========================================================== 更多精校小说尽在知轩藏书下载:https://www.zxcs.info/ ========================================================== 瀚海唐儿归 作者:人到中年纸老虎 ##起始 ###第一章 还懂不懂盗亦有道   这里应该还是西北某处,张超伸手在门口被风沙侵蚀的斑驳土墙上扣了扣,这是他唯一能确定的东西,至于其他的,完全不知道。   作为一个冷兵器爱好者,国内全甲格斗某战队成员,靠制甲贩甲这种古代一准夷三族大罪手艺吃饭的人。   张超前一秒还行走在月牙泉畔的沙丘中,他身穿自制的仿唐明光铠,手持花了三年时间打造的马槊,要为粉丝们搞一出大唐府兵西域行的柯斯普雷。   结果手机还没打开呢,人就晕了过去,醒来就在这了,明光铠没了,马槊没了,手机也没了,甚至连内裤也没了!   这是哪他妈来的强盗?还有没有点公德心?全身都给扒光了,街坊邻居明天还要上班呢?还知不知道盗亦有道?连内裤都要!   没有办法的张超四处找了半天,终于在一个破木箱子中找到了一套颜色很深的长袍,说黑不黑说紫不紫,看着跟成熟的桑葚颜色差不多。   不过这套衣服稍微小了点,并且就只是一个长袍,其余什么也没有,这让张超很不习惯。   这肯定是在西北了,张超走出了这个摆着一些简单家具,空有灶但没有粮食和锅碗瓢盆的房子。   呃!说房子好像不太对,这玩意应该叫洞窟,抬头看了看这个开凿于一面高大土坡中,开门呈圆拱形的石窟,张超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   因为这看着跟莫高窟差不多,只是没那么大也没那么高,加上洞窟内还有一尊雕刻的极为粗糙,但没有上色的佛像,以及几卷不怎么看得懂的经卷,更印证了张超的判断。   门口立着几株沙枣树,树上的沙枣已经呈现出了紫红色的成熟模样。   张超赶紧恶狗扑食般的跑了过去,看天色按说没过多大一会,怎么自己好像是几天没吃饭了那么饿?   几颗甜中带酸、酸中带涩的沙枣下肚,张超的精神稳定了点,四肢也恢复了些力气,他看着渺无人烟的四周开始考虑自己该怎么办。   既然这里看着像是莫高窟,自己也是在月牙泉边不远晕过去的,那这里应该离景区不远才是。   或者这就是一个废弃的景区,自己晕过去后,被人打劫了全身物品然后扔到这里的?   或许自己应该走出去看看,要不然在这里也是等死啊!   ‘哒哒哒哒!’正在张超犹豫不定的时候,远处烟尘四起,像是很多人策马赶了过来。   有人来了!张超顿时大喜过望,这下不用自己冒险出去了。   天知道这里离最近的城镇有多远?这些沙丘看着都差不多,搞不好迷路死了都不知道。   “兀那小沙弥!速速去打些水来,慢一步,仔细你的头!”   张超愣住了,人倒是来了,可不是他想象中骑着马游玩的游客,而是一群‘古人’。   这个拿着马鞭正对着他大声喝骂的家伙,说着一口很拗口的奇怪口音。   更奇特的是,张超还听懂了,更还听出来他的话不标准,明显夹杂着胡人口音。   自己是什么时候学会这门跟外语差不多方言的?   张超有些晕乎乎的了,而且他隐约感觉到了,这些人肯定不是拍电影的,也不是跟他一样搞考斯普雷的。   破烂的皮袍,破烂的皮帽子,矮小毛杂的马匹,油乎乎的头发,蜡黄的大板牙,嘴里说着奇奇怪怪的话。   别说摄像机和手机,张超甚至没在他们身上看到一点现代物品的痕迹。   我超哥混了甲胄圈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谁仿古能仿到这个程度的。   他们很多人手里拿着一种叫做尚玛的藏刀,这是一种柄粗尖刃,形似唐刀的长刀。   这是文成公主入藏后,陪嫁的汉人工匠打造的,带有吐蕃风格的仿唐刀。   那粗制滥造的模样,后世就是想做也做不出来,前几年张超就特别想搞一把实物,没想到竟然在这看到了。   同时眼尖的张超还看见了另外一匹没人骑的马匹背上绑着一套藏式的吐蕃扎甲。   虽然隔得很远,但作为玩了十几年盔甲的发烧友,张超还是一下就看出来了,这领吐蕃扎甲也绝不是后世仿造的,而是真正的古品。   可吐蕃王朝距今最少也有九百到一千年了,真要是吐蕃时代的扎甲,没人舍得就这么绑在马背上的,那可是文物呢!   “贼秃找死!”张超愣住了,但他面前说‘胡话’的武士可没愣住,这位从马侧‘呛’的一声,抽出了尚玛刀挥手就要砍。   “住手!”刀刚出鞘,就被一声娇喝给喊住了,一个穿着橙黄色襦裙,面上带着白色面纱的女子从后面走了过来。   “你们回鹘儿就算不信佛祖,也当知道尊敬阿罗缓,大慈父的信徒就只知道杀人吗?”   女子身材窈窕,腰背挺直,行走步伐极为端庄。   虽然在怒斥,但音色清楚明亮、起伏有度,神情肃然,展现出了极高的修养,只看一眼你就能将礼仪这个词跟她联系上。   这时候过来的骑士都已经下马,并将马匹栓在了外面的沙枣树上。   一个满脸胡须,头上戴着一顶四片瓦样式的卷檐尖顶毡帽,身穿散花锦袍的汉子走了过来,他双目凹陷眼珠发灰看着跟马上骑士一样,都像是‘新疆人’。   “曹三娘子果是供奉了佛陀的善女人,说得有理,沙狗儿,把刀收起来!”   这个看着像是首领的人,拍了拍把尚玛刀都抽出来汉子的肩膀,示意他把刀放回去,然后转头有些轻佻的看着最先出声的女子。   “不过在下认为,此时此刻,三娘子还是应该先担心担心自己吧,哈哈!”   说完,汉子取下了头上的卷檐尖顶毡帽,又看了一眼双手抓着沙枣傻呆呆没什么反应,像是吓傻了的张超。   “这位小形同,还请取些清水来,某家弟兄们歇歇便走!”   夕阳偏斜,张超抓着沙枣一个人站在风中凌乱,他越想越不对劲。   回鹘儿?不是早就没回鹘人这个称呼了吗?   还有刚才马上那家伙抽刀要砍他绝不是作假的,张超感应的到!   可这都2021年了,还有人敢一言不合就要砍人?这到底是哪?不太对劲啊! ###第二章 曹三娘子   奋力从洞窟内的水缸中取了几桶水,来的七八个回鹘人武士,就鸠占鹊巢的在洞窟中休息了起来,张超则被迫站在了洞窟外。   不过刚才打水的时候,张超被吓坏了,如果水中的倒影确实是他的话,那么张超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略显青涩的少年。   模样虽然没变,但最少看着像是小了十岁都不止,原本二十八九的张超在水中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   更诡异的是,人年轻了,身材却没变,左胸的那个胎记显示,身体还是原装的。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这世上怎么会有返老还童的事情呢?一定是刚才光线太暗没有看清楚!”张超不停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兀那沙弥,你这甚破洞窟,竟然一粒粮都无,还要某家出粮,来来,速速寻些柴火,煮些饭菜来!”   最开始抽出刀的回鹘人又来了,他在张超居住的洞窟内翻找了半天,竟然连一点粮食都没找到。   随后只能气冲冲的回到马背上取了一包黍米,然后轰的一声扔到地上,让张超赶紧给他们煮饭。   煮饭?张超直愣愣的看着这个一身汗臭的回鹘人,还要老子煮饭?要不要还给你点个外卖?   不过怒气就上来了那么一瞬间,随即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因为这会的张超,压根就没心情和这家伙置气,他突然意识到,要是这个世上真有穿越这回事的话,他很可能就成为了穿越大军的一员。   不但因为这些人装束,更因为他们说话的语调和内容,也明显不是现代风格的。   大慈父是一种早已消失在中国乃至世界历史上宗教-摩尼教对最高神的称呼,他还有两个后世人都比较熟悉的称呼,大光明神或者明尊。   后世在中国延绵一千多年的专业造反神教-白莲教就是借鉴了摩尼教。   阿罗缓是对摩尼教僧侣的称呼,从佛教的阿罗汉中借鉴过去的。   善女人则是对信仰佛教女性的称呼,和善男人一起在后世被称为善男信女。   沙弥是对年满十四不满二十僧人的称呼,形同全称叫做形同沙弥,是用来称呼未受戒沙弥的,摸了摸头上的板寸,这些家伙这是把自己当成和尚了啊!   不过这一切,那都是古人才会分这么细的啊!   在后世的共和国,哪还分什么形同沙弥、沙弥、法师什么的,都是一句老和尚小和尚就解决了的!更别提摩尼教已经消失了数百年。   呜呜呜呜!我超哥不想穿越啊!山城的三居室刚给了首付、爱车才供完贷款,刚追到手的小女朋友还没到牵手的那一步,大好的生活才开始呢!   曹三娘子慢慢走到了门外,她突然想起了贫僧这个称呼。   别的比丘僧自称贫僧是谦虚的称呼,但在这位小沙弥这,贫僧二字可谓恰如其分了。   他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缁衣,缁衣的下摆只能到膝盖附近,一双小腿大半露在外面,正在寒风中轻轻颤抖。   没有鞋子,短短的头发,被冻得乌青的额头,尽力不让流出来的清鼻涕,没有一点粮米的窟寺,无一不显露出了极度的窘迫。   他的师傅呢?在这种地方可要怎么活啊?这么木呆呆的,明显是吓着了,可怜的!   “小师傅,我让善娘陪你去堂下(厨房)如何?弄些饭食了你也可以吃顿饱的。”   一看这傻愣愣的小沙弥又要倒霉,曹娘子赶忙过来牵着缁衣把他往窟寺内拽,顺便还招呼自己的侍女提起粮食跟着一起。   咦?   曹三娘子一阵疑惑,初看着小沙弥傻愣愣的样子也就刚过总角之年,又怕他被回鹘人加害,是以没多想就去拉他。   可这会看起来,这小沙弥虽然头上头发不多,但看起来却是精心打理过的,还挺好看。   看着年幼,那是因为除了冻得有些乌青的额头以外,竟然唇红齿白皮肤细腻还没有胡须一如童子。   但这会隔近一看,沙弥脸上棱角分明,绝非童子的那种圆润脸庞。   而且也不是没有胡须,嘴角那些短的几乎都看不见的胡须齐齐整整的,明显是经常修剪才会这样。   况且这小沙弥最少有五尺八寸以上,一个童子怎么会这么高大?   这什么人啊!怎么会有人经常剪短胡须来扮童子?真真是奇怪!   微微熏香随即传来,被一只柔弱无骨的柔荑牵着缁衣,张超脑袋里的嗡嗡作响,对于可能穿越的惊恐突然减缓了几分。   他只是觉得这个端庄的曹三娘子是不是眼神不太好,竟然用对待孩童的态度对待自己。   “小师傅,你连火镰也没有吗?”   善娘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她穿着一身嫩绿的襦裙挥动着手里的火镰,好奇的看着眼前这个相当奇怪的沙弥。   他为什么总那么傻愣愣的?还紧紧夹着大腿,像是怕掉了什么东西似的。   “火镰?打火机我都不用,还用什么火镰!”平静许多的张超嘀咕了一句。   所谓火镰就是古代最常见的引火工具,跟个小镰刀一样,靠跟火石摩擦配合着火绒来生火。   “三娘子,这小师傅什么都不会,不过他不是哑巴,他好像会说话,只是说的我一点也听不懂!”善娘立刻向自家娘子报告了自己的新发现。   “我佛慈悲!虽说默念经文也不失虔诚,但能出口颂唱佛祖经义,更可渡人渡己。”   曹三娘子端坐在一方小木凳上,射向张超的目光充满了欣慰,在虔信佛陀的她看来,不能颂唱经文肯定是世上最痛苦的事情。   “渡人渡己?”曹三娘子的话刚说完,那个穿着散花锦袍,又戴上了卷檐尖顶毡帽的回鹘人首领走了过来。   他眼中闪着愤恨的光芒,神气至极的站在曹三娘子身前。   “三娘子何其伪善也!当初我翟家不远万里从伊州来投,没少为你们曹家卖命,某不过是想娶个你们曹家偏房女,你兄长竟敢辱我!   什么高门大户!一副假惺惺的样子,哼!老子现在掳了他妹妹,看他面皮还要不要!哈哈哈!” ###第三章 贼秃?洒家是你耶耶   原来这曹三娘子是被掳来的,看样子这些回鹘人还是一伙叛徒。   张超在心里摇了摇头,一个女人被七八个心怀不轨的男人掳走,命运堪忧啊!   “娶我曹家女,当熟读经义,知书达礼,敬奉佛祖,你翟通进一不读书,二不信佛祖,凭何娶得我曹家女?   而且翟家确实于国有功,但翟家可不是你翟通进一人,你也并非翟家嫡脉。”   曹三娘子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平淡的话语,平淡的表情,仿佛眼前的翟通进就是一块石头一样。   张超则忍不住拍了拍额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还敢去刺激别人是啥操作?   “娶不得曹家女?好!耶耶今日就纳了你,再把你卖给伊州的牧奴,看你们曹家女还怎么高高在上!”   果然,曹三娘子那种极为平淡的态度和隐隐露出的鄙视之情,瞬间就把这名叫翟通进的回鹘人给整破防了。   他边骂边抽出腰间的短刀,随后挑开了曹三娘子的面纱,张超也好奇的看过去。   难怪会被绑架,这女人好生漂亮。   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   肤若桃花含笑,身同轻风拂柳。   轻风拂柳张超这会没见到,因为曹三娘子还是坐着的,不过其他三样他看到了。   初听曹三娘子言语和身姿,这显然是一个成熟的妇人,不然也不会大胆到来拉张超。   但此刻见到了面纱后面的芳容,两腮带着些许婴儿肥,琼鼻樱口,自带三分殷红的桃花眼,连生气的时候都仿佛在放送着秋波,竟然如同少女一般。   灶台前的张超,在背后监视他和善娘做饭的回鹘人,以及挑开曹三娘子面纱的翟通进。   他们三人都有些失神,在这张绝美面容的映射下,时光都仿佛被放慢了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举着短刀的手都有些酸疼的时候,翟通进才仿佛溺水之人呼吸到新鲜空气一样,长吸了一口气。   “人说曹家女子最是貌美可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假,都下过崽了还如同二八娇娘一般。   慕容长道这田舍奴好福气啊!不过却是个短命鬼无福消受,现在要便宜耶耶我了。”   这话一出,张超更加震惊了,当然不是震惊这翟通进那毫不掩饰的欲望,开玩笑,掳了这样的神仙级女子哪有不动心的?   张超震惊的是,这个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的曹三娘子,竟然已经嫁过人了,而且还有儿子。   要知道这可是古代啊!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朝代,那肯定是没有后世那些工业化妆品和技术手段来保持青春的,吃穿用度哪怕是富贵之家也不能和后世相比。   在这种原生态下能保养的这么好,那只能用老天爷眷顾来形容了。   脸孔涨红的曹三娘子终于无法保持她的淡定了,被人挑开了面纱言猥亵,还侮辱了亡夫,眼看可能贞洁还保不住,这种无法反抗的感觉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虽然眼泪还未从脸上滚滚而下,但泛红的眼眶和急速起伏的胸口,还是能看出她心境的剧烈波动。   “狗鼠辈!我阿爷不会放过你的,我兄长一定会抓住你,斩下你的狗头!”   呃……曹三娘子还在火上浇油!   “哈哈哈!那现在呢?谁来救你?曹家人何在?要不你问问这贼秃,看看他是不是曹家人?”   贼秃?张超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贼秃是在指自己?你特么有病是不是?老子招你惹你了?   “猪狗胡儿安敢!”这不是张超骂的,而是身边的善娘,小丫头尖叫着拿起手中的火镰就往翟通进头上砸去。   “贱婢讨打!”结果刚起身,年纪幼小跟个豆芽菜的善娘就被翟通进一个耳光,给抽倒在地上了。   “贼狗奴!一会也让你尝尝耶耶的厉害!”   不过虽然嘴上说的下流,但翟通进也没有立即动手如何,看起来心中还是有些顾虑。   正好这时候黍米饭已经煮好了,闻到香味的翟通进得意一笑,转过身来看着张超。   “小贼秃,还不给耶耶盛饭?”   曰你娘的!贼秃?老子是你爹!   张超这时候也火了,穿越带来的不适感已经减去了很多,他其实并不想惹这些回鹘人,毕竟人家有八人而他只有一个。   曹娘子虽然帮了他好几次,也是个惹人怜爱的美人,但并没有到可以让张超奋不顾身的地步。   但是!   但是!这狗东西胡儿,从进窟寺开始,就一直在骂他,一口一个贼秃,一口一个小贼秃,而且从种种迹象来看,这些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人,肯定也没打算放过自己。   想到这张超观察了一下屋子里的形势,回鹘人有八人,有六人在正屋。   这里只有这翟通进和一个监视他们防止在饭食里加东西的胡人在,监视胡人抱着一把藏刀,翟通进手里只有一把短刀,能打!   张超可不是什么善茬,他实际上更像是个生活在现代的古人。   因为穿越前,张超是个能玩全甲格斗,自己能制造甲胄,还遍寻中外名师习武,蛋白粉、白水鸡胸肉当饭吃的肌肉猛男。   “啊!啊!不要!”   张超仿佛被翟通进吓到了一般,人踉踉跄跄的往后退了几步,还差点摔倒,满脸都是惊恐,一看张超这样,翟通进和张超身后的监视者都哄笑了起来。   三。   二。   一。   张超在心里默念的三个数,看似踉踉跄跄,但实际上却是向着身后监视的回鹘人退去。   ‘咚!’一靠近这个胡人,张超猛地抬起右脚迅速往下一跺,力道如此之大!乃至发出了敲鼓一般的震响。   “啊!呀!”负责监视的回鹘人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张超的右脚猛的跺到了他右脚的五个脚趾上。   这个时代的普通人可没什么皮鞋或者厚厚的棉鞋,哪怕就是在这种冬天,也只能有双单鞋穿,最多里面赛点草或者破布。   所以这样的单鞋根本不能消减来自外力的重击,加上天气寒冷,回鹘人的脚趾本来就被冻的发疼,猛击之下,脚趾都仿佛被踩碎了一般。   俗话说十指连心,剧烈的疼痛让他脑子里除了痛什么都没剩下,也忘了抽出兵刃。   回鹘人在惨叫,张超却在行动,他屁股向后一撅,又把正在惨叫的回鹘人给撞了一个踉跄,接着转身右手猛提就是一个挑肘。   ‘砰!’回鹘人的下巴受到了一记重击,脑袋猛地一甩,惨叫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张超又是一记刺拳,准确的击中了没回过神来回鹘人的面部,血水四溅!   进而再腰杆一拧,借着腰部动力半腾空旋转而起,宽大的缁衣在空中飞舞,双肘如鞭向着回鹘人砸过去,飞起的下摆下,露出了两条粗壮的大腿。   这是泰拳最经典招数,蝴蝶连环肘,威力极大,他常年练习,更是精准的将每一击都打在了回鹘人的头部。   这是含恨出手,没留半分余地,不过几秒钟,四连击就已经打完,翟通进的脸上得意笑容还没下去,负责监视的回鹘人就如同一滩软泥一样的倒下了。   眼泪都没干的曹三娘子直接惊讶的张大了嘴巴,随即脸上放射出了绝处逢生的惊喜光芒。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了一个威猛无比的佛门伽蓝,拳法刚猛又飘逸,打人都打的那么潇洒!   不得不说,刚才张超这几招极具美感,当然有美感咯,后世很多粉泰拳的,不就是因为泰拳招式刚猛,杀伤力强的同时极具观赏性嘛。 ###第四章 扑朔迷离   翟通进怂了,这时候他才发现,对面这哪是什么小沙弥,宽大衣袍下一身腱子肉,堪称虎背熊腰。   而且从刚才的动作来看,这沙弥绝对是个战阵上的好手,自己被他那傻呆呆的表情和宽大的缁衣给骗了。   张超这时候却信心大增,千万别信越往古代武技就越厉害的说法。   武术这东西,是一代一代不断完善和修改的,只不过由于古人生存环境恶劣,在面临生死存亡的时候更能比现代人激发出身体的潜力而已,毕竟后世是练武,古人是保命!   当然,也因为现代武术出于竞技的目的,自我阉割了一些阴损的杀招。   ……   这狗东西要跑!   张超只看翟通进的眼神就做出了准确的判断,这嘴炮大哥竟然是个怂货,果然,翟通进猛地把手里短刀扔向张超,随即转身就朝外屋跑去。   晚了!早有准备的张超躲过掷来的短刀,大长腿一迈,就在翟通进刚转过身还没来得及跑的时候,一把扯住了这回鹘儿的衣领,随后再一拉,直接就拦腰把他抱住了。   张超一米七多,两条胳膊就跟铁打的一样,回鹘人翟通进最多一米六五,这一招强人锁男,直接把他给锁住不能动弹。   翟通进刚想大喊外面的人救命,张超先大喝一声,如同报婴孩一样把翟通进提离地面,随后一个过背抱腰摔!   ‘咚!’‘咔吧!’两声脆响传来,翟通进大头向下猛地杵到了地上,脖子被摔成了六十度扭曲状。   这回鹘人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就没了声息,只剩下了轻微的抽搐,口鼻中慢慢渗出一丝丝鲜血。   “啊啊啊啊!”外面的人还没进来呢,小丫鬟善娘就却哇哇大叫了起来,倒不全是害怕,更多的是来自张超。   原来张超找到的缁衣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布料,还有些破破烂烂的。   更重要的是,张超不会穿这个时代的衣服,全是乱系上的,现在连翻打斗之下,不知道哪里被弄坏了,缁衣直接从身体上飘了下去。   于是,红果果的张大穿越者就出现在了曹三娘子主仆眼前,两人都赶紧用手捂着眼睛。   呃!不过好像手指缝稍微宽了点。   善娘看着张超隆起胸肌眼红的不行,这个沙弥的某个部位竟然比她的还要大。   曹三娘子就不一样了,人孩子都生过了,她相当有经验的盯着张超那后世工业成品的马甲腹肌和熊腰,在她眼中,全身红果张超不是什么小沙弥,而是下界的伽蓝,是来拯救她的。   “小贱婢,你乱叫个什么?”外面的回鹘人听到了声音,一个矮胖子进来查看来了。   不过他根本没想到里面的两回鹘人已经不行了,谁也不认为一个小沙弥和两个女人能解决翟通进两人,是以进来的时候,这个回鹘人什么武器也没拿。   ‘咚!’张超埋伏在堂下门口,等到回鹘人进来的时候就猛地一撞!   进来的回鹘人虽然是个矮胖子,但吨位和力量也不能跟张超比,何况是有心算无心,矮胖回鹘人直接被撞飞出去了。   人还没落地,张超一个飞扑,手持藏刀就扎中了他的腰部,锋利的剑刃直接穿透了肾脏。   “啊呀!小贼秃……!”矮胖回鹘人这才惨叫一声面露惊恐,他双手拼命抓住张超扎进他腰部的藏刀,如同一条胖老鼠一样剧烈地挣扎了起来,而张超则更加残忍的握住刀柄一阵乱搅。   凄厉的惨叫终于引起了外面回鹘人注意,如果说第一次那个负责监视回鹘人的惨叫他们没怎么在意,但这次不一样了,剩下的五个回鹘人脸色一变抽出兵刃就往这边赶。   张超迅速抽回兵刃,猛地砍向第一个冲过来的回鹘人。   ‘啊!’的一声惨叫,冲过来的回鹘人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刀砍了过来,一时没注意右胳膊被砍的鲜血灵淋漓,不过他也看见了砍人的谁了。   “是那小贼秃,这贼秃把翟队正给杀了!”   “拿盾来,沙狗儿快拿盾来!”   一面裹着牛皮的盾牌出现在了门口。   队正?这些家伙果然是军人!   张超立刻左手持刀,身体向右斜倾,猛然发力一下撞了过去,门口很窄仅能一人通过,所以外面的回鹘人虽然有五人也只能一个一个的进来。   沙狗儿防着从里面劈砍来的刀剑,却没料到张超的猛撞过来的,顿时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一头疯牛猛撞了一下似的。   咚的一下,沙狗儿双脚离地飞起,后面的人也猝不及防被撞翻了两个,张超趁机一通乱砍,几声惨叫响起,不知道砍中了几人。   “小郎君快让开!”身后传来了曹娘子的声音,张超回头一看,就在他堵住门口的时候,曹娘子已经指挥小丫鬟善娘把堂下的火给熄灭了,两人还抬着一个大瓮过来了,这个大瓮里是烧的热水,正好滚烫。   张超赶紧往边上一闪,一个刚冲进来,露出半个头的回鹘人一下就被当头淋了个正着。   “啊呀!痛杀我也!”滚烫的开水冲脸一发,回鹘人的脸上和手瞬间就被烫的通红,张超立刻抢上前去猛砍猛刺,回鹘人惨叫的更大声了。   八个回鹘人,张超暴起发难的时候解决了两个,偷袭了一个,斩伤了一个,这会又被开水淋头一个,外面没带伤的也就三人了。   这时候堂下的火也灭了,里面黑漆漆的一片,门也只能容一人通过,回鹘人根本不敢轻易再冲进来。   而同时,张超也不敢贸然冲出去,要是拳脚一打三或许他不怕,但用兵器对面还有盾他就一把破刀,这就不能冒险了。   里面的不敢出去,外面的不敢进来,屋内外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只有双方沉重的呼吸各自听得见。   “沙狗儿!你们几个要是还记得丁点我曹家的恩遇,那就该趁现在退去,不管去哪都还来得及,要是晚了,哼!我兄长亲提大军就顷刻就至!”   曹三娘子直接开始了心里攻势,这个女人可以!张超暗中竖起了一个大拇指,一般女人到这会估计已经吓的六神无主了,曹三娘子却还知道晓以利害。   “三娘子当我是黄口小儿吗?我们掳了你,曹推官能放过我们?拿不到你,我们到哪也是个死!”   “只要你们现在走!我保证我会劝我兄长,他也不想这事过多声张出去的!”   曹三娘子又恢复了那副淡定的模样,她在头上摸了摸,‘叮咚’的一声丢出去一个东西。   “这是我头上的金宝钗,价值三十贯,拿上这些钱赶紧走吧!”   门外更加沉默,明显是心动了,但事情并未向曹三娘子想的方向发展过去,沙狗儿长叹了一口气。   “三娘子你就别白费气力了,你真以为翟队正就是因为娶不到曹家女而掳了你的吗?那也太瞧不起人了,我们掳你,是因为有贵人点明了要个曹家女的,怪就怪你气运实在不好罢了!”   “贵人?是何贵人?哪里来的贵人?”曹娘子赶紧反问,可是不管他怎么问,屋外就是不说话了。   时间越过,曹娘子的脸就越白,看来这不是简单的掳人,一定是有着什么阴谋。 ###第五章 坐实穿越   “郎君!二郎君!快快出来!大事成矣!大事成矣!”   就双方僵持住,张超考虑是不是要冒险冲出去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闹哄哄的声音。   而且听得出来声音的主人还挺兴奋,张超没看见人,都能想象得到他大步流星的样子。   这声音……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大事成矣?对!他好像有点印象,他好像是要去干什么大事来着?   嗯?不对啊!拍个考斯普雷算什么大事吗?我这到底是魂穿还是肉穿?   别人还没怎么样,张超却好像被触动了哪根神经一样开始脑袋发晕发疼,可不论怎么样就是想不起来。   “咦?哪来的这么多马?啊呀呀!是何贼子?敢来你耶耶处行凶!吃我一刀!”   “啊呀!郎君可还安好!阴鹞子快去看看二郎君!”   外面叮叮当当的一阵乱响,显然是喊郎君的人和几个回鹘人打起来了。   ‘咚!’天旋地转的张超突然支撑不住了,他只觉得脑袋犹如万箭穿心一般,眼前一阵阵发黑。   “外面的老丈,你郎君安好,还请速速进来!”绝处逢生的曹三娘子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张超,大声喊叫了起来。   ……   “郎君诶!我的郎君诶!你可别有事啊!郎君诶!”   张超慢悠悠的转醒了,不过眼一睁开眼前的一幕直接把他恶心坏了。   一个穿着黑色缺胯衫带着幞头的老头,正伏在他身侧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那模样,就好像是没了什么心爱的玩具一样。   郎……君……?郎君?郎你妹啊!卧槽!张超没来由的一阵反胃,被一个黑脸灰白发的老头叫郎君,真是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不过他马上就愣住了,嗯?缺胯衫?这玩意好像是唐代的服饰?郎君好像也是唐代对有地位男性的尊称?   ……   张超还是在这个小洞窟中,脑袋枕着一片温润,原来是曹娘子正扶着他的头,善娘则把一碗煮的稀烂的黍米饭,用木勺挖起来吹凉了后喂他。   习惯性的张开嘴吃了一口,别说,这黍米饭看着不怎么样,吃起来还挺不错,张超甚至还能吃出一点盐味和淡淡的羊油脂肪香。   而且几口黍米饭下肚,那种天旋地转眼前发黑的境况竟然好了不少。   “老丈安心,你看奴说的可是没错吧!你们郎君就是饥饿所至,根本未曾患病!”   吃了几口后,曹娘子托着张超后背和头的手用上了几分力气,暗示张超可以起来了。   张超老脸一红,他脑子里乱哄哄的都忘记起来了,现在想想,确实有些不雅,让两个素未相识的女子伺候不说,刚才还特么表演了次清洁溜溜。   而且不光曹三娘子和善娘看见了,估计这老头也看见了,还很有可能是这老头给他换的衣服。   yue!!想到这,张大穿越者差点把刚吃下的黍米饭都给吐了出来。   “真是多谢娘子了,要是郎君有甚差池,某百死莫赎!”   老头连连感谢着,张超这也才偏过头去仔细看了看这老头,他也确定自己是穿越了。   要是没穿越的话,能把一身黑色缺胯衫穿的如此充满了酸臭味和羊膻味,在后世那也是不容易的。   而且缺胯衫他熟啊!这一看就不是后世做的,后世做成这样,鬼大爷才买!   同时唐朝他也很熟悉,作为一个玩甲胄和全甲格斗的,还是西安市长安区人,关中汉子忘了婆姨,那也不能忘了大唐啊!   作为后世越来越边缘化的关中和西安,汉唐荣光简直是最后的骄傲了!不管嘴上承不承认,但心里绝对是这么想的。   而缺胯衫,则是唐代最具代表性的服装,幞头更是如此,现在他基本可以确定,他穿越了,来到了他曾经魂牵梦萦的大唐。   “未知娘子是何处人士?为何会来到这里,刚才那些人又是何人?”   一见张超没什么大碍了,老头开始用怀疑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女子。   由不得他不怀疑,自家郎君是个什么性子他是知道的,除了吃斋念佛,他连只鸡都不敢杀。   那这一屋子的尸体是谁杀的?刚才被他打跑的回鹘人是哪来的?而且为什么刚才郎君是赤条条的躺在这女子怀中?   难道?莫不是……老头越看这美艳的娘子越是怀疑。   难道这女子身怀绝技?可是看着也不像啊?   “回老丈,奴是寿昌县洪润乡人士,夫家姓宋,刚才那些回鹘人是一些马贼,奴就是被他们掳来的,他们还要加害郎君,幸得老丈及时赶到!”   曹娘子当然想不到面前的老头已经脑洞大开了,不过她也几乎没说实话,除了掳来是真,其他都不准确。   张超诧异的看了曹娘子一眼,这女子不是姓曹吗?听起来还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娘子,还有她亡夫不是姓慕容吗?怎么姓宋了?   不过张超也没有拆穿,因为他还不知道这个不停喊他郎君的老头是谁呢?更不知道这是哪?   这时候就要少说话多观察,先搞清楚地方和朝代还有人际关系。   老头犹豫了一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正在盘算是不是继续追问这些回鹘人到底是谁杀的时候,去远处收揽马匹和水的阴鹞子走了过来。   “忠翁!咱们先护着郎君去山上吧!这天快黑了,等会可就走不了了,那些回鹘人说不定还会回来!”   原来这两家伙可不是张超这样的猛男,虽然那伙回鹘人只剩下五人,还有两人带伤,但这两家伙还是一个也没留下,现在当然害怕回鹘人回去叫人了再来报复。   “也对!那宋娘子,此处除了这左近也没甚地方可以歇脚,不嫌弃的话,还请跟我们一起去山上暂避一晚吧!”   被叫做忠翁的老头子虽然说着不嫌弃云云的话,但眼神中透露出来的,却是不容拒绝。   “奴敢不从命!那就叨扰郎君和老丈了!”曹娘子当然会察言观色,当下没有犹豫就同意了。 ###第六章 谁是我父皇   这老头子说是上山,张超还真以为是到山上躲避呢,结果几人骑马奔驰大约一个小时后,竟然来到了一出灯火通明的山寨。   这是一个建在半山腰的寨子,张超抬头看了看,这片隐藏在黑暗中的大山还挺高,延绵的也很广。   寨子具体建的地方是一个山谷,谷口还建了一个简易的寨门,门上边有些奢侈的点燃了六七处火把,这些火把下不时走过三三两两巡逻的人,手里还都提着武器。   “可是忠翁回来了?啊哈哈!哪位是二郎君?请稍安,某家亲下来拜见!”   五人牵着马匹刚到寨子口,寨子的简易寨墙上就传来一声粗豪的吼声。   火把照耀下,一个包着罗幞头的壮汉三下两下就下来了,紧接着就传来了开门的沉重吱呀声。   “啊呀呀!果是天家贵胄,一表人才啊!二郎君当受某一拜!”   人还没到声音就先到了,张超迎着火把仔细看了一下,这是个极为粗壮,比他还高一些,可能有一米七八的壮汉,橙色棉袍配上罗幞头,看起来挺威武的,只是左眼眼珠好像有些问题。   走到面前的壮汉还真的就往下拜了,不过张超完全不知道怎么应付这套礼节啊!叉手礼他会,其他的就是白扯了,谁记得住古代那么多的规矩!   身边的忠翁看了一眼张超,还以为郎君又是呆病患了,所以赶紧上前将壮汉扶了起来。   “郎君受了颠簸,头尚有些昏沉!”   这算是替张超小小的解释了一下,随后老头忠翁拉着张超的手,把他和下拜的壮汉拉近了一点。   “郎君,齐兄弟可是忠义之人啊!他可一直是把陛下昔年的恩义挂在嘴边的,若是没有齐兄弟的鼎力相助,这桩大事能成否,仆心里那是一点底都没有的。”   “诶!说甚齐兄弟文绉绉的,二郎君,某有个诨名叫做齐瞎虎,二郎君高兴就叫我声瞎虎,不高兴叫齐瞎子也无事。   当年若不是陛下从璨微人手中救得我父我母,如今安有我齐瞎虎之人在?二郎君是陛下仅存的血脉,我齐瞎虎认你!”   这下张超听清楚了,刚才的天家贵胄他就有点怀疑是不是听错了,但现在老头忠翁和齐瞎虎连说了两次陛下,这总不是听错了吧?   陛下?   陛下!   咦?我中了?我中了!   中了穿越者的头奖,直接生在帝王家?   嘿嘿!张超木然的被老头忠翁牵着往寨子中走过去,脑子里却被陡然而来的狂喜,给冲的有些晕乎乎的了。   不过他没注意,身后曹娘子的脸色突然变得雪白,甚至有那么点不想跟着进寨了,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张超往四周看了看,这缺胯衫和幞头还有回鹘人,明显是唐朝风格啊!   陛下唯一的血脉?嗯?这么说,我超哥穿越的这具身体不但是皇子,还是唯一的皇子?   呀哈哈哈!张超的脸都要笑烂了,行大运了啊!老子穿越成皇子了,还是唯一的皇子。   等上些年,那就是皇帝了啊!那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还不可劲的来?嗯!等弄清身份了后,就先把曹娘子这俏寡妇给纳了。   那么,张超摸了摸下巴,他穿越的到底是唐代哪位皇子呢?   这要是朝代在大明,那张超很快就能想到是谁了,陛下唯一的儿子,还身材高大强壮,必然是我大萌穿越第一热门,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朱寿朱厚照,我正德大玩家啊!   可是在唐朝,呃!好像唐朝皇帝子嗣都挺多的。   唐太宗时期肯定是别想了,李二爷的儿子多到可以自己出手整死两个。   当然也可以避免危险性极大的武周时期,我则天大圣天后的儿子可不好当,那不是儿子,那是她老人家帝王路上的垫脚石加绊脚石,搞不好就得掉脑袋的。   呃!卧槽!不会自己老爹是唐僖宗李儇那个下水道玩意吧?好像唐朝皇帝中也就是他儿子少?   不对!不可能啊!自己穿越前已经二十八岁了,而唐僖宗死的时候都才二十六七,两个儿子更是比唐僖宗死的还早。   那……连唐僖宗都不是,唐昭宗就更不是了,这位爷儿子多的很,唐哀帝呢?也不可能,哀帝死的时候才十五六岁。   想到这,张超脸上浮现出了压抑不住的喜气,这不管是唐朝哪位皇帝,只要不是唐僖宗、昭宗和哀帝这三就成。   因为只要不是这三位,其他哪位唐朝皇帝时期,局面都不算太坏,不管是敬宗还是文宗时期,大唐都还可以维持,加上自己穿越者的优势,还不得再来次远超会昌的中兴?   心里做着中头奖的大梦,脑子里想着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张超晕晕乎乎的跟着走进了寨子的正厅。   千万别笑我超哥没出息,开什么玩笑?皇帝啊!万万人之上啊!一言可决无数人的生死啊!   穿越前我超哥接触过最大的官不过是个副县长,那给张超的感觉都是相当的人上人了。   而在皇帝面前,一个还不如县丞的副县长那还算官?正八品以下的官能算官?从社畜到皇帝,换谁来,谁也能乐得找不到北!   不过,梦做了大概十分钟,张超的心就开始冷却下来,当智商重新回到身上后,他就开始发现不太对劲了。   这地方……,嘶!他打量着这个正厅,正对面是一个铺着豹皮的大胡床,左右两边依次排开了七八张方凳,中间还有个长条形的大桌子,很简陋,很粗犷!   你这哪是穿越成了皇子?你这穿越有问题啊!   要真是穿越成了皇子,不说在皇宫中醒来,那至少也得是什么王府吧?再不济也得有套正经宅子和几个宫女丫鬟在啊!   哪有穿越成皇子,结果是在个破洞窟中全身赤条条醒来的?又不是魂穿朱三太子!   而且这个大厅,看着跟皇家那是一点也不沾边,倒像是电视里经常看见的土匪聚义厅?   这什么意思?   皇帝上山当土匪了?   感情老子穿越到了民国?我爹是座山雕?   不对!不对!民国没人这么穿衣服和说话的,看这样子,自己应该是个什么流亡皇子,父皇被篡位了之类的。   可这也太惨了吧,还得山寨起步?难道真是唐僖宗时期,冲天大将军已经满城尽带黄金甲了?不行,这可得赶紧问清楚! ###第七章 背后原因令人暖心   “忠翁!我耶耶若是能……唉!”张超靠近了忠翁一点,随后说着就长叹了一声,好像很落寞的样子。   这是一句非常高明的万金油话,结合前不久忠翁兴高采烈喊的大事成矣,这老小子肯定要接过话头去的。   果然,张超还在摆出落寞、怀念等造型的时候,忠翁眼中竟然已经泪光点点了。   “天子想了一辈子的事,那就是复兴张家,可恨曹氏、慕容氏等大族,天子都降罪己诏了,他们还要苦苦相逼,真逆臣!真贼子!”   还真是帝王家,天子都出来了,还是被国中大族逼迫去位的。   呃!这天子也太逊了吧?能给几家大族逼下位?咦?也姓张?张家?这中国历史上下几千年,就没有过姓张的皇帝啊!连唐后的五代十国都……   不对!   有一个!   那个收复河西六郡大英雄张义潮的孙子,好像建立过一个什么西汉金山国。   我的老天,可千万别开玩笑啊!要是归义军张氏的话,那是地狱难度啊!   “既然如此!忠翁,今日我等聚义,寨中诸公都可曾知晓我大人之威名?”   张超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了,老天保佑,千万别是归义军张家!   “大家当然知晓,郎君的大人,就是我等之君上,我西汉金山国之白衣天子!”   忠翁大吼一声,仿佛他吼出的,就是龙舌张氏最后的荣耀!   卧槽!西汉金山国?白衣天子?张承奉?我去你大爷的吧!   张超的脑子里轰的一响,无数记忆一下涌了过来,还真特么是归义军!   可是,就不能把穿越时间提前点吗?穿越到张义潮时期不好吗?   现在穿越这具身体的大人(父亲)张承奉已经没了,那就是说,现在连张承奉的那个小小西汉金山国,都败亡不知道多少年了。   老天爷,这时间段别说张家已经败亡,就是在欧陆风云4上直接玩曹氏归义军,模拟曹议金,那都是地狱难度啊!   因为这时候的归义军,被高昌回鹘和甘州回鹘挤在中间动弹不得,巅峰时期拥有的瓜、沙、甘、凉、伊、西、肃、兰、鄯、河、岷、廓十二州,如今只剩下了瓜沙二州,民不过二三十万,兵不过一万,自保都是个大问题。   这他妈的!还不如穿越到唐昭宗时期,给唐昭宗当儿子呢。   至少还可以想办法跑到李克用的地盘上去,利用李克用和带忠臣朱全忠的矛盾想办法。   不过没等头昏脑涨的张超消化一下,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大量明晃晃的火把。   “葛咄达干到!”门外大喝一声,轰然间十数人随即进入了正厅。   张超回头看去,瞳孔瞬间就是一缩,这所谓的葛咄达干是个矮胖深目的回鹘人,头上只有稀疏的几根毛发。   在刚刚涌来的记忆中,这个回鹘人还有个更加响亮的外号—秃毛虎,是这附近最大的回鹘马匪头子。   而且更夸张的,那个葛咄达干周围,还有一个张超十分熟悉的人,就是曾说是有贵人要掳曹家女的沙狗儿!   不对劲!张承奉的儿子和家仆怎么会跟回鹘马贼纠缠到一起?还说大事成矣?   张超猛地看向了曹三娘子,那个被翟通进匕首挑掉面纱也没落泪的女人,眼中全是惊恐与痛心,泪珠顺着脸颊簌簌而下。   曹三娘子看着张超,浑身都在轻轻颤抖,声音如同呜咽的小狗一样,她显然知道了张超是谁,也比张超更快想到了其中的关节。   “二郎君!太保公(张义潮)天下英雄,龙舌张氏领袖瓜沙数百年,你怎可与胡虏为伍而谋亲族?日后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张氏历代先祖?”   张超也无语了,他想起来了,真是好大事啊!好大的大事!   这伙打着他父亲白衣天子张承奉旗号人所谓的大事,竟然是想借着张家的威名,联合最近从祁连山上下来的大股龟兹回鹘人分裂瓜沙。   而且张超还知道,后世归义军的覆灭,就是因为被龟兹回鹘进化而成的沙州回鹘渗透同化所致。   河西走廊上的最后一个汉人政权,最后的结局竟然是一部分人被回鹘同化,一部分人投奔西夏而被党项化。   不能不说这是一种悲哀,而看来在历史上,造成这悲哀的始作俑者,竟然是自己?   “哈哈哈!原来这位就是二郎君,我还以为哪来的形同呢!某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了!   曹三娘子也在,看来二位还真有缘,某就是受达干所托,来成就二郎君与曹三娘子百年之好的!”   张超心里掀起滔天巨浪的时候,沙狗儿对着葛咄耳语几句后径直就走了过来。   你大爷的!张超都不敢去看曹三娘子的眼神了,这背后的原因还真挺令人暖心的,搞了半天,竟然自己就是一切的祸乱之源,名副其实的罪魁祸首。   张超现在真有一刀劈了身边这老仆忠翁的冲动,人家穿越,那是忠仆加小萝莉侍女一路维护,轮到自己穿越了,这好忠仆还给自己挖了这么大的一个坑!   一个要命的大坑!   当回鹘人的傀儡去侵害自己的同胞,去颠覆河西走廊的唯一的汉人政权,呸!老子要这么做了,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张超在自责,曹娘子心痛的无以复加,不过带他们上山寨的忠翁却一脸的无所谓,他拱了拱手走了过去。   “葛咄达干,金山国张氏二郎君就在此,以后二郎君就是咱们的共主了,不管是回鹘人还是汉儿,咱们保着二郎君夺回瓜沙,日后达干就是金山国的复国功臣!”   可忠翁还未靠近,一个雄壮的回鹘人就用手中的龟兹短刀抵住了忠翁的胸膛不让他过去,虽然是刀未出鞘,但看不起的意思很明显了。   而且那葛咄达干也对忠翁的话置若罔闻,而是目光灼灼的看向了忠翁身后。   面色有些难看的忠翁顺着葛咄达干的目光看去,那个堪称绝色的曹娘子正呆立在二郎君身后,如同春日的一株桃花。   “达干说了,曹娘子既然已经到了山寨,那好事就宜快不宜迟,正好达干身边有妇人擅妆容,请曹娘子先随我来,梳洗打扮后,择吉日成婚吧!这张、曹两家结合,岂不更可以收揽瓜沙民心!”   退下去的沙狗儿又过来了,他轻蔑的朝忠翁一笑,随后越过他对着张超说道。   张超抬起头一看,他也发现了那个矮胖的秃毛虎葛咄眼中,正闪着淫邪的光芒看着他身后的曹娘子,明显起了色心。   哼!恐怕曹娘子跟着这回鹘人下去了,葛咄大达干得先替他张超当回新郎吧?   曹娘子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她不由自主的靠近了张超,躲在他背后轻轻的颤抖着。   张超只觉得一股怒火从丹田烧到了天灵盖,这些回鹘人!一个也别想活!   沙狗儿说完这些话后,突然就感觉自己被一头猛虎盯上了一般,他突然想起了张超在那洞窟中的勇悍,素来以武技著称的翟队正,一个照面就被眼前这人摔断了脖子。   “滚!”张超从牙齿缝里挤出了一句话,他身边的几个人也同样觉察到了秃毛虎那色眯眯的眼神,赶忙退回来的忠翁,那个叫阴鹞子的壮汉,还有门口迎接他们的齐瞎虎脸色变换了几下,也还是站到了张超这边。 ###第八章 缘起何处   “达干!今日天色已晚,梳妆打扮明日再来也不迟,这么大的事,总也得寻个黄道吉日不是?”抹了抹头上的冷汗,齐瞎虎出来打圆场了。   山寨中气氛冰冷到了极点,张超把曹三娘子护在身后,脸上古井无波,忠翁和阴鹞子也紧紧贴着张超,手已经放到了腰间,葛咄达干那边,进来的一伙回鹘人同样轻蔑的看着张超等人。   这时候,轻手轻脚退回去的沙狗儿凑到了葛咄达干耳边,轻声耳语了起来,张超不用仔细听也知道,沙狗儿肯定是在告诉葛咄达干,张超在洞窟中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干掉了包括翟通进在内三人的事情。   果然,沙狗儿说完,张超明显感觉到了葛咄达干的气势下去了几分,那双毒蛇般的三角眼朝着张超来回扫视了几次,显然有些犹豫。   除了有些忌惮张超的武力之外,毕竟他们虽然看不起眼前这几人,但还是想借张家人进入沙洲来着。   “达干!齐某为诸位准备了些许酒食,还请达干赏脸!”齐瞎虎这次走到了张超和葛咄达干的中间,再次拱着手打圆场来了。   张氏主仆可以不管,因为他们根本没几个人,但齐瞎虎还有那么几十丁壮,多少还是要给点颜面的,眼见这种情况,葛咄慢悠悠走到了张超面前。   “明日就明日,咱们既然联合,那就有的是时间,不过某要告诉二郎君,没有我等龟兹人支持,二郎君想要恢复张家,那是绝不可能的。   今日我葛咄虽只有数百人马,但祁连山上勇士何止万千?为了一个旁枝末节而失了强援,那就得不偿失了!”   说话的时候,这秃顶回鹘人还不忘狠狠盯了盯张超身后曹娘子绝美的面容。   “咱们走!让儿郎们就在寨中下营,吃肉喝酒去!”   说完了意味深长的话,葛咄怪叫一声,带着一群羊膻味极重的回鹘人走了出去,外面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显然他带来的人不少。   “狗胡儿竟敢如此轻视于我张氏!”张超没说什么,他不断的告诫自己要冷静,因为葛咄身后十几人中有几个穿了甲的,显然有备而来。   玩全甲格斗的都知道,有甲打无甲完全就是碾压,就好像在游戏中,人家打你刀刀暴击,你打人家次次格挡,这还打个毛!但老忠翁显然忍不住了,他面红耳赤的不断咒骂着。   张超四处一看,曹娘子主仆泪光闪闪面露绝望,其余人等低着头在偷看张超,包括齐瞎虎也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回鹘人势大,看来张超如果把曹娘子双手奉上的话,他们是绝对不会反对的,反倒是张超如果不干,他们很难说作何反应。   “齐兄!某劳累不堪,还请找个清静之所,让某几人休息一晚!”张超看着面露难色的齐瞎虎轻声说道。   既然回鹘人没有咄咄相逼,那么他就还有一些时间来想办法,别人是指望不上的,但他也绝不会把曹三娘子双手奉上,更不会帮着回鹘人摧毁归义军这西北唯一的汉人政权!绝不会!   “有!有!请二郎君随我来!山顶有一座庙宇,原本就是祭祀郎君曾祖太保公所在,某已让人洒扫完毕,郎君居于山上,葛咄扎营在谷地,绝对清净”   ……   “求求你!救救他们吧!求求你!救救他们吧!”   张超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呼喊声,其声如杜鹃滴血,极为凄厉,安抚了一下曹三娘子的他刚睡着,就觉得自己来到一片漆黑诡异的地方。   就在张超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远处传来了点点亮光,那一丝亮光还在不停晃动,身边更有个人形物体在走动,这凄厉的哭泣就是‘他’发出来的。   张超快步走了过去,原来亮光是一个古型古色的灯笼,做的颇为别致,里面好像放着一盏油灯,正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而这个灯笼,是提在一个背对着他的黑衣人手中的,张超比较了一下,这个人跟他的身材倒是差不多,都是高而壮的类型。   黑衣人穿的衣服,好像也就是他穿越来找到的那身深色缁衣,只是头上多了个罗幞头。   “这位先……呃……兄台……呃公子,你有什么要帮助的吗?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黑啊?”   沉默了良久,张超甚至还在这个缁衣人背后跺了跺脚,但对方就像是没听到一样,任然自顾自的在那里哭泣。   终于张超忍不住了,他轻轻的喊了一句,结果没想到,他说话之后,对方仍然没什么回应。   这……!饶是胆子大的出奇,张超还是感觉一股麻酥酥冰凉凉的感觉从尾椎窜到了头顶,脑海里闪过了无数个恐怖电影的场景。   电影里遇到鬼怪了不就是这样的套路嘛,凄厉的哭声,背对着人,你只要忍不住走过去,他就突然转身把你吓个半死!   不管了,还是问清楚这里是哪里?   壮着胆子的张超伸出手拍向了缁衣人的肩膀,缁衣人的衣服入手冰凉,略微带着点潮湿,衣服下触感特别的硬,没有半分柔软,完美符合了张超想象中各种鬼怪的预想。   他已经做好了对方突然转过身来凄厉大叫或者露出一张面目全非,眼珠子往下掉的面孔了。   “是你来了吗?你终于来了?太好了,我终于等到你了。”   出乎张超预料之外,没有什么突然的嚎叫,也没有面目全非的脸,提着灯笼的缁衣人慢慢的转过身来,左手抓住了张超的胳膊,右手仍然提着那个还在散发着亮光的灯笼,语气中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惊喜。   “这……!卧槽!这他妈是什么鬼?”张超忍不住大叫一声,如果你突然看见面前出现了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人,都会发出张超这样喊叫的。   面前的缁衣人,竟然跟张超长得一模一样,连眼角的痣和额头的那条细细伤疤都一样。   只是不同的是,这个缁衣人没有耳朵,不是耳朵掉了,而是根本就没有耳朵,他两侧是光滑的,就跟从来没长过耳朵一样,眼睛里没有眼白也没有眼珠,全是漆黑一片。   “有救了!大家都有救了!”缁衣人还在不停的说着让张超摸不着头脑的话,并且把手里的灯笼塞到了张超手里。   借着灯笼的亮光,张超看见了一尊威武的神像就立在他和缁衣人身前,这套甲,怎么那么眼熟呢?好像是自己穿着去自拍的那套明光铠?   “谢谢你!”就在此时,缁衣人轻轻说了一句,随后猛地推了张超一把。   看似稳稳站在地上的张超却突然如同从云端坠落了下去一样,无边的黑暗中,唯有那盏灯笼还散发着光芒,仿佛在为他引路一样。 ###第九章 西北孤忠张义潮   张昭,(后)梁乾化二年生人(912),西汉金山国白衣天子张承奉幼子,归义军第三代节度使张淮鼎孙,大英雄张义潮曾孙,上面还有个兄长张暅(geng四声),死于曹氏代张时期。   他所在地方是远离中原孤悬西北的河西走廊,西汉金山国则是个哪怕是历史爱好者都很少知道的国家,因为它不但地盘小,还只存在了大约四年,史料更是少得可怜。   唯一确定的,就是这小国家,是收复河西六郡的大英雄张义潮孙子张承奉,也就是主角这倒霉老爹,在归义军瓜沙二州建立的西北唯一汉人政权。   西是指方位,汉指汉族,金山在敦煌西南,也就是后来的阿尔金山,这个时候敦煌一带的人把金山视为保护神山,一度成为沙州的代名词。   所以西汉金山国的意思就是,位居西面之汉人立的金山国,不过张承奉虽然用了陛下的称号并自称白衣天子,但到没有用皇帝的称呼。   张昭名义上的母亲是于阗李圣天的妹妹,于阗王尉迟田毗罗摩之女,实际上母亲,是接替张氏成为归义军节度使的曹议金妻侄女宋氏。   曹氏代张之后,年幼的张昭被带往外祖家敦煌西南的寿昌居住,嫡母尉迟氏和宋氏都还健在。   张昭虽然生的高大,为人却暗弱,可能目睹父亲、兄长的悲惨遭遇后,心智直接被摧毁了,人生一十九年除了念佛以外,什么都没干过。   唯一的一次倔强,就是他最近突然要说去寻一处窟寺参佛,不管众人怎么劝都不肯回去,连生母宋氏派人来劝都不行,老仆忠翁也只好每两天给他送次粮米,这应该就是张超穿越的那个洞窟。   老忠翁则世代是张家的部曲,曹氏代张以后,张昭在嫡母尉迟氏和生母宋氏的力保之下,保住了一条性命,被曹家安排在敦煌西南的寿昌城居住。   因为寿昌地处敦煌西南,不管谁去寿昌都必须经过敦煌,方便看管监视,忠翁就是唯一跟着他的老仆。   而诨名秃毛虎的葛咄是最近崛起在寿昌的一伙马贼,达干则是回鹘人首领的意思,其成员大多是几十年前,被吐蕃人强行迁移到祁连山区居住的龟兹回鹘人。   这些年吐蕃急剧衰落后,管不住这些回鹘人了,所以他们开始成群结队的从祁连山下来,到生活条件更好的瓜沙二州定居或者游牧,秃毛虎就是这些回鹘马贼中较大的一支。   目前是大唐长兴二年,注意,这大唐可不是威名赫赫的李唐,而是那位喜好伶人,自己也能唱几句,前半生秉承晋王三矢遗志威震天下,后半生喜好伶人差点生死国灭的奇葩帝王,后唐庄宗李存勖所建立的后唐。   而长兴二年,则是李存勖死后出来收拾残局的后唐明宗李嗣源第二个年号,这时候父慈子孝大唐带忠臣朱全忠父子的后梁已经完蛋,连灭掉他们的李存勖都没了。   大唐,已经成了河西汉人心中一个逐渐模糊的概念了。   昨晚上根本没睡好,脑海里一直回想着梦中遭遇的张超,走出了齐瞎虎安排他们休息的庙宇。   这座庙宇位于接近山顶的位置,往山下看去,这是一个巨大的山谷。   谷中开垦出了不少的良田,还有小溪从中穿过,谷口狭窄易守难攻,加之上山到谷口还有一段距离,非常适合作为乱世中的桃花源。   不过现在,这个桃花源恐怕要保不住了,因为明显带着回鹘人风格的帐篷扎满了溪边,最少有三四十帐,帐篷周围还有些回鹘女子大声笑着在溪边打水。   这哪是来共谋大事的?分明是来鸠占鹊巢的。   “忠翁谋的好大事!与虎谋皮滋味如何?”老头忠翁灰头土脸的走了过来,张超实在忍不住讽刺了他一句。   在接受了张昭的记忆后他发现,这老头子从他几岁起就在谋划恢复张氏荣光,在他这张承奉的亲儿子都没有半点意愿的情况下,老头子皇帝不急太监急,忙忙活活十余年,终于搞成了这件‘大事!’   可笑复可悲!   “郎君……仆……!”只一句话,张超就把老头子弄红了眼睛,他再傻,昨晚葛咄的姿态和搞法他也看见了,钻了十几年的牛角尖,一个晚上就彻底破灭了。   他觉得大事成矣,想着‘收服’回鹘人为己用从而兴复张家,现在才发现,回鹘人前些日不过是花言巧语蒙他而已。   事都还没成呢,吃人的面目就开始暴露了,等到事成了,恐怕下一个要除掉的,就是他们这几人了。   苍老的脸上上,几滴眼泪从干枯的眼眶中落了下来,灰白色头发没有打理,乱的如同鸟窝一样,黢黑的面孔上沟壑纵横,无一处不在昭示着他内心的痛苦与生活的苦难。   张超突然不忍再说什么了,按照记忆,他因为被曹家猜忌而猪嫌狗不爱,连嫡母尉迟氏和生母宋氏都不敢过多的关注他,生怕引来曹家的不满。   所以,张昭这十九年的人生中,唯一的亲人,唯一当他是主人,是天潢贵胄的,就是这个老仆张忠了。   两人默默无语的围着这座简陋的寺庙转了半天,张超在四处寻找,想看看这里会不会出现梦中的神像。   几个洒扫的妇女好奇的看着他,有些叽叽喳喳的,显然他白衣天子儿子的身份,对于这些普通人来说非常神秘,甚至还有两个顽童嗖的跑到张超前面看看他的样子,然后在母亲的责骂中又飞快的跑远。   突然,张超猛地一震,在这座庙宇的正殿门口,一盏让他十分熟悉的油灯孤零零的躺在地上。   “忠翁,此神像是何人?”庙宇正殿中,迫不及待闯进去的张超,终于找到了跟梦中神像一模一样的存在,一尊色彩已经脱落,处处裂口,但仍然威风凛凛的神像。   “此乃郎君曾祖,河西六郡番汉人的天!大唐太保,敕封南阳开国公,归义军节度使,张讳上义下潮公!   没有太保公,我等尚在吐蕃治下如同猪狗般,没有太保公,瓜沙汉儿恐怕已经成了嗢末那样不知祖先,不识文教的蛮夷了!”   老张忠满脸激动,满是沟壑的脸上闪出了自豪神色,那是对以往荣耀的无限怀念。 ###第十章 那不肯屈服的民族之魂   慢慢的,神像前,人越集越多,庙宇中负责洒扫的妇人,阴鹞子,几个看张超神色复杂的齐瞎虎麾下青壮,刚才跑来跑去的孩童。   包括曹三娘子都在善娘的搀扶下过来了,在老忠翁自豪的话语中,已经有人跪在张义潮神像前低声啜泣。   其实这些人,包括齐瞎虎都曾经是张承奉麾下的旧部和支持者,曹氏代张之后,他们的日子艰难可想而知,不然也不会被这老忠翁的傻批计划说动,因为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可叹啊!以昔日张氏归义军之强大而观今日这衰败,没人能忍住眼里的泪水。   其实不但是强大的归义军,那个让万千汉儿自豪的大唐,那个魂牵梦绕的长安,都已经没了。   曾经一汉抵十胡,到了现在,西北已经只有瓜沙二地了,而且还在不断被回鹘人渗透。   张超肃立在张义潮的神像面前,内心也是心潮澎湃,不了解河西走廊汉人在安史之乱后的悲苦,就不能理解他们现在的啜泣。   史载,吐蕃在占领河西走廊后,废弃了唐朝的行政体制,代之以部落制,同时,强力推行蕃化政策,让河西汉儿改易穿著、学说蕃语、赭面纹身。   这些失陷在河西的大唐军民,不但成为了亡国奴,甚至连身为汉人的习俗和习惯都不能保留,在事实上成为吐蕃贵族的奴隶。   他们只能每岁时祀父祖,衣中国之服,号恸而藏之,也就是逢年过节才敢悄悄的把珍藏的汉家服饰拿出来穿上,痛哭祭祀后,而又不得不将衣服藏起来,因为被吐蕃人知道的话,就会有性命之忧。   大量的河西汉人,就是靠着这么一点点的时间,艰难维持住了自己身为汉人的心理归宿。   唐穆宗长庆元年(821年),唐使刘元鼎赴拉萨参与长庆会盟。在途经龙支城(青海民和县北古城)时,数千老人望唐旗而哭拜。泣问天子安否。   “顷从军没于此,今子孙未忍忘唐服,朝廷尚念之乎?兵何日来?”   此时距离河西走廊沦陷,已经过去了五十七年整,当年那些生于大唐长于大唐的人几乎都快去世了。   但河西之地的人民,还认识大唐的旗帜,还记得他们的故国,还奢望着长安的天子什么时候收复河西,拯救他们于水火。   然而,他们没等到朝廷的兵,反倒是在二十七年后,出身沙洲名门的张义潮,在四十九岁的‘高龄’率众人起义,光复了瓜沙甘肃凉等州在内的河西走廊。   可惜好景不长,时过境迁,河西的汉儿又到了最后的关头,如今的他们仅有瓜沙之地,别说再次恢复河西,就连自保都不足了。   所以他们哭的,不仅仅是张义潮的去世,怀念的,也不仅仅是大唐,而是他们心中那颗,不肯沦于胡虏,不忘祖先,炽热的民族之魂。   “西尽伊吾,东接灵武;得地四千余里,户口百万之家;六郡山河,宛然而归。”张超轻声的吟诵着,随后看向了老忠翁。   “有这样的祖先,身为这样天下英雄的子孙,忠翁,你说我张昭,会和回鹘人勾结来乱自己同胞吗?会把自己的女人拱手相让吗?我若如此,九泉之下还有何面目去见太保公?”   听到自己的女人一句话,曹三娘子脸色一红,瞬间就不自然起来了,老娘说了要嫁给你个小童子了?   不过张超的这番表态,她倒是感觉特别欣慰,这才是汉家儿郎!   “二郎君说得好!我曹家虽然掌了归义军大权,但也是承太保公的荫蔽,我祖父令公大王(曹议金)可没亏待张家,他本身就是太保的外孙女婿!”   这话倒也不假,张昭这种张承奉嫡亲血脉肯定是不受待见的,政治斗争可没有心软的时候。   但整个龙舌张家,并未在曹氏代金中受到多大的波及,毕竟瓜沙二州的汉人也就那么多,还早已互相联姻关系极亲了。   张超没有回答,而是双膝跪在张义潮神像下,他在梦里看神像的双目和腹部射出过金光,似乎里面隐藏着什么。   如果这场穿越,是因为张义潮的在天英灵所召唤,是张昭日夜祷告让他来拯救这山谷中人所起,还特意让他看见过神像,那定然有其中的道理。   “忠翁难道不奇怪,为何我张昭会从只知道念佛的憨褛生(傻愣子),变成如今的张二郎吗?”张超看向了身后的老张忠。   张忠砸吧了两下嘴,一想也对啊!这几天只顾着担心自己惹了祸事了,竟然没去想想为什么二郎君突然向变了一个人一样呢?   “那是因为!太保公托梦于我了!太保公不忍看见张家绝嗣,不忍看着河西唐儿最后的家也倾覆,所以梦中与我显圣相见,言及五十年前,曾吩咐我祖父铸金甲一副,其刀枪不入,可在危难时刻助后人杀灭仇敌!”   呃!刚升起欣慰和佩服之情的曹娘子又傻眼了,老忠翁也傻眼了,屋子里的人都傻眼了。   都这时候了,不想办法而是搞什么祖先托梦?泥塑的祖先要是有用的话,他们早就把头磕破让祖先帮着打回长安,兴复大唐了,齐瞎虎这庙,是十几年前建的,五十年前,这里还什么都没有呢!   张超没去管众人的眼神,而是拿起一柄铁锤开始砸这尊破败的张义潮神像,他本来也是不信鬼神的,但此刻,他总觉得,这尊神像和他的穿越,定然是有关联的。   张忠哭嚎着就像张超扑去,他要阻止二郎君,哪有子孙去砸自己祖先神像的,这是大不孝啊!   ‘轰!’可他还未近身,神像就被张超给砸破了,而且……这里面好像真有什么东西!   初升的朝阳从破败的窗口照射进来,顿时有无数金光从神像内迸发了出来,一阵烟尘过后,神像彻底破碎,人们瞪大眼睛看去,一套暗金色的明光铠出现在了众人眼中。   凤翅兜鍪、金刚面甲、虎头肩吞、闪烁着金光的护心镜、服吞甲、臂吞,犀甲革带、裈甲、裙甲一应俱全。   甲胄左立六尺余长的马槊,黑杆白枪头寒光直闪,右插二尺余长横刀,青壳白刃幽光点点!   所有人都傻了,他们直接用看天神一般的眼神看着张超。   还真有祖先显圣啊!   此时敦煌笃信佛教,多称神鬼,人们本来就非常迷信,见到这种场景,更是难以自持,人人都在想,难道太保公真在天上保佑着子孙?   “太保公!请您救救我们河西汉儿吧!大唐没了!您也故去了!我们支撑的好苦啊!   少郎君日夜想的就是如何兴复汉家,您可知道,少郎君(张承奉)只活了二十有三啊!他是活活憋闷而死的啊!   如今龙舌张家,也就剩我一个老奴还记得您的遗志了!请您救救我们吧!”   老头忠翁终于破防,他咚的一膝盖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其余人等包括曹娘子在内也都咚咚的磕起了头,都在请求太保公保佑!   “哈哈哈!”张超仰天大笑,他知道为什么会在梦里出现这座神像了。   神像中的这甲,不就是他自己的得意之作,那套花了两年半时间制成的仿大唐明光甲吗?   护心镜的那两大块钢板还是他坚持弄上去的,差点没被一群严格做古甲的人喷死!   看来是天意让我来恢复大唐的荣光了!   张超回首看向众人,不知道这谷中人和曹娘子在历史上遭受了什么样的痛苦,但从这一刻起,所有的都已经改变了,不会再有苦难,只有兴复河山的荣光!   从今儿起,共和国没了一个冷兵器爱好者张超,大唐多了一个张昭!   河西,我来了!长安,我来了!大唐,我来了! ###第十一章 怎么就成叔叔了   “奴,瓜州推官讳元忠长女延鼐,拜见叔父二郎君!”   神像中金甲的出现,彻底镇住了庙宇中的其他人,忠翁和阴鹞子按照张昭的指示出门去了,他们两去守住下谷口的唯一要道,防止有人跟回鹘人通消息,曹娘子主仆则被留在了庙宇中。   曹元忠?张昭摸了摸下巴,这名字有点熟悉?但他却想不起来具体的事迹了。   这还亏得是穿越到了唐末,他还知道个大概的走向和人物,要是再晚几十年穿越到宋朝,张昭除了烛光斧影和高粱河驴车漂移以外,那就基本两眼一抹黑了。   这是他身份决定了的,作为一个西安人,张超对唐朝历史可谓如数家珍,没办法,西安人出门跟人吹牛,也就数汉唐最拿得出手。   就如同烂怂大雁塔这个段子一样,不管嘴里怎么说,但在心里,汉唐,特别是大唐,那是关中人心里最柔软的部分。   “啊?你叫曹延奶?”正在打理甲胄的张昭回过来头,一副非常震惊的样子。   这名字……,还真豪放!   曹三娘子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她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过最后还是没说什么,而是拿过一根树枝,在满是尘土的地上一笔一划的写下了‘鼐’字。   “奴叫做曹延鼐,而不是曹延……哼!”   一看对面的曹三娘子气得嘴都能挂油瓶了,老油条张昭这才假装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其实心里都快笑炸了,所谓工作不忘娱乐,逗逗这娘子调解下心情也挺好。   “我听那些回鹘儿好像叫你三娘子来着,你怎么还是长女呢?你刚才叫我什么?叔父二郎君?”   “奴本就是元忠公的长女,行三,那是在所有曹家嫡女中来算的。”说着曹三娘子有些奇怪的看着张昭。   “叔父真不知道?”   “知道什么?”张昭有些奇怪,刚才在脑海里搜寻一遍,确实没有这方面的记忆,实际上这具身体,对于忠翁和阴鹞子之外的任何人记忆都很模糊,连嫡母尉迟氏和生母宋氏的音容相貌都是模糊的。   曹娘子伸出葱白的手指,一边轻轻替张昭整理着穿在明光铠甲内的内衬,一边慢悠悠的说道。   “郎君的九祖奶,也就是太保公的九女嫁上柱国索勋,上柱国的嫡长女索氏则嫁我阿公(曹议金),是我曹氏的郡君夫人。   所以我阿公,乃是太保公(张义潮)的外孙婿,而郎君是太保公曾孙,应当叫我阿公一声表姑丈,那可不就是奴之叔父吗?”   好特么的复杂啊!   张昭掰着手算了一圈才算明白,也就是说曹三娘子是如今归义军节度使、托西大王曹议金的孙女。   而曹议金的正妻郡君夫人索氏,是张义潮的外孙女,自己是张义潮曾孙,所以曹议金是张昭如假包换的表姑丈,那么换算过来,曹三娘子还真是张昭的表侄女。   呃,你娘的,遇到个神仙颜值的美人已经嫁过人生过孩子就算了,还特么是自己的侄女。   “二郎君,果然有人从山侧小路槌下去了,看模样好像是齐瞎虎的妻弟!”   张昭和曹三娘子刚捋清两人之间的关系,老仆张忠就迈着小碎步半跑了过来。   “好,忠翁,齐瞎虎一上来,你就带他到这里来!”张昭点了点头,如今他是被逼上梁山了,这个‘好忠仆’给他挖了一个大坑,那要如何从这坑里跳出来,齐瞎虎就是关键人物了。   “郎君,奴观山谷中回鹘人最少一二百之众,妇人少丁壮多,还多是能舞刀弄枪的健硕之辈,就算加上齐瞎虎,恐怕也没什么胜算吧?   而且奴认为齐瞎虎,不一定会跟郎君一条心。”曹三娘子皱着眉头看着张昭,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张昭也有些挠头,自己就算有后世的甲胄加上武艺也还算可以,但也不可能一个人打上百人吧?这局面该怎么破呢?   门口,一听张昭又提起此事,老仆张忠赶紧臊眉耷眼的溜出去了。   原本按照他的傻批想法,这些龟兹回鹘常年居住在祁连山上,受尽了吐蕃人的压迫,而且他们不过也就是六七万人的规模,是怎么也不敢对拥众三四十万,勉勉强强能凑出一万精兵之归义军放肆的。   那么他就可以利用龟兹回鹘人这种身在异乡,急于站稳脚跟的心态收拢他们,而张昭是张义潮唯一还在世的嫡曾孙,名望上足可以成为龟兹回鹘依靠的对象。   纵然目前掌权的曹家不待见张昭,但只要张昭能获得几万龟兹回鹘人的支持,加上张家的故旧部曲和张义潮在瓜沙百姓中的声望。   虽然不至于可以跟曹氏分庭抗礼,但也不会像如今这般,身家性命皆操于曹议金的一念之间,要是张昭再能娶个曹家女,那么地位就会更加稳固了。   唉!看着老张忠溜了,张昭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他该说什么好呢?我老张忠,用后世的话来说,就叫做人菜瘾大。   他不想想,龟兹回鹘有几万人之多,而归义军中愿意跟张承奉扯上关系的,就只剩下了他张昭、张忠和阴鹞子三人,就算加上摇摆不定的齐瞎虎,凭什么能控制住那么多的回鹘人?   而且从目前掌权的曹议金来说,他可以容忍吐谷浑后裔慕容归盈在瓜州做大,也可以容忍龙家(焉耆人)在肃州听调不听宣,但绝不会容忍张承奉的儿子重新掌握权力的。   更何况,本身就只有二十几万的瓜沙汉人,也肯定不会允许人数多达七八万的龟兹回鹘,在瓜沙站稳脚跟。   因为这些龟兹回鹘人一来,瓜沙二地的民族态势,就会从汉儿为主,兼有汉化粟特、吐谷浑人及龙家等的稳定局面,变成胡汉各一半。   这简直事关归义军的存亡啊!他们豁出性命赶走吐蕃人,不就是为了保持汉家正统,不再被胡虏左右命运吗?   所以张忠这么一搞,一定会引起所有瓜沙汉人的强烈反感,别说张昭娶曹议金的孙女,就是把曹议金的母亲娶了,瓜沙汉人也肯定会把张昭赶尽杀绝的。   而且就算龟兹回鹘真心的奉张昭为主,他们必然也打不过归义军,到时候最大的可能就是龟兹回鹘把张昭卖了,自己跑回祁连山上就是。   你娘的,如此一来,只有张昭受伤的世界就达成了!   而要破局,除了眼前的秃毛虎葛咄要尽快解决以外,后面还得依靠依靠曹三娘子了,他必须要跟曹议金那边搭上线,于是张昭换了一副惫赖的笑脸。   “我的好侄女,那你说怎么办?要不我现在就把你交给那个秃顶的回鹘人?”   被一个明显小她七八岁的男子叫侄女,而且还货真家伙没法反驳,曹三娘子脸上也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在洞窟的时候,自己是怎么把眼前这位‘好叔叔’,认成一个傻愣愣单纯小沙弥的?   “若是把奴送过去就能解了叔父和全寨人的难题,奴倒也愿意,就怕回鹘人欲壑难填,要的不仅仅是我一介妇人而已!”曹三娘子突然故意把声音拔高了许多。   张昭若有所思的盯了一眼门外,然后马上收回目光,摆出了一副伟光正的面孔,也稍微提高了几分声音。   “假使我们汉儿能同心协力,葛咄一二百人倒也不难解决,且某观此寨之主齐兄也是人间豪杰,想来他也一定能分辨亲疏的!” ###第十二章 关键信息-盐   “仆,节度衙前都押衙、充玉门军守使齐公加润长子,齐靖通,叩拜太保公!”   果然,老张忠三言两语就被本名叫做齐靖通的齐瞎虎给支开了,刚才他就在门外偷听。   不然绝不会一进来就叩拜已经碎成一地,只被简单收捡了一下的张义潮神像,激动地通红的脸上,写满了感慨。   张昭也知道,这齐瞎虎为什么会跟着老张忠一起混了,因为这家伙的父亲竟然是张承奉时期的节度衙前都押衙、充玉门军守使齐加润。   这节度衙前都押衙,是归义军节镇阶官的最高级,这是个阶官虚职,但地位很高,假如归义军是一个大一统王朝的话,那么节度衙前都押衙,大约就相当于太尉这个等级的了。   而玉门军守使,则是归义军一个十分重要的实职军职,归义军在张承奉金山国和曹氏归义军时期的行政区划,是按照二州八镇的模式来划分的。   二州即瓜沙二州,八镇即为寿昌、紫亭、常乐、悬泉、雍归、新城、新乡、会稽。   这八镇大多镇县合一,也就是镇的镇守使既是军镇的最高长官,也是管民事的县令,相当于节度使中的节度使。   那玉门军守使在哪呢?就在今天的玉门关附近,他是兼管新乡、会稽两镇和要塞玉门关的最高军事机构,所以别的镇只能称镇守使或者遏使,但玉门军称为军守使。   而玉门关往东,就是归义军的世仇,也是最大的威胁来源甘州回鹘所在。   玉门军守使就是为了防御甘州回鹘而特别设立的,历来就是归义军中位高权重,仅次于节度使及二州刺史的存在。   所以张承奉时期的节度衙前都押衙、玉门军守使齐加润,那不用说,绝对是心腹的心腹。   况且据齐瞎虎所说,齐加润还是张承奉派兵从璨微人手中解救出来的,这种顶级心腹,等到曹氏代张,估计能保住一条命,就算烧高香了。   “原来齐兄之父,乃是衙前都押衙齐公,果然是名将之后,虎父无犬子啊!”   张昭适时的又是一记高帽子送上,同时心里对于说服齐瞎虎又多了几分把握。   眼前这人,几乎是已经是跟他深度绑定了的,现在要做的,就是破除他那颗为了活命,愿意与龟兹回鹘同谋,甚至愿意变成一个回鹘人的心。   “二郎君休要夸我,家父何等英雄,如今子孙已经沦落到落草为寇都不能存的地步了,我就是一个不争气的犬子啊!”   叩拜完的齐瞎虎站了起来,眼中竟然已经开始泛着泪光了。   “寨中的情况很难吗?”本来只是一句恭维和拉拢的话,但齐瞎虎的反应,让张昭也有些感慨了,齐瞎虎是犬子,那这张昭恐怕连犬子都算不上吧?   “不是很难,而是根本无法维持了,虽说不缺粮,但寨中缺盐已经足足两月,妇孺每五日只能分到一小碗盐水吊着命,精壮每两日才有一撮盐过活,而且我们缺少麻布,御寒的织物也不多。”   曹三娘子的脸色突然有些尴尬,因为他知道这齐瞎虎和山寨中的人是谁了。   当年张承奉和甘州回鹘开战失败,被迫认甘州回鹘可汗为父之后,瓜沙二地的汉人,都怨恨张承奉不顾自身实力,强行学祖父张义潮东征西讨,而遭至大祸让瓜沙民众死伤惨重。   这之后,张家在瓜沙民众心中的威望荡然无存,连张承奉的宠臣,首厅丞相张文彻,都抛弃了张承奉。   而退回敦煌城的玉门军守使齐加润,带着的少量玉门军充作了节度衙兵,可以说是张承奉最后的心腹。   她阿公(祖父)曹议金进宫逼迫张承奉退位的时候,唯一的阻拦,就是齐加润所带领的少量玉门军。   所以这些人,在曹氏代张之后,直接就被流放了。   这寿昌以东,南有从金山上下来的龟兹回鹘,西有仲云国占据楼兰一带的璨微人,北边是伊州回鹘,东边的沙洲还限制物资流入,可谓四面皆敌。   所以这山寨中人不跟龟兹回鹘联手,或者说依附龟兹回鹘的话,确实就只有死路一条,实际上他们能撑到现在,快二十年还没消失于滚滚黄沙之中,已经相当让人惊异了。   而要劝这些已经马上活不下去的人放弃眼前唯一的生路,曹三娘子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天大地大活命最大。   不过张昭不这么看,他拉着齐瞎虎的手,让他在自己对面坐下。   “靖通兄长,当年你祖先跟着太保公舍命光复河西六郡是为了什么?彼时吐蕃尚未如今日般衰败,但太保公振臂一呼,六郡豪杰望风景从,不就是为了咱们这些后人不再给吐蕃人为奴吗?”   齐瞎虎深吸了一口气,艰难的摇了摇头,“二郎君可知我等的苦楚?在这寨中,一撮盐就能让一个妙龄妇人宽衣解带,一小块麻布能使兄弟间反目,因缺盐全身无力,不能行走者,比比皆是。   某何尝不知忠翁之策,实是饮鸩止渴,但二郎君可知道饥寒之苦?可知食无盐的痛苦?那是万千穿心、万蚁噬身也不能比的!   齐某宁愿被被砍死、被烧死,也绝不想再尝一次那种五脏如焚的滋味了,所以某哪怕自知死后无颜去九泉之下面见祖宗,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冻饿而死。”   缺盐,这是个大问题,实际上唐代整个河西这都是大问题,因为河西走廊的盐,主要产自两个地区。   一个是甘州回鹘所占据的甘州城西北蓼泉一带,也就是后世的甘肃高台县附近,另一个是成州,也就是后世的陇南市礼县。   不过,好像有点问题!   张昭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眼神盯着齐瞎虎看,逐渐的,齐瞎虎脸上那副为众人活命的慷慨样消退,不一会就露出了跟曹三娘子一样的尴尬神色。   既然缺盐,既然这齐瞎虎知道老张忠的谋划是饮鸩止渴,或者叫引狼入室,那他还要跟着干?   是不是得到了有充足盐供应的保证?   要是没有这个保证,跟着张忠瞎搞,也解决不了他们的困难啊!   那么盐从哪来?龟兹回鹘人所在祁连山中能有多余的盐?   别开玩笑了,那地方山高风寒,跟他们比起来,每年要来两三次风沙的寿昌县都要算天堂了。   不然这些龟兹回鹘人根本不会一脱离吐蕃人的掌控,就赶紧从祁连山上跑了下来。   那么有充足盐供应的,只能是来自甘州,也就是说,龟兹回鹘进入沙洲的背后,很可能有甘州回鹘的支持,而且这齐瞎虎,也很可能背着张忠,早已和龟兹回鹘人有过联系了。   好险!要是他不反复提到盐这个词,张昭根本不会往这方面想。   而张昭能发现这其中的关联,那是因为在历史上,归义军最后还是没能抵挡住龟兹回鹘渗透的最大原因,就是跟龟兹回鹘同宗同源的甘州回鹘在背后支持,所以这不是猜测,而是历史上发生过的。   当然目前曹议金还在世,归义军与甘州回鹘的态势是归义军略占上风。   但历史上自曹议金以后,甘州回鹘逐渐站了上风,归义军为了不给甘州回鹘人口实,就一直不敢特别针对境内的龟兹回鹘。   而龟兹回鹘有了甘州回鹘的支持,逐渐开始控制沙洲境内的其他游牧部族,最后逐渐形成了沙州回鹘这一群体。   甚至在历史上,北宋和辽国的记载中出现了沙州回鹘首领曹贤顺的字样,那意味着归义军已经逐渐被回鹘人淹没同化了。   如今的局面,假如把葛咄换成沙州回鹘,把齐瞎虎看做归义军,不就是历史上的小规模重演吗? ###第十三章 要不现在就洞房?   “齐瞎虎,这甘州之盐,滋味如何啊?”庙中气氛有些冷场的时候,张昭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齐瞎虎顿时脸色一变,他震惊看着张昭,额头的虚汗噌的一下就冒了出来。   “二,二郎君何出此言?寨中连寿昌之粗盐都吃不到,哪来的甘州盐?”   “还敢骗某!太保神灵面前,昭昭天日,你再说一句妄语,不怕天雷殛了你?”张昭猛地站起身来怒吼。   齐瞎虎猛地一抖,他这才想起来刚才妻弟来报,说是庙宇中太保公显圣了,还赐下了金盔金甲助二郎君杀敌。   难道真有神灵在此?不然那个传言中只知道吃斋念佛的二郎君,怎么会一下想到甘州盐上去?   跑!这是齐瞎虎的第一个反应,既然被太保神灵识破了,不赶紧跑说不好真的要被雷殛的。   张昭早就料到了齐瞎虎可能的举动,他猛地上前一步提前拽住了齐瞎虎的手臂一个反扭,右脚踢向齐瞎虎的右腿腘窝。   齐瞎虎惊呼一声,一个踉跄就单膝跪在了地上,张昭则乘势压着他的后背和脖颈,将他死死压住。   本来齐瞎虎比张昭还要高大,身体也很壮实,平日应该也会练些拳脚枪棒,按说不可能一下就被张昭制住。   可他本就有鬼,心虚的很,加上以为真有什么太保英灵识破了他的小算盘,惊慌之下连反抗都忘了。   “嘴里说的大义凛然,心里还是自己的小盘算,齐瞎虎,你对得起你那个在玉门关与甘州回鹘血战的父亲吗?”   张昭怒吼的同时,也暗自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妈的,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这齐瞎虎,初见之下以为是个豪爽的好汉子,后来看他为曹三娘子解围,还觉得有些良知,刚看他进来叩拜神像的神态,认为可以挽救。   结果没想到,这家伙早就和回鹘人接洽上了,难怪他会放心让一百多葛咄手下的回鹘人直接进寨中。   这他妈的,要不是他知道后世的情况,脑洞大开的从盐上联想到了甘州回鹘,真有可能被这狗东西给骗了,到时候他把计划全盘奉上还指望齐瞎虎帮一把手,那不得死的透透的。   齐瞎虎被张昭按在地上,只觉得背上如同被压了一座大山一样,几次挣扎想要起身都使不上劲,这让他更加怀疑是真有太保神灵在了,因为原本的张昭,别说制住他齐瞎虎,就是他寨子中强壮一点妇人都不一定打的过。   “二郎君,仆也是没办法,这一百多口人,总要活命啊!令公大王不给咱活路,咱就只要另找个去处了!”   玛德,不说这个还好,越提张昭就越气,就他这‘好父亲’张承奉剩下的唯一一点政治遗产,老张忠是看着傻,实际上更傻,原本以为齐瞎虎还算个人才,结果一看,草,他是看着聪明,实际上也是蠢蛋一个。   愤怒的张昭把齐瞎虎拉起来押着走向门外,随后指着山谷中的回鹘人营帐低声怒吼道。   “你这蠢货给我睁开眼看看,你看看这些龟兹回鹘人想干什么?他们想要你的寨子,想要你的女人,想让你女儿为他们繁育后代,让你年幼的儿子给他们做奴,但独独不会要你!   因为你连同你手下的这二三十青壮对他们来说,根本没有价值,反而会是威胁!   为什么回鹘人要接受你的投靠,而不是杀了你们,强占你的一切呢?你别告诉我,匪名通达敦煌的秃毛虎,是个大慈大悲的佛陀!”   说完,张昭猛地放开齐瞎虎,“蠢货,老子还以为你是个人物,但你却连这点也看不到,蠢货!你要是想让你妻儿子女为奴,老子不拦着你,你现在就下去,去向回鹘人告密!”   不过虽然说是这么说,但张昭暗中在衣袖中藏了一把短刀,这齐瞎虎真敢下去的话,张昭直接就会一刀解决了他。   不过张昭认为,齐瞎虎应该不会下去,从他当时给曹三娘子解围那里就可以看出,此人虽然同意投靠回鹘人,但心里并不想变成回鹘人,还是希望能和张昭一起,保持一定的独立性,毕竟没人愿意去做异族的奴隶。   果然,被放开的齐瞎虎并未立刻逃跑,反而是双眼无神的回头看着张昭。   “二郎君,回鹘人狼子野心,但节度衙门也视我等为无物啊!没有足够的盐和麻布,这个冬天我们就过不去了。   而且就算渡过了今年,那以后呢?每年都要缺盐缺布的来这么一次吗?太保公!我等何以为存?”   这才是齐瞎虎内心的真实!   “何以为存?”张昭点了点头,他早就想好了一条路,但恐怕要把曹三娘子逼上梁山了她才会干的吧!   “仆辈可知曹三娘子是谁之子孙?”张昭指着身边的曹三娘子问齐瞎虎。   曹三娘子愣了一下,突然觉得有些不妙,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张昭就抢过了话头。   “此乃令公大王孙女,节度推官曹公元忠嫡长女,你要是能救得了她,还怕不能回敦煌吗?”   齐瞎虎的脸上迸发出了几分喜色,随后猛地扑过来对着曹三娘子磕头如捣蒜。   “原来是曹氏三娘子当面,还请大发慈悲,救救我寨中这一百四十口人吧!”   曹三娘子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齐寨主,奴都自身难保了,怎……”   结果话没说完,张昭又打断了她的话,“三娘子,你一定行的,因为要是你不行,那就今晚与某洞房吧!”   嗯?洞房?即使曹三娘子有些习惯了张昭的惫赖和跳跃式思维,但也被弄了个大红脸,这怎么又扯到洞房去了?   “奴可是二郎君的侄女!”   “什么侄女!元忠吾兄又不是郡君夫人索氏所出,你我本无血缘。”张昭故意摆出一副豁出去的姿态。   “三娘子不替齐瞎虎等人谋一条生路,那我等迟早必为回鹘人所害,某又何忍三娘子落入回鹘人之手,不如你我逍遥一晚,明日我就先送尔主仆上路,再与张忠、阴鹞子三人杀敌而死,也不白来这尘世一遭。”   张昭说的慷慨激昂,脸上没有半分跟曹三娘子在一起时那种惫赖的调笑神色,至少远处听着他们谈话的善娘就信了,豆芽菜般的小丫头已经惶急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而眼看张昭说的坚决,不像是在作假,曹三娘子也急了起来,不管是被张昭办了再送上路,还是落到回鹘人手中,她都不愿意!   原本她还想着既然太保神灵显圣定然能帮她脱困,可现在等了半天了,她仔细观察过,好像除了那套金甲,太保公并未有其他神威显现,这可怎么办? ###第十四章 逼急的曹三娘子   “二郎君,奴虽然是令公大王的孙女,也能在令公大王面前说上话,可令公大王光是儿子就有七人,女儿有十六人之多,孙子孙女更是无数,奴万万没有那么大的颜面,可以活这一百四十口啊!”   被将了一军的曹三娘子急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她的话也没有虚假,因为曹议金这种孙子孙女多到自己都数不清的政治强人,能有多心疼一个三孙女?   这可不是小门小户,孙子孙女就那么几个,人家起码是五六十,说句残忍点的,没几个也就那么回事。   “那吾兄元忠呢?难道他堂堂节度推官,庇护一百四十余口的能力都没有吗?”   张昭眼睛一转就想到了曹三娘子的父亲曹元忠,这位的名字,他很有种很熟悉的感觉,能让他这个生活在现代的人觉得熟悉的名字,在历史上一定是有点名堂的。   “家父……家父一直奉行与人无争为行事准则,从不违逆令公大王,对兄长也是尊敬有加,且从无因私废公。   如果寻常人,奴一句话就行,可这山寨中人都是昔年被流放之人,家父肯否为之说情,奴是在拿捏不准啊!”   张昭看着绝不像是作假的曹三娘子都有些无语了,你们曹家都是一家子的冷血屠夫么?   女儿、孙女都要遭难了,连赦免二十年前被流放者的后人都不一定会办,真是让人大开眼见了!   而且,这曹三娘子,洞窟中劝那沙狗儿他们离开的时候,不是很机敏的吗?这会怎么心眼被堵上了吗?你特么先假装答应,把这应付过去了,再走一步看一步嘛!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张昭就只有一个办法了,扣住齐瞎虎,然后逼迫齐瞎虎的妻弟,从下面诓骗秃毛虎上山这个选择了。   但是这相当的不保险啊!谁知道齐瞎虎的妻弟对他的性命有多在意?谁知道秃毛虎会不会冒险上山?   不过在这之前,张昭还决定再吓一吓曹三娘子,说不定被逼得急了,她能想出什么好办法呢。   于是张昭挥动了下胳膊,把藏在袖子里的短刀握到了手中,随即带着几分萧索的说道。   “既然如此,三娘子,那恐怕就不得不让你们主仆随某黄泉路上走一遭了!”   “哇呜!”一边满脸绝望的善娘终于承受不住了,对于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而言,连日被绑架生涯和生命‘即将结束’的恐惧,将她击倒了。   “三娘子,婢子不想死啊!婢子还想服侍三娘子,服侍信长郎君坐上瓜州刺史之位呢!”   “信长,信长!”曹三娘子念叨了几声,看样子应该是她儿子的名字。   “对!有办法了!”突然曹三娘子欢喜的一拍手,那副仪态万千的样子又回到了她身上。   “奴的亡夫瓜州营田使慕容长道,是瓜州刺史讳归盈长子,亡夫病逝后,奴上侍奉双亲,下抚育独子信长,颇得翁婆喜爱,今乃是因母亲生辰而回沙洲庆贺,故此才遭受劫难的,阿翁若知,必然惊怒交加责问于奴之大人。   等到奴脱困后,大人必然欣喜中又怕阿翁责问,一定想尽力遮掩,到时候再把此事诉之大人,就说是齐寨主舍命相助,必能替这寨中一百四十口,讨来一纸赦免之令。”   唉!也是个可怜人啊!张昭在暗中叹息了一声,这曹三娘子定然是在家中过的一般,至少是没感觉到多少来自爷爷和父亲之慈爱的。   不然也不至于提到父亲和爷爷一脸的犹疑不定,但提到公公慕容归盈和婆婆,眼睛里都会放出孺慕的光芒。   公公婆婆对媳妇再好,那也不会超过对儿子和孙子的爱,而就是这种爱,曹三娘子显然觉得相当满足,可见她在曹家,或者说曹家的家庭氛围,是个什么状态了。   不过,张昭狠了狠心,最后一个疑问还是要问,既然曹三娘子觉得真的可以为寨中这一百四十口讨到一纸赦免,那就要把所有问题都考虑到。   “可是,三娘子,要是你父亲哪怕被亲家责问,也不愿意出面赦免呢?”   “那……!”曹三娘子露出两颗贝齿咬了咬殷红的下嘴唇。   “奴就去找阿翁,阿翁是瓜州刺史,掌握瓜州一州大权,庇护一百四十口人完全可以做得到。   而我家大人最是好面子,况且瓜沙之间早有龃龉,怎肯将当年天子的衙兵及后人放去瓜州!我甚至都不用真的去知会阿翁,只要大人知道奴想要去找阿翁,必定抢先同意。”   果然人的潜力是被逼出来的,生死存亡的压力之下,曹三娘子迅速想出了用公公慕容归盈去逼迫父亲曹元忠出面的好主意。   “三娘子,我齐瞎虎,替全寨人,叩谢你的大恩大德了!”齐瞎虎大喜之下,直接一头在地上磕出了咚的一声脆响。   也幸好张昭没和曹三娘子商量用假同意来骗他,人家也是老江湖了,若是作假,很可能就会被看出破绽,但曹三娘子刚才真情真意的表现,瞬间就打破了齐瞎虎的怀疑。   “三娘子,某张昭,也在这里谢过你的恩义了,此间人,都是当年的忠义之后,他们能重新被归义军接纳,我父在天之灵也可以足感欣慰了。   若是能见到令公大王和元忠吾兄,你告诉他们,不管是归义军节度使姓曹还是姓张,总归这是我等唐儿的家,张昭对令公大王这些年的励精图治,只有钦佩,绝无怨恨!”   张昭对着曹三娘子一揖到底,既然人家曹三娘子没想着作假,而是真心实意的希望,能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搭救这齐瞎虎等人,张昭也从心里表示佩服。   一介妇人想出用公公来半胁迫父亲的操作,就算是在后世,那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更别提这个时代了,曹三娘子足可以称得上一句忤逆不孝。   而对于曹议金,张昭也没说假话,当年张昭的父亲张承奉四面出击,几乎已经将归义军带到了灭亡的边缘,不是这些年曹议金的八面玲珑、殚精竭虑,归义军这个政权还能不能存在都是未知。   “二郎君放心,若是还能活着回去,就算是奴大人不喜,这几句话奴也一定带到。”曹三娘子也正式对着张昭还礼后说道。   “齐兄,如此就先请令妻弟将兄之妻儿先带上这来吧,三娘子可是难得的贵人,大嫂若能得三娘子几句言语指点,也可受用无穷。”   这就是要齐瞎虎交出妻儿作为人质了,齐瞎虎当然也知道张昭的意思,他重重一点头,没丝毫犹豫的示意他妻弟赶紧下山去。 ###第十五章 果然没安好心   夕阳西下,橙红色的云朵铺满了天边,山谷中,一根根木柴被堆到了山谷中溪边的空地上,那些回鹘人又要烤羊了。   这区区一天半的时间,葛咄带来的回鹘人就吃掉了山寨中十七只羊,虽然葛咄承诺不久就还齐瞎虎二十只,但那轻飘飘的语气,可不像是准备想还的样子。   齐瞎虎看了一眼,心中长叹了一口气,更加相信了张昭所言,这些回鹘人根本不是一个可以依靠的对象,他们会要了自己的寨子,自己的牛羊,自己的妻女,但独独不会要自己。   “齐兄,你可得劝劝二郎君,如今除了葛咄达干,谁还会支持他当瓜沙之主?何况葛咄达干身后还有上万勇士可供驱使。   对比起这些,美人这东西,只要登上了镇帅的位置,那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成大事者,怎么能舍不得一介妇人!”   跟在齐瞎虎身后的,是沙狗儿和两个矮壮的回鹘武士,他们是来上山‘劝’张昭的,我葛咄大老爷等了一天半,也没等到张昭主动识相的把美人送下去,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沙兄弟说的是,这曹家目中无人,不但是篡位的逆臣,还连沙兄弟这样的人才都不重用,区区一个紫亭镇队正就把兄弟打法了,简直有眼无珠。”   齐瞎虎连声的恭维着,还特意转过身来让沙狗儿看清他谄媚的笑脸。   “诶!齐兄谬赞了!哈哈哈!”说是谬赞,可沙狗儿脸都笑烂了。   从这家伙,能毫不犹豫地把被张昭摔死在洞窟中翟通进的队正官衔,带到自己头上就知道,这绝对是个极度爱慕虚荣的家伙。   “不过好叫齐兄得知,某并非在紫亭镇军中任职,某在敦煌时,可是节镇衙前之衙(牙)兵队正。”   节镇衙前衙兵是受衙前兵马使指挥的节度使正规军,紫亭镇军则是外边军镇,镇兵更像是耕战合一之民兵。   所以在归义军中,节镇衙前衙兵的地位明显高于后者,齐瞎虎把沙狗儿‘借’来的衙兵队正说成了外镇军队正,他当然要纠正。   “某口误了!口误了!”齐瞎虎一边说着口误了,一边赶忙转过身去,因为他怕沙狗儿看到他的脸色大变。   玛德,这群胡儿果然没安好心,这沙狗儿既然是节前衙兵,那么肯定知道曹三娘子的身份。   要知道现在归义军还处在曹议金时期,这时候的归义军虽然又从曹议金初期的鼎盛开始走下坡路了,但对于周边的甘州回鹘或者高昌回鹘和仲云人来说,仍然是河西地区最强大的武力。   曹三娘子是令公大王曹议金的亲孙女、节度推官曹元忠的嫡长女、瓜州刺史慕容归盈的长儿媳,这样的身份是一般人能随便觊觎的?   葛咄等人真要想在沙洲立足,怎么敢去打曹三娘子的注意?   色胆真能包天?   不!最大的可能是回鹘人根本没把这次结盟认二郎君为主,共谋瓜沙当回事,他们很大可能就是存了来捞一票的心思。   从这山寨到楼兰一带千里黄沙人烟稀少,葛咄有二三百人,尽皆有马,节度衙门不出兵几百上千根本逮不到他们。   所以他们可以放心大胆的来捞一笔,大不了再回祁连山上就是,反正他们也没损失什么,反倒可以掳掠一点物资和人口回去。   搂草打兔子,想的可真是好啊!要是没有二郎君,老子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想到这,齐瞎虎指着庙宇正殿对着沙狗儿等人说道:“沙兄弟,某已经将张忠等人支开了,屋中就只剩二郎君和三娘子,不如就由您几位送三娘子下山吧!”   此言一出,沙狗儿和身后三个回鹘人眼睛都亮了,沙狗儿那核桃大的脑子飞速的转了几圈,虽然这二郎君武艺高强,但自己这边加上齐瞎虎有四人,而且还有了准备不会被他偷袭,更加上这山寨中已经来了自己上百人,谅他也不敢再暴起行凶,命还要不要了?   “好!那就由某三人亲自带三娘子回去吧,这二郎君就是艳福不浅啊!这一日半中,可一定忙得很吧!啊哈哈哈!”   沙狗儿一脸的猥琐,脸上一副你懂得的表情,身后两个回鹘人也兴奋地银笑了几声,让他们三送曹三娘子下去,那虽然不敢拔了葛咄达干的头筹,手上占点便宜总不过分吧?   ……   ‘哐当!’门被志得意满又急不可耐的沙狗儿推开了,四个人鱼贯而入。   庙宇正殿中,张昭坐在一张方凳上,显得有些垂头丧气的,而在他身边,曹三娘子穿着麻衣长裙跪坐在地,她把额头放在了张昭腿上,肩膀一抖一抖的,似乎正在抽泣。   本来沙狗儿进来之后还是很警惕的,毕竟张昭在洞窟中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可现在一看张昭气势全无似乎已经认命,又让他打消了几分惧意。   “三娘子哭甚?不过就是梳妆打扮一番,这是好事啊!三娘子与二郎君很快就可以共结连理,还舍不得这一日半日的分别么?”   沙狗儿说着还不由自主的靠近了几分,昏黄的油灯下,曹三娘子裸露在外的半边肩膀,竟然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芒,看上去比千金难买的蜀锦还要光滑细腻。   跪伏在地上的她,细腰不堪一握,而垂坐于脚后跟上的臀部,又极为饱满浑圆,这种强烈的对比,能让任何一个男人为之疯狂。   沙狗儿咕咚的吞了一口口水,他还没来得及上前呢,身后的两个回鹘武士就忍不住快步走了过去……   他们可不是沙狗儿的下属,当然更不知道张昭的厉害,两个家伙死死盯着身段婀娜的曹三娘子,口涎都快掉到地上了。   “你们他……”沙狗儿急了,这三娘子可是沙洲的美人,你们他妈的凭什么先上手?   虽然沙狗儿也是回鹘人,但他是从伊州来的高昌回鹘,而且来沙洲十几年了,在内心里,他实际上是把自己看做了沙洲人的。   这下看见两个祁连山上的龟兹回鹘朝曹三娘子冲了过去,顿时竟然有种自己被带了绿帽子的耻辱感。   不过他话还没说出口,就感觉后腰被一件冰冷的东西抵住了,沙狗儿回头一看,刚刚还冲他讨好谄媚的齐瞎虎,正一脸冷漠的盯着他。   “别出声!敢出声就捅杀了你!” ###第十六章 原来是只母老虎啊   两个被下半身支配住了上半身的回鹘人,丝毫没感觉到危险,两人都狠狠盯着曹三娘子浑圆的臀部开始呼吸急促。   或许是感受到了这两道火辣辣的目光,曹三娘子把埋在张昭腿上的脑袋抬了起来。   那张闪着健康肉色光芒的嫩白脸上,一串串的泪珠正在往下落,仿佛皎月上挂了一串珍珠,被泪珠润湿的嘴唇更显红润,微微张开的朱唇里,瓷白的贝齿或隐或现。   果然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啊!   两个回鹘武士甚至莫名生出了一股怜爱之意,连他们都觉得,将这样的美人送到葛咄那种魔鬼的手中,简直就是一种罪孽。   ‘呛!’这是利刃出鞘的声音,被曹三娘子完全吸引的两个回鹘人傻愣愣的抬头看去,昏黄油灯下,一柄闪着寒光的横刀以雷霆万钧之势,劈砍了下来。   张昭不丁不八的站着,双手握住横刀的刀柄将之举过头顶,然后猛劈向了右边的回鹘人。   这个家伙带着一顶镶铁片的皮帽子,身材更是比旁边的高大强壮一些,出其不意当然要打威胁最大的一个。   ‘当!’锋利的横刀直接将回鹘人头上的皮帽子中铁片砍破,去势极快的锋刃随即砸到了回鹘人的脑袋上,刀尖竟然砍进去了两寸许,张昭甚至感觉到了对方头骨裂开的瞬间。   ‘啊呀!’鲜血如同涌泉一样从回鹘人的头上涌了出来,很快就把他前额和脸给染红了。   惨叫声中,张昭再次上前,一脚狠狠踹到了回鹘人的胸口,顺势把横刀从对面头上拔了出来。   这一切变化,就在几息之间,眼见同伴被袭,左边的回鹘人反应倒是很快,不过他才刚把刀抽出,张昭腰杆一拧,横刀从右向左朝他斜劈了下来!   退!已经来不及了,回鹘人只能将刀横起想要格挡。   ‘当!’又是一声脆响,回鹘人手中的藏刀应声而断!   开玩笑,张昭手里的仿唐横刀是后世的工业化出品的工具钢打造,与之比起来,这回鹘人手里的铁质藏刀,与朽木无异!   ‘咔嚓!’张昭从没想到过钢刀劈砍到人身上会发出这样的声音,那感觉就像是你一下砍倒了几根甘蔗一样。   虽然有点阻力,但更多地是一种爽快感,浑身每个细胞都沉浸在刚才雷霆一击的快感中,有点像那种过五关斩六将然后打入一球的爽感。   温热腥臭的鲜血喷了张昭一身,当啷两声!左边回鹘人手中断成两截的藏刀掉到了地上,随后一具还在散发着羊膻味的躯体膝盖一软,跪倒了张昭面前。   张昭仔细一看,刚才他这一刀,是直接从右上朝左下斜劈的,全力一击之下,左边回鹘人的胸前就像是被电锯锯了的一样,被砍出了一条巨大的凹槽。   鲜血混合着不知道其他什么花花绿绿的东西从破口处疯狂往外淌,回鹘人一时还未死去,正全身抽动着用一双死鱼般的眼睛看着他,嘴里还在嗬嗬有声。   远处的齐瞎虎和沙狗儿两人都被这雷霆一击给吓傻了,见过杀人的,但没见过一刀差点把人斩成快两段的。   “是何猪狗!阿娘的身段也是你能看的?”一声娇喝传来,张昭诧异的回过头看去。   那个在他心目中娇娇弱弱,仿佛白羊儿一般的熟女萝莉曹三娘子,拽起了地上右边那个颅骨差点被砍破回鹘人的头,手里的短刀一抹。   寒光闪过,回鹘人的脖子间飚出一股血箭,鲜血染红了曹娘子还带着泪珠的脸,她手中垂死的躯体不断在轻轻抽搐。   嘶!这是个狠人啊!张昭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感觉就像是家里养了只人畜无害小猫咪,娇娇弱弱的,可某一天你突然发现她不是小猫咪而是一只母老虎,还凶残地当着你的面干掉了一头野猪。   张大穿越者感觉世界观都要崩塌了,一个女人,一个很漂亮的女人,竟然杀人不眨眼!   远处,愣住的沙狗儿赶紧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一副我什么也没看见过的样子。   “沙狗儿,耶耶的身段美吗?”曹三娘子放下手中的回鹘人尸体,拿刀走向了沙狗儿,脸色惨白闭着眼睛的沙狗儿直接就滑到了地上。   “三娘子饶命!饶命啊!这一切都是翟通进那狗奴撺掇的,与小人无关啊!”   爱慕虚荣的人,一般也不会有多坚强,沙狗儿就是如此,曹三娘子的短刀还未架到他脖子上就已经屈服了。   “与你无关?翟通进那狗奴是你耶耶吗?你什么都听他的?”曹三娘子冲张昭眨了眨眼睛,留下沙狗儿,是两人商量的结果,因为这家伙还有大用。   “是他带着小人搏戏,让小人欠下了细緤二丈五尺,还不起钱就要把小人扭送敦煌县,小人知罪了,求三娘子饶命啊!”   緤是一种棉质布的统称,细緤就是细棉布,这属于官服征收的有精确标准官布的一种。   归义军时期西北银铜不足,通行一种盖了印章的细棉质布作为货币,在这时候的归义军、甘州回鹘、高昌回鹘和于阗都算是法定货币。   玛德,这家伙还是个赌棍啊!二丈五尺的细緤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大约相当于一个有地七十亩小地主一年需要交纳的租税了,这家伙一个穷大头兵,还的起就怪了。   “某凭什么要相信你?你不是自称队正吗?在葛咄那里跑前跑后的不都是你吗?谁知道你跟翟通进谁才是主谋?”   张昭在一具回鹘人的尸体上擦干了横刀上的血迹,随后缓缓走向了沙狗儿。   沉重的脚步声,利刃反射的点点寒光,这给了沙狗儿极大的压力。   “小人能证明,小人能证明,小人身上还有欠债凭条,三娘子的金宝钗也在小人身上。”   颤抖的手,绝望的脸,沙狗儿拿出来的不单单是曹三娘子的金宝钗,那还是他的希望。   因为有了这三十贯,他不但能还了赌债,还能买套小院子娶个小娘子。   果然是个钻进钱眼里面去了的,当时翟通进被张超摔了个半死,内有张昭这种高手,外边来了张忠和阴鹞子,生死关头了,这家伙还不忘把三娘子的金宝钗拿走。 ###第十七章 岂曰无衣   山谷中,小溪旁,回鹘人的帐篷中的油灯星星点点的,葛咄作为归义军节度衙们最想剿灭的马匪之一,能几次在节度衙前游奕军的搜捕中逃脱,还是有点本事的。   这些回鹘人的帐篷虽然在溪水边扎成了一字长蛇样,但却是两头帐篷少,中间帐篷多。   中间帐篷住的就是葛咄和他的心腹马贼们,这里的帐篷程圆形布置,周围还用石块简单的垒砌了一下,随时有人着甲巡逻,别说齐瞎虎的人,就是外围的回鹘人过去,也会受到盘问。   跟着葛咄进入山谷的丁壮有多少?   这个连齐瞎虎也不是很清楚。   但可以肯定的是,不会少于一百人,而这一百人中,称得上武士的,不会少于四十人。   四十人中,按照齐瞎虎搜集来的情报估计,最少有二十人是有甲的积年马贼。   虽然大多数甲胄都不怎么样,连扎甲都没几领,但有甲这件事,本身就代表着战斗力,因为只有需要常年刀口舔血的人,才会想尽办法给自己搞一身甲。   张昭虽然武技不错,还有一身后世的工业钢甲,胸墙两块现代钢板在这个时代来说称得上刀枪不入,但也不可能一个人干掉一百人,他又不是不知疲倦的NPC。   所以,沙狗儿就是个很重要的点,张昭需要他把自己带进回鹘人的中帐,最好是能直接带到葛咄面前,只有雷霆一击干掉了葛咄,让回鹘人心惊胆寒,加上齐瞎虎带人在外策应,才有可能打垮这些回鹘马贼。   “三娘子,瞎虎,为某着甲!”   正殿中,张忠和阴鹞子也进来了,两人把沙狗儿按着跪倒在了地上。   善娘则打了一盆水,正在用麻布给张昭清洗身上的血污,那套暗金色的明光铠就放在她身边的方凳上。   曹三娘子脸上的血水也擦干净了,她又恢复了那种仪态万千的熟妇人模样,不过张昭可再也不会把她当成后世那种能被老鼠、蟑螂吓哭的女性了,这母老虎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的。   齐瞎虎在左,曹三娘子在右,两人帮着张昭开始把这套明光铠一样样的穿上。   着甲可是一件比较繁琐的事情,没人帮忙根本穿不上,所以古代的重甲步兵一般会配一到两个辅兵,在正式开打前,也不会穿甲胄。   张昭这甲算轻的,但也有接近五十斤,不是长期穿戴和训练的,走路都费劲。   曹三娘子站到张昭的面前,踮起脚尖为他戴好了凤翅兜鍪,又从善娘手里接过金刚面甲为张昭戴上。   唐明光铠本来就是颜值极高的铠甲,而且张昭这套纯粹就是后世工业产品,论品质来说,不管是钢甲的材料,还是甲片色彩的印染,远远高出同时代一大截。加上张昭身高体长、虎背熊腰,穿起来更显威武。   “岂非太保公复生乎?”齐瞎虎替张昭穿好铠甲后,直接就单膝跪地极为虔诚。   后面的张忠和阴鹞子同样激动的不能自持,张昭这身装扮,跟洞窟中供奉的太保公神像极为相似,在瓜沙,虽然已经过去七十年了,但张义潮三个字,那就代表着希望。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随着手击打剑鞘传来的啪啪声,齐瞎虎站起来,他和老张忠、阴鹞子三人站到了一起,三人脸色庄严而肃穆,嘴里轻轻哼唱着秦风·无衣。   这是老秦人的战歌,也是大唐关中府兵的战歌,张昭突然有些泪目,他也跟着小声唱了起来,虽然只有四人,但冲天的战意却突然充满了整个正殿。   “婢子善娘,送我郎君出征!”豆芽菜般的善娘头朝张昭双膝跪地,将头抵在了地上。   曹三娘子缓缓站直,一双仿佛会说话的桃花眼中闪过了湿漉漉的光芒,她也缓缓跪倒了地上。   “当年太保公振臂一呼、胡虏束手、六郡归义、雄姿英发应当也就如此了吧?   时太保公年近知天命方才起兵,但仍然名震天下,荫庇子孙,为万世英雄。   今二郎君尚未弱冠,已有庆忌之勇,假以时日定当再次光复河西六郡,名存青史!   奴,谯郡曹氏,归义军节度推官元忠女,送我郎君出征!”   张昭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说,如今虽然太保公显圣之事暂时稳住了人心,但就算加上齐瞎虎的青壮,也不过就三十人而已,能称得上武士的,甚至能有把好刀的,不到十人,除了齐瞎虎以外,更无一领甲。   所以今晚此去,实际上所有人的希望都在张昭身上,成功了危难自解,不成功,山寨中几十青壮,肯定是不会有命在了的。   这不是普通的战斗,大唐巅峰时期也不过就是一汉抵十胡,但张昭此去,可是要一个人对战上百回鹘人的,所以正殿中的几人才用关中人送郎出征的大礼,来拜张昭。   “沙狗儿,汝可敢带路?”穿戴完毕的张昭径直走到了沙狗儿面前,在此之前,曹三娘子已经许了他瓜州锁阳城二进宅院一套以及五十贯银钱,暂时安抚住了他。   “二郎君,您真是太保公转世吗?”沙狗儿没有回答张昭的话,反而抬起头看着张昭,看起来想从他口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张昭明白,在沙狗儿看来,张昭这就是单纯去送死的,只有真的太保公显圣才有胜利的可能,想到这,张昭将马槊放到了沙狗儿的肩膀上。   “事到如今,休问某,单问你的自己,你是想要在瓜州城的二进院子中娶一位娇娘生儿育女?还是愿意跟葛咄去祁连山中受那冷风冻雨?   他们龟兹人自己都养不活自己,你一个高昌人,恐怕吃雪都没你的份!如果你真不想去,某就先在这送你上路。”   残酷的现实摆在了沙狗儿面前,原本是指望跟葛咄在沙洲地界上逍遥,现在张昭不合作之后,他们就只剩下了捞一把就跑路的选项。   但对于龟兹回鹘来说,人家是从哪来回哪去,损失不大甚至还可以小赚一笔。   沙狗儿则完全不一样,想到祁连山的大雪和高寒,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   “仆,愿跟随二郎君。” ###第十八章 葛咄的愿望   张昭尽力蜷缩在一张步辇上,他全身盖着一件暗红色的团花纹蜀锦。   蜀锦在唐时非常流行,当然价格也不菲,特别是在西北,难得齐瞎虎一个破山寨中还能找到一张这么大的蜀锦,刚好将卷缩在步辇上的张昭给遮掩了起来。   张昭自身一百四,明光铠快五十斤,这差不多一百九十斤的重量把抬步辇的齐瞎虎、沙狗儿、张忠、阴鹞子四人给累了够呛,但为了不引起怀疑,他们还得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   槊和横刀都绑在步辇的下面,好在这槊是张昭在后世自己做的,只有六尺多长,也就是两米左右,而不是真正的丈二马槊,要是有四米左右话肯定藏不住。   一路上,回鹘人的欢声笑语充满了营帐,他们分到了属于齐瞎虎寨子的黍米,青壮还有些许羊肉赐下,所以个个都乐开了花。   同时,轻蔑的话语,也伴随了齐瞎虎等人一路,回鹘人显然都知道,这是唐儿来给他们的达干葛咄送娘子来了。   连汉人头领的女人都被送到了葛咄达干的床上,那这个桃源般的山谷,也还不早晚是他们的?   “沙狗儿,怎么就你回来了?我阿弟呢?”果然,快走到中间营帐的时候,一个穿着牛皮甲的回鹘人过来拦住了步辇。   “阿勒兹兄长走运了!”沙狗儿露出一副讨好的面孔挤眉弄眼了两下,“那小娘,比祁连山上的雪还白!”   问话的回鹘人愣住了,脸上瞬间闪过了极为嫉妒的神色,“达干交代的事情不赶紧完成,享乐倒是跑的快!”   说着,回鹘人伸手就要来掀盖在张昭身上的蜀锦,“这娘子怎么生的如此高大?”   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虽然天色有些昏暗,张昭毕竟比曹三娘子大了一圈都不止,盘问的回鹘人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在前面的齐瞎虎脸色一变,已经准备去拔藏在内袍中的短刀了。   “萨兹,那个汉人娘子送来了吗?送来了就快让她过来,达干正等着呢!”   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个矮胖回鹘人,正是那晚用短刀抵住张忠胸口不让他过去的那位,矮胖子胡乱披着一件短袄,看样子是喝的正在兴头上。   “狗鼠辈,你们吃肉喝酒让老子在这受冻!连阿勒兹都能找个小娘去逍遥。”   萨兹手伸到一半,又立刻缩了回去,嘴里嘀咕两句之后,嫌弃的把手一挥,示意沙狗儿等人快过去。   葛咄已经有些喝多了,他其实并不是西迁的龟兹回鹘人,而是已经被高昌回鹘吞并的安西回鹘人。   他的祖先还是回鹘王族,当年是被安西回鹘的叶户庞特勤,派出去联络龟兹回鹘的。   只不过运气不太好,葛咄祖先到达龟兹的时候,正好遇到此时吐蕃人为了防止两地回鹘联手,而选择将龟兹回鹘人全部迁走到祁连山安置。   相请不如偶遇!葛咄的倒霉祖宗从此就只能在祁连山上安下了家。   祁连山上苦啊!一年大多数时间都极为寒冷,六月份都会飞雪,山高天冷草都长不高,缺盐缺粮却衣物,反正只要是人用的,都缺!   而葛咄要是个普通牧民还好点,至少他可以认命,因为不管是哪的牧民,生活也就是那个样子。   但偏偏葛咄那个抽风的老祖宗,把他身为回鹘王族的身份,让后人一代代的传了下来。   到了葛咄这里后,对比起老人口中回鹘王庭神仙般的富贵,再到如今的惨状,好在葛咄没读几本书,也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抑郁症这玩意,不然一准得抑郁过去。   所以,忍受不了祁连山苦寒的葛咄,在吐蕃人一衰弱之后,他就迫不及待的带着一些族人下山到沙州来了。   祁连山上穷困锻炼了葛咄强壮的身体和残忍的性格,因此他们从山上下来之后,迅速就站稳了脚跟,还成为了沙洲一带最大的隐患。   又是一碗浑浊的黍米酒下肚,脑袋开始晕乎乎的葛咄站了起来,怎么沙狗儿还没把那个美人送过来?   在葛咄长辈为他讲述的回鹘王庭富贵的时候,无一例外的总会出现一个美得不像话的美人,用以彰显富贵。   不过美人具体是什么样子,实际上谁也说不清楚,因为葛咄家族几代人都没见过什么美人了。   于是等到葛咄第一眼见到曹三娘子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找到了,找到了幻想了几十年的美人!   所以葛咄决定不管了!不管他本来的意愿是占据这个山谷吞掉齐瞎虎,然后再用曹三娘子勒索沙洲曹家一大笔布匹盐粮。   也不管已经成为龟兹回鹘可汗的甘州仁裕可汗,让他们游牧渗透沙洲的命令。   葛咄就是要得到这个美人!因为这样的人生才算圆满,他今年都四十多了,放过了这个美人,恐怕今生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步辇越来越近,团花纹蜀锦上反射着迷人的光芒,葛咄看了一眼身边的两个卫士。   卫士身穿嵌了铁片的牛皮甲,手都放在刀柄上的,这是他最忠心的手下,只要葛咄喝酒他们就绝不喝酒,随时保证葛咄大达干的安全。   “美人!嘿嘿!”葛咄拿着一把短刀,略微有点飘的走向了步辇,沙狗儿等四人则按照张昭的计划放下步辇,然后赶紧退到角落做准备。   两个卫士一左一右的把葛咄夹在了中间,葛咄则满心欢喜的用刀鞘,轻轻挑开了盖在‘美人’头上的蜀锦。   他根本未曾想过,就张昭这小猫三两只也敢反抗,他更没想过,在自己身边有数十个积年马匪的情况下,张昭竟敢深入虎穴来对付他。   华丽的蜀锦慢慢落下,不过出现在葛咄眼前的,不是什么美人,而是一尊蹲坐在步辇上的金甲武士。   异变陡然而起!张昭一个弹射从步辇上扑了出去,目标正是葛咄。   ‘叮!’手中的短刀捅到了葛咄的腹部,鲜血一下就涌了出来,可是再往里面捅,就捅不进去了!   玛德!这狗东西竟然贴身穿了一件环锁铠,也就是中式的锁子甲,虽然质量不怎么样,被张昭一下捅穿,但也还有些防护力,看着出血了,但只是划破了表皮。   ‘草!’张昭怒骂一声,就这一次机会,结果竟然有甲,短刀已经杀不了葛咄了,他只能飞出一脚把葛咄踹远,然后在接着反冲之力往后一闪。   “达干!”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左边的武士,他大喊一声并未上来砍杀张昭,而是回身拽着葛咄就开始往后跑,果然是经验十足。   左边武士大喝一声后,右边的武士则飞速抽出了一柄藏刀,不过他也没有上来砍张昭,而是与张昭对峙了起来,嘴里则开始乌拉拉的怪叫。   不好!回鹘人多,自己人少,时间越过,危险就越大! ###第十九章 英雄虎胆   如果是面对一般刺客的话,这两个武士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   但面对张昭就不一定了,因为他们还不知道,张昭的这身后世工业产品,会有多么可怕。   趁着面前武士大声叫唤的时刻,张昭赶紧弯腰一脚把步辇给翻转了过来,脚尖轻轻一跳,工具钢打造的迷你马槊就拿到了手中。   这时,张昭对面的武士顿时就知道自己失策了,他完全没想到,对面的步辇下竟然有支槊,一寸长一寸强,藏刀对上槊,完全处于下风,更何况人家还有甲。   ‘刷!’情急之中,武士长刀一捅,对着张昭的胸口而来。   张昭狞笑一声,根本没出手格挡捅过来的藏刀,当然更没有躲闪。   ‘当!’一声脆响,武士手中的藏刀刃尖直接被崩飞了,开什么玩笑,这特么是钛合金钢板!   “好甲!”这是手握藏刀武士脑海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他捅了张昭一下,张昭也捅了他一下,工具钢打造的矛头,轻易捅穿了他的嵌了铁片的牛皮甲。   殷红的鲜血从武士胸口喷涌而出,剧烈的疼痛和对死亡的恐惧让他忘记了战斗,武士扔掉藏刀捂住胸口,直接在在地上乱滚起来。   “喝呀!”第一个听到死去武士召唤的,是刚才让沙狗儿等抬着张昭过去的矮胖回鹘人。   他还以为是抬过来的美人有些不听话呢,是以根本没拿武器,手里提着一根羊腿就走了过来,顿时吓得怪叫一声。   ‘呜!呜!’张昭抖了一下枪头,矮胖武士刚想转身逃跑,可还没动,张昭的枪头就到了,枪尖自喉结处穿入,从后勃颈处从穿出,随后张昭再猛的一抽。   矮胖回鹘人啪嗒一声丢掉了手里的羊腿,双手拼命的捂住脖子嗬嗬有声,但没过多大一会,他的口鼻中就开始冒出血泡,很显然气管已经被捅穿了。   第二个赶来的手里还是拿了一把短刀,但他同样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幅场景,张昭大喝一声,三步并作两步,手中的马槊毒龙般探出,轻易扎穿了他。   不过短短一分多钟,张昭连杀三人,后面的张忠和齐瞎虎气势一下就上来了。   两人拿出横刀,沙狗儿和阴鹞子手拿短矛、铁锤,四人组成一个小阵护住了张昭身后,他们只需要负责拖住从外面的来的回鹘人一会,里面的武士,都交由张昭去解决。   张昭将横刀背在了背后,他没有急着上去,因为葛咄并未走远,而是在那个武士的掩护下跑到了一件巨大的帐篷中。   连续被干掉三人后,回鹘人营帐响起了呜呜的牛角声,这是护卫着葛咄逃走那个武士吹响的。   乱哄哄的声音响起,巨大篝火旁狼奔豕突,一些在篝火旁喝酒吃肉的年轻回鹘女子尖叫着到处乱跑,还有些喝的醉醺醺的男人在四处打量骚乱的来源。   当然更多的人立刻就清醒了过来,不过一两分钟,葛咄藏身的帐篷前,开始不断有身影聚集。   背好横刀,张昭大喝一声,将手中平举的马槊猛地刺出,一个拿着短矛的赶来葛咄帐前集结的回鹘人惊叫一声,连敌人都没看清,就直接栽倒在了地上。   “达干有令!杀金甲人者,赏细緤一匹,羊两只,盐十斤,小娘一个!”   那个护着葛咄逃走的武士从帐篷中探出头来了,他大喝一声,众人这才看清,他们正对面,一个穿着金甲的武士手持短槊,如同天神般的朝他们走了过来。   “我杀了你!”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一个手持长枪的回鹘武士,他一看自己手中的长枪比张昭手中的长,直接大喝一声就冲了过来,矛头直冲张昭的胸墙前。   他也犯了第一个武士那样的错误,因为他低估了张昭身上铠甲的防御力,生铁枪头点到了张昭的胸口,张昭轻微的一晃,对面的长枪手却惨叫了起来。   由于冲来的太急,他握枪的姿势不对,枪头点到张昭胸前钢板之后,造成的反冲力甚至比张昭受到的冲击还大。   枪尾从他自身腰间擦过,直接带头了一大片皮肉,惨叫就是因此而起,不过很快与戛然而止了,因为张昭的枪头直接扎中了他的胸口。   没等这个回鹘人倒地,张昭就迅速的抽回了马槊,随后向左猛的一挥。   锋利枪头划开了第二个匆匆赶来的肚皮,黑黑绿绿的不明物体混着血液肉末从肚皮的破口处涌出,一个五短身材的矮壮回鹘人扑倒一边,抱着肚子开始大声的惨叫起来!   ‘当!’又一个生锈的枪头刺到了张昭胸口的整块板甲上,劣质的枪头撞上这种来自后世的精良板甲,除了一声清脆的声响外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不长记性!   张昭再次强上前一步,枪头直取这个回鹘人的胸口。   不过这次没能扎到人,这个回鹘人非常的机敏,他在枪头没能击穿张昭铠甲的同时就果然扔掉了手中长枪,随后一个翻滚就朝张昭奔了过来。   “一起上啊!”张昭刚想下压枪头把这家伙给钉在地上,帐篷门口的回鹘人一起涌出,三把长刀冲张昭砍来,一个矮胖子飞身一扑,竟然是奔着张昭马槊杆去的,身后还有几个回鹘人做了同样的选择。   还有两下子!   嗤笑一声的张昭直接扔掉了手里的马槊,他可不想跟对面的人拔河,扔掉马槊的同时,他猛地后退了一步,左手掏出一柄小巧的流星锤兜头就朝最近的目标砸了过去。   ‘咚!’敲瓜般的清脆声响起,翻滚过来刚站起身的回鹘人这下没躲开,他惨叫一声,捂着鲜红的头颅摇摇晃晃、前前后后的乱窜了几下,随后扑倒在地,没了声息。   ‘喝啊!’随着这个兵丁的倒下,张昭扔掉手中的小流星锤再次反向前跨出一大步,飞速取出了背着的横刀,然后双手高举横刀闪电般地向下劈去。   一个手拿藏刀圆盾的回鹘人猛的一顿,他没想到张昭的动作这么快,急切的想要刹住自己向前冲的步伐,不过他刚才冲的太快了,惯性推着他来到了张昭的面前。   这个倒霉的家伙只能绝望的举起藤牌想要挡住张昭的全力一击。   ‘噗!’在张昭的全力一击下,这柄工具钢横刀发挥出了巨大的破坏力,刀刃先是将藤牌砍成两半,随后轻易的砍断了这个兵丁的脖子,黑黑的头颅带着血珠飞出去老远!   “胡儿受死!”   马槊换了横刀,张昭这就不会选择在远处捅刺了,这些回鹘武士事发突然,基本都没有批甲,手中也没有专门破甲的钉头锤和大斧。   而他则是全副武装,工具钢打造的横刀可以说是无坚不摧,近身猛砍才是正确的选择。 ###第二十章 风!大风!   砍!捅!劈!挑!   张昭猛地撞进人群中,开始了疯狂的杀戮,一群回鹘人围着张昭刀枪齐出,但除了有限的几下打的张昭生疼以外,几乎没对他造成多少实质性的伤害。   而他们受到的来自张昭的伤害,就太大了!工具钢打造的横刀每一次挥出,就会带走一大片血肉,血水很快将河边的沙地浸湿,惨叫声也在宁静夜晚传的老远。   几个回鹘弓箭手匆忙从远处赶了过来。   ‘哚!哚!’几支箭矢随即飞至!   可惜了,这几个弓箭手用的是速射的短稍弓,速度有余,穿透精度都不足,根本无法对全身重甲的张昭造成多大伤害,他连脸上都盖了金刚面罩的,根本无懈可击!   笃定对面的弓箭没什么威胁之后,张超咧嘴一笑,毫不犹豫的一个猪突,就撞进了这几个回鹘人弓箭手中间。   手中横刀借着冲劲一划,破烂皮袍就像是纸壳一样就被划开了,花花绿绿的带血物件从黑黄色的肚皮破口处喷涌而出。   回首再一掏,锋利的刃尖捅进一个匆忙赶来的肚皮,顿时像扎破一个装满水的气球一样,肚皮迅速就枯竭了下去。   腥臭的鲜血喷的张昭满胸满脸,但更让他显得尤为可怖,长啸一声,浑身仿佛充满了使不完的劲。   虽然接二连三的杀人,但张昭并未感到什么不适,反到有一种放开了束缚的感觉。   穿越前他虽然是玩全甲格斗的,但全甲格斗毕竟只是比赛,而不是真的要分什么生死,刀剑只能略微开刃,刃尖的锐利程度甚至铁锤等钝器的重量,都有严格规定。   玩全甲格斗的很多人都觉得总是差了那么点意思的原因,也就在这里,穿着来自后世工业科技产物下拥有最高防御能力的甲胄,然后几乎是绑上双手来格斗,享受着一种隔靴搔痒般的激烈。   但现在不一样了!张超终于有机会穿上他的宝甲来一场无限制格斗。   积累已久的杀戮欲望被放到了最大,再也没什么规矩来束缚人了,再也没有不准用这,不准用那的限制,也不用再考虑后果!   而且由于刚刚穿越,张超心中根本还没有随时会失去生命的警惕。   毕竟在后世的共和国,被人用冷兵器的捅死的概率,还是很小很小的,他甚至都没把这当成略有危险的全甲格斗,他感觉自己就是在玩荣耀战魂或者对马岛之魂。   如果把玩全甲格斗比赛,以及其他战队成员间的训练赛,转换成冷兵器时代的战斗经验来看的话,张超早已是个杀人上百的战场老手。   这种没意识到生命危险的猛冲猛打,加上张超自身的丰富经验,在别人看来,那就是艺高人胆大的勇猛无敌!   格!挡!劈!砍!张超一个人和十几个回鹘人打成一团,而且越打越有感觉,他甚至每砍出一剑就要大喝一声!   剑光闪烁、气吞四野,如李嗣业人马俱碎,又如王彦章连打唐将三十六。   “绊倒他!绊倒他!”三十多个守在门口的回鹘人,瞬间就倒下了七八个,剩下的也胆寒了。   但他们不愧是葛咄手下的积年马贼,虽然遇到了如此强横的对手,但也没有一窝蜂的跑散,而是想到了一个对付重甲武士的绝好办法——把他绊倒!   这也是历朝历代对付地方重甲兵的最好选择,不管对面是重骑兵还是重步兵都好用。   因为一般的重甲兵都会披两到三层甲,或者穿张昭这样的铁甲,基本重量都会在四十斤以上,穿一身重甲摔倒了,没人干扰爬起来都不容易,更何况有人干扰。   随着喊叫,几个回鹘人从远处帐篷中拿出了绳索开始打结,他们想像套马那样把张昭套住。   不过就在此时,咔嚓一声,回鹘人帐篷中立着的一杆绛色大旗倒下了,这是葛咄的大旗。   “杀胡啊!”阴鹞子提着一杆朴刀从远处跑了过来,刚才的旗杆就是他砍断的。   “杀胡啊!”老张忠最为担心张昭,也一瘸一拐的跑了过来。   远处,齐瞎虎站在高处,手里拿着火把在奋力的飞舞,嘴里也在大声喊着杀胡!   更远处,星星点点的火把从小溪对面的汉人棚屋中冲了出来,杀胡!杀胡!的吼声,响彻溪流两岸。   齐瞎虎手下的青壮,终于被发动起来了,而之所以能来的这么快,原来今天为了庆祝葛咄大达干代替张昭做新郎,他手下稍微有点地位的马匪,都被邀请到中帐吃肉喝酒了。   而这种情况下还不能进中帐的是些什么成分,那就一清二楚了!   守在外面的,几乎都是些外围成员,只不过被葛咄当成凑数的一些存在。   他们在领头的萨兹被齐瞎虎三人格杀了之后,外围的回鹘人没抵抗两下,就一哄而散了。   一个打好了绳结的回鹘人冒冒失失的闯了过来,张昭挑起脚尖的一杆短矛就扔了过去。   运气不错!短矛正好扎中了这个回鹘人,回鹘人望着胸口的矛杆,踉跄两下后直接栽倒在了地上。   “谁再敢来!此人就是下场!”张昭大喝一声。   手持朴刀的阴鹞子来到张昭左面,双手短矛的张忠站在了张昭的右面,满地的血水和残肢断臂伴随着此起彼伏的痛苦呻吟,而远处杀胡的声音越来越响。   帐篷门口的回鹘人怂了,虽然他们的人数越来越多,但连望向张昭的眼神都躲躲闪闪的,这些家伙聚集到了一起,没有溃散,当然也没敢上来进攻。   “唐寇!你好大的胆子,达干一定会把你扒皮抽筋的!”   就在双方对峙的时候,葛咄大帐的门帘被挑开了,四个穿着吐蕃扎甲,手持武器的回鹘武士出现在了所有人眼前,原来这些家伙是回去着甲了。   琼热多金慢慢举起了手中的长枪,作为葛咄的贴身侍卫,琼热多金在葛咄马贼团伙中地位很高,所以他的一出现,一下就将快要溃散的回鹘武士给稳住了,他们纷纷又朝着张昭等人举起了刀剑。   “不管旁人,单要打杀了那个金甲唐人!”琼热多金的话,不是说给那些被张昭杀慌了的回鹘武士听的,而是说给他面前三个披甲武士听的,只要杀了张昭,这场战斗就没什么悬念了。   “你们别动!看某格杀这四条野狗!”张昭止住了想要上前的阴鹞子,因为阴鹞子身上并未着甲,上去也是送!更可能会引起回鹘人的围攻。   “老子是来找葛咄的,他要抢某的女人,那就要问过某手中的刀!葛咄!有胆就出来跟老子一对一!”   张昭大吼一声,把这场针对回鹘人的突袭,说成了他跟葛咄之间的私人恩怨,本来有些跃跃欲试的一众回鹘人听了张昭的话,又犹豫了起来。   “好狗胆!先过某这关吧!”琼热多金深吸了一个口气,没去管其他回鹘人会不会上,反正现在是四个甲士打对面一个甲士。   优势在我!   ‘呜!呜!’张超习惯性的抖了个枪花也猛地吸了一口气,小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紧了下去,全身犹如一个尽力往内缩的气球,随后他突然狂喝一声,舌绽春雷、枪出如龙!   时间仿佛都慢了那么一秒,微黄的枪杆仿佛活过来了一般竟然在急速抖动,枪尖晃动的如同一条银团龙。   张超的目标是同样手里拿着一杆长矛的回鹘人,因为他处于四个回鹘人的最前端,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头盔和护颈的。   长枪回鹘人的瞳孔陡然一缩,不身处他的位置,是很难理解他的恐惧的。   那根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枪头如同毒蛇一样将他锁定住了,是下压格挡,还是以一换一,他都还没想好,手也刚刚举起来,张超的马槊就到了。   “咯喽!”回鹘长枪手发出一声沉闷至极的声音,他全身一紧,随后双手猛地捂住喉咙,一口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整个人直接就跪了下去。   这一枪杆,竟然十分精准的捅到了他的喉结处,直接击碎了他的气管。   一个照面就击倒了一个甲士,如果不是身处战场上,老张忠都忍不住要喝彩起来了,果然是太保公显圣了,不然二郎君怎么会有如今的英勇。   不过下一秒,他就有点傻眼了!   原来一击得手之后,张昭收枪而回,猛地一转身竟然是一副要逃跑的样子!   呃,这算什么?穿了重甲能跑得掉?   所有人都有些傻眼的时候,琼热多金旁边本来有些被吓到了的刀手,顿时胆气大壮,他双手握剑赶紧追了过来。   “回马枪!”张超再次大喝一声,逃跑中他突然将自己身体放低了那么一二十厘米,随后以极快的速度向后弯腰,手里的马槊以一种十分奇特的姿势,从他头顶反刺向了身后。   论用枪,盛于后梁的王彦章,成于南宋末的杨妙真夫妇!   杨家梨花枪是后世很多武术爱好者练得最多的枪法,在剔除了某些花里胡哨的表演和练气套路后,这套枪法相当阴狠毒辣,这招回马枪更是如此,几乎让人防不胜防。   “咚!”马槊猛地捅刺到了回鹘刀手前胸,没人想过张超能用这样一个奇特的姿势向后猛刺,这个回鹘刀手当然也没想到,当下枪头直接插中的他的心口位置。   张超的发力猛刺加上回鹘刀手的全力追击的冲力,动能之大,连张超的自己的手都被磨破皮了,回鹘刀手受到的伤害可想而知,连他惨叫都没发出来,直接就委顿了下去。   所谓吐蕃扎甲,也不过就是用牛皮将冷锻铁皮串起来而已,虽然比中原地区用丝绸和绳索串的要坚固,但也挡不住张昭手中锋利的工具钢枪头。   “刺的好!好枪法!”   刚刚跑到张超身后的阴鹞子和张忠都惊呆了,特别阴鹞子双眼放光,佩服的情绪都要从身上喷涌而出了。   “风!”   “大风!”   无限的敬佩中,张忠和阴鹞子用手拍着胸前大吼了起来,这一幕在老谋子的电影英雄中出现过,只不过老秦人不是这么吼的,在战场上大吼风!大风!的,是关中和河西走廊的唐军!   “风!风!大风!”不但张忠和阴鹞子在吼,那边跟他们对峙的一票回鹘人,也站直了身体大声吼叫了起来。   当年大唐兴盛的时候,回鹘人几乎可以算是大唐最大的迷弟了,很多回鹘军队中,也借用了这种传统!   这时代西北的少民最佩服什么?当然是勇士!不管是吐蕃人、党项人、各地回鹘人还是于阗人,最佩服的就是勇士。   因为只有勇士,才能带领部族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下生存下去,今晚张昭以一打百,光是到现在最少就杀了十二人以上,其中还有两个甲士都是一击毙命,这要不是勇士,那就没人是勇士了!   琼热多金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麻烦大了,这金甲人已经成功引发了自己这边人的敬畏之心。   如果他们这伙人是一个部族的还好说,但偏偏他们是马贼团伙,部族还会认点长老、尊长什么的,马贼团伙,那就只认武力了。   所以在他们这些葛咄心腹打败张昭之前,或者说证明他们可以打败张昭之前,这群起了敬畏之心的手下,没法再指望了。   想到这里,琼热多金平举长枪缓缓向着张昭靠近,而他身边的一个武士则刀盾在手护住了他。   这个武士是葛咄的亲族,也是马贼团伙中武力值比较高的存在,虽然张昭大发神威,但两人还是敏锐发现了张昭的一个缺陷。   这个金甲人其实长于用剑,拙于用槊,因为他刚刚是把槊当成了长枪在用。   槊锋刃长、杆有韧性,适合敲、点、侧击,一般用腰部发力,不管怎么说,肯定不会轻易用扎,但张昭刚才的出招,几乎都是以扎枪为主。   这不废话嘛!后世马槊技法早就失传了,张昭再喜欢冷兵器,学的也肯定是以杨家枪为主的枪法,这也是他这杆自制槊只有六尺多长的原因。   两个回鹘武士快对望了一眼,瞬间就统一了战斗方法,既然金甲人短于用槊,那就先跟他隔远了打。   琼热多金手持长枪骚扰掩护,看似他是输出的主力,但实际上进攻者是身前的刀盾手。   他把张昭锁住之后,刀盾手就会蹿过去砍张昭的腿,这个时代的甲,基本就只防护到膝盖位置,很少有装备吊腿的。   随着三人的缓缓踱步和试探,空气开始渐渐变得紧张了起来,张昭也感觉得到,这两人不好对付,周围的人也绷紧了神经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张昭慢慢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他虽然没猜到对面的刀盾手才是进攻主力,但也想到了不管他怎么出击,刀盾手肯定会为长枪手吃下第一波攻击。   双方都是六尺多张的长武器,一击不中,自身就危险了,虽然他的明光铠够硬,但要是被命中了脖子和面部,还是挺危险的。   三十秒!   四十秒!   一分钟!   三人还是没动手,但气氛愈加紧张,突然,就在琼热多金的手都开始酸的时候,张昭动了。   琼热多金脊背一寒,对面的金甲人好会抓时机!刚刚他不过是因为眼睛太酸眨了一下眼睛,导致他跟刀盾手之间的步伐没调整好,两人间距拉开了一点,就被对面抓住了。   没有什么大喝一声,也没有舌绽春雷,悄无声息的,张昭手中槊就像是一条锁定了猎物的毒蛇一样,以极快的速度朝琼热多金扎了过去。   琼热多金没有别的办法,对方来势很快,没有给他格挡的机会,他只能迎着对方的枪头也刺了过去,把最大的希望寄托在了刀盾手身上。   “叮!”琼热多金的枪头准确扎到了张昭的胸前,张昭一阵摇晃,胸口传来一阵剧痛,扎穿是不可能的,但痛可避免不了。   “呲!”张昭的枪头也扎到了琼热多金,不过琼热多金的运气非常好,刀盾手拼命为他磕了一下张昭的长槊,本来冲着腰腹去的长槊,擦着琼热多金的左肋穿了过去。   琼热多金惨叫一声!擦着他左肋的长槊扎破了他身上的扎甲,枪头顺着被扎破的扎甲缝隙捅了进去,温热的感觉瞬间充满了他的左肋,这是鲜血正在喷涌而出,命是保住了,但受伤同样不可避免。   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刀盾手根本没管琼热多金的惨叫,他一个翻滚,瞬间就撞进了张昭身前半米的位置,张昭还来不及收回长槊,刀盾手的藏刀就砍到了。   老子要砍掉你的腿!   刀盾手兴奋地一咧嘴!   ‘当!’脆响之中,刀盾手右手就是一阵酸麻,随后他就看见了张昭脚上,出现了一双闪着暗金色光芒的精钢吊腿。   尼玛的!刀盾手甚至都呆愣了一秒钟,这是哪来的金甲人?连吊腿都用百炼钢打造,就是赞普也没这么奢侈的吧?   这时,张昭飞起一脚,狠狠揣在刀盾手的盾牌上,把他踹退了几步。   手里的长槊则借势一抽,再次抽打在了琼热多金受伤的腰部,剧痛之下,琼热多金再也拿不住手中的长枪,他赶紧向后退了好几步,躲避张昭的下一次扎枪。   不过这会张昭没空管他了,被踹退了好几步刀盾手又上冲了上来。   这次他手中换了一柄乌铁锤,别看这种铁锤,锤头小、锤柄短,但出锤的速度却很快,要是被贴身打中几下,就算有铁甲护身,疼也能把人疼的战斗力下降。   这是张昭在一九年米兰全甲格斗大赛上,被一个丹麦人打翻,而亲身体验得来的宝贵经验。   “嘿呀!”横刀往前一劈!   “扑!”刀盾手倾斜呈六十度将盾牌尽量放平,这是为了防止盾牌经受不住张昭的猛劈,格挡的同时,他右手乌铁锤迅猛的过。   张昭赶紧一缩腹部,刀盾手的乌铁锤扫了个空,手中也赶紧变招,横刀倒转,用力往下一插!   想接着扫第二锤的刀盾手怕被插中,只能退后了一步,双方稍微拉开了距离。   现在的态势又变了,变成了张昭尽量不让对方靠近了,横刀长,乌铁锤短,拉开距离对张昭有好处。   所以格斗经验丰富张昭哪怕自己有些没喘韵气,也不能停歇,不能让对面的刀盾手靠近。   他立刻改用双手握刀法,两足并立,右膝稍弯,借用腰部的力量,猛地一刀劈出。   这一刀门户大开,完全不做防御,对面的刀盾手很想冲进来敲张昭的小腹,可他要是敢这么来,最大的可能还是被张昭这一刀劈死。   于是刀盾手只能选择后退一步,先避开张昭的锋芒!   但这,刚好落入了张昭的圈套。   刀盾手想等张昭劈开过后的空隙撞进来,但张昭这一刀看似刚猛,却是留了后手的,根本没有全力劈砍。   刀光闪到一半,张昭腰杆一拧,左脚先出,右脚一个腾转,身体飞速转了一圈,竟然诡异的再向前了一大步!   这一下,借着腾转了一圈的借力。   一个超长的前摇。   横刀再次闪电般的劈下。   寒光骤雨!   隐有风雷之声!   刀盾手刚刚才退了一步,根本没想到张昭来的这么快!   这下避无可避了,他惨嚎一声,将乌铁锤的锤柄横在盾牌的把手之上,指望能抗住张昭全力一击!   “轰!”巨大的爆裂声传来,众人睁眼看去,张昭这一刀,直接将刀盾手的盾牌和锤柄一起砍断,高高飞起的,是刀盾手黑黢黢的头颅。   张昭收刀而立,刀盾手的无头尸体摇摇晃晃几下之后,轰然倒地。   这套刀法,是当年二十九路军用来对付日本人的无极刀法,由著名武术家李尧成老先生所创,一刀一刀连绵不绝,又快又狠!   这个回鹘刀盾手没见识过,张昭就没想过他能逃过第二刀。   “风!”   “大风!”   这一次怒吼相当的整齐,因为齐瞎虎和他身后的丁壮也来了,唐儿和胡儿,一起充满崇敬的大吼了起来。 ###第二十一章 葛咄是个纸老虎   “葛咄!你这狗鼠辈!出来!是个男人就出来!”   张昭没有直接冲进大帐去找葛咄,因为他突然发现,或许自己可以降服这些回鹘马贼。   这可比杀了葛咄更为重要,他现在缺的,不就是人吗?   而且这些回鹘人还没来得及烧杀抢掠,反倒被自己弄死了这么多,根本没沾上山寨中人的血,收服起来更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瞎虎!给某准备一条狐狸尾巴!葛咄大达干要是还不敢出来,某就把这狐狸尾巴送给他,想不到名震沙洲的秃毛虎,竟然是个懦夫!”   主意打定,那就要尽可能的羞辱葛咄,只有当侮辱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才能让这些人主动和葛咄切割。   “哈哈哈!好!二郎君稍等,仆这就让人拿一条来!”   危险解除,齐瞎虎的兴致相当的高涨,他身后的汉人丁壮们也哄堂大笑,两日来的憋屈一下就扫尽了。   他们爽了,可另一边的回鹘人,个个脸色极为难看。   这些龟兹回鹘人被吐蕃人迁徙到祁连山上居住了六七十年,早已在很多方面沾染上了吐蕃人的习俗,给人送狐狸尾巴,这就是吐蕃人羞辱弱者和懦夫的终极手段。   哪怕吐蕃人现在已经从吐蕃帝国衰弱成吐蕃各部了,但在青塘和祁连山一带,你对一个吐蕃男人说想跟他的妻女发生点超友谊的关系,按照现在吐蕃人的习俗,他们很大可能不太会当回事。   但你要敢送一个吐蕃男人狐狸尾巴,如果你两地位和实力相当,他不杀了你或者被你杀了的话,家族和部落就会蒙羞,子子孙孙都抬不起头来。   于是,当齐瞎虎拿着一条硝制好的狐狸尾巴,朝着葛咄的大帐摇晃的时候,连躺在地上失血过多的琼热多金,都涨红了脸。   “达干!达干!达干!”   大帐门口聚集了差不多六七十个回鹘人,他们没上来跟张昭这边的汉人对峙,而是看着葛咄的大帐,开始不停的呼喊葛咄。   因为葛咄要是不出来,蒙羞的不止是他自己,而是所有人回鹘马贼。   “哈哈哈!什么秃毛虎!什么达干!不过是一懦夫,不会是跑了吧?”   老张忠今晚格外兴奋,那种感觉,就像是他阿公为他讲述当年跟随太保公血战凉州、归附河西一样。   他看到了希望!   回鹘人喊了半天,还是不见葛咄的身影,这时候一个身材极为高大的回鹘人壮汉走了出来,对着张昭一拱手说道。   “二郎君!请允许我们离开一会,更请稍等片刻,我们一定把葛咄找回来!”   “二郎君不可!彼等马贼,毫无信义可言,去了肯定不会再回来!”   齐瞎虎赶紧说道,这可是几十上百回鹘马贼,又知道了山寨位置,放走了可是大麻烦。   张昭狠狠盯着这个身材高大的回鹘人一会,随后挥了挥手。   “看起来是个勇士,那就给你个洗刷耻辱的机会,葛咄就算跑也跑不远,两刻钟,把葛咄带到此地,我要与他决斗,无论生死,只要葛咄敢来,这条狐狸尾巴,某就收回!”   “谢过张二郎君!”壮汉对着张昭拱了拱手。   “黄羊儿,我们各带五人,一定把葛咄给找回来。”回鹘壮汉大喝一声,连达干的尊称都不喊了,直接喊葛咄。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立刻闪出了十人左右,他们当中几个挑开大帐的布帘子从大帐位置开始搜索,另一拨人分两组沿着溪流上下开始查看。   “三娘子,为某卸甲吧!”张昭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眼睛闪闪发亮,像只小母猫般的曹三娘子,他大笑一声让曹三娘子来给他卸甲,因为他决定了,还要干一票更大的。   “瞎虎,烧开水,让人去找草药,最好是干枯的艾草或者刺儿菜,有伤治伤,当埋则埋!”   “治伤?我等要为这些回鹘儿治伤?”齐瞎虎直接就愣住了,脸上浮现出了极不情愿的神色。   这两天这些回鹘人可是把他恶心的够呛,几乎吃光了寨中的羊,又喝光了本来就没多少的黍米酒,现在被杀的如同野狗般,自己反倒要给他们治伤?   张昭已经在曹三娘子的服侍下解下了裙甲,他拍了拍齐瞎虎的肩膀。   “厮杀汉子,战场上刀剑无眼,谁生谁死,那看的就是本事!刚才各为其主,他们死战也不退,称得上一声好汉子,我张昭还是很佩服的,值得某给他们治伤!”   一席话,说的呆立在大帐周围,有些惊疑不定的回鹘人脸色都好了很多。   其实他们也没多恨张昭,不过是马贼团伙,混的也不过就是酒肉朋友关系,都已经困难到在祁连山脚做马匪了,什么义气、朋友,这算得了什么?   为了生存,就算是血亲也就那样,就跟张昭说的一样,在很多人心中,早就有了杀或者被杀的觉悟。   “你们当初来,是葛咄带着过来奉我为主的,某张昭,也是想带着诸位一起打出一片天,过过好日子的,可这葛咄,色胆包天!竟然看上了某的夫人,你们说,老子该不该来杀了他?”   张昭说着,走到一个大腿被他捅穿,正在淅沥沥流血的回鹘人面前。   他边说边掏出一根麻绳狠狠系在了回鹘人出血的大腿根上,再将一把略微打湿的艾草按到出血的伤口上,没过几秒钟,一直在流血的伤口竟然渐渐的止住了。   张昭再从善娘手中拿过开水煮过的白麻布,把伤口洗干净,再一层一层的用白麻布缠在伤口上。   “记住,艾草要像我这样打湿一点,麻绳要系的够紧,这样才能止血,白麻布一定要煮过的,这样才能减少血毒症!”   一群回鹘人见张昭是真的再给自己这边伤员治伤,顿时戒心放下了一大半,同时心里也有些震撼。   这个时代,面对刀伤,说止血就止血的,还真不多见,别说懂医术了,就是能写自己名字的,都是凤毛麟角。   “还愣着干什么?都过来搭把手啊!还拿着刀枪干什么?都放下!”   张昭非常自然的挥了挥手,前一句是对愣住的回鹘人说的,后一句是对他身后的汉人丁壮说的。   说着,张昭还走到了那个被他直接砍掉头颅的刀盾手面前,看着这具无头尸体摇了摇头。   “倒是个勇士,某今日要是没穿吊腿的话,险些就被你得手了!”   “二郎君,头颅在这里!”张昭刚抬起头四处看了看,曹三娘子就从远处提着一个黑乎乎还在掉下血块的头颅过来了。   张昭摸了摸下巴,这个女人还真是不简单啊!就这么几句话,张忠和齐瞎虎还在不理解张昭为什么要给回鹘人治伤的时候,曹三娘子就已经知道张昭要干什么了,还帮着他把刀盾手的头颅捡了回来。   “二郎君可是要安埋这位勇士,奴善读《地藏菩萨本愿经》,愿替这位勇士亡魂念经超度,使之早登极乐!” ###第二十二章 白孝德后裔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集会。”   带着佛教特有韵律的地藏菩萨本愿经唱响了,还是男女合唱。   因为张昭回忆了一下,突然发现自己也会唱诵这本十几年前在于阗诞生的佛经,应该是原本那个张昭的记忆。   此时的回鹘人,除了高昌回鹘还有一部分人信奉摩尼教以外,其余的甘州回鹘和龟兹回鹘都早已信奉佛教了。   同时祁连山上的吐蕃人,瓜沙二州的汉人、吐谷浑人、肃州的龙家人都是信奉佛教的。   而且此时藏传密宗佛教还在形成当中,整个河西走廊和西域的佛教处于不断的碰撞和融合的大时代,这里人信奉的佛教教派基本相同,那就是后世几乎见不到的汉传密宗佛教,也叫唐密。   所以别看在场的有回鹘人也有汉人和吐蕃人,但信仰是相同的。   随着张昭和曹三娘子的颂唱,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跟着附和,而从山上张义潮神庙下来的男男女女和小孩子们,已经开始悄悄叽叽喳喳的传播着山上太保公显圣的神迹,越来越多的人看向张昭的眼神也越来越崇拜,包括回鹘人也是一样的。   当马蹄声传来,出去的回鹘壮汉带着人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老人小孩聚集在一起唱诵佛经,一些男子在劈柴,这是按照回鹘人的习惯将战死者火葬,另外一些妇人和男子则在将伤者往帐篷里面抬,齐瞎虎的妻子更是拿出了珍贵的蜂蜜在熬蜂蜜水。   他们没有分回鹘人或者唐儿,也没有互相怒目相视,连琼热多金这个葛咄的心腹也被包扎好了伤口,正失魂落魄的靠在火堆旁边烤火。   这……诡异中又露出了几分理所当然,仿佛刚刚打的尸体乱飞都是幻觉一样。   回来的一众回鹘人错愕之余也赶紧下马,跟随众人一起唱诵佛经。   “二郎君,某白从信把葛咄达干请回来了!”   地藏菩萨本愿经再一次唱诵完毕,双手合十的粗壮回鹘人弯腰向张昭施礼。   而在他身后的马上,胖乎乎的葛咄头发散乱,再也没有了前两天那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白从信?姓白?你是龟兹王族后裔?敢问尊驾是太子太傅北庭行营节度使白公孝节的后人?还是太子太保,昌化郡王白公孝德的族人?”   张昭只看了葛咄一眼,然后就被这个粗壮回鹘人的姓给吸引住了。   龟兹回鹘白家,这可是大唐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忠臣之家啊!   当年平定安史之乱,龟兹王白孝节和王弟白孝德都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特别是白孝德,那是国之大将,以一个回鹘人做到了生封郡王的猛人!   白从信脸上闪过了几分自豪又惭愧的神色,“回二郎君,某正是昌化郡王白公孝德后人。”   太好了!张昭心里忍不住欢呼了一声,这些回鹘人可以收服了,因为他们的基因中,早就打下了大唐的烙印。   “汝乃是豪杰之后啊!昌化郡王可是大唐的英雄,威名遍布四海,子孙怎……!”   张昭一副说不下去的姿态,那后半句的意思是,白孝德的后人,怎么沦落到当马匪了呢?白孝德的后人,怎么会与唐儿为敌呢?   “愧煞吾也!”白从信被张昭这几句话直接给干破防了!   “二郎君有所不知,仆之祖先是被吐蕃人掳掠到祁连山上的,哪还记得几分祖先的荣耀!愧对祖先啊!”   张昭的心,几乎完全放下来了,这白从德这种反应,已经跟汉人没什么两样了,加上他并非高鼻深目,说是汉人,也没人反对的,大唐几百年在龟兹人心中种下的文明火种,还在这个人的内心闪耀着。   “一时落难,不代表永远抬不起头,白兄愧对祖先,我张昭又何尝不是?   我祖太保公何等英雄,到了子孙这里,还不是差点铸成大错,白兄若肯弃恶从善与我等一道重振祖先声威,也为时未晚!”   张昭装出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随后一指马背上被晾的有些尴尬的葛咄,“英雄子孙,岂能居于贼奴之下!”   张昭本意是想激发白从信的祖先自豪感,更加疏远一下他和葛咄的关系。   结果没想到,白从信更加的尴尬了起来,他脸色变换了两下,有些抬不起头来的说道。   “虽然某平素看不惯葛咄之言行,但他也是昌化郡王兄长的子孙,论起辈分来,还是仆之叔父。”   尴尬了,这逼玩意竟然还是白孝德兄长的子孙,不过想来也正常,吐蕃人迁移龟兹回鹘到祁连山控制,白家是龟兹王族,一部分王室没跑掉被迁到了祁连山也是可能的。   想到这,张昭站起身来看着马背上的葛咄。   “葛咄,某敬昌化郡王是国之英雄,今日给你个痛快,某不着甲,只要你能在我手下撑过半刻钟,我就放你离开!”   这就是张昭在心里谋划的大计划,今天他以一敌百还大获全胜,实际上盔甲和武器占了很大的便宜,没有这身甲,他早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他明白这个道理,回鹘人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虽然秃毛虎葛咄恶名远播,但他要全副武装一对一干掉了葛咄,仍然有可能被人认为胜之不武,那么,老子不着甲干掉葛咄,就没人说什么了吧?   老张忠焦急的想要开口劝阻,张昭摇了摇头阻止了他,他心里还是有点把握的,看看葛咄这个样子,还有出人意料的选择逃跑就能知道。   这家伙十年前、二十年前或许是个狠人,但现在,那份肥大的肚子和色令智昏的表现深深证明了,这不过是条徒有虚名的老狗而已,打这样的老狗,我超哥还是很有把握的。   “白兄,请为葛咄达干着甲!”张昭对着白从信一拱手,随后接过阴鹞子递过来的尖头锤和手牌(一种步兵用的长方形盾牌)。   “风!风!大风!”   营帐前,这次不乱胡汉,不乱男女,不论老少都开始大声吼叫了起来。   这是张昭与葛咄两个首领的决斗,那样子,就像是草原上新老狼王的对决一样。 ###第二十三章 该往何处去   葛咄拿着一把长枪,身上穿着他年轻时的扎甲,不过看上去不太合身,有些小了。   张昭猜测的没错,十年前的葛咄是个顶尖的勇士,死在他手下的吐蕃勇士、璨微勇士不知凡几,但十年后的今天,他早就堕落腐化了。   虽然是个马贼,又是在河西走廊的沙洲,这里黄沙遍地、物产不丰,但作为一个统领了数百马贼,匪名通达瓜沙的马贼头子。   葛咄的日子过得还是很不错的,妻妾六七个,一顿能吃半只羊,屁股大的放不进马鞍,肚子大的穿不上扎甲,哪还有半分年轻时期的勇武。   这也是葛咄果断逃跑的原因,惜命!年纪大点、条件好点、觉得自己该享受生活的人,最是惜命!遇到危险的首先选择就是如何保全自己已经拥有的一切。   “风!风!风!风!”激昂的声音响起,只穿了一条犊鼻短裤,赤果上身露出一身马甲线的张昭灵活跳动了两下。   他一手拿着尖头锤,一手拿着一面手牌,周围的呼喊声越热烈,他就越是兴奋,仿佛又回到了全甲格斗的赛场上一样。   葛咄的脸色非常难看,黑黄的面孔被冻的铁青,鼻子通红,手也有些僵直,他并不觉得四处传来的‘风!风!’战吼是在为他鼓劲,反倒是像在为他送终。   “某杀了你!啊呀!”寒风轻易钻进扎甲中,把葛咄冻的越来越难受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以往的几分感觉,八尺长的长枪对着张昭的胸墙就捅了过来。   慢了!动作太慢!太明显了!张昭明显感觉到了葛咄的武力值比起刚包扎的琼热多金要差很多,枪头捅刺的方向过于明显,刺来的速度和力度也不足。   ‘啪!’张昭用手牌轻轻一磕,很轻易的就荡开了葛咄的捅刺,葛咄见状,立刻就收回枪头想要继续再捅,不过张昭不给他这个机会了,我超哥干脆把手里的手牌一扔,左手抓住枪头一拉。   葛咄有些吃不住力,也赶紧把枪头往回拽,两人较劲了几息之后张昭又突然一松,正全力跟张昭‘拔河’的葛咄猝不及防,如同一个水桶一样摔倒在了地上。   太轻松了!   周围的回鹘人,特别是白从信,都露出了不忍再看的表情。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的达干,纵横沙洲二十多年的秃毛虎在褪去了所有光环之后,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张昭脸上露出一丝狠辣,他没打算放过葛咄,想替老子当新郎!给老子戴顶绿帽子!你他妈也配?   穿着三十来斤扎甲的葛咄还没站起来了,张昭一个飞扑就到了,他左手直接摁住葛咄的兜鍪,不管这家伙的如何的拳打脚踢就是不松手,同时右手的尖头锤尖头向下猛砸!   一下!   两下!   三下!   “啊!饶命!饶命啊!饶命啊!”凄厉的惨叫和求饶不断响起,肥胖的葛咄双腿在地上不停的乱蹬,带起了一片片的灰尘。   从被抓回来后就基本没怎么说话的葛咄连连求饶,不过张超压根没管,尖头锤继续猛锤葛咄的兜鍪。   渐渐的,求饶声变得含混不清,变得极为微弱,变得沉寂。   渐渐的,葛咄不挣扎了,肥胖的象腿也停止了乱蹬。   死了!   纵横沙洲二十几年,五年前曹议金派寿昌遏使,节度押衙,大将罗贤达率四百精骑都没抓住的悍匪秃毛虎,就这么在一条无名溪边被张昭按住活活砸死了。   “二郎君威武!”葛咄刚刚停止了动弹,曹三娘子就走了上来,她厌恶的朝着葛咄的身体吐了口唾沫。   “请郎君允许奴将这恶贼的头颅割下带回敦煌,以彰显二郎君之神威!”   我去!这曹家是怎么教育女儿的?这女人杀人砍头就跟吃饭睡觉一样习惯,这哪像是一方之主的孙女,这是十字坡的孙二娘吧?   “白从信,尔等还不拜二郎君为主?是想要葬身于此吗?”   请示完张昭的曹三娘子并未急着去砍头,而是向着正不知道怎么办的一群回鹘马贼高喊了起来,顺便她还给张昭身后的张忠使了个眼色。   老张忠这会终于回过神来了,这葛咄一伙人其实是他去联络的啊!他也不止见过葛咄,白从信和琼热多金等人他也是接触过的。   “白从信、黄羊儿,老夫和你们之前可是约好了的,葛咄色胆包天无信无义已然伏诛,你们还不速速拜过二郎君?”   “未知二郎君要如何处置我等?”一群回鹘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白从信出来说话了,他是葛咄的族侄,平素在众马匪中也还有些威望。   张昭笑了笑,这时候了,还想讨价还价?   “非是某如何处置你们,而是你们如何自处?沙洲,某是不会谋取的,可葛咄已死,你们还有去处吗?恐怕回到祁连山上的机会都没了吧?”   一席话说的白从信等人脸色惨白,葛咄虽然早已色厉内荏,但他仍然是一面大旗,一面可以号召人心的大旗,没了葛咄,这些马贼中,谁也不会甘心服从其他人的领导,散伙就在眼前。   可是马贼这一行,正常情况下想要平平安安的金盆洗手都不容易,就更别提这么散伙的了。   张昭猜测,他们的仇家一定不少,失去了马贼群体的保护之后,很难保住自己的小命。   而且葛咄的老巢他们也回不去了,那里有葛咄的亲族在,他们眼看着葛咄被杀没有帮忙,回去也不会被接纳,更有可能遭到杀身之祸!   “二郎君英勇盖世,我等也是二郎君招来的,不谋沙洲后该去何处?还请二郎君示下!”   白从信还是不松口,张昭也讶异的看了这个家伙一眼,话说的好听,姿态也放的很低,但却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到还挺沉得住气的。   今后该往哪里去?这个问题张昭也想了很久了。   其实他跟这些马贼的境遇差不多,想要再回沙洲安静的生活,那是不可能的,如果没出这档子事,曹家或许还能容得下他。   因为原来的张昭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废物,废物有废物的好处,那就是曹家不会担心他可以翻出什么浪花来,也不太好针对他。   以曹议金和曹家如今在瓜沙二州的地位,如果连一个废物都容不下的话,很容易招人非议,这很不划算的。   可现在不同了,他张昭以一敌百还大获全胜,更亲手锤杀了马匪悍贼秃毛虎,曹三娘子都称他有庆忌之勇,加上已经传开的太保公显圣加持,这活脱脱的人杰啊!   曹家心再大,也必然容不下这样的张承奉后裔。   “某准备往西去了!”张昭想了想,干咳了一声说道。   “往西?”白从信和张忠迟疑的看着张昭。   这时候沙洲的西面是被称为仲云的部落联盟,这些由回鹘人、璨微人以及其他突厥化的杂七杂八部落联合起来仲云国,占据了原属沙洲的鄯善(楼兰)、蒲桃城、新城、且末、若羌等地。   这不是个好去处啊!白从信的表情难看了起来,因为这块地方是在太贫苦了一些,遍地黄沙,如果不是可以沟通东西的话,都快成死地了。   比如鄯善,已经几次迁徙,原因就是蒲昌海(罗布泊)不断缩小,周围绿洲也在不断减少的缘故。   这破地,要是富庶,早就被沙洲或者高昌回鹘给占据了,而且就是这么个破地,那些穷鬼一样的璨微人还建立起了行政制度,有国主,有宰相,有都督,又穷又横更难以驯服。   去仲云,还特么不如继续回祁连山上吃雪呢!   不过白从信和张忠以为张昭是要去仲云避难的时候,但有个人知道不是,腰间挂着葛咄那颗快被锤扁头颅的曹三娘子过来了,她美目中异彩连连。   “二郎君不但有庆忌之勇,更兼诸葛武灵王之智!   于阗是个好去处啊!大朝大宝金国大圣大明天子尉迟僧乌波陛下乃是二郎君亲舅,郎君若肯替母亲大朝大宝李氏公主回于阗省亲,金国天子定然欣喜接纳,令公大王也无话可说了。”   诸葛武灵王就是诸葛亮,这是他在唐代的封号,唐朝人就已经很崇拜诸葛亮了。   金国就是后来的于阗国,由于于阗国的封号是后晋儿皇帝石敬瑭在天福三年(938)才会赐下的,所以他们现在的自称是金国。   大朝大宝金国大圣大明天子尉迟僧乌波就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独守西域百年,坚持汉家文化的李圣天。   李圣天的姐姐,大朝大宝李氏公主是张承奉的正妻,也就是张昭的嫡母,所以李圣天是张昭名正言顺的舅舅。   于阗国是西域大国,国力还在高昌回鹘和喀喇汗国之上,张昭去投奔李圣天确实是一招妙旗,不但可以远离曹家,还可以在于阗获得支持和活动空间。   “于阗!”白从信眼睛一下就亮了,这还真是个好出去,于阗不但富庶还是张家二郎君的亲舅,不但比祁连山上苦捱好得多,也比在沙洲游荡更好。   这就是名门之后的作用,白从信等人纵横沙州几十年,连个栖身之地都没有,张昭不过十八九岁,到哪都有人接纳。   “二郎君!仆恳请二郎君收留我等,我等愿意追随二郎君赴汤蹈火!”   白从信带头跪在了还充满血腥味的地上,周围的回鹘人也跟着哗啦啦的跪了下来。   “你说跟随就跟随?有好处就来,没好处就跑,于阗国的富贵,凭什么有你一份?”   一直对这些回鹘人不满,觉得被他们欺骗的齐瞎虎不乐意了,刚才犹犹豫豫的,现在一知道可以去于阗国逍遥就上来了,哪有那么好的事!   “二郎君!某知道葛咄的本寨在何处,寨中尚有葛咄亲眷家人可斩草除根,更有盐粮布匹珍宝无数,葛咄历年劫掠的财富都在他的本寨中,某愿为先锋,为二郎君取之!”白从信一咬牙,拿出了张昭无法拒绝的诱饵。   咦!对啊!葛咄纵横沙州这么多年,肯定珍宝无数,这笔横财不发白不发!   “哈哈哈!白兄第,我张昭非是爱财之人,不过此乃天与之,某必取也!待到拿了葛咄的宝藏,我与诸位兄弟同分,大家今后就是一家人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张昭的表态也让周围的回鹘人兴奋起来了,葛咄此人平素其实相当吝啬,不是他的心腹绝对占不到他的便宜,而且这家伙的积蓄不少,要是张昭愿意分他们一部分的话,人人都可以分到不少。   “二郎君,若是要取葛咄的宝藏,还需得带上仆,仆知道葛咄的藏宝之地!”   沉闷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张昭转过去一看,说话的是葛咄的心腹,那个被张昭捅伤的琼热多金。   琼热多金慢慢地走了过来,不顾身上伤口的疼痛,一膝盖就跪倒了张昭面前。   “葛咄当年给了某一小唐古(皮口袋)糌粑活了我妹子的命,某就护了葛咄十年,十年中几次差点丧命,也早就还清他的恩情了,某的伤是二郎君包扎的,这条命也就是二郎君的了!”   张昭慢慢走了过来,虽然这琼热多金一脸不要抛下我,我跟定你了的表情,但张昭可不能把他当白从信那么对待。   因为这家伙是葛咄喝酒吃肉的时候都会按刀而立的心腹,武艺还不错,这样的人要是轻易收揽的话,什么时候他给你一刀,那可就相当的防不胜防了。   “二郎君,此人是葛咄心腹,不可信!咱给他包扎就算是大慈大悲了,万万不可收揽,待他伤好后赶走就是!”   张忠赶紧跑过来劝道,他害怕张昭像招揽白从信一样,又轻易的相信了这个家伙。   “二郎君若是不信,仆除了可以帮二郎君找到葛咄宝藏以外,仆在柴旦还有亲族数十人,族中丁壮弓马娴熟,皆可为二郎君效力!”   看到张昭等人不是太相信他,琼热多金有些急了。   “某不需要你带路也能找到葛咄的宝藏,刀斧之下,我就不信葛咄的妻儿扛得住。某也不稀罕弓马娴熟的勇士,因为金国会更多!   不过某既然救了你,那还是愿意给你个机会,你给某一个理由,一个可以相信你的理由,我就准你投靠。”张昭冲张忠点了点头,让他放心。   琼热多金苦笑一声,脸上随之又闪过了希冀的神色,“回二郎君的话,某其实不是龟兹人,某是吐蕃奴兵出身,若是没有葛咄的庇护,某的家族早就为龟兹人所不容了。   如今葛咄已死,没有另一个强大的首领可供投靠的话,全族几十口就只有死路一条。   就是眼前,某这伤不将养个一旬左右也好不了,非是虚情假意的投靠,实是某想要活命!”   张昭没有说话,而是看向身后的白从信,白从信点了点头。   “此人名叫琼热多金,早先确系柴旦下东岱之奴兵出身。”   东岱是吐蕃帝国的军政合一官职,有的时候也翻译为千户,柴旦就是后世柴达木盆地一代,正好在沙洲南边的祁连山上。   吐蕃奴兵!有点意思! ###第二十四章 葛咄的老巢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张昭在嘴里轻轻吟唱了一句,不过如果岑嘉州不是去的轮台,而是到祁连山走一趟的话,他就会发现,这里六月份都有可能大雪纷飞的。   现在是九月份,沙州的寿昌和敦煌还能只穿个缺胯衫就可以过活的时候,这祁连山脚已经寒风呼啸了。   张昭穿着一件麻布长袍,这种长袍是用两层麻布缝起来的,里面再加装碎麻布、丝绵、蚕茧、木棉絮、芦苇絮、动物毛发等杂七杂八玩意,最后压实。   这就是唐代普通百姓冬季抵抗严寒的服装了,说实话吧,挺不保暖的。   要把这些玩意压实,非常考验手艺,经常是有人做的勉强能保住暖,有人做的能把人冻死。   而就算是做的好的,也经常会出现某个地方少一块填料的情况,冷风一吹,冻得人只打摆子。   同时为了加强效果,还需要在胸前、腰部和两腿的大小腿用绳索系上,既难看又麻烦。   不过就是这种九月就受冷风吹的情况下,张昭找到了他第一个可以开的金手指。   棉花!   能想到棉花,这还跟他的经历有关,张昭穿越前虽然是西安人,但因为祖父的原因,却出生于在后世共和国的渝东南,上大学后才举家搬回陕西。   渝东南属于比较贫困的地区,小时候棉衣基本都是家里人做的,母亲是个土家族妇女,当民办教师之余还擅长轧棉织布,父亲是远近闻名的棉花匠。   由于小时候经常因为父亲是棉花匠而被同学取笑,曾经在很大的一段时间内,他听到弹棉花咯!弹棉花哟!的喊声,就会产生PTSD,具体表现为心里发虚,浑身不适,尴尬直扭手指等。   所以棉花和弹棉花,那是贯穿了他整个童年的,父亲有段时间甚至还希望张昭能继承这份手艺,吓得他赶紧勤学苦读,一举考上了省城的重点高中,才让父亲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虽说如此,但由于家庭的影响,十几年的耳读目染,张昭还是懂一些轧棉,弹棉花技术的。   轧棉技术和弹棉花在后世共和国似乎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职业,但在唐代,妥妥的高精尖科技好吗?   “二郎君,上面就是葛咄的大寨,寨中大多是葛咄的亲族!”   琼热多金指着一条隐藏在山间的小路说道,话说这葛咄的大寨还真是特别隐蔽,难怪沙州游奕军和衙兵找不到。   要到这个隐藏在祁连山延绵大山中的山寨,竟然要先经过一块直径超过一公里的荒漠戈壁。   出了戈壁之后,四周景色都差不多,琼热多金和白从信都是靠着地上摆放的小石堆来确认方向的,不知道这些小石堆说代表信息的人很容易就会迷路。   既然是去阴人,那么人就不能带的太多,太多了肯定会引起怀疑。   因此齐瞎虎和张忠等人带着五六十人在五六里外等候,等到山寨放出狼烟之后才会前。   而张昭身边,就只带了阴鹞子以及两个齐瞎虎手下的箭术不错的丁壮,再加上白从信,琼热多金和几个回鹘人。   “寨中有多少能打的?从这里进入大寨还有多远?”   张昭今天没有穿自己的明光铠,因为太显眼也太重了,他现在穿着的是一件只有上半身的吐蕃扎甲,外面再套着麻布长袍,这样防御力还不错,也不显眼。   “没多少能打的,葛咄对外号称五百兄弟,但实际上能打的也就一百多人,大部分都已经归顺二郎君了,这其余的说是手下弟兄,但实际都是葛咄的农奴!”   白从信低声对张昭说道,脸色略有些尴尬,现在双方还是处在刚投靠的阶段,他不是太信任张昭,张昭也肯定不会也太信任他。   “你与葛咄,都是白氏王族出身,这山寨中,可还有你的亲族?”   白从信摇了摇头,“仆是昌化郡王的子孙,葛咄则是郡王兄长的子孙,两百年前或许是一家,但现在,哪还算是甚亲族,仆父母早亡尚未娶妻,唯一一个弟弟,也早就死在跟璨微人的战斗中了。”   张昭又把目光看向了琼热多金,这也是他要把两人带在身边的原因,这两没时间串供,只要他不停的提问,但凡有人敢乱说,必定会被发现端倪。   “葛咄不舍得财货,不愿意将仆的家人养在山寨中,所以仆也没什么亲族在山寨。   不过葛咄三子皆已成年,颇有勇力,仆可先把他们诱过来,郎君暴起杀之,除掉这三人,这寨子就是郎君的了。”   ……   穿过一条又一条小道,骗过一个又一个暗哨,一个粗陋的山寨出现在了张昭眼前。   说是寨子,实际上非常粗陋,寨子的位置在一块背风的高山草原上,零星的牦牛和一群长毛山羊就在寨子周围晃荡,穿着破烂皮袍的牧民有些敬畏的匍匐在路边,不敢抬头看上山的几人。   张昭也终于知道白从信为什么说这山寨里的人都是葛咄的牧奴了,因为要真是葛咄手下的马贼,绝不至于穿的如此破烂,看向白从信几人的眼神也不会这么畏惧。   ‘库叽!’张昭踩到了一团软趴趴的东西,低头一看,竟然是他妈的一坨半干的牛粪!   这破山寨就跟一个大型垃圾堆一样,葛咄这狗东西也不知道打理打理。   “白马儿,我哥哥呢?不是说有漂亮的汉女吗?怎么没见着?”   张昭还没来得及弄掉鞋子上的牛粪,一个外穿雪豹皮,脖子上围着藏狐皮围脖的大胖子,咚咚的从山寨正中的一间大石楼处跑了下来。   大胖子一边肆无忌惮的喊着白从信的诨号,一边在往后边不停的打量着。   这里的哥哥可不是兄长的意思,而是指父亲,唐代父亲和兄长都可以称哥哥,算是一种尊称而不是特定称呼。   “汉女正在山下背着细緤布,那几个细皮嫩肉的都给大郎留着呢,达干也为二郎和三郎带了些好物件,大郎让他们都出来,咱们一起下山去迎一迎达干吧!”   琼热多金把腰一弯,脸上带着几分讨好看着眼前的胖子,就像是一个管家一样,这套动作极为熟练,看起来是天长日久练成的。   “狗奴!汉女既然来了,你也不赶紧带一个上山,还要某自己去接,要是那些汉女都跟你妹子一样黑,某就把你妹子赏给某的马夫!”   张昭低着头嘴角扯了扯,他明显看见了琼热多金低垂的手猛地捏了一下衣角。   这助攻还真是到位啊!本来张昭还有些担心白从信和琼热多金的投靠之心不坚决,现在看来是没问题了。   这葛咄的大儿子言语侮辱白从信和琼热多金都是小事,这可是封建社会,祁连山上还处于奴隶制时期,主上只是言语侮辱属下乃是常事。   这关键在于,葛咄的大儿子从表情和言语来看,完全没有半点才能!   要知道白从信他们干的可是马贼这行,葛咄一死,直接就后继无人,不赶紧找个大腿粗壮的大佬依靠,恐怕死期就不远了,至于为什么不自立,呵呵!领导,怕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咚!咚!咚!’大胖子正满脸不爽的时候,他刚刚跑下来的石楼中,两个模样各异,但神态差不多的小胖子也跑了下来。   大的看起来满脸横肉十八九岁,小的可能也就十四五岁,两人身后还跟了几个低眉顺眼的仆人。   “二郎君,三郎君,你们都来了啊!好!好!”一路上帮张昭骗开寨门都心事重重的琼热多金,突然脸上就乐开了花还连连说好。   几个胖子皱起眉头不解的看着琼热多金,他们都有些懵了。   “好?你这狗奴!好什么好?发癔症了?”   被叫做二郎君的胖子一脸的不情愿,老头子架子越来越大了,还要人去迎,有什么好迎的?这么冷的天,披着皮袍子烤火都嫌冷,谁乐意下山去。   “多金兄弟说好,那是因为你们正好都来了,省的某一个一个去找!”   二郎君楞了楞,虽后他就看见一柄寒光闪烁的横刀,对着他捅了过来。   这是什么意思?有人要杀我?   “啊呀!好疼!”雪亮的刃尖都捅进肚子了,二郎君才从愣神的状态反应过来,他惨叫一声看着兄长,“阿哥,好疼!”   “你是何人?怎么敢捅杀我阿弟,我哥哥可是葛咄达干!”   这一刀来的飞快,电光火石间二胖子就已经在地上抽抽了,突如其来的变故顿时把大胖子也愣住了,估计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从来都只有他大骂别人,没见过别人敢拿刀捅杀他们的。   ‘刷!’横刀再次扫过,大胖子伸出来指着张昭的右手五根手指,顿时没了四根。   张昭抽出横刀再一捅,血红的刀刃轻易捅穿了大胖子身上的皮袍,他再用力一推,大胖子就吃受不住力气翻到在了地上,嘴里、手里、腹部同时疯狂往外飙血。   剩下的老三还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虽然也有些胖,但比他两个兄长要顺眼的多。   眼见突然之间他两个横行霸道的兄长就没了,老三哇的一声惨嚎,一屁股摔倒在地上手脚并用的疯狂放回爬。   地上全是牛粪和稀泥,混合着冰花子非常的滑,老三就像只在跑轮上的仓鼠一样,忙活了大半天,始终没能跑出去多远。   张昭犹豫了一下,这看着就是个初中生啊!杀成年人他没什么好犹豫的,不是你杀我,那就得我杀你,但是对于未成年人,后世共和国为他打下的道德良知,还是在底线处约束住了他。   张昭犹豫,别人可不犹豫,身边的琼热多金一看张昭没去追杀,还颇为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这吐蕃奴兵还以为张昭是故意留下个崽子让他出出气呢。   ‘咚!咚!’快步追上去的琼热多金拿着乌铁锤,对准地上乱爬的老三就是一顿猛击,只打的红的白的四处乱溅。   “狗鼠辈!你才是狗奴,你哥是狗奴,你母是狗奴,你全家都是狗奴,老子阿妹要嫁大英雄的,你妹子才会跟着马夫变成下贱婆子!”   边砸边喊的琼热多金陷入了狂热,他砸完老三又冲过去,把一时间还未死,在地上不停挣扎的老大脑袋,也一锤子锤成了烂西瓜。   “某是朗米东岱的琼热家多金,葛咄已死,各家汉子都出来,随我一起,起出葛咄财物归顺张氏二郎君!”   时间仿佛都停顿了一下似的,原本远处满脸麻木着看他们打杀了葛咄三个儿子的穷苦牧奴们,脸上表情突然就生动了起来。   “走啊!跟多金久拉(大哥)分金分银啊!”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刚刚还畏畏缩缩的牧奴们如同感受到了某种召唤一样,嗷嗷叫着从各自的棚屋中冲了出来。   张昭看了一眼,冲的最快的,好像就是刚刚跪在路边的那个牧奴。   青黑色狼烟在寨子中飘起,几个拿着武器的马贼从大寨石楼中冲了出来,不过一看见下面黑压压数十个牧奴拿着木棍、粪叉已经暴动了,他们又赶紧溜了回去,看样子想要靠这石楼固守。   张昭突然觉得有些没意思,他还刻意穿了一件吐蕃扎甲,一路上给冻得够呛,本以为到这山寨中肯定要大杀一场呢,结果顺顺利利的敲死了葛咄两个儿子后,寨子中的牧奴都能把葛咄一家给解决了。   “二郎君,山下要道处还有十余葛咄心腹,咱现在去打杀了他们,这里就交给琼热多金处理吧,保证葛咄全家鸡犬不留!”   白从信以为是张昭不放心,因为石楼中还有葛咄的妻妾女儿在,干这种事,肯定是要斩草除根的。   张昭楞了一下,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只是抽出横刀就往半山走去,鸡犬不留就鸡犬不留吧,这是这个时代的规矩,他张昭要是在齐瞎虎的山寨中被葛咄搞定,身边的人,也不会剩下什么。   ……   寿昌西南,一支大约一个团的骑兵正在休息,这些士兵都穿着简单的棉袍,头上戴着褐色皮帽子,身上穿着轻便的牛皮甲,脸上还系着麻布用来遮挡风沙。   他们都是一人双马,一匹马自己骑着,另一匹马上捆着统一制式的环锁铠。   “十四郎君!齐家后人的那个山寨应该就在这方圆几里的大山中,咱们在寿昌城外逮住的第三团甲字第六队叛徒说,三娘子就是被他们送进了齐家山寨,不过这地方不好找。”   一个穿着麻布长袍仿佛牧民一样的家伙从一个山头上下来了,正对着一个头戴罗幞头的汉子禀告。   “马鹞子,最好让你手下的儿郎们动作快点,罗二郎君可等着你们立功呢!”   十四郎君狠狠盯着从山包上下来的马鹞子,还特意在立功这两个字上加重了一下。   马鹞子脸色一变,连水都顾不上喝,就又赶紧翻身上马了。   要单是曹三娘子不掳了到还好点,偏偏一直住在寿昌的张忠也不见了。   更不妙的是,张忠护着的那位郎君也不见了。   更更不妙的是,掳走曹三娘子的罪魁祸首,节镇衙前衙兵第三团甲字第六队队长翟通进等三人,还死在了那位郎君的洞窟之中。   而最大的不妙还在于,他的主上节度押衙、寿昌遏使罗二郎君罗贤达的兄长,节度衙前右马步都押衙、守云门军使罗通达,曾经是白衣天子的正厅宰相,甚至可以说罗家三兄弟都是在张承奉时期被快速提拔起来的。   这张二郎君不见了,曹三娘子也不见了,只要脑子不傻,很容易就联系到罗家兄弟头上去,所以,当务之急光是找到曹三娘子还不行,还得找到二郎君! ###第二十五章 这是个什么社会   “狗曰的,心太狠了!心太狠了!”马鹞子心心念念的张二郎君张昭,这时候已经彻底被镇住了,他瞪圆了眼睛不停的感叹着。   让张昭万分惊讶的不是别的,而是葛咄这老东西的库库藏,库藏的位置在石楼后面的三十三观音庙中,在琼热多金三跪九叩、焚香祷告移开观音菩萨像之后,一个硕大的洞口就出现了。   “二郎君,这下发了!”他身边的老张忠兴奋的浑身打摆子,齐瞎虎更是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因为当他这个一寨之主都只能两天一撮盐的时候,葛咄这仓库中光是甘州来的粗盐就有五十袋,一袋最少也有三十斤,这就是千五百斤盐啊!省着点够他们山寨这两百人吃两年了。   曹三娘子看了张昭一眼,她知道张昭嘴里念叨的心太狠了是什么意思。   这葛咄手下掌控的不过就是不到五百人,其中还有二十来人是他必须要笼络的,如果再算上不能肆意压榨的五十来个积年马贼,再减去葛咄的妻儿子女和亲族三十余人,剩下的,能被葛咄剥削的,也就是四百人不到了。   只粗略的看看这地库中的库藏,得剥削到多么天怒人怨的地步,才能积攒这么多的布匹钱粮!   “忠翁,让人把这所有的东西都搬出来,琼热多金,将这山寨中的人都叫过来,你的亲族也带来,杀牛宰羊,某有话对他们说。”   ……   ‘哞!哞!’一头被拴在木桩上的牦牛满脸不情愿的吼叫着,显然它也感觉到了些许不妙。   在牦牛对面,齐瞎虎刚用开水清洗完了刀具,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于寒风中穿着一条犊鼻短裤开始洗自己。   他的妻弟则在齐瞎虎身后又唱又跳的,张昭仔细听了一下,好家伙,他竟然念叨的是往生咒,感情这位在给眼前的牦牛超度。   张昭正有点莫名其妙的时候,他身边的曹三娘子已经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了,老张忠也双手合十极为虔诚的样子。   “这长毛牛虽然不能耕地,但那也是牛啊!罪过罪过!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你罪过个毛啊!明明你都吞了好几口口水了好吗?张昭忍不住想吐槽,好吧!他左右看了看,只要是汉儿的,所有人都在双手合十念起了往生咒。   这可是杀牛啊!在这个时代,一条牛比普通农户的命都重要,虽然对面的牦牛并不能用来耕地,但他们还是给予了牦牛们耕牛的待遇。   一通往生咒念毕,齐瞎虎拿着一块黑布向被绑着的几头牦牛走了过去。   说来也神奇,每当黑布蒙到这牦牛眼上的时候,牦牛就直接跪了下来,然后并不很挣扎的就一刀捅了个透心凉,哗啦啦的牛血装满了一木桶的时候,被蒙住眼睛的牦牛竟然只是轻轻的摇晃着。   不大一会,四头牦牛都被解决了,刚刚还在山坡上悠闲吃草的长毛羊也被逮了七八只过来,不过它们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那个叫做黄羊儿的回鹘人拿着短刀,手一顿乱飞,一会整张羊皮就被剥下来了。   杀牛杀羊的同时,几个跟着来的妇人开始往几个架在临时灶台上的大锅中倾倒洗干净的粟米,一块块的酥油和大块大块的茶砖也被倒进了另一口大锅中,富含油脂的香味顿时传的老远。   这看着像是要放饭啊!难道新来的达干要赏他们吃肉?一大群缩头缩脑的牧奴流着口水盯着牛羊肉和酥油茶看,很想过来又不敢过来的样子。   他们甚至在刚刚打下葛咄石楼的时候都不敢多拿东西,明明凶神恶煞的杀光了葛咄亲族几十口,但却根本不敢靠近张昭这边。   不过大人忍得住,小孩子却忍不住了,他们倒不敢直接上来拿吃的,而是围着正在煮酥油茶的大锅贪婪的大口吸着香气,仿佛这样就能把酥油茶隔空吸到肚子里去一样。   渐渐的,看见张昭没有下令赶走小孩子,大人们也试探着走了过来,不知道谁带的头,不断有人跪在了冰冷的地上,似乎是想靠下跪,来乞求张昭大发慈悲。   人越来越多,不一会,杀牛宰羊煮酥油茶的空地上至少跪了不下五十人,有老有少,男人跪在前面,女人跪在后面,似乎知道张昭是头领,那些更小的小孩也紧紧靠在火堆边,呆呆的看着他!   张了张嘴,张昭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眼前的这群人让他的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他不是没有见过穷人,穿越前的他也去过老少边穷地区慰问过留守儿童。   张昭觉得那种三顿都吃洋芋饭,隔三差五才能吃点肉,没有饮料、没有玩具、没有电视、父母不在身边的留守儿童过的就够惨的了。但跟他眼前的这群人比起来,起码还要幸福几十倍!   眼前的这群人,只有跪在前面两排的男人身上才有一身完整的衣服,后面的全是裹着破烂的不知道什么材质的,都不能称之为衣服的东西了,没有上衣,也没有裤子之分,反正就是一块破布缝上兽皮胡乱批在身上,如同动物一样。   在这么寒冷的冬天,他们衣服的破洞里露出来的连烂麻布和兽毛都没有,而是一团团的干草。   这种穿法,张昭小时候听曾祖父讲过,穷人过冬没有东西保暖,就只能存一些干草塞进衣服里,然后用绳子或者葛藤把衣服扎紧来达到保暖的目的!   所有人都是黑乎乎的,看起来就像是从来没有洗过澡,绝大部分的人都没有鞋子,冻得乌青的脚就一双双的呈现在张昭的眼前,每当一股冷风吹过,人群就抖的仿佛风中的树叶!   再看看靠着火堆的孩子,你根本无法分辨出他们的年龄,所有的孩子看起来都是瘦瘦小小的,细细的胳膊让脑袋显得尤其大,你也无法分辨出哪些是男孩,哪些是女孩,因为看起来都是一个模样!   那一双双冻得通红的脸上挂着两泡仿佛永远也流不干的鼻涕,耳朵和手上长满了冻疮,眼神里也没有了天真与灵动,只有渴求,对吃饱的渴求,对穿暖的渴求。   只有当他们努力的抽动着着鼻子,闻着锅内传来的肉和酥油香味时,你才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一点属于人的表情。   这他妈的是个什么社会,这样的人,葛咄是怎么下得了手来压榨的?   吸了半天气,张昭本来要说些什么的,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把手一挥。   “开饭!先他妈的吃饱饭!” ###第二十六章 招揽人手   一千七百斤粗盐、细緤布八十匹,麻布葛布四百三十一匹,麦三百余石,粟米三百余石。   十两银铤十三枚,钱三百五十贯,熏肉四百多斤,酥油八十斤。   吐蕃扎甲七领,大唐制式步兵甲三领,长枪五十杆,弓十副,还有许多七七八八的物件没来得及统计。   这就是葛咄二十年的库藏了,千万别觉得少,光是那三百五十贯钱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这时候瓜沙二地粟米一斗不过十二钱,而唐是千足贯,也就说一贯足足一千文钱。   那么一贯钱差不多能买八十四斗粮,唐代一斗为十二斤半,八十四斗粮就有一千零五十斤米。   三百五十贯钱可以买三十六万七千五百斤米,合后世一百八十四吨,按这时候一个成人一天两斤米算,足够一支一百人的军队吃半年还多了。   而且这可是葛咄仅仅靠着剥削三百多牧奴积攒下来的,周扒皮都不足以形容这狗东西了。   石楼外面的空地上,数百人聚集在这里,所有人都埋头大嚼,没有一个人说话。   饭食做的也很简单,一人一小块肉,一大碗加了盐和酥油的粟米饭而已,但对于这些常年连菜根都不大吃得饱的牧奴,简直丰盛到无以复加。   不过这些牧奴中强壮点的,脸上都有些鼻青脸肿,这是刚才不守规矩抢饭加多吃多占被张昭让人打的。   但最靠近石楼的那一堆人有些不一样,虽然也是青壮先吃妇孺后吃,但秩序井然,先吃的没有多吃多占,后吃的也基本能吃饱。   这会他们的青壮已经吃饱,正在喝酥油茶,一个破木碗被一个个的往下传,传到谁的手里,谁就可以去大锅中舀一碗酥油茶。   “顿珠!别喝那酥油茶了,东岱叫你进去,甜茶管够!”一个粗壮的牧奴正接过木碗的时候,琼热多金走了出来大喊道。   周围的牧奴顿时一片惊叹,甜茶啊!里面加了糖和蜂蜜甜茶,在祁连山上可是绝对的奢侈品,普通人一辈子都没机会喝到一杯。   顿珠想了一想,还是从大锅中舀出了满满一碗酥油茶。   “阿妹,我的这份你和阿妈喝!”   顿珠身后的阿妹想也没想,猛地接过酥油茶就是一顿暴风吸入,不过刚喝了两口,身边的阿妈就把木碗抢了过去,三口两口就喝光了。   顿珠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极度的贫困之下,这种争抢在祁连山上是常态,能多吃一口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哪怕是母子之间,很多时候也都是这样。   咽了一大口口水,顿珠跟着琼热多金走进了石楼,石楼中埋有火塘,最中间的火塘中,火苗正肆意舔舐着一口巨大的铜锅,以前这口铜锅是葛咄达干全家专用的,现在变成了那个高大唐儿东岱的了。   “二郎君赏顿珠甜茶一碗!”顿珠刚刚走进去,刚给唐儿东岱磕了一个头,一个穿着皮袍子的老头就递给了顿珠一大碗甜茶。   真甜啊!顿珠接过去三口两口就快见底了,他这辈子都没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那种甜丝丝的味道是他过去二十年中想都想不到的,一口下去,浑身爽的都快颤栗起来了。   “东岱!仆可不可以出去一下?”想了想,顿珠忐忑的提了一个要求。   张昭站起身来,走到了这个应该是吐蕃人的牧奴面前,他为什么要请外面的牧奴吃东西,一时为了安抚他们一下,二就是为了从中挑选出一些勇士为他所用。   这个顿珠刚才在放饭的时候,他所在的地方是秩序最好的,连小孩子都听他的招呼,对比起其他地方要用木棍和鞭子维持秩序,无疑极为亮眼。   这是个人才!   “叫某二郎君就好,去吧!”张昭点点头,示意这个顿珠可以出去了,他要看看这个家伙要干什么。   又磕了一个头,顿珠端着小半碗甜茶就出去了,或许是终于吃饱了一些,顿珠的妹妹没有再抢过去狼吞虎咽,而是细细的品尝了起来,身边的阿妈也没过来抢碗,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慈爱的表情。   张昭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石楼中,等顿珠回来之后,气氛更加热烈了起来,虽然地上还有一滩滩没有收拾干净的血迹,三个时辰前,葛咄全族几十人才也在这里被杀,但丝毫不影响在座的吃肉喝酒。   大块的牛肉,肥嫩的羊排,加了花椒、胡椒、干茱萸炖好的牛头,牛杂。   葛咄库藏的黍米酒和麦酒也被端了出来,甜茶?甜茶已经没人喝了,有了酒,谁还喝茶!   “诸位!今日过后,某就准备送曹三娘子回敦煌了,这瓜沙二地,不是某的久居之地。   金国富庶兴盛,天子亦是某之舅父,某准备前往投靠,诸位皆是豪杰之士,可愿意随某前往建功立业?”张昭端着一碗黍米酒站起身来。   “二郎君,某龟兹白从信,愿随二郎君赴汤蹈火!”白从信第一个出来表态了,同时他身后也有三十来人跟着单膝跪了下来,这些人都是回鹘马贼,看起来已经选中了白从信。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虽然张昭以武力在齐瞎虎的山寨中折服了他们,但对比起白从信,张昭仍然是外人,他们愿意选择推举白从信为头来投靠张昭,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了。   而且这也比较符合目前的传统,这可是有枪就是草头王的五代,皇帝走马灯一样的换,同时被下面的牙兵牙将弄死的节度使也不少,属于真正的礼崩乐坏。   张昭作为首领,通过白从信去取得下面人效忠的模式,在后世看来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但在这个时代,恰恰是最常见的模式。   “琼热多金也愿意追随二郎君去金国!”第二个出来单膝下跪的是琼热多金,身后也有二十多人。   这些人其中有十二三个是马贼成员,另外的则是琼热多金从部族中拉出来人。   这其实是张昭愿意放过琼热多金的最大原因,他要是把琼热多金给扔了,那么葛咄的马贼团伙估计所有人都会被白从信给拉过去,这对于他张昭来说,可是非常不利的。   这两人表达态度之后,其余人就沉默了,回鹘马贼中还有二十多人,这些人都看着一个叫做黄羊儿的家伙,剩下二十来人的汉人丁壮则看着齐瞎虎。   张昭到没觉得有多么意外,这就是他目前面临的真实情况,他有身手,有名望,但是愿意把身家性命托付给他的心腹,还是只有张忠和阴鹞子两人。   “二郎君,黄羊儿的亲族都在甘泉水上游,游牧在此已经上百年了,某实在不忍弃之,他日若是二郎君在瓜沙有所召唤,某绝不推辞!” ###第二十七章 正在绿化的喀喇汗王朝   张昭心里确实很不爽,但也在情理之中,西去于阗未来如何,谁也不知道,人不愿意去也是正常的,而且这个黄羊儿比较听白从信的,让他走了也好。   “如此!黄兄弟要走,某也不阻拦,不过总也是相识一场,从库藏中取钱二十贯,葛布三十匹,盐五十斤回家去吧!”   忐忑不已的黄羊儿顿时大喜,张昭不但放他离开,还有布匹盐钱相送,他双膝跪下,在地上磕的砰砰直响。   “黄羊儿叩谢二郎君!”   “二郎君,某妻弟氾全、氾顺,弓马娴熟,可随同二郎君前去金国!”有了黄羊儿打头,齐瞎虎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这倒是真在张昭的意料之中,瓜沙之地本来汉人就少,以前齐瞎虎等人是因为没人说情而处于被抛弃的地位。   现在曹三娘子已经答应利用公公慕容归盈来倒逼父亲曹元忠赦免他们他们,只要寿昌那边不再卡着他们的物资供给,就算是在山寨中,齐瞎虎等人也能过得下去,肯定就不会愿意跟他去金国了。   同时张昭也没打算带齐瞎虎过去,因为这家伙虽然武艺还不错,但年龄太大,已经三十六岁。   这在古代,再过几年都可以自称老夫了,带去于阗也混不了几年,而且寨中还有百余妇孺,要是张昭把齐瞎虎给带走了,剩下的人该怎么办?   “兄长快快请起,这二十年因为我父子的关系,你们也跟着受了拖累,好在曹三娘子仁义,你无需自责,只需让寨中百余妇孺过上好日子,那就是我张二郎最大的宽慰了。   氾全、氾顺二兄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吧,兄长勿忧,某必待他们如同亲兄长一般!”   一番话说得齐瞎虎眼眶发红,氾全、氾顺兄弟也赶紧跪下。   “昔年我等之父追随天子忠心耿耿,现在我等也愿效仿大人追随二郎君,誓死相随!”   “好!二位兄长快快请起!”虽然齐瞎虎没有选择跟张昭走,但实际上他们才是张昭除了张忠和阴鹞子外最能信任的人了,就算他们能回归瓜沙,但身上张承奉和张昭的烙印却不会消失。   氾全、氾顺两人都有一手好射术,只要能带走这两人,齐瞎虎山寨中其余人带不带走,问题也不大。   石楼中其他人都有了去处,剩下的就是刚刚张昭从外面几百牧奴中选出来的十几人了,张昭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们,这时候谁第一个出来表态,那么谁会成为张昭倚重的对象了。   “唐家东岱,顿珠愿意跟你去,只是某还有阿妹和阿娘没人照顾。”果然,那个能把众人安排得妥妥当当的顿珠是第一个出来表态的。   “你是个甚出身?区区牧奴赏你一口肉吃,就把自己当勇士了?你愿意跟去,还得东岱愿意收留你,这可是吃肉喝酒穿锦袍的机会,凭什么东岱一定要带上你!”   顿珠的话音刚落,琼热多金就一脸鄙夷的站了起来,这顿珠不过是最下等的牧奴,连姓都没有,比起他这样有家有姓的地位差了十万八千里,这样的人都能在张昭这讲条件了,那他的面子也往哪搁?   “就是,谁看得起你那妹子和老娘?换个主上你有何资格能进石楼来喝酒吃肉?”   “岂有牧奴敢对主上推三阻四的,二郎君!似这种下等人,只需一顿皮鞭就好了!”   人类社会,阶级和鄙视链无处不在,这石楼中的其他人,原本都属于葛咄治下的统治阶层,他们本来就对顿珠以及身后的十余牧奴可以进来跟他们一起吃肉喝酒极为不满,知道这是张昭起了招揽之心也就忍了下去,可这顿珠还敢讲什么条件,一群人顿时就忍不住了,纷纷开始破口大骂。   张昭当然不会阻止,这样才好呢,要是下面的人铁板一块,恐怕他就睡不着觉了,他故意从牧奴中选一批人出来,就是要搞平衡的。   所以等到原本的马贼群体骂的差不多了,张昭才挥手阻止。   “愿意跟我走的,家人都送到某的另一处山寨安居,那里可比这天寒风冷的山上好得多。   尔等日后想要继续吃肉喝酒,想要家人不再当最低贱的牧奴,还得忠心干事,某是心善,但某的酒肉也没那么好拿!”   这会顿珠等人也顾不得什么家人不家人的了,几个挑选出来的牧奴直接越过顿珠叩拜在了张昭脚下,顿珠也赶紧磕头如捣蒜,连声哀求张昭准许他们效力。   “好了!都起来吧!忠翁,将我地图拿来!”张昭一边示意正在磕头的牧奴们起来,一边示意张忠将地图拿过来。   这是一张羊皮纸地图,是张昭画的,作为熟悉唐代历史,能干出特意穿明光铠看《长安十二时辰》的人,对于河西和西域,张昭还是比较熟悉的,这幅地图就是他慢慢回忆后画下来。   “此是肃州、瓜州、沙州、鄯善、楼兰、且末,这里是于阗金国,其北是高昌回鹘与喀喇汗国。”张昭一一指出地图上的城市所在,最后在喀喇汗王朝处停了下来。   “据某所知,喀喇汗国萨克图·布格拉汗已经背弃大慈父,皈依了大食国绿教,境内摩尼教徒与佛教徒正在遭受迫害。   因此信奉我佛的高昌回鹘阿萨兰汗与于阗金国天子,已经准备发兵征讨,诸位皆是勇士,某更是金国天子外甥,若我等可以同心戮力,此处就是我们建功立业之地!”   “愿听二郎君差遣,建功立业!”石楼中一群人听得兴奋异常,有仗打好啊!有仗打才能立功啊!   他们为什么只能当马贼,而不能投到敦煌国(归义军)或者甘州去做官,不就是因为敦煌国的托西大王曹议金和甘州回鹘顺化可汗约为叔侄,从而罢兵休战了嘛。   要是敦煌国和甘州回鹘还在大战的话,这两方早就向他们开高价拉拢了,用得着当个老鼠般四处藏的马匪?   而且听张二郎君说,布格拉汗竟然敢信奉绿教迫害佛教和摩尼教徒,这必然会被群殴,于阗金国和高昌回鹘二打一,这是去打顺风仗啊!风险并不大,收益稳稳的。   不过他们更有信心的,还是来自于张昭的勇武,自大唐和吐蕃衰弱之后,这西域之地的战争,基本就是菜鸡互啄。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一个勇武的首领,这种情况下,往往可以对战局起到极大的作用,以张二郎君以一敌百的本事,定然无往而不利。 ###第二十八章 队伍初成   “既然如此,雁无首难成行,人无头难成军,诸位若是愿意听我号令成就大事,那我们就去观音菩萨神像下立下誓言,共患难同富贵!”   看到众人的情绪都起来了,张昭趁机提出去石楼后面的观音菩萨神像前立誓。   此时河西走廊都信仰汉传密宗,被称为三十三观音的观音菩萨是汉密的相当尊奉的神佛,观音神像下立誓是相当郑重的,约束力也还不错。   曹三娘子当然不会跟一群臭男人坐在一起吃肉喝酒,这个臭男人可不是个形容词,而是实实在在的臭男人。   张昭是怀着收复这些人的心思在强行忍耐,曹三娘子又不想收揽什么人为己用,自然没必要去折磨自己。   她在几个齐瞎虎寨中妇人的伺候下,独自在石楼二楼摆了一桌子菜,烫了一壶少见的粟米酒,倒也逍遥。   不过很快!她就被张昭拿出来的地图给吸引住了,趁着众人一窝蜂去了观音菩萨庙的时候,曹三娘子三两下就从二楼跑了下来,一点也没管官宦人家的形象。   因为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地图这东西,实在太重要了,这时候最能表达忠心的方法就是献上本地的图籍,而山川地图又是比户籍更重要的存在。   “伊州与北庭竟然相隔如此之远,焉耆果然在高昌西南,竟然还标注了八剌沙衮和怛罗斯!”   曹三娘子越看越是惊讶,这份地图虽然只标注了城市没有标注山川地理,但从瓜沙甘肃四州大小城池相距的位置来看,还是很准确的,那么其标注高昌、北庭和焉耆就有可信度了。   这个时代可不像后世,要看地图打开高德地图或者百度地图就可以,这个时代的地图属于高度政治和军事机密。   就以如今的归义军节度使衙门而言,他们手里就只有瓜、沙、甘、肃、凉等十一洲的图籍,这还是当年张义潮归附河西的时候得到的。   往西去的仲云、于阗、喀喇汗,也就是原本的西域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他们就知之甚少了。   “咳咳!”曹三娘子轻轻咳嗽了一声,那个被张昭认为是豆芽菜的善娘竟然掏出一张绢帛,飞速的开始临摹了起来。   这二郎君是从哪得来的西域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的地图?曹三娘子眉头紧锁,她把张昭在她心里的位置又拔高了几分,难道白衣天子为后人留下了什么秘密库藏?   这二郎君出生时金山国的国号都取消了,要不是白衣天子给他秘密留下了东西,二郎君别说画出西域地图,恐怕就是瓜沙二州他都搞不清楚的吧。   想到这,曹三娘子又干咳了一声,示意身边的两个妇人跟她一起出去,她要去观音菩萨庙中看一看,看看这二郎君又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石楼后观音庙中,庙内跪了三十几号人,其余的就跪在庙外面。   众人立誓的环节刚刚结束,张昭没想到一张靠回忆画的地图,能让曹三娘子如此猜测,他正沉浸在马上就要拥有自己队伍的兴奋中。   “此次西去,大家是跟随我去建功立业的,那就不能再把自己当成马贼,得有我们自己的规矩!”张昭挥了挥手。   “白从信!”张昭大喊一声。   “二郎君!”白从信赶紧出列对张昭行了一个叉手礼。   “某意将咱们弟兄分为三队,你统领本部三十七人为第一队,你任队正,下面再分三火,队副和火长由你提名。”   “喏!愿为二郎君效死!”白从信高唱了一个肥喏,还是颇为满意的,第一队,听着就是主力的样子。   “琼热多金!”   满脸期待的琼热多金也赶紧站了出来。   “你统领本部二十九人为第二队,队副和三个火长,也由你提名!”   “喏!仆誓死追随二郎君!”   “阴鹞子!”   “二郎君,鹞子在此!”一向话不多的阴鹞子站了出来。   “我命你统领顿珠等十六人为第三队,稍后某还会从沙州招揽十数名弓马娴熟者,表兄,这个队正你先帮我担起来吧!”   “喏!”阴鹞子没说多的,只是沉稳的点了点头,不过张昭却知道他是值得信任的。   因为阴鹞子祖父正是张昭父亲张承奉的舅舅,也就是说张昭的祖母是阴鹞子的姑祖母,这也是阴鹞子一直跟张忠护着张昭的最大原因。   “忠翁!某现在任命你为兵曹,掌管我等之钱粮装备!氾全、氾顺为某之亲卫。”   老仆张忠也得到了任命,不过张昭可不管让他再管其他事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再搞出什么‘大事’来。   不过张忠还是值得信任的,至少他不会背叛张昭,而且这家伙还识几个字,靠一把树枝也能勉强算清百以内的加减法,算是张昭这小团体中的文化人了,用来管后勤正合适。   安排完所与人的职务,张昭开始给自己封官了。   “虽然目前咱们只有八十七人,但到了金国,某得到天子舅父支持后,最少也要收拢一个下等折冲府的卫士,自今日起,你们就以都尉称呼某吧!”   “喏!参见都尉!”众人轰然应诺,气氛愈加热烈了,丝毫没觉得张昭脸皮有些厚。   折冲府是唐代府兵的军事单位,分上中下三等,上府有兵一千五百人、中府一千人、下府八百人。   折冲府下设团,定额三百人,团下面是队,定额五十人,队下面是火,定额十人。   可张昭目前算上他自己一共也就八十七人,两队士兵都不够的他就敢称折冲都尉了,这要是有八百人,他还不得自称中郎将?   曹三娘子到观音庙的时候,张昭已经觍着脸自称果毅都尉完毕了。   曹三娘子眯着眼睛看向了张昭,对于这个举动,张昭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但曹三娘子却看出了不一样的地方。   看来这位张二郎君是没有把自己看成曹氏归义军的一员啊!当然他现在也没办法成为曹氏归义军的一员了。   “集结部众,分置左右,擅置官职,不到一百人就雄心勃勃要建功立业,张家人都是这么胆大包天吗?”某个脸上看不出喜怒的娘子喃喃说道。 ###第二十九章 暗潮汹涌   夕阳斜下,冲天的火光在齐瞎虎的山寨中燃起,几栋矮小的木房子逐渐化为灰烬,马鹞子摸了摸鼻子,有点搞不懂这位曹家十四郎君非要放这把火干什么?   既然已经找到了齐瞎虎的山寨,也确定了三娘子和那位张家二郎君的行踪,那就要么继续往西搜索,去找葛咄的老巢,反正这山寨中还有五六个养伤的回鹘马贼,应该能找到地方。   如果这个不选,那就应该养精蓄锐在半路埋伏,虽然什么张二郎君以一敌百,张二郎君收复了葛咄马贼云云一听就是胡扯。   但不管是回鹘马贼迫使张二郎君成了他们的头目,还是张二郎君和回鹘马贼勾结,总共也就不到一百人,连甲也没几领,自己这边三百多越骑,一个伏击全部搞定,顺利救下三娘子了再说就是了。   烧什么房子嘛!就为了听几个无知妇人孩童嚎哭?   ‘嘿哟!嘿哟!’山寨门口,几个衙兵用粗大的绳索将山寨的寨门套牢,准备将它拉倒。   马鹞子实在忍不住了,他快步走到十四郎君面前,正准备说话呢,十四郎君的怒骂声先到了。   “你这田舍奴,某不是看你年老,再敢口出这荒唐之言,信不信某把你拉到寿昌县衙前去枷号示众!”十四郎君一鞭子把一老头抽的就是一抖。   “郎君,非是仆口出荒唐之言,这太保公显圣赐下金甲,是这山寨中人亲眼所见,绝无半点虚假啊!你要仆改口,仆可不敢,枷号示众总比被雷殛了要好!”   马鹞子一阵无语,这老翁也是个嘴硬的,你就改个口又能怎么样嘛,太保公要真有显圣的神通,二十年前曹氏代张的时候咋不显圣?   “十四郎君何必与这些乡野村夫置气,彼辈世代田舍奴,言谈往往夸大,您已经烧了他们的房子了,这山寨门就别毁了吧,防防野兽、盗贼也是好的。”   听了马鹞子的话,站在十四郎君面前的老头一脸的愤慨,刚要出口反驳,后面的人赶紧捂住他的嘴巴,把他按倒在了地上。   “既已找到了这山寨,不拆了寨门和房屋,难道还让他们继续在这?寿昌左近几个乡都人丁稀少,怎么也安置得下吧?”十四郎君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马鹞子。   马鹞子顿时脸色一沉,他第一次毫不畏惧的看着面前的十四郎君。   “曹都头,齐瞎虎一伙为昔年抗拒托西大王之齐加润及部属后人,流放他们于寿昌以西,无令不得回转,这是节度衙门之令,请恕仆等不敢违背!”   都头这个称呼在唐中期是一军统帅的称呼,但到了现在,已经成了一种荣誉称呼了,十四郎君是曹家子弟,有个节度都头的阶官。   马鹞子也有个都头衔,当然远比不上节度都头,但听起来好像是一样的,所以马鹞子不喊十四郎君而喊曹都头,想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显然也很愤怒。   “哦?原来你们寿昌镇军还在尊奉节度衙们的指令啊!这么说来,旬日前有乡官来报,你们寿昌镇在洪泽乡安置了数百从仲云来的吐谷浑部众是莫须有咯?”   曹家的十四郎君脸色也沉了下来,寿昌就在敦煌旁边,瓜州慕容家的手,也伸的太长了些吧!   马鹞子的冷汗一下就下来了,他完全没想到十四郎君竟然会在这件事上发难,难怪说是要找回三娘子,却不急不慢的在寿昌东转西转,原来是奔着这件事情来的。   “马都头还请去通报罗遏使一声,张二郎君和我三姐是被齐瞎虎勾结回鹘马贼给掳走了,为了逼迫齐瞎虎等人出现,某不得不将齐瞎虎山寨中人于两日后押往寿昌。”   马鹞子又被拿捏住了,他只能灰头土脸的行了一个叉手礼,又赶紧转身上马往寿昌的方向跑去。   眼看着马鹞子带着几个寿昌镇军的人跑远了,十四郎君赶紧挥手让门口正在拆寨门的士兵停下。   他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太保公显圣,呵呵!还挺有趣,看来这位张家二表舅也是个不甘寂寞的主啊!能给自己整这么一出戏。   “郎君,寿昌镇军的人走了,那我们怎么办?休息一晚准备伏击张二郎君他们吗?”一个穿着锦袍的军官过来请示。   “伏击?有什么好伏击的!”十四郎君摆了摆手。   “康校尉,让儿郎们押解着这寨中之人往史家庄去,我可不不想去伏击我那位二表舅,要是稍有差池把他给伤着了,恐怕其他别有用心的人,还不知道怎么编排我们曹家呢!”   康校尉赞同的点了点头,但随即眉头又皱了起来,“咱们要是回史家庄去了,三娘子怎么办?”   史家庄是距离这里最近的一个粟特人聚居村,距离寿昌也近,但要是去了史家庄,那就失去了掌握张二郎君等人行踪的能力。   “那就把那个老翁和几个青壮留在这,让他们告诉张二郎君,寨中人我都迁到史家庄去了,要想救人,得让我三姐毫发无损的归来!”十四郎君指了指那个坚决认为有太保公显圣的老头说道。   不过说完后,他就情不自禁的摸了摸下巴,“我三姐这人,看着是个美人,但实际上心思缜密、诡计多端胜过男子,那张二郎君对她尊重有加,恐怕已经入瓮而不自知了吧?”   ……   葛咄山寨,张昭正在白从信和琼热多金的协助下统计山寨人口、安排去路。   这个山寨他是守不住的,因为按照白从信的说法,柴旦乃至整个羌塘的吐蕃统治都已经土崩瓦解,龟兹回鹘人完全控制住了这里。   而且龟兹回鹘的上层,已经认了甘州回鹘的顺化可汗为自己的可汗了。   葛咄是龟兹回鹘人,还是龟兹回鹘王族出身,虽然早已成了破落户,但由他来统治这个山寨及附近四五百各族牧奴,龟兹回鹘人是认可的。   但张昭是归义军这边的汉人,想在龟兹回鹘人的地盘上当达干,恐怕是痴人说梦。   当然,白从信来统治这里,应该是没问题的,不过嘛,张昭也肯定不会干,没点自己的班底,孤身一人去于阗,那个便宜舅舅李圣天会有多看重他,恐怕也是未知的。   所以,张昭已经决定了,把这里愿意跟他走的牧奴,都迁到齐瞎虎的山寨中去,这些牧奴什么族的都有,信仰也相同,跟齐瞎虎这边的汉人一杂居,非常好同化。   这也是他留给齐瞎虎的一点本钱,能有四五百人的话,齐瞎虎的山寨就可以自立成一个庄子了,而不必被迁徙到别处或者拆分。   “二郎君!我家娘子做了几个小菜,想请您过去尝尝鲜!”头昏脑涨的处理完山寨事务,小丫头善娘一个路小跑了过来,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好!那就前头带路吧!”张昭拍了拍小丫头的发髻,笑呵呵的说道。 ###第三十章 你知道印度阿三吗   石楼二楼,曹三娘子还是坐在她经常用的那张桌子上等着张昭,桌子上摆着两三样小菜和一壶酒。   张昭刚坐下,曹三娘子就把一叠点心端到了他的面前。   “二郎君且看这是什么?你肯定没吃过!”   听到曹三娘子说的这么笃定,张昭拿起筷子仔细看了看,嗯!米白色呈圆形,表面还细心的雕着花,好像是用糯米,还有些蜜枣、红豆之类一起蒸的。   张昭赶紧夹起一块送到了嘴里,甜丝丝、软糯弹牙非常美味,这不就是后世的西安著名小吃甑糕嘛!   唔……!谁这么有才,还在里面放了一些枸杞。   “江南东道无锡县的糯米,关中甜枣做的蜜枣,配上红豆与糖霜,端的是美味无比。   不过这灵州的枸杞不应该加,某有些吃不惯,不错!三娘子能在沙州把长安名吃水晶龙凤糕做的如此美味,实属不易!”   开什么玩笑,张昭在心里得意的一笑,你跟一个后世人说他没吃过糯米,这不是扯淡吗?老子在后世吃过的甜点你想都想不到。   张昭砸吧了一下嘴,后世那些甜到发齁的提拉米苏、马卡龙等西式糕点如今回味起来,竟然是那么的美味。   他现在才知道,能在一份点心中加那么多的糖,在这个时代来说,简直是一种无法想象的豪奢。   哪怕就是后世简简单单的一碗盖饭,其中的重油重盐在这个时代,一般的官员之家都达不到这个水准。   好怀念啊!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愿意在后世当个普通人,就算买房不易,那也至少衣食无忧,安全有保障。   曹三娘子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张昭,她现在非常确定,眼前这位白衣天子张承奉唯一的儿子,南阳张家龙舌堂唯一的嫡脉,身上肯定有很多很多她不知道的故事。   张二郎君也绝不像是所有人认为的那样,是个只知道吃斋念佛的废物,这白衣天子一定还是给子孙留下了很多东西。   因为别的可以作假,但阅历和张昭眼中怀念的眼神是做不了假的。   这份在张昭看来极为稀松平常的甑糕(水晶龙凤糕)实际上绝不平常,哪怕就是在大唐,糯米这种东西在哪都能算是轻奢的吃食了。   此时的大米种植范围其实并不广,因为大米的亩产比粟米要低很多,口感也并不比粟米好,除非是渤海国的响水米和山南东道无锡的糯米,所以这就导致了河南河北关中等地,好的糯米绝对不便宜。   当然,糖就更加珍贵了,以前的蔗糖是用来榨汁喝的而不是熬糖,熬糖用的是麦芽,产糖量可想而知,要等到南北朝时期,中国人才学会了用甘蔗制糖。   而具体技术的普及,还要等到王玄策一人灭一国之后,将印度的制糖工匠俘虏到了长安,蔗糖才开始普及起来,算起来总共还不到三百年。   长安都这样了,就更不要说沙洲,沙洲地处西北,与中原的联系被回鹘人和嗢末人阻隔,说句穷乡僻壤也不为过,这里的人,绝大部分一辈子都不知道什么是糯米,什么是蔗糖。   至于水晶龙凤糕。   呵呵!   曹三娘子也只能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做点出来,哪怕她儿子慕容信长,身为瓜州刺史嫡长孙,见到了一次就能吃三个,不撑到肚皮滚圆绝不松口。   可是眼前的张昭,竟然只吃了一口就不吃了,眼中还呈现出了怀念的神色,显然他并不觉得这有多么珍贵,也并不觉得有多美味。   “二郎君你不吃了吗?这糕可好吃了!”张昭在回忆,小丫头善娘抿了抿嘴上来给张昭倒了一大碗酒,不过眼睛一直盯着那碗甑糕没有移开。   张昭哂然一笑,随后摇了摇头,这都穿越七八天了,还想那些有的没的干什?既来之则安之吧,他端起这碗引起他无限回忆的甑糕,递给了善娘。   “不吃了!二郎君以前吃过比这好吃百倍千倍的东西,这碗甑糕,就赏给我们的小善娘吧!”   善娘顿时一脸的受宠若惊,她转头带着几分希冀和几分忐忑看向了曹三娘子。   曹三娘子卷了卷耳边垂下的发丝,带着几分宠爱的点了点头,这善娘本就是她的贴身丫鬟,又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天的苦难,看似主仆实则跟姐妹差不多了。   “既是二郎君赏的,那就坐下好好吃吧,看你那馋样!”   善娘见曹三娘子同意了,喜滋滋的赶紧坐下,对着甑糕大快朵颐起来。   “二郎君,你说这世上还有比甑糕更甜更好吃的糕?那得是什么样子的?”   果然是吃货,嘴里吃着甑糕,心里还想着张昭说的他吃过很多比甑糕还好吃的甜点。   张昭昂起头回想了一下,“二郎君我啊!以前挺爱喝一种叫做可乐的果汁的,虽然看起来黑乎乎的,但冰镇之后极为爽口,三伏天一口下去,甜中带着碳酸的气泡,从头到脚一股透心凉的感觉,别提有多舒服了。   女孩子们则大多喜欢一种叫做巧克力的玩意,以前我不爱吃,因为觉得那玩意太甜了,甜的有些齁嗓子。   不过现在想来,那东西丝滑香软,浓甜中带着一点点苦,绵软的口感中加上些许花生带来的酥香和脆感,还真挺不错的。”   这下不但善娘羡慕的眼睛发亮,连面前的甑糕都不香了,曹三娘子也愣住了。   因为她很确定,张昭说的这几样,不管是巧克力这种有些拗口的东西,还是可乐和花生这两样,曹三娘子都确定自己肯定没听过。   而且还甜的有些齁嗓子,曹三娘子实在想不出来,什么样人的才会嫌东西太甜!   那他是放了多少糖霜?一斤糖霜百五十文,能买十几斗米了。   而且,曹三娘子回想了一下那种褐色的糖霜,就算是一两糯米一两糖霜这么放,那也不可能甜的发齁啊!   “真的吗?那二郎君家应该也有很多糖霜,多到你都不愿意吃的地步了!”   善娘眯起眼睛陷入了幻想,不过瞬间面色就变得有些紧张发白,二郎君家以前当然会有很多糖霜,因为他父亲是原金山国的白衣天子。   张昭摆了摆手,示意善娘不用紧张,他不介意别人提起他的过去,而且他说的可乐巧克力等也不是原本金山国的啊!那是来自后世的。   “糖霜这东西,咱们这里看着珍贵,但在这,实际上并不算太稀奇,这次二郎君去了于阗金国,就一定到这给善娘多多弄一些糖霜回来,这可不是那种褐色的糖霜哦,而是白如雪晶如冰的白糖!”   张昭用手指沾了一点酒液在桌子上画了起来,曹三娘子凑过来疑惑的一看,这地方在于阗金国的右下方,好像……好像是……   曹三娘子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但又突然想不这是哪里了!   “这是天竺,释迦牟尼佛的诞生之地。不过这里可不止有佛祖,更有甘蔗、香叶、苏木、胡椒、肉蔻等好东西,国富而民弱,若得三千勇士,足以成就霸业,吾必为天子舅父取之!” ###第三十一章 P社玩家的战略眼光   曹三娘子顿时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了,这张二郎君不是去于阗避祸吗?怎么变成要去打天竺了?   他知道天竺怎么去?于阗天子能提供三千勇士给他胡闹?   “二郎君可知天竺距于阗有多远?有何道路可通?葱岭比之祁连山和金山更高更险,很多地方人畜绝迹,大军恐怕无法通过吧?”   曹三娘子实际上还是有些见识的,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提起地理方位脑袋都是蒙的,因为很多人根本没有空间位置这个概念。   但曹三娘子不但知道天竺在哪,还知道应该要从葱岭到天竺去,不过她的见识也就到在这里了,因为她不知道去印度有条快速的直通车—开伯尔山口。   所以张昭淡淡一笑,他再次沾了一点酒液在桌子上一划。   “好叫三娘子得知,于阗金国再往西,这里有个叫开伯尔山口的地方,是属于波斯萨曼王朝的地盘,从这里可以快速直通天竺,比起高原雪山的葱岭,方便百倍!”   曹三娘子今天已经被惊讶的麻木了,这张二郎君竟然还知道萨曼王朝。   “二郎君所言之国,奴也曾听过,据称是黑衣大食王治下波斯埃米尔自立之国,可彼国带甲十万并非小国,二郎君未打天竺就要与强国动刀兵吗?”   “三娘子说的没错,不过消息晚了点,如今的萨曼王朝早已陷入宗教纷争中。   其国君纳斯尔二世已经开始谋划改宗什叶派,重心也早转移到了西面,甚至喀喇汗王朝都已经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   我所图的,不过是开伯尔山口附近这一块小小土地,其国君纳斯尔,应该自有决断。”   作为人均甲级战犯的P社睿智玩家,张昭穿越前不但让大明一统寰宇,还让于阗国主马踏巴格达过。   像他这样的‘人才’记住点萨曼王朝什么时候衰落,西域、河中、波斯的宗教情况简直不要太容易,说起来更头头是道。   而真正穿越到古代后,张昭这才发现,这种熟悉历史、熟悉宗教,能似模似样开疆拓土的游戏简直不要太变态,十字军之王、欧陆风云这种游戏,简直是最好的皇帝培养系统。   曹三娘子现在已经完全懵逼了,开始她还跟得上张昭的思路,等到后来,什么纳斯尔二世,什么什叶派,她已经完全不知道张昭在说什么了。   不过她看得出来,张昭是真的特别熟悉,而不是在乱说。   好吧!虽然我听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曹三娘子第一次真正用崇敬的眼神看向了张昭,这个男人,说不定真的可以干出一番大事业!   “看来此去于阗,二郎君所谋甚大啊!也不是三年五年能回来的了,难道以后就要在于阗或者天竺开宗立门户了吗?”   张昭也认真看着眼前的曹三娘子,他知道,曹三娘子不是在问他是否会在天竺扎根,而是想问他今后的打算。   在曹三娘子看来,张昭不但是英雄之后,更兼有庆忌之勇,还见识丰富,懂得进退。   这样的人物,他就算说愿意屈居人下,也是没人信的。   不说别的,难道张昭不想像曾祖父张义潮那样席卷河西,收复河西节度使下十一州之地,甚至更进一步吗?   而对张昭来说,他穿越一趟,可不是为了让子孙后代去当阿三的,他是为了光复河西再建大唐来的。   如今乃是五代后唐长兴二年,天下大乱,兵祸不断,中原马上就要发生后唐末帝李从珂削藩石敬瑭,儿皇帝厚颜无耻献出幽云十六州,冒天下之大不韪,干出这件给后世中原王朝带来深重灾难的事件。   同时再过几年,石敬瑭的儿子,后晋出帝石重贵因为不愿意继续当灰孙子,而招来契丹人大举南侵,帝羓耶律德光即将登场。   这样纷乱又精彩的时代,他这么能错过在?   归义军远离中原,地处偏僻,这是劣势,但也可以说是优势。   因为归义军不但可以远离中原的纷争,抽空积蓄力量,同时五代的河西走廊,还是唯一没有深陷于五代那种有枪就是草头王氛围中的地区。   要知道现在的中原,没杀或者驱赶过皇帝的节度使还有脸叫节度使?   而节度使也不安全,一不注意同样会被下面的牙兵干掉,甚至有牙兵干掉镇帅后,提着镇帅的头颅上街敲锣大喊‘谁愿为使’的奇葩事件发生。   所谓长安天子,魏博牙兵,这时代的淮西骡子军、魏博牙兵、泾原牙兵的恶名,甚至让后世的皇帝都心惊胆战。   魏博牙兵杀镇帅如同屠猪狗,眼中钉赵在礼反叛更像喝水一般轻易,这都是五代武人权势极盛,大军头套小军头,小军头笼络士兵的生存模式导致的。   而反观此时的归义军,军政大权一直是捏在豪族手中,不管是节度牙兵还是各镇镇军,很少发生下面士兵造乱逼死上官的事情发生,可以说是乱世中的一股清流。   这样的好的优势,如果张昭能得到了舅父于阗金国天子李圣天的支持,再从印度捞一大笔横财,加上曾祖父张义潮的威望名声。   到时候击破甘、肃,收服凉州河西军及嗢末折逋氏,摧毁定难军李家兼并党项各部,进而占据关陇之地,东进而争天下,恢复大唐结束乱世,这才是大丈夫所为啊!   而这其中的关键,除了于阗金国的支持以外,最最重要的,就是他必须要掌握瓜沙大权,重新恢复张氏归义军,不然这一切都无法实现。   “三娘子,某说短则三年长则五年,某必然东归以待时机。某说某有收复河西,东向而争的雄心,你信吗?”张昭目光灼灼的看着曹三娘子。   “奴信!因为这才配得上二郎君的血脉,这样的人物,才值得太保公显圣赐下金甲!”   曹三娘子郑重的点了点头,继而话头一转,“不过二郎君说的东归以待时机,是什么时机?”   “三娘子认为某等的是什么时机?”张昭越来越觉得这女人很有意思,她总是能在张昭的一大堆话语中,敏锐抓住那个最重要的点。   “不如你我写在手心,看看我们说的时机,是否是同一件事!”曹三娘子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右手把一块胭脂递给了张昭。   张昭接过胭脂,两人非常有默契的相视一笑,随后在手心一笔一划的写了起来。   令公大王!   托西大王!   前者是曹三娘子写的,后面是张昭写的。   这两称号其实是一个人,令公大王是如今的归义军节度使曹议金在曹家内部的称呼,托西大王是曹议金对外的自称。 ###第三十二章 归义军与甘州回鹘-父子局   “二郎君为何要写令公大王?”曹三娘子银铃般的笑了几声随后问道,这是张昭第一次见她笑得这么开心。   “因为某年方十九,而令公大王已经五十有九,某等五年依然身强体健,令公大王再过五年……”   张昭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了,他五年后才二十四,曹议金五年就已经六十四了。   在这个时代,又处于虽然要尽力才能维持的归义军四战之地,自张义潮建立归义军起,除了他自己,归义军的节度使就没有活过六十岁的。   “是啊!二郎君五年后也比奴现今还年轻,就更别提令公大王了!”   曹三娘子站了起来,她弯着腰把身体匍在桌子上,头伸到了张昭的眼前,红唇琼鼻,自带三分粉的桃花眼水汪汪的,两坨软肉更是平铺在桌子上,更显‘广大!’   “而且,奴还可以告诉你,令公大王的身体实际上已经不太好了,今年跟甘州顺化可汗的会盟,都是强撑着去的!”   张昭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说明明是我敦煌国压着甘州回鹘,令公大王怎么还会屈尊去甘州!”   此时归义军的最大敌人就是东面的甘州回鹘,当年张昭的父亲张承奉就是跟甘州回鹘人开战失败,让人追杀到敦煌城下,被迫尊甘州回鹘天睦可汗为父后,丧失人心不得不退位的。   加上甘州回鹘经常阻断归义军通往中原朝廷的朝贡和贸易道路,所以双方的矛盾很深。   曹氏代张之后,为了摆脱这种屈辱的身份,曹议金以归义军节度使的身份向甘州求亲。   娶了天睦可汗的女儿,也就是现任顺化可汗药葛罗·仁裕的姑姑天公主李氏。   从而让归义军节度使成为了甘州回鹘天睦可汗货真价实的儿子,摆脱了被迫认爹的屈辱地位。   而在后来天睦可汗死后甘州回鹘内乱的十几年中,曹议金迅速抓住机会攻破甘州,再将他与天公主李氏所生的女儿,嫁给了药葛罗·仁裕的兄长,也就是上一任甘州可汗药葛罗·阿咄裕。   从此归义军节度使又反转成了甘州回鹘可汗的岳父,轮到甘州可汗为子,曹议金为父了。   十几年间,双方父子之位颠倒,算是小小雪耻了一把。   虽然阿咄裕是个短命鬼,导致曹议金的岳父没当几年,但此时归义军强,甘州弱的局面已经形成。   所以要是正常会盟,应该是甘州回鹘的这一代顺化可汗药葛罗·仁裕到敦煌来,而不是曹议金去甘州。   不过听到曹三娘子透露的这个秘密,一切都解释得通了,甘州回鹘之所以处在下风,并不是实力比归义军弱,而是曹议金这个人很有手段,把甘州回鹘给打怕了。   可是这种完全是靠着君上个人能力形成的优势,是不牢固的。   这几年甘州回鹘又开始上跳下窜,就是因为曹议金身体不太好,长时间不能理政的缘故。   所以这次曹议金才会不顾身体有恙,车马劳顿的跑到甘州去,这是为了告诉甘州回鹘,老子身体还好着呢,你们他妈的别跳,谁跳打谁。   想到这,张昭的心情并不好,他长叹了一口气,虽然是曹议金推翻了张承奉的天子之位。   但实际上这并不是曹议金刻意推动的,而是张承奉在认了甘州回鹘可汗为父之后,西汉金山国就已经无法维持了。   而曹氏代张,也几乎可以说是一场没有流血的政变,除了齐瞎虎的父亲齐加润带着禁军小小的反抗了一下,以及正患痢疾的张承奉长子,也就是张昭的哥哥张暅受到惊吓,导致病情加重而亡以外。   连南阳张家的张怀庆,这位张承奉的堂叔、张义潮的亲侄子,以及张义潮的堂侄孙,都僧统张喜首,衙前知应管内外都牢城使张良真都没有反抗,当然事后也没被清算。   这场政变最终倒霉的,只是张昭这个年仅两岁的余孽和齐瞎虎等人。   站在张昭的立场上来说,他有理由怨恨曹议金,因为两年后他父亲张承奉就抑郁而终,他自己被监视居住了十几年,剥夺了一切权势。   但站在归义军绝大部分人的角度来说,这场政变他们都是受益的,没有曹议金掌权后的极力支撑,只剩瓜沙二州的归义军别说还能压着甘州回鹘一头,恐怕早就直接原地爆炸不复存在了。   “令公大王尚未到耳顺之年,怎么就身体突然就堪忧了呢?此实乃噩耗!我等唐儿刚过了几年太平日子,难道又要生乱吗?”   曹三娘子就在张昭眼前仔仔细细的看着他的表情,半晌才重新坐回去神情更显兴奋。   “奴现在更觉得二郎君肯定能成大事了,至少我是二郎君的话,只会为令公大王日暮西山而暗自高兴,绝不会认为是噩耗。   二郎君能有这份心胸,能有这份认识,不被私怨蒙蔽心智,不因痛恨而失去判断,古之明君也就是这样了!”   “明君?”张昭咧开嘴笑了笑,“三娘子是在取笑我吗?我如今就这么不到百人的队伍,自称都尉都是厚着脸皮了,这明君可从何说起啊!”   “奴并未取笑二郎君!因为二郎君还未知道自己应该负担起的责任!”   曹三娘子竟然还是一脸严肃的表情,“如今我敦煌国看着是兴盛强大,但实际上已然危机四伏,因为敦煌国的本部核心,不过是十万余河西唐儿与六万余汉化之粟特民。”   “这么少!”张昭大吃一惊!   根据张昭的记忆以及后世的猜测,此时的归义军应该核心部众有三十万出头才对啊!   其中最核心的河西唐儿起码也要有二十万,不然根本支撑不起一万精兵的,也不能保证瓜沙二地以汉文化的主导地位,他万万没想到河西唐儿的数量竟然比预料中少了一半。   “二十年前那场与甘州猃犹(回鹘)的大战,实在是伤尽了我们的元气。   敦煌唐儿中,家家戴孝、户户举哀,一万精锐光战死者就有一千余,后面被迫举国而战,丁壮损失更为惨重!”   曹三娘子苦笑一声,眼中竟然泛出了泪光,那时候张昭还未出生,但曹三娘子已经九岁能记事了。   “奴家左边的舅家索氏,男丁悉数征发,全家十一人去,仅有三人回。   索三郎多好的儿郎啊!奴这位表兄熟读经义,能开硬弓,通音律,擅弹竖箜篌。   幼时母亲总是笑着问奴,旦夕长大,嫁与三表兄如何?”   说到这,曹三娘子突然脸色一变,连那双桃花眼都因为极度愤怒和痛苦,而放射出了无限的煞气和哀婉。   “等奴再见到三表兄的时候,他已经是具无头的尸体了,他的头颅被猃犹人割去,至今都未找到,那双擅弹竖箜篌的手也被铁锤砸烂了!   那年,他才十五岁啊!奴都快忘了他的相貌了!”   说到这,曹三娘子已经是泪珠滚滚,泣不成声。   注:猃xian犹,归义军对甘州回鹘的蔑称,意思是短腿杂毛猴子。 ###第三十三章 归义军的危局   看着眼前陷入怀念的曹三娘子,张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是一个九岁小女孩暗恋十五岁表哥的往事啊!   古人早熟,女子十三四岁嫁人,甚至从小就去做童养媳的也不少,九岁的女孩情窦初开并不意外。   特别是曹三娘子这种小时候很少感受到父祖辈爱的小女孩,想来那位能文能武还能玩高端乐器的索三郎,定然是曹三娘子年幼时生命中,一束温暖的阳光了。   “二郎君!如果你答应奴一件事,奴就在告诉你一件关于敦煌国的大秘密!”   过了半晌,曹三娘子才拿出手绢轻轻擦了擦眼角,丝毫不介意张昭看见她哭过。   “人死不能复生,逝者已矣,生者还需强大自身,十世之仇犹可报也!”张昭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不过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却让曹三娘子非常满意,她郑重的点了点头。   “二郎君,如若我们敦煌国有能再次攻陷甘州的一天,奴要杀甘州回鹘达干以上百人,再把他们的人头带回便桥处筑京观,以祭奠索三郎等逝者!”   便桥是敦煌东面的一座桥梁,是去往东边甘肃二州的主要道路,当年甘州回鹘兵临敦煌城下,张承奉亲自披甲上阵与回鹘人厮杀就是在这里,想来索三郎就是战死在这个地方的。   “可!”张昭重重的一点头,“某不但要杀甘州回鹘达干以上百人,还要尽数诛灭甘州回鹘王室!区区猃犹,也胆敢自称郡望陇西李氏!”   以归义军和甘州回鹘近百年的仇恨,在任何一方有完全吞下对方能力的时候,必然会发生一场大屠杀。   别看甘州回鹘曾迫使张承奉尊回鹘可汗为父,曹议金也曾经攻破甘州,这两件事后都没发生过什么屠杀。   但那是因为双方实力差不多,其中一方虽然占了上风,但也吞不掉对方,真要能吞掉,一方的中上层,绝对是要被杀绝的。   而且双方除了争夺丝绸之路的贸易利益以外,还有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   归义军素来以唐末孤忠自居来凝聚人心,但甘州回鹘更是夸张,由于甘州回鹘王族这一支人经常跟李唐和亲,李唐王朝多以宗室女嫁之,是以从唐末开始,甘州回鹘王族竟然开始姓李,还自称郡望陇西李氏。   这可把归义军给恶心的够呛,陇西李氏,这是大唐皇室的出身啊!老子以大唐孤忠自居,你特么的干脆自称是李唐皇室后人,这不是拆台吗?   你们药葛罗家族破落户,也配姓李?   “奴,多谢二郎君!”得到张昭的答复,曹三娘子就在这石楼上站起身来,给了张昭一个大礼参拜。   这时候,张昭兵不过七八十人,曹三娘子一寡妇,两人就在这,把拥众四十余万,甲士近万,控弦三四万的甘州回鹘,当成善娘面前的甑糕了,一切是那么荒诞,可好像又是那么理所当然。   “方才奴对二郎君说道,这敦煌国核心部众只有河西唐儿十余万,汉化粟特六万,绝非妄言。   二十年前与甘州回鹘一战之后,瓜沙的唐儿大族都受创颇重,至今仍是女多男少。   而我粟特部众擅长手工与经商,常年居于城中,子嗣也不丰,这就给了其他族裔机会。   您猜如今哪一族人在敦煌国人口仅次于河西唐儿?”   “莫非是回鹘人?”张昭摸着下巴问道,后世他知道归义军消亡的最大原因,就是甘州回鹘支持沙州回鹘鸠占鹊巢,难道现在回鹘人在瓜沙就已经很多了?   “非也!”曹三娘子摇了摇头,“如今人数第二多的族裔,乃是我阿翁慕容归盈所领导的吐谷浑慕容部后人。   他们拥众七万余占据瓜州,甚至还在往沙州迁移部众,今年年初向中原大唐朝贡时,阿翁已经使用瓜州刺史的名义单独朝贡了!”   张昭瞳孔一缩,他没想到归义军已经卷缩到瓜沙二州了,竟然内部还这么复杂,可真是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啊!   吐谷浑慕容部虽然也跟粟特人一样几乎完全汉化,但他们要是出来跟粟特人争夺领导权的话,还真是很麻烦!   因为张义潮当年在瓜沙二州赶走吐蕃人的时候,已经在瓜沙扎下根的粟特人,就是他的坚定的同盟者。   这些粟特人为了融入大唐,连传统的尖帽子和姓都改了,甚至如今掌握归义军的曹家,虽然自称谯郡曹氏,但他们实际上是粟特曹国人后裔和汉人曹氏合宗而得来的。   这些粟特人通过学汉话写汉字的方式,进入了真正谯郡曹氏的族谱,把自己变成了汉人。   “二郎君明白危险所在了吧,令公大王的母亲和祖母,实际上就是汉化的粟特曹氏之女,令公大王的堂兄仁齐、仁德甚至父系就是粟特曹国人,就是奴,身上也有粟特人血统。”   张昭仔细看了看,果然,曹三娘子那双桃花眼的眼珠有些发灰,发尖带着些许紫红,正是粟特人的某些特征,而且他也猜到了归义军的危机所在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阿翁眼馋曹氏如今能掌握归义军大权,也准备学习曹氏这样主动汉化,以达到进入归义军权力中枢,最少也要占据瓜州与沙州节度衙门分庭抗礼?”   “没错!”曹三娘子赞许的看了张昭一眼。   “实际上他们早就开始这么做了,二十年前便桥一战,河西唐儿男丁凋零,那些多余出来的女子,大多都被慕容家娶走了。   同时慕容家不惜让族中女子下嫁穷困汉家子甚至给人做小,从而嫁了大量的女子到河西唐儿中。   时至今日,吐谷浑慕容部已经基本完成布局,瓜州人拥戴慕容归盈为刺史,连令公大王都无可奈何,就是因为瓜州唐儿,已经把慕容部当成了自己人,他们不再视慕容部为吐谷浑人,而是把他们看成汉人了。”   张昭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河西唐儿可以把慕容家当成自己人,但是拥有粟特血统的你们曹家却不行。   因为河西唐儿自从我父败亡后,就没了领袖,领袖敦煌国的,是你们这个粟特曹氏和谯郡曹氏合宗而成的家族。   慕容氏强大起来,就是冲着取代曹家来的,他们现在占据瓜州形同分离,如果长此以往下去,已经只有瓜沙二州的归义军,最好的结局,恐怕也就是分为瓜州和沙州了!”   “是啊!就这二十几万人,咱们还内斗的这么厉害,更危险的其实还在另一边,昔年令公大王为了摘掉称甘州回鹘可汗为父的屈辱,而娶了甘州回鹘天睦可汗的女儿天公主李氏。   李氏娶进门之后,就取代了郎君的表姑母郡君夫人索氏,成了令公大王的正妻。   如今她已为令公大王诞下了三子四女,其中两个女儿分别嫁给了甘州回鹘可汗和王族,儿子也娶了甘州回鹘王族之女。   你说天公主李氏,难道不想让儿子成为归义军之主吗?” ###第三十四章 当师傅还是义父   麻了!   真的麻了!   苍天大地佛祖观音啊!难怪历史上归义军抵挡不住沙州回鹘的侵蚀和同化。   不仅因为归义军的盘子实在太小,只有河西汉儿十余万,还是女多男少。   还有作为重要辅助的汉化粟特人和汉化吐谷浑人加起来只有十五万不说,还在不停的内斗,更有甘州回鹘天公主李氏,这颗定时炸弹在。   作为天睦可汗精心选择嫁到归义军来的天公主李氏,张昭不相信这个女人没有野心和手段,因为要是没有这两样的话,那位能打败张承奉的回鹘天睦可汗,根本不会把她嫁到曹家。   而张昭估计,就算曹议金在今年年初,用亲自去往甘州会盟方式,显示自己身体康健,但恐怕也瞒不了回鹘人多久了。   因为天公主李氏,肯定会找机会把曹议金真实的身体状况,传递出去的。   这位天公主李氏的女儿嫁给了甘州回鹘可汗,儿子娶了回鹘可汗和王室的女儿,简直就是甘州回鹘在归义军内部的代言人啊!   一旦曹议金身体出现问题,甘州回鹘肯定会全力支持并挑动归义军内乱。   天公主李氏和她的儿子们,也一定会借机获得甘州回鹘支持来觊觎大位。   还有瓜州慕容家会不会有所动作?那曹议金的长子曹元德还能顺利接位吗?   一场血腥的内部残杀,几乎是已经悬在所有归义军人头上了,只等曹议金去世就会落下来。   眼见张昭脸色凝重还有些发白,曹三娘子也长叹了一口气。   “看来二郎君已经明白我们马上就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了,能顺利度过,咱们还能接着安逸一段时间,一着不慎,甚至有满门倾覆的危险。   这也是奴说,二郎君还不知道自己身上背负了多大责任的原因。”   “我的责任?”张昭这倒是真的有些不解了!   “对!就是你的责任!”曹三娘子郑重的点了点头。   “我们归义军节度使这块基业,是郎君曾祖父太保公张义潮打下来的,是为了东归大唐再兴汉家而建的。   而到了我祖父令公大王这,已经变成了只图求存的田舍汉了,可瓜沙二州地狭而贫瘠,根本没有独立自保的条件,迟早为人所乘!   曹家夹杂了太多粟特血统,慕容家干脆核心就是吐谷浑人,他们没这个心思,也没法承担再兴汉家这个重担!   如果这归义军再不出个如太保公张义潮那样的英雄,迟早会全体变成胡虏!”   张昭有些不太舒服挪动了下屁股,随即干咳了一声,这话和这份认识,不太可能是曹三娘子一介妇人,能想到和总结出来的,难道……她背后还有人?   “你的意思是,这个再兴汉家的英雄就是我吗?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大家的意思?”张昭刻意把大家两字加重了音量。   或许还是感觉到自己说的有些多了,曹三娘子也有些尴尬的干咳了一声。   “这个奴不知道,但奴觉得,二郎君有这样的本事,而且奴也愿意跟二郎君一起尝试一下!”   “怎么个尝试法?”张昭赶紧问道。   “咱们可以定个五年之约,如果五年之内,二郎君能从于阗金国带回来铁骑三百、甲士五百,奴就可以为郎君办成一件大事,一件拉近二郎君与河西唐儿大族的大事!”   曹三娘子说道这的时候,脸色已经十分郑重了。   这女人绝不是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她身后一定有什么人或者组织存在,张昭非常确定这一点。   而且寻找一个张义潮式的英雄,也不是这个女人刚想到的,应该是早就存在的。   这不像是什么两个人的约定,更像是特定的组织对于某个人的投资,嗯……很有种风险投资的味道。   既然是投资,既然是交易,张昭把心里对曹三娘子美色那点小小的觊觎放了下来,投资和交易,那就应该有投资交易的样子。   “或许某应该真的娶了你!”张昭再次用打量一个女人,一个漂亮女人的眼神,看着曹三娘子。   曹三娘子白皙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不过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二郎君知道奴有多大的年纪了吗?”   张昭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奴生于大唐昭宗陛下天复三年(903),今年已经二十有八矣!”   曹三娘子说完还得意的瞟了张昭一眼,那模样仿佛在说,‘看见没?老娘可是正宗的大唐人!’   “女大三抱金砖,咳咳!报上三块,某也不嫌重!”张昭立刻接口说道。   他现在十九岁,而这女人竟然是生在大唐的,比他大了足足九岁!   咳咳!不管了,不就是九岁嘛,就当自己找了个不想努力的饭碗了,而且曹三娘子还挺漂亮,不亏!   “哈哈哈!这是哪来的歪理,还挺有趣!”曹三娘子被张昭突如其来的惫赖样给逗笑了,还笑的花枝乱颤的,蔚为壮观。   “二郎君倒真是个做大事的,有好处了,连比自己大九岁的表侄女都想娶!不过你知道奴的孩儿信长有多大了吗?”   信长?好在你那亡夫是姓慕容而不是织田,张昭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这我还真不知道,怎么难道你还怕儿子不同意?”   曹三娘子白了张昭一眼,“天下要下雨,娘要嫁人。老娘要嫁人还轮得到他同意不同意?   不过奴可以告诉你,我儿信长如今以满总角之年了,估计一个只比他大七岁的爹爹,恐怕信长儿还真不会同意!”   一想到眼前这个威风凛凛的张二郎君只不过比自己儿子大七岁,这疯女人笑得腰都快断了。   尼玛!张昭这是真的愣住了,这女人的儿子竟然已经十二岁了!   呃!她今年二十八,算十五岁嫁人,十六岁生子,儿子十二岁还真有可能。   呃!娘的,要是真跟这女人定个五年之约,等自己从于阗回来就能收获十七岁的儿子一枚,这么想想……   还真挺刺激的!   “好了!好了!不吓你了!”看着张昭愣住,曹三娘子以为张昭真是被他的年龄给吓住了。   “二郎君的要是真有此心,奴到有个好人选!”曹三娘子止住大笑,正经的说道。   “奴的同母幼妹,曹十九娘子延禧,今年已是豆蔻之年,等二郎君从于阗归来,十九娘二八年华,婚嫁正当时。   我母老蚌生珠,对十九妹极为宠溺,二郎君娶十九妹可比娶奴划算的多!”   张昭皱了皱眉,“婚姻大事,事关一辈子的幸福,能用划算来形容吗?”   曹三娘子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不能吗?”   “能吗?”张昭声音更低沉了!   曹三娘子仿佛突然被针扎了一下一样,她忽的一下站起来。   “这些天多亏二郎君的庇佑,奴有份私人礼物要送给你!”   张昭愕然的看着曹三娘子的背影,他不知道这女人怎么突然抽风,而且看起来像是有点要翻脸的样子了。   “礼物?什么礼物?”   “等二郎君真能带着三百铁骑、五百甲士回来,奴或可以让我儿信长拜你为师,学习兵法韬略。”说到儿子,曹三娘子眼神瞬间就锐利了起来。   “我阿翁也就比令公大王小四岁,身体同样不好,诸子除了亡夫以外皆不成器,慕容家也面临着将要群龙无首的局面。   二郎君若能得到瓜州刺史嫡长孙做弟子,扶我儿信长一把,那奴就就可以帮你搅动瓜州慕容氏!”   有点意思!张昭抽了抽鼻子。   哼哼!师傅?我看,老子还是当你儿子的爹比较好! ###第三十五章 幕后大鱼   寿昌县城,这是一座距离敦煌生命线甘泉水(党河)不到五里的小县城。   不过说是小县城,但寿昌县在归义军内部来说,水草丰美、土地肥沃、还建有汉代遗留的人工水渠,是以地盘虽小,但物产却不少。   粟、麦、菘菜、波薐、莴苣、芹菜、落苏(茄子)等菜蔬和牛羊肉产量极大。   特别寿昌羊肉更是肥美鲜嫩,整个敦煌城三成的主粮和近五成的菜蔬肉类,都仰仗寿昌县供给。   所以寿昌县对于敦煌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有寿昌丰、敦煌足的说法,在归义军的二州八镇(县)中,寿昌是为数不多既有镇(军)遏使,也有县令的存在。   寿昌城东,遏使大院,这里是寿昌镇军遏使的驻扎地。   寿昌镇军遏使罗贤达,是个身材非常高大的壮汉,他的左额头有块非常明显的凹陷,这是二十年前与甘州回鹘的便桥之战中,被回鹘人用乌铁锤砸中的后果。   不过罗贤达比较幸运,在兜鍪的保护下,这一锤虽然砸碎了他的一块头骨,但并未造成致命的伤害,反而成了他的这些年的炫耀的资本,而且还救过他一命。   因为罗贤达的兄长罗通达,是张承奉时期的正厅宰相(金山国旧制,约等于首辅)。   这不单代表罗通达是张承奉的心腹,而且与甘州回鹘的开战,就是在罗通达和当时同任正厅宰相的张文彻两人一力主张的。   而后来,正是因为罗通达等人过分自信发动的这场与甘州回鹘的大战,直接导致了西汉金山国的解体。   所以战后清算,张文彻被勒令自尽,罗通达也被削去兵权,罗贤达如果不是顶着这块凹陷,满敦煌城大吵大闹的话,最少也是被下狱定罪的结局。   “曹十四那黄口小儿真是这么说的?”后院,罗贤达揉着额头凹陷处有些焦躁的问道。   每逢变天的时候,他这里就会麻痒难耐非常难受,人也会焦躁许多。   “就是这么说的,都怪仆办事不利,那曹十四这些天把仆支使的团团转,仆还以为他是担心曹三娘子的安危而大索四周,结果没想到这狗鼠辈竟然是为了悄悄派人去洪泽乡!”灰头土脸的马鹞子小心翼翼的说道。   “我入他老母的曹十四!”罗贤达双眼喷火的骂道,他一点不觉得是自己搞的动静太大了,而是觉得曹家有些小题大做。   不就是几百部民嘛,洪泽乡那么多土地空着,安置点人怎么了?   “使君,曹十四的阿娘可是你的七侄女!”马鹞子低着头,很没眼力劲的来了一句。   “七他老母的侄女,老子跟罗盈达那一家子没什么好说的!”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罗贤达更是气得不行,抬手就给了马鹞子一个大逼兜子。   罗盈达是罗贤达的堂弟,沙州罗家也是敦煌的豪族,族中兄弟不少,在便桥大战之前,罗家的族长理所当然的是罗贤达的胞兄罗通达。   但在曹氏代张之后,罗通达跟着吃了挂落,虽然后来还是起复当了极为重要的节度衙前押衙,充玉门军守使,但族长的位子却丢了。   因为同族的堂弟罗盈达,乘着罗通达、罗贤达兄弟二人失势的时候,飞速投靠了曹议金。   罗盈达不但以重金求娶了曹议金的妹妹,还把自己的侄女,嫁给了曹议金的长子曹元德为续弦。   目前罗盈达官至内外诸司马步军都指挥使,是归义军中仅次于节度使本人的第二高武官。   一想到那个以前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谄媚着一口一个二兄的小子,人五人六的爬到自己头上去了,罗贤达就气不打一处来。   可是气了半天,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因为他现在被人抓住了痛脚,以归义军的律法,私自安置部民,是要罢官夺职下狱的。   目前曹十四没有立刻上报到节度衙门逮捕他这位堂外祖,恐怕一是看在胞兄罗通达面上的。   二是罗家在寿昌族人极多,这次安插吐谷浑部民,罗家内部很多也是得了好处的。   因为洪泽乡是罗家的地盘,要缴纳多少税到节度衙门,也早就是定了额的。   那么这些安插的部民缴纳的赋税,相当于就是直接给罗家,而不是给节度衙门的,罗盈达哪怕是族长,那也得表面上保一保他。   所以,曹十四才会用将张昭带到寿昌来威胁他,因为他是张承奉的旧部心腹。   现在这种情况下,只要张承奉的儿子张昭一到寿昌,不管是怎么到的,只要到了,那就会引起无限的遐想,曹家就有理由来整治他。   而由于整治的借口从擅自安插部民,变成了心怀不轨,罗家其他人很快就会跟他切割,他罗贤达就死定了。   “入他老母的,这是逼着老子把洪泽乡那几百人送到敦煌去啊!   可是老子已经收了慕容家的好处了,那慕容归盈可是好惹的?我把他这些吐谷浑人送到了敦煌,慕容家还不得恨死我了?”罗贤达在屋内越走越快,也越来越焦急。   “而且那几百部民的田税已经都分下去了,使君若是要把他们送到敦煌,其他房的郎君怎么肯?   搞不好使君还得自掏腰包赔他们一笔!您这笔买卖可是做的两头不讨好!”马鹞子又很不是时候的插了一嘴。   嗯!说的都是实话,可也得分时候啊!本来就焦躁不已的罗贤达顿时三尸神暴跳,抬手就又想给马鹞子一个大逼兜。   马鹞子这下可精了,一个旱地拔葱就跳到窗口,随后直接闪到了窗外。   “使君,仆晚上还得去找玉娘呢,你给两边都打红了,如何见人?”   “入你老母的,老子都快急死了,你还有心情晚上去跟那骚寡妇私会,打你两下你还跑,老子当初就不该在牛马圈里把你救出来!”一看马鹞子竟然敢跑,罗贤达骂的更狠了!   “给老子进来!”   马鹞子只能捂着脸蔫头巴脑的进来了,别说一个大逼兜子,罗贤达就是要他的命他也得给,因为他的命,他这一身的本事和如今官位,都是罗贤达给的。   “今晚别去找那骚……玉娘了!”罗贤达骚字都出口了,结果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马鹞子还是改了口。   “你去军中找些相熟的厮杀汉,要能打点的,直接往西,去截住张二郎君和张忠,给他们几匹马和钱粮,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那他要是不滚呢?”马鹞子一看不会挨打了,手也放下来了。   “不滚!哼!他不滚你手里的槊是吃闲饭的?”   罗贤达的脸色彻底阴了下来,额头凹陷处的血管也一跳一跳的,一丝愧疚的神色突然闪过,又迅速顺着嘴角溜走了。 ###第三十六章 寿昌镇军   “二郎君,寨子里的人都被曹家十四郎给带走了,他还给您留了一封信,您可得救救他们啊!”   当张昭领着新收的八十来个小弟,带着三百多人,押解着大批物资回到齐瞎虎山寨的时候,直接就傻眼了。   他当然想过敦煌的节度衙门很可能找到这里来,是以还派足了斥候一路打探。   他以为对方很可能在半路截住他或者在山寨以逸待劳,但完全没想到,对面直接把人给他全部带走了。   “看吧!你的十四弟,让我去自缚至史家庄!”张昭把手里的绢帛递给了曹三娘子。   “看来敦煌的节度衙门和寿昌镇军来人是不相信二郎君你杀掉了葛咄的,他们很可能认为你已经跟葛咄马贼勾结起来了。”   曹三娘子的脸色十分不好看,很明显,她的这位十四弟压根就没怎么在意她的安危。   因为不管是在半路截住还是在山寨等张昭一头撞上去,都比目前这样留封信让张昭去史家庄好。   这万一张昭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不要山寨这几百人,选择一刀把她曹延鼐给砍了呢?   “你这十四弟在你们家地位怎么样?受不受宠?”张昭淡淡问了句。   他原本的打算是把曹三娘子送回到寿昌城,然后等着她取得节度衙门赦免令后自己直接就离开的,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挺受宠的!”曹三娘子捋了捋耳边的发丝,看样子已经稳定下来了,不过张昭知道她没有,这个女人每当紧张或者愤怒的时候,都会不自觉的撩一下耳边的头发。   “十四郎是令公大王长子,我伯父曹公元德的第四子,其母是沙州大族罗家的女儿,素有艳名又比元德公小了七八岁,生下的儿子自然受宠。”说道小了七八岁的时候,曹三娘子还忍不住悄悄看了张昭一眼。   不过张昭没有发现,他欢喜的一拍手,“受宠就好,我这小侄儿恐怕还不知道我这表舅的厉害吧,作为长辈,正好给他上一课,史家庄离这里有多远?”   “二郎君是想抓住十四郎?史家庄离这里倒是只有四十余里,但刚才那位老者说十四郎带了足足一个团的越骑,想要抓住十四郎,没那么容易吧!”   曹三娘子眯起了眼睛,这十四郎没把她的安危放心上,她当然也不在乎十四郎的安危,她只在乎张昭会不会失手?会不会把她牵扯进去?   “二郎君!第一队斥候来报,十里外发现了一队人马,看上去有二三十人左右,人皆双马,从寿昌城方向来的,看样子应该是寅时就出发了的。”背着一张硬弓的氾全赶了过来说道。   “氾翁,你刚才说寿昌镇军的人是跟曹十四郎一起来的,然后他们又被曹十四郎给赶走了是吗?”   张昭赶紧问向身边一个哭天抹泪的老头,正是那个在曹十四面前坚称有太保公显圣的老头,原来他是氾全、氾顺两兄弟的父亲,齐瞎虎的岳父。   “没错!仆虽然离得远听的有些不清楚,但也隐约听见曹十四郎说什么不解决洪泽乡的事,他就把山寨众人带去寿昌,引二郎君去寿昌云云!”   眼看张昭应该会去营救史家庄众人,氾老头也不哭了,他嗖的一下从地上爬起来,努力的回忆起了听到的曹十四郎和马鹞子的对话。   “奴知道怎么回事了!”曹三娘子的脸色更加难看,感情她这个嫁给瓜州慕容家,承担着维持曹家与慕容家关系的女儿,还没有罗贤达私自安置几百部民的事情重要了。   “阿翁一月前用钱买通了寿昌遏使罗贤达,让他在洪泽乡安插了几百慕容部的部民,十四郎这是拿你威胁罗贤达呢!”   “罗贤达!好像是我父亲原本的心腹,原来如此!”   张昭摸了摸下巴,也有些明白了,不过他没看见,他身后的老张忠听到罗贤达的名字后,脸上浮现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好啊!三娘子你不是说曹十四郎身边有三百越骑,不容易抓住嘛,这不,办法就来了!”张昭冲着曹三娘子笑了笑。   “郎君是想假扮成寿昌遏使罗贤达的人去见十四郎,然后把他控制住?”   曹三娘子眼睛一亮,这倒是可行,反正十四郎没见过张二郎君,只要扮做寿昌镇军的人一定可以接近他的。   ……   马鹞子嘴巴里叼着一根已经枯黄的狗尾巴草,满脸疲惫的在赶路。   这伙寿昌镇军加上他有三十一人,刚好三个火,寿昌县在敦煌西南,在这里设立镇军的目的就是专门为了针对祁连山上的吐蕃和回鹘人的。   “马队正,我听李三郎他们说葛咄已经被人给杀了?这是真的吗?”   问马鹞子的是一个牵着两匹马的壮汉,两匹马中左边的背上捆着一领做工非常好的吐蕃扎甲,右边马上挂着一根硕大的熟铜锏和一面蒙了层铁皮的牛皮圆盾。   壮汉姓阎,是马鹞子的队副,这个可是个猛人,七年前吐蕃人在祁连山上的统治崩溃,阎队副抢了上头东岱的甲和马,一路从祁连山上杀下来所向无敌,据说他光是吐蕃贵人就杀了九个,不过没多少人信。   阎队副也是名门出身,祖上是有太原阎之称的大唐最后一任河西节度使阎朝。   当年吐蕃攻陷河西之后,阎朝率军拼死抵抗,固守沙州十余年,后在吐蕃人答应不将沙州百姓变成奴隶后开城投降。   不过阎朝保住了沙州人最后却没能保住自己,吐蕃人顾忌阎朝在沙州的声望,在押解阎朝及家族成员前往逻些的途中将他毒杀,阎家很多人就留在了祁连山上给吐蕃人当奴隶。   阎队副自己冲下山后,又多次回到祁连山上解救了上百名跟他一样有汉人血统的奴隶,最后被授予队副之职,安置在了寿昌。   “死了!”马鹞子点了点头,忽然又摇了摇头,“也没死!”   “甚意思?”阎队副愕然的看着马鹞子,死了就是死了,没死就是没死,难道还有死与不死之间的活法?   马鹞子摸了摸下巴,可能也觉得自己表达的有点问题。   “尸体耶耶是看见了,可是没有头,虽然那几个葛咄手下的马贼非常肯定的说是葛咄,耶耶看着也像,可没有头总是不太好确定。”   “那就是死了!脑袋肯定是被人砍去了。”阎队副一脸的追悔莫及。   “某早就说了,葛咄年老体衰绝对是个银样蜡枪头,让你早点找个机会把他给干了,你磨磨蹭蹭的。   这下好了!便宜别人了!这狗鼠辈当了十几年的马贼,家资不知道有多丰呢!” ###第三十七章 还真是张二郎   作为专门防备祁连山上吐蕃和回鹘人的军镇,寿昌镇军的普通士兵可能不太熟悉葛咄,但马鹞子和阎队副这样的寿昌军精锐,是很熟悉葛咄的。   相应的,葛咄实际上和寿昌镇军的关系,并不完全是猫和老鼠的关系。   一般情况下,葛咄出来做无本买卖,如果遇到了寿昌镇军的精锐游奕军,通常会把自己劫掠到的过往商旅财物扔一些在地上,寿昌镇军的游奕军门收了买路钱后,一般也不会选择继续猛追。   同时,葛咄很多抢来的他用不上的东西,比如瓷器、绸缎等,还会通过寿昌镇军销赃。   当然大头都给上面的遏使、县令拿走了,马鹞子等人也就是喝口汤而已。   这也是葛咄可以横行沙洲几十年的底气,固然有马贼团伙战力不俗、老巢隐蔽等原因,寿昌镇军的放水也有很大的因素。   呵呵!阎队副这种低级军官一月饷银折合不到一贯钱,下面的士兵更少,就这么点收入,谁还豁出命去剿葛咄那就是傻子,拿点马匪的上供,大家相安无事不好吗?   “这到底是被谁捷足先登了呢?”阎队副还在纠结这个事情,财帛动人心啊!“是起内讧了吗?是不是葛咄手下几个家伙干的?”   是谁干的?马鹞子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名字,不过随即他就猛甩了两下头,怎么可能嘛!张二郎君祖宗显灵以一敌百,那不是扯淡吗?   ‘嘣!’就在马鹞子晃脑袋的时候,一声弓弦震动的声音传来,虽然声音很轻,但对于马鹞子和阎队副这种久经沙场的猛人来说,还是听的很清楚的。   马鹞子赶紧往路边一窜,直接躲进了矮树丛中!   阎队副离矮树丛有点远,所以他只能赶紧躲到了马儿身后,只见他嘴里打了个唿哨,手轻轻一拍,那匹给他背熟铜锏和圆盾的马儿就卧了下来,正好将阎队副给遮住。   ‘啪!’箭矢没射向两人,而是射向了他们身后马鹞子的马,这匹马上也捆着一套环锁铠,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射偏了,箭矢直接插到了环锁铠上。   “哕哕!哕!”马儿伤倒是没伤着,但是被巨大的冲击力给吓坏了,加上马鹞子没扯着缰绳,这畜牲惊叫了两声,一溜烟的就跑路了。   他们两反应快,身后的士兵也不慢,没人问发生了什么,也没人四处张望,这三十名寿昌镇军展现出了极高的军事素质,他们在火长指挥下飞速灭掉了火把,按照十人一堆的规模,枪头朝外迅速围城了一团。   “嘚!嘚嘚!嘚!”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最少有三十骑以上,马鹞子抬头望去,一队前排着甲的骑兵顺着小路就冲了过来,领头的竟然身穿一声暗金色的明光铠。   什么人这么骚包?马鹞子脑海刚兴起这么一个念头,突然就是一抖,因为他猛地想起齐瞎虎山寨中人说的,太保公显圣赐金甲。   骑兵来的很快,显然不是对着两人来的,马鹞子正准备去摸掉在路上的硬弓,结果他刚一动,嗖的一声,一根箭矢擦着他的右胳膊就飞了出去。   直娘贼,有神射手!马鹞子赶紧把全身缩到一块石头后面不敢动了!   张昭的骑术很一般,因为后世玩甲胄其实不贵,几万块钱就能开搞。   但后世要练习骑马,特别是骑马驰骋那就贵了,马场少,自己养马就别提,没地方养,一般的别墅都养不了。   不过经过几天的突击训练加上以前的老底子,张昭还是勉强完成了这一次冲锋。   寿昌镇军有一个火,还没来得及从路上撤下去,张昭他们就到了,眼看着对面冲过来一群甲骑,路中间的十来人嚎叫一声后,就直接选择一哄而散。   开什么玩笑!一火甲都没来得及披的步兵,去肛已经冲起来了的甲骑,没人这么傻!   “嘣!嘣!嘣!”就在这火人一哄而散的时候,冲锋过去的甲骑勒停了战马,随后从马侧拿出了短稍弓,就在马上给了他们一顿箭雨。   马鹞子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这下不知道要损失多少人!   “哎哟!哎哟!”不过让人诧异的是,耳边传来的并不是中箭后的惨叫,反倒像是挨了一顿棍棒后的呼痛声。   “入他老母的!这些人用的是墩箭,骨头做的还包了棉布!这是哪来的贼奴?是来戏耍耶耶的吗?”   就卷缩在路边的阎队副,很快发生了不对劲,一个飞过来的箭矢砸在了他身边,阎队副对这玩意熟悉的很,一下就认了出来。   冷兵器时代的箭头多种多样,有月牙或者鱼尾形专门用来射旗帜和绳索的,也有昂贵的破甲三棱锥,有叶片宽大的重箭,挨上一下有时可以把手腕都给削断。   墩箭则是一种训练和用来警告的箭头,中原一般用木头制作,吐蕃和塞外用钝型骨头做,这种箭杀伤力不强,但是打到人身上却很疼。   阎队副认出这是墩箭,那些疼的鬼哭狼嚎的寿昌镇军当然也知道了,是以他们并未激烈反抗,也没想着组成阵型死磕,而是惨叫着往矮树丛中钻了过去。   这些家伙既然是精锐,但精锐有时候也代表着油滑。   这些战场老油子感觉到了突袭的一方没什么太大的恶意,至少没想干掉他们。   而且他们这次又是来帮罗遏使办私事的,谁会傻的冒着激怒对方的危险上去死战,都是能跑就跑了。   一通箭雨覆盖完毕,张昭第一个跳下马来,初升的朝阳在他后背露出了半个脸。   借着阳光,张昭身上的明光铠顿时反射出了璀璨的金光,金刚面罩看起来威严肃穆,头上的红缨随着威风轻轻飘动,手中的长槊锋利又笔直,柳叶形的矛头极具一种破坏性的美感,整个人看上去!   真是入他老母的威武!   是九天之上下来的神将吗?这是陈火儿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作为火长的他呆呆的看着,都忘了组织抵抗或者逃跑。   随后金甲神将竟然冲着他笑了一下,虽然对方有面甲遮住了脸,但陈火儿就是知道他笑了。   “我是来找马鹞子的,与旁人无干,山后烙好了胡麻饼,炖好了有胡椒茱萸的羊肉汤,是汉子的,裤裆里卵子还在的,就留下来吃个痛快!” ###第三十八章 都是故人啊   马鹞子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鼓足了劲之后,伸着双手从沙丘后走了出来,果然那个盯着他的神射手没有给他来上一箭。   而他也知道对面那个疑似张二郎君的人,为什么要大喊山后有胡麻饼和羊肉汤了,因为刚刚逃进矮树林的寿昌镇军,已经被一队步卒给赶了回来。   张二郎君没说只找自己之前,双方的步卒是处于对峙状态的,喊完之后,双方虽然没放下兵器,但已经没有多少剑拔弩张的气氛,寿昌镇军的士卒的紧张之情大为缓和。   “你是何人?我们可是寿昌镇军,是官军,不管你是谁,私自拦截官军形同造反,是要杀头的!”马鹞子色厉内荏的大喝了一声。   “造反?这归义军是我曾祖父太保公首举义旗来的,是我南阳张家三代人血战而来的,没有太保公,你还在给吐蕃人做奴呢?”张昭长笑一声,边说边摘下了金刚面罩。   马鹞子瞳孔一缩,额头上瞬间就出了一层白毛汗,是张二郎君,真的是张二郎君!别人不认识张昭,他是认识的,因为张昭就是在寿昌县城监视居住的啊!   张义潮曾孙这可是一块金字招牌,‘天潢贵胄’的张昭自然也吸引了很多人好奇的目光,马鹞子就曾作过监视张家的卫兵。   “马鹞子!罗使君让你来干什么的?故人相见,你最好还是说实话,别忘了,当年你母亲仙逝,可是某亲去念的地藏菩萨本愿经!”   这张昭本尊还是有些用处的,因为他笃信佛教,是个在家带发修行的居士,对佛家经义倒背如流,又是张义潮后人。   所以哪怕曹家勒令寿昌县令对他严加看管,但仍然有不少人上门求他做点超度亡魂等法事。   特别是过往的客商和请不起僧侣的穷苦人家,马鹞子母亲去世的时候,就是求的他去超度的。   马鹞子脸上露出了极为为难的神色,为他死去的母亲念经超度,在这个时代可不是一般的恩德,那是大恩大德。   虽然他这母亲不是他真正的母亲,只是罗遏使随便为年幼的他找的一户寄养家庭。   但马鹞子这种从不知道母亲是谁的流浪儿,还是在这位老妇人身上找到了家的温暖,不是母亲,胜似母亲。   “马鹞子,叩谢二郎君的大恩大德,但请恕仆不能回答你的问题!”马鹞子边喊边跪了下去。   张昭和罗贤达谁对他的恩德更大,马鹞子当然很清楚,所以他是绝对不会出卖罗贤达的。   不过罗贤达交待他的事,他也说不出口了,这张二郎君竟然真的得到了太保公显圣赐金甲,又折服了这么多马贼,那罗贤达所谓的给几匹马,给点钱粮让他跑路,不就成笑话了嘛。   “这就是张二郎君?不是说他去雷音寺剃度了吗?怎么在这里?”   “二郎君!是二郎君!我以前见过的!”   “张三哥,难道是太保公显圣赐金甲是真的?你也姓张,你给说说呗!”   看到马鹞子跪下了,也听到马鹞子喊张二郎君,寿昌镇军的士卒们顿时就放下心来了。   这时候的人乡土观念极重,张昭两岁多就被带到寿昌居住,这其中很多人虽然不熟悉,但几乎都是和他同时代长大的。   在他们眼中,张二郎君就是个寿昌人嘛,既然是寿昌人,那肯定不会害他们了。   张昭也有些愕然,他还以为要大战一场呢,结果一堆人一听说他是张二郎君,不是隔远高喊拉关系,就是敬畏中有些自卑的看着他,这可是太保公张义潮的唯一血脉,高贵到天上去了。   曹家忌惮张义潮子孙,看来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诸位乡邻,某准备了些许吃食,你们赶了这么远的路,应该也饿了,咱们先去来点热的,祭一祭五脏庙吧!”   既然特么的根本不用打,张昭干脆取下凤翅兜鍪把手一挥,先吃饭吧!   “谢过张二郎君!”   “张二郎君仁义!”   一伙寿昌镇军士卒嘻嘻哈哈的刀回鞘箭回櫜,向着张昭道谢,他们都没去看还跪在地上的马鹞子。   这些家伙一个个都精着呢,马鹞子说是让他们来给罗遏使干点私事,围捕几个抢了罗遏使财物的回鹘马贼,可结果呢,竟然是来伏击张二郎君。   而原本吃斋念佛的张二郎君突然穿上了金甲,还收服了这么多马贼。   这一看就是豪族间出了什么恩怨,他们这些小兵哪敢管,只想着赶紧找个机会让张二郎君放他们走人。   胡麻饼就是芝麻烧饼,色泽金黄,外皮酥脆,内部甜软,特别是张昭这胡麻饼上多加了一层厚厚的芝麻粒,吃起来更是香酥可口。   至于羊肉汤那就更不用说了,加了胡椒和干茱萸还有松木,那个香!   本来心情还是有些忐忑的寿昌镇士卒顿时啥也忘了,两拨人加起来七八十个,就在这离着山寨不远的山坡上大吃特吃了起来,连马儿都有草料过早,说不出来的诡异中透露着一丝丝的和谐。   张昭一口饼一口羊汤吃的畅快无比,周围乐呵呵的寿昌镇士卒则围在张昭周围。   以前的张昭虽然住在寿昌,但基本就是深宅大院一呆,士卒中见过他的人不多,这会距离一拉近,这些家伙就自动围在了他周围,他们也不说话,就那么傻乐的看着张昭,仿佛张昭脸上有花一样。   若是以前的张昭,估计光是被这么多人围着,恐怕就得社交恐惧症发作当场PTSD了。   可穿越来的张昭,完全相反,倒不是他有社交牛逼症,而是这家伙原本在后世就是个混甲胄圈和冷兵器格斗圈的。   这些寿昌镇的精锐士卒是什么人?不就是一群穿甲胄用冷兵器的杀人狂魔么?   别看他们现在一副傻呵呵的老实样,可人人细究起来,按后世的律法,枪毙都算轻的。   他们谁手下没几条人命?至于勒索那些从祁连山上下来的游牧黑户,黑吃黑马贼,甚至某些时候抢劫一把过往客商,那都是小意思!   这时候军队可不是共和国那种威武之师、文明之师,这些家伙,恐怕后世阿妹你看陆军比起他们,那都得算有纪律的。   而张昭收服的白从信和琼热多金等人,作的恶只多不少,这就是这么个社会,遇到个仁善的君上,老实人汉子还有条活路,但大部分获得滋润的,都是这样后世枪毙都嫌轻的厮杀汉。   一群人越聊越开心,甚至还交流比划起了杀人的心得,吹嘘起了战场英姿,或者谁哪次逮住了一个祁连山上下来的美人如何如何,谁又砍死了几个钱财露白的胡商,得手后直接买了大房子,娶了娇娘子云云。   “怎么的?马鹞子,入你老母的,你个贼奴,还要老子拿着胡麻饼喂你不成,看你就来气,先滚过去吃饱肚子再找你算账!” ###第三十九章 罗贤达的算计   马鹞子摸了摸肚子,吃的很饱,这张二郎君还很舍得,胡麻饼上洒满了芝麻,羊肉汤中的胡椒就像是不要钱一样,过瘾!   张昭的眼神瞟向了这个家伙,对于马鹞子带着这么多精锐士兵来这干什么?张昭其实知道。   很明显嘛,罗贤达怕他被曹十四引到寿昌去,而派了马鹞子过来,肯定是要劝说他远离此地的。   至于怎么劝?那肯定是物理劝离啊!假如他不识趣的话,恐怕罗贤达也不介意悄悄超度了他。   不过罗贤达千算万算,没算到张昭既不是被回鹘马贼挟持,也不是勾结,而是张昭直接收服了这伙马贼。   当然更让罗贤达没想到的是,张昭竟然在寿昌镇军中有那么点声望。   这些寿昌镇军除非不知道,或者假装不知道是张二郎君,才有可能动手,但点明身份之后,这些寿昌镇军的士兵就不会轻易动他了。   吃饱了!马鹞子把眼睛一闭,来了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张二郎君就算收服了回鹘马贼,但总不至于敢挟持寿昌镇军!只是罗遏使给的任务完不成了。   “你这贼奴!罗贤达这中山狼要你来干什么?是不是让你来害了二郎君!这狗鼠辈!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如此忘恩负义!”   远处传来了大声的喝骂,张昭抬起头一看,靠近山寨的方向驰过来了一匹驽马,负责警戒氾全没有示警,那么来的就只能是自己人。   果然,一阵尘土飞扬之后,出现在张昭眼中的是老奴张忠。   这些天张忠被张昭打发的有点远,因为他实在有些害怕老张忠搞事的能力,不敢让他参与什么决策。   同时也因为,安排储存葛咄山寨中的缴获同样是笔重要又繁琐的工作,需要一个可靠的心腹才稳妥,正好教给张忠去办!   马鹞子脸颊抽了两下,比起张昭,他更熟悉张忠,这老家伙怎么就猜到罗遏使要害张二郎君了?   张昭看了看老张忠,他发现这老家伙脸上的焦急和愤怒倒有一大半是装出来的,躲躲闪闪不敢看他的眼睛,还故意涨红脸扮演出一副须发皆张的愤怒样子,急速的语气中更夹杂着心虚。   还有这马鹞子怎么也是一脸便秘的表情?   有问题!不会是老张忠又给他办了什么大事了吧?   “忠翁,不会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吧?你赶紧说,我不怪你!”张昭叹了口气,这老家伙,真是能折腾啊!   “二郎君!”张忠把张昭往角落里拉了一点,神情有点局促不安。   “其实仆没你说的那么蠢,仆去找葛咄,实际上是跟另一个大人物商量好了的,只是那葛咄,色胆包天,唉!”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寿昌镇军遏使罗贤达,就是那个跟你商量好了的大人物?”张昭无语的摸了摸额头。   该说老张忠胆子大呢?还是过于自信?他这是想在两跟钢丝绳上跳舞啊!   张忠有些臊眉耷眼的点了点头,“罗贤达和他兄长罗通达当年都是天子的心腹,没有天子,他们哪来的如今地位?况且这些年罗贤达一直被罗盈达等人排挤,早就心生不满了!”   张昭更加无语了,罗贤达再心生不满,那他也不敢就凭着一个寿昌镇军就铤而走险啊!何况这寿昌镇军是不是都听他的,还未知呢!   “我想,罗贤达愿意站在你后面,让你去跟葛咄接触,一定跟你说过,让你找机会打听葛咄老巢的事情吧?”张昭叹了口气。   “我的忠翁诶!您老以后可得消停点,罗贤达这是眼馋葛咄的家产呢,就算葛咄不在齐瞎虎寨子中色令智昏,等罗贤达摸清了葛咄老巢之后,咱们也讨不到好,看到马鹞子等人了吗?这是来要我们命的!”   张忠脸色惨白,一股无力感用上心头,不过等他看了看张昭,又觉得万分欣喜。   “二郎君如今颇有雄才,我这老仆,以后自然就不用操心了,只要给二郎君管好家产就好!”   张昭不能再同意的点了点头,这老仆忠心是忠心的,甚至在原来的张昭看来,老张忠不但是他为数不多的忠仆,实际上还如同的他的长辈亲人一样!   好吧!虽然人有点蠢,但可靠,管管后勤还是不错的。   “不过这次嘛!也不是没有用处,咱们不能自保,与罗贤达的密约就是催命符。   可咱们有了自保之力后,这密约,那就成了罗贤达的催命符了,您过去,把这一切的告诉马鹞子去!”   淡淡思考了一会,张昭拍了拍张忠的肩膀随后得意一笑。   这叫错有错着,他看了看山坡处那几十个寿昌镇军的士卒。这可都是精锐啊!特别是那个姓阎的队副,绝对是战阵上的好手,罗贤达这次不出点血,那是不可能善了滴!   ……   马鹞子呆住了,五雷轰顶的呆住了,他万万没想到,罗遏使竟然早就和老张忠有过勾结,连掳走曹三娘子的翟通进,都是罗遏使帮助联络的,这要是被捅到节度衙门,罗遏使很可能性命都保不住。   这下完蛋了,罗遏使的性命被张二郎君给攥住了!   “什么?你还要去逮住曹十四郎君?二郎君,这不行啊!万万不行啊!   掳了三娘子就已经是死罪了,再逮了十四郎君,您到是可以走,我跟罗遏使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一听到张昭还要求假扮他的副手去逮曹十四郎军,马鹞子就想哭,这可是丢脑袋的事啊!   “行啊!你也可以不同意,那我就把罗遏使和忠翁的事情说出去,老子反正准备去于阗了,节度衙门也抓不到我。   但罗遏使嘛,恐怕照样是死路一条,哎哟,有人自诩忠义,原来还是只顾自己哦!”张昭颇有些阴阳怪气的。   马鹞子瞬间就涨红了脸,你说他马鹞子是怂货他都没意见,但谁要说马鹞子不忠不义,那他就不干了。   “二郎君不用激我,只要你答应不把你们跟罗遏使的事情捅出去,马鹞子就豁出这条命跟你们走一遭!” ###第四十章 叫声表舅来听听   史家庄,这是寿昌县土地最肥沃的一个庄之一,它就在甘泉水边,从汉代就存在的通源渠,灌溉着这片富饶的土地。   庄子四周农田中的粟、麦等都已经收获,金黄的茎秆正堆在田边,无数的农夫正在进行挑选和捆扎,用以储存起来,作为冬季牲畜的重要食物来源。   曹十四郎延明正有些焦急的屋内走来走去,明明探子回报已经有上百人回到了齐瞎虎的山寨中,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人过来呢?   寿昌遏使罗贤达那边也没有来人,这家伙就真的不怕吗?   “十四郎君稍安勿躁,罗遏使会来的,因为他没得选择,除非他宁愿罢官下狱也不舍黄白之物!”   劝曹延明稍安勿躁的是一个穿着青色缺胯衫,头戴罗幞头的文士,他正拿着一杆毛笔在临摹颜真卿的自书告身帖,当然临摹的并不是真迹,而是从中原带来的旁人临摹本。   “那群马贼呢?他们能来吗?我三姊真的没事吗?”曹延明还是有些着急,这次可是他在祖父曹议金面前主动请缨才捞到的机会,千万不能搞砸了。   “这样吧!咱们再派个得力的人手去一趟,把话挑明就好,这些马贼不可能是张二郎君控制的,应该是某个葛咄的手下反水了,只要他聪明,就不会想要得罪我们的。”   文士终于停下了笔,他满意的看着自己这副临摹,越看越是自得。   “这些年罗贤达与葛咄勾结,甚至自己还纵容寿昌镇军抢劫商旅,又到处安插部民,捞的可不少啊!   天下事,无非是权财二字,这二字又是相辅相成,有权者必要掌财,有财者又能通权,这么好的一条财路,他罗贤达也该让贤了。   如今令公大王身体不好,节度衙门中诸事多交给大郎君处理,可坐上这个位置,就好比处于了山巅之上,一不小心就有失足的危险,那个猃犹女人和她诞下的孽种可不是没有一搏之力的!”   文士说着,严肃的盯着曹延明,“十四郎,你想想你出门的时候,表面上看是要去寻三娘子,但大郎君可否提过半个字?”   曹延明想了想,随后摇了摇头,“回先生的话,父亲只说让十四把事情办好,并未提及三姐!”   “这就对了!三娘子被掳已经十天,要是有事,那早就有事了,咱们急也没用,反倒是罗贤达侵占的庄子,马贼葛咄的家资更为重要。   有了这些黄白之物,大郎君就能得到更多人的支持,还能用罗贤达来敲打罗通达,玉门军面对的,可就是那个猃犹女人的娘家。   只要罗通达站在我们这边,严密封锁玉门关,甘州猃犹除非发大兵来攻,不然就没法影响瓜沙。”   “先生所言极是!”曹延明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只要玉门关一锁,猃犹女人就得不到支持,如果甘州猃犹敢起大兵,那他们就完蛋了,瓜沙大族就不但不敢支持那个女人,还必须与我们同仇敌忾!”   “而且十四郎如果能为大郎君办成此事,这史家庄很快就会是你的了,有了如此富庶的庄子,十四郎办什么事都方便的多,这可是能传之子孙的祖产,还可以得到附近你舅公罗家的帮助!”   文士脸上露出了笑脸,曹延明也是兴奋不已。   “十四郎君,杨孔目,寿昌罗遏使派心腹马鹞子带着一些人过来了,说是要求见十四郎君。”   门外的士兵走进来汇报到,顿时,曹延明和文士杨孔目笑的更加开心了。   ……   史家庄听着像是个汉人庄园,但实际上这是个粟特人的庄园,庄园中的人大多姓史。   不过他们也不是一个祖宗,而是曾经的昭武九姓史国人,集体定居在沙州。   不过现在嘛,经过百余年的与汉人和吐蕃的互相通婚,基本上与汉人没什么区别了。   张昭和马鹞子在一个卫兵的带领下,很快就来到了曹十四郎的门外。   张昭的预计是准确的,这些曹十四带来的越骑,一看只有张昭和马鹞子两人,特别马鹞子还是个熟面孔,是以根本就没怎么防备他们。   推开门走了进去,张昭抬头一看,一个看起来年纪跟他差不多的男子穿着赤锦襕袍端坐在主座上,努力摆出了一副威严的面孔。   在他身边,还有个穿缺胯衫做文士打扮的人,一副诸葛卧龙式的臭屁表情。   “马鹞子!罗遏使让你来干什么?可是有决断了?”   曹十四端了一会威严的面孔,可能觉得自己气场已经够强大了,才开口对着马鹞子不紧不慢的说道。   马鹞子脸上冷汗一颗一颗的往下掉,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挟持托西大王曹令公最疼爱的孙子之一,外面还有三百越骑,顿时腿都有些发抖。   他张了张嘴,突然脑子一片空白,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要坏事!   张昭赶紧走上前去,这会曹十四离他还挺远的,要是大喊一声,外面的卫兵可都是着甲了的,冲进来他就得歇菜。   “十四郎君,那些部民已经分下去了,罗遏使一时半会也没法召集起来,还请宽限几天。   不过为表诚意,罗遏使托在下带来了些许物件呈给十四郎君!”   张昭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用绸布包裹的红木盒子迈步朝曹延明走去。   “呵呵!我这位舅公还收藏了什么宝物吗?拿来我看看!”   曹延明丝毫没觉察到危险,因为他压根没想过会有人敢在史家庄,在节度衙前三百越骑的保护下对他不利!   “站住!你是何人?”不过曹延明身边的杨孔目看出不对来了,但他也一时没想到有人是要挟持曹延明去,只是本能的觉得不太对!   “这位郎君请看!这是罗遏使的贺礼!”张昭故意大喊一声揭开了红木箱子上的绸布。   这是喊给门外几个卫兵听的,同样也是为了防止这个文士大喊出声。   果然,杨孔目被张昭的话语影响,视线和注意力全被红木箱子给吸引过去了。   不过虽然红木箱子上的绸布被掀开了了,但箱子并没有什么变化啊?不还是这个箱子吗?   杨孔目满脑子问号的抬起了头,张开的嘴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质问张昭这是在干什么呢,一个砂锅大的拳头就到了!   “咚!”张昭一拳锤到了杨孔目的鼻梁上,顿时股剧烈的酸疼充满了杨孔目全身,泪花刷的一下就模糊了他的眼睛。   他刚想张嘴叫两声,可是又是‘咚’的一声响起,张昭一膝盖顶到了杨孔目的双腿之间。   身后紧张过度的马鹞子下意识的加紧了双腿,这一膝盖对着那玩意去的,得多疼啊!   ‘咯喽!’杨孔目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响动,随后猛地一抽,两眼一翻直接就晕过去了。   只是晕过去他,仍然夹紧了双腿在地上轻微抽搐,看起来要多惨就有多惨! ###第四十一章 又是个厚脸皮   “嘘!别叫,这短刀可是在金汁里煮过的,只需要划开一条小口,就能让人患上血毒症,活活疼死!”   张昭迅速从红木箱子中,拿出了一把锋刃灰黑色的短刀,对着刚要叫人的曹延明说道。   ‘唔……!’刚起个头准备大喊的曹延明,赶紧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金汁就是人畜粪便,古代喜欢用这玩意给武器附加点病毒伤害,其实也就是增大破伤风和败血症的感染几率。   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可这几种病在古代来说,是绝对的不治之症啊!   而且患上破伤风和败血症远比被人一刀捅死还痛苦的多,曹十四曹延明自然知道这两玩意有多可怕。   “叫声表舅来听听!”张昭嘴角绽出一条邪恶的笑。   “啊!啊?”曹延明顿时有些傻眼了,这是个什么套路?拿着金汁里煮过短刀对着他,就是为了听他叫一声表舅吗?你这是个什么贼寇?   “赶紧的!磨蹭什么?郡君夫人索氏可是你的祖母?让你叫,你就叫!”   曹延明的父亲曹元德是曹议金的长子,母亲正是张昭的表姑母索氏,算起来曹元德就是张昭货真价实的表哥,所以跟曹三娘子不一样,曹十四曹延明还真得叫他一声表舅。   “你是张二郎!你是张二郎!”曹延明反应过来了,他指着张昭低声惊呼到。   “没礼貌!张二郎是你喊的?快叫一声表舅来听听!”   张昭用手轻轻拍了拍曹延明的脑袋,就像是个长辈宠溺的对待晚辈那样,可曹延明总共也就比他小一岁多点。   “挺硬气啊!”看着曹延明一脸的不乐意,张昭把短刀贴到了曹延明的脖子处。   “要不要表舅给你留点纪念?”   “二表舅!”冰凉的短刀从脖子处划过,曹延明顿时亡魂大冒,只好满脸便秘的叫了一声二表舅。   “你也别装死了!赶紧起来,老子有话要说!”眼看曹延明的心理防线被小小的突破了,张昭踢了踢脚边文士的鞋底。   玛德,双眼翻白,身体弯成了虾米状,装的还挺像的,就是呼吸急促了点。   “二郎君好手段!看来齐瞎虎山寨中那些人说的是真的,真的是你杀了葛咄!”   文士咻的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丝毫没有装死被识破的尴尬,也是个不要脸的家伙。   “二郎君这是要干什么?想来三娘子也是你掳走的吧?现在还敢闯到这来,十四郎稍有闪失,尉迟公主和宋夫人可保不住你!”   “少他妈废话,出去把门口的卫兵调走,我要跟我侄儿叙叙旧!”张昭无视文士的话语,他绕到曹延明背后把他给控制住。   “乖侄儿,我就是想跟吾兄元德做个交易,你要是听话,包你没事,要是不配合,我告诉你,表舅我脑子可不好使,干出点其他什么事,那就伤了亲戚间的和气了!”   “二郎君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外面可有三百精锐越骑,要是随便让你把十四郎挟持出去,还要我们干什么?信不信我现在大喝一声,即刻让你身首异处!”文士眼珠子一转,低声威胁了起来。   哼哼!张昭看着文士那副心虚又色厉内荏的样子冷笑一声,“乖侄儿,你可得记住,一会要是你出事了,定然就是此人害的。   因为被短刀顶住脖子的又不是他,救不得你,那是表舅我凶残,救得了你,那他就是大功一件,这种满肚子坏水的,最不可信!”   感受着脖子上冰凉的触感,心里想着短刀是不是已经划破皮肤,自己是不是就要得血毒症了,没大经过多少风浪的曹延明,鸡皮疙瘩起遍了全身,心里也害怕到了极点。   “杨孔目,救我!救我!”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   “十四郎别怕,他不敢怎么样的,因为要是伤了你,他张二郎也得被乱刀砍死!”文士还是继续在嘴硬。   “杨孔目是吧?你知道一个原先念佛十几年的人,突然性情大变杀了葛咄,这意味着什么吗?”   没等杨孔目回答,张昭又自问自答道:“这表示着,老子的脑袋已经不太好使了,意味着老子老子宁愿死,也不像被人当猪羊一样圈养。   某就数十个数,不答应我们就鱼死网破,你放心,在外面卫兵进来之前,某有足够的时间捅死你们两!”   杨孔目盯了张昭半天,发现张昭真不像是在说假话以后,脸色才凝重起来。   “张二郎君,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某不想干什么?但这敦煌国我是待不下去了,元德吾兄肯给些许方便的话,张昭想去西边投我舅父于阗金国尉迟天子。   你们带回的山寨中那几百人,需得给个赦免,让他们能活下去!”   张昭淡淡说出了自己的意见,他把山寨中几百人故意留在后面说的轻描淡写,就是想让这杨孔目知道,他最大的愿望还是能去于阗。   “那你可以放开十四郎了,这条件并不苛刻,我想元德公定然能同意的!”杨孔目假装思考了一下之后,立刻就表示了同意。   “滚你娘的,把老子当三岁小孩呢?”张昭都被气乐了,“马鹞子!”张昭把头冲马鹞子偏了偏。   已经稳定下心情的马鹞子举起砂锅大的拳头,一下就锤到杨孔目的肚子上,只打的他如同虾米一样弯曲了起来。   “老子给你半盏茶的时间,把人都给我调到庄子左边去,半盏茶后你不来,老子就给曹十四一刀,我想他能明白,是谁让他性命不保的!”   ……   几分钟后,张昭挟持着曹延明走到了庄子右边的甘泉水边,杨孔目果然没敢捣乱,只不过他也没多老实,越骑团的康校尉带着十几个卫兵,刀出鞘箭上弦跟了过来。   不过就在他们准备找机会抢人的时候,甘泉水对面一阵灰尘扬起,数十骑精锐骑士出现了,张昭一个口哨,箭如飞蝗射向了十几个越骑,康校尉等人只能连忙赶紧跑开。   “马鹞子!杨孔目还是不大老实啊!给他留个纪念!”一条小船从对面划了过来,张昭一面往船上退,一面冲马鹞子大喊一声。   脸色已经全黑,上了贼船下不来的马鹞子只能冷着脸走上前去,一刀就捅在了杨孔目的肩膀上,他知道自己这下完了,算是被张二郎坑惨了。 ###第四十二章 托西大王曹议金   敦煌城,后世这个地处西北的著名旅游城市实际上很小也不太起眼,整个敦煌的人口也就十几万,规模还不如东南边的一个县城。   但在唐末五代,丝绸之路还在发挥着它最后的余光的时候,敦煌城还算得上是河西走廊上的一颗明珠。   如今的敦煌城中,光是有户籍的丁口就有六万余人,加上过往的客商,附近前来售卖菜蔬牛羊的各族人民,整个敦煌差不多有八万人左右,全归义军三分之一的人口,都靠这座城讨生活。   作为归义军最重要的据点,敦煌城的城防在河西走廊也是非常坚固而完备的。   整个敦煌城周长十五里以上,内外分为三块,从外到内依次是羊马城,罗城和内城。   城高六尺余,更有孟授渠和武都渠这两条三米多宽的人工沟渠为护城河。   昔年甘州回鹘兵临城下,围着打了两个多月都始终打不进来。   羊马城顾名思义,就是圈养牛羊的外城同时也是大宗商品的交易市场。   这些牛羊有些是附近居民和豪族的,有些是过往客商的,此时寒风已起,大群大群的牛羊马匹和骆驼们挤在一起御寒,负责照顾的牧民们正在囤积着过冬的草料。   罗城则是敦煌居民生活起居的城区,城东是居民区,城西则遍布驿馆、中小集市和大量的庙宇,城北还有一大块空出来的地方,是节度衙军驻扎和操演的大营。   至于规模最小,但防护最严密的内城则是归义军的核心所在。   归义军节度衙门,节度使府,沙州刺史州院,存放兵器甲胄和监管武事的武库,负责户籍税册人事的孔目院,官学,牢城等绝大部分节度使衙门都在此处。   节度衙门中,第六代归义军节度使、瓜沙等州观察处置使、检校司空、太保曹议金,以及曹议金的长子曹元德,次子曹元深,三子曹元忠四人端坐在书房中。   书房的空气有些凝重,连门口等着伺候的丫鬟仆役都胆战心惊的大气也不敢出。   “三娘已经回来了是吗?”归义军节度使曹议金是个身材有些胖大的老者。   当然他年轻的时候不但不胖大,反而是个非常勇悍的沙场悍将,有唐一代讲究文武并重,曹议金虽然大多时候担任文职,但上阵冲锋并不输于那些常年习武的将领。   听到父亲发问,老大曹元德和老二曹元深都未做声,老三曹元忠走上前像个犯错的小学生般站好,他是三娘子的父亲嘛。   “回大人的话,延鼐今早些到的,现正在院门外等候!”   “叫进来吧!也不容易,回个娘家就被人掳走了,你这做父亲的,你们这些做伯父的,包括我这个祖父,都有责任啊!”曹元德半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挥了挥手说道。   曹三娘子缓缓走进了节度衙门中的这间不起眼的小屋子,这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第二次走进这里。   上一次进来,还是十三年前她作为曹氏和慕容氏两家联姻的重要‘工具’来过一次。   其余时间,这个象征着曹家最高权力的屋子就是曹议金的三个夫人,索氏、宋氏和回鹘公主李氏都是不能进来的。   “孙女延鼐,叩见祖父大人,父亲大人,见过大伯父、二伯父!”   虽然觉得自己很坚强,更因为这屋子里三个男人都没多么急切救自己有些怨气的曹三娘子发现,她的语气竟然带上了哭腔。   “受苦了吧?到阿公这来!”曹议金拍了拍他座椅旁边的一方锦凳说道。   “太公!”曹三娘子委委屈屈的如同小女孩一样走了过去,还没坐到锦凳上眼泪就先下来了。   “延鼐不苦,幸好遇到了张二郎君,怎么说他也是奴的表舅呢,还是护着孙女的。”   “你怎么就知道不是他找人把你掳走的?这张二郎连十四都敢抓,你一介妇人,还会尽心尽力的护着你?”   曹元忠一听就有怒了,直接在曹议金面前开始训斥起了曹三娘子。   “行了!行了!”曹议金挥了挥手,他知道曹元忠不是在训斥曹三娘子,而是表示一下态度。   毕竟张昭掳了曹十四就马上把曹三娘子给放回来了,看起来好像有什么交易一样。   “十四郎的事,又没人责怪你,你急个什么?”   “跟阿公说说,这张二郎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年还是老夫把他从这间房子里给抱出去的,听说他在寿昌一门心思的吃斋念佛,怎么这么快就像变了个人一样?还干起了掳人的勾当!”   曹三娘子看了祖父曹议金一眼,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孙女觉得张二郎绝不简单,甚至可以说有枭雄之姿!”   “哦?有枭雄之姿?”曹议金没想到自己孙女会对张二郎有这么高的评价,他抬手阻止了三个儿子插话,示意曹三娘子继续说下去。   “阿公!孙女这说是有道理的,张二郎对人和善,哪怕就是地位地位低贱的牧奴也一样,同时他能跟孙女一起谈论诗文和大唐文华,也能和最粗鄙的武夫里说到一起去,战争之上冲锋在前,战后论功行赏不偏不倚。   此等既能收士人之心,也能得武人崇敬,身士卒先又公正不倚的人,不就是有枭雄之姿吗?   孙女时常在想,当年白衣天子若是有张二郎这样的手段,说不定金山国就不会覆亡了!”   “放肆!放肆!你一个妇人家家,懂得什么叫枭雄之姿?你这说的哪是张二郎,我看你说的是太宗文皇帝!   能收士人之心,也能得武人崇敬,还不偏不倚,他祖宗张氏太保公都没这份能力,我看你是……!”   曹元忠说到这,突然就卡主了,他把本来想说‘我看你是被他给迷惑了!’可突然想到曹三娘子是自己女儿,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太好。   曹三娘子心里一阵烦闷,她忽然对父亲曹元忠一向秉持的四平八稳,不得罪人也不出头的风格,有些不耐烦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令公大王一旦仙去,这归义军立刻就会面临巨大的危机,这种危局,光靠四平八稳谁也不得罪能渡过?   “昔年太宗文皇帝得到的第一个勋位就是敦煌郡公,大人焉知这敦煌城不会再出一个太宗文皇帝式的人物?就算是出不了,出一个太保公式的人物不也好吗?”   “反了!反了!我看你是昏了头了,再出个太保公,对我曹家有何益处?”曹元忠虽然在骂,但只感觉一阵阵心虚,生怕父亲曹议金发怒。   “三娘,你就这么看好张二郎?咱们家的权势可是取自张家,要是张二郎真有枭雄之姿,咱们曹家怎么办?”   曹议金脸上竟然露出了几分笑意,仿佛觉得这个事情很有意思一样。   “阿公!孙女斗胆,张二郎有一句话要孙女带给您,孙女可以说吗?”   曹三娘子说着,不顾父亲曹元忠那要杀人的眼神,直接就跪倒在了地上对着曹议金说道。   曹议金脸上的笑容更加玩味了,“说,大胆的说,一字不漏的说给阿公听听,某还真想听听这位胆大包天的张二郎对某这老朽有何评论?”   “张二郎说,他从未怨恨过您当年放弃金山国的举动,也不认为曹氏代张是夺权,他说这是民心所向。   他还希望阿公您保重身体,说您是归义军的定海神针,您在一天,这十余万河西唐儿就算是还有个家。   他也不会对曹家不利,但会用他自己的方式,为我们这些西北孤忠再找一条路!” ###第四十三章 唐儿盼归   深秋的敦煌,从北边草原吹来的寒风,让节度使院中的老梨树黄叶纷纷落下。   曹元德搀扶着曹议金,曹元深和曹元忠则跟在他身后,父子三人难得的散起了步。   一片黄叶落到了曹议金的胸口,他忽然面向东方长叹了一口气。   “元德、元深、元忠,你们知道当年太保公首举义旗推翻吐蕃苛政的时候,释门都教授洪辩法师,为何要动用僧兵大力相助吗?”   扶着曹议金的曹元德沉吟片刻后摇了摇头,他有些疑惑的说道。   “吐蕃人崇信我佛,僧侣在沙州的地位比现如今要高得多,他们不纳税不缴田赋还有僧兵,形同割据。   释门都教授统领瓜、沙、伊、甘、肃五州僧众,权力仅次于吐蕃人在敦煌的瓜沙节度使。   不管是从地位,还是教义上,儿实在想不通洪辩法师为何要跟随太保公反了吐蕃!”   “是啊!当时我们河西唐儿过的猪狗不如,穿胡衣、说胡话、赭面纹身,不反就只能当一辈子奴隶。   可洪辩法师并未非如此啊!不但不是奴隶,甚至连吐蕃赞普都对他礼遇有加!实在是没有理由起来反抗的。”曹元深也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曹议金抚了抚自己下巴上微红的长髯,眼中露出了回忆的神色,他看着身边的曹元德。   “当年某还如同十四郎一般年轻,正在想尽办法求娶你的母亲索四娘,所以天天找借口往索府上跑。   一次在你外祖,已故归义军节度使索太保的斋筵中,某遇到了洪辩法师的弟子悟真法师。   悟真法师谈及了洪辩法师,他说当年,洪辩法师之所以会跟随太保公举义,除了想要解救吐蕃人治下之民外,最大的愿意就是为了母亲的遗愿!”   “母亲的遗愿?可那时候,洪辩法师的母亲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吧?”曹元忠惊讶的问道。   “是啊!那时候洪辩法师的母亲已经去世快十年了,可你们知道吗?法师母亲一直没有真正的下葬,坟前无碑,棺椁中不是遗体而是骨灰瓮。   因为洪辩法师母亲张氏太夫人曾言,‘狐死首丘,落叶归根,愿百年之后能归葬南阳。’   张氏太夫人含辛茹苦养育了洪辩法师,生前简朴,死后唯一的愿望就是归葬故乡。   彼时,河西沦于吐蕃人手中,已经七十余年矣,母亲的遗愿,几乎成了洪辩法师的心魔,所以太保公找到他劝说举义的时候,洪辩法师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就组织了僧兵跟随太保公。   辛巳年(861)太保公收复凉州,终于打通了河西之地与大唐的联络,洪辩法师当即遣弟子悟真法师和南阳张氏族人,护送太夫人棺椁东归。   次年壬午年(862),得到太夫人已归乡安葬消息的洪辩法师,就坐化了!”   “原来如此!善哉孝道,洪辩法师舍身我佛,却还是斩不断母子亲情,一定要完成其母遗愿后才坐化飞升!最后与太夫人各得圆满,善哉!善哉!”   曹氏三兄弟第一次听说这故事,一个个双手合十祈祷了起来。   “你们啊!唉!”不知道为什么,曹议金看着三个儿子这样,突然就很落寞了叹了口气,继而看着院中不断落叶的梨树更加感慨了起来。   “当年某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也大为感慨,不过某感慨的不是洪辩法师和张氏太夫人的母子亲情。   而是张氏太夫人已在吐蕃治下生活了数十年,却仍然不忘故乡。   当年吐蕃人严禁我们这些唐儿接触任何的大唐文华,是以某对中原之事也知之甚少。   听闻这个故事之后,某曹议金才下定决心,一定要学习大唐文化。   我要看看她有何魅力,能让人几十年初心不改,宁愿死不下葬也要归乡。   也就是从那之后,某曹议金哪怕长着一脸红胡子,哪怕某母亲、祖母都是粟特人,但某绝不认为自己是粟特人,某是汉人!”   看着面上泛出一片潮红的父亲,曹氏三兄弟有些不明白曹议金为何这么激动。   他们曹家,虽然号称谯郡曹氏,但掺杂的粟特血统太多,早已对粟特人还是汉人这方面不太敏感了。   所以在这三兄弟看来,是汉人还是粟特人?重要性要远远低于保住归义军,保住曹氏掌握归义军这两件事上。   “元忠,将宋推官召来,让他以其妹宋氏的名义书信一封予张二郎!”过了半晌,终于平静下来的曹议金对着三儿子曹元忠说道。   宋推官指的是沙州推官宋善通,宋善通的三妹,正是张昭的生母,而曹元忠的母亲,又是宋善通堂姑母,宋氏兄妹就是曹元忠的堂表弟和堂表妹。   是以联系宋家以及监控张昭的工作,实际上是曹元忠在做,这也是张昭闹出这么大动静之后,曹元忠显得格外愤(心)怒(虚)的重要原因。   呃!不过有点乱!如果从曹议金的正妻索氏这算,曹议金是张昭的表姑夫。   如果从曹议金的第二个夫人宋氏这算,曹议金那就是张昭的堂姨祖父了,所以从另一方面来说,曹三娘子是张昭的表姐。   这十几万人的圈子,上百年通婚下来,绕来绕去,怎么都绕不开了。   “儿这就去办!”曹元忠轻声答应了下来,“不过,大人,这封信该怎么写呢?”   “怎么写?就以宋氏的名义写,说多年未见,希望张二郎能回一次敦煌见见母亲,就说你承诺了,任何人都不会对张二郎不利!”曹议金淡淡的说道。   “父亲不可!”曹元德坐不住了,“这张二郎虽然未必如同延鼐说的那样有枭雄之姿,但也绝不是省油的灯,咱们这么允许他回敦煌来,遗患无穷啊!”   曹议金慢慢回过头来,胖乎乎的脸上显露出了几分狠辣。   “如果张二郎真被他母亲招来,只要一进城,你就召集节度衙兵在内城迎恩门,将他剁为肉泥!”   “啊!”曹氏三兄弟,特别是曹延明的父亲曹元德直接傻住了。   “父亲是要诱杀张二郎吗?他若敢来,肯定会扣着十四郎不放的!” ###第四十四章 曹议金的两手准备   曹元德不得不紧张,曹延明可是他亲儿子,不是路上捡的。   而且还是他最喜欢的儿子,年少聪颖,知道进退,还能像模像样的礼贤下士,假以时日,必定是曹家的麒麟儿。   不过曹议金显然有不同的看法,这位把归义军从覆亡边缘带到如今可以压甘州回鹘一头的‘中兴之主’,没有那么多的儿女情长,他找了个石凳坐下,慢条斯理的清理起了衣服上的黄叶。   “张二郎若敢来,足以证明他不过是个中上之姿,大事干不成,败事捣乱却有余,加上他的身份血脉,我死之后,恐怕要搅的你们不得安生。   这样的人留个活口,必为曹氏大患,所以定要早除,延明乃是曹氏之孙,应有誓死维护家族的觉悟,是生是死,就看命吧!”   果然是狠人!为了杀张昭,连最疼爱的孙子都能放弃!   “父亲,那要是张二郎不来呢?”曹元深同情的看了大哥曹元德一眼,不过话刚出口他就摇了摇头。   “张二郎五年没见过母亲了,宋氏相召,又有三弟元忠做保,他一定会来的!”   “那可不一定!”曹议金摇了摇头,继而得意的一笑。   “当年甘州回鹘的天睦可汗,我的好岳父,扣住了你们伯父仁裕公,再让人仿我兄仁裕的笔迹,诓骗我亲自去甘州迎亲,还说有甲士三百相赠。   哼哼!某就没去,去了必被甘州回鹘人所杀!”   曹氏三兄弟面面相觑,曹元德这时候才记起来,当年仿佛是有这么一件事来着,曹家很多人眼馋这三百甲士,又惧甘州回鹘兵势,劝曹议金亲去甘州迎亲的还真不少。   “你们记住!张二郎若来了,那就不过是个闹事捣乱的主,要立刻杀之!   若是他不来,你们就要更加小心了,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者,必是心思缜密,心狠手辣之辈,此人或许就真有枭雄之姿!”   曹议金脸上的得意之色骤去,颇为担忧的看了看自己这三个儿子。   长子曹元德允文允武还算有些才能,可是太过讲规矩,有仁善之风。   若是天下一统,这样的人是个不错的守成之主,但如今归义军这点基业孤悬西北,四面皆是胡虏,仁善这两个字恐怕并不好用。   次子元深就更别提了,他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管不住,个人作风更是奢靡,连守成之主都算不上。   三子元忠呢,处事四平八稳,为人八面玲珑,是个合格的裱糊匠,但也非雄主啊!   曹议金在品评三个儿子,曹元德三兄弟也没想到父亲会这么评价张昭,觉得在这件事上出了差错的曹元忠,更是忐忑不安,他走到父亲曹议金身边,试探的问道。   “父亲,若是张二郎真如同你和延鼐猜测的那样有枭雄之姿,那我们是否要出动节前衙军去予以剿灭?”   曹议金半闭眼睛了片刻,随后摇了摇头,“不能剿灭!沙州以西地域广大,原本秃毛虎葛咄在的时候我们连葛咄都逮不住,现在想要找到张二郎谈何容易。   况且我们归义军之患,不在于在于张二郎而在自身,延鼐有句话是没说错的,这敦煌城再出一个太保公不好吗?”   说完曹议金看着长子,“元德,你也下去准备吧,张二郎不是要为齐加润的部署后人们讨一纸赦令吗?你去拟好,盖上我的大印,不管张二郎来不来敦煌,这一纸赦令都给。   除此之外,准备拘捕罗贤达,把他送去新亭县吧,让其兄罗通达严加看管。   张二郎不是想去于阗建功立业吗?就把罗贤达手下那些刺头寿昌镇军悍卒,一并送给张二郎,他既然表态说绝不怨恨于我,那我这个做姑父的,也襄赞他一二。”   话说到这了,曹氏三兄弟也知道父亲曹议金的意思了,张二郎若只是个中上之姿,那就把他诓到敦煌来杀之以绝后患,免得他利用身份在归义军后面的政权交接中捣乱。   如果张二郎不来敦煌,几年没见面的母亲相召也不来,那就说明这是个谨慎又性情坚韧的狠人,加上曹三娘子的描述和评价,这家伙就还真是一个人才,那就要施恩加以笼络。   因为张二郎今年才十九岁,只要不暴毙,起码还有四五十年好活,而他们当中,最年轻的曹元忠也四十有三了,等他们都故去之后,会不会有张氏再代曹,那都未知。   归义军就是这十几万人的盘子,彼此之间都不知道结了多少次亲了,曹氏代张就是一场没有流血的政变。   现在施恩给张二郎,这就叫做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假如后人无能,掌控不住局面。   那么张二郎也会看在昔日情分和亲戚的份上,让曹氏如同如今的南阳张氏一样,照旧有肉吃,有官当。   “若是如此的话,父亲最近不是想派押衙氾润宁、武达儿、阴元住等出使于阗金国吗?何不就让张二郎跟他们一起去往于阗。   不但可以让张二郎于途中保护使团安全,还可以让氾润宁等人暗中观察这张二郎是何等人样!”   曹元德说的派氾润宁三人出使于阗之事,是早就定下来的。   此时于阗李圣天的皇后是曹议金的第六女曹元忻,虽然按于阗金国的制度,皇后有三位之多,但曹元忻是最受宠的。   因为她是汉人啊!作为汉家文化的狂热守护者,以中原王朝藩镇自居,以舅家称呼中原天子,内心认为自己是个唐儿的李圣天,当然最为宠爱同为汉人的曹元忻。   此时曹元忻所出的于阗太子李从德,也就是后来的于阗国王尉迟苏拉,就一直住在敦煌,学习汉家文化。   历史上李从德一直在敦煌住到三年后,通晓儒家经义和汉传密宗佛教后才回于阗国的。   后来于阗国在喀喇汗王朝发动的圣战中灭国,李从德孙子,被叫做李天兴的于阗末代国王尉迟僧伽罗摩,也把后人送到了敦煌托庇曹氏归义军的,于阗李氏和归义军曹氏关系之亲密可见一斑。   历史上自从这两政权覆灭后,汉家文化就再也没到达过西域,大明连哈密都没守住,等到满清三代人攻灭准格尔,西域早就物非人非了。   而此次双方的互派使者也是李从德提起的,氾润宁等人去往于阗,是试探着看能不能为曹元忠的长子曹延禄,求娶到李圣天的三女,天圣公主李氏。   这是于阗和归义军双方的大事,出使的规模相当大,也确实是个名正言顺派人接触张昭的好机会。 ###第四十五章 慈母心   母亲的书信,这对于张昭来说,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忽然想起了穿越前的母亲,那是一个泼辣而心细的乡镇初中教师,大部分的精力都给了他的学校和学生,以至于母子之间的感情比较单薄。   张昭从小到大都没吃过几顿母亲做的饭菜,基本都是在学校食堂解决的,等到长大,母子之间的话语似乎更少了,联络都是微信上寥寥几个字解决了的。   这样也好,至少她应该可以扛得住儿子突然消失的痛苦。   而这封来自张昭生母宋氏的书信,他来来回回的翻看了好多遍,一种不知道什么样的滋味萦绕在张昭的心头。   信中的内容很简单,宋氏表示五年没见过儿子了,今有沙州长史曹元忠作保,让张昭回敦煌去,母子也好团聚一段日子,还附了一份自己手抄并时常颂念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给他。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张昭拿出宋氏手抄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不停颂念着,脑海里闪过一个妇人慈祥的面孔。   “我儿,自古帝王落难,子孙难有善终者,以后要多听忠翁的话,要是想念母亲了,就念一念我佛经义吧!你千万记住,要是母亲手抄佛经与你,定是有大劫难至,千万小心!”   千万小心!张昭叹了口气,一滴泪珠忽的出现在眼角。   实际上他与宋氏从未见过面,原来的张昭也对宋氏印象不深,甚至还有些怨恨。   可这时候突然万千往事涌上心头,那份早已模糊的慈爱面容,突然就出现在了眼前。   杨孔目看着眼角泪滴滑落的张昭顿时心里一喜,作为沙州长史曹元忠的亲信,掌管归义军户籍图册、人事机密的孔目院主官,他当然知道曹元忠打的是什么主意。   张二郎只要去了敦煌,那就插翅难逃了,小崽子竟然敢让人捅他一刀,疼的孔目老爷差点昏死过去,合该你受那乱刀分尸之苦!   至于曹十四,他是曹元忠的人,曹元德儿子的死活,也不能说不重要,但托西大王都不管了,那就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马鹞子!”张昭泪眼婆娑的冲着远处的马鹞子喊了一声。   杨孔目一听见马鹞子三个字,菊花就是一紧,不过他看着张昭红通通的眼睛又觉得心安了一些,都哭成这样了,应该是要去敦煌了吧?   “赶紧的,给孔目老爷右肩再来一刀,这多难看啊!一边包扎了,一边没包扎,一点都不协调。”张昭指着杨孔目没受伤的肩膀说道。   “二郎君饶……!   哎呀!痛杀我也!”   杨孔目疼的脸都扭曲了,这什么人啊!脸上眼泪都没干,就让人捅了自己一刀。   “杨孔目,回去告诉元忠吾兄,就不要再搞事了,让他派个曹家人来跟我说话,曹十四要想活命,就赶紧拿出诚意来。   某十日后就要动身去于阗了,再拖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情,某还真不敢保证了。”   说完张昭挥了挥手,顿珠拿着一张四层麻布绑在了杨孔目的眼睛上,随后这个从牧奴提拔上来的第三队队副,一把扛起瘦下的杨孔目扑棱棱的就下山去了。   “不要啊!呕~!不要!呕!”能熏死人的汗臭和骚气,加上顿珠故意用肩膀头顶着杨孔目的胃,下山的时候还连蹦带跳的,直接导致杨孔目一边呼救一边呕吐,等到下山,估计苦胆都能被吐出来。   ……   “二表舅!燃起来了!燃起来了!嚯!就这么些木炭、硫磺和磨碎的石头还真能燃啊!”   被张昭称为不保证会发生什么事情的曹十四一见张昭进来,就欢喜的大叫了起来。   这傻孩子!脸被熏得黢黑,前额的头发都几乎被烤糊了,可他仍然乐此不彼的,那样子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什么磨碎的石头啊?你连硝石都不认识?我真怀疑你们曹家都教子孙了些什么?不会全在教你们拜佛念经吧?”   张昭一脸的无语,不过这还真不是装的,他是真的大吃一惊。   曹延明现在弄的玩意,正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四大发明之一的火药,作为穿越者的三大利器之一,张昭当然也要好好‘发明’一下火药,不过他这发明应该叫改进。   千万不要以为唐代火药是很稀奇的玩意,实际上这一点也不稀奇。   二十几年前淮南杨行密攻打豫章时,就已经使用过火药了,当然这时候的火药由于燃烧速度不足和反应不剧烈,导致不能用来爆破,只能用来纵火。   可不管怎么说,曹延明堂堂世家子,连硝石都不认识这就夸张了啊!张昭毫不客气的走上前去揪住他的耳朵。   “太上圣祖金丹秘诀你没看过?真元妙道要略你没听过?伏火巩法你不知道?”   “哎呀!疼疼疼!表舅,你说的这些好像是道家经典吧?可我们敦煌是佛国啊!哪去找道家典籍去?   不过二表舅能说出名字,定然是有,快拿来让侄儿观摩观摩!”   娘的,把这事给忘了,你说那些大德高僧怎么就不能也学学炼丹制丹呢,至少能培养点化学人才啊!   看着一脸期盼的曹延明张昭双手一摊,“这些某也只是听说过的,哪来的书让你观摩?”   “那表舅你总记得一些吧,给侄儿说说呗!”   “不记得了,某读书不求甚解!”这是真不记得了,他张昭能记得这两本道家典籍的名字,还是当年出国玩全甲格斗的时候,被一个非说火药是印度发明的阿三给气成内伤后记下来的。   他准备再遇到那傻哔阿三就正好用这来反驳,所以就记了个名字,确实没看过。   不过呢,张昭还是记得黑火药的配比的,硫磺百分之十,木炭百分之十五,硝石百分之七十五嘛。   可想法是好的,实行起来张昭才发现那不是一般的难。   首先他就没有精密的度量衡工具,这样一来,配比就不准确了。   其次这硫磺和硝石的纯度各有不同,木炭的粗细和碳化程度也不一样,看着知道黑火药的配比,但配出来的玩意千奇百怪。   这特么的,感情配火药还要先把硫磺、硝石和木炭的纯度等数据做出标准来,可张昭哪有这个时间?他现在忙着收手下这一票人的心呢,没时间搞研究。   “表舅,如此夺天地制造化的典籍你竟然不求甚解?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曹延明斜歪着头,用一种我真鄙视你的眼神看着张昭,气得张昭直接给他屁股上一脚。 ###第四十六章 金手指不是那么好开滴   “三娘子竟然真是你!”张昭没想到,曹家第二次来跟他交涉的,竟然是曹三娘子,所以就干脆在齐瞎虎的山寨招待了她。   曹三娘子再次来到了当初她遇到葛咄的山寨大厅中,她往张昭的身后看了看。   当时就在那个位置,她小心翼翼的躲在张昭身后,心里对未来的命运充满了悲观,与如今可谓天壤之别。   “这是我阿弟,曹六郎曹延禄,这次节度衙门准备派使者去于阗金国,就是想要为六郎求娶于阗金国大圣大明天子三女天圣公主的。”   略微失神了片刻,曹三娘子为张昭介绍起了身后的男子。   曹延禄,如果张昭没记错的话,这家伙后来会成为归义军的节度使,他的后人甚至还在西夏有过官职。   “延禄见过张二郎君!”曹延禄身材高大,不像其祖父曹议金那样还拥有一把隐隐带着紫红色的胡子,或许是粟特人的基因已经被冲淡的差不多了,曹延禄看起来更像是个汉地读书人。   “不用叫我张二郎君,叫张二郎就好!”张昭摆了摆手,曹延禄比他大还在叫他二郎君,明显是把他当成了长辈。   “广平郡夫人是我姨母,你我兄弟相称就是了。”   听到张昭这么说,曹延禄还没什么,角落里烘烤木炭的曹延明顿时满脸的不乐意。   他祖母索氏是张昭的表姑母。所以他必须要叫张昭表舅,而曹延禄的母亲和张昭的母亲是姐妹,所以可以与张昭兄弟相称。   “二……二郎!”曹延禄还是有些不习惯把父祖辈,特别是大姐口中有枭雄之姿的张昭称为二郎。   “令公大王已经同意你的要求了,昔年玉门军守使齐加润公后人和部署的赦免令,已经钤印完毕,金国奉天公主殿下也托人为二郎带来了两封书信。”   说着,曹延禄就递过来了两封信,金国奉天公主就是张昭名义上的母亲,金山国白衣天子张承奉的皇后,于阗金国李圣天的姐姐,奉天公主尉迟氏。   张昭看见第一封信上写着敬呈吾王金国大圣大明天子御览,就知道这是给李圣天的,张昭略过这一份,直接打开了封皮上写着昭儿亲启的这封信。   话说这位奉天公主尉迟氏对张昭还是很不错的,当年不是她以死相逼,张昭估计当年两岁的他就不是被曹议金抱着送出宫殿,而是被某个成济式的人物给扔进护城河溺死了。   这位奉天公主可不是张昭生母那种只知道念佛的弱女子,当年丈夫张承奉被拉下大位,亲生儿子张暅惊吓之下死于痢疾的当口,仍然能脑袋清明的想到法子保住张昭,绝对是有大智慧,更需要非常大的承受能力。   要知道,张暅死后,张昭可是张承奉唯一的血脉,保住了张昭,才能保住了她唯一的希望。   “母亲的书信我已经看过了,她托我把当年金国天子给他的一件金器送回去,以全对弟弟和故乡的思念,还托天子舅父好生照料我。”张昭看完书信,脸上顿时就舒展开来了。   这书信就是曹家同意他条件和与他和解的最好证据,如果不是曹议金首肯,这封信绝对送不出来。   因为这可不是远嫁的姐姐给弟弟写一封信那么简单,虽然张昭口口声声唤李圣天为天子舅父,但李圣天可跟他没丝毫血缘关系,这个舅甥关系有多靠得住还是个未知。   但有了亲姐姐奉天公主的这封信和象征姐弟感情的金器,他这个李圣天外甥的身份,就更靠谱一些了。   “另外听闻二郎有意去于阗金国建功立业,家父让某在寿昌镇军中挑选了勇士二十人,皆是善骑射有勇力的陷阵之士。   二郎是太保公子孙,乃是我归义军的贵人,他们都愿意随二郎西去于阗金国博一场富贵!”   嗯?张昭略略转头看向了曹三娘子,这是什么意思?   那天张昭就见过寿昌镇军,当然知道这些精锐的实力,按说这样的精锐不管在哪都是一笔财富,曹家会舍得就这么送给自己?   “确切的说,是我祖父令公大王的意思,他说感谢二郎君对他的评价与理解,不管是曹家还是张家,都是自己人,阎队副等二十人家小都安置完毕,他们都是真心跟随二郎君西行的。”   怪了!曹三娘子脸色很正常,张昭又拿起母亲奉天公主给他写的信,仔仔细细读了一遍,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啊!   这曹家,怎么突然如此好心了?不但为他送来二十名精锐老兵,还连阎队副这种高手都送来,后顾之忧也给解决好了。   “二郎君,我曹家的诚意已经展现出来了。”曹延禄说着看了一眼远处仍然在专心致志在‘做苦力’的曹延明,可不是嘛,堂堂曹家十四郎在角落里烘烤木炭,这不是做苦力是做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让十四郎回敦煌,二郎君姑母郡君夫人索氏日夜都盼着十四郎回去呢,暗地里都不知道哭了多少次了。”   也是该让曹延明回去了,不过张昭突然还有些舍不得,就这么两三天的时间,曹延明已经为木炭的制定了一套标准了,包括烘烤到什么程度,颗粒的粗细都总结出来了。   话说这家伙在山寨中根本不像是个人质,反而像个研究员,这些天已经沉迷于火药的配方中不可自拔了。   前些天还创新的往里面加入了蜂蜜、雄黄甚至砒霜等稀奇古怪的玩意,在张昭的提醒下,他还做好了记录,将各种各样的火药配方与效力都进行了反复试验。   说实话吧,张昭有点舍不得让曹延明走了,当个纨绔二代,他是不合格的,可是当个996的牛马研究员,这家伙绝对合格啊!   天知道他怎么那么喜欢研究火药。   “这个嘛,唔……!”张昭正在想找个什么借口让曹延明留一段时间,曹延明自己说话。   “三姐,六哥,你们回去跟我父亲说一声,我过几天自己回去就是,这里我还有些东西没研究透呢!”   这话一出,曹三娘子和曹延禄都傻眼了!我的小公子,你当这是来串门走亲戚呢?人家是在绑架你!绑架啊!换个绑架者,你的脑袋都落地了! ###第四十七章 张二郎和他的一百单八将   齐瞎虎山寨中,就在当初张昭以一敌百杀破葛咄等人的小溪边,巨大的篝火燃起,猪牛羊三牲不要钱般的被送了过来,从敦煌天福楼请来的名厨班子累的满头大汗。   齐瞎虎山寨中一百多妇孺,葛咄山寨中带过来的两百多号人都在这了。   齐瞎虎满面红光的四处安排,他拿到了归义军节度衙门的赦免令,以后虽然还是呆在这个山寨中,但寿昌方面不会再卡着他们的食盐、布匹等供应,山寨的产出也能正大光明送到寿昌去售卖,日子能过下去了。   而且葛咄山寨的两百多人填补进来之后,他的的山寨中丁口达到了四百五十余人,其中葛咄那边来的刺头还将被张昭给带到于阗去,剩下的都是比较好管理的。   同时他自己身边的汉儿丁壮,仅仅只有氾全氾顺跟张昭走,齐瞎虎知道张昭是什么意思,就是让他尽快同化这些从祁连山上下来的丁口。   有了这些丁口,哪怕就是在寿昌,这也是一个大寨子了。   篝火旁,一个用木板和石块搭起来的台子上,张昭赤果着上身,手里拿了一把短刀。   虽然十月的敦煌已经是寒风凛冽,但张昭一点也不觉得冷,内心澎湃的心潮烤的他全身热烘烘的。   一只羽毛五彩斑斓的雄鸡被张忠送了上来,张昭一把扭过雄鸡头露出了它的脖子,随后三两下扯掉鸡脖子处的绒毛,再用短刀一划,鸡血喷涌到了准备好的大土陶酒碗中。   鸡血喷涌的时候,氾全氾顺捧着一叠黄纸和一坨朱砂走了过来,张昭先将朱砂放到鸡血酒碗中搅匀,再将黄纸点燃,看着灰烬全部落进碗中之后,才将鸡血酒碗高高举起。   随着张昭举起酒碗,木台子周围围着的一百单七号猛男几乎同时单膝跪下,因为他们都知道,刚刚烧尽的黄纸上,写的是张昭的生辰八字和誓言。   “诸位兄弟!自安史之后,天下大乱,国之不国,民不聊生,河西之地尤甚!   吐蕃赞普、宰相、东岱视我等为猪狗一般的奴儿,所以我曾祖太保公才首举义旗,救黎民于水火,欲重归大唐!   可是如今,大唐没了,天下更乱,我等本该是保家卫国的豪杰,却报国无门,只能做些苟且腌臜事求活。   但男儿在世,怎能如此蝇营狗苟的活一辈子?追亡逐北、伏尸百万、血流漂橹,这才是好汉子该干的事!   沙州之西,于阗之北,喀喇汗萨克图·布格拉背弃佛祖,背弃祖宗,迫害佛陀与大慈父的信徒,奴颜屈膝于黑衣大食萨曼国,人神共愤!某深恨之!   幸今得舅父,于阗金国大圣大明天子召唤,某愿率勇士,惩戒葛逻禄、铁勒、乌古斯等族。   胜之、逐之、夺其所有,见其最亲之人以泪洗面,乘其马,纳其美貌之妻女也!   尔等可敢跟随?”   男人最爱什么?或者准确的说这个时代男人最爱的是什么?那一定是搞事!   唐末五代,武人闹事搞事,那是常态,铁木真的这句话,完美诠释了这个时代掌握武力之人最大的向往。   台子下面的气氛被彻底鼓起来了,能被张昭选中的,就没有什么安分守己的好人。   在沙州,他们只能干些勒索祁连山上牧民的勾当,谁能截杀一些小行商,那都会被视为发横财。   但现在不同了,张昭要带着他们去喀喇汗王朝的地盘上闹事了,比起赚点辛苦钱的行商,喀喇汗的王宫王帐,简直要富贵到天上去了。   虽然风险大了不知道多少倍,但收益也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况且张二郎的本事他们是看见了的,有太保公赐下的金甲护身,刀枪不入!所向无敌!   更妙的是张二郎君脑子也好用,还是贵人之后,到处都有门路,跟着这样的首领,想不发财都难!   “愿随校尉赴汤蹈火,建功立业!”众人轰然允诺。   “好!都是好兄弟!我张昭在此以本人生辰八字上达满天神佛共同见证!自今日起,我与诸位约为兄弟,同衣同食,富贵与共,若有虚言,人神共诛!”   说完,张昭举着酒碗来到氾全面前,他把右手三根手指伸进酒碗,然后将这碗烈酒、鸡血、朱砂、黄纸灰烬的混合物抹到了氾全的额头!   氾全轰的一声单膝跪下,随后拿出身上的短刀划破右胳膊,再将自己的鲜血抹到了张昭赤果的胸口。   “仆氾全,拜见主公!”   这可不是一般的歃血为盟,而是春秋战国时代夏君夷民时期收部曲的仪式,当然到了唐代有了些许改变,但意思还在。   同样,部曲这个词,那也不是一般性的认主,主公这个词也不能乱称,典型的就是汉初田横五百士,这种部曲比之后世几个朝代的亲兵还要讲究,属于同生共死的关系。   主公战死,部曲绝不独活,甚至不在主公身边的部曲,也会选择自尽。   主公哪怕是造反,别人不跟随,部曲也一定会跟随,因为他不跟随,主公兵败之后,被造反的对象也会想尽办法杀了他们。   氾全之后是氾顺,接着是琼热多金、顿珠等人,最后轮到了白从信了,他也毫不犹豫的划开胳膊,将鲜血涂在了张昭的胸口。   这当然是事先沟通过的,因为这一个月来,张昭向他们展现出了一个合格领袖所有特质,同时也向给了白从信等一个合理的规划,一条能从马贼变成贵族的道路。   “这是部曲啊!”被安排在远处,端着一碗酒的曹延禄无不羡慕的感叹了一声,碗中的美酒瞬间就不香了。   他曹延禄这种身份都没有一个部曲,甚至他父亲曹元忠也没有部曲,这张二郎今天一下就收了十一个部曲,还是那种任何人看了都眼馋的勇士。   “阿弟,怎么样?三姐有没有说假话?这张二郎君如何?”   曹三娘子极力掩盖眼中的震惊,随后看向了曹延禄,她也没想到张昭只用了短短一个月,就在这些人心中有了如此的声望。   “大丈夫当如是也!”曹延禄不掺半点假的感叹了一句。   “三姐的眼光是没错的,张二郎君确有枭雄之姿,这样的人物假如能从于阗活着回来,十九妹就该嫁给他了!”   “不!大郎,我们应该现在就与他把与十九妹的婚约定下来!   因为张二郎要是能活着回来,必然是带着更多精锐部曲回来的,十九妹那时候就要算是高攀了,搞不好也还轮不到我们家。   而现在嘛,十九妹还能称得上一句下嫁,是咱们有眼光!”曹三娘子脸上闪过一丝落寞,但很快就掩饰好了。   “也不是不行!可父亲……父亲能答应吗?”曹延禄有些心动。   因为张昭要是能回来,就如同曹三娘子说的那样,那就不叫嫁妹,那很可能叫高攀,如果张二郎回不来,婚约当然也就取消了。   “等父亲?等父亲四平八稳考虑完毕,什么都晚了,我是十九妹长姐,你是长兄,咱们现在赌一把,回去大不了挨父亲一顿骂!”   曹延禄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的长姐,随后缓缓的点了点头。 ###第四十八章 传说中的神臂弓   “六郎!快过来!到太公这来!”作为曹家第三代的顶梁柱,曹六郎曹延禄在曹议金这,可是很受重视的。   之所以用重视而不是宠爱,就是因为曹议金对曹延禄的态度和对曹延明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   对曹十四曹延明,曹议金是一种纯粹的爷爷疼爱孙儿的感情。   但对于曹六郎曹延禄,曹议金是把他当做可以商议大事,按照未来接班人标准培养的第三代栋梁。   别看好像前者更受宠,但两人的地位有着天壤之别,假如张昭现在扣住的是曹延禄而不是曹延明的话,曹议金绝对不会说让曹延明要有为家族牺牲这种话来的。   “阿公!你看我带来了什么?”曹延禄先是给大伯曹元德以及父亲曹元忠见礼后,才快步走到曹议金面前,将一把很像是弩的东西递给了他。   曹议金一脸疑惑的接过去细细观察了起来,这柄弩长约三尺二寸(一米出头),比之目前军中用的蹶张弩和汉代传下来的大黄弩都要小。   镫面也被做成了一个奇怪的圆环,曹议金掂了掂,至少要比大黄弩轻了十斤。   “是张好弩,可咱给张二郎送了二十名陷阵勇士,他就回了这么一张弩?连十四郎都不肯放回来?”   曹元忠黑着一张脸瞪着曹延禄,这些天兄长曹元德急的觉都睡不着了,自己儿子到好,不把十四郎带回来,反倒带回来了一张弩。   “六郎一向机敏,他不带十四回来而是带了一张弩,必定是有原因的!”   曹元德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压住内心的翻腾,随后装作风轻云淡的说道。   “大伯,倒不是侄儿不带十四郎回来,是十四郎不肯回来,他说他正在研究什么药,马上就要成功了,过几天自己回来就是!”曹延禄知道自己这位大伯心眼不怎么大,是以赶紧说道。   曹元德几乎都要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听错了,竟然是十四郎不愿回来,曹延禄也是一脸的苦笑。   “大伯您也无须焦急,十四郎在张二郎君那里没有危险的,他满山寨乱转都没人管他,侄儿仔细观察了下,好像这十四郎确实是在和张二郎研究什么药。”   “有意思!有意思!老夫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张二郎还是个妙人!既然十四郎没有危险,也就安心了。”曹议金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越来越觉得这张二郎有些意思了。   “六郎,别管你伯父和父亲,给太公说说,这张弩有什么不同?”   “孙儿请太公屏退左右!”曹延禄脸色一肃,看向了左右的侍从和丫鬟。   “都下去吧!”曹议金挥了挥手让身边的仆役下去,随后从坐着的胡床上站了起来。   看着丫鬟仆人都走光了之后,曹延禄才从曹议金手里拿回了这张奇怪的弩,随后轻轻踩住镫面用手在机身一拉,再将弩箭上膛。   “咦?”曹议金忍不住疑惑出声了,他以前用过的弩,不管是蹶张弩还是大黄弩等,一个人是很难上膛的,能一个人上的,得是飞将军李广那号子的猛人。   所以在军中使用弩的时候,很多时候必须要将士兵分为张弩人、进弩人和发弩人。   也就是一个负责将弩拉开,一个负责上膛,再来一个负责射击。   加上蹶张弩和大黄弩等一般都是十数斤甚至二三十斤重,移动不便,经常在战场上出现因为装填太慢,而导致的难以应卒,临敌不过三发、四发,短兵已接的窘境。   一战只能发射三到四次,显然不太能满足大战的需要,所以虽然秦汉时代军中弩箭的穿透力和射程都非常不错,也受到士兵的喜爱,但仍然难成为主要的火力输出来源。   而这张弩就不一样了,竟然能一个人操作,看曹延禄的速度,起码能做到一盏茶(五分钟)四到五发的射速,也就是战阵之上训练得当,最少能打出八次以上的齐射,这一下战斗力就提升了一倍多呀!   “此弩有多少石?”明白了重要性,曹议金急切的问道,在他心中看来,这弩不用达到大黄弩最高十石之力那么恐怖,有这样的射速,能达到两石,就要算神兵利器了。   “张二郎说此弩制作不精,只能达到两石一斗,如果材料完备的话,他能做到两石七斗以上!”   “够了!足够了!就算是两石一斗都足够了!”曹议金喃喃的说道,“元忠,速速去取两领步兵甲来!”   所谓的步兵甲是唐十三铠的一种,为宋代步人甲的前身,防御力强,皮实又耐用!   曹延禄端起了这杆被张二郎称为神臂弓的玩意,瞄准了远处套在一大块猪肉上的扎甲,两百步外‘嗖’的就是一箭。   “透甲而出了!”曹元忠一下就冲到了刚刚被弩箭穿透的步兵甲处,呃!说透甲而出有些夸张,但确实扎穿了步兵甲。   “两百步外能扎穿,一百步就必能破甲,五十步内中之必死无疑!”   曹议金明显就要淡定很多,不过眼中还是流露出了极为惊惧的光芒。   “阿公!这可是步兵甲,咱们自己都没多少,甘州猃犹和高昌回鹘儿就更没几领了,就他们那些在牛皮甲外套一层铁环锁的所谓甲士,一百步内必死无疑!   就更别提背信弃义依附于猃犹的肃州龙家和达旦人了,他们连皮甲都没,虽然多轻骑来去如风,但只要我们用此弩成阵,十倍之敌也不敢来!”   曹延禄当然知道这弩的神妙之处,轻便、射速高、破甲能力也不弱,适合单兵操作。   只要有五百把这种弩,配合一两百长弓手以及大盾长枪组成弓弩大阵,一个下折冲府(八百人)的兵力就能形成战力,若是再配以两三百越骑,足以纵横无敌了!   “元忠,你立刻去警告府中仆役,谁敢乱议此事,家法从事!”   曹议金赞许的拍了拍曹延禄的肩膀,这样的神兵利器,当然要屏退左右才能展示。   “此弩可有名字?”   “张二郎说,此弩名叫神臂弓!不过……”曹延禄摸了摸下巴。   “孙儿觉得,张二郎说出神臂弓这三个字的时候,表情特别怪异,好像有点他也不知道该不该叫神臂弓的意思。”   张昭当然不知道咯,因为神臂弓在后世争议极多,他做的这个是后世自己和一群弓弩爱好者复原出来的。   数据不比《宋会要辑稿》中差,样子也像,但是不是真的是历史上的神臂弓,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不对!不对!不对劲!”曹议金突然觉得一阵不对劲,他转了两圈,有些自然自语的说道。   “此等堪称国之重器的神臂弓,张二郎为什么会主动让你带回来?   假使我是张二郎,有有这样好的东西,没掌握相当实力之前,根本不会拿出来!   这归义军可是他家的祖产,他真的不想夺回去?不可能啊?”   被曹议金这么一说,曹延禄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起来。   对啊!   这样的好玩意,他怎么会给自己,要知道虽然大家几处都是亲戚,可是实际上是曹家夺了张家家业,两家是有仇的啊!   “不会是……呃……十四郎……猜不透!真猜不透!”曹元德敏锐的感觉到了什么,但他又本能的觉得,他那儿子,远没这张神臂弓有价值。   “六郎,你得再去张二郎那里一次,就说某曹议金,要跟他见上一面!”   曹议金思虑半晌后说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要亲自会一会这张二郎。 ###第四十九章 瀚海唐儿行   敦煌城,鸣沙山,被称为中国四大鸣沙之一,鸣沙这种玩意,后世都能被走进科学做三期节目了,这个时代更是显得神鬼莫测。   《沙州图经》记载,山有沙鸣,闻于城内。人游沙山,结侣少,或未游即生怖惧,莫敢前。   而今天,就在这不断发出空竹之声的鸣沙山麓,一面大唐日月旗和归义军节度使大纛下,一名带着十余侍女的老者和一个身着金甲的骑士正在会面。   带着身穿锦缎襦裙侍女的是曹议金,身穿金甲与一个少年郎并骑的是张昭。   “张二郎!姑父在此,还不下马卸甲行礼!”   曹议金穿着宽大的袍服,一副郊游的样子,节度使大纛下的桌子上摆满了美酒珍馐。   好在此时没有大风也没有起沙,不然就只能吃沙了。   张昭利落的翻身下马,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了身边眼神有些躲躲闪闪的曹十四曹延明。   “好功夫!老夫还真未看出来,你张二郎竟然偷偷练了一身好武艺,张忠这老狗,到还真有些本事!”   曹议金大声的称赞了起来,别看着只是个小小的下马,却能极大展现骑士的技巧和力量。   因为一般人身穿几十斤的重甲,没人辅助根本下不了马,不过曹议金怎么也想不到,张昭的武艺不是张忠暗中教授的,而是从后世来的。   “索家姑父,你看侄儿穿这身甲,可有几分太保公神采?”张昭取下头上的凤翅兜鍪,也扔给了旁边曹延明,笑着向曹议金问了起来。   曹议金的原正妻索氏是第四代归义军节度使索勋的女儿,此时还遗留着一些母系氏族遗风,所以张昭称呼曹议金为索家姑父。   “小狗奴,太保公天纵英才,你才几匹马几把刀?就敢自比太保公?我看你跟你耶耶白衣天子倒有些相似!”   曹议金一看张昭一副惫赖模样,顿时也就转变风格,两人到真是像是姑父和侄儿之间的会面。   “姑父,我父亲失国,你真的认为只是因为他志大才疏吗?”张昭毫不客气的走到曹议金摆着的珍馐美酒的桌子上,端起一杯葡萄美酒喝了起来。   “当是时,张氏亲族几经内讧实力衰减,于是瓜沙唐儿豪族趁机把我父亲捧起来,利用战争来收拢权力。   而你们这些夹杂了粟特人血脉的宗族就在旁边看热闹,等到真的玩脱了,甘州猃犹兵临城下才奋起一搏,可惜为时已晚,最后献祭了我张家才稳定下来!”   张昭脸上带着几分玩味的表情,“姑父你说,某能说出这番话,是像我耶耶白衣天子呢?还是神似我曾祖太保公?”   张义潮,那是大英雄,当然英明神武。   可张昭的父亲张承奉就不是,某种意义上,他是个被瓜沙唐儿大族捧起来互相争权夺利的工具。   天天被一群人写打油诗吹捧着,飘飘然以为当年的归义军,还是张义潮时期威震河西的归义军。   打破几个璨微人部落,就以为天下无敌,结果被甘州回鹘一拳打倒在了尘埃之中。   做张义潮可以!但张昭绝不成为第二个张承奉。   曹议金脸上轻松的表情瞬间就不见了,他挥了挥手,让身边的侍女退下,自己整理衣服后死死盯着张昭。   “此是何人对你说的?”   由不得曹议金紧张,因为张昭说的,都是真的。   当年张昭的父亲白衣天子张承奉依靠瓜沙汉人大族,摆脱了亲姑姑李氏和几个表兄的掌控之后,瓜沙的汉人大族就一直怂恿张承奉四处征伐,因为只有战争,只有在战争模式下,才能最快的收拢权力。   果然,在张承奉的西汉金山国征讨璨微人、高昌回鹘和肃州龙家人的战争中,权力迅速集中到了以张承奉为首的瓜沙汉儿大族手中,而像曹议金家族这种与粟特人混血的家族,就利益受损被边缘化了。   当时双方都在等着看对方的笑话,都觉得对方是傻哔,可他们就没想过,斗归斗,但归义军要是没了,他们拿什么立足?   这些人,等到一头撞上甘州回鹘,被人兵临城下后,才发觉玩脱了!   可这些事情,没有相当高的政治头脑,是想不明白的,更何况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当年玩脱的那批老人都很有默契的避而不谈,新生的一代,对此则完全没有了印象。   这张二郎,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张昭知道曹议金的疑惑,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姑父,这都是侄儿自己想明白的!”   开玩笑,我张大穿越者成名于人均甲级战犯的大P社,同时还是个陈叔叔视频站的历史类UP主,穿越前不知道从多少各类历史事件中,看过相同的情况了。   比如我带清冷眼旁观让李合肥的淮军去单挑日本全国,不就跟归义军金山国这点事非常相似吗?这么多活生生的例子在,他张昭这点还想不明白?   这就是现代人和古人在知识、讯息接触量上的天壤之别造成的,古代人敝帚自珍的心得经验,在后世都不知道被多少人剖析出来讲了多少遍了。   “好小子!以一敌百,能制出神臂弓,还能有如此眼光,看来延鼐说的没错,你确有枭雄之姿!   不过如此锋芒毕露,就不怕老夫一声令下,将你乱刀砍为肉泥吗?”   曹议金眯起眼睛,不再把张昭当做一只幼年期的稚虎,而把他当做一条蛰伏起来的潜龙了。   张昭笑了笑,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姑父若真是天下一统的一国之君,别说来说这番话,我早就跑的不见人影了。   可惜,您不是,您只是我们这些失国失家之人的裱糊匠罢了!马鹞子和阎队副这样的陷阵勇士,整个归义军有两千人吗?”   曹议金更没想到张昭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比之刚才更让他惊讶,也更有些哭笑不得。   他曹议金好歹也是掌握二三十万生死的托西大王,手下更有近万兵士,这张二郎,麾下仅仅百余人,就把他当做裱糊匠了!   不过!曹议金又叹了口气,人家说的,其实也没错,他苦笑着伸出一根手指头摇了摇。   “两千?老夫要有两千这样的熊虎之士,当年会从甘州城退走?老子早就打到凉州去了,两千?一千都不到,满打满算能凑齐五六百人罢了。”   “那姑父还跟某说甚打打杀杀的?咱们就这么点人,今日你给了侄儿一条路,未知以后没有我扶一把曹家的时候。   还有我想,三娘子对侄儿说的,‘就是再出个太保公也好’这句话,是从您这里听去的吧?敦煌城那个时常担心自己儿孙变成胡人的,也是您吧?”   “你这小狗奴,也懂胡汉之分?你知道什么是唐儿吗?你知道大唐是什么样子吗?你去过长安吗?”   曹议金略显有些疑惑,又带着几分鄙夷,他觉得张昭在说假话。   因为张昭这种人,出生的时候朱全忠那个恶贼的大梁都没了,大唐早已成为了过去,他根本没感受到过大唐的强盛和威武,哪来这么强烈的胡汉之分和大唐荣耀?   “长安啊!我在梦中见过它!”张昭的语气梦幻了起来,他仿佛呓语一般指着东边。   “在那边,那边就是长安!   在那里,我见过颉利可汗在未央宫中翩翩起舞!   我见过高句丽王高藏如同鹌鹑般在大明宫外瑟瑟发抖!   我见过王玄策一人灭一国,把中天竺王阿罗那顺如同骡马一样,牵着走过开远门。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我听过李太白的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潇洒!   也听过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的豪迈。   姑父,你说,我见没见过大唐?知不知道大唐?”   曹议金背后,一个正在斟酒的‘侍女’突然回过身来,他看着身穿金甲的张昭,眼睛里放出了炽热的光芒。   曹议金也怔怔的站了起来,他顺着张昭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好像真的能看见长安一样。   “当年某太公也经常对某说起长安,也说起过颉利可汗在未央宫跳舞的场景,那可是控弦几十万的大漠之主啊!”   说着,曹议金脸上露出了极为痛苦的神色,他轻轻锤着胸口。   “痛哉!痛哉!今生不复得见此盛况矣!何不生在盛唐?”   “姑父已经做的够好了,没有你,别说长安,敦煌咱们都保不住,您现在知道侄儿为什么要把神臂弓让六郎带给您了吧?只要有三百神臂弓手在吾兄元德之侧,这归义军就不会乱!”   曹议金笑了,他看着身边的张昭,“小狗奴,你认为姑父命不久矣?还是你以为姑父连个回鹘女人都搞不定?”   “人固有一死!姑父年近耳顺,还能再活十年?十年后,某也不过二十有九,而立之年都未到。   我到也不是觉得姑父搞不定一个回鹘女人,可毕竟有二十年的同床共枕,她诞下的,也是你的血脉!”   “也许……”曹议金轻轻的顿了一下,“你说的不无道理!”   说完这句话,曹议金只觉得脸上如同针扎一样刺痛,当年为了稳住局面而娶了甘州回鹘天睦可汗的女儿,如今还债的时候到了啊!   张昭长长的叹了口气,“令公大王,咱们不能再乱,不能再自相残杀了!   从我叔祖张淮深起,庶牛作孽,君主见欺。每更换一次节度使,必然就会带来血腥的杀戮。   从当年我们带甲三万,胡儿不敢直视,杀到如今不足万人,该做出改变了。”   曹议金点了点头,心里突然升起几分悲哀,张二郎这是看出他几个儿子都不是强人雄主了啊!   他是在等,等自己归天后,从于阗金国带着人马回来拿回一切,甚至他还可以等,因为自己长子曹元德也四十有四了,而张二郎连二十都不到。   两人沉默了一小会,张昭对着曹议金拱了拱手。   “姑父,我欲探寻一条重建大唐,重建汉人雄风的路子,只要太保公保佑不让我死在安西,我就一定会拿回咱们唐儿曾经拥有的一切!”   曹议金诧异的转过头看着张昭,少许后,这位归义军第六代节度使,托西大王突然显现出了一份少有老态龙钟。   “后生可畏啊!我老了,不懂你们的世界了!某曾经的奢望也不过就是做个河西节度使。”   说着,曹议金突然又自嘲的笑了起来,“要是能做个王太师(王忠嗣)那样的陇右河西节度使那就更好了!但没想到,你张二郎竟有恢复大唐的雄心!”   说罢,曹议金端起了酒杯。   “再喝一杯吧!西出阳关无故人了!”   张昭赶紧接过,两人对饮了一杯!   “昔年吐蕃攻陷安西,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观察使、武威郡王郭昕下落不明,于众皆散。   但昔年四镇节度使下兵员家眷十数万,不可能全部战殁,很可能已经如嗢末人般变为胡儿了。   你若能找到他们,使之归唐,或许河西尚有可为。   姑父也帮不了你别的,这里有白银三千两,就当是我赎了当年对白衣天子的罪孽了!”   说着,曹议金一把扯掉桌子旁边被锦被遮起来的物件,原来是一箱装满银铤的红木箱子。   张昭艰难的卷起裙甲,随后单膝跪在了曹议金面前。   “姑父在上,请恕侄儿甲胄在身不能全礼了,此长者赐,某不敢辞!   他日若能真有兴复大唐的那一天,侄儿一定亲自扶棺送姑父归葬亳州(谯郡)立碑墓前,上书‘大唐孤忠,河西陇右节度使,谯郡王曹公讳议金。’”   “还算你有点良心!”曹议金展颜大笑了一声。   “没想到啊!言传身教了数十年的儿子,都不知道某曹议金的心愿,你这侄儿却是我知己!   去吧!你与十九娘的婚事老夫允了!延明孙儿,你也跟着去吧!”   说完,曹议金直接转身将双手背在背后,往敦煌城的方向走去,连最疼爱的孙儿曹延明都不管了。   “太公!十四不孝,您将养好身体,等十四回来!”   “姑父!比起十九娘,某倒是更喜欢三娘子!”   艹!   正被自己伟大感动不行的曹议金一个趔趄,额头上青筋暴起,他有种回去给张昭一个大逼兜子的强烈冲动!   一直装了半天侍女的曹三娘子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她有些恼怒,似乎又有些小窃喜的瞪着张昭。   “三娘子,齐瞎虎等人,我就托付给你照顾了!就把他们当你自己的人吧!”张昭大笑几声,拉着曹延明就往西走去。   一阵轻风卷起阵阵细沙,一老一少走向了两个相反的方向,呜呜的鸣沙声中,象征大唐的日月星三晨旗高高飘扬。 ##瀚海唐儿行 ###第五十章 只恨不是男儿身   “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张昭骑在一匹双峰骆驼上,他用一块江南东道出产的上等纱巾遮住脸,有些意气风发的大声吟唱了起来。   “好诗!好诗!二郎君好文采!”马鹞子则在前面的骆驼上大声拍着马屁,顿珠扛着张昭的短槊,更一脸崇拜的跟在后面。   “额可真鄙视你呀!这是岑嘉州(岑参)的诗!”一边走路一边摩擦自己横刀的阎队副,鄙夷的看着乱拍马屁的马鹞子。   “某这样当了吐蕃人奴儿的,都在祁连山上颂唱过,你竟然不知道。”   “死狗奴,就你话多!”周围一片哄笑,脸上挂不住的马鹞子狠狠啐了阎队副一口。   曹十四有些闷闷不乐的,从来没出过远门,结果现在竟然连跟父母道别都没有,就头脑一热跟随张昭往西去了。   旅途的辛苦,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要不是还想要些脸面,曹十四这会都有转身回去的冲动了。   “二郎君,既然我阿公如此欣赏你,你为何还要西走,直接留在敦煌不好吗?咱们至少还有二三十万人,要恢复大唐,那也比去西域容易的多啊!”   曹延明现在也跟其他人一样叫张昭二郎君了,他很想当张昭的舅哥而不是表侄子。   “敦煌?”张昭摇了摇头,“敦煌是个好地方啊!要是某早来二十年,当然直接在敦煌更好,可是如今,敦煌已经成为死地了。   二十多年前大唐还在,他们还想着积蓄实力打通甘凉,重归大唐,可是现在,敦煌大族们,只想着怎么保住自己的富贵,某留在敦煌,最多也就做个罗通达那样的人。”   早来二十年?   不单是曹延明,附近所有人都露出了不解神色,不过他们也没想太多,毕竟张二郎君经常弄些奇奇怪怪的词语出来,早就见怪不怪了。   不过他们以为张昭是说生的晚了,张昭实际上是想说,早来二十年直接穿越成白衣天子张承奉,那样就可以从敦煌开始了。   看着曹延明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张昭决定再教给他一个道理。   “十四郎,你熟悉你太公吗?”   曹延明有点莫名其妙,他迟疑的点了点头。   “还算熟悉吧,我太公也就是对自己家人严格了点,其余的节度使上下官民,都说我太公是个好人!”   “好人!”张昭摸了摸下巴,“也算吧!某姑且认为你太公是个好人,但你要知道,你太公除了是个好人以外,还是个狠人!   我要是不去于阗,就这么天天在他眼前晃,我告诉你,最多十天半月,你太公就得让人把我乱刀砍死!   记住了,要干大事,千万不要将总是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别人的面前,因为你那是在不断挑战别人的自我约束力和底线,万一哪天他受不住诱惑,你就死定了。   你太公今天对我好,那时因为我跟他有共同的志向和相同的忧虑,但明天他也很可能因为我对曹家的威胁,而选择对我痛下杀手。”   ……   “咳!咳!咳!”甘泉水边,被曹三娘子扶着的曹议金,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曹三娘子一边轻轻扶着他的后背,一边将皮囊中的温酒倒进一个琥珀杯中递给曹议金。   “阿公为何走的如此之急?您身体不好,我们不妨慢些!”   “慢些!”曹议金哼了一声,连抚几次胸口,气才顺了些。   “我怕我走的慢了些,就会忍不住下令让人去把张二郎沉进月牙泉中去。”   “啊!”曹三娘子虽然不是曹延明那样的雏,但还是没想到曹议金起了杀心,顿时被吓的不轻。   “这张二郎,日后必为曹家大患,搞不好曹家日后的富贵就要断送在他手里!不行!老夫要再加一道保险!”   曹议金此时脸色相当阴沉,看样子他说想杀张昭绝不是在开玩笑。   “可是,太公您既然认为张二郎日后必为曹家大患,今日为何还要相助?   而且以孙女看来,张二郎不像是个薄情寡义之人,您今日如此有恩于他,他还会断送我们曹家的富贵吗?”曹三娘子相当的不解。   “今日我施恩于他,是因为某发现,这张二郎跟我有着同样的志向。   此人知我啊!知我何所求,也知我为何心忧!可惜了!他要是我儿子就好了,是孙子也行啊!这样我就可以把曹家交给他!”   说着说着,曹议金脸上泛起了一片潮红,心绪更加不宁了起来。   “张二郎应当不是个薄情寡义之人,可是你大伯、二伯甚至你父亲,却不是那种能洞察现实的人!难啊!难啊!”   曹议金一连说了两个难,不支持张昭吧,他又觉得河西再不出个这等人物,恐怕早晚要沦于胡尘。   支持吧,又怕张昭万一真成事之后,曹家后人认不清形式,最后被张昭收拾。   不至于吧!曹三娘子想了想,虽然大伯小气,二伯贪财,自己父亲干什么都慢吞吞的,但也不至于三个人都连形势都看不清吧?   “太公勿忧,如今你应承了张二郎与十九妹的婚事,他既是您的表侄又是您的孙女婿,呃……”   说到这曹三娘子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虽然张二郎和太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与十九妹也是正常的堂表兄妹关系。   但这表侄子成了孙女婿,怎么听,怎么有些滑稽。   稍微稳点了下情绪,曹三娘子继续劝说道。   “只要处理得当,孙女婿跟孙子之间,也差不了多少,当年上柱国(索勋)不也把您当亲儿子来看待的嘛!   后来索家闹了那么大的风波,您不也保着索家舅父做了左马步都押牙的高官么?”   曹三娘子口中的索家舅父叫做索承勋,是第四代归义军节度使索勋之子。   不过索勋嘛,这个张义潮的女婿人品不太好,就是他打开了归义军自相残杀的魔盒,开创了外姓篡夺张家权力的首例。   当然他最后也被他小姨子,也就是张义潮的十四女,嫁给另一位归义军大将李明振的张十四娘带着儿子们干掉了。   所以作为索勋儿子的索承勋能不被牵连,还一路升官,确实是曹议金出了大力气保护的结果。   又是两口温酒下肚,休息半天的曹议金气色好多了,他转头看着身边的三娘子。   “延鼐孙儿说的有理!”   曹三娘子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上一次曹议金突然这么亲热称呼她的时候,还是她将要下嫁慕容家的时候。   果然,曹议金的下一句就是朝着曹三娘子想象的方向去了。   “可是十九娘如今年芳十二,琴棋书画倒是学的不错,不过这里还是差了些,光靠她,恐怕护不住曹家。”   曹议金指了指脑袋,随后郑重的看着曹三娘子。   “我看那张二郎对你倒是感官不错,要是我的延鼐孙儿没有嫁去慕容家,倒是最合适的新娘子人选,不过现在嘛,可能以后要委屈你了。”   曹三娘子突然觉得万分难受,泪珠一滚就下来了,当年就是这么把她嫁去了慕容家的,现在这又算什么?   就算她也觉得张昭不错,但曹三娘子绝不想接受这样的安排,可她又没有勇气反抗,只能蚊子般的哼了一声。   “阿翁不会同意的!我已经是慕容家的人了!”   “他会同意的,慕容家虽然看起来要与我曹家分庭抗礼,但实际上他们的未来更为堪忧。   因为某曹议金还有你两个伯父和你父亲在,虽然笨了点,心眼也小了点,但还是可以维持局面。   可慕容家,除了你那福薄的夫君慕容长道以外,余者说庸碌,那都是抬举他们了,慕容家如果想要保持权势,并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说完,曹议金伸出手擦了擦曹三娘子眼底的泪水。   “延鼐孙儿,别哭,张二郎不是薄情之人,你还不到三十岁,以后的日子还长,不跟着张二郎,以你的身份,那就只能青灯古佛一辈子了。   太公好累!帮太公分担一下吧,只可惜,你不是男儿身啊!” ###第五十一章 蒲昌海   蒲昌海,也就是后世的罗布泊,这里曾经存在了一个赫赫有名的国家楼兰。   说赫赫有名,倒不是说楼兰有多强大,相反,这个从立国之初就过的相当艰难。   地处丝绸之路要道,夹在汉朝和匈奴之前,想不难过都难,这两家谁不爽了,就能派点人过来把楼兰王的脑袋给砍了。   不过现在,楼兰人早在汉晋之时往西南迁到扜泥城,也就是现在的若羌附近,成为鄯善人了。   此后楼兰城一度是作为大唐屯兵之所的,但自从大唐退去西域之后,楼兰城就彻底荒废。   呃!说彻底荒废好像也不太准确,虽然自从饮马河(孔雀河)改道,蒲昌海水面缩减后,楼兰已经不宜居了,但那是针对大量人口而言,养活个百把人其实也还是没多大问题的。   当然张昭不知道这些,这都是武达儿说的,此次去往于阗的使节,以节度押衙氾润宁为首,武达儿、阴元住两人为副,其余还有武达儿的兄弟武原儿,准备去往高昌出使高昌回鹘。   “二郎君!二郎君!大事不妙了!”   氾润宁是个身材矮小的黑面男子,他是行商出身,由于熟悉于阗和仲云,被节度衙门给了个节度押衙的虚衔,经常作为归义军联络于阗等国的试探性使节,同时他还跟张昭身边的氾全氾顺有些亲属关系。   张昭赶紧站起身来往氾润宁呼喊的方向跑去,他们现在在一片快枯死的胡杨林边休息,氾润宁则带着几人前往楼兰城探查,这会呼喊的这么焦急,定是出了事。   “二郎君!那些璨微人疯了,我们还未进城,里面就射出箭来,武原儿被他们射死了!”   氾润宁还没到张昭跟前呢,就放声大嚎了起来,在他身后,几个一同去的归义军使者,用一块毛毯抬着一个人跑了过来,那人的胸口还插着一根随着身体不停乱晃的箭矢尾羽。   一旁的顿珠赶紧在阴凉处找了块空地,几人将武原儿放到了地上,脸色苍白嘴唇发枯,胸口一大坨血渍,张昭撕开武原儿胸前的衣服一看,心里顿时有些把握了。   这家伙里面穿了一件牛皮甲,箭矢根本没有进去多深,摸了摸脖颈,脉搏相当微弱。   张昭用刀挑开了武原儿身上的皮甲,把头附上去仔细听了两下,心脏还在跳,只是非常微弱,时断时续似乎随后都有断掉的危险。   这是失血过多休克了,并没有死,不过继续流血流下去,那就说不定了。   “把止血的药拿出来,某试一下,救不救的回来,就要看他的命了!”   说完张昭双手摁住武原儿的胸口开始做心肺复苏,一旁涕泪横流的武原儿兄长武达儿则开始飞速找药。   一下!两下!三下!直到张昭额头都开始冒虚汗的时候,武原儿终于轻轻的呻吟了一声,心脏也恢复了跳动。   “快给他止血,神志清醒后,喂点蜂蜜温水,不要喂多了!”张昭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吩咐道。   “武达儿叩谢二郎君的大恩大德,郎君真乃神人也!”武达儿噗通一声就给张昭跪下了,周围人看着张昭的眼神也充满了敬畏。   特别是抬武原儿回来的几个人,明明这武原儿都已经没气了,竟然还被二郎君给救回来了,岂非起死回生之术?   “先别谢我!能不能活还得看他自己才行!”张昭这话也没谦虚,大出血到昏迷休克的,就算在后世有除颤、输血等手段都要送医及时才行,这个时代没有强力的补血方法,确实要靠武原儿自己支撑。   “主公!一里外出现大批游骑,看样子是冲我们来的!”汗还没干呢,氾顺就跑了过来。   张昭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埋伏在远处沙丘上的氾全不停挥动着手里的红旗,这是有大量骑兵靠近的信号!   “白从信!带上游奕军上马!   阎晋、琼热多金、阴鹞子率憾山都披甲列阵!   氾顺、马鹞子持弓为某压阵!”   阎晋就是阎队副,他本没有名字,不过祖上阎朝是太原人,所以张昭干脆给他起了个阎晋的名字。   经过齐瞎虎山寨歃血为盟之后,进一步掌控了这些人的张昭,把他这一百单八将分成了三部分。   三十名弓马娴熟的组成了披轻甲的游奕军,作为机动兵力。   剩下的七十人组成了名叫憾山都的步军,以长枪大盾配合五把神臂弓结阵而斗。   最后以氾全、氾顺、马鹞子和顿珠等七人组成陷阵郎,他们弓术更为精湛,除此之外还手持大斧铁锤等破甲利器,张昭把他们带在身边作为亲兵使用。   “哟哟哟哟!”张昭刚刚安排完毕,氾全呆的那个山丘下就传来了嚣张吆喝声,起码有四五十骑骑兵,带着大片尘土就朝他们这片胡杨林冲了过来。   “傻哔!”马鹞子嘴巴一撇,一句学自张昭口头语就出口了,不过这一般是张昭喜欢用来调侃他的,现在被马鹞子活学活用了。   “这些人看来是不知道我们这有多少人呢?二郎君,正好拿他们立威!”   马鹞子虽然生活上傻了吧唧的,但战阵上,嗅觉绝对是很敏锐的。   这可是在沙漠中,哪有这么打马奔驰的,马儿又不是机器,这么奔驰下去,水分会流失的特别快,来的快,回去就慢了。   对面这么有恃无恐,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把氾润宁等人当成了沙州过来的行商,急着想跟过来抢一把,怕晚了就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嘣!”沙丘上的氾全张弓搭箭,一个跑在最前面的骑士应声而倒。   这可把下面的人惹恼了,他们分下了五六人对着沙丘上的氾全一顿乱射,还有几个慌忙下马试图爬上去。   “嘣!”氾全又射下一箭,一个正在往上爬的骑士捂着肩膀惨叫一声就摔了下去,其余人则没有停只是相对放缓了马速冲胡杨林来了。   张昭裙甲和兜鍪都没穿戴,就直接带着氾顺等人冲到前面去了,同时他对阎晋和阴鹞子两人摆了摆手。   两人知道张昭的意思,阴鹞子带着五六十人悄悄往胡杨林深处躲去,避免暴露实力把对面吓跑了。   白从信则带着二十余骑牵着马儿悄悄的绕后去了,对面这么多人,不说别的,就是这几十匹马也值不少钱啊! ###第五十二章 欺人太甚了   “巴依什你这狗奴,这就是你说的唐儿行商?哪有行商还披甲结阵的?”马哈什德猛地一挥手中马鞭,指向了身边一个身穿皮甲的男子。   名叫巴依什的男子轻巧的站到了马背上眺望,半晌他面带喜色更显兴奋了。   “迪赫坎,我看清了,那些唐儿不过十几人,有甲又能如何?反而证明了他们的富庶啊!   这可是十几领甲,此外胡杨林边还有最少十头骆驼,不知道上面驼了多少大唐来的丝绸、锦缎和瓷器,迪赫坎,您要发财了。”   迪赫坎不是名字,而是一种称呼,这些年深受波斯萨曼王朝影响的喀喇汗王朝乃至高昌回鹘,都开始流行起了这种称呼,从小小的村长、族头到市集首领和大小城主,都可以拥有迪赫坎的尊称。   “哈哈哈!你这狗奴说的也对!”马哈什德一想也对,顿时得意的笑了起来。   “雄鹰们!杀了那些唐儿,金银珠宝和丝绸锦缎就都是你们的了!”   张昭带着氾顺等几人组成了一个前二后六的横排阵,至于其他人,则在阴鹞子带领下藏进了胡杨林深处。   其实张昭这会还是不太专业,他们应该装作一团乱,把骆驼马匹赶得到处都是,做出一副慌张的样子,还可以扔点丝绸锦缎在地上,这样对面的马哈什德等人就不会犹豫,而是直接冲过来了。   “嘚嘚嘚!”沉重的马蹄声传来,计议完毕的马哈什德等人开始打马缓缓驰了过来。   铁骑冲阵?这是不存在的!一般人根本做不出来这个动作,战马的素质也达不到,不过绕阵而过,驱赶恐吓,拿出软软的马弓射箭骚扰还是可以的。   张昭好整以暇的戴好凤翅兜鍪,从背后拿出了长梢弓。   “预备!”将陌刀插到地上的阎队副阎晋大喝了一声,张昭射术可以,但测距就不行了,只有阎晋这种从吐蕃腹地一路杀回来的猛人才有这种本事。   “五十步!射!”老张忠站在阎晋身侧,听到阎晋大喝一声之后,猛地就挥动了手里的小红旗,张昭等八人则几乎同时射出了箭矢。   四十步外,一个正准备将马侧过,拿出骑弓射击的骑士,突然仿佛被一锤无形铁锤锤了一下似的,他惨叫一声倒栽着马上翻滚了下来,同时中招的还有他附近的两三个骑兵。   “三十步!射!”阎晋又是大喝一声,老张忠手中红旗再次一挥,八支箭矢再次猛地激射而出。   “哕哕!”   “哎哟!”   有马儿受伤的惨叫,也有骑士坠落的痛呼,马哈什德冥冥中感觉有一张长弓瞄准了自己,他夹了夹有些尿意上涌的大腿手一松,将早已搭好的箭矢射出去了。   “嘣!嘣!”周围的骑士一看马哈什德都射箭了,赶紧也把手中的箭矢射了出去。   不过距离还不够近,人家用的是七八斗的步弓和两石的神臂弓射他们,他们则是用些软趴趴的马弓,杀伤力对比可想而知。   叮当一阵乱响,张昭身上中了好几箭,地上也插满了长长短短的箭杆,仿佛是地上突然长出的野草一般,不过他一点伤都没受,甚至都不怎么疼。   他身边的阎晋两把扯掉挂在甲胄上的箭杆,咧嘴一笑,“弓太软,伤不着咱!”   说话间,后面的氾顺和琼热多金又是两箭射出,一个倒霉蛋骑士又应声而倒了,张昭和阎晋则因为一会要肉搏,所以没有再射,而是在保存体力。   随着这名骑士的倒地,看着冲过来嚣张无比,马蹄踏的人心惶惶的骑兵,在距离张昭二十步处又华丽丽的的绕了个弯回去了,他们竟然连冲上来的勇气都没有。   马哈什德鼻子都气歪了,刚才冲了一波,共计被射翻了一个,已经快断气了,另有五六个受伤,有两人还挺严重,马儿受伤了三匹,后面围攻山丘的六人也狼狈跑回来了,被射死了一个,摔伤了一个。   但敌人呢!毛都没伤着一根,这他妈的都什么事啊?几十骑打对面唐儿不到十人还吃了这么大的亏,丢人丢大了。   呃……张昭摸了摸鼻子,他有些诧异的看着身边的阎队副。   “这就完事了?不是说草原上的男儿都是狼,来去如风,能轻易撕裂结阵步兵么?”   阎晋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的看着张昭。   “谁跟二郎君说这些游骑可以轻易撕开甲士大阵的?真要有这么厉害,哪还轮得到我们汉儿坐中原,这全天下都是那些胡儿的了。   要我是对面首领的话,现在就走,是最好的选择,不过硬是要打呢,也可以继续耗着,毕竟他们能下马休息,咱们只能在这顶着太阳披甲挨晒!”   说完阎晋直接盘腿坐了下去,他拿起一个水壶润了下口,后面的马鹞子等几人也坐了下来,自顾自的开始休息。   张昭悄悄大口呼吸的几次,调整了一下砰砰跳的心脏,或许马鹞子等人打不过他,但战场上的经验显然高出他几个层级。   阎晋其实说的没错,对面最好的决策就是上马跑路,真要耗下去,没有一天半天也不会出结果。   可张昭哪会让他们如愿,他冲老张忠打了个响指,老张忠屁颠颠的去通知氾润宁几个人去了。   不一会,数十匹丝绸锦缎和一箱子银铤就堆放到了张昭等人的边上,清晨太阳一射,这些送给于阗国王李圣天的最上乘锦缎,在太阳的照射下熠熠生光,顿时就把对面的马哈什德等人晃的睁不开眼睛了。   马鹞子甚至还走到两军阵前脱下裤子,肆意的冲着对面撒了一泡尿,那得意的神情,张昭看了都想给他一个大嘴巴子。   太气人了!   “他妈的!这些唐儿欺人太甚!阿萨兰汗的雄鹰们,休息好,咱们这次一鼓作气冲垮他们!等打下来了,老子一人给半匹绸!”   马哈什德这是真的气坏了,看不起人啊!把绸缎这么摆出来,不就是说他马哈什德没本事去拿么?   而且,这绸缎可真好啊!弄到怛罗斯或者八剌沙衮去,最少能卖几百枚萨曼银币。   至于张昭呢,他倒不是很眼馋对面的马匹,但对于他自己和手下的士兵而言,对面那些在于菜和不菜之间的骑士,正是练手的好东西。 ###第五十三章 再试一次   马哈什德大声的咆哮着,手下几个小军官也开始板着脸调整各自部署的队形,一名戴着原始形库拉盔,举着一杆大旗的军官,跑到了第一排。   库拉盔是一种典型的波斯式头盔,为钢制钵状,两侧及后方带有小铁圈编制而成的护颈甲。   前方有可左右移动的‘护鼻’,帽顶上还有尖刺和左右两个插缨饰用的细管。   这种头盔要到十三世纪,冶铁行业发展起来以后才开始流行起来。   现在出现的这种阿拉伯-波斯式头盔没有护鼻,从头盔垂下用来防护脖颈的顿项面积更大,几乎将整个肩膀都遮住了。   而这种西域诸族的整体装备从唐-突厥式开始向阿拉伯-波斯式的转变,正是大唐退出西域后,西域在政治、经济、文化上逐渐天方教化的标志之一。   “本迪赫坎任命艾曼咄为持旗什长,旗帜不落下,不许勒马,不许放箭,谁不听命令,谁就没有战利品!”   持着大旗的军官是马哈什德的亲信,平日里当然不需要这样,很多时候行商遇到了他们要么出来谈判给买路钱,要么直接被他们一波就冲散了。   像今天这样有些棘手的,马哈什德还是第一次遇到,不过他决定了,一定要杀光那伙行商,因为他们侮辱了尊贵的迪赫坎马哈什德。   刚尿完尿还在抖动了马鹞子一把就将裤子提上来了,他三两下就蹿了回来,开始赶紧往身上套他的那件环锁铠,边套还边朝张昭招呼。   “二郎君!那伙狗贼没去管沙丘上的氾全,还有个持旗将在队列最前面,看起来是要拼命了!”   “白从信他们走了有两刻钟了吧?”张昭看了一眼地上已经快要燃尽的香问了一句,要想留下对面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还是要靠白从信等骑兵到位才行。   “有了!”阎晋点了点头。   “忠翁,发信号让阴鹞子他们做好准备,对面骑兵冲不开我们的话,很可能仗着人多跟我们下马步射,让憾山都的儿郎们休养好,杀出来的速度要快!”   忠翁刚刚领命下去,远处的尘土又飞扬起来了,剩下四十多骑在持旗将的压阵下缓缓驶来,阵型也比第一次冲来的时候严密和整齐。   张昭在左,阎晋在右,两人连弓都没拿,张昭手握跟他穿越而来的短槊,阎晋提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陌刀。   “嘣!嘣!”两人身后,氾顺等五个人以最快的速度射出了箭矢,不过对面有持旗将压阵,虽然又有两骑摔落到了马下,但整体的阵型基本没乱!   三十米!二十米!非常近了!   “顿珠!”张昭大喝一声,密集的马蹄声和卷起的尘土让张昭心头一紧。   “去死吧!”就在张昭大喊的时候,顿珠捡起放在地上的投矛助跑两步之后,左右连发,猛地扔了出去!   飞驰的投矛在空中发出了呜呜的怪叫声,如同腾空而起的导弹一般!   ‘咔嚓!’张昭甚至听到了一声让人牙酸的摩擦声。   顿珠这家伙本就人高马大力气足,这两杆投矛去势极快,一杆插中了一匹马儿的前胸,战马哀鸣一声把背上的骑士被摔了下来。   另一杆更加夸张,直接将一个骑士从马上给扎了下去。   马哈什德额头突然冒起了一阵冷汗,这绝不是简单的唐儿行商,哪来的行商会带着力气如此之大的投矛手?还弓弩齐全,他不会是……马哈什德突然有一种不好预感!   两匹失去控制的马儿极大的阻拦了骑兵冲锋的速度,甚至还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拥堵。   这时马哈什德持旗将也顾不得距离够不够了,他大旗一挥,二三十张弓就将同样数量的箭矢抛向了张昭等人。   不过,虽然只有二十多米的距离,杀伤力仍然不算强,因为除了张昭有身后世来的明光铠以外,其余人等也都穿着步兵甲或者环锁铠。   张昭甚至还有空闲看了一眼龇牙咧嘴的马鹞子,疼是肯定疼的,估计肚皮都扎破了,但受伤还谈不上!   “嘿呀!”阎晋狂吼一声,他跟张昭几乎同时让开了路,后面是马鹞子等族组成的长枪小阵。   丈八长的枪头寒光闪闪,冲过来的马儿看见面前一排明晃晃的矛头,当然不愿意直接撞上去。   而且马上的骑士也不愿撞上去,人马非常有默契的转头向左,划出了一条弧线。   张昭和阎晋让路,就是为了让他们顺利的左转,可一旦左转而不是直接冲阵以后,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他们能控制的了。   狂吼的阎晋腰杆一拧,整个人如同旋转了九十度一般,他高高举起的陌刀从右向左横劈了过去。   白光一闪,血水冲天而起,一匹正好从白从信身边跑过的战马左前腿,直接被削了下来。   随着战马庞大的身躯倒地,正在向左转的骑士们纷纷慌忙的调转马头,一部分想直接跑回去,一部分想要避开倒在地上的马尸。   张昭瞄准了一个穿着皮袍子的骑士,骑士手里拿着一柄弯刀,他轻轻俯下身体,弯刀从张昭的脖颈处划过。   ‘刺啦!’一阵火星闪过,张昭的脖子半点事没有,不过骑士就有问题,张昭手里的工具钢枪头,直接捅到他的腰部,轻易的洞穿了骑士皮袍子里的铁片。   而看到张昭和阎晋动手以后,马鹞子等人也上来了,七杆长枪一把陌刀,八个人一顿捅刺劈砍,只杀的对面人马血水乱飞。   ……   见了鬼了!再一次退下去的马哈什德又惊又怒,刚才冲了这么一次,又是毛都没摸到,已经阵亡一个,伤了五个人!   他刚想发怒,不过抬眼一看,巴依什头发散乱满脸血污的躺在了不远处,眼睛里已经失去了光彩,腰部一个大血洞正在不停的往外淌血。   “迪赫坎!这伙唐儿很邪性,咱们还是退吧,这看着绝不像是行商,反倒有股军队的味道!”   马哈什德持旗将跑过来劝道,还真不是他们没使劲,是确实是冲不开! ###第五十四章 那远去的帝国   走还是不走?对于马哈什德来说,这已经是个非常迫切的问题了。   按理来说,五十骑冲不动对面十人,对面一个没伤,自己这边已经战死四人,伤了七八人了,再打下去也不会有太好的结果。   不过马哈什德悄悄看了看身边召集起来的这些骑士,人人脸上都露出了退缩和犹疑的神色,连他的几个心腹都是一样。   不用猜也知道,要是他现在这么退走了的话,他以后就再也拉不起队伍了。   因为你五十骑打十人都打不过,以后谁还跟你混?跟你混还能抢到钱?   又看了一眼远处正在阴凉下歇息的战马一眼,马哈什德做出了决定,他对着身边的一个亲信沉声说道。   “去两个人给战马喂点水和豆麦,咱们这次不上马冲,都换成步弓和长刀,本迪赫坎要跟这些唐儿打一场步战!”   人群并未有什么反应,因为谁都看出对面的唐儿不好对付,他们可没有马哈什德这样的顾虑,退走了就退走了,抢不到东西总比把命都丢了要好。   一见众人的兴致还是不高,马哈什德只能下血本了。   “咱们就冲一次,冲不下来就走,反正对面没几匹马,咱们想走随时可以走。   看见对面唐儿堆着的那些锦缎和白银了吗?我只要一成,其余的大家平分!”   此话一出,周围的骑士们的反应一下就热烈了起来,就目前那些唐儿堆出来财物,起码就能值八九百枚银币。   马哈什德只拿走一成的话,他们一人就可以分二十多枚,要知道在八剌沙衮,一个最漂亮的女奴也就不到十个银币。   “好的!迪赫坎,来自炽矣的阿罗多咄听你的吩咐!”高昂的悬赏刺激下,掌控着另外十几个骑士的葛逻禄小领主同意了。   这个时代的战争,其实节奏都是比较缓慢的,那种一天之内伤亡数千人的大战,在大唐和吐蕃没落之后,西域之地基本就没有再出现过了。   一个恰当的比喻,这个时候的西域诸国与部落间的战斗,基本都属于菜鸡互啄。   所以对面的马哈什德把麾下骑士动员起来后,战斗并没有马上爆发。   认为张昭没有机动骑兵的马哈什德,先是让已经冲了两次的骑士们吃了些东西,休息好了之后,才慢条斯理的换上了皮甲和锁子甲之类的甲胄,他们刚才起码冲击的时候,是没有着甲的。   撤退!这是张昭的命令,虽然他不惧怕对面的三四十人,但徒增伤亡是没有必要的。   步弓的杀伤力可不是骑弓能比的,张昭的铠甲足够防护,但马鹞子这种披着环锁铠的可不一定。   而且绕后的白从信等人应该已经到位了,退往胡杨林中是最好的选择,憾山都的士兵没还没见血呢!   “敌人害怕了!他们畏惧了!别让他们走脱,勇士们!”马哈什德看见张昭率众朝胡杨林开面跑去,顿时觉得心头一松,他高喊一声,带头冲了上去。   一众冲锋的部众也收起了手中的步弓,剩下的就让刀剑来解决吧!   “咚!咚!咚!”激昂的战鼓声响起,没冲几步,正准备去胡杨林边捡拾绸缎和银铤的马哈什德发现了不对劲,他站到一块石头上看去,顿时就人都麻了。   胡杨林中,突然出现了无数的战士,他们手握长枪和刀盾,几乎每个人都披了甲,最少也有七八十人。   一个身穿金色铠甲的人迅猛的冲了出来,手中的短槊一抖,冲在最前面的一个葛逻禄人就倒下了。   一连串激烈的弓弦声响起,双方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向对方射击。   只不过马哈什德这方惨叫声迭起,而对面几乎没受什么伤害。   原来自己这方的箭矢都射向了那个突在前面的金甲人,可金甲人的甲胄防护力非常好,虽然他满身插的跟刺猬一样,但连行动都没迟缓一下。   ‘轰!’双方猛地撞到了一起,马哈什德倒是想退,可对方来的太快,快的他连转头逃跑的时间都没,惨烈的长枪互捅开始了。   由于双方都有甲,捅一次并不能让对面的人失去战斗力,往往一个战士倒下,起码是受了四五次伤害后的事了。   双方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疯狂的嚎叫着,没有格挡也没时间考虑逃跑,只是凭着本能一次又一次的对捅。   不过双方的实力从差距还是太大了,不过对捅三几分钟,马哈什德身边的人都倒下了七八个,特别是阎晋,手持陌刀异常凶猛。   这场短时间的搏杀中,冷兵器搏杀的残忍度再次显现无遗,在热兵器时代,往往一颗子弹就会结束了性命,人思考的时间都会变短,所以能承受相对高的伤亡比。   而冷兵器,则是在不断的惨烈搏杀中感受着生命的不断流失,特别是披甲的人,大多数不是被捅死,而是在不断受伤又不得不激烈拼杀中,大失血而亡的。   这也是冷兵器时代大规模决战中,往往只有不到百分之十的伤亡,就能导致队伍无法继续战斗的主要原因。   这是一种漫长的残酷,只有最勇猛的战士才能坚持下来而不崩溃!   一刀!两刀!三刀,阎晋的劈砍一下比一下迅猛,伴随着他的大声呼喝,他对面一个穿锁子甲的武士胸前已经被砍成了松鼠桂鱼的模样。   终于在他的第四次劈砍中,这个强韧的武士倒下了,正是马哈什德的持旗将艾曼咄。   随着这个武士的倒下,原本来势汹汹的马哈什德团伙直接崩溃了,他们哭嚎着没命的转身奔逃,武器丢了一地,很多人还一边跑一边脱掉身上过的甲胄。   张昭没有参与这场对决,他在仔细的观察着,观察这个被他寄予希望的憾山都士兵们战斗力。   结果很让他满意,虽然纪律和阵型的完整程度差了些,但勇猛绝对是超出了对面很多,只要能将这些人操练好了,哪怕就是百余人,也绝对是一支不可多得勇猛之师。   阿罗多咄跑在了最前面,身上的裙甲和胸甲都已经被他扔掉了!   这他妈哪是什么汉儿行商,能有带着近百甲士来走商路的?那寒光闪闪的陌刀和熟悉又陌生的金甲,让阿罗多咄一下就想到了父祖辈口中一个远去的帝国——大唐! ###第五十五章 财路之争   阿罗多咄在跑!他马上就可以跑到战马旁边,只要能骑上马,那些着了甲的唐儿甲士就追不到他了。   他甚至还有闲心观察了一下周围,果然,跑在他身边的都是他的族人,炽矣部属于三姓葛逻禄的一支,逃跑卖队友搞背刺,他们是专业的!   ‘嗖!’一根箭矢擦着阿罗多咄的左耳上方飞了过去,阿罗多咄甚至还感觉到了那支箭矢划过空气带来的灼热感。   幸好偏了!   不过他才在心里庆幸了一下,耳边传来‘哇’的一声惨叫,跑在他侧后方的一个族人就中招了。   长长的尾羽插在了他这个族人脸颊上,族人甚至不顾疼痛还在跑,不过每跑动一次,就是再受一次的伤害,他的速度很快就慢下去了。   阿罗多咄没有觉得悲伤,反而心里一松,一个掉队的族人,又可以为他拖住几个追兵了!   “嘣!”又是弓弦响动的声音传来,身侧的族人再倒下了一个。   阿罗多咄这才发现,射箭的是那个沙丘上的唐儿,他站在离阿罗多咄大约二十步外,手持长梢弓正在连发。   找死!   阿罗多咄摸出了腰间没扔掉的短刀,剩下的几个族人眼神一碰,准备先合力干掉这个弓箭手再说,不然被缠住了肯定就跑不掉了。   可就在此时,满天黄沙卷起,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来了一支骑兵!   难道是楼兰城那边的狄罗达干派人来了?阿罗多咄心头一喜,因为他们这些人就是狄罗达干招揽过来的。   “阿罗多咄!你看!”心头的喜色还没反应到脸上的时候,阿罗多咄就听见身边传来了族人的惊呼。   他抬头一看,对面的骑兵已经呈新月型散开,两面包抄夹击他们来了,为首的一名骑士手中举着一面高高的旗帜,旗帜为青色底,上画日月星三天体。   “三晨旗!是三晨旗!这是大唐的军旗!这么里怎么会出现唐军?”   阿罗多咄眼在心里狂吼了一声,随后珠子转了转,很明智的赶紧伏到地上,不跑了!跑也跑不掉!   ……   战斗结束了!白从信等人已迂回到位,就标志着这伙骑兵的末日来临,连首领马哈什德都跪在地上不言不语了。   对于穿越而来的第一场战斗,张昭有种浑身是劲但没使上的感觉。   本以为冷兵器时代的战斗一定异常惨烈,但实际上有些虎头蛇尾的,他做好了安排,还安排了绕后和突袭,但战斗根本没打几分钟,敌人就已经缴械投降了。   “你们这些璨微人好大的胆子,窃据我沙州之地就不提了,竟然还敢妄图拦截我归义军使者,我要去找仲云王散婆跋理论,无法无天了!”   一看自己这边打赢了,刚刚还有些惴惴不安的氾润宁抖起来了,他冲到鼻青脸肿的马哈什德面前,指着他的脸就是一顿大骂。   所谓的仲云国和仲云族,实际上就是迁徙到了后世若羌的楼兰遗民,也可以被称为鄯善人。   在唐代,楼兰古城和扜泥城(若羌)以及位于仲云国的大屯城、石城镇等,都属于沙洲的管辖范围。   不过大唐灭亡后,沙州的归义军实在没能力再管理这七八百里外的地区,楼兰人就在这里自立为了仲云国。   马哈什德闭着眼睛,直接来了个躺平,不过没怎么受伤的阿罗多咄倒是很会抓机会。   “我们不是仲云人,在下有紧要事情禀告,只要这位将军饶了我等!”   阿罗多咄看也没看狐假虎威的氾润宁,而是把求饶的对象瞄准了张昭,他看得出来,这伙人中,张昭才是说话算话的那个。   “不是仲云人,那你们是哪来的?老实交代!”   问话当然不需要张昭去问,最喜欢耀武扬威的马鹞子主动代替了张昭。   “我们是狄罗达干招揽来的!”阿罗多咄跪在地上垂下头轻声说道。   “狄罗达干?”张昭楞了一下,达干这个词,让他有种很不好的回忆。   “狄罗达干?他是高昌回鹘人?他招揽你们到这水面都快枯竭的蒲昌海来干……嗯?   娘的!你们这些狗奴是不是来拦截我们的?”   张昭话没说完,自己就已经有点回过味来了,蒲昌海的楼兰古城也就能养得起百把人的游牧民,根本没什么价值。   是以不管是北边的高昌回鹘还是东边的归义军,谁都没兴趣来占领这里,游牧在这里的,是一个小小的璨微人部落。   那这高昌的回鹘的达干招揽这么多人来干什么?他们是想针对谁?张昭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这次归义军出使于阗,双方实际上除了商量进一步联姻以外,还有个重要的规划,那就是改善双方之间的交通条件。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因为这时候河西走廊各政府的主要收入来源,仍然是已经开始缩水的丝绸之路,这条自汉代起就存在的商业长路,到现在还在发挥着沟通东西的重要作用。   就像是敦煌,每年路过的各族行商就有数万人之多,是归义军重要的财税来源,甚至归义军也要做些二道贩子的买卖来充实库房。   而现在的丝绸之路出了敦煌后,有两种走法。   一条是南边,出了敦煌然后经过蒲昌海,再到大屯城、扜泥城(若羌)、约昌城(且木)再到于阗,然后走疏勒(喀什附近)最后进入马尔亦囊(费尔干纳盆地)去往波斯和印度。   第二条就是北边,走伊州(哈密)、高昌(吐鲁番)、龟兹等地进入八剌沙衮和怛罗斯再去往波斯等地。   从目前的行路安全性和沿途补给方便来说,走北边也就是经过高昌回鹘境内的,比走南边经过仲云和于阗的要多的多。   这对高昌回鹘是有利的,但对于归义军就不一定了。   从东边中原来的货物先是被甘州回鹘掐住了脖子,过手之后又要被西边的高昌回鹘为难,所以归义军历代节度使,都是希望能让丝绸之路走南边的。   因为归义军和于阗两家的关系非同一般,于阗当然也会同意,所以双方已经接触过很多次了,但这是要断了高昌回鹘的重要财路啊!他们自然不会坐视不理的。 ###第五十六章 狗杀才不要命了?   阿罗多咄猛地瞪大了眼睛,他还没告密呢,对面你的唐人首领就已经猜到原因了。   这次高昌回鹘的王族狄罗达干招募他们的原因,确实是让他们来拦截归义军使者的。   不单是他,马哈什德也是狄罗达干从八剌沙衮招募来的。   他们已经在蒲昌海等了二十余天,水都快喝没了也没等到归义军的使者,就在众人熬不住准备散去的时候,氾润宁等人冒冒失失的闯了过去。   而在外城驻守的马哈什德本来就打算走了,结果一看氾润宁等人不多,以为是东边来的行商。   想着来都来了,怎么也要抢一把再回八剌沙衮去吧,是以直接跟了过来,结果撞上了铁板。   “楼兰城中有多少人?”这是张昭最关心的问题,高昌回鹘假扮璨微人截杀归义军使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根本不觉得意外。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高昌回鹘恨不得连归义军都绕开,好独霸丝绸之路的利益,怎么可能允许归义军和于阗联手。   “狄罗达干从伊州带了百五十人过来,还有收拢的焉耆马贼数十人,剩下的就是我们和马哈什德,现在已经被老爷您给打败了!”阿罗多咄倒是很痛快,直接就交代了。   “应当没有说谎,蒲昌海周围的海子和绿洲,也就能供应这么些人生活了,人要再多些,饮水就会出现困难!”作为常年跑这条路的氾润宁点头同意道。   “那就干掉他们!这些高昌回鹘的先王仆固俊,也曾是太保公麾下的战将,自立为王之后可没少找咱们麻烦,伊州就是被他攻陷的。”   老张忠走出来对着张昭说道,还一脸的义愤填膺,这让张昭不禁有些怀疑,这老家伙是不是也去联络过以伊州的回鹘人。   不过不光是张忠提起高昌回鹘一脸的愤怒,马鹞子等人也是。   张昭想了一下也就明白了,因为高昌回鹘的建立者仆固俊,曾经隶属于张义潮,他是被张义潮派去收复伊州、高昌等地的,是归义军的臣属。   结果等到张义潮入长安以后,唐懿宗为了限制归义军势力,选择暗中支持仆固俊。   结果导致本已经收复的北庭和高昌、伊州等地相继丢失,高昌回鹘开始崛起,归义军恢复安西的策略也就完全落了空。   “给他们点教训也好!反正我们也必须要在蒲昌海补充饮水,让火长以上的军官立刻来我这,咱们商量下具体行动!”   既然楼兰城中还有小两百人,其中还有一百五十高昌回鹘的伊州军,自然要好好谋划一番。   ……   明晃晃的月亮挂在天空,楼兰古城的规模实际上是很大的,毕竟六七百年前,这里就是著名的丝绸之路中心。   那时候的孔雀河还没改道,楼兰古城中的随时保持着三四万居民,城小了可住不下。   所以狄罗达干的两百来人,只是占据了城西一小块地方,当然由于古城荒废的太久,还能住人的地方不多,这两百人还是分的比较开的。   至于原本游牧在这一代的璨微人部落,老人男子都被杀了,女子则成了他们的凌辱对象。   狄罗达干是个三十余岁的回鹘人,他还有个汉式名字仆固承。   高昌回鹘实际上是一支跟中原王朝关系非常紧密的回鹘族群,他们上书中原王朝的时候,经常自称西州外甥。   历史上到一百年后的北宋时期,都还有汉人担任高昌回鹘王庭中的高官。   契丹辽国的使节也承认,高昌本汉土,因为这里政治、军事和文化,都带着浓厚的中原汉族风格。   不过,高昌回鹘表现出来对中原王朝的亲近和对汉文化的大力保存,那是相对于强大的中原王朝而言的。   对于只有二三十万人的归义军来说,其尊敬就有限的很,双方还经常因为贸易发生摩擦,所以当张昭提议去收拾一下高昌回鹘人的时候,连曹延明都跃跃欲试。   又是一杯麦酒下肚,狄罗达干摇了摇有些晕乎乎的头,颇为不爽。   马哈什德这狗奴,收了他一百五十枚银币的佣金,竟然一声不吭的就带着人跑了!   这些背弃了佛祖的铁勒人,果然不能信任,再等三日吧,要是三日后归义军的使者再不经过,他也就只能回伊州去了。   ‘噗呲!’就在这时,狄罗达干似乎听到了一声奇怪响动,好像是兵刃砍进身体中发出的声音,紧接着外面传来了细微的惊呼。   本能感觉到不对劲的狄罗达干赶紧站起身来,他摸出了自己的弯刀,还没出门,门就被‘嘭’的一声给踢开了。   晕乎乎的狄罗达干酒一下就醒了,因为他看见门口进来的不是他的属下,而是一个穿着环锁铠的壮汉。   马鹞子仔细看了看狄罗达干身上的衣服,果然是回鹘贵族常穿的团花锦袍,看来那个葛逻禄人没有撒谎,这里果然有条高昌回鹘的大鱼。   冲天的火光一闪而起,还猛的一下爆开,随后又迅速熄灭,这是曹延明在张昭指导下发明的‘神火雷’。   呃!这名字是曹延明非要取的,其实在张昭看来,这玩意说它是鞭炮都有些夸大了,除了新奇以外,最大的作用就是在晚上用来发信号。   在这不算明亮的晚上,神火雷发出了声音和火药异常显眼,早就摸到了古城中,只是还没找到狄罗达干的张昭精神一振,他提起自己的短槊把手一挥。   “冲过去!杀光他们!”   同样的,神火雷爆炸的声音和升腾而起的火焰,把已经进入睡眠的狄罗达干手下惊醒了。   他们如同蚂蚁一般从各个还勉强能住人的房间里跑了出来,向着狄罗达干所在的位置冲了过去。   瞬间就醒酒的狄罗达干没有选择冲向马鹞子,因为他本能的觉得自己打不过对面的来人,于是赶紧拼命地往后一撞,早就有些破烂的门窗猛然破碎,狄罗达干直接从窗口翻了出去。   马鹞子也狞笑一声,跟着翻了出去,不过刚一落地,就有一把刀对着他的脖子砍了过来。   马鹞子赶紧就势一滚,避开了这一刀,手中的横刀反削对面的大腿,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一个黑影抱着腿,一头栽进了黑暗之中。   马鹞子没去管这个家伙,眼睛一直盯着远处正在狂奔的狄罗达干,抽空他还再一次点燃了一颗神火雷,这就是像是信号弹一样,双方的人马开始朝着这个方向狂奔。   终于,就在马鹞子追的都快无法呼吸,前头同样跑的快要晕倒的狄罗达干也不跑了的时候,一群穿着皮袍子,带着四瓣皮盔的回鹘武士出现在了马鹞子对面。   “马鹞子,我来了!”正在马鹞子还在考虑要不要冲上去呢,身后传来了一声大喝,原来是顿珠赶到了!   话音未落,两杆投矛就从顿珠手里飞了出去,正冲向马鹞子的两个回鹘武士应声而倒。   “咚!”投矛完毕,顿珠直接就冲进了对面回鹘武士的阵中,他没管对面有多少人,也没管自己会不会受伤,冲进人群就挥舞着乌铁锤开始左锤右打!   “你娘的吐蕃贼奴,这是不要命了啊!”马鹞子惨嚎了一声,他也只能选择跟顿珠一样冲上去。   因为他知道张二郎这人什么地方都挺宽容,但战阵之上看着同袍陷阵不跟上的,事后铁定会被一刀砍了脑袋。 ###第五十七章 怎么会有南朝陈的武士   “二郎君!二郎君!”张昭刚冲到马鹞子最后一次放神火雷的位置,就听见了马鹞子的大声嚎叫。   定睛一看,这家伙和顿珠跳到了一截土墙上,下面一群回鹘武士正在刀枪齐出对着他们捅刺,他两也毫不客气的刀砍锤打,土墙下躺了一地的尸体。   张昭没有犹豫,他抽出横刀一个猛冲就撞进了最少有数十人的回鹘武士中间,跟随着张昭的冲锋,阎晋、白从信、琼热多金以及氾全氾顺兄弟,紧接着就跟了上来。   他们这些人都是张昭亲自挑选出来的勇士,冲进人群后,很快就以张昭为锋矢,轻易的凿穿了回鹘武士的阵型。   这别说是在晚上,就算是在白天,军阵被凿穿的这一方,就离败亡不远了。   张昭奋力向前,手中的钢制横刀所向无敌,每劈出一刀,不是砍断了对面的武器就是捅破了对面的甲胄,很快就没有几人敢挡在他前面了。   依靠着他打出来的缺口,阎晋、白从信手持陌刀在左,琼热多金、氾全氾顺手持铁锤大斧在右。   他们不需要什么技巧,只需要把手中的兵刃拼命朝两边挥砍就是。   人太多了,都挤在这个巷道中,所有人都没地方躲,怎么砍都能砍到人。   又一个带着四瓣皮盔的回鹘武士被张昭砍翻之后,他突然觉得眼前一空。   原来他前面已经没有敌人了,只剩下了一个拿着弯刀,穿着团花锦袍的回鹘贵人,正在不自觉的抖动。   惨烈的搏杀,不!应该叫一边倒的屠杀还在继续,回鹘武士没怎么披甲,又被突然袭击,急切之间能组织起一定的反抗就算不错了。   “哪来的贼人?何敢袭击我等!达干可还安全?”   张昭正想把这穿着团花锦袍的家伙擒住,巷道尽头突然暴发出了一声大喝!   正在瑟瑟发抖的狄罗达干突然间就恢复了生气,他叮当一声扔掉手里的弯刀向后跑去,张昭身边的氾全借着月光直接一箭射出。   ‘咚!’一面牛皮圆盾准确的护住狄罗达干,张昭这才看见,刚才发出怒喝的,是一队身穿铠甲的士兵。   铁质兜鍪,宽大的顿项,长身裙甲,这装备怎么看着像是步兵甲呢?   而且刚才的一声大喝用的是字正腔圆的汉语,跟敦煌一带的口音差不多。   要不是张昭知道自己是穿越到了五代后唐时期,他还以为这是在大唐呢?   这都931年了,怎么还会有着步兵甲,说汉话的军队出现在西域?   无数火把亮起,配合着月光将这一截巷道彻底照亮了,张昭也看清了对面的这队铁甲武士,确实是穿着唐制步兵甲,大约有三四十人。   前排的士兵甚至还有陌刀和弩,后面的人腰间还悬着横刀,更有些人正在抓紧时间互相帮着穿上铠甲,看样子是刚刚从床上爬起来的。   “来的可是陈辉耀?可认得张二郎君和这身明光铠?”   气喘吁吁的张忠跑了过来,还张口就叫出了对面领头甲士的名字。   “二郎君,此人是南朝陈沅陵王陈叔兴的后人,世居敦煌,他曾祖是被太保公派去伊州帮助仆固俊收复北庭的副手,后来就一直留在伊州了。”喊完之后,张忠对着张昭解释了起来。   原来当年隋朝灭陈之后,将南朝陈的宗室大多迁徙到了西北,也就是瓜沙伊西等州居住。   后来陈后主陈叔宝的六女陈婤得到了隋炀帝的宠爱,陈朝宗室才大批量的回到了大兴(长安),但仍然有一些族人留在了当地。   等到张义潮收复河西之后,居住在伊州的陈氏家族也起兵响应,接受张义潮的任命去收复北庭,不过后来选择跟随仆固俊,一起建立了高昌回鹘。   想到这,张昭记起来了,历史上高粱河车神赵二派人出使过高昌回鹘,还记录过他遇到了高昌伊州守将,自称姓陈,称其先自唐开元二年(714年)领州,凡数十世,唐时诏敕尚在,原来就是眼前的这群人。   张昭突然对着陈耀辉感兴趣了起来,他对面的这队汉人武士显然早就听到了响动知道有人来袭。   但并未像其他回鹘武士那样只拿了一把刀就冲了出来,而是先让一部分人披甲,剩下人到地方再披甲,尽量在慌乱中做到了井然有序。   而且这也确实是有效果,如果他们不着甲而来,张昭根本不会犹豫。   哪怕对面说汉话也不会犹豫,肯定会直接冲过去打垮他们,可他们着了甲,又有大盾长枪和弓弩,张昭就不能一窝蜂的冲过去了。   “原来是张二郎君当面!”一个魁梧壮汉就在阵中拱了拱手,眼中闪烁着略带惊讶的光芒。   “某在此给二郎君见礼了!原来张忠说的没错,英姿勃发,果然是英雄之后!”   ‘嘶!’张昭吸了口冷气看向了旁边的老张忠,这老小子,还真是个会打洞的老鼠啊!   只要有丝毫关联的人他都联络一二,天知道他是怎么从沙州跑到伊州去联络了陈家人的,这两地可不近,路上也不怎么太平。   “陈兄弟,大家都是唐儿,某不愿意多造杀孽,咱们也没必要刀兵相见,放下武器,咱们可以谈谈!”   张昭又有些眼馋了,这西域的汉儿太少了,陈家这样有几十甲士的,也是难得的补充了。   对面的陈辉耀知道张昭什么意思,不过他跟张昭想的可不一样。   陈家世居伊州已经几百年了,伊州汉人上千丁口可还在回鹘人治下呢。   “某谢过二郎君好意,某也不愿意与二郎君争斗,若是能放我等一条路,伊州陈家,必感念二郎君大恩!”   张昭的神色犹疑了起来,这陈辉耀的人虽然还保持着汉人的穿着和习惯,但恐怕对自己汉人身份的认同度不会太高。   因为他们陈家也是高昌回鹘这个政权的建立者,从他们还能说汉话,保持唐军编制来看,高昌回鹘的乌母主可汗还是很信任他们的,加上有亲族在伊州,人家肯定不会跟他走的。   可是他们身后的狄罗达干张昭又不想放过,不提这家伙试图拦截自己,就图他的身份,高昌回鹘人就得拿出一大笔赎金。   但要是打吧!不提大家都是唐人,这三四十个甲士可不好解决,不付出一定伤亡是不可能的,他手下这一百多人可是他在于阗的立足之本呢,不能轻易折损。 ###第五十八章 火生儿   “原来是张二郎君当面,今日多有得罪,某愿出赎金!”   可能是感觉自己命暂时安全了,陈家甲士后面的狄罗达干仆固承,智商终于回到了身上,他在人群中冲着张昭拱了拱手大声喊道,用的还是地道的敦煌口音。   此时各处战斗基本都已经停止,氾顺氾全已经带人占据了两边的高墙,将这伙人给锁定了起来,只要张昭一声令下就可以出击,虽然伤亡不可避免,但仆固俊等人的败局已定。   “一千贯!某愿意出一千贯,外加高昌白棉布三百匹!”眼看随时有被干掉的危险,仆固俊什么也顾不得了,赶紧大声喊了出来。   一千贯,这可不是什么小数目!要知道张昭走的时候,曹议金借口赎了他当年对张承奉的所作所为,也不过就给了张昭三千两银铤,大约也就是三千贯出头。   高昌白棉布更是好东西,保暖又柔和还结实,一匹价值接近两贯左右。   这一下就是一千五六百贯的收入了,周围的阎晋和马鹞子等人都露出了满意了神色,只等张昭同意。   而对于人群中的仆固俊来说,一千五六百贯也给的值,光是陈家这几十个训练有素的甲士,就不是金钱能够衡量的,这可是乱世,什么都没有能上阵杀敌的勇士值钱。   稍微思考了一下,张昭就同意了,他本意一是来检验部队,二也是不得不在蒲昌海补给淡水,最后就是存了来捞一把的心思。   至于高昌回鹘和归义军在丝绸之路上的南北之争,他管不了,也解决不了。   “好!价钱某同意了,狄罗达干你值这个价,可是谁能保证我放了你还能拿到钱?”   要知道唐代一贯开元通宝就重六斤四两左右,一千贯就是六千四百斤,三吨多重呢。   仆固承不可能带着这么钱来蒲昌海,张昭更不可能在这等,不提怎么运到于阗,谁知道后面来的是钱和白棉布还是高昌回鹘的大军?   “口说无凭,需得有人作保!”保人在这个时代是很流行的,没有支票没有汇款的时代,很多时候靠的就是信用。   张昭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想到了一个阴损的注意,他指着陈辉耀喊道。   “既然陈兄忠心护主,某就给你一个面子,只要陈兄能替这笔赎金担保,某两家就可以立即把手言和。”   一千贯和三百匹白棉布,张昭相信,哪怕对面的仆固承是高昌回鹘王族,那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这会为了保命,自然千肯万肯,但是后面没了生命的威胁,他还愿不愿意出这么多,那就不一定了。   所以张昭才要陈辉耀作保,仆固承信守承诺,那张昭就大捞一笔。   要是仆固承肉疼不愿意出,或者不愿意出这么多,那势必会牵连到陈辉耀。   那么这两人以后的关系会怎么样?出现裂痕是必然的吧!   等到日后从于阗回来,说不定真可以把陈家从伊州拐走,甚至有可能从中找到夺取伊州的办法。   陈辉耀明白了一点张昭的心思,可是他也没什么好选择,只能回头看了一眼仆固承。   仆固承此时当然不会有心疼财物的念头,人都要没了,那还来得及想别的,他赶紧冲着陈辉耀送去了一个恳切的眼神。   “不过一千五六百贯,某出得起!”仆固承高喊了一声。   “那好!某陈辉耀,就在此谢过二郎君的仁义了,赎身之财,必会送到二郎君中手中!”   张昭满意了,他招了招手,受伤的武原儿兄长武达儿走上前来了。   原本曹议金是准备让他弟弟武原儿出使高昌的,现在武原儿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命,那就只有让武达儿去,顺便把属于张昭的一千六百贯给带回来。   虽然武达儿是归义军的使者,但这些天来,特别是张昭救活了弟弟武原儿之后,武达儿已经对张昭很是崇敬了,他对着张昭叉手唱喏。   “某兄弟就劳烦二郎君照看了,此去高昌,必不辱命!”   ……   楼兰古城外,蒲昌海的面积,已经缩小到跟后世张昭在某个豪华别墅群中,见过的人工湖差不多大小了,水泽看起来也不是很健康,湖水涩中略带些许咸味,难怪没法住人。   经过昨夜的一场大战,狄罗达干仆固承带来的两百多人战死了三十几人,其余人等都被仆固承带回去了,不过除了陈家甲士以外,他们的衣甲和武器,都成了张昭的战利品。   张昭这边也有伤亡,四个重伤加上武原儿,一共五人还没脱离危险,三四十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轻伤,所以张昭也只能冒险在此选择休息一天。   至于俘虏,有剩下的璨微妇人二十来个,马哈什德及阿罗多咄四十来人也被解除武装看管了起来。   此时几处篝火被点燃,是剩下的那些璨微妇人在杀羊蒸煮粟米准备午饭。   “二郎君!二郎君你快来,火生儿要不行了!”就在张昭洗刷身上血污的时候,马鹞子大呼小叫的跑了过来。   听到这个消息,张昭也顾不得洗刷,赶紧往他设置的临时‘医院’跑去。   火生儿是个二十来岁的兵油子,他没有姓,也不知道父母是谁,当年是被一火寿昌镇军士兵在军营外捡到的,所以就得了个火生儿的诨名,意思是那一火士兵大家共同的儿。   等到张昭进去的时候,火生儿竟然神奇的坐了起来,还在找旁边的阎晋讨要烤羊肋排,脸上泛着一层不太健康的红润光泽。   张昭并未欣喜,他反而脸色一暗,这是回光返照了啊!   “校尉你来了!你看,我的伤没事,我还能跟着校尉郎君杀敌呢!”   火生儿指着他胸腹之间一大块血肉模糊的地方,恳求的看着张昭,不过语气有些虚弱,还有些怕张昭把他丢下的意思。   张昭轻轻走过去,将一块麻布搭到了火生儿胸腹部,遮住了伤口处。   “某看见了!你的伤很快就好,某等着你,等你跟某去于阗,再给你娶个胡姬小娘!”   火生儿赶紧回握住张昭的手,表情更加欣喜,“我就知道,校尉郎君是个好官上,可是……”   话说完,火生儿突然往后一软,脸色开始急速变白。   “可是……某……某还没找到爷娘,也还不知道姓什么呢?娶个胡姬小娘,生了儿子该姓什么呢?总不能姓……姓火吧!”   张昭轻轻的俯过身去,紧紧握住了火生儿的手,心里有股说不出难受。   “不如兄弟就跟某姓吧!某家世出南阳,也是望族呢!”   火生儿听到张昭这么说,突然就振奋了不少,他眼睛瞪得大大的。   “真的吗?仆也有资格姓张?”   “有!火者明亮也!不如你就叫张照吧!你不但可以姓张,二郎君还会在敦煌给你找个没了父母的孩童过继给你,让他继承你的香火,你这次大战有功,赏钱三贯,记功三首,这些都会传给你的儿子。”   “二郎君仁义!火生……张照兄弟你就安心吧!”阎晋就在张昭身边,也颇为感动的单膝跪下说道。   “好!好……得……很!”火生儿好像要挣扎着爬起来给张昭道谢一样,不过奋力挪动了一下之后,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头一歪,没了声息。 ###第五十九章 激励与保障   火生儿的葬礼是在晚饭后举行的,土葬肯定没那个条件,此时军中也不流行。   张昭亲手一锤一锤的把火生儿的烧过的骨头敲碎,随后放进了一个陶罐中,陶罐贴着一张黄麻纸,上赫然写着张照两个字。   曹十四曹延明拿着一本册子,正在一边记录,一边高唱。   “张照者,南阳张氏子,生于戊辰年二月(908),歿年二十有三,其于楼兰古城一役,奋勇杀敌,斩敌三人,功为上阵,勋策二转,赏金三贯,传诸子孙!”   “氾押衙,如今某这人员不齐,足下可愿意暂领文书之职?”张昭将骨灰都装好之后,直接递到了氾润宁的面前。   “幸得二郎君看重,某愿领文书之命!”   氾润宁能说什么?他敢说不接受么?他敢说不接受,这一百来号被张昭感动的不轻的人,还不得把他给撕了。   “好!某在此多谢氾押衙了!”张昭对着氾润宁拱了拱手。   这位是归义军的主使,他接下了文书一职,这么一来,归义军使者这三十几人,张昭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调动了。   “押衙请替我等保管好此名册和骨灰,诸位兄弟也可以到氾押衙这里来登记。   所有人都可以指定一个人选,万一如同张照兄弟这样战殁,某也可以把你的勋策和赏赐送到家人手中。   若是没有家人子嗣的,某也如同张照兄弟这样,在敦煌汉儿遗孤中,为你挑选一个继承香火!”   “二郎君,我马鹞子服你!这火生儿能被写进南阳张家族谱,还能有子嗣继承香火,他死得值!   某要是战死了,您也帮找个孤儿让玉娘养着,她一寡妇,有个儿子也能好过一些!”   一向没个正行的马鹞子也难得伤感了一次,他的老主子罗贤达可不会关心他们这些下人有没有后,有没有牵挂。   可不要小看张昭的这个举动,中国人历来讲究传宗接代,没有后人可是大不孝,而这些人跟着张昭去于阗打拼,说不定什么时候人都没有了,得到了一个张昭这样的保证,至少不会担心断了香火。   “少说丧气话,你还是跟着老子在于阗多立些功,玉娘没儿子,你就回去给她种个十个八个的!”   张昭劈头就在马鹞子脑袋上敲了一下,不同于那个动辄打骂给他大逼兜子的罗贤达,张昭这一下对马鹞子来说,亲近远多过其他的,他甚至还有种被宠爱的感觉。   马鹞子有些迷糊,明明张昭比他小得多,可怎么就会给他这样一种感觉呢?   敲了一下马鹞子,张昭站到了一块石头上,他看着围拢过来的百余人,这都是他的火种啊!   “某出身世家,若论身份尊贵,河西之地也没几人能比某,但某也吃尽了苦头,因为某的大人犯了错,害了河西唐儿,这份罪是某该受的。   其实某的经历,就如同我们这些唐儿的命运一样,昔年贞观、开元之时,我等祖先何其荣耀,放眼四野,未敢有直视者。   比如昨日拿钱赎身之高昌人,当年陈国公(侯君集)横眉一怒,高昌王鞠文泰就惊惧而死,如今到了我们这里,能收到一笔赎金,就算是收获不错了!但是!”   张昭重重的将横刀插进面前的沙土之中。   “这不是某想要的!因为要是在贞观、开元,别说区区仆固承,就是高昌回鹘的乌母主可汗仆固崇德,他也他妈的要亲来谢罪!不然就得身死国灭!   所以诸位别为今日之事沾沾自喜,反要引以为戒,因为我等距离恢复大唐雄风,还差得远。   敦煌大族,只知蝇营狗苟保全富贵,所以某才带诸位豪杰之士出走,更愿意与诸位一起同心戮力,再使天下侧目!”   氾全、氾顺、阎晋、白从西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张昭的这一番话,无疑是升华了他们去于阗建功立业的缘由。   原来他们不是在敦煌混不下去了只能西行,而是因为敦煌大族只知道保全富贵,不足与谋啊!   而且他们也感觉到了张二郎君确实有能力,如今不过才到楼兰,就收获了一千五六百贯的财富。   张昭已经许诺,狄罗达干仆固承的赎金一到手,按战功算,最少的也能得到三贯钱。   这已经是阎晋这样的归义军队副两月饷银了,哪怕就是战死了也会送到家人手中,没有亲人后裔的还会挑选一个继子。   看着眼前一群闪着亮亮眼睛的人,张昭心里还是有些成就的,从出了敦煌开始,他就开始有意识的给这些人灌输类似的思想。   有了金钱激励,再有后勤保障,最后还有思想开路,张昭突然发现,自己还真有点那位‘二战’艺术生的天赋。   虽然不能把这一百来人,打造成后世那种有理想的威武之师和文明之师,但在这个时代来说,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理想的军队,跟其他旧军队比起来,绝对是一骑绝尘的。   而他手中这个凝聚人心的大旗,无疑就是已经远去的大唐。   要知道大唐兴盛的时候,兵锋到处,耀武扬威何其风光,到现在西域河中的唐粉都不算少,扯起大唐的大旗,才能更好的激起手下人的自豪感和统一思想。   看到已经把士气鼓舞起来了,张昭大手一挥。   “今日我等就在此好好休整一晚,明日绕过大屯城,直趋扜泥城!   璨微人属仲云族,他们竟敢在楼兰拦截我等,鄯善王散婆跋不给个交待,某誓不罢休!”   白从信和琼热多金眼睛一亮,二郎君这是要放抢啊!   扜泥城是鄯善国都,丁口近万,他们这百十来人抢上一把,人人又可以发笔横财了!   当然要抢!   虽然一人许了最少三贯的赏钱,但毕竟还没到手,这赏钱还是在账册上,没有发放到手中,还做不得数,所以张昭决定去抢一把鄯善人,搞点实在的!   顿珠摸了摸脑袋,有些傻愣愣的看着张昭。   “可是二郎君,昨天伏击我们的,是高昌回鹘人不是璨微人啊!他们男丁都被杀光了,就那些女子加起来都打不过我一个,我们是不是弄错了?”   周围顿时一阵哄笑,也就顿珠这样的傻牧奴才会认死理,其余那些兵油子、马匪杀才可都知道张昭是要干什么。   张昭也笑着拉过顿珠,然后抽出了横刀在他面前比划了一下。   “这个嘛!他们参没参与,他们说了可不算!”   “那谁说了算?”顿珠还是不太理解。   “这个说了算,老子手里的横刀,你手里的投矛,咱这一百多儿郎弟兄说了才算!”   张昭大笑一声,顿珠也似懂非懂的跟着傻笑了起来。   “只要有肉吃有酒喝,二郎君让杀谁,顿珠就杀谁!” ###第六十章 奇葩仲云国   扜泥城,就是后世共和国的若羌县,这是全共和国最大的县,跟江苏加上浙江的面积差不多,但人口却不多,只有八万余人,属于不包邮区中的不包邮区!   不过在这个时代,扜泥城竟然比后世还要稍微通达繁华那么一点点。   因为这时候的南丝绸之路是要经过这里的,每年靠着招待客商卖点特产,捯饬一下当当二道贩子,改名为仲云人的古楼兰人还是能过得下去。   甚至在归义军推翻吐蕃,没人在河西走廊上瞎搞,丝绸之路略微恢复之后,扜泥城还迎来了一波小发展。   如今的扜泥城有丁口七千余,都快比得上后世了,要知道共和国的若羌镇,人口也就一万出头。   这一代的仲云王叫做散婆跋,是附近大小部落推举出来的大王。   之所以推举他,除了他手下的部落人口最多以外,就是因为他占据了扜泥城这一宝地。而周围的部落都需要到这里来互通有无,渐渐的,就形成了一套类似朝贡贸易的小体系。   也就是说,周围大小部落首领,都需要听从散婆跋的调遣,接受他给的官职,进贡些许牛羊毛毯粟米小麦之类的,你才能到扜泥城来进行商业活动。   此一代的仲云王散婆跋是个非常有才的人,因为他除了收拢附近部落以外,竟然还知道关心中原的事情,时不时来点朝贡什么的,仲云国这个称呼,就是在他手里打出去的。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因为散婆跋需要这个名号去跟中原王朝贸易呀!   你说是一个仲云部落朝贡能得到中原王朝的丰厚封赏呢?还是仲云国能得到更多的封赏?   而且中原虽然已经进入了五代十国时期,皇帝的位置往往不是很稳当,随时都有被手下节度使拉下马的可能,但这也导致了他们更希望得到四方名义上的朝贡啊!   对于皇帝来说,有东西南北的国家来朝贡,这也是份政绩嘛!   连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儿皇帝石敬瑭在位就那么两三年,都还派人出使西域,并册封金国为于阗国呢!   于是如今的仲云国,虽然人口不知道有没有十万,但除了国王散婆跋以外,宰相、都督、将军,嚯!好几十个!   有的将军手下男男女女加起来可能也就百把人,这么多听着就唬人的高贵官衔,就是为了壮声势,吹捧自己身价来用的。   以至于后晋使者高居诲的《于阗记》都有相关记载,“东南十里三危山,云三苗之所窜也。其西渡都乡河曰阳关,沙州西曰仲云族。   其牙帐居胡卢碛……匡邺等西行入仲云界,至大屯城。仲云遣宰相四人、都督三十七人,候晋使者,匡邺等以诏书慰谕之,皆东向拜。”   就说人家这份戏,做得足不足?先是不让后晋使者去扜泥城看到真实情况,直接在敦煌和扜泥中间的大屯城就把后晋使者给款待了。   大大小小的宰相和都督来了四十几号了,接了诏书还依足礼仪东向而拜,极为虔诚,哄的后晋使者心花怒放。   谁知道这仲云国可能丁口也就中原一个上等县的规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西域大国呢。   不过张昭不是高居诲也不是张匡邺这样的后晋天使,也不是来走商的行商,他是要在扜泥城捞一把的带恶人,是以在楼兰城休息一天之后,张昭立刻率领众人加快速度,绕过中间的大屯城,直扑扜泥城。   至于俘虏,二十来个璨微女人只能甩给氾润宁等使者团的人在后面慢慢赶路,这些没有威胁的弱女子和小孩,张昭还是做不到把他们一刀砍了或者扔在蒲昌海等死。   不过对于马哈什德这样的俘虏,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既然他是来主动来进攻自己的,也该预料到失败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所以包括马哈什德以内三十余人,全部在蒲昌海边被张昭乱刀砍了,只留下了葛逻禄人阿罗多咄和他少数几个族人带路。   沙漠行军可不比中原,由于温差大,一天的很多时间是不适合行军的,虽然如今十月的平均气温只有几度,但中午最热的时候仍然可以达到二三十度。   而且沙漠地区的二十几度可不比内陆,二十几度的天气在太阳的灼烧和沙子的加成之下,还是非常难以穿行的。   所以只能走走停停,更因为不能到大屯城补充淡水,导致所有人的嘴唇都完全干裂,被挟裹的阿罗多咄几人,几乎都要以为张昭是想把他们活活折磨而死了。   “二郎君,扜泥城到了!”微亮的清晨,张昭正在贪婪的舔舐湿沙子上的那一点点水润的感觉,现在要节省体力不能挖的太深,就只能想法弄出一点湿沙解解渴。   “终于到了!还有多远?可有防备?”张昭恋恋不舍的把湿沙扔到了地上。   昨天他们经过了一个绿洲都没过去补充水源,就是怕走漏消息,现在终于找到地方了。   “在三里外,城外有羊马城,仆没敢靠太近!”马鹞子一把从张昭刚掏出来的湿沙子坑里,捧起一捧湿沙贪婪的吮吸着,一边头也不抬的回答道。   “三里地,不远,战马们都是给足了水的,半刻钟就能到!这次突袭一定要快!”   说着张昭一把拉过阿罗多咄,把他头按在了自己膝盖边,阿罗多咄和他的族人去过扜泥城,这就是张昭留他一命的重要原因。   “再把扜泥城的结构给老子画一遍,告诉你!你的族人都画过一遍了,哪是哪,老子心里有数,现在就看你小子老不老实了!   要是老实,老子就带你发笔财,要是不老实,某就挑断你的手脚筋把你扔在这!”   阿罗多咄被按住脑袋了不能动,只能不断晃动眼珠表示表示绝对老实。   张昭这才松开他,松开之后,阿罗多咄就用手指在湿沙上画了起来。   “唐人老爷!扜泥城并不大,呈一字长蛇,基本就是沿着若羌河摆开。   靠近河岸的是羊马城,多商旅,这些大小行商都有护卫,多时有数百之多,而且和安西各处人等都有牵扯,老爷最好不动他们。   羊马城后面才是仲云人的聚居地,仲云王的宫帐在最北边靠山处!”   阿罗多咄不但不敢隐瞒,还生怕说的不对不详细被张昭借口给杀了,是以说的非常仔细。   “那城墙怎么样?仲云王的宫帐守卫如何?”张昭接着问道。   “不怎么样,很多地方都是木珊栏,稍微理一下就能直接驱马而入!”马鹞子抬起吸了满嘴满胡子湿沙的头说道。   “仲云王的宫帐有土墙护着,虽然也就高四五尺左右,不过很厚,前些年一伙从龟兹来的人打过仲云王的主意,结果没能破墙!   大帐的门有怕不有数千斤重,还裹了铁皮,很难推倒也不容易烧毁!”阿罗多咄赶紧接着说道。   张昭嘴角翘起一丝微笑,看来这仲云王就是靠着墙厚门重混饭吃的,如果破不开的他的这层龟壳,那么只需要三两百卫队守卫,恐怕来两三千人也伤不到他。   不过嘛!他不幸遇到张昭了,张大穿越者有几十斤原始黑火药,只要冲到门口埋下去,两三千斤的木门就算炸不开,也能给它点燃咯! ###第六十一章 这就叫专业   “现在分一下任务!”张昭干咳了一声说道。   他把氾全氾顺,白从信,阎晋,琼热多金,马鹞子几人都找了过来!就在刚刚阿罗多咄画扜泥城的地方,张昭开始分配任务!   他在羊马城的位置划了一下,“白从信,你领本火二十人给我看住羊马城这个最大的出口。   告诉里面的行商,老子是来仲云王这求财的,与他们无关,不要多生事,等打开了仲云王的宝库,少不得还要半价发卖他们一半的财物!”   白从信点了点头,作为拦路打劫的马匪,他打交道最多的群体就是丝绸之路上的行商,是以很熟悉这些人的风格,也知道怎么吓唬他们。   他佩服的看了张昭一眼,“二郎君这一招好用!千里走商只为钱财,仲云王的库藏中的金珠宝玉固然是我们的,但粮食肉类美酒布匹等不方便携带的也不少。   咱们不但不抢他们,还分他们一杯羹,这些行商就定然会作壁上观,甚至暗中相助。”   “马鹞子你看这!”张昭指着羊马城以南的仲云人聚居区。   “这里住大多是仲云人的武士,我分你十人,你们不用去作战,带上桐油、干柴和火镰,给我他妈的点燃几处!   记住不要点的太集中,要分开点,让这些武士只顾救火,没时间去救援王帐!”   唐代的桐油提炼技术已经比较成熟了,桐油遇火即燃,是非常好的引火物。   那些仲云武士家中大多有几个钱,据阿罗多咄的族人说,基本家家都有些木结构的房子,不像其他贫民只有石头和泥巴树枝垒房,非常好点燃。   只不过这个计划有些费钱,此时的桐油多产自云贵川和陕南地区。   可云南被杨干贞的大义宁国控制,贵州还属于牂牁蛮的控制下,四川已经被孟知详控制正在堵塞剑阁寻求自立,陕南则人口凋敝,所以桐油在河西之地是相当珍贵的。   马鹞子本来不想接这个任务,他想上阵杀敌,但看见张昭连桐油都拿出来了,明白张二郎君是下了血本的,是以也没有吵闹。   张昭拍了拍马鹞子的肩膀,“别小看只是去放火,但这事很很重要,火烧不起来仲云武士就能来拦截我们,那我们就破不开仲云王的乌龟壳,所以只有你去,我才放心!”   这话一半是刺激马鹞子,一半倒是实话,因为马鹞子虽然生活处事上喜欢出怪卖菜,但实际上非常狡猾,是那种流氓无赖式的狡猾。   你让他去交涉羊马城的商人,那肯定是要出问题的,但让他跟个地痞流氓一样的去放火,绝对能完成很好!   听到张昭说放火很重要,马鹞子的脸一下就舒展开了,甚至还泛起了光,他有些得意又装作深感责任重大的样子点了点头。   “二郎君放心,马鹞子一定把事给你办好!”   “其余的人由我和阎晋各带三十人,直接走木珊栏处突进到仲云王的大帐外,十四郎你跟着我,把火药全部带上,阎晋带人假装猛攻右门,咱们去炸了他的左门!”   曹十四曹延明也点了点头,只不过他还有些舍不得,这些天手都磨破了,就配了这么几十斤火药,现在全部都要被张昭一下用了,这其中的好多配比,他还没怎么摸透呢!   “别舍不得,等到于阗,某给你个搞个大屋子,专门让你玩火药!”   对于曹十四,张昭还真是挺看重的,他虽然配过火药,但那是为了在国外玩燧发枪,考斯普雷拿皇上老近卫军。   对于繁琐的火药配比和研究,他可一点兴趣也没有,而且本身的身份也不支持他花大量精力去搞这个,现在有了曹延明,他就只需要张张嘴自然有人跑断腿,多好!   “忠翁!表哥!”剩下的二十人我就交给你们两了,不管如何,一定要把我们的马和骆驼守住,得手了我们好用他们装金珠宝玉,如果有麻烦,也好能撤退!   退路是一定要安排的,而且也只能安排给张忠和阴鹞子。   这两人一个虽然傻,但够忠心!   一个脑子转的慢了点,但武力值足够,人也沉稳,还是张昭的亲表哥,只要是张昭交待了下来的任务,他就一定会不打折扣的完成。   “所有人都给我记住,把命令传达到每个人,不准私自行动,不准乱杀人,不准抢劫,更不准掳掠奸淫!   得手就走,所有的财物按功劳分配,听我号令的,就是手足!敢乱来的,某亲自斩了他的狗头!”   ……   清晨,扜泥城外羊马城的木门缓缓打开,缩在城内的行商也纷纷走出城到外面的若羌河洗漱喂牲畜,有些准备一大早就走的商队,已经开始准备行装补充淡水了。   卖饼和加了盐鲜奶的小贩,早已开始就在这充满了牲畜粪便气味的地方开始叫卖,偶尔还能看到几个和马匹、骆驼睡在一起的汉子揉着惺忪的眼睛爬起来。   行商可不是个美好的词,出来赚钱嘛,能省就省,很多人根本不住店,基本就是跟牲畜住在一起,不花钱还暖和,臭一点,脏一点那根本不在考虑的范围内。   没过几分钟,羊马城和内城之间的门也渐渐打开了,这标志着交易要开始了。   扜泥城的居民要跟外面的行商买点东西,自己的一些毛毯等手工品也等着出售,还有些希望能去羊马城找到一些活计干。   远处响起了清脆的驼铃声,这是扜泥城周围绿洲的居民也过来贸易了,不过这只是隔得近点,远处起码要日上三竿才能到。   几个穿着当地特产白麻布的少女正在若羌河边洗刷着衣物,清冷的河水把她们的手冻得通红,不过远远看去,红手和白衣服相映起来,竟然别有种美。   此时的仲云人(古楼兰人)属于印欧民族的分支,熟悉的人就知道,这样的族群很容易出美人!   此时河边那些身姿婀娜的美人,就把羊马城一票行商勾的心里的痒痒的。   一个略肥的行商掂了掂手里的一小包盐,估摸着可能不够,又狠狠心加了一把木梳子。   这里女子很多都是来者不拒的,长得好看的就出身体,像胖行商这样的,就只能花点钱了。   而且这倒也不是仲云女人不知羞耻云云,实际上这是包括清塘高原在内大部分族群的习惯。   这些地方,一地和另一地的人们隔得很远,交往也不易,人口更不多,要是不想几十年下来,整个部族都变成近亲繁殖的傻子部落,某些方面放开点是必须的。   乃至很多地方都有以妻女待客的习俗,无关道德,更无关风月,仅仅为了生存而已!   下了血本的胖行商看中了一个大屁股的美人,此时女子正背对着她在清洗长发,那蜜桃般的形状和健壮的长腿,肯定很有劲!   而且看起来她正缺少一把梳子,能搞定!   ……   “啊!啊!!”河边的梳洗的女子突然发出了土拨鼠般的尖叫。   不过不是被身边的胖行商吓的,而是因为河对面,几乎就是一瞬间,静静流淌的若羌河边突然冒出了一队骑兵。   他们打着一面女子没见过的大旗,几乎瞬间就冲过了河,小木桥上守卫的几个武士连刀都没得及拔,就被直接撞进了河里面!   场面顿时混乱了起来! ###第六十二章 武士老爷与牛马们   女子的尖叫声中,胖行商飞速把盐和木梳子放回了衣服内,顺便还以跟他身形完全不相符合的速度,飞快的跑进了羊马城。   此时的羊马城,人喊马嘶骆驼鸣,看似慌乱,却隐含着有条不紊。   这些最远去过凉州甚至长安的行商,绝对是这个时代最见多识广的人群,这种几百人的冲突,他们也见得太多了。   胖行商胡乱套上了一件来自波斯地区的锁子甲,别看穿的邋遢,但这套锁子甲却磨得闪亮,他拿着一杆长枪刚跑到自己骆驼旁边,就看见周围的同行也已经武装起来了。   “呜呜呜!”号角声响起,一个拿着一张硬弓,头巾包头的壮汉,吹响了手中的牛角。   胖商人和附近的行商都又赶紧跑了过去,也就八九分钟,羊马城内的商人就武装起来了上百人。   “嘭!”   突然间,随着一声脆响,吹号角的壮汉就从货物箱上一个狗吃屎摔了下来,胖行商瞪眼看去,壮汉肩上插着一根箭矢,尾羽还在不停的晃动。   气氛一下就紧张起来了,壮汉是他们这伙行商的头子,不管是战斗还是行商的经验都是最丰富的,可千万不能有事,要不然他们这些人就很难回到石头城了。   不好还好,胖行商的祈祷还没完毕,壮汉就从地上爬起来了,虽然摔了一脸的骆驼屎,但比受伤丢命好的多。   “是墩箭!警告我们来着!”壮汉扯下挂在锁子甲上的骨箭,神情轻松了下来,既然是要警告,那就不是冲他们来的。   “这里谁管事?推举两个头来,仲云王不知礼数,冒犯了我们都尉郎君,我们是来找他麻烦的,与旁人无干!”果然,墩箭过后,谈判的人就来了。   壮汉闻言向前看去,一个外穿棉袍,内穿扎甲,头戴狻猊盔,手中长槊寒光闪烁,骑在一匹高头大马的恐怖壮汉,出现在了羊马城的门口。   壮汉身后,十余个已经下马的甲士弓弩齐备,个个都有一身扎甲,虽然这些甲士人数少,但一看就是百战精锐,他们这里的行商就算一起上,也讨不到好!   “我等都是行商,是拿命换钱的穷苦人,东行三千里,就为了能有几个银币回家,钱货都可以匀出来一些,但不能太多,还请这位老爷怜悯!”   壮汉和另外几个行商头子走了过去,虽然嘴里的话说的很谦卑,但手里的武器可没放下。   而他们身后的普通行商,也在疯狂的把货箱以及其他七七八八的物件搬过来堵住大路,不一会就形成了一道简易的工事。   “哼哼!苦是苦了点,但你们可不穷!”白从信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冷哼了几声。   “不过你们走运了,我们都尉郎君通情达理,知道这条路上不能少了你们这些人,所以他从来不抢行商,甚至还有好处给你们!”   不抢行商,屁!壮汉一个字都是不信的,抢不到不抢罢了,不过既然对面的甲士首领这么说,今天肯定是不会来抢他们的。   “仲云王无礼!我想他一会就能知道自己的错误,出来赔偿我们都尉郎君的损失了,布匹粮食盐酒这些东西,我们肯定带不走,你们商量一下,给个价格,一会发卖给你们!”   威慑完毕,眼看对面没有硬碰硬的意思,心里也有点虚的白从信给出了自己的条件,毕竟这些行商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主,逼急了还是有些战斗力的。   稳了!   几个行商首领一听,就知道对方确实不是来抢他们的。   不过嘛!仲云王那个乌龟壳可不好打破,这些年来找他麻烦的不少,但还没一个成功的。   “那就多谢这位老爷了!”壮汉等几个行商首领施了一礼,就开始往回走,几人脸上都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走水了!走水了!走水了!”几人刚走了几步,内城仲云武士住的地方就燃起了大火,而且火势来的非常猛,看样子是用火油点燃的。   这是下血本了啊!而且位置还找的挺准,知道哪里是仲云武士的聚居区,壮汉摸了摸下巴,突然觉得这伙人说不定能成功。   剧烈的火焰升腾而起的时候,整个扜泥城内北城立刻就乱了起来。   桐油加上干柴的威力可不小,更何况他们烧的是这些仲云武士聚居区,这里的木房子和毛帐篷非常容易被点燃,火势借着清晨的微风,越烧越旺。   此时天刚蒙蒙亮,不上值,不需要天不亮就要起来为生活奔波的仲云武士,根本还未起床。   等到熊熊大火燃烧起来之后,他们才穿着单衣,从屋子里嚎叫了跑了出来准备灭火。   马鹞子骑在一匹黄马上,心里充满了快意,他看着那些男男女女哭嚎着四处乱跑,眼睁睁看着自己家化为灰烬的时候,竟然充满了一种变态的高潮感。   点燃了一间武士的屋子之后,马鹞子没有按照张昭的命令去仲云王宫帐汇合,而是带着手下的骑士往普通仲云人聚居的南城跑了过去。   不过他不是要去那里放火,就算他想放,那些泥巴棚子一时半会也燃不起来。   他是去送钱的!   扜泥城虽然只有六七千人,但好歹也是一‘国’之都,基本的组织还是有的。   比如内北城着火之后,南城平民区的人是要帮着灭火的,十户一队,谁敢不出来灭火,那就等着挨刀子吧!   所以当马鹞子冲到南城平民区的时候,这里的人已经从自己家水缸乃至河边打水过来了,真要让他们过去了,估计很快就能把火给灭了。   而且他们还很可能被这里的武士组织起来,到时候二郎君他们就麻烦了!   虽然多是平民,但也有两千丁壮,都组织起来,他们又是本地人,百余甲士还真不太容易能冲出去。   于是马鹞子阴阴一笑,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开元通宝,这是真真的好钱,一文当普通钱十几文用的,这是他出发时找张昭要的,为的就是面对如今这种情况。   漫天的钱雨从天上飞落,一个拎着木桶老仲云人的大秃头,被砸了个‘嘣’的一响,他迟疑着一把抓住这个砸了他脑袋后又从他眼前落下的玩意。   这是……   这是钱!   这是大唐的铜钱!   老仲云人的脸上顿时放出了炽热的光芒。   仲云很多时候都是以物易物,也通行布币,但最有影响力的,无疑还是大唐的铜钱,因为这玩意可以到遥远的大唐买来任何的货物。   行商们甚至更愿意用这种铜钱,而不是萨曼王朝或者喀喇汗的银币,因为铜钱不需要换算,不会被中原的商人借机坑一笔。   而在仲云国这里,一枚这样的铜钱就能买三斤半粗麦,能活一大一小两条人命!   “老爷!唐人老爷!再施舍点咯!”   老仲云人‘哗’的一声就把水桶里的水给倒了,再‘叮咚’一声把铜钱放进了桶里,随后追着马鹞子的马屁股就跑了去!   救火?   救特么的什么火?武士老爷们能给你钱么? ###第六十三章 血火扜泥城(一)   扜泥城,仲云王散婆跋的宫帐,此时宫帐的大门还未打开,这是规矩,亥时初(晚九点)落锁,辰时末(早九点)开门,其余时间就是有天大的事也不开门。   这种严格的规定,是扜泥城的地理位置所决定的。   它坐落在大漠边缘,虽然只有六七千人,但绝对是附近最大的城池了,千里黄沙又限制了外来大军的人数,是最好的屏障。   所以散婆跋只需在宫帐内养二三百甲士,除非是大唐、吐蕃、突厥这种可以调动数万乃至十数万大军的大帝国,其余不管是谁,只要他锁上了宫帐,没几个能奈何的了他。   于是,当城外的纷乱传到内城的时候,散婆跋还才慢悠悠地从他那美人妃子的身上爬起来,大早上被打扰了最爱的运动,这让散婆跋非常不爽。   寝宫外,一个身穿吐蕃式扎甲的侍卫首领,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   “王上!宫帐外出现了上百甲士,看样子很像是唐人或者山上下来的吐蕃奴,羊马城和内北城与南城都有动乱,贼人已经开始在门外制作撞车了!”   散婆跋是个高鼻深目褐发的中年男子,他听到了‘唐人’两个字的时候,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因为虽然对朝贡中原王朝很热心,但实际上散婆跋对于唐人,压根没什么好印象。   而这一切的根源,就是源于他的长相。   高鼻深目褐发!   呵呵!这在后世或许被认为有异域风情挺帅气的,但在大唐兴盛的时候。   嗯!这样的长相落到安西唐军手里,你就可以恭喜这位士兵了,因为他获得了一个价值与牛马相当的‘牛马’!   高鼻深目褐发,这才唐代就是妥妥的外族标志啊!除非你能爬到契苾何力等人这种高位,不然这长相就代表了你基本是个‘牛马’!   等等!唐儿长相?吐蕃奴?散婆跋突然想起了什么,他阴鸷的向宫帐左面看了一眼。   “左王后人呢?她们可有异动?”   左王后?侍卫首领闻言把头垂了下去,随后缓缓摇了摇。   “回禀王上,左王后那边没有任何异动,看样子并不是于阗来人了。”   散婆跋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只要不是左王后娘家来人了就好,此时已经穿戴完毕的他,提起一把宝剑,脸上竟然还有几分跃跃欲试的表情。   “摩咄!去召集宫帐内的武士,给塔楼上的人发信号,让北城的武士来宫帐勤王,再让左后宰相出城召羊马城的行商前来,一人三枚银币,本王要征召他们!”   宫帐外,‘嘿哟!嘿哟!’的声音响起,顿珠在前,一个诨名蛮熊的壮汉在后,两人推着一个简易的撞车跑的飞起,身边还有四五人举着长盾遮护着他们两。   这些人都贴身穿着丝绸内衬,然后内穿棉袍,再穿一层环锁铠,外面再来一层扎甲,头上也用棉布裹头再戴上一顶有宽大顿项的顿项盔,寻常的箭矢和石块根本伤不了他们。   “咚!咚!”   他们猛烈撞击的,是仲云王宫帐的右门。   这架简易撞车在两个巨熊般的壮汉奋力推动下,对右门造成了巨大的威胁,几乎每撞一下,都会让整个门发出一阵不可抑制的颤抖和吱呀乱响。   右门城楼上,不断有武士冲到城门上方,试图用檑木等东西砸下面的顿珠和蛮熊。   但张昭在这安排了氾全氾顺等一批弓弩手,四把神臂弓保证了射速,氾全氾顺保证了精度,两架大黄弩保证了杀伤力。   那些仲云武士举着盾提着弓小心翼翼的过来,檑木还未举起,就被下面的氾全氾顺等人射的鬼哭狼嚎的。   同时另一边,阎晋带着二十来人也身穿重甲在猛攻,这仲云王的宫帐也不过一米多高,所以阎晋就在墙根下垫起了二三十厘米的黄土斜坡,然后就用长戟和城墙上的仲云武士激烈互捅了起来。   而在他身后,一个叫做王通信的壮汉披着环锁铠,手持两把熟铜锏已经准备好了。   此人擅纵越,喜好陷阵破军,只等上面的仲云武士被阎晋等人击退,他就会跳上去打开缺口。   于是,等到散婆跋赶到宫帐城墙附近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这下他也有些慌了,不再把外面的人当成几年前来的那些龟兹贼寇。   那些龟兹贼寇虽然人数上千,但甲士可能都不足五十人,而这外面的,光是批了两层重甲,如同熊虎般的甲士就有好几十。   “北城武士为何还不到?那些羊马城的行商怎么还没有召集过来?摩咄!赶紧派人杀散右门的撞车,千万不能让他们把门给撞开了!”   散婆跋一边指挥,一遍大声的抱怨了起来,因为几年前的龟兹匪徒来的时候,羊马城的行商阻击在后,北城武士迅速过来支援在前。   连南城的平民都被组织起来跟那些贼寇战斗,散婆跋的宫帐武士几乎都没怎么使劲,几千匪徒就被打散。   但这次好像不一样,散婆跋抬眼看去,外面羊马城静悄悄的,透露出了一股诡异的安静。   北城武士聚居区到处燃起了大火,一片混乱!   南城……   嗯?   南城那些刁民在干什么?一会到处疯跑!一会又恨不得把头杵到地上去了。   ???   张昭笑了笑,他知道那个站在远离交战区,但一身华丽甲胄的仲云王散婆跋在等什么。   可这注定他要白等了,因为上次龟兹贼寇来袭,结果全城居民和行商都奋起反抗,可不是他散婆跋的功劳。   而是组织那次劫掠的人太傻哔,对下面乌合之众的控制力太弱。   结果导致大部队还没到仲云王的宫帐,就有人不听招呼散出去抢劫行商和北城居民去了。   居民和行商们是为了保住自己的财产,才奋起反抗的。   张昭当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所以散婆跋等待的‘外援’,恐怕短时间内是不会来的。   现在的情况就是他带着一百精锐,跟三百仲云宫帐武士间的‘单挑’了。   “琼热多金!”张昭大喊一声。   “仆在此!”琼热多金一个叉手,单膝跪在了张昭面前。   “你去替换阎晋和王通信,搞大声势吸引仲云王的注意力,等到城门爆破完毕,就速来支援!”   “喏!”琼热多金高唱了一声喏,带着几人飞速往阎晋那边跑去。   而张昭则拍了拍正在等人给他着甲曹延明的肩膀,三十斤黑火药已经在五个密封的棺材样小木箱子中放好了,周围还用烘干的黄泥塞紧。   “十四郎!你扬名立万的时候到了,炸开仲云王的大门,某就能和阎晋、王通信三人冲进去,以后你神火雷曹十四,也算是响当当的汉子了!”   曹延明重重的一点头,兴奋地满脸通红! ###第六十四章 血火扜泥城(二)   仲云王宫帐右门,蛮熊举着一面大盾正在呼呼的喘粗气,他的盾牌和身上挂满了箭矢,跟个刺猬一样,撞车已经损坏,不过右门也被他们撞出了一个大窟窿。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蛮熊隔着破损的门洞看去,一队仲云宫帐武士拿着长枪和弯刀,已经提前赶到了右门内集结,怕不得有上百人。   蛮熊忍不住向左看了一眼,怎么二郎君的神火雷还不爆开?   不过他身前的顿珠比他坚定的多,这个张昭从牧奴提拔上来的憨货,从来就没考虑过有张二郎君说话算不算数这回事,在他眼里,张二郎君说到,就一定能做到。   一柄硕大的圆刃斧被顿珠递到了蛮熊手中,两人肩并肩站在最前面,其余人等则聚集在他们周围,长枪在前,弓弩在后。   就在此时!   “轰!”   仿佛有蛟龙从地底冒出来了一样!大地猛烈的颤抖了一下,巨大的声响让顿珠的耳朵都有些嗡嗡作响。   金色的火光在这个有些阴暗的上午猛地一闪!巨大的蘑菇样的云朵升到了半空,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味道,门后的仲云宫帐武士,甚至被吓得吱呀乱叫了起来!   “蛮熊去左门!”顿珠大吼一声和蛮熊迈开粗腿就往左面跑去,后面的人也是一脸的喜色,这肯定是二郎君的神火雷成功了!   城墙上,仲云王散婆跋被震得摔倒在了地上,等他再次站起来的时候,眼前的情况几乎让他魂飞魄散。   他的宫帐左门,那面包裹了铁皮的巨大木门,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弄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甚至有一块木门给抛到几百米以外去了,左门的城墙也有一截快要塌陷。   “哈哈哈!去你妈的,什么狗屁千斤门,顶不住老子的神火雷吧!”   曹延明从地上一跃而起,虽然耳朵和鼻子都渗出了血丝,但神情相当兴奋,他甚至还想跑过去看看情况。   不过好在身后的一个护卫非常尽职尽责,他赶紧跑过去把曹十四按住。   而就在护卫按住曹十四的几乎同时,耳朵里还堵着枯草的张昭从匍匐的地上一跃而起,他身后是扛着陌刀的阎晋和拿着一双熟铜锏的王通信。   黑火药的威力果然大!仲云王的乌龟壳被炸了一个大洞!   “快!快让人都去左门!”城楼上,须发皆张的仲云王也高声大喊着。   噔!噔!噔!张昭三个大步就从城门破洞处冲了进去,就在他面前,两个走路都在歪歪斜斜的仲云武士无意识的踉跄着,看样子内脏恐怕都移位了!   张昭没管这几人,直接按照仲云王大致的方向跑去!   擒贼先擒王,抓住仲云王,这场战斗就结束了,不远处,那面象征仲云王旗的大纛,就是最有吸引力的靶子。   ‘库拉!库拉!’一阵皮靴子的声音传来,一队穿着简易扎甲,戴着铁盔的宫帐武士从远处跑了过来。   张昭、阎晋和王通信迅速组成了一个三人小阵。   张昭用加长到了一丈六的步槊捅刺。   阎晋居中,陌刀轮转如飞,专门砍杀躲开张昭步槊后过来的武士。   王通信则略微弯腰保护他们两,两根五六斤重熟铜锏舞的呼呼作响,只要有人靠近过来,就算穿了扎甲也会被打的口吐鲜血。   张昭深吸了一口气,一枪扎向了对面一个带着四瓣盔的武士,武士手中的长枪也朝张昭扎了过来,这是很正常的一换一,因为他们人多,各挨一下的话,张昭无疑要吃亏很多。   不过,他失算了,因为他的长枪扎到张昭身上的时候,枪头火星一闪,枪尖直接就断了,而张昭扎到他胸口扎甲的时候,轻易的就给他点出了一个血洞。   武士看着自己胸前飚出的鲜血,满脸都是不甘心,他干嚎了一声还要扎张昭第二枪。   但张昭不给他这个机会了,迅速收回枪后的再一次猛击,工具钢枪头彻底扎破了对面的扎甲,直接捅到了对方的肝部。   武士张着大嘴,露出了鲜血浸透的牙齿,无声的咿呀了两下,随后软软的倒下了。   在这个武士倒下的同时,其余两人趁着张昭没空收槊的机会,赶紧上前一步,两杆长枪对着张昭的脖子和面部就捅了过来。   阎晋大喝一声,他将陌刀平举,随后腰杆一拧,借势一个旋转,雪亮的刀光从两个武士胸前扫过。   一大蓬血雨喷涌而出,这两武士胸前的锁子甲几乎都被砍破,还敢上前的话,阎晋下一刀就能划破他们的肚皮了。   有些怂了的武士动作一慢,身后几个拿着盾牌和弯刀的武士就被漏了出来。   张昭赶紧一顿猛刺,将这些武士捅的东倒西歪的,看准机会的王通信则赶紧上前,手里的熟铜锏一顿乱砸。   只听着骨折筋断噼啪声传来,王通信一个人竟然将对面五六个武士给打缩了回去。   “向前!向前!后退者死!”焦急的怒吼声传来,张昭抬眼看去,那根象征着仲云王的大纛竟然前移了,来到了离张昭不远的地方。   正在怒吼的,是一个高鼻深目的健壮中年人,极有可能就是仲云王散婆跋。   竟然还有几分胆气!张昭不禁高看了这仲云王一眼。   而看到国王都到前边来了,刚刚被张昭等三人打退了的宫帐武士们又士气大振的围了过来,远处的几个弓箭手还‘嘣嘣’的射起了箭。   张昭正要招呼阎晋和王通信冲上去贴身肉搏,这些箭矢虽然还不至于能射穿他们盔甲,但还是挺疼也挺麻烦的。   不过就在此时,他头顶突然也有一阵箭矢飞过,原来是氾全氾顺带着人冲过来了。   他们手中的神臂弓威力更强,射速也不慢,仲云武士的扎甲和锁子甲根本扛不住氾全氾顺的神臂弓,顿时被射翻了一大片。   “二郎君!顿珠来了!”趁着这个仲云武士被射的狼狈不堪的机会,张昭正要上,一个雄壮的身影提着一杆熟铜棍,就从他身边冲了过去,原来是顿珠。   顿珠的身后,另一个庞大的身躯也一飚就过去了。   蛮熊拿着大斧,如同一头巨熊一样,直接就将最前面的仲云武士撞翻了不少,虽然他也被捅的鲜血四溅,但这家伙就像是没感觉一样,在仲云武士的群中左冲右突!   看见麾下甲士都如此勇猛,张昭心里顿时升起一股豪情,这下也不管什么阵型,也没有先后了,除了氾全氾顺这样的神箭手,其余人等都冲了上去。   来到左门的四十余人,集体陷进了小两百仲云武士中,他们刀砍斧劈锤子打,把接近五倍于他们的敌人,打的连连败退! ###第六十五章 千钧一发   这是张昭穿越来经历过最惨烈的搏杀!   血水顺着这截靠近城墙的坡道肆意的往下流淌,残肢断臂和横七竖八的残破躯体到处都是。   一个甲士的肚子被划破,肠子都露在外面了,但仍然还在拼死战斗。   一个仲云武士已经躺在地上血肉模糊,却还在用手里的一把短刀,疯狂捅刺一切他能够得着的脚杆,不管这是谁的。   冲在最前面的蛮熊受创最多,他的扎甲已经破成了一块一块的,不断有小块小块的甲叶落到地上。   手里的圆刃斧,也早已经换成了一把锋刃满是缺口的厚背大刀,每前进一步,必然就会有一个仲云武士被他砍翻或者挤下城墙。   张昭的马槊也已经不见了,他手里拿着自己的横刀,这柄用工具钢打造的神兵利器,也被崩了很多细小的缺口。   只有身上的明光铠依然给力,奋战都现在,仰仗着这身金甲,张昭竟然几乎没受到贯穿伤。   “咚!”一柄铁锤到了张昭的头上,他脑袋顿时一阵晕眩。   虽然用了麻布包头,凤翅盔中还有后世的减震设计,但挥出这记铁锤的是一个仲云壮汉,来势非常猛,若不是张昭凤翅盔质量过硬,这一下估计能把他头骨给砸凹进去。   眼看第二下又要砸过来,张昭深吸一口气,动用全身的力气冲向了这个仲云壮汉,手中的横刀旋风般扫过。   ‘咔嚓!噗呲!’横刀先是砍断了壮汉铁锤的杆,再砍破了对方的扎甲,鲜血混合着花花绿绿的东西,顿时如同泄洪一样从破口处喷涌而出。   “左都督!左都督死了!”随着壮汉的倒下,对面的仲云宫帐武士一阵慌乱,看起来这位左都督,肯定是他们中最骁勇的勇士。   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张昭一跃而上了城墙,手中的横刀又是一阵乱劈。   一个退的慢了一些的宫帐武士,被他砍的全身鲜血直冒,剩下的人护着仲云王散婆跋退向了另一个形似烽火台的台子,做最后的防御。   张昭本想趁机追过去,但突然心里一阵发虚,厮杀小半个时辰,他已经有些力竭了。   趁着喘息机会,张昭回头看了一下,从被炸毁的左门到这段城墙,路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上百具尸体,在他身后,阎晋等人已经跟了上来。   损失有些大啊!张昭最少看见自己的人躺倒了十几个,不过仲云武士的损失更为恐怖,散婆跋身边的小两百人,起码没了接近百人。   去你妈的!张昭吐出了一口血水,不是说古代军队伤亡百分之十就会战力大减,伤亡百分之十五就要崩溃么?   这特么的伤亡接近一半了,怎么对面还特么不跪地投降?   他不理解对面的仲云武士为什么还不崩溃?仲云王散婆跋也弄不明白这是哪来的狠人?   这六七十个甲士的战斗力,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虽然临近的几个大国,如于阗金国,高昌回鹘和归义军这样的甲士最少也有上千之多,但作战如此顽强,如此勇猛的,在气势上如此舍生忘死的,绝对不多。   他的宫帐武士为什么能如此顽强?因为他这小小的仲云国,其实就是与这三百宫帐武士共有之国,其余的小十万部民,实际上就是他和这三百宫帐武士的奴隶。   换而言之,这些武士不是在保护他散婆跋,而是在保护自己的身家性命和未来,不然他散婆跋何以就靠这三百武士,就能不被周围的任何一家吞并?   但是……但是对面的甲士明显是来求财的啊!求财你这么拼命干什么?打到一半就可以要价嘛!哪有把抢劫当成灭国之战来搞的?   就在双方短暂修整的时候,宫帐远处的仲云武士聚居区人声鼎沸了起来,原来北城的武士终于把火给扑灭,数十名武士已经准备完毕,正在朝这边狂奔!   看到这,本来有心散财的散婆跋脸色镇定了下来。   他这三百宫帐武士是按照两百在宫帐内,一百在外面北城的模式来分布的。   也就是说,虽然他宫帐内的武士已经损失了小一百人,几乎被打的心胆俱裂,但北城的一百武士还没有被杀怕,他们的战斗力还在!   “雪山下的雄鹰们!守住这里,左后宰相他们就快到了,扜泥城是我们的家,只有战斗到最后,才能保护我们的家人!”散婆跋看准时机开始大声的鼓劲。   “只要杀散了这些贼寇,本王尽出一半府库的财宝,赏赐给所有人!”   “还真是个难啃的骨头!吹号!阎晋你带人防御北城过来的武士,顿珠和蛮熊,准备跟我并肩上,砍了那个仲云王的狗头!”   张昭抓起一块还带血的胡麻饼就吞了下去,随后再灌了一口麦酒,‘呜呜’的牛角声被氾全吹响了,这是他最后的安排了。   ……   羊马城!白从信听到了牛角声,突然策马过去,一刀就把他绑起来的仲云左后宰相给砍了,这家伙是想来招揽羊马城行商的,被他杀散侍从给抓住了。   砍死仲云左右宰相后,白从信高举马槊看着羊马城中议论纷纷的行商。   这里有五六百人,甲虽然不多,但至少有武器,有些人战斗力也还不弱。   “奉都尉令!某现在征召一百人!只要一百人!打下仲云王宫帐后,布匹粮酒绸缎半价发卖,谁去谁有!”   羊马城的行商左看右看望向了几个首领,刚才的大爆炸他们都听见了,有些人还看见了飞起的城门,显然外面这些人已经快得手了,可是……仲云王也还有几百甲士呢!   “无胆狗奴!给你们机会你们都不知道干一票?   仲云人左后宰相可是在羊马城被杀的,你以为事后仲云王会感谢你们?让你们安稳滚蛋就算开恩了!你们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跟某去,去狠狠的捞一票!”   ……   若羌河畔,这里还有张昭最后的二十人预备队。   阴鹞子听到了呜呜的号角声后,突然飞速的拔出横刀,猛地砍向了一脸忐忑的阿罗多咄。   速度之快!甚至等到头颅飞上半空之后,阿罗多咄脸上的忐忑之色都还没下去。   随着阴鹞子的挥刀,其余的憾山都士兵也是刀枪齐出,一路给他么带路的六个葛逻禄人,瞬间就身首异处了!   “忠翁!二郎君在召唤我,事急矣!某给你留五个人!”   说完,阴鹞子骑上战马,带着十几个甲士策马朝着扜泥城狂奔而去! ###第六十六章 雨中是谁立朱旗   扜泥城,两股人潮迅速朝着仲云王的宫帐飞速涌来。   一边是七八十个扜泥北城的仲云武士,一边是白从信以及身后被征召的行商和阴鹞子等人。   谁要是先赶到被炸开的左门然后堵住城门,谁就能够占得先手。   阎晋哐当一声扔掉手中的陌刀,他冲着张昭行了一个叉手礼。   “都尉!让氾全跟我两人去吧!我两去堵住城门!”说着,阎晋从地上拿起了他那一双熟铜锏。   “某之族人,就拜托都尉郎君了!”   张昭紧紧握了握横刀的刀柄,眼眶微微有些发热的他,拍了拍阎晋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现在可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阎晋这是要舍身去挡后面明显速度快一些的仲云武士,好让他集中所有人一举打垮城墙上的宫帐武士。   “全军向前!死战求活!”阎晋转身而去的时候,张昭平举横刀发出了震天的怒吼!   顿珠跑到了他的左边,蛮熊来到了他的右边,氾顺、王通信、琼热多金等人依次站到了他身后,军官在前士兵在后,所有人紧紧挤在一起,以张昭为锋刃成了三角形猪突阵!   “死战!死战!”震天的怒吼跟着响起!连一直在打酱油的曹延明也拿起一把横刀,在队伍后面嚎叫了起来。   “轰!”狂飙的张昭等人一下撞进了高台上仲云武士的阵型之中。   这样密集的冲击根本没有个人武技展现的机会,张昭平举着横刀,直接插穿了对面仲云武士的喉咙,同时三根长枪的枪头也顶到了张昭的胸口。   ‘叮当!’枪头应声而断,张昭也惨叫一声,一股温热的感觉突然涌到了胸口,他的明光铠终于被扎穿了,不过好在进去应该不深。   左边肋骨又传来了剧烈的疼痛,搞不好已经肋骨骨裂了。   但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张昭仿佛不知道疼痛一般,插穿一个仲云武士的喉咙之后,他连停留的机会都没有,在身后憾山都士兵的推挤下,直接往人最多的仲云武士中陷了进去。   到处都是手,到处都是刀枪斧锤,张昭甚至不知道自己打中了谁,也不知道什么打中了自己。   他只隐约看得见一片片细小的甲叶被破开,一个个身影踉跄着四处栽倒。   谁的胳膊飞上了半空。   谁的头颅又叮咚落地。   谁的顿项突然哗啦一声不见了。呃!张昭摸了摸,好像是他的顿项!   就在张昭悚然一惊的时候,那个扯掉他顿项的仲云武士几乎同时被三把武器命中。   弯曲的枪头刺中了他的胸口,一把厚背大刀砍断了他的右胳膊,一柄铁锤直接把他的头给锤的爆开了。   地上血水横流,天空也飘了起细雨!就连这雨,都仿佛带着腥味,所有人如同野兽一样发挥着自己的本能。   蛮熊倒下了,他被一把大斧劈中了后背,但他又没有倒下,踉跄两步后,蛮熊挥动手中的大刀,反而将拿大斧的仲云武士砍倒在了尸山血海中!   “万胜!万胜!万胜!”狂热的吼叫又响起了,张昭的眼神这才稍微聚焦了一些,周围的情况仿佛一下活了过来。   他左右看看,城墙上这最后一百仲云武士已经彻底崩溃了,到处都是逃跑的身影或者满脸是血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城墙下左门,氾全手中的神臂弓已经不堪重负破碎了一地。   阎晋歪歪扭扭的靠在城门破洞处,他的熟铜锏只剩下了一根,兜鍪没了,胸口的扎甲几乎全毁。   而在他身前,躺了足足十一个仲云武士,这些人到最后也没突破阎晋和氾全的防线。   城门外,白从信和马鹞子骑在马上,手中的马槊毒蛇般的吞吐着,那些发足狂奔的仲云武士一个个的倒下,他们身后,武装起来的行商正在跟着痛打落水狗。   一个青灰色身影猛地蹿到了张昭身边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他,原来是表哥阴鹞子。   “二郎君!百人灭一国你做到了!咱们一百人,就打杀了一国!”   一向沉稳的阴鹞子激动的浑身颤抖,虽然是突袭,可仲云国真不是什么软柿子。   二十年前他父亲阴仁贵跟着罗通达率军三千,但连大屯城都没能打破,而张昭只用了一百人,就攻破了仲云国都扜泥城!   万胜!万胜!的欢呼声更加激烈,冲到这城墙上的人个个带伤,但所有人的神情都特别自豪,所有人都用极其热烈的眼神看着张昭,就仿佛看着他们的王一样。   经过这一场血战,这百余陷阵勇士才真正属于了张昭,张昭真正拥有了生死与共的忠心部署!   不过,战斗还没结束!因为张昭只看到了仲云王抛下的大纛,但没看到仲云王本人!   “儿郎们!咱们掘地三尺,把仲云王散婆跋给找出来!”   ……   漫天细雨中,一面画着朱雀的火红色旗帜由远及近,从仲云王宫帐的左面飞过驰过来了。   张昭擦了擦眼角的雨水,心中一阵惊疑不定。   “十四郎,那是朱旗吗?什么人能在这小小的扜泥城中用朱旗?”   曹十四也楞了一小下才慢吞吞的说道:“好像……是的,不!应该说确实是朱旗,这里怎么会有朱旗的?”   所谓朱旗,是唐代朝廷规定的六旗之一,朱旗为火红色,上画神兽朱雀,一般是作为李唐宗室出任朝廷官员所用。   可是如今,大唐早就没了,这扜泥城,谁有资格打朱旗?哪来的胡虏,敢以大唐宗室自居?   是甘州回鹘人?还是沙陀李家有人在这?   “敢问来的可是大唐勇士?我家主上请见一面!”   朱旗下,一匹黄马立在血水横流的地上,一个身穿襕袍,头戴罗幞头的汉子长身而立,看相貌竟然是一副汉人长相,口音竟然也是关中口音。   “汝是何人?敢用朱旗?谁又是你主上?”   张昭挥了挥手示意表哥阴鹞子放开他,随后朝城墙下走去,周围的憾山都勇士们也跟着他,这些血战精锐身上迸发出了强烈的杀气。   对面的大黄马有些畏惧的往后退了几步,罗幞头男子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了起来。   就在张昭马上要去拔刀的时候,他突然福至心灵的单膝跪地,对着张昭行了一个叉手礼。   “大唐让皇帝六子,汉中王瑀次女,德庆郡主李氏嫁武都郡王胜七世孙,金国大圣奉贤公主李氏,请郎君前往一见!” ###第六十七章 三百年来谁精唐?   大唐让皇帝六子,汉中王瑀次女,德庆郡主李氏嫁武都郡王胜七世孙,金国大圣奉贤公主李氏。   这一串的名号,其实指的都是一个人,一个有李唐血脉的于阗公主。   让皇帝,是那位前半生天纵英才,后半生昏聩脑残的唐明皇李隆基的长兄李宪。   李宪本来是唐睿宗李旦嫡长子,为了避免宗室内斗而把皇位让给了弟弟李隆基,避免了李唐皇室再来一次玄武门之变,历史上评价极高。   他死后,李隆基极为悲痛,尊为皇帝,谥号让,史称让皇帝。   汉中王李瑀,是李宪的六子,他的次女为德庆郡主,这两位在历史上都只有只言片语的记载,几乎不见于史册。   但这位封号疑似德庆郡主的李氏,却嫁给了一个历史上极为著名的人物,就是后面的武都郡王胜。   若论有唐一代,外族‘唐粉’相当之多,但能‘粉’到武都郡王尉迟胜这样的,绝对是绝无仅有的。   从尉迟这个姓上就可以得知,此人是原于阗的国王。   历史上安史之乱爆发后,本来好好在安西当自己大王的尉迟胜,直接把王位丢给了弟弟尉迟曜,亲率国中精锐五千,跨越数千里路去长安勤王。   安史之乱中,此人去过蜀中叩拜玄宗,也在灵武面见过代宗,足足呆了八年之久。   其间玄宗把随驾到了蜀中的让皇帝六子,汉中王李瑀的次女嫁给了他,也就是德庆郡主李氏。   娶了李唐宗室女之后,尉迟胜更加不想回国了,不知道是看上了中原的繁华,还是精唐精的上了头,他连弟弟尉迟曜派人来催他回国当王都充耳不闻,一门心思的在中原当大唐忠臣。   此后弟弟尉迟曜又要求他让儿子尉迟锐回国继承王位,尉迟胜也不干,他说弟弟治理国家得当,何必再让自己儿子回去继承王位,不如父子俱在唐,世为唐臣。   不得不说,这位爷!真是个人才!人家这才是真正的粉丝!   不过等到唐亡后,关中残破,尉迟胜的子孙还是有一些回到了于阗,至少在于阗,生命和生活还是有保障的。   浑身湿透的张昭一脚踏进了仲云王的内宫,所谓的内宫,其实也就是二十几间砖瓦房子,比他在寿昌的居所稍微大上那么一些。   不过他不是一个人走进这内宫的,他身边跟着顿珠和白从信以及二十几个还有气力的甲士。   内宫中,一个身穿淡粉色齐胸襦裙,脸上画着酒晕妆,一张石榴娇色樱桃小口,纤纤小山眉,额头水红色花钿的消瘦女子,正蹲坐在一方扳足案前,笑盈盈的看着张昭。   “什么时候我大唐男儿也如此小心翼翼的了?见一介女流还需要甲士随身?郎君不如暂且稍坐,且尝尝奴烹制的煎茶味道如何?”   女子轻轻推动着手里的茶碾子将一团茶叶小心碾成粉末,旁边的几个小罐子中摆满了葱、姜、干枣、橘皮、盐和醋等物品。   这个时代的茶,呃!后世人是很难消受的。   “果然英雄!明光铠啊!奴还是在大人的插画中见过,也只有我天朝上国的儿郎,才能如此威武!”   女子抬起头来看着张昭,眼中满是欣赏,张昭也在女子面前蹲下盯着她。   这是一副典型带有西域风情的汉族女子相貌,没有曹三娘子那么像汉家女子,但却说着一口地道的,夹杂着雅言发音特点的关中话,这是很久之前长安贵族的特点。   “娘子看某的样子,像是会为几句好话就昏头的人吗?所谓男儿风采,怎么及得上性命重要?   如果不是看在你打出武都郡王的面上,某一定会先用弩箭将娘子穿个通透,再掘地三尺搜索的。”   对于这个自称是尉迟胜与德庆郡主七世孙的女人,张昭抱有了十二分的警惕,谁知道她在这仲云国是什么身份?谁知道她想干什么?   管她是不是尉迟胜的后裔,管她身上有没有李唐王室的血脉,都没有自己身后这些兄弟儿郎的性命重要。   “不如娘子现在告诉我仲云王散婆跋在哪?某感激不尽!”张昭的语气不耐烦起来了。   “穿个通透?郎君要怎么把奴穿个通透呢?”女子停下了研磨茶叶的手,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望向了张昭。   不经意间,一点香软的小舌头从殷红的下嘴唇上晃过,身体随之轻轻的一附,晃荡之下,齐胸襦裙包裹不住的某个玉碗,露出了一大半!   ‘咕咚!’没出息的马鹞子忍不住狠狠咽了口口水,眼睛跟生了根一样的挪不开了。   张昭淡淡一笑,这算是勾引吗?   可惜并不能勾住他的魂,我张大穿越者早在葵司老师那几个G的锻炼下,百毒不侵了!   虽然眼前的女人很诱惑,但离霓虹国的那些专业性与献身精神并具的老师们,还是差了些!   “一。”   “二。”   张昭开始数数了,正在尽情释放自身魅力的女子突然脸色一变。   因为一柄带着隆重血腥味的乌铁锤,已经悬在了半空,而这柄乌铁锤的主人,是一个看着就不懂风情,满身酸臭味的吐蕃壮汉!   “我马上就要数三,如果你还要不识趣的话!我保证你的脑袋会如同西瓜一样爆开!   顿珠对你这样的干柴棒可没什么兴趣,他喜欢一百四十斤以上的!”   张昭脸上挤出一丝冯远征式的阴翳冷笑,他嘴唇上翘,一个三字仿佛马上就要说出口了。   沉重的呼吸声传来,顿珠竟然表现出了相当的兴奋,可能在他看来,一锤将这样一个瓷娃娃式的美人锤成烂西瓜,应该是件非常爽的事情。   女子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惊恐和畏惧的神色,她突然发现,她所仰仗的美色和李唐宗室血脉,竟然对眼前这三个男人中的两个都没用!   这瞎眼的居然还说她是干柴棒?有这么窈窕的干柴棒?   “奴知道仲云王会躲在哪,请郎君看在大唐和大圣金国天子的面上,不要牵连我等无辜之人!”   ……   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窖中,散婆跋穿着团花锦袍正在喘着粗气。   作为一个容易被人觊觎的小国国王,从散婆跋的曾祖起,扜泥城的内宫中就建好了几个这样的地窖,里面储藏着大量的水和干粮,足够十几人躲上半个月。   这是个非常好用的办法,因为一般的贼寇,是不可能长期占据扜泥城的。   就比如今天这样的情况,散婆跋只要在这地窖中呆上几天,等到外面的贼寇离去,他就又是仲云王了。   至于宝库中的财物,不提他还有几个隐藏的宝库根本不容易找到,就是被找到了,他也无所谓。   这里可是南丝绸之路的交汇中心,只要人在,财富很快就会聚集起来的。   “摩咄!你只要保护好本王,等贼寇走后,赏赐绝不会少了你们的,你不是喜欢左都督的娘子吗,他现在死了,出去我就把那女人赐给你!”   散婆跋对着也在喘粗气的侍卫队长摩咄封官许愿,现在这个时刻,国王和侍卫的关系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王上放心,摩咄是您最为忠心的臣子!”   黑暗中,忠臣的声音听起来,很有些飘忽忽的! ###第六十八章 小姨妈的野心   摩咄果然很忠心,作为仲云王散婆跋的心腹侍卫,他清楚的知道地窖的位置和躲藏地点。   所以,当散婆跋还在对其他侍卫封官许愿的时候,一个火把和一团东西扔进了地窖中,随后就是大量的浓烟冒了出来。   狼粪伴砒霜加干茱萸,烧起来相当够劲!   没过多大一会,心里还想着等外面贼寇走了之后,要好好惩罚惩罚不来救火之南城平民的散婆跋,就被如同死狗一般拖了出去。   ……   张昭端坐在仲云王原本的王座之上,散婆跋是个相当年轻的国王,也就三十三四岁左右。   所以他的子嗣还不太多,妻妾也很年轻,此刻全都被逮住,跪在了张昭的周围。   一个个的宫帐武士也不断被组织起来的行商搜捕了回来,当然还有些是被南城的仲云平民给逮回来的,马鹞子大撒币的行为,成功给了那些平民一个不错的印象。   所以当张昭一个人一贯钱的‘巨额’悬赏一发出,整个南城的平民就躁动了起来,躲藏在人堆里如同丧家之犬般的宫帐武士,全部落网。   “表哥!南城的治安就拜托你了,奸淫掳掠抢劫放火者,杀无赦!”张昭看也没看散婆跋,而是先吩咐了一下阴鹞子。   本来他是想捞一笔就走,不过见识了南城仲云人对于散婆跋的态度,以及出现了一个尉迟胜后人之后,他又改变注意了,这么好的地方,没必要走的这么急!   散婆跋有两个正妻(王后),四个妃子,正妻称为左王后和右王后。   左王后正是刚才准备利用大唐宗室后人身份震慑和引诱张昭的女子。   她叫李若柳,身份确实是真的,她家祖先在乾宁三年唐昭宗被李茂贞囚禁后,就离开长安回到了于阗,因为那时候,谁都知道大唐很快就要不复存在了。   而回到于阗的这一支尉迟胜后人,过的也并不如意。   毕竟从法理上说,于阗国国王的宝座应该是他们的,当年尉迟胜和弟弟尉迟曜互相推让为人称道,可到了这时候,隔了七八代人之后,情况就有点微妙了。   所以六年前,于阗国王李圣天为了拉拢仲云国,以求保证南丝绸之路的畅通,就把尉迟胜这一支人中最不安分的堂妹李若柳,加封了一个奉贤公主的名号,嫁到了仲云国。   不过嘛!以为能到仲云国过些好日子的李若柳很快就悲剧了。   仲云王散婆跋娶她,一是为了加强和于阗的关系,二是为了缓和与敦煌归义军的关系,总之,是为了维护南丝绸之路的兴盛。   对于她本人,嗯!虽然这位奉贤公主长的颇为美丽,跟那位著名的昭和美人泽口靖子,有七八分相似。   但奈何散婆跋娶她只是为了娶个花瓶,更因为担心于阗势力渗透进仲云,对她一直是冷淡中夹杂着一些防备。   人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这两位同床共枕的日子都一只手数的清,压根谈不上和。   所以在娶了李若柳仅仅一年后,散婆跋就立了另一位右王后,一个土生土长的仲云人,长相更加印欧民族的微胖型美人。   “贱人!贱人!原来是你收买了摩咄!你敢出卖你的王!”   被按在地上的散婆跋发出了愤怒的嚎叫,因为他看到了李若柳出现在了王座旁边。   “就你?就你这龟鳖一般的胡儿也配是我的王?   没错!想不到吧?摩咄早就投靠我了,你以为他看上了左都督的娘子,哼哼!   他看上的人是我!   不知道吧?你的心腹侍卫时时刻刻都想爬上你王后的床,哈哈!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喜欢那种肥白的胡姬么?”   刚刚被张昭吓住了的李若柳,此刻女王范十足,她轻蔑的笑着走到散婆跋头前,说着咬牙切齿的话,看起来被冷落了这么多年,内心的怨气不少!   “未知这位郎君要怎么处置散婆跋?又打算怎么利用这扜泥城?   郎君就这么百余人,虽然勇猛无敌,但左近的大屯城和石城镇及数十块绿洲中也还有七八万仲云人,抓住散婆跋容易,但想要坐他的位置,那就难了!”   损了散婆跋几句,李若柳还是看向了张昭,她现在还不知道张昭是谁?以及来自哪里?但能大致确定张昭是个汉人,在李若柳看来,只要是汉人都好办。   张昭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个女人,虽然她内心非常惶急,但表面上看起来,仍然还是一脸的云淡风轻。   在面对张昭这样的‘恶人’,以及上百杀人不眨眼的‘贼寇’时,还能颇为镇定的想后路争取好处,挺有心机的。   有心机好啊!张昭最喜欢的就是有心机的女人,有心机的一般都有不小的野心,有野心的人,特别是女人,最好控制不过了。   而且,算起来,这个女人还是他名义的上姨妈呢!   所以,张昭对着李若柳招了招手,等她走到自己面前之后,张昭才诡秘的一笑。   “你是想告诉我,我最好的选择就是抢一把就走对吗?你还想告诉我,如果我选择杀了散婆跋,那么你,就是控制扜泥城最好的人选是吗?你就不怕我拿钱走人,然后不杀散婆跋吗?”   “郎君不会!”李若柳露出两颗好看的贝齿咬着下嘴唇,然后直愣愣的盯着张昭。   “因为奴是汉家女儿,郎君要是不杀散婆跋,那你走之后,奴就一定会被他虐杀,奴不相信,郎君能看着一个汉家女被胡虏残虐!   况且,郎君要是不想杀散婆跋,何必费尽心力把他找回来?斩草需除根,郎君雄才大略,肯定是懂的!”   有意思!张昭摸了摸下巴,这个女人的思路很对他的胃口,而且,他也确实是想到了,有没有可能扶持这个女人来控制一下仲云国呢?至少这是个选项。   “给我一个理由,一个看起来你可以控制局面的理由!”张昭坐正身体,表情严肃了起来。   眼看张昭不像是在跟她开玩笑,李若柳也很正式的整理了一下衣物,停止了她不断往外散发女性魅力的小动作,变得更像是一位王后了。 ###第六十九章 王的命运   “好叫郎君得知,奴是于阗金国天子之妹,又有李唐血统,东边归义军有位尉迟氏公主乃是奴之长姐,奴要是能在这里立足,他们定然支持!   其次奴是这仲云国的正牌王后,仲云上下都是知晓的,国王罹难,王后暂摄国政,可说是顺理成章之事,只要散点好处出去,没人会说什么的。   最后奴有十二名心腹甲士,皆是当年跟奴来此的于阗武士,足可以自保,加上早就归顺于奴的仲云武士,定能掌控局面!”   理由很充分,张昭赞同的点了点头。   “那某将你推上位之后,又能得到什么?”   李若柳伸出了三根手指头,“郎君现在发现的仲云王库藏,不过十之二三而已,仲云立国上百年,坐拥如此繁忙的商道,怎能只有这点财物?   郎君若肯依奴,奴保证郎君能带走的财物比现在多一倍!”   “这位郎君,别听这贱人的,此乃我仲云王族历代库藏,她绝不可能知道,你放了某,某愿献出所有宝藏!”   听到李若柳越说越可怕,散婆跋什么也顾不得了,他眼巴巴的看着张昭,眼神里充满了乞求!   在李若柳紧张的神情中,张昭对着马鹞子挥了挥手,这憨货立即扯下自己那酸臭的绑腿,直接塞进了散婆跋的嘴巴里面。   “条件不错,只不过某从来不会跟仇敌讲条件,不杀你,拿什么去祭奠我那些战死的儿郎弟兄?”   说完,张昭指着被捆押在大厅中的上百仲云武士,对李若柳说道。   “本来某是打算烧了这扜泥城的,可是你让我改变了注意!   难得你一介女流在大唐亡国二十年后还记得她,还保留了大唐的朱旗。   某今日就给你个机会,也算是替我们这些汉儿报答武都郡王尉迟胜的一片忠心了。”   说着,张昭从曹延明的手中拿过一支毛笔和一碟研磨好的朱砂递给李若柳。   “这大厅中的武士,某要二抽一杀!凡是额头有朱砂的,就可以保住性命和富贵。   没有的,就地处决!”   唰的一下,眼泪从李若柳的眼中一下就冲了出来,鼻子酸的她几乎都不能呼吸了。   ‘赌对了!赌对了!’一个声音在李若柳心中狂喊,张昭递给她的,哪是什么毛笔,那是一杆定生死,收人心的判官笔呀!   凡是额头有朱砂的,日后必然对她感恩戴德,把她视为主上和恩人!   大厅中猛然躁动了起来,一些散婆跋的心腹脸色苍白,因为他们知道,李若柳肯定会选择杀了他们的。   慌乱间,一个被捆住的仲云壮汉,猛地挣脱了一个甲士的束缚,嚎叫着往张昭撞过来。   “狗奴!”甲士羞惭的面色通红,他猛然拔出腰间的铁锤,一个飞扑就把壮汉按倒在了地上。   一顿急速猛砸,头骨破裂的声音传来,浓郁的鲜血腥味和红的白的充满了整个大厅!   再也没人敢动了,所有的仲云武士都绝望而期待的等着最后的时刻。   ……   摩咄愣住了,因为李若柳直接从他身边走过,而没有给他额头上点下一团朱砂。   “王后!”他凄惨的惊叫了一声,想要起身却被后面的甲士给死死按住了。   “郎君!奴选完了!”李若柳双手高举毛笔和朱砂向着张昭双膝跪下。   “叛主之徒,身为侍从却敢觊觎王后,其罪当诛!”   张昭赶紧从王座上起来走到了旁边,不是别的,因为李若柳在向他下跪。   呃!别的好说,但这跪拜还是不能受的,因为李若柳明确说了,归义军的尉迟家公主,也就是张昭的嫡母,是他长姐。   曹延明促狭的一笑,知道缘由的马鹞子等人也乐了起来。   张昭板着脸狠狠瞪了嬉皮笑脸的曹延明一眼,曹十四这才强忍着笑意过来接过了毛笔和朱砂。   “把额头没有朱砂的拉出去,就在大厅外处决!马鹞子,你等会去南城的平民中挑选三十个身强力壮练过武技的,补充进来!”   李若柳的眼睛一亮,这位郎君想的可真周到,从南城提拔三十个人当宫帐武士,无疑又会成为她的心腹拥趸。   想到这,李若柳眨了眨的她水汪汪的眼睛,含情脉脉的看着张昭。   人家这样帮她,仅仅是为了财物和汉家女身份?是不是也想……   嗯!一定是的,李若柳点了点头,自己应该是个美人吧?总不至于所有人都和散婆跋这龟鳖一个欣赏水平吧?   眼看着出卖自己的摩咄等人哭嚎着被拖了出去,散婆跋也觉得一阵快意,他含糊不清的喝骂道。   “背主之徒,合该挨此一刀!”   张昭走到了散婆跋面前,经过狂怒、讲条件、求饶三个程序后,知道死亡不可避免的仲云王终于有些认命了,终于不再像个为了活命而卑躬屈膝的懦夫,而是有了几分本该属于国王的威严。   张昭挥了挥手,示意马鹞子把头被摁在地上的散婆跋放开,再把他嘴里的绑腿布也拿了出来。   散婆跋慢慢的坐直了身体,深吸了一口气后看着远处正在哭泣的妻妾子女问张昭。   “能给本王留个血脉吗?”   散婆跋有三女两子,两个大的女孩看起来十一二岁左右,剩下的一个女儿也就七八岁,两个男孩更小,其中一个不会超过三岁,一个还在襁褓之中。   “他们都会活下来!”张昭点了点头。   “你的女儿,某会养大,成年后会许配给某麾下的勇士,你的儿子,某会带在身边,只要不夭折,某也会把他们培养成最勇猛的陷阵之士!”   散婆跋猛然瞪大的眼睛,他有些不解的看着张昭,按照一般的规矩,斩草除根才是最方便的办法。   “你我本无仇怨,一切皆因利起!大丈夫受了五鼎食,就当有被五鼎烹的觉悟,这是你的命!”   张昭自信的一笑,“至于你的子女,能认清这点,某不介意给他们生路,要是想着报仇,老子也随时可以取他性命!”   理由有些牵强,可是张昭能怎么办呢?作为一个文明人,他总不能做出妇孺老幼无差别屠杀的事情来吧。   那样的话……他就不是他了!   “不错!你们汉人这句话说的没错!大丈夫生当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某散婆跋,多谢这位郎君了!”   说着,他看向了他两个年幼的儿子,眼中露出了一丝温情。   “吾儿好好长大,休为吾报仇,此乃一国之王的命运!”   散婆跋倒是相当光棍了,两人也很默契的没去讨论他的王后和妃子的命运,收纳敌人妻妾,这个时代不是基操的嘛!   “现在还算是条汉子,不过可惜,某很想给你个痛快,但却给不了!”   张昭感叹了一句,随后抽出马鹞子腰间的匕首扔到了大厅中。   “来吧!额头有朱砂的,一人一下,送你们的王!   上路去吧!” ###第七十章 投名状与战利品   仲云王宫帐大厅,昨天还高高在上的仲云王散婆跋,已经被装在棺椁中了,几个宫帐侍女正在给他穿上王者入葬应该穿的袍服。   ‘哗啦啦!’一桶又一桶的若羌河水,不停的冲刷着宫帐大厅地上的血水,不过那腥臭浓烈的血腥味,似乎永远冲刷不干净。   一人一刀送了散婆跋上路的宫帐武士们,忐忑的跪坐在左面,他们前面领头的,就是李若柳和十二个穿着典型于阗风格锦袍的武士。   这十二个武士和他们身后的于阗金国,就是李若柳安然存在于扜泥城,并且还敢收买散婆跋侍卫的底气。   跪坐于右边的,则是被马鹞子从南城平民区挑选出来的武士。   他们以前有的是屠夫,有的是地痞流氓,有的是猎户,但现在,他们马上就会拥有以前想着不敢想的身份,宫帐武士。   而张昭的甲士,除了跟随阴鹞子在外维持治安的人以外,也几乎都在这个大厅中了。   几十个杀人不眨眼的熊虎之士,让大厅中的温度,都冷下了几分。   张昭走下王座,伸出手轻轻抬起了跪在他左侧一个美人的下巴。   这是个典型的印欧系民族美人,皮肤白皙,嘴唇略厚,高鼻梁,亚麻色眼睛,身材相当丰满,年龄应该不大,可能也就二十四五岁,正是散婆跋的右王后。   张昭其实很喜欢这一款,跟他穿越前最喜欢的印度女星薇迪亚·巴兰颇为神似,不过,这个女人,他不会要!   “美丽的王后,能明白你接下来要怎么做,才能保住你,以及你两个孩子的性命吗?”   可真滑啊!张昭终于明白什么叫做肤如凝脂了,那种温润的触感,足以让任何男人疯狂。   “奴,愿意服侍上国郎君!”右王后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浑身颤抖的她低声啜泣着,两串泪珠,肆意的在脸上流淌。   “阎晋!”张昭松开了右王后的下巴,以极大的毅力看向了站在离他稍远处的阎晋。   阎队副在左门和氾全二人抵挡了数十北城仲云武士,是这场战斗中的第一功臣。   “都尉!”阎晋赶紧过来行了一个叉手礼。   他仍然穿着那套胸前残破的扎甲,不得不佩服这家伙的生命力之顽强,七八处伤,最少流了四五百毫升血,结果只休息了一个晚上,又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   “今次之功!以你为首,我张昭,从来不亏待自己人,这仲云国的右王后,赏给你了!”   阎晋的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仲云国再怎么小,散婆跋也是一国之王。   王后啊!   要是在敦煌,他一个祁连山上下来的牧奴,别说王后,大家闺秀都轮不到他,更别提还是个如此标志的美人!   艰难的吞了口口水,又朝那美丽的仲云王后看了两眼,阎晋第一次感觉自己说话不是很顺畅了。   “都尉……呃……郎君……某,咳咳!某能得个侍女,就……嗯!就够了!王后这等,还是您这样的贵人才配享用!”   “大丈夫,心里想要,那就是要!爽利点,婆婆妈妈,老子再问你一句要不要?真不要,老子就赐给马鹞子了!”   这就是阶级社会啊!阎晋这样的猛人,遇到一个小国王后,都自惭形秽的不行。   “要!要!某叩谢二郎君赏赐!今后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本来还有些扭捏的阎晋一听要便宜马鹞子,立刻就答应下来了。   “捏妈妈的!就不能说你不要?”   听见阎晋说要,刚刚还一脸喜色的马鹞子脸顿时扭曲的跟麻花一样,他学着张昭经常说的词语,回头就啐了阎晋一口!   哈哈哈哈哈!大厅中哄笑了起来,压抑冰冷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这就是这个时代的规矩,这就是胜利者应得的奖励!   “氾全!”张昭冲着不远处提着神臂弓正在警戒的氾全招了招手。   “主公!”氾全单膝下跪,给张昭行了一个叉手礼。   张昭也满意的看着氾全,此人沉默谨慎,射术更为全军之冠,而且他的父亲是张昭父亲张承奉的亲卫,他又是张昭的十一部曲之一,是张昭最能相信的心腹。   拖过了一只白嫩嫩的小手,张昭把这小手的主人交到了氾全的面前,这是仲云王的四个妃子之一,高昌回鹘人,样子绝不比后世的什么巴什么扎差。   “你与我,两代人相交,同生共死,义同兄弟,这个女人是对你血战左门的奖励!”   说着,张昭又冲后面招了招手,两个宫帐侍女抱来了两个大箱子,张昭掀开箱子,里面装着满满一箱颜色有些发暗的银铤。   “这是从仲云王的库藏中找到的,你与阎晋,一人一箱!”   一阵阵惊呼传来,所有人都羡慕的看着氾全和阎晋,连那些刚刚被招募来的南城平民,都忍不住惊叫了起来,这一箱子最少就值三百贯以上。   “你娘的,为啥老子要去放火?白白没了一个王后美人和三百贯钱!”   马鹞子一张鞋拔子脸拉的更长了,刚刚对阎晋的羡慕有那么点演戏的成分,但这次加上三百贯钱,那就是真的羡慕嫉妒恨了。   “马鹞子,你过来!”正在嘀咕呢,马鹞子就听到张昭喊自己的名字了,他立刻一阵风般的跑到了张昭面前,噗通一声跪下。   “今次某让马鹞子去放火,实际上安排的并不妥当,因为某没想到南城的人会很快来救火。   不过幸得马鹞子机敏,想出来靠撒钱吸引南城平民的招数,若不是他,北城武士起码要早到半个时辰,那我们就危险了!   所以此战马鹞子虽然斩杀不多,但也居功甚大!仲云王的美人,当有你一个!钱也给二百贯!”   “马鹞子叩谢二郎君!郎君……呃,郎君你是个好主上!”   马鹞子兴奋地恨不得原地来个后空翻,他抓耳挠腮的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该怎么称赞张昭,最后也只从嘴里蹦出来一个好主上三字。   哈哈哈!张昭摸着已经长出一些的胡茬子笑了起来,这算是张好人卡么?   “白从信!别在哪偷瞄了,左面这个美人是你的了!”张昭大喊一声,他早看见白从信的视线一直在往这边窥视。   又是一阵哄笑,臊眉耷眼的白从信哭笑不得的跑出来叩谢。   “十四!这美人就剩一个了,你要不要?”曹延明这次配火药的功劳也不小,毕竟炸不开左门,就攻不进仲云王的宫帐中来。   本以为曹延明会惊喜一下下,结果这家伙鄙夷的看了乐不可支的马鹞子一眼。   “女人?女人只会影响某研究仙法(火药)速度!   本公子要女人,敦煌多得是大家闺秀让我挑,几个胡姬算什么!不如你给我三百贯,到了于阗我还要继续研究呢!”   果然,人情世故什么的,权贵家的公子根本不需要考虑,张昭相信,如果不是他在这的话,马鹞子最少也得冲上去跟他比划比划。   “好!某就给你三百贯!”张昭哭笑不得的拍了拍曹延明的肩膀,也给了马鹞子一个安抚的眼神。   “吹胡子瞪眼的干什么?还不下去,不过你们都记住了,老子赐下来的是人,不是物件,某可不想隔几天听见人没了!”   马鹞子也正好就坡下驴,“哪能呢?都尉放心,马鹞子修了几辈子的德能得一个这样的美人,心疼还来不及呢!” ###第七十一章 一夜风光多旖旎   仲云王的宫帐中,微微轻风从窗户送来了点点细雨,一席产值中原的细密白纱帐中,一大一小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纱帐轻轻一阵晃动,一声莺啼传来,蓦然间一条羊脂白玉不服输的盘旋而上,时而收拢,时而展开,时而缠绕。   雨愈发的大了起来,愈发的激烈起来,昏黄的蜡烛光下,墙壁上出现了一个造型不断变换的影子。   上一刻如同观世音端坐莲台之上闭目苦思,下一刻又如同卖炭翁怒推牛车声嘶力竭。   刹那间信女渴饮天来之水,仿佛中善男俯身探幽寻秘!   一声极为悠长,仿佛溺水之人终于呼吸到第一口空气的满足叹息传来,一切骤然归于宁静!   素白的纤纤玉手抚上了张昭宽阔的胸膛,一张满脸潮红的海棠春睡脸靠了过来,水汪汪的眼神里写满了满足。   “郎君可是还未够?奴有侍女三人,皆貌美完璧,足以服侍贵人!”   张昭揉了揉身边如水般温润的香肩缓缓摇了摇头。   “一夕欢愉就要搭上一辈子,若是采撷了这样的芳草,某于心何安?   况且想要做一国之主,你身边这样的女子,应该让她们嫁出去收拢忠勇之士,而不是用来讨好什么人!”   李若柳猛地坐立了起来,眼中异彩连连的盯着张昭,她将一截被汗水浸透的发梢咬在红唇之中,半晌才说话。   “你这人,是真的奇怪!侍女服侍主人,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上位者何曾需要考虑这些?”   不过话音刚落,李若柳的脸上又突然浮现出了无限欢喜的笑容,“可奴听你这么说,只觉得心中一片甜蜜,更有一股奇怪的自得和敬佩,怪哉!怪哉!”   张昭靠在一方锦被上伸手抓住了李若柳的素白小手,轻轻摇了摇头。   “可能某从来就不是什么上位者吧!在某眼中,世上人无论贵贱,但他们都是人!是有喜怒哀乐,有人紧张有人牵挂,有自己前途命运的活人!”   李若柳轻轻品味了张昭这句‘人’话之后,突然柔情万种的俯到了张昭胸膛上,她眼神迷离的抚摸着张昭的嘴唇和鼻子,声音如同漂浮在半空之上一般。   “不!你就是上位者,比我见过的上位者更像是上位者,因为我看见过你看那个贱人的眼神,虽然我叫她肥白胡姬,但不得不承认,那是一个远比奴有韵味的美人,还是一国之后。   而就是这样的美人,一个你明显很动心的美人,郎君竟然舍得把她赐给麾下的勇士。   散婆跋一后四妃都是绝色,你却一个也不要,起出宝藏数万贯,你没有装一文到私囊中,反而尽数造册登记,你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上位者!”   说着,明显已经动情的李若柳又开始晃动了起来。   “当年我祖父曾对我说过,这世上,有人望之不似人君,但也有的人,生来就是五百年出的王者!”   宫帐外不远处,氾全全身甲胄,持槊挂弓站在内宫大门处,再往里面去一点,就是张昭和李若柳缠绵的小屋。   一个灰色身影从远处缓步走了过来,氾全飞快拿出身上挂着的弓,继而又慢慢放了回去,因为他看见来的是谁了。   一个同样全身披甲,持槊挂弓的甲士走了过来,竟然是阴鹞子。   “阴家哥儿不去搂着小娘温存,怎么会到这来?”氾全笑着小声问道。   阴鹞子朝氾全丢出一个皮口袋,里面装的是温热的蜜酒,这可是好东西。   “氾兄弟不也没去和你那个美人缠绵,喝口蜜酒暖暖身子,别受了风寒!”   “孤军深入,群狼环伺,某不敢大意啊!温存什么时候都可以温存,可要是二郎君有一点闪失,某这样的人,又有何处可以安身呢?”   氾全喝了一大口蜜酒,笑着和阴鹞子说道,阴鹞子也感同身受的点了点头。   他和氾全都有一身的武艺,也有上阵卖命的胆量,可要是没有了张昭,他们这身本领卖给谁去?   卖给敦煌的那些贵人吗?呵呵!三钱不值两钱的卖给他们,那还不如去做马匪!   他们这一百来人,为什么现在有这么强的战斗力?为什么在敦煌就不显露出来?原因就这里。   有明主,有张昭这样处事公平又慷慨大方,跟着就觉得有希望的明主,那当然要十二分使劲,为自己和子孙后代打出一片天地。   可是没有张昭,就那些把他们当牛马粗人的上位者,他们可不会拼死卖力。   君以国士待,我以国士报之!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   北城,原本属于仲云人勇士左都督的大宅中,阎晋脱下贴身穿的锦半臂,露出了胸前和后背交错纵横的伤口。   一个肤色白皙的美人正跪在他面前,为他擦洗伤口和敷药,正是原本的仲云王右王后。   阎晋眯着眼睛端详了这个美人片刻,这绝对是他人生二十七年来见过最美丽的女人,身份就更不用提了,这可是一国之后。   二郎君真乃雄主也!这样的美人,这样身份尊贵的,都舍得赐下。   他可注意到过二郎君的眼神,明显也很喜欢眼前这美人的,可仍然能抑制住他内心的欲望,将美人赐给自己,非雄才大略者,不能为之!   二郎君!阎某这条命!就卖给你了!   阎晋慢慢睁大了眼睛,他看见眼前美人的眼角还存着几滴泪珠。   “不要以为你跟了我有些委屈,老子的祖先,是河西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的大豪杰,太原阎开府,若是大唐还在,散婆跋连给我祖阎公磕头的资格都没!”   说着,他抬起面前美人的下巴,“老子以后也会成为河西节度使,也会开府仪同三司,老子还要回太原去,去见见我那些从来没见过的族人,你以后就会知道,能跟着老子,跟着一个大唐贵人,是你这辈子最荣耀的事!”   ……   南城一家酒馆中,蛮熊哐当一声闯了进来,他满身酒气,气吼吼的,刚进来就破口大骂。   “入娘贼的马鹞子,狗日的拴了门,说啥也不开,老子不就想看看他那王妃美人长什么样,入娘贼的狗奴竟然还骂老子!”   蛮熊在张昭大厅中分赏赐的时候,跟着阴鹞子在南城巡逻弹压,是以没见着散婆跋的后妃长什么样子。   现在被众人形容的天上有地下无,顿时好奇的不行,他本来想去马鹞子那瞧一眼,结果被马鹞子一顿臭骂给赶回来了。   “有甚好看的,小胳膊小腿腰还细,屁股也小,一点都不好看!这样的,才算是女人!”   顿珠咧着嘴就是一顿嫌弃,他傻笑两声之后,一把将一个粗腰大胸屁股跟磨盘一样的壮妇抱了起来展示给蛮熊看,果然起码有一百四十斤!   众人赶紧一顿鄙视,真当谁特么口味都跟你一样呢?   蛮熊听见顿珠的形容,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他虽然跟顿珠身材差不多,可他并不喜欢当撞车驾驶员,他就喜欢小巧一点的,窈窕一点的。   不过……,小巧的没了,一百四他也能接受,女人嘛,有就行,他不挑!   这会酒馆门外就正站着一个挺丰满的,蛮熊赶紧招了招手,示意那个女子过来。   女子怯怯的走了过来,虽然她有些害怕,但为了赚钱,也顾不得了。   “这位郎君,按规矩得先给钱!”   钱?蛮熊脸色一垮,赏钱虽然不少,但张昭只准他们一人先用一贯,其余的都存起来了。   蛮熊刚喝酒吃肉用去了一些,又跟一个于阗武士打架打破了店家东西赔了不少,一贯钱已经几乎没有了。   女子一看蛮熊可能是没钱,又麻溜的退了回去。   “入娘贼的,谁有钱借我点?你们都有小娘,老子也要!”   蛮熊只能对着一众来取乐的同袍伸手了,不许抢劫,不许奸淫,不许劫掠,买酒买肉乃至买春都得给钱,这是二郎君定下的,他可不敢胡来。 ###第七十二章 那风情无限的小姨妈   “不行了!不行了!好疼!我不来了!”尖叫中,一具白皙的身体慌忙披着锦被溜了下去。   李若柳‘嘶哈!嘶哈!’的吸着冷气,一副大老爷饶了奴婢的表情。   疼到不是很疼,只是好像有些麻木了,张昭也觉得这样荒唐好像有些过分,扜泥城可不是个可以安心放肆的地方,自己怎么就这么没自制力呢?   “我说二郎君,奴奴这样的是久旷之身,几年不知肉味所以癫狂了点,您不至于吧?以郎君的相貌和地位,怎么会比奴还……?”   李若柳一边皱着眉头在侍女的帮助下开始穿衣服,一边还不忘向张昭吐槽,一想到昨晚到现在的疯狂,她都有些脸红。   还饥渴吗?确实有点!张昭摸了下巴想了一下,他虽然不至于五六年不知肉味,但也差不多了。   话说在后世的共和国,他这样的找个女朋友不难,但找个情投意合,互相看得顺眼的,还真不容易。   加上工作忙,他都混到快穿越了才搞定了一个长腿细腰的小美人,可还没牵手呢,就穿越了。   不过,他当然不会和李若柳说这些,目前两人都已经深入交流了,李若柳都还只知道他是二郎君,不知道他姓张,也不知道他从哪来呢!   “某还从未试过和姨母牵手,所以确实疯狂了点,也确实很刺激啊!”张昭躺在床上看着屋顶,故意用一种呓语般的语气说道。   ‘叮当!’李若柳手里的铜镜掉到了地上,他身边的两个侍女也愣住了,三个女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二郎君说什么?姨母?谁是你姨母?啊哈哈!总不可能是我吧!”李若柳靠近了张昭一些,还干笑了几声,脸上一副便秘般的表情。   “当然是你,难不成是她两?”张昭坐起身来指了指两个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的侍女。   “某姓张,从敦煌来的,昔年的白衣天子张承奉是某大人,金国奉天公主李氏乃是我嫡母!”   张昭嘴里露出一丝坏笑,他故意吓李若柳来着,实际上虽然李若柳确实是他姨母,但两人没有半分血缘关系,因为奉天公主李氏只是他的嫡母,并不是生母。   而且就算是生母,奉天公主李氏和李若柳,也是出了五服的堂姐妹了,一个祖上世在于阗,一个祖上久居长安,血缘关系已经稀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啊!!!”穿透耳膜的惊叫声响起,李若柳彻底惊呆了。   一想到她刚刚和自己的侄子颠鸾倒凤大战了一晚上,她还曾试图勾引侄子而且没成功,这份极度的窘迫,直接把这位刚刚还在憧憬未来生活的小姨妈给整破防了!   “禽兽!畜生!”李若柳猛地把手里的胭脂盒扔向了张昭,随后尖叫着就跑了出去!留下两个侍女跪在原地不知所措,张昭则差点在床上笑破了肚皮。   未几,最多也就三分钟左右,屋外面传来了踢踏踢踏的脚步声,李若柳又回来了,她直接扑上床对着还在笑的张昭又掐又咬。   “你这贼奴!你根本不是奉天公主的儿子,长姐的儿子金山国太子张暅早就薨逝了,你就会骗奴,快快道来,你到底是何人?”   “我是说,大宝金国奉天公主是某嫡母,可没说公主是某生母啊!谁让你听了半截就冲出去了?小姨母!”   张昭还不忘贱兮兮的叫李若柳小姨母,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这听起来确实挺刺激的。   “原来你是宋氏的儿子,可是……可不管怎么算,我还是你姨母啊!”   李若柳知道张昭是谁了,但还是很气,她对着张昭一通乱锤,眼泪哗哗的直往下流。   “行啦!一没血缘关系,二你跟我嫡母早就是出五服上百年的堂姐妹而已,何必纠缠这个?   你还是该想想我一旦去了于阗,你当如何应付我那位雄才大略的舅舅,你的堂哥,金国大圣天子吧!”   张昭为什么要刻意点出李若柳是他名义上堂姨母的事情,就是为了让李若柳更加信任他,从而把两人的关系由互相利用的床友关系,变成有亲缘纽带的准盟友关系。   关于仲云国,张昭思考了很长时间,首先他肯定不可能取代得了散婆跋,他又不是仲云人,短时间捞一把就走可以,但时间一长,剩余的几万仲云人根本不可能服他。   他也没时间把这宝贵的一百来甲士,陷在这么个不到十万人口的部落小国中,赶紧去于阗借助李圣天的力量,收揽昔年散落在安西的唐人后裔才是正事。   不过呢,现在没机会控制仲云国,但不代表以后也没有,要是他能在西域收拢到两三千军队和几万唐民后裔,那么回到敦煌以后,再借机控制仲云国就不是不可能的了。   如果在他走后,李若柳能控制住扜泥城,继而影响整个仲云国,未来这个地方,很可能就可以成为他的根基。   至少在图谋夺回归义军大权,面对曹家的时候,他张二郎就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同样的,李若柳这会借着张昭骗她的借口对张昭又掐又咬,不停的发着小脾气,也是为了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打是亲骂是爱,这种小情绪可以很轻松的拉进两人的亲密度。   现在他们两在一张床上睡过了,又有了亲缘的牵绊,终于能放下大部分的戒心,来谈谈未来了。   李若柳皱起了眉头,张昭提到的于阗,确实是她必须要小心谨慎对待的的,因为只要张昭去了于阗,她那位堂哥李圣天,就一定会知道散婆跋已经被杀的事实。   作为仲云的邻国,这么好的机会,就算李圣天觉得没法借机直接控制仲云,但也肯定会派人过来,名义上是为她撑腰,实际上是影响仲云国。   而她这在张昭走后,也肯定需要来自于阗的支持,才能坐稳位置。   要知道以前仲云王散婆跋有三百甲士才坐稳了这个位置,他李若柳目前只有九十个。   甲士这种战略武装,可不是马上去城中拉一些人来就能做到的,身体、胆气、勇武、传承缺一不可。   张昭目前给她弄来的七十个武士,其中南城提拔的三十个就只能算半个甲士。   所以这点武装,只能保证李若柳勉强可以自保,但要真正当上仲云摄政女王,那最少还需要五十个甲士。   那么这么多数量的甲士,别处肯定凑不齐,只能是来自她的母国于阗。   可是这也带来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她李若柳必须要把握好其中的度。   于阗武士来了,如果过多的插手了仲云国的事务,或者体现的是李圣天的意志,而不是她李若柳的意志,仲云人就会疏远她。   于阗武士要是少了,她就很难坐稳位置,其中分寸,非常难以拿捏。 ###第七十三章 我想要个儿子   “郎君!”李若柳摆出一副柔弱的样子依偎进了张昭的怀里。   “我想修书一封,托你带给奴的长兄李若愚。   长兄在大金国担任检校礼部尚书,泸州刺史之职,二哥李若泰和三哥李若海一同跟随长兄在泸州,皆有万夫不当之勇。   如果长兄能让二哥或者三哥其中一人来仲云,奴就无忧矣!”   这个泸州,可不是后世四川的泸州,而是于阗金国的泸州。   检校礼部尚书和刺史这种明显带着大唐风格的官职,也是于阗的特色之一,这就是于阗被称为西域小唐朝的原因。   在李圣天这个极度唐粉的设置下,于阗金国被分成了泸、湄、银、朱、吉、安军等十个州。   各州设刺史,中央设太傅、太尉及六部尚书等官职,还有自己的年号,完全就是个小一号的中原王朝。   张昭看着李若柳,缓缓的摇了摇头,“如果金国大圣天子李圣天是你长兄,那这完全能行!   可惜不是,大圣天子能允许你诸位兄长在泸州立足,那是因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是这千里之外的扜泥城,他能否愿意让你兄长派人过来,真不好说!”   李若柳幽幽的叹了口气,看样子她也知道,这不一定行得通。   “奴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若是来扜泥城的是大圣天子心腹,那奴就会成为夹在于阗人和仲云人中间的受气包,两头不讨好,别说摄政一国,王后能不能当安稳,都不一定。   而奴在金国,除了几个兄长可以依靠,可以让他们帮奴想想办法以外,别无他策了。”   等得就是这个别无他策!   张昭缓缓将李若柳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右手在她丰润绵软的长腿上轻轻揉捏着。   “假如郎君我能帮你解决这个问题,但却有一个条件,你会答应吗?”   “二郎君你能解决?”李若柳竟然没去问张昭有什么条件,而是先置疑张昭凭什么能解决?她缓缓摇了摇头。   “大圣天子的为人我知道,一旦认定的事,轻易不会改变,善待国人,却未必愿意善待我们这样的宗室。   虽然他与奉天公主姐弟情深,但你要是张暅还可能有机会为奴说上两句话,可惜……!”   这女人头脑还是很清醒的,张昭要是李圣天的血亲外甥或许能说上话,可惜张昭不是,他那个早夭的兄长张暅才是。   那么这样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侄子,能多大程度影响李圣天,可就不一定了。   张昭淡淡一笑,他摇了摇头,右手继续往上探索。   “某可没打算用外甥的身份来跟大圣天子套交情,某打算用东西跟他换!”   李若柳嘤咛一声,按住张昭那只不老实的手,面红耳赤求饶般的摇了摇头。   “郎君想用什么东西跟大圣天子换呢?难道是你刚刚从散婆跋库藏中起出来的那几万贯财宝?”   张昭放过了李若柳,笑着摇了摇头,“大圣天子贵为一国之尊,于阗金国又是西域大国,怎么会眼馋我这区区几万贯钱,我问你,于阗金国最大的威胁和敌人是谁?”   “当然是九姓乌古斯和三姓葛逻禄组成的喀喇汗国,他们经常侵扰边境,又背弃佛祖信了大食人的天方教,近些年还不停派僧侣到我国土蛊惑民众,甚为可恨!”   看起来于阗和喀喇汗的矛盾已经很深了,连李若柳这种嫁到仲云六年的女人提起喀喇汗国,都是一脸的咬牙切齿。   “那你说,假如大圣天子要反击喀喇汗,或者说切断喀喇汗不断南侵之道路的话,应该攻打哪里?”张昭继续问道。   “当然是疏勒!”李若柳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疏勒是原大唐疏勒都督府,更是安西四镇之一,近些年被喀喇汗人改称了喀什噶尔。   疏勒城高墙厚,土地富饶,更兼冶铁开矿之利,我们大金国就是因为没有疏勒,所以才一直被喀喇汗压制,连莎车这样的富饶之土,都经常处于喀喇汗人的兵锋之下!”   “那你们就没想着攻下疏勒?”   “想啊!从王叔祖公尉迟南塔复国起,我们尉迟家四代君王,前后六次想要收复疏勒,可最后都无功而返。   因为疏勒城墙太高太厚了,那是大唐鼎盛时期修筑的,根本破不开!”   说到这,李若柳突然瞪圆了眼睛,猛地看向了张昭,“郎君你三日前破开散婆跋的宫帐左门,是用的……!”   张昭得意的一笑,一把将李若柳高高抱起。   “你现在知道厉害了吧!郎君我有神火雷!管他疏勒城城墙有多高!有多厚!神火雷天崩地裂之下,皆为齑粉!”   “哈哈哈!”李若柳抱着张昭的脖子,银铃般的长笑一声,一双玉腿自然而然的盘在了张昭的腰间,眼睛里兴奋的射出了炽热的光芒。   “大圣天子得到了此等利器,定然大喜过望,这可是扭转于阗国运的神器,与此等神火雷比起来,这小小的仲云国和扜泥城算得了什么!”   说到这,她妩媚一笑,用一种甜的发腻的语气向着张昭发嗲。   “郎君现在可以说,你有什么条件了!”   张昭将李若柳放到一张扳足案上坐好,轻轻捏着她白生生的下巴。   “某的要求很简单,那就是让你给某,生个儿子!不然大圣天子问某,为何要帮你,某该如何回答呢?”   李若柳眼睛骨碌碌一转,继而恍然大悟。   “原来郎君也看上了这仲云国!等等!不对!你不是看上了仲云国,你是想要把仲云国当成基地,谋求夺回敦煌金山国!   嘻嘻!你竟然想当你舅父的妹夫,好不知羞!”   说到这,李若柳突然从屋子里疯跑了出去,不一会拉着一个满脸羞涩的侍女跑了进来。   “真好!你竟然想夺回金山国!我李若柳,就喜欢这样野心勃勃的男人,也只有这样的男人!才值得奴为他怀胎十月!”   “不过嘛!”李若柳说着将这个羞涩的侍女往张昭怀中一推。   “一夕之欢可不一定就能怀上,多一人就多一分保障,这是梅娘,自小与我一起长大,情同姐妹,休戚与共,如今当同承恩泽,以谢郎君!”   张昭搂着怀中如同小鸟一般不断颤抖的梅娘,早已食指大动。   他伸手摩挲着梅娘带着几分婴儿肥的细腻脸颊,一想也对,多个肚子,才多一分可能嘛!   “汝可愿意?”   “蒲柳之姿,三生修德,愿郎君怜惜!”   梅娘颤抖的声音,仿佛从喉咙中挤出来一样,话刚说完,脸就已经如同醉酒一般殷红。   真爽啊!   张昭这时候才真正明白,为什么男人要有权,不是因为权力是男人的春药,而是权力,能把男人变成一剂行走的春药! 第七十四章千里黄沙慢慢行   若羌河边,太阳还未升起,天边挂着一轮朦胧的月亮,就这这样的一个清晨,一支六七十人的队伍已经准备好出发了。   在后面慢悠悠赶来的归义军使者氾润宁等人也已经到齐了,这位暂领了张昭队伍文书之职的黑廋汉子,正把一个又一个骨灰瓮写上名字再安放好。   这些骨灰瓮中,除了战殁在楼兰古城的火生儿张照以外,剩下了的七人都是战死在扜泥城血战中的。   除了这战殁的七人,还有十几人的伤势必须要静养。   扜泥城一战,张昭受到的损失不可谓不大,战死七人,重伤十几人,至于轻伤的,根本就没算,因为几乎人人带伤。   不过战利品那也挺丰厚的,张昭从仲云王散婆跋的宝库中,一共拿走了价值超过五万五千贯的金银财宝。   其余粮食布匹等无数,他根本无法带走,只能发卖给了行商一半,剩下的都留给了李若柳。   “二郎君等等某!等等某马鹞子!”一阵嘚嘚的马蹄声响起,马鹞子骑着一匹青色骏马,从建在半山的仲云王宫帐方向跑了过来。   由于有十几人必须留在扜泥城修养,张昭干脆就让阎晋带领二十人留守了。   一是给李若柳撑腰,二来可以保护伤员,等到于阗武士来了之后,他们才会去于阗追张昭。   而考虑到马鹞子刚得了美人,张昭决定让他在扜泥城在享受一段时间的温柔乡,结果没想到这小子最后还是跑来了。   “怎么的?马鹞子你舍不得老子?不怕耶耶抢你小娘了?”   正在装车的蛮熊瓮声瓮气的说道,这家伙还记着马鹞子那天晚上骂他的事情来着。   “一边去!谁舍不得你这头贼熊,某是要跟着二郎君再立大功!”   马鹞子没好气的白了蛮熊一眼,自动就跑到张昭身边,开始把马背上的甲胄往车上装。   张昭没说话,而是似笑非笑的看着马鹞子。   过了一两分钟,马鹞子吃不住了,他尴尬的挠了挠脸颊,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没意思,那胡姬小娘一直哭个不停,你说她两句,她就躲着哭,一点意思也没有!   我把她送给罗瞎子了,罗瞎子没了一只手,以后需要个人照顾!某还是多存点钱回去给玉娘吧!只有玉娘知道疼我这贼军头!”   罗瞎子是张昭憾山都的甲士之一,寿昌镇军出身,他在最后决战的时候左手被齐腕砍断,被张昭留给李若柳做个亲卫了,属于以后就算伤好利索了,也不大可能继续跟着张昭的人之一。   “你做的对!罗瞎子是为咱们大家才没了手的,有个女人照顾会好得多。   你的想法也是对的,你没钱的时候,玉娘不但不嫌弃你,还补倒贴来着,以后发达了,就该娶了玉娘。   老子上次做得不对,以后就分给你钱,不给你分女人了!”张昭沉声说道。   马鹞子习惯性的点了点头,可好像觉得又不怎么对劲,他看着张昭那促狭的的表情,果断决定闪到一边去了。   张昭抬头望半山的仲云国宫帐看了一眼,李若柳没出来送他。   因为毕竟张昭他们弄死了散婆跋,前些日子李若柳还可以说是被逼无奈,要是敢出来相送,那不得被仲云人当成张昭他们的同谋?   在于阗武士到来之前,这里的局势可以说并不完全在李若柳的全掌握下,必须要谨慎一点。   也不知道李若柳和梅娘有没有怀上,也不知道等他数年后再回来,这里会变成什么样?   他也不知道一个孩子,能在多大程度上对他和李若柳的关系造成影响?   “二郎君走吧!咱们还会回来的!”老张忠担忧的看了张昭一眼,这忠心老仆害怕张昭迷上了李若柳的温柔乡,不愿意走了。   “对!我们还会回来的!”张昭点了点头,随后牵着自己的大黄马把手一挥,叮咚作响的铃铛声中,队伍缓缓的朝着西面,继续前进。   ……   漫天黄沙,千里无人烟,风沙蔽日,裹着尘土的黑色风暴四处横扫。   一匹骆驼突然单膝跪下大声鸣叫着,随军的归义军民夫赶紧跑了过去,这是个背风的沙丘阴凉处,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所有人都开始急急忙忙的挖掘,不一会,大约挖下去两三米深后,沙子中干枯的黄色变成了湿沙的褐色,马鹞子用麻布包了一大团湿沙递给了张昭。   张昭赶紧接过来,把这些冰凉的湿沙子敷到了胸口。   他们现在还不不缺水,骆驼背上很多,但光靠喝水,可没法弥补全身水分的快速流失。   唯一的办法,就是用骆驼找到能挖出湿沙的位置后,再把湿沙敷到胸口。   而且不是弄一次就行,每走大约八到十公里之后,就必须要如此,不然就等着成被这恐怖的沙漠烤干,变成干尸吧!   其实农历的十一月并不是去于阗的好时机,按照氾润宁的说法,一般去于阗,应该在五至八月份去,因为这时候可以沿着大且末河直接走到约昌(且末)城。   张昭猜测,这条氾润宁口中冬天就不存在的大且末河,应该就是后世的车尔臣河。   因为不管是车尔臣还是恰尔羌,都是且末的回鹘式发音,而车尔臣河在历史上就是一条时有时无的时令河。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换了多少次湿沙,连张昭和蛮熊、顿珠这样体力超强之人都觉得万分疲惫的时候,一抹鲜亮的绿色,出现在了众人的眼中。   张昭揉了干涩的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也没有赶紧扑上去,因为他已经上过一次当了!   一天前,他也看见了这样一块绿洲,结果嗷嗷叫着扑上去才发现,那特么的是海市蜃楼!   大爷的!我张大穿越者这么长时间来,给手下甲士竖立的勇悍、机智、高瞻远瞩等人设,差点没因为这次出糗直接翻车。   “呀哈哈哈!”   张昭心里还在狠狠吐槽呢!他旁边的氾润宁嗷嗷叫着就跑了过去。   “二郎君,咱们到了,前面的绿洲就是约昌城的绿野乡了!”   武原儿兴奋的来到了张昭身边,这家伙命大,大失血结果张昭只用了一阵心肺复苏就把他救回来了。   听到熟悉道路的武原儿确认了,整支队伍都彻底狂野了起来,人马骆驼都嗷嗷叫着,往对面的绿洲跑去!   于阗,终于到了。 ###第七十五章 西域汉风于阗国   932年初,后唐长兴三年,于阗大宝大圣天子同庆二十年,经过了三个半月跋涉的张昭,终于到达了于阗金国首都于阗城。   于阗城,也就是后世的和田市,此时的和田,不论在气候还是植被上都要好于后世的明清时期,主要是此时的一些可以调节生态环境的绿洲和沼泽,还未被破坏乃至消失。   张昭抬眼望去,于阗城占地非常宽广,发源于昆仑山的绿玉河(喀拉喀什河)和白玉河(玉龙喀什河)。   如同昆仑山伸出两只手臂一样,将这块南疆最美的绿宝石捧在了手心里。   其间还有尼雅河、乌玉河(克里雅河)等河流穿过。   而得益于如此充沛的水源,和阗城的护城河在西域绝对是首屈一指的,最起码有三四米宽五六米深,加上高约三四米的城墙,特意打造的瓮城,防御十分完备。   看着这些完全中式的城防体系和城门楼,如果不说这是在万里之外的西域,张昭一定以为自己身在中原。   “某,大宝金国检校太尉,安军州判官马福荣,奉命迎接东国大唐归义军氾节使!”   张昭等人在离于阗城外三里的地方停了下来,因为他们是归义军的使者团,按规矩,作为归义军的世代姻亲,于阗国是要派大臣较迎以示尊重的。   而这个时候,张昭就只能站在旁边,一路上光给他打下手的氾润宁则走到前面去了,他才是归义军的使者,张昭则是来于阗打秋风投奔亲戚的。   马福荣这个人张昭有一定耳闻,当年张昭的嫡母奉天公主嫁给他父亲张承奉,送亲使就是马福荣的父亲马远。   而马福荣的弟弟马继荣在历史上更有名,他被李圣天派遣到洛阳,去朝拜过当时统治中原的后晋。   “大唐遗民,安西都护府法曹参军马仲良六世孙马福荣,拜见大唐南阳郡公,太保,归义军节度使张公义潮节帅!”   张昭本来站在旁边看戏,看着马福荣和氾润宁两人在那里一板一眼的说着两国交好的套话。   结果未曾想到,马福荣和氾润宁说了几句话后,竟然直接到张昭这边来了,而且他可不是嘴上说拜见,而是真正直接下拜了。   说实话吧,我张大穿越者穿越而来,比这个原本的张昭更像是个此时的世家子。   但面对马福荣突然的大礼参拜,他突然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用什么礼节来回了。   张昭犹豫了一下,正要先避开,张忠却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角,张昭顺着张忠的眼神望去,原来马福荣参拜的,不是张昭,而是张昭身后一面张字大旗。   卧槽!张昭这才发现张忠这‘神人’又给他整了个幺蛾子!   原来张忠在象征着归义军节度使的六纛、门旌、信蟠等大旗前,竖立起了两面大旗。   一面是他自己举着的,象征张义潮南阳郡公和归义军节帅的张字大旗。   一面是氾顺举着的,张义潮时代传来下,张淮深、张淮鼎都曾经用过的张氏归义军日月星三晨旗。   好嘛!这是喧宾夺主来了,看来这张忠对于曹氏家族的怨念,或者干脆叫怨恨,那是相当的大。   这才离开敦煌,他就直接出来跟曹家争一争归义军的法理了。   氾润宁嘴唇皮子哆嗦了好几下,最后看了看张昭,终究还是没说出话来。   张昭的眼角也抽了抽,他没去看张忠,而是狠狠瞪了氾顺一眼,直把这家伙盯的冷汗哗哗的流。   “马太尉请起!小子见过太尉,某才疏学浅又年少,初次出个远门,也只能借一下祖上的威风自重了!”   马福荣拜的是张义潮不是他张昭,所以张昭也只能等马福荣参拜完毕,才从侧面赶紧把马福荣给扶了起来,嘴里还得把事揽到自己身上。   这马福荣看着都是四十好几的人了,还是李圣天的心腹近臣,可千万别还没开始在于阗混,先把人给得罪上了。   “二郎君说哪的话?太保公乃是我等河西、安西唐儿的大恩人,今日能拜一拜太保公当年的六纛和节度旌节,是某的福分!”   张昭诧异的看了马福荣一眼,因为他没看出来这马福荣是在说假话,看起来很像是由衷之言。   “二郎君可能不知道,某说太保公是安西唐儿的大恩人绝不是在夸大。   当年若没有太保公在沙州举义,截断了于阗吐蕃人的退路,先王怎么能那么快赶走吐蕃在于阗的铜字告身东岱!我等失陷的安西唐儿,哪能洗刷掉给吐蕃人为奴的耻辱!”   “原来如此!多谢太尉为小子解惑!”张昭看着这个完全就是一副汉人长相,汉话说的极为流利的于阗高官点了点头。   他自称大唐遗民,是安西大都护麾下的法曹参军之后,看来是不假了。   而且这也给了张昭一个提示,那就是张义潮在瓜沙举义赶走吐蕃人,恢复河西六郡的行动,并不是一次孤立的行动。   他和唐军在陇右击败吐蕃实权派,洛门川讨击使论恐热,以及稍后的于阗复国,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正是由于有小太宗之称的唐宣宗在大中初年,领导恢复一定实力的大唐朝廷击败论恐热收复三州七关开始。   在唐廷的强力打击下,已经陷入分裂的吐蕃,再也无力维持在整个河西和安西的强势,这才有了张义潮的光复六郡。   而又是在张义潮光复河西六郡,切断安西吐蕃人退路的情况下,尉迟家才最终得以赶走吐蕃人复国。   这从时间线就看得出来,847年唐王朝收复陇右的原、乐、秦三州。   848年张义潮就在沙州举义成功,并进一步收复瓜州、肃州和甘州。   而就在两年后的850年,于阗王尉迟南塔,就率领于阗人赶走吐蕃人复国成功。   难怪历史上于阗和归义军世代联姻,好的要穿一条裤子。   也难怪张忠把张义潮时代的六纛和旌节拿出来,马福荣也以于阗高官身份,肯不惜对着十九岁的毛头小子张昭叩头。   这一切,都还是七十多年前张义潮的余荫,在庇护者子孙啊!   “二郎君!请随马某入城吧!于阗城的大唐遗民都想看看太保公子孙和咱们大唐武士的英姿呢!”   张昭点了点头,他为什么花了三个月才走到于阗城,一是为了在约昌(且末)等一等阎晋等人赶来。   更也是为了修补好在扜泥城血战中被弄坏的甲胄等物品,将最好的一面,展示给已经几十年没见过故国来人的安西唐儿。 ###第七十六章 今日同唱长恨歌   鼓乐声声,吹笙鼓簧,于阗城所有的建筑包括皇宫,几乎都是正门朝着东门而建。   而东门的宣恩门,更是于阗城最大的城门和最繁荣的市场所在。   不同于其他安西和河西城市都是羊马城在外,然后罗城、内城的模式。   于阗的羊马城是在主城东西两边,各以卫星城的方式存在的。   所以于阗城完全没有其它城市那种浓烈的牛马羊骆驼等牲畜的气味,反而空气非常清新。   跨过护城河的铁索桥,张昭就闻到了从宣恩门传来的淡淡檀香,一个身穿唐式紫袍,但是头戴于阗式长帽的壮汉,正骑在马上等候,周围还有数十骑于阗骑士随身,全是人马俱甲的精锐重甲骑兵。   “此乃我大宝于阗国检校礼部尚书,泸州刺史李若愚公,若愚公祖上,乃是汉中王瑀之婿,大唐武都郡王尉迟公讳胜!”   马福荣还怕张昭不知道来人是尉迟胜的后人,是以还特意介绍了一下。   但张昭肯定知道这是谁啊!   他名义上的堂舅,实际上便宜大舅哥,那位想当仲云女王李若柳的长兄。   虽然两人还未见过面,但张昭还在约昌(且末)的时候,就已经派人联络过李若愚了。   李若愚还冒险派了二十人去给亲妹妹撑腰,这也是张昭能放心把阎晋等人召回来原因。   “氾节使,某奉大圣天子之命,在此迎候归义军托西大王节使,请诸位随我入城!”   李若愚只是在张昭的脸上扫了一眼,随后就策马到了氾润宁的面前,伸手引路。   而氾润宁虽然官职地位远比李若愚低,但此刻也是当仁不让的策马走了在最中间。   张昭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按说氾润宁这样的地位,以及除开他的人不算,就这么三四十人规模的初级使节团,李圣天怎么会把李若愚给召回来迎接?   这明显双方地位不对等啊!难道李若愚已经把仲云发生的事情告诉李圣天了?   而在归义军的队伍动了之后,李若愚带来的横吹队的鼓乐手就一部分在前,一部分在后。   他们身着团花衣,骑在一匹匹高大的花马上,开始吹打起了迎宾的雅乐,原本就有的鼓笙之声,则更加响亮。   于阗城是仿照长安城建设的,王宫位于中轴线的正北内城之中,外城同样分为东西两市,其间多里坊。   当然规模要小得多,张昭来时问了一下,整个于阗城的居民大约在五万人左右。   呃!其实也不算小了,归义军的敦煌才两三万人,仲云国都扜泥城只有七千。   当象征大唐的日月星三晨旗出现在外城大街上的时候,极为热烈的欢呼声响起,街道两旁,无数的于阗人热情的簇拥在两边。   张昭看了一眼,明显带有印欧白人,具体来说是斯基泰人面相的居民居多,但一看就是中原汉人相貌,如同李若愚这种长相的也不少。   队伍前导是二十名于阗重甲骑士,之后就是归义军的使者,氾润宁在最中间,李若愚一袭紫袍在右。   张昭则穿着他那身极为拉轰,几次血战都为他吸引了大部分箭矢和刀矛的精钢明光铠在左。   我张二郎君甚至还特意装哔的,把造型为佛门金刚的面甲给戴上了。   更夸张的是,氾润宁虽然人在正中,但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可张昭身后,一面张字大旗加上象征大唐的日月星三晨旗高高飘扬,氾全和阴鹞子两人在他身后护卫,三人呈品字而行,完全是一副张昭才是主角的样子。   而在张昭马前左右两侧,蛮熊和顿珠身穿重达数十斤的步兵甲,一手陌刀一手为他牵马。   这两货的体重要是再穿上甲,估计得顿河马看能不能驼得起他们,所以干脆两人就步行在张昭马前为他牵马。   张昭身后,白从信领着二十二骑紧紧跟随,其中十二骑同样人马俱甲威风凛凛,其余十骑穿着花哨的锦袍,横持槊,挂硬弓,曹十四也在其中。   这位公子哥打扮出来更为帅气潇洒,见了一顿血,又经历过千里黄沙的磨炼之后,还真有几分幽并游侠儿的味道。   这二十二骑,就是张昭的游奕军。   游奕军之后,则是阎晋率领的憾山都儿郎,在打破扜泥城之后,他们的装备又经历了一轮升级。   现在整体头戴狻猊盔,铠甲外罩坦臂红袍,身备三杖—弓弩、投矛或者甩斧,再来一杆长枪加横刀。   其中少数人还双带鞬服,也就是两张弓和装箭矢的櫜鞬,显然是左右能射的高手。   进城的队伍不断向前,远处蓦然出现数面与张昭身后日月星三晨旗相呼应的各色大旗,这些旗帜有褐,有青,有黑,看起来还比较陈旧。   张昭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唐代军中发号施令的令旗了,那么打起这些大旗的,很可能就是大唐在安西之地的遗民后人。   从他身边的马福荣能在于阗为官来看,唐之遗民在于阗乃至西域的一定不少。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喧嚣的鼓乐声中,张昭摘下了脸上带着的金刚面罩,他高举长槊,用尽全力吼唱了起来。   古代的诗词,实际上就是要用韵律配乐吟唱出来的,白居易的长恨歌尤其是如此,这可是描绘大唐由盛转衰的经典长诗。   国破家亡加上明皇和杨玉环的‘凄美’爱情描写,再加上马嵬坡杨氏死难,杨国忠被众军锤杀和明皇失权的刺激剧情,长恨歌可谓是此时一等一的长诗,是顶流流行曲中的流行曲。   这时代的普通人,你给他写一副长恨歌,可能大部分不识字,不知道是什么,但你只要起个旋律,所有人都可以跟着哼唱起来。   当张昭唱到‘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的时候。   周围的憾山都甲士和游奕军儿郎都跟着唱了起来,而且字正腔圆,有韵有律,因为张昭在从约昌到于阗城的时候,就一直在教他们。   马福荣和李若愚面面相觑,不知道张昭这是闹的哪一出?   上百条大汉的吟唱,把队伍中吹吹打打的鼓乐声都压下去了。   终于走到了打着褐、青、黑等大唐军旗的人群时,无数人扶老携幼的冲到了队伍侧面。   果然,这些人中,男的身穿缺胯衫,戴罗幞头或者网巾,腰间挎着唐制横刀以及其他中原刀具。   女子大多穿着麻、葛制成的青黑色衫或襦,与其他于阗人的打扮,有不小的区别。   其中一些老者,按照汉人的习惯,举着簸箩,簸箩中装着胡饼或者蒸饼。   还有些提着陶瓮,里面装着蒲桃酒或者酸浆水,听到歌声,这些人竟然大多数都能跟着唱几句,他们举着东西,跟着前进的队伍开始疯跑。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   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   微微轻风吹到了张昭的脸上,一滴泪珠从他眼角滑落,大唐就在这里,由盛转衰了,他本来是想感动其他人,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却有些被感动了。   马侧,马福荣已经跟着唱了起来,李若愚还是面无表情,但嘴唇不断的翕动着。   “谁曾记?万里孤城白发兵!长安天子可知否?”   路边一个黑袍老头跪在地上哭的捶胸顿足的,鼓乐声没有了!只剩下了痛彻心扉的嚎哭,其间不乏金发碧眼的胡儿!   黑压压的人群混乱的大声歌唱,他们跟着张昭马后的日月星三晨旗,一起往内城涌了过去! ###第七十七章 何日再有班定远   于阗王宫,五凤楼上,一个身穿黑色帝王袍服,头戴黄金为架,镶嵌各色宝石与和田美玉制成的冕旒,肤色白皙,细长丹凤眼,上唇两撇八字胡,下巴稀松山羊胡的胖大于阗人,正乐得不行。   “哈哈哈!我这外甥,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难怪泰山大人宁愿相赠二十陷阵甲士也要把他打发走,杀又不能杀,留也无法,只有送走为好!”   “陛下!”白胖子旁边一个额头金色黄花钿,画着酒晕妆,头插金珠宝玉簪的宫装女子,哭笑不得的嗔怪了他一眼。   “哪有女婿开丈人玩笑的?大兄打发人来说,我这张家表弟狡黠如狐、悍勇如虎,有太保公遗风。   这可不是你妹夫白衣天子那等深宅少年郎,连令公大王都拿他没办法,现在他刚以百人就斩杀了仲云王散婆跋,该如何安置,你可得心里有数啊!”   笑得乐不可支的人,赫然就是大宝金国大圣天子李圣天。   而在一边嗔怪,脸上还露出了担忧神色的,就是李圣天的于阗王后,曹议金六女曹元忻。   瞧这一家子的伦理关系,张昭名义上是李圣天姐姐奉天公主的儿子,他该叫李圣天舅舅。   可张昭刚又在扜泥城跟李圣天的堂妹李若柳,做了次露水夫妻,又是他岳父的妻侄,两人应该是平辈。   曹元忻是曹议金正妻索氏所出,是跟张昭有血缘关系的表姐,可按规矩,她是李圣天的王后,张昭得叫她舅母。   而如果能回去的话,张昭还得娶了曹元忻的亲侄女曹十九娘延禧,这样一算他又是曹元忻的侄女婿。   “哈哈!六娘勿忧!岳父不敢用张二郎,那是因为你们曹家的基业本就是他张家的。   但某就没这个担忧了,正好喀喇汗人大肆迫害我佛信徒,张二郎如此神勇,麾下甲士以一当百,安知不是薛幽州(薛仁贵),邢国庄公(苏定方)那样威震西域的神将呢!吾当用之!”   曹六娘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的夫君对于当年曹氏代张,心里一直是很不满的,特别是还导致了他亲外甥张暅的夭亡。   父亲曹议金将她嫁到于阗,就是来弥补这条裂缝的,这些年虽然李圣天从未再提起过曹氏代张,但没想到,嘴上不说,心里还是记着的。   唉!谁叫大圣天子母亲早亡,他几乎是长姐奉天公主一手带大的呢!   ……   五凤楼外三百步处,跟着张昭一路过来的唐民和胡儿起码有两三百人之多,也可能更多,后面后面密密麻麻的还有人在涌过来。   不怪他们看见张昭这么激动,因为当年他们这些沦陷在于阗的唐儿能和于阗人一起复国,最大的倚仗就是已经光复瓜沙的张义潮。   当年张义潮威震河西的时候,于阗的吐蕃人后路被断心胆俱裂,这才给了他们机会。   虽然张义潮未向于阗发兵一人,但都知道,他们有了倚仗。   “二郎君!自戊辰年(908),某等见过白衣天子遣甲骑前来迎娶奉天公主后,二十三年间,未见汉家甲士,未见汉官威仪矣!”   队伍停下之后,那个哭倒在地,高喊长安天子知否的黑衣老者冲到了张昭马前。   张昭赶紧翻身下马,将老者扶了起来,“敢问老丈贵姓?”   老者抽噎了两下,“老朽姓朱,昔年焉耆都督府飞骑第六团果毅都尉朱公子孙,天宝十五年,祖宗跟随安西行营东归平乱,至今未回,现只知姓,不知名矣!”   气氛压抑而悲伤,可以想象得到,当听到内地发生叛乱,安西四镇的官兵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组织安西行营回国平叛的。   他们在安西呆了那么多年,屯田戍守,早在当地扎了下跟,旦夕东去,再也未回,不知道多少人都没能和留在安西的妻儿再见上一面。   “二郎君,听闻大唐又在中原恢复了,岂如大汉故事,兵何日来?班定远何日来?吾等望眼欲穿啊!”   一个腰间挎着横刀,刀鞘都已经残破的汉子热切地看向了张昭。   大唐!张昭在心里苦笑了一声,这个大唐,怎么说呢?   别说是万里之外的西域,就是在河西,在中原,当李存勖奉晋王三矢威震天下,入主洛阳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是大唐回来了。   不单单因为当时天下梁晋吴蜀四大国中,李存勖已经有其三,后唐疆域之大,是五代独一份,眼看就可以天下一统。   更因为其父李克用,不单单是被赐姓李这么简单,他还被李唐皇室写入了宗谱,属郑王籍,属于被承认的李唐皇室。   可谁知道,人人都以为李存勖是太宗文皇帝的时候,这家伙来了个华丽丽的转身告诉众人,你们想多了,他不是低配版太宗文皇帝,而是丐版唐玄宗!   好家伙,进洛阳前是天下皇二代的典范,名气只追生子当如孙仲谋。   屁股底下皇位一座,马上秀起了合肥十万送人头的各种骚操作。   这都什么人啊!   此时信息传播的缓慢,张昭猜测,恐怕就是李圣天,也还在以为后唐仍然如日中天呢。   唉!如大汉故事,呵呵!   张昭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当年王莽篡汉后,西域丢失,西汉车师屯田兵及后人也如同如今安西唐儿后人一般苦苦等候。   不过他们比较幸运,永平十五年,汉明帝派奉车都尉窦固大破北匈奴收复伊吾,窦固随即派假司马班超西进西域。   当是时,班超率三十六人横行西域诸国,取其君,欲杀则杀,欲禽则禽,一身转侧绝域,威震诸胡!   这些人是真以为大唐在中原复兴了啊!他们还在等着属于大唐的班定远出现!   张昭在这一刻,甚至都起了冒充大唐使者的心了,就如同当年他看过的唐骑中主角那样。   可惜他不能,也不忍,面对这样几代人盼望祖国的人,如果不是陷入绝境毫无办法,又怎么去欺骗他们呢?他还有其他的选择!   “是的!我也听说大唐复兴了!但沙州也孤悬西北,甘州猃犹阻我通路,是以尚未有天使至。   但某相信,只要大唐复兴,区区甘州猃犹,何足道哉!定有王师东来的一天。   可在此之前,某虽只有甲士一百,也愿做些事情,等到王师来时,我等已经复龟兹,岂不壮哉!” ###第七十八章 舅父,我来抱大腿了!   金册殿,这是于阗金国处理重大国事,接见外邦使者,以及举行大朝会的重要宫殿。   李圣天先是在五凤楼等候,然后在这里接见,足以表现他对这支归义军使节团的重视了。   氾润宁老神在在的抱着归义军的节度使旌节往前走去,一路上被迫给张昭当文书的憋屈感一扫而空,终究他是主使,只要到了于阗城,张二郎也得以他为尊。   可当这位氾节使还满脸的自得的依足礼仪,跟着于阗王宫的内侍慢慢往前走呢,冷不防身边突然飚过一了一个身影。   已经换了一套青色襕袍的张昭飞速从氾润宁身边跑过,要见李圣天了,这可不是讲究什么谁是正使的时候了!   李圣天可是他今后几年所要倚仗的金大腿,不得赶紧去抱住咯?   “舅父!舅父!甥男可算见到你了!舅父!”张昭酝酿了两刻钟的感觉在这一刻陡然爆发出来了。   想他一个后世五好青年给扔到这吃人的乱世,睡的是硬板床,肥宅快乐水都没得喝,以前最鄙视的棒子炸鸡都吃不上。   游戏电影就更别提了,除了天天能上演真人死斗和不怎么缺女人以外,其余什么都没,在这当个什么小贵族,生活质量上还赶不上他上大学的时候。   苦!真是苦!张昭眼泪哗哗的。   金册殿门口,两个穿着华丽金甲的于阗武士刚想把张昭揪住,结果他三晃两晃就躲了过去。   一进大殿,张昭对着那个王座上的胖大于阗人就冲了过去!   就在李圣天慌的想要大叫护驾的时候,他噗通一声双膝跪在了地上,将手中一封书信和一块破旧残缺的金器举到了头顶。   李圣天挥手让追来的武士退下,眼睛死死盯着张昭手中的那块残破金器,这个一国之君三两步就从王座上几乎是跑了下来。   刹那间,已经做了快二十年于阗天子的李圣天,仿佛回到了很多年以前。   ‘阿弟!你的千字文怎么才写到推位让国,有虞陶唐。吊民伐罪,周发殷汤呢?快点来写呀!算了!阿姐帮你写几段,大人就要来检查了。’   一个穿着襦裙的女子匆匆推门走了进来,一看书桌上的字才写了几行,赶紧坐下一板一眼的模仿着写了起来。   ‘大人不要处罚阿弟了,他身子弱,受不起,大人要是心中还气,就打奴吧!’   ‘你以为我不会打你!你是长姐,弟弟犯错你也有责任!’   李圣天似乎还能感觉得到父亲挥出藤条的噼啪声。   ‘阿弟!我就要走了!把你的鼠王坠给阿姐一半吧!以后阿姐要是在敦煌想你了,就可以看看这坠子。’   ‘阿弟!听闻你得了个公主,真好!以后暅儿长大了,就让他们亲上加亲吧!’   李圣天从自己怀中取出了一块同样破旧残破的金器,两块金器咔吧一声,组成了一个戴着王冠的鼠面人身神像。   “这尊金鼠王像,是某年幼时阿姐送给某的,后来她去敦煌的时候,某留下了鼠王像的身子,把鼠王头送给了阿姐!”   李圣天缓缓看着跪在地上的张昭说道,张昭恍然大悟,他突然想起,于阗好像是有鼠王崇拜的习惯来着。   突然间,几滴眼泪从李圣天的眼眶里一下就喷涌了出来,是真的喷涌,而不是流出来的。   张昭之前只看过鲜血会从伤口喷出来,没想到眼泪还能喷出来的。   而这位于阗之王却竟然好似毫不在意,他捏着鼠王像,也不去擦脸上的眼泪,而是喃喃自语。   “某贵为天子,却连见一面至亲的机会也无!阿姐困居敦煌已然二十三年矣,未知如今可还安乐?”   “母亲身体尚好,三年前甥男去见她时,母亲正在酿米酒,用的是江南东道的好糯米。   还说等到窖藏五年之后,托人带给舅父解馋,母亲说舅父幼时,最喜此等米酒与糖霜、陈皮温热饮用!”   张昭斟酌了一下词语,还是用上了解馋这个词,应该最契合李圣天此时的心境。   果然,听到解馋这个词,李圣天眼中竟然出现了孺慕的光芒。   “某尚在襁褓,母亲就薨逝,唯有大某七岁的阿姐一路照料,最为疼惜某!   尔母亲可背过汝?”   李圣天突然问向了张昭,张昭愣了一下后,缓缓点了点头。   说实话,他对这位嫡母奉天公主的印象已经十分模糊了,记忆中总觉得她与庙里的菩萨游戏相似。   唯一深刻的印象,也就是当年曹氏代张之后,奉天公主日夜搂着他,连睡着也搂着他。   直到曹氏平稳接过政权,地位已经稳固,没必要再把张昭斩草除根以后,才让生母宋氏挑选张忠等人带着他去往寿昌避祸。   张昭缓缓的点了点头,这原来的张昭不能理解那段时间是多么的惊心动魄,但现在的张昭是能理解的。   一个三两岁的小娃娃,在那种乱局中,死了也就死了,以当时超高的婴儿夭折率,并不稀奇。   现在想来,他才明白,嫡母奉天公主连睡觉都要搂着他的那段日子,是多么的凶险,没有那个温暖的怀抱,张昭估计早就没了!   李圣天掏出手绢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冲着张昭和蔼一笑。   “某一直到了七岁,都最喜欢让阿姐背着,某可以说是在阿姐背上长大的。”   难怪这李圣天如此失态,襁褓中也就是几个月就没了母亲,想来父亲是一国之主,妃嫔子女也不少,政务更是繁忙,估计也没多少父爱分享给他。   那么,这个代替了母亲角色的长姐,极大可能就是他幼年时期感受到爱的唯一来源了。   “舅父!您要是想念母亲,就把她从敦煌接到于阗来吧!甥男已经三年没见过母亲了!”   一看情绪到位了,张昭一把抱住李圣天粗壮的大腿,顿时嚎啕大哭了起来。   被晾在远处的氾润宁脸色巨变,身后几个归义军的使者也是如临深渊一般。   谁也想不到,这于阗天子对长姐的眷念如此之深,这张二郎君还要从中挑拨一二,这可怎么办?   李圣天脸上露出了十分心动的神色,但生生忍住了,他闭上眼睛伸手在张昭的头上轻轻拍了拍。   “舅父虽然是天子,有些事,却也不能为也!倒是你,能否复兴你们张家,能否让你母亲脱离樊笼,就靠你了!”   太好了!张昭忍不住一阵颤抖,归义军和于阗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作为一个帝王,李圣天再心疼自己的姐姐,但也绝对不会和曹家翻脸。   但他却可以支持张昭,支持张昭在于阗积攒实力,这就足够了! ###第七十九章 姚头冈   姚头冈,这是距离于阗城大约二十里左右的一座小城,开元前的毗沙都督府曾在此地大规模驻军。   毗沙这个名字源自佛教,遥想贞观二十二年,薛万备以五十骑震慑于阗,于阗王尉迟伏阇信在他的‘劝说’下,亲自前往长安朝拜。   不过,等尉迟伏阇信到长安以后,唐太宗已经驾崩,但继位的高宗李治倒是极为欣喜,当即以尉迟伏阇信为毗沙州刺史,后来升格为了毗沙都督府,为安西四镇之一。   可如今时过境迁,大唐已经不复存在,原本威名赫赫的安西唐军驻地,也变成了一座小小的城堡。   城中居民不是死在了乱世中,就是已经迁到于阗城去居住了,现在还在这的,已经变成了三四十户于阗平民。   “二郎君,城中居民户册都在这里了,天子已经下旨,这里以后就是二郎君安顿从人的驻地!”   张昭身边,一位身穿绿袍的官员,递给了张昭薄薄的一本账册。   说着,这个明显带着混血特征的官员,颇为感慨的问了张昭一句。   “二郎君可知这是何等圣眷?”   张昭示意张忠接过户册,郑重的一拱手施礼。   “在下刚到大金国,尚不知其中分寸,正要向田公请教!”   绿袍小官听见张昭叫他田公,也不由得眯起眼睛一脸的欢喜,他不过是个于阗王城管户册的小小户曹,哪有资格被人称公。   而且张昭话刚说完,就赶紧让张忠呈上了一个木盒。   “听闻田公祖上也是焉耆都督府的大唐官人,这一盒猪油蜜糕乃是中原美食,某赠予田公,以慰思乡之情吧!”   这时候的于阗,于阗国王都把自己的名字从尉迟僧乌波改成了李圣天,上有所好下必效焉,于阗的贵族和官场中,都流行起了给自己起个汉名的风潮,但凡能跟大唐扯得上一点关系的,都说自己有大唐血脉。   比如眼前这位田户曹,他原先本有于阗姓,可为了迎合上面,也给自己找了个汉人祖先,改了个汉姓。   平时官面上姓田,还能说一口虽然需要慢慢听才能听懂,但也能和人交流的汉语,而回到家后,他自然就变回了于阗人。   不过呢,看这位田户曹的相貌,说不定真有汉家血脉也或许未知。   田户曹淡淡一笑,什么样的猪油蜜糕能走过上千里的瀚海沙漠还不坏?定然只是说辞。   果然,等田户曹轻轻打开木盒缝隙瞧上了一眼之后,脸上的笑容更满意了,因为里面躺着三枚成色上等的银铤,相当于他最少五个月的收入。   “二郎君盛情难却,某就厚颜收下了,某说天子圣眷二郎君,那是因为我大宝金国自同庆十一年起,已经快十年,没有向任何臣下赐过地了,还是在距离王城如此之近的地方。”   于阗的政体,目前就张昭了解到的情况来说,是个非常奇葩的结合体。   在靠近王城于阗的区域,李圣天设立了太傅、太尉以及六部百官,看起来似乎是个中央集权的国家。   但在实际上,于阗有非常浓厚的分封制特征,自国王李圣天以下,于阗国除开国都于阗城所在的安军州以外,其余九个州都是被分封出去了的。   每个州的刺史就是最大的封建主。刺史下面的各个区域,也被其他大大小小的封建主所控制。   到了发生战事的时候,就会由各个封建主带领私兵来到国都,然后在于阗王直属部队将领的带领下出征。   也就是说,李圣天实际上完全控制的,也只有于阗国都安军州和北边的鸦儿看(莎车),其余地方都是在大小封建领主控制下的。   张昭突然想到,李圣天如此痴迷大唐文化,会不会也是存着引进中原郡县制,削弱国内封建领主权力的意思?   那么这样一来,他就肯定不会再增加有领地封建领主的规模了,十年未册封,也就显得很正常。   而现在李圣天将这姚头冈赐给了他张昭,确实可以说的上的圣眷颇浓。   “还有……”田户曹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有人让某提醒一下二郎君,有些事,他必须要及时呈报给天子知道的,这是他的为臣之道,请二郎君见谅!”   看着田户曹抱着木盒子脚步轻快的走远,张昭摸了摸下巴上已经开始长起来的胡子,心里飞快的盘算着。   身边老张忠满脸的疑惑,“这田户曹是个什么意思?拿了咱们三十贯钱,就说了这么句云山雾罩的话?”   ‘咳咳!’张昭干咳了一声,心中确定以后肯定不能让老张忠参与任何政治上的事了。   这田户曹口中不得不时刻给天子汇报的人,无疑就是身份有些敏感的李若愚啊!   李若愚这是在让田户曹告诉他,李圣天早已知道他在扜泥城的所作所为了,包括他把仲云右王后赐给了手下大将的事!   ……   姚头冈的城堡明显是有些年久失修,这是一个按照汉地大型豪强坞堡修建的堡垒,周长起码在五里以上,但很多地方土墙已经垮塌,被开垦成了农田。   只有坞堡右面的一块地方建筑还算完整,许多低低矮矮由泥巴、石块、树枝等垒砌而成房子紧密的挨着。   张昭从宽阔的正门走进去的时候,大门两边跪满了高高矮矮的男女老少,男女各站一半,不过小孩和成年男女多,老人相对就少了那么些。   张昭本来还想发表的演讲,收拢一下手下这些‘臣民’的心,结果他的回鹘话人家都基本听不懂,就更别提汉话了,而人家的一口于阗土话,张昭更是如听天书。   真是收揽人心都有些魔怔了,张昭自嘲的笑了下,这样毫无武技,也从未吃过军旅这碗饭的,哪用得着花心思去招揽。   于是张昭将手中的账册递给了张忠,这是他们在扜泥城起出仲云王宝藏后的的登记册。   “忠翁,咱们现在人也不少了,后勤度支这块,还得您老给我担起来。   那武原儿昨日找过我,说他不愿回敦煌,愿意跟着我,你去跟他接洽一下,以后这块就由你为主,由他为副。”   “喏!”老张忠插手唱了个喏,脸上乐开了花,“老朽本就是天子为二郎君挑选的管家,现今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那好,忠翁,你去找武原儿后,商量个整理修葺姚头冈堡的方案来,要用银钱找某批示就行!”   但张昭指了指已经几乎完全塌陷的城墙,“不过重新修建城墙就没必要了,弄些栅栏挡一下野兽就行。”   说着,张昭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又指向了远处一截很高大,保存相对完好的土墙。   “那一截找人加固一下,按最严格的城墙标准来修建!”   不修城墙,那是因为这里临近于阗王都,你一个外甥带着上百勇悍甲士,一到地方就先建堡垒,你让李圣天怎么想?   而要加固远处那一截,是张昭突然想到,没有这么一截城墙,怎么向李圣天展示他黑火药的威力呢! ###第八十章 于阗之种何处来   泰华宫,这是李圣天王宫内宫的名字,张昭站在宫门口已经等半天了,自从上次金册殿召见之后,连续三天,李圣天并未召见过张昭。   或许是李圣天觉得上次的见面他有些没把握好一国之君的威严,所以现在要冷落张昭这外甥一段时间,免得被看轻?   这是个问题,所以张昭自己跑来求见了,他不能让自己在李圣天这边的热度冷下去,一定要抱住这舅父的大腿不放才行。   看着身边明显看着就是两个人种的卫兵,张昭回忆了一下穿越前看过的资料,关于这于阗的建国,其实有个非常有意思的传说。   传说于阗国的建立者,是一个被阿育王抛弃的王子,他被汉王菩萨收为义子,长大后西奔,建于阗国。   而当他建立于阗国的时候,天竺大臣耶舍也被驱逐,一天他俩相遇,为争夺领土两人即将开战,这时,多闻天和吉祥天女前来化解他们的矛盾。   后来,耶舍和汉王的义子分别在白玉河的上下游居住,而中游则为天竺之民和汉民共居。   故事稍显有一些荒诞,但如果看看于阗建国时间线,就会发现,从这个荒诞的故事中,我们能看出一些更接近事实的东西。   于阗尉迟家建国的时候,正是西汉鼎盛时期,中原王朝已经屡次打败匈奴,准备进入西域了。   这个所谓的被印度阿育王抛弃的王子,很可能就是一个来自中亚草原的斯基泰人王子。   至于为什么说是被阿育王抛弃的王子,很大可能是后来于阗人自己给自己贴金的行为。   毕竟这里信佛,而阿育王则是印度著名的帝王,说成阿育王的王子,既有面子,又可以强化自己是从佛陀故乡来的宗教神圣性。   而被汉王菩萨收为义子,这就更好理解了,当时汉朝大军应该已经到达酒泉甚至玉门关、高昌一代了。   这时候有个西面来的胡人王子主动或者被动臣服,简直不要太常见。   至于给这个王子封个官,甚至让他跪下喊声爸爸,也不要太常见。   最后喊了爸爸的王子,很可能得到了汉军的支持,于是在于阗站稳了脚跟。   至于后来和什么天竺大臣争夺领土,很可能是又有一支斯基泰人迁徙到了这里,双方发生了矛盾,最后在东边来的多闻天和吉祥天女的调解下握手言和。   至于曾经提到的汉王菩萨怎么变成了多闻天和吉祥天女?   张昭猜测,这很可能是汉朝派去的,可怎么会有天女?那么极大的可能上,这个多闻天和吉祥天女,是汉朝在河西和祁连山上收服的古羌人部落。   当时河西走廊刚刚变成汉地,不可能有那么多的汉人去支援于阗,那么把被征服的河西走廊和祁连山上的古羌人部落迁去,还是有可能的。   一来清空了河西走廊,二来可以当成在西域伸出去一支手。   要知道这些古羌人部落可是和汉人同源的,长相类似,极易同化。   东来的斯基泰人也搞不清楚,只知道这些‘汉人’的地位低一点,所以在传说中,古羌人还带着母系氏族留存的首领,就成了比汉王菩萨低那么一点点的多闻天和吉祥天女了。   而且后世的DNA检测也证明了这点,于阗是一个斯基泰人略占大多数,辅以古羌人或者汉人的民族。   那么李圣天及其祖上和后人粉汉精唐的源头就清楚了,这个国家,本来就有汉人一份,尉迟家上千年下来,也早就混上了不少的汉家血脉。   至于五胡乱华后,西域的大汉魏晋屯田兵,恐怕也大量融入了拥有一定汉民的于阗了吧?   而这个时候,回鹘人还都还没诞生呢,所以,谁才是天山南北真正的土著?西域是哪个民族的故土?不言而喻。   正思虑间,几个穿着于阗风格,呃!张昭觉得更像是阿三风格的内侍走了过来,隔着老远内侍头领就对着张昭行了个一个礼。   “金山王子,天子在同合殿召见你,请随仆来!”   张昭忍不住咧了咧嘴,这李圣天也是个搞事的主,金山王子,金山国王子,这算是某种恶趣味吗?   “这位內官,这两女子还请內官带进去梳洗打扮一二,这是某进献给天子舅父的礼物!”   “这是仲云王散婆跋的女儿吗?”內官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脸上还浮现出了一股我早就料到的神情。   “正是,某麾下都是粗人,操弄不来这种妇人家的活,还请內官多费心!”   把仲云王散婆跋的两个女儿送出去,这是张昭到了于阗城才想好的。   既然李圣天已经知道他干掉散婆跋的事了,那怎么也要给这位天子舅父上贡一份的。   而且就算李圣天是大国之主,估计也没感受过把别国公主养成,这种刺激吧?   他在心里还有些庆幸,庆幸他早就把散婆跋的妻妾给分出去了,要是没有分,看这样子,李圣天估计能拉下脸来找他要。   以散婆跋右王后的美色,要是在他张昭还没在于阗国站稳脚跟的时候得了李圣天的宠爱,那就不妙了。   现在好了,送两个散婆跋的女儿给李圣天,那就没有这份担心。   两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就算是能得宠,那也是好几年之后的事了,而几年后他不是回到了沙州,就是李圣天已经离不开他了。   所谓的同合殿,实际上也只不过是一间大一点的屋子。   毕竟于阗国此时虽然被后世称为绿洲城邦的巅峰,但总共的丁口就是在七十万上下。   一个七十万人口的国王,玩的还是真正的封建制,能富贵到哪去?   如果不是占据丝绸之路的要道,加上玉龙河等河流里可以挖大名鼎鼎的和田玉,这份富贵都很可能无法维持。   “怎么的,见了舅父连跪都不肯跪?”张昭一进门,李圣天就给了他个下马威。   此时的于阗,或者说整个大唐风俗,其实都不太流行双膝下跪。   千万别被辫子剧给骗了,那种程度的下跪,只有非常庄严的场合或者面对直系长辈要求下才会的。   所以张昭想施个礼就混过去,李圣天却故意要在这事上难为他一下,这位于阗国王一脸的不爽。   “你这样子,跟你耶耶白衣天子真像,当年他就是这么一副我很厉害的表情娶走了阿姐!”   怨念很深啊!张昭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那田户曹,会不会根本不是替李若愚传话,而是李圣天授意的? ###第八十一章 可真是个好外甥   同合殿中,张昭不得不给李圣天来了套大礼参拜,而看着张昭乖乖在下面参拜,王座上面的李圣天眯着眼睛,看不出喜怒。   等到张昭磕头完毕,李圣天脸上才又浮现出了那副带着几分恶趣味的表情。   “让你磕头,那就是要让你知道,你父亲早逝,母亲不在身边,那某这个舅父,就如同你父母一般。   你行啊!小子,把散婆跋的王后赏给了手下勇将,给舅父就送来了两个黄毛丫头,你挺孝顺啊!”   你要说到这个,那我就不困了!张昭一下就来劲了,他借势爬起来,脸上摆出一副谄媚的脸色。   “舅父天子,此言差矣,那散婆跋的王后有什么好的?仲云人粗鄙不知文华,配个武夫还行,哪配得上我舅父这样的诗画大家!   不过这两散婆跋的女儿就不同了,姿容秀丽、身段高挑,虽然年幼,但也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了。   舅父若将她们养在宫中,让人教授琴棋书画,儒家经义,释尊经典,以及房帷之事。   有闲心时,舅父还可以亲自教诲,等到长成,早已合心合意,既才华横溢又会奉承讨好,还是彼国公主身份尊贵,有这样的美人长伴左右,岂非人间至乐?”   不用看李圣天的表情,张昭就知道,这一套肯定直接搔到了李圣天的痒处,别看他是西域帝王,但于阗尉迟(李)家,绝对是西域帝王中的一朵奇葩。   这个奇葩,不是贬义而是褒义,因为几百年前,隋唐时代的著名画家大小尉迟就是于阗王室。   等到后来盛唐时,于阗王室诗画大家辈出,文学素养比一般的中原世家书生都要好得多,他们也多以此自豪。   总之,这一家子几百年,都跟中原汉唐儿世家望族差不多,按照此时的标准,绝对可以称得上是文明人。   那么李圣天这样的文明人,身边也不缺女人,一般徒有相貌的庸脂俗粉,还真不太能吸引得到他,安西之地,恰恰又还缺乏这种有文学素养的女人。   所以张昭提议的这种养成一个身份高贵,漂亮又有文学素养美人的法子,绝对是对李圣天胃口的。   果然,王座上的李圣天愣住了,吸溜!他稍微幻想了一下,这……这还真是特么的刺激啊!   呃!不对!李圣天突然脸色一变,摆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长辈模样。   “你年纪轻轻,怎么会懂这些玩意?少年人应该志存高远,你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舅父教训的是!”张昭赶紧低头摆出一副恭顺的样子,李圣天有点挂不住面子了。   确实,外甥跟舅舅谈这些,多少有那么些不合适,但没办法呀,他需要尽快拉进和李圣天的距离啊!   不过,这个所谓的天子舅父也还是个土包子!不说他竟然没听过搞养成,可扬州瘦马这种玩法,此时应该不算特别稀奇吧?他应该知道呀!   “你赐下的那个散婆跋王后,某替你收回来吧!虽然当时不得不如此收揽人心,但一国王后,终究不是你手下人可以享用的。   让他把人送到娑摩若寺去出家为尼,某另赐一名宫女并精炼铠甲一领,骏马两匹作为补偿!”   看到张昭果断认错后,李圣天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不过接着,他三两句话就把张昭赐给阎晋的散婆跋右王后给弄走了。   虽然又赐下了美人铠甲和名马补偿,但这对张昭可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李圣天这是要在他的人当中,埋下一颗钉子阿!   这个赐下的女人会不会是培训好的宫中女谍?阎晋会不会被李圣天的大手笔给拉过去?这可是他手下最重要的将领。   这都是有可能的,毕竟李圣天是大国之君,而他张昭只是一个顶着祖上名号的空头之主,连都尉的官职,都是自封的。   不过这时候,万万不能犹豫,你一个来打秋风的外甥,还觉得七十万人之主的舅父会侵吞你的那点资产人马,那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也很容易遭来李圣天的厌恶。   所以张昭飞快的叉手大声唱了个肥喏!“喏!多谢舅父解围!侄儿脑袋一热,做的确实不太妥当。”   看到张昭似乎是真心觉得自己错了,李圣天脸色好了很多。   他确实是想在张昭的人中安插一颗钉子,不过这个钉子不是像张昭想的那样,要收买他手下什么的。   而是李圣天觉得这个外甥有些太能折腾了,必须要知道他的动向,时刻敲打一下,才能成才。   不过脸色刚刚好点的李圣天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他这好外甥的胆子,那可是真的不省事!还敢爬上李若愚幼妹的床。   那李若柳小时候就是个闯祸精,长大了更不是省油的灯,这两果然惺惺相惜,而且这小子还敢派人去和李若愚联络,胆子可够大的。   “李若愚上书说,我李家嫁去仲云的王后李若柳想要当一当摄政女王,你怎么看?”   说着,李圣天还是有些忍不住,他走下王座,对着站的笔直的张昭,抬腿就是一脚。   “那是某的堂妹,你的堂姨母,你倒是挺会玩啊!一国王后的床,好上吗?你知不知道……”   李圣天本来想说,你知不知道他们这一房人的身份有多敏感,可想了想这么说好像有点太露骨,是以生生忍住了。   说实话,张昭有点讨厌这种一切都被别人了解透彻的感觉,不过人家李圣天现在肯这样跟他说话,就证明没把他当外人,也算是件好事。   “甥男这么做,其实也属无奈,归义军的基业,本来就是我张家的,要想救母亲出水火,也必须要夺回瓜沙才行。   甥男最大的指望,本来是舅父天子您,可如今的局势,河西和安西群胡环伺,于阗与归义军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舅父再心疼母亲与我,那也不可能光明正大的支持我。   所以甥男就想到了仲云国,日后也有个安身之处,找舅父要一二支援,也能有个遮掩。”   李圣天都要被气笑了,虽然他确实有支援张昭夺回基业的心,但也正如张昭所说,以归义军和于阗目前的关系和面临的环境,别说明着,就是暗中他也不方便进行支持。   “你既然知道这些道理,那某问你,你要怎么拿回家业,就你这黄口小儿,在托西大王的面前你能干些什么?”   张昭迎上了李圣天的目光,没有半分犹豫,“舅父,甥男没有别的倚仗,除了一颗想要拿回祖业的心和上百勇士之外,最大的倚仗就是我年轻。   令公大王年近花甲,身体已然一天不如一天。余子碌碌,年纪也不算小了。   甥男可以一边积蓄实力一边等,就算等到三十岁,四十岁,我也要拿回祖业!” ###第八十二章 于阗的命门   年轻,这确实是资本,不过李圣天却摇了摇头,就如张昭说所说,他再心疼长姐,可他不是普通人,他是于阗的国王,他所做的一切,都必须要以于阗王国的利益为第一位。   如今这个时候,于阗国虽然兴盛强大,是安西三大国之一。   但是北边由九姓乌古斯和三姓葛逻禄组成的喀喇汗国,还是对于阗造成了不小的威胁,而且还不是什么普通的威胁,是宗教威胁。   自从大唐势力退出安西之后,大食人挟怛罗斯之胜,不断往东边传播天方教。   特别是十五年前,喀喇汗的萨克图·布格拉汗公开宣称皈依天方教后,喀喇汗国中,许多贵族都开始改宗。   更不断有天方教的僧侣和信仰天方教的人,从疏勒往于阗境内渗透的传教。   而目前,喀喇汗国中的佛教徒和摩尼教徒唯一还能控制的,就只剩下了八剌沙衮,而且还处于萨克图·布格拉汗的围攻之中,陷落是早晚的事。   可以想象,等到萨克图·布格拉汗攻陷八剌沙衮后,再往于阗渗透的天方教信徒和僧侣,恐怕就不是目前这点数量了。   于阗有人口七十万,已经是安西大国了,可一旦收复八剌沙衮乃至拔汗那(费尔干纳盆地)的喀喇汗国,最少拥有三十万帐,也就是一百五十万至一百八十万人左右。   这种人口规模,不是于阗能够抗衡,至少是不能长期对抗的。   所以李圣天在不断强大于阗自身的时候,还是把希望寄托在了东边的高昌回鹘、归义军乃至中原的王朝身上。   李圣天现在最盼望的,就是大唐复兴,天兵五十万过来狠狠暴打葛逻禄这些叛徒和大食人。   当然,他自己也知道,这并不是非常现实,但从中原得到帮助,从归义军得到帮助,还是很现实的。   所以无论如何,无论长姐受了多大的委屈,甚至连唯一的血脉金山国太子张暅都夭亡了,李圣天仍然保持了和曹家的交好,这是于阗的现实决定的。   想到这些,李圣天的心情相当沉重,他冲着张昭摇了摇头。   “不要说明的支持,就算是暗中的支持,某也不可能给你,我是于阗的王,我必须要为于阗负责!”   张昭略微有些失望,但他来之前,就考虑到了这种情况,而且他其实没想过让李圣天直接介入他夺回归义军大权的计划。   他要是肯这样,现在就应该上祁连山和龟兹回鹘勾结在一起,慢慢搞乱归义军然后去抢班夺权。   通过搞乱归义军,依靠血腥的政变去夺权,这条路,张昭是肯定不会选的。   “舅父的难处,甥男很清楚,我也明白,事不可为当不为的道理,但还未开始,也不能轻言放弃,扜泥城那边,还请舅父高抬贵手!”   “唉!”李圣天看着张昭,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还是你父亲去世的太早了,竟然都没教过你这些,你可知道,就你近来干的这几件事,换一个君王,不说人头落地,最少也是早被赶回沙洲了!”   张昭知道李圣天的意思,不管是把散婆跋的王后赏赐给下面的人,还是到了于阗城,还要李圣天提醒,才把在仲云国得的好处孝敬给他这个舅父天子,还有跟身份敏感的李若愚、李若柳兄妹牵扯到一起。   这几件事,不管是哪件,实际上都是比较犯忌讳的事。   当然,这其中有张昭政治经验不足的原因,但更大的原因是,他逐步摸到了李圣天的‘脉搏’,知道这位天子舅父,不是什么心狠手辣的君王,再有就是他非常自信李圣天看到他对于阗的作用后,会忽视他身上所有的缺点。   “昭儿敢如此放肆,皆因明白舅父是真心疼爱我的,哪怕我并非母亲亲生,但爱屋及乌,舅父也把我当成了亲外甥。”   张昭脸上露出了几分温情,“不过舅父放心,甥男虽然莽撞,但也愿意,也能为舅父分忧!”   李圣天笑着点了点头,这个外甥虽然莽撞了点,但对他的感情,还是看的出来的。   不过他嘴上可不会表现出来,这小子现在还太不知轻重,需要再压一压。所以李圣天脸色一冷。   “舅父知道你素称悍勇,麾下甲士个个都用陷阵之力,但你们就百余人,能帮舅父多大的忙?帮着某看家护院吗?少胡吹大气!”   “不知道昭儿可以帮舅父天子炸塌疏勒城的城墙,算不算帮忙?”   张昭淡淡一笑,这就是穿越者的优势,虽然他只有百余人,但却能干成于阗数万军队也干不成的事。   “你这算……嗯?小子!你说什么?你能炸塌疏勒城的城墙?”   李圣天一时间没听清,直接来了个大喘气。   而且他在炸这个词上重重的停顿了一下,这个时候,炸还不带有爆炸的意思,主要用来形容非常突然发出的极大声音。   张昭也不多说,直接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玩意展示给李圣天看。   这是一小截空心的竹筒,里面装满了曹十四在约昌配置的黑火药,两头用烘干的黄泥堵塞完毕,一根裹了大量火药沫的导火索,从黄泥中伸了出来。   这就是一颗比较原始的鞭炮,只不过药放的比较足。   李圣天奇怪的看着张昭,不明白他这外甥想干什么?   看来他的情报系统也不是无敌的,至少李深天还不知道张昭是怎么炸开仲云王散婆跋宫门的。   “舅父可以让内侍挖一团黄泥来,昭儿就可以为舅父演示一番如何破开疏勒城的城墙了。”   黄泥很快送来了,李圣天脸上的疑惑之色也越来越浓,如果不是张昭一副胸有成竹老神在在的模样,如果张昭不是他长姐奉天公主唯一的儿子,李圣天很想让人把张昭给扔出去。   于阗四代君王,六次征发举国之兵都没能破开疏勒的大门,你一个毛头小子拿着一根怪模怪样的竹筒,就信口开河能破开疏勒的大门?   李圣天决定了,一会要是张昭给不了他一个合理的解释,哪怕就是让长姐伤心,也要把这家伙送回敦煌去!   大不了他亲自写信给岳父曹议金,让曹家不要再为难张昭就是。 ###第八十三章 岂非雷音尊者显圣   张昭拿起火折子吹了一口,星星点点的火光立刻亮了起来。   特么的,这么大个的爆竹,威力一定不小,张昭心里还真有点虚,小时候玩鞭炮被炸的恐惧,又回到了他身上。   李圣天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从他得到的情报来看,他这外甥不是素称悍勇,不避刀兵的嘛,怎么现在看起来有些狗怂狗怂的?   想到这,这位于阗天子鄙夷的撇了撇嘴,他一把抢过张昭手中的火折子,指着张昭刚用一团黄泥捏成的一个城墙模样模型说道。   “二郎,你在到底想干什么?是要用这火折子去点燃那个奇怪的竹筒吗?”   卧槽!张昭赶紧一把拉住了李圣天的胳膊,这根原始爆竹中最少放了半斤黑火药,要是一下爆开,还不得把李圣天炸个好歹,那还得了。   “舅父!此物甚是危险,不如我们……”张昭左右看了下,周围站着两三个内侍和五个侍卫。   他随机选取了一位幸运观众,谁叫这家伙长得这么帅气呢,太显眼了。   “这位将军,不如由你来点燃。”   李圣天看着张昭如此的着急和惊恐,出于谨慎,他同意了张昭的意见,淡淡的挥了挥手,那个帅气的侍卫就走过来接过了李圣天手中的火折子。   张昭大概讲解了一下用法之后,拉着李圣天就往外面退,这会他也顾不得礼仪什么的,谁叫李圣天这么像个好奇宝宝呢?张昭拉着他,他还伸长了脖子去看。   ‘嘶!轰!’   只见导火索上火光一闪,金黄色的火光冲天而起,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传来,震得人耳朵发麻!   紧接着放置在一张楝木桌子上的黄泥城墙,瞬间就四分五裂,激射而出的黄泥嘣的到处都是。   李圣天被吓得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他仿佛感觉有一道炸雷在他眼前爆开一样。   那种震撼,绝不亚于当初第一次见到汽车给张昭带来的震撼。   当年,幼时的张昭在父亲的背篓中第一次看到了汽车,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是一头嗷嗷叫的猛兽,而且还冲他过来了,一定是来吃他的。   没见过世面的小可怜张昭,当即被吓得直接就从父亲的背篓中跳了下去,差点没把腿摔断。   李圣天就是这个感觉,他本能的反应是他最近沉迷酒色,很久没去娑摩若寺礼佛,佛陀降下九天神雷警示于他。   “护驾!护驾!”一个內官嚎叫着就冲到了李圣天身边,一下就把正准备爬起来的李圣天给扑倒在了地上,随后又来了两个內官,三人用身体把李圣天遮的严严实实的。   哗啦啦!一脸脚步乱响,不知道突然从哪冒出来了一大堆着甲的武士。   这些人迅速围城一个圆圈,长长的条形盾和圆盾相结合,长矛冲外,瞬间就形成了一个装甲堡垒。   他们一到位,所有人都开始护着李圣天往内宫深处退。   至于张昭,呃!他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没反应过来呢,就从盾阵中踉跄了出去。   这特么的至于么?张昭还想过去解释两句,可他还没靠近。   ‘风!’举盾持枪的于阗宫卫就大吼一声,个个拿杀父仇人的眼神看着他。   看了看对面那些宫卫的全副甲胄,考虑了自己无刀无甲的现状,张昭很明智的站在原地不动。   他很确信,要是他再过去一点,那些宫卫绝对敢刀枪齐出把他的剁为肉泥。   “哎哟!哎哟!”硝烟弥漫的屋子中突然传来了呻吟声,张昭寻声望去。   那个帅哥宫卫呻吟着踉踉跄跄从屋内走了出来,脸被熏得黢黑,肿的都没法看了,张昭估计他肯定点燃了导火索后还伸出头去观察来着。   身上就更别提了,粘满了翔一样的黄色泥点子和泥团,就像是从茅坑里捞出来的一样。   他踉踉跄跄的走出来,一屁股坐在门口,满脸无神的看着张昭。   张昭有些尴尬的呆立在路边,两人对望了一眼,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库拉!库拉!’就在两人大眼瞪小眼没多久的时候,刚刚护着李圣天退走的宫卫们又甲胄整齐的回来了。   李圣天还换了一件紫色的常服,身后更跟着十来个身穿紫袍的僧人,个个肥头大耳油光水滑,看起来生活品质相当不错。   “摩达大师,你看!”李圣天没理张昭,而是指着还在散发着呛人硝烟的屋子,对一个领头的老和尚说道。   这和尚比起他身后的和尚们看着更像是个高僧,至少他没有那么油光水滑的,而且长着一副天竺人的相貌,一看就挺正宗的。   和尚看了看门口失魂落魄的宫卫,又看了看长身而立的张昭,抽动了两下鼻子,忽然宣了一声佛号。   “贫僧恭喜天子,此烟尘隐含杀戮之气,视之有降龙伏虎之威能,听之有佛门伽蓝怒目护法之声威,岂非雷音尊者之手段乎?”   这话说了,但好像又没说,非常契合这班秃驴好打机锋说两头堵话的脾性。   而且这些跟在李圣天身边的僧人,能占据这个被一国之主供奉高位的,哪有一个傻子?   前几日李圣天在五凤楼上可是当着众人的面,说张昭悍勇,未知不是薛幽州,邢国庄公那等神将,吾当用之的话的。   而且李圣天对于长姐的眷念之深,恐怕常伴枕边的曹元忻都没有他们清楚,多少次,李圣天就在娑摩若寺中,看着吉祥天女的佛像流泪的。   所以这帮和尚几乎立刻就做出了判断,只要张昭自己不作死,必然会得到李圣天的宠信,这时候张张嘴,那就是一桩天大的人情。   而且雷音尊者是佛教护法伽蓝之一,他这么一说,这里不管出了什么事,张二郎以后立了什么功劳,那不就是我佛之力?   果然,紫袍老和尚的话音刚落,李圣天脸上的神色立刻就转晴了,他狠狠瞪了张昭一眼后对着老和尚说道。   “若是真有雷音尊者相助,我大金国定然就能严惩那些葛逻禄背佛之徒了,诸位大师日夜诵经上达佛祖,也是有功的。”   “还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带孤王进去看看?既然身负佛门雷音之法,为何刚才不说清楚?害得孤王狼狈不堪!”   这可真是百口莫辩了,我要是刚才说了,你信吗?谁刚脖子伸的长长的,跟个好奇宝宝差不多呢? ###第八十四章 杨东王的绝招   同合殿中,那颗爆竹爆炸后的恐怖情况,把一起进来的几个紫衣和尚都吓愣住了。   无数的黄泥点子飞的到处都是,那张楝木桌子就像是真的被天雷轰击了一下一样,桌面被炸出了一个大坑,周围全是被火焰剧烈灼烧过的痕迹。   李圣天脸上出现了极为难以置信神色,那坨黄泥,足足有起码四五斤,还被张二郎压的严严实实的。   可这回,除了到处都是溅射出去的泥点子以外,完全没了踪迹,还把他的楝木桌给他炸了个大坑。   作为一国之君,李圣天几乎是一瞬间都想到了这东西的价值,他环顾四周一圈后沉声问道。   “刚才那神器有多大?”   好家伙,神器都用上了,张昭正想张口说,李圣天却摆了摆手,示意他闭嘴。   不一会,一个内侍拿着一根粗大的毛笔杆过来了。   “天子,大约与此物差不多。”   李圣天捏着毛笔杆心中更是震撼,就这么细细一根毛笔杆大小的玩意,就能造成这么大的破坏力。   要是……!李圣天不敢想下去了,他努力控制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冲着张昭点了点头。   “你跟我来!”   ……   这是一座直接就建在王宫中的寺庙,当然不是在内宫,而是在外宫,就在距离五凤楼不远处。   张昭刚跟着李圣天走进这里,寺庙门吱呀吱呀的就关上了。   张昭这时候才发现,那些紫衣和尚为什么那么油光水滑的了,特么的,原来除了领头的几个高僧以外,其余的都是些人形金刚啊!   这是一群武僧!难怪看着就不是吃素的。   就守在庙门口的那位大师,手持月牙铲,身高一米八左右,大冬天就是一身简单的紫衣,浑身肌肉,呃……一点也不隆起。   但那粗胳膊大腿和圆乎乎的大肚腩,你可以毫不怀疑就以他的这身储备,起码能着甲断断续续大战几个时辰。   其实这才是冷兵器时代标准的猛将身材,后世那种蛋白粉肌肉男到了冷兵器战场上,恐怕不要半个小时就得脱力。   只有这位大师这种腰围三尺,肚里有货的猛男,才是战场上的大杀器,够有劲!够持久!   张昭摸了摸他的肚子,其实他现在的身材也在向着这个方向靠近,上次在扜泥城他打到一半差点脱力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呢。   “二郎!你所说可以炸开疏勒城墙的,就是刚才演示的神器是吧?”   整个寺庙关门闭寺之后,李圣天才在几个生猛武僧的陪同下,带张昭来到了一间密室。   “听阿姐说,你的地藏菩萨本愿经念唱的极好,经常在敦煌为亡者诵经超度,颇积功德,这位是三藏法师僧伽达摩,地藏菩萨本愿经,就是三藏法师所撰。”   本来已经坐下的张昭立刻站了起来,三藏法师啊!听这名号就不简单,那位西游记的东土大唐贫僧唐三藏,本来的意思就是精通三藏的大唐法师。   这三藏,乃是指论藏、律藏和经藏,只有精通这三门佛法的,才能被称为三藏法师,换到儒家来说,那就是大儒,在道家就是真人了。   而且这和尚身穿极为简朴的麻衣,须发皆白,老态龙钟之中,一双眼睛却又极为闪亮,只看相貌就不是凡僧。   更别提他还撰写了地藏菩萨本愿经,这种后世都极为著名的佛经。   “善男南阳张氏子昭,见过法师!”   不过老和尚只是看了他一眼,笑着对他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说,倒是李圣天有些迫不及待了,他拿出从同合殿上带出来的那支毛笔杆问道。   “二郎,既然这么粗细的一根爆竹就能炸毁五斤黄泥压制而成的土墙,那么炸毁疏勒城墙需要多少?”   听到两人再次提及炸塌疏勒城墙的事,老和尚古井无波的脸上才闪过了一丝惊讶,他第一次仔细的打量起了张昭。   “回禀舅父,刚才那根爆竹,实际上制作的还不是很完备,埋放的地点没有仔细测算过。   要是事先能测算好,炸塌疏勒城墙用不了太多的火药,最多上百斤就能凑效,只是于阗硫磺不缺,但硝石实在难得,需要舅父尽力筹措才行。”   李圣天摆了摆手,“二郎放心,只要能破开疏勒城墙,完成我于阗四代君王的夙愿,耗费再多的钱物都是值得的,你还有什么要求,一并提出来吧!”   张昭点了点头,他等的就是李圣天这句话。   “只要舅父能找来所需的材料,其余倒费不了什么事。   只是疏勒城墙不比寻常,光靠爆竹恐怕不行,密封性不够,不能完全发挥火药的威力,而且埋藏地点也得很有讲究。   甥男敢请舅父赐我技艺高超木匠数十人,然后允许甥男在东河州招募矿工三百名!”   东河州在于阗城的东面,大约就是后世的洛浦县周围这块,此时的东河州管理着于阗唯一的煤矿。   具体就在后世的布雅煤矿附近,甚至还专门建立了一个管理衙门。   和田这种地方,使用煤炭的历史比中原要久远的多,毕竟要是这里光烧柴的话,几十年下来就要被沙漠吞噬了。   木匠和矿工,这表明张昭想要走的,就是我风雷劝慰师杨东王的老路子,用棺材装黑火药,招募矿工搞穴地爆破。   虽然现在有了火药,但你让张昭搞火炮火枪那是不现实的,各个方面都达不到,但是用棺材装火药搞爆破,那是完全可行的。   “你是想靠挖地道的方法去炸开疏勒城墙?”李圣天一下就猜到了张昭的想法,顿时眼睛都亮了。   “准了!某立刻就下令,让东河州刺史为你招来三百矿工!”   “舅父!我想自己去招募,操弄火药,需得精英,一般矿工可干不了!”张昭赶紧表示要自己去。   “也行!那某下道诏令给你,准许自行前去招募!”   李圣天毫不犹豫的同意了,两人都很默契的没有去说李若柳的事,因为那跟攻陷疏勒比起来,简直无足轻重。   “不过!孤王要过多久才能看到真正的效果?”   李圣天当然不会因为今天张昭搞出的这么一个小小爆炸,就坚信他可以炸塌疏勒城了。   在所有的大投入之前,他肯定要看一眼比较接近疏勒城的场面。   还好张昭早有准备,他一拱手,“舅父,甥男已经命人加固了姚头冈的一截城墙,完全按照疏勒城的标准来的,十日之后,恭请舅父驾临姚头冈!”   等到张昭说完,一直没闭目养神的僧伽达摩老和尚睁开了眼睛,他目光炯炯的看着张昭。   “听闻二郎君有意恢复张家,如果真能相助我佛破开疏勒城,惩戒背弃佛祖的喀喇副汗(布格拉汗),老僧或许可以召集于阗和羌塘的大德高僧、释门法师承认二郎君乃是佛门伽蓝转世,还可以相助二郎君一支僧兵!” ###第八十五章 最奇特的于阗封建主   黄门侍郎,同合殿入值,中尉督管奉天军事,知姚头冈事。   这是张昭从李圣天这里得到的官职,黄门侍郎一职跟中原王朝差别不大,都是君主近臣,协助君主处理政事,甚至可以传达诏书。   不过李圣天给了张昭黄门侍郎一职,肯定不是要张昭协助他处理国事,而是让张昭尽快搞定如何爆开疏勒城墙这事,方便他随时进宫找李圣天商量而准备的。   同合殿入值,这个听着有些像两宋班直一样的官职,属于天子近卫,有出入禁宫之权,显然也是方便张昭进宫的虚衔。   督管奉天军事,注意,这是督管奉天军-事,不是督管奉天-军事。   奉天军,就是李圣天为张昭麾下这百多人,以及即将划拨给他的数十木匠、石匠,和授权他自行招募的三百矿工给的编制。   对了,李圣天还把他的宫卫调拨了五十人给张昭,队正就是那个被张昭坑的差点被炸毁容的帅哥宫卫。   掺沙子嘛!要是不掺这点沙子,张昭都要怀疑李圣天是不是个合格的君王了。   中尉是奉天军最高长官的职位,张昭的母亲封号就奉天公主,李圣天就以奉天军赐张昭,以后他就可以被称为奉天中尉了。   知姚头冈事,当然就表示姚头冈从今天起就正式属于张昭,按照于阗制度,有了姚头冈,奉天军才能称为张昭的私军。   因为在于阗,没有捞到封建领主头衔的,是不能有私军的。   今后他除了每年给李圣天上贡价值三十贯的贡物以外,姚头冈的一切事情,包括产生的任何收益都归张昭所有。   当然,三十贯的财物不算什么,真正的大头在于,他有出兵十人为李圣天征战的义务,而且衣甲粮食抚恤,原则上都要自备。   至此,大金国十年来最奇葩的封建主就此诞生了。   首先他没有于阗旧贵族的诸王、都督、阿摩支等带有于阗式封建意味的贵族勋位,而是一个明显带着地方官特色的知事。   其次,他的封地小到让人哭笑不得,共计良田三百三十亩,方圆五六里的姚头冈破城堡一座,以至于他的出兵份额为于阗国最小,仅仅十人。   而且按照姚头冈的规模,如果不是靠近王城,可以占据一些贸易优势以外,连十人的私兵都是养不起的。   而第三,他又是于阗国拥有最强大私兵的封建主之一,拥有精锐甲士一百二十八人,甲骑十二,精锐轻骑十人,并辅兵(矿工)三百。   还可以按照规矩,以市价从于阗城雇佣不超过两倍的真正辅兵,也就是战场上干重活,割人头,打破城池后协助劫掠等一系列脏活累活的人。   也就是说,极限状态,张昭可以合法拥有三个四百五十人的军队,共计一千三百五十人,其中十分之一战斗力很不错。   要知道,于阗全国动员也就是能拉出三万来人,一千多人在安西,绝对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所以,张昭从李圣天王宫出来的时候,心情极为舒畅。   他这位舅父天子怎么说呢,历史上一致认为他的于阗国历史上少有的雄主。   但张昭从看他喜怒形于色,用度奢靡,崇信佛教,心腹官员敢明着收贿赂来看,又觉得他名不副实。   不过今天,张昭对他的感官又有了变化,这家伙玩权谋之术,还是到位的,至少是一个中上君主的水平。   于阗王宫看着松垮垮的,但实际上内里防备非常森严,于阗宫卫的训练也非常有素。   这从在发生爆炸后就看得出来,那些宫卫仿佛从地里冒出来的一样,而且也不管李圣天的呵斥,坚决将他护送到安全区域去,也不管张昭是李圣天的外甥,一律把靠近的所有人先当成敌人。   这是非常精锐的标志,表明了于阗军队,至少宫卫的训练非常有法度,更有自己的传承,一个君主能拥有一支这样的忠心卫队,就不可能是个不可靠的昏君。   这让张昭想起了一个大名鼎鼎,呃!或许该叫声名远扬的君主。   当然不是秦皇汉武唐文明太祖这种狠角色,也不是唐玄宗这类的毁誉参半的帝王。   而是我带清明君,印章终结者,重金属杀马特审美之祖,十全大补我乾隆这号子的。   你说他没能力吧!那是假的,人家能力强的很,你说他是明君吧,可干什么都总是差了那么一丢丢。   好面子,喜奢靡,寿命长,逼急了振作一下也能把国运拉抬起来,但大部分的时间,总是把个人的名望和过得爽不爽排在第一位的。   不过这样的君主有个好处,你要是对了他的胃口,那他对你,就是真的好,只要你别让他丢了面,什么都好说。   ……   “十四!十四!”风风火火的张昭一回到姚头冈,就大声叫喊了起来,曹十四极不情愿的从一间屋子中探出头来。   “五天之内,我要三十斤火药,配比一定要做到最好,材料我立刻就送过来,你能做到吗?”张昭嘻嘻笑的看着曹延明。   曹延明顿时脸色就一变,“按说材料齐全,三十斤火药根本用不到五天,我两天就能弄出来,可你却大大方方的给了我五天,表舅老爷,不会是木炭不过关,要我自己再精加工一遍吧?”   “哎呀!”张昭夸张的笑了起来,脸上带着那么点讨好。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我十四郎啊!外面那些卖木炭的,哪懂神火雷这种高级货,粗鄙至极,只有十四郎弄的,才是最好的。”   “我的天,这肯定弄不出来!你干脆累死我得了!”曹延明就差哭出来了,这研磨和烘烤木炭,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我给你从于阗城挑两个心灵手巧的女奴回来,给你打下手,所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张昭挤眉弄眼的不停对着曹延明放电。   “谁稀罕胡姬女奴!而且我是真做不出来,不是不愿意做!”曹延明还是表示办不到。   “可惜了,我舅父天子有好几个公主都已及笄,长得那叫一个美啊!舅父还说让我注意注意,身边有没有什么少年俊杰呢!”张昭装模作样的感叹了一番。   “你……!你可真是我的好表舅!”曹延明瞪着张昭,想要拒绝却也有点舍不得。   于阗公主啊!沙州曹氏子谁都知道,能娶到于阗公主的,必然就是曹家佼佼者,全族上下都得高看他一眼。   他六哥曹延禄这种曹氏未来之星,都在为如何娶到一个于阗公主而伤透了脑筋。   张二郎竟然拿这个来引诱他!太……太香了!   “大圣天子真跟你这么说了?”曹延明投降了,于阗公主对他的诱惑实在是大!   “你说呢?我张二郎说话不算数过?”张昭脸皮厚的很,眼睛都不带眨的。   当然真有可能的话,他还是挺愿意为曹延明努力一下的,这样就能更好的把他绑在自己身边。   “好!你给我找两个心灵手巧的女奴来,本公子大不了这几天不睡觉了!” ###第八十六章 志同道合   “都尉!阎晋对都尉绝无二心,某绝不会碰那个女人,大圣天子所赐宝甲宝马,某也绝不用!”   姚头冈中,张昭刚回到自己的屋子,阎晋就牵着马抱着甲来了,他找到张昭之后,噗通一声就单膝跪下,脸上急的通红。   “阎晋你何必如此,大圣天子只是赐下了美人宝马宝甲,并不代表其他的。   其实你就是想为大圣天子效力也无妨,咱们一起同生共死过,你能有个更大的前途,某也足感欣慰!”   张昭心里确实有点担心,所以说话就没那么考虑到阎晋的性格了。   听到张昭这么说,阎晋一下连眼睛都红了,他刺啦一声掏出短刀。   “都尉可是不相信某,那某就先断指表明心意,再去杀了那个于阗女人!”   张昭这才反应过来,他猛地扑过去,一把握住阎晋就要切自己左手尾指指尖的右手。   “阎兄弟切莫如此,是某失言了,某之本意,是言舅父大圣天子待某一片关爱,绝不至于要拉拢某之属下,于阗也汉家之国,假若阎兄弟要在此安居,某确实是乐意见到的。”   阎晋看了一眼张昭,发现他确实不是在演戏,这才松掉了手中的短刀,看着张昭说道。   “都尉,某阎晋这身武艺,要是想要过的舒坦,在哪都能舒坦,哪怕就是在寿昌镇军,某要是愿意往上爬,也早就进入节度衙军了。   但某在金山上当了吐蕃人二十年的奴儿,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平生最大的志向,就是解救那些沦于胡尘的汉家子。   所以某到寿昌后,还前后十一次上金山,解救上百人。   某跟着二郎君,就是因为二郎君有解救安西唐儿的决心,请校尉郎君明白属下一片赤心!”   张昭噗通一声,也单膝跪在了阎晋面前,称呼也从阎兄弟变成了阎兄。   “阎兄志存高远,某不及也!解救沦于胡尘的万千唐儿,重振大唐雄风,是某毕生之愿,愿与阎兄一起,披荆斩棘共创大业!”   跟着阎晋一起过来,怕他冲动惹恼了张昭的氾全和阴鹞子也跟着单膝跪了下来。   “二郎君,某二人也愿意将你赐给的散婆跋美人送去娑摩若寺,高官美人非我愿,但愿重振我等唐儿雄风!”   “此等盛事,哪少得了我白从信,别看某一脸胡儿相,但大唐昌化郡王白公孝德的后人,怎么也当得起一声唐儿的称呼吧!   某那个美人,也请二郎君一起送到娑摩若寺去,不过日后建功立业,得偿所愿之时,二郎君需得替某娶个真正的汉家闺秀!”   一声长笑,白从信出现在了门口。   眼泪从张昭的眼眶中夺眶而出,他泪眼模糊的站了起来。   在这之前,他虽然把恢复大唐雄风,解救安西唐儿放在嘴边,把其实只是当成了一个口号。   因为他所遇见的一切人,都没有把这个当回事,张昭总觉得一阵莫名的孤独。   可现在看来,阎晋、氾全、阴鹞子、白从信等人宁愿舍弃千娇百媚的美人,也不愿在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于阗安顿,竟然都愿意跟着他再现大唐雄风。   什么最难得?就是这样一心一意跟着你,还有理想的人最难得。   门外传来了喧闹声,姚头冈就这么大一点,阎晋红着脸牵马抱甲去找张昭,一会就传遍了。   张昭走出门外,他这刚好一百人的甲士几乎都在门外了,蛮熊和顿珠两个家伙最为显眼,马鹞子也收起了那副出怪卖菜的表情。   可以说,经过扜泥城的血战和同甘共苦之后,张昭已经真正赢得了他们的心。   “都尉!你是某蛮熊见过最好的官上,某说不来那些官人才会说的话,但某知道,都尉郎君你不会害了蛮熊,是真对蛮熊好!蛮熊愿意生死都跟着你!”   “对啊!以前上战场,有家口的担心爷娘妻儿没人顾,没家没口的担心人死了钱没花完,更没人收尸。   可如今这些我们都不怕了,就想跟着校尉郎君,干一番大事!”马鹞子也很难得的说出了一番大道理。   “都是好样的!都是好汉子!”张昭由衷的感叹着,他从门口挂着的櫜鞬中抽出一根箭矢高高举起,随后猛地折断。   “有诸位弟兄的鼎力相助,咱们一定可以在安西再现大唐雄风,也能解救更多沦为胡虏的唐儿。   我张昭今天在此对着满天神佛起誓,今后不管如何,都与诸位兄弟生死与共,若违此誓,有如此箭!”   ……   于阗王宫,一个灰袍內官匆匆走进了李圣天的御书房,他来不及拍身上的雪花,就对着李圣天单膝下跪,手里还举着一截写满字的黄麻纸。   “直接说吧,某听着呢!”正在批阅奏报的李圣天头也没抬。   在他示意下,身边一个紫袍和尚伸手接过了灰袍內官手中的黄麻纸,內官随即借势站了起来,不过还是习惯性的躬着背。   “天子的赏赐到了之后,那个叫做阎晋的小将就把宝马和甲胄带上,看也没看珠娘一眼就出门,一直在奉天中尉家门口等到他回家,还声言要把天子的赏赐,都退回来。”   李圣天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不过随即又消失的干干净净。   “脾气还不小!那后来呢,赏赐退回来了吗?”   “没有,被奉天中尉给劝下来了!”灰袍內官继续回答道。   “还算这小狗奴知道轻重,敢退回老子的赏赐,老子就把他抓到五凤楼前,打他的板子!”   李圣天点了点头,可能是想到张昭挨板子的滑稽样,不禁嘴角微翘,露出了一丝很少见的笑容。   灰袍內官和两个紫衣和尚眼中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这声小狗奴和笑容,绝不是给臣下的,极像是给儿女的。   “不过后来,被奉天中尉赏了散婆跋后妃的军将都过来了,他们一起将这散婆跋的后妃送还了回来,还请求奉天中尉请示陛下,将她们都送进娑摩若寺。   奉天中尉最后还当众折箭立誓,要与他们生死与共,再现大唐雄风,解救安西唐儿!”   灰袍內官话刚说完,李圣天忽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脸上神色变幻了好几下,才长长吐了口气。   “我原本是以为散婆跋太过不堪才会被我这外甥所趁,现在看来,这还真是条潜龙!   年纪轻轻就能如此收揽人心!若是使用得当,那就是孤王手中的神兵利器啊!”   “天子所言极是,张二郎君不是我国人,在于阗毫无根基,又与天子血脉相亲,十日后若是雷音之法为真,大有可用!”   说话的,就是那个张昭在寺庙密室中见过的老和尚僧伽达摩。   “王叔所言有理!我于阗国,就需要一把这样的利器来破局!”李圣天微微一礼,这老和尚竟然还是他的王叔。   “天子,那姚头冈……”灰袍內官听见李圣天这么表态了,迟疑的说道。   “当然要继续监控!命令內官军加派精锐,任何细节都要记录在案,但也要做的更加隐蔽!”   说完,李圣天又对着身边真正的黄门侍郎说道。   “那阎晋既然有忠义之心,就再赐宝刀一口,其余人等要把散婆跋后妃送至娑摩若寺的,一律准许,各赐宝马一匹,宝甲一领!” ###第八十七章 谁可堪用   夕阳西下,于阗城,张昭在城西的女奴市场逛来逛去,一边替曹延明挑选两个心灵手巧的女帮手,一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走进一家卖羊肉汤的食铺。   “一大碗黍米饭,一大碗粳米饭,两大碗羊汤,再切一根羊腿,伴一斤羊杂!”   作为一个想要让自己快速长出小肚腩的人,张昭的饭量一下被放到最大了,这所有的东西,除了那碗羊汤是老张忠的,其余都是他的。   菜很快上来了,黍米饭的上面盖着一大块乳酪,这是于阗最流行的吃法。   在粟米饭上放乳酪,粳米饭上浇蜂蜜和果酱,前者多油多盐非常下菜,后者酸甜开口,算是最早的盖浇饭了。   不一会,一个穿着青色缺胯衫的老者走了过来,虽然缺胯衫被洗的有些发白,但打理的很干净,赫然是那天张昭入城时,哭嚎着长安天子知否的朱姓老者。   “二郎君!老朽朱清泉不负所托,这是于阗城还可堪用的唐儿名单,共计八十七人,都愿意随二郎君去寻找当年安西、北庭遗民。”   张昭当时故意吟唱长恨歌,为的就是找出于阗城中还记得大唐的汉民。   因为他知道,那种打出大唐名号,大量的大唐后人就会过来拥护他,聚集在他旗下的事情,是不会出现的。   于阗的唐儿不少,但上百年下来,大部分都成为于阗的国民了,他不可能摆出车马来跟舅父李圣天争夺人口。   再说这些唐儿在于阗已经居住了上百年,早已习惯了这里。   他们生下来没见过大唐,没见识过大唐曾经的荣光,大唐朝廷也没有半点恩惠给他们,你现在跑去跟他说恢复大唐,人家一定以为你有病。   简单的说,这些汉人,已经是于阗汉儿了。   但凡事都有例外,人当中也不例外。   总有些人,哪怕他没见过大唐,没感受过大唐的好处,但他们仍然记得这个祖辈为之血战的伟大国家,仍然希望恢复唐儿曾经在安西的荣耀。   只有这样的人,才是张昭同路人,才是张昭需要的人,这些天他派脑子灵活一点的氾顺找到朱清泉,就是为了得到这些人的信息。   人数有点少,于阗城张昭没去统计过,但唐儿丁壮起码不会少于三千,有可能在五千左右,毕竟这大街上放眼看去,最少四成都是汉人相貌的。   当然不是说于阗国四成人都是汉人,而是汉人大多集中在城市,四周乡野,还是斯基泰人相貌的于阗人和混血占大多数。   “某替安西、北庭尚在胡虏压迫中的唐儿,谢过朱翁了!”   张昭冲着朱清泉一拱手,现在虽然只有八十七人,但是个好的开始,至少证明安西和北庭的唐儿没有完全忘记故国。   有了他们,就是一个不错的信号,因为于阗汉儿算是过得好的,不肯跟着张昭走也算正常。   但其余的疏勒、龟兹、北庭、八剌沙衮、碎叶那些苦不堪言的唐儿后人,一定更愿意和张昭一起打拼。   “我让氾顺在您家后院蒲桃架下埋了三十贯钱,权当某的谢意了,朱翁回去就把他起出来吧,你孙子的腿疾要早些治!”   张昭接过名单,风卷残云的吃完后世他能吃一天的食物,就准备起身离去。   朱清泉顿时涨红了脸,他一把揪住张昭的衣袖。   “二郎君这是作甚?可是看不起朱某?朱某自己就是失国的唐儿,为二郎君做这些事,凭的是本心,为何要拿俗物污我一片赤诚?”   张昭牵过朱清泉抓着他衣袖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我知朱翁一片赤心,但此三十贯不是因为你帮某做了事,你可以权且当做朝廷补偿你们这些留守安西唐儿后人的。   当年安西行营入中原平叛,只有七成的子弟随行,余下的从此就跟爷娘天人相隔,这骨肉分离之苦,远不是三十贯钱能抚平的,但某现在只有这个能力,朱翁就收下吧!”   “某不能收!”朱清泉还是摇了摇头,“二郎君不是中原朝廷的人,这钱也不是朝廷给的,而是二郎君的,没道理让二郎君来替中原朝廷补偿我等!”   “朱翁可是不认为某能成事?”张昭笑着问了一句!   “不!不!某相信二郎君一定能成事!”朱清泉赶紧摇头表示他不是这么想的。   “那朱翁就收下,不但你要收下,朱翁还要替某查访一二,若是于阗城如您一样的唐儿或者昔年为安西、北庭血战过的胡儿家庭中,确实非常困难的,某也一并补偿他们。   只不过某资财有限,朱翁需得替某把好关,不过你也放心,这些钱,某不过是垫付,以后会有人会账的。”   朱清泉轻轻点头看了张昭好半晌,“好!既然二郎局这么说,朱某就厚颜收下了,只是朱某能不能问问,二郎君最后准备找谁会账吗?”   张昭松开朱清泉的手往外走去,他回头粲然一笑,“谁坐在中原的龙椅上,谁就得会账!”   接着他又在心里说了句,‘要是某能坐到那张龙椅上,就当时是提前会账了!’   朱清泉眼睛通红的看着张昭远去的背影,他突然跪下给张昭磕了一个响头。   “二郎君定能成事!佛祖保佑二郎君旗开得胜!”   张昭离开食铺没有急着回姚头冈去,而是带着两个女奴,来到了一间硕大的院落中,这是他母亲奉天公主未嫁时在于阗城的府邸。   在奉天公主嫁到敦煌后,李圣天不许人动其中的设施,只有他想念长姐的时候,才会过来住一段时间。   张昭来的第二天,李圣天就给了张昭入主这套已经算是李圣天行宫府邸的权力,也是那时候,于阗上下都意识到,张昭在李圣天心中的分量绝对不低。   张昭没有进主厅,而是走向了比较偏僻地方的小院落,这套房子都成李圣天名义上的行宫了,他肯定不会大大咧咧的住进主厅去,估计他今晚住进去,明天就得让李圣天赶出来。   小院落中,几声咳嗽传来,脸色还是有些白的武原儿正在等他。   而武原儿身边,还站着一个跟他相貌身材差不多的人,正是被张昭派去高昌‘收账’的武达儿。   看起来任务完成的不错! ###第八十八章 凉州遥想   “二郎君,武达儿幸不辱命,价值一千五百八十贯的高昌白棉布、细緤、精铁、硫磺和风干牛羊肉已经全部运到。”武达儿一看见张昭进门,就赶紧过来参拜了。   “哈哈!来的好啊!”张昭笑着扶住了想要下拜的武达儿。   他现在正缺布和铁呢,风干的牛羊肉也正好作为军需使用,硫磺就更不用说了,不过张昭惊异的皱了皱眉。   “某观那狄罗达干仆固承并非一诺千金之人,他还真舍得如约出这么多钱啊!”   武达儿脸上浮现出一丝阴险的笑容,他对着张昭拱了拱手。   “某得了二郎君的提点之后,到了伊州故意不去催促狄罗达干支付赎金,反而按规矩去高昌拜见乌母主可汗,言及托西大王的解释和问候,随后又四处游玩了一番,直到十五日后才去寻狄罗达干!”   说着,武达儿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   “果然,最开始狄罗达干为了脱困觉得一千五六百贯出的值,可是时间拖延之下,他就越是心疼这笔钱了。   最后就算某威胁闹到乌母主可汗那里去,这狄罗达干也只准备出一千贯!”   “哼!有意思!”张昭鄙夷的哼了一声。   “仆固承在蒲昌海拦截我等,必然是乌母主可汗指使的,他现在把事情办得如此糟糕,竟然为了省五百八十贯,就敢赌你不会闹到乌母主可汗那里去,还真是要钱不要命啊!”   “二郎君所料不差,任凭我百般威胁,这狄罗达干就是不肯多出一文钱了。   于是某就正好去找陈家,陈家也被逼的颜面扫地,就天天去狄罗达干府上闹,后来狄罗达干甚至一见陈家来人,就封锁大门!”   说完,武达儿放声大笑了起来,“最后陈辉耀被逼的没有办法,只能卖了伊州最繁华大街上的祖传铺面,给某补齐了这五百八十贯。   在下将这车财货拉出伊州的时候,陈家的少年人,已经专门寻衅跟狄罗达干的亲族打了好几架,甚至都动刀子了。”   “干得好!武都头真乃大才,随机应变,简单几下就让陈家对狄罗达干心生怨恨了,不知陈家在高昌地位如何?族人有多少?”   武达儿有个归义军都头的虚衔,所以可以被称为武都头。   张昭并不在乎从陈家弄来的这几百贯财富,陈家的甲士,陈家的汉儿丁口,才是他最眼馋的。   “人数不少!”武达儿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族人最少在三千以上,不过并非都姓陈,而是陈、李、王三姓联姻而成的。   他们三姓在伊州世代为将,光是这三姓的甲士就有上百,统辖伊州兵马上千,地位也不低。   不过陈辉耀并非能做主的人,陈家的当家人是陈辉耀的兄长,高昌回鹘伊州司马,中郎将陈辉庭!”   “那就麻烦武都头将伊州陈家各重要人等写于纸上,另外都头一路押送,从伊州至此实在辛苦,请取五十贯,权做某的一番谢意吧!”   “多谢二郎君赏赐!”武达儿倒也不推辞,这五十贯是他该拿的。   “某不日就要返回敦煌,二郎君可有书信要某带回?而且某回了敦煌,少不得要说几句二郎君不好的话,还请二郎君谅解!”   张昭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弟弟武原儿原本是归义军的使者,现在直接就跑到张昭这边来了,他回去不表明一下态度的话,曹家不仅不会再用他,少不得还会有麻烦。   “某明白,都头一切保重!”张昭拱了拱手。   “对了!二郎君让某阿弟查的僧伽达摩大师,某倒是有些印象,据说此人是于阗王族出身,佛法精深。   不但在于阗是大名鼎鼎的高僧,就是在瓜沙甘肃,甚至在凉州和嗢末人中都颇有声望,凉州大云寺主持,据称就是他座下弟子。”   凉州,张昭忍不住瞳孔一缩,这可是一个乘载了归义军多少兴衰血泪的城市啊!   归义军两次势力强大的时候,都是据有凉州城的时候,归义军的每一次衰败,都是从失去凉州开始的。   还有凉州嗢末部,这些由沦陷的唐朝陇右军民后代混合其他少数民族组成,带有强烈吐蕃印记的部落。   他们是‘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诗句中的主角,也是坑死了地斤泽战神李继迁的猛人。   这些盘踞凉州几百年的强盛部落到唃厮啰时代,都还能跟西夏分庭抗礼,正是张昭最想征服和招揽的。   说不得贫僧可以召集一众得道高僧,释门法师承认二郎君为佛门护法伽蓝。   贫僧愿相助僧兵百余。   张昭这会有些懂这两句话的威力了!对他来说,绝不亚于李圣天的支持。   ……   武原儿送武达儿走了,张昭则在内室等待着另一个人的到来,未几,婷婷袅袅,全部盛装打扮的于阗宫女来到了这套宅子中。   她们簇拥着一个额头描绘着样式复杂的花型花钿,两颊画着形如飞鹤的蓝色鸟靥,身披朱红色披衫,满头金珠宝钗的贵妇姿态万千的走了进来。   “表姐入夜来找阿弟是有什么紧急事情吗?这么晚了,舅父放心让你出宫?”   来的女人正是李圣天的王后,曹议金的六女,张义潮的外曾孙女,张昭的血亲表姐,曹元忻。   曹元忻毫不客气的坐到了主位上,淡淡一笑看向张昭。   “你一会表姐,一会舅父,那我到底是你表姐呢?还是妗娘?或者以后我还会成为你的六姑?而且……”   曹元忻抬头看了一眼还有些不情愿落山而将一抹红霞铺在天边的太阳。   “这就叫入夜来寻你?张二郎,看起来你很怕我啊?”   张昭尴尬一笑,他还真有点怕这个女人,能被曹议金选中嫁到于阗,背负着弥合曹家和李家裂痕的艰巨任务,一来就把原来的于阗王后给挤到娑摩若寺的当尼姑的,能是省油的灯?   这是一位宫斗大师啊!   没等张昭回答,曹元忻又伸出一根白皙手指指着张昭。   “有你这样的血亲,我曹六娘福气真是不浅啊!这才几天,你就给天子进献了两个散婆跋的女儿,还献上了教养之法!   张二郎,你把散婆跋的几个孽种扔在千里黄沙中就那么困难?非要带到于阗来,你是来拆台的是吧?”   “表姐言重了,我是天子外甥,得了散婆跋公主,怎敢不献给舅父?”   张昭决定不搭理曹元忻,反正马上李圣天就离不开他了,在攻破疏勒这么大的利益之前,曹元忻他躲着点就是了。   “呵呵呵呵!”曹元忻娇笑了几声,忽然把眼睛一瞪。   “还叫我表姐是吧!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说着,这个女人把头发上的金珠宝钗取了一根下来,然后戏谑的盯着张昭。   “张二郎,猜猜要是我这会披头散发慌张出门去,全于阗的人看到了会说什么?天子听到了会怎么想?” ###第八十九章 曹元忻的责任   这女人疯了!这是张昭的唯一感觉,她要这么出去,她就完蛋了!等着去娑摩若寺吧!   不过……曹元忻要真这么干的话,张昭也玩完了!   李圣天再爱屋及乌,撞到这种事情,还是众目睽睽之下无法掩盖的,他也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不关乎真假,而关乎一个男人的尊严。   眼看曹元忻又在抽第二根珠钗,张昭怂了!他明白曹元忻是在吓他,可他就是不敢赌,万一这女人真疯了,那他的所有谋划都要付之东流了。   “妗娘有何条件尽管示下,只要侄儿能办到,一定依从!”好吧!在曹元忻的威胁下,表姐变成了妗娘。   曹元忻淡淡一笑,露出了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表姐的要求很简单,张二郎,大圣天子和归义军你只能选一样!   要么你怎么讨好大圣天子我不管,以后你就留在于阗继承你母亲奉天公主的地位和血脉。   要么你现在就给我回敦煌去,想要蛊惑大圣天子助你夺回家业,想也别想,大金国与归义军,绝不能产生任何龌龉!”   娘的,张昭真的很想吐槽,曹元忻刚才把他冷汗都吓出来了,就为了这点事。   他本来也没打算挑起于阗和归义军的矛盾然后从中渔利啊!   “妗娘放心,某此来,是为在于阗建功立业不是为了挑拨离间而来,令公大王也知道某的志向,不然怎么回赠送甲士放我来于阗?”   “令公大王或许有他不得不放的理由,这并不代表他就相信你,你们这些男人,为了权力什么事干不出来?”曹元忻站起身来,满脸不信的看了张昭一眼。   “你也别怪表姐今天这般作态,于阗和归义军,是真的不能乱,这世道,两家联合,或许还有自保的可能,要是这两家也生仇隙,咱们都得完蛋。”   张昭默然无语,为什么在所有人看来,他都会不惜手段夺回原属于张家的归义军基业呢?他明明没有这样的打算!   不过这也算是给张昭提了一个醒,他自认可以和曹家和平相处,但不代表其他人也这么看。   他总算明白曹议金身上的那份孤独感从何而来了,恐怕现在的归义军除了他和曹议金以及半个曹三娘子外,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归义军创立的初衷,那就是打通甘凉,连接大唐,回归故国。   这也是张昭第一次明确的意识到,他要走的这条路是多么艰辛和困难,如果没有穿越者的视野和某些可以利用的技术,比如火药以外,这条路走下去的可能性,无限等于零。   “表姐放心,某张二郎,就算要夺回某的家业,也不会用河西、安西这最后十几万汉民的命去夺,某会用自己的方法!”   “倒还真有几分英雄气概!”曹元忻点点头赞叹了一句。   “不过我的二郎表弟,你好像对男女之事了解了太少了点,你以为送两个尚未及笄的女子给天子,还送了个教养之法,天子就会等到几年后才临幸她们?   太天真了!你不知道什么叫试花吗?   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吹起枕边风来,更是没有深浅,你竟然敢把你的仇敌送到大圣天子身边,要知道你可是他们的杀父仇人!   不过呢,也许正是这样,大圣天子才更加的相信你。   好好谢谢我这个表姐吧,她们现在归我教养了,三年之内,是不会出现在大圣天子枕边的。”   张昭这才发现,他进献给李圣天的那两个散婆跋女儿,竟然真的在曹元忻的侍女群中。   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啊!还是你们这些古人会玩,甘拜下风了!   说话间,曹元忻就走出门去了,张昭也跟着恭送她出门。   结果出来一看就知道自己被这女人给吓住了,因为门外除了少量的内侍以外,什么人都没有。   街道两头都被大量的宫卫给控制住了,就算是曹元忻披头散发跑出去,也没人能看得见。   “二郎表弟,表姐可记住你说的话了,你要是真的只是想在于阗建功立业,那就最好按建功立业的路走,千万不要踏错步!”   说着,曹元忻看了一眼那两个散婆跋的女儿,威胁的意思很明显,她能帮张昭收了这两个女子,也能提前把她们放出去!   ……   一夜无话,郁闷的张昭赶紧离开于阗城往自己姚头冈跑去。   昨天李圣天跑到娑摩若寺去礼佛去了,而且还在那边住了一晚上,曹元忻是急匆匆往娑摩若寺赶的,途中还不忘顺便来给了张昭一个下马威。   至于李圣天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曹元忻又是如何收住李圣天之心的?张昭已经不敢去想了!   他现在只想赶紧让李圣天看到黑火药的威力,快点回到他最喜欢战场上,只有在战场上,他才能感受到一种属于他的归属感。   ……   姚头冈的那截城墙已经修整的初具规模了,三米多高,五米多厚,基本跟疏勒城墙差不多。   还好这是西域,要是在中原,那种高十几米,底座宽十五米以上,顶部也有十二三米宽的坚城,估计一般的黑火药,不挖几个月的地道是完全炸不开的。   顿珠正在挥动铁锹不断的挖土,刚修建好的城墙下,一个小小的地洞已经被他们挖出来了,看来是准备放置黑火药用的。   张昭突然感觉一阵不对劲,他是准备模拟战时穴地爆破疏勒城墙用的。   可要是在战时,敌人哪会如此从容的让你从容在城墙下挖掘,这种搞法,让李圣天来看的意义也不大啊!   顿珠不解的摸了摸脑袋,在这地方挖洞他都很勉强了,要是从远处挖,他还真不太了解。   一旁对张昭给他带来的两个女奴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曹延明突然回头过来。   “二郎君!咱这不但没人会挖洞,连挖洞的工具也不足,顿珠你让他去砍人能行,让他去挖洞,他估计方位都找不到。”   张昭一想也对,他把穴地爆破这事想简单了,历史上杨东王此招无往不利,那是因为他手下有一批精锐矿工,不但井下作业经验丰富,同时还不怕死。   更重要的是,太平天国是九百多年以后的事了,那时候矿工一代代积累的经验和作业方法,远不是这个时代可比的。   还有杨东王手下的矿工是极能吃苦耐劳郴州矿工,还是从数千人中精选出来的,他现在从于阗搞到的这些不知道是何种族的傻货矿工能跟他们比?   娘的,如何保证矿道不防身偏斜?如何架顶?如何通风?工具的精良程度,这都得花大力气啊!   想到这,恨不得一个人当两个人用的张昭翻身上马,他现在得去找李圣天。   除了马上把矿工要到位以外,还额外需要一匹铁匠。因为他准备打造一批专业工具,什么洛阳铲啊!矿工锄什么的,必须马上开始弄。 ###第九十章 石炭厂   白玉河,也就是后世喀什玉龙河,张昭带着氾顺、琼热多金等二十几人骑着马,一路顺着河流往上,他身边还有一个东河州刺史派出的一队五十人卫兵。   张昭原本看于阗城中大量的使用煤炭,还以为这煤矿离东河州不远呢。   结果问过了东河州崔刺史才知道,这石炭矿离东河州足足有七十多里,骑着马走走停停也要半天。   走着,走着,白玉河中各种大大小小的船只多了起来,很多干脆就是个木排,他们飘荡在水流并不缓慢的玉龙河上,随着河水往东河州飘去。   现在已经是寒冬,刺骨的冷风下,衣着单薄的船员就在玉龙河上瑟瑟发抖。   张昭毫不怀疑,要是这些破船和木排倾覆的话,那些船员一进水就得被冻僵,根本没有力气爬起来。   “中尉老爷,石炭厂到了!”说话的是一个矮胖的斯基泰于阗人,这是东河州刺史配给他的卫兵不知道在哪抓的一个乡村小领主,用来带路的。   张昭点了点头,策马往前走去,这是一个位于半山坳的石炭厂,规模还不小,周围的树木和屋棚上,都铺满了一层厚厚的煤灰,地上也是黑泥遍布。   张昭一路上看见的所有人都是全身黢黑,一些小商贩赶着驽马驮着石炭从他旁边经过。   还有些大大小小的妇人和孩童把树枝削去枝丫后,做了个类似雪橇的东西,拉着一堆石炭往山下赶。   “瘸马!瘸马!王城的中尉老爷来了,你的人集合好了没有?”   刚一进矿场,那个被找来的小领主,就骑着他的毛驴嘚嘚的往前去了。   门口冻得瑟瑟发抖的卫兵一看张昭他们衣袍鲜明,呼啦啦的就跪在了地上,周围牵着马,拖着‘雪橇’的,也才仿佛如梦初醒般的跪在了带着冰花的湿冷地上。   张昭没有去让这些人起来,这就是这个时代的规矩,他只能勒马快速走了几步,这样能让他们少在冰冷的地上跪一会。   瘸马人如其名,一张长长的马脸,一条腿有些瘸,不过不是斯基泰人相貌,而是看着像是个汉人。   他一瘸一拐的走到张昭马前跪下,张昭则从怀里丢出个皮袋子,里面装的是粟米酒,不错的驱寒物。   “赏你的,把鼻涕擦擦,再把人赶紧给我找过来,老爷我时间不多!”   瘸马诧异的抬起头,他拿着皮袋子,嘴皮抖动了两下,却没说话,矮胖小领主赶紧讨好的跑了过来。   “中尉老爷,瘸马不是唐儿,他是山上的吐蕃蛮子!”   原来刚才张昭用的汉话,难怪瘸马听不懂。   吐蕃人!张昭点了点头,毕竟吐蕃统治了于阗快七八十年,留下一些吐蕃人后裔也正常,藏族人嘛,除了高原红外跟汉族长得都差不多。   “尊敬的老爷!请给瘸马一点时间,矿工们马上就集中了!”   瘸马给张昭磕了一个头,得到张昭允许后,拿着皮袋子又一瘸一拐的走了回去。   在他的大声吆喝下,一些腰间挎着刀剑的工头样人,开始往四周散去。   不一会,整个半山坳就像是被捅了一下的马蜂窝一样,穿着单薄衣服,黑的看不出人种的矿工们,从各个地窝中被赶了出来,他们人挨人挤在一起,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跪满了一地。   张昭跳下马,龇着牙看着他面前的矿工们,绝大部分都是瘦的可怜,神情上惶恐不安。   张昭一走过去,他们就像是受惊的小土狗一样,惊慌中挤得更紧了,仿佛张昭是什么吃人的猛兽一样。   “这里有多少人?”张昭用于阗话问刚又一瘸一拐走过来的瘸马。   “回中尉老爷!大约有五百人,昨天晚上小人就把他们从周围各个矿场集中过来了,老爷从这里面挑选三百人就是!”   张昭轻轻一笑,这是把他当成于阗王城来的雏了啊!   矿工虽然是个苦工作,但绝不会全部是眼前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畏畏缩缩的人,那是奴工不是矿工。   真要这么没出息,这种最底层社会的修罗场能把他直接吞了,矿工、纤夫这种,说是劳动者最残酷的社会也不为过。   精明和强壮这两样一样也不沾的,就像眼前这些人,根本生存不下去。   而且虽说不一定非常强壮,但绝对是精瘦有力的那种,可眼前这些,大多数人的生命力都快被榨干了。   这样的根本不是矿工,说残酷点,不过是一次性的消耗品而已,真正的矿工一定是有组织的。   而且他们当中还会有头,不然根本没法和瘸马这样的工头讲条件,不能跟工头讲条件的,来到矿场也就是几个月就会没命。   在矿场这种修罗场,能活下来还能有钱回家的矿工,绝对是相当抱团的存在。   他们才有丰富的井下作业经验,身体健康也更坚韧,眼前的这些几乎是消耗品的矿工,不是张昭要的。   不过,他看了看猬集在一起的工头,以及脸上稍有些忐忑的瘸马,心里很快就明白。   把这些最底层、身体最差的矿工推出来让他选,绝对不是某一个的意思,应该是集体的意思。   因为采石炭在于阗可是最来钱的生意之一,有权在这里采矿的,那都是于阗国的实力派。   三百个有组织的精锐矿工,那就是三百个印钱的机器,他们怎么可能舍得?   或许在他们心里,这个新来的奉天公主之子肯定是想从他们的碗里抢食,现在肯弄这五百来人给张昭挑选,一定还觉得让步颇多。   想到这,张昭深深吸了口气看着身边的瘸马。   “这里的人,我会选一百五十人走,但是!剩下的一百五十人,你要给我来点真货,别把老子当成什么也不知道傻子!”   选一百五十个吧!强龙不压地头蛇,只要有一百五十个精锐矿工,再把剩下的吃饱喝足养个十天半月,再让精锐矿工带一带也能用,也算自己积德了,一百五十条命呢!   瘸马脸色一变,他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张昭身边的矮胖小领主,小领主一看张昭的视线也看了过来,顿时脸色惨白,但他还是缓缓摇了摇头,示意他没乱说话。   “给你一刻钟,某要见到人,不然老子就要你好看!”张昭冷哼一声。   ‘噗通!’瘸马直接跪了下来,不过一言不发,也没任何表示,周围的工头也挤在一起集体看着地面,场面寂静的可怕。   “中尉老爷!矿工真的就在这了,老爷别看他们瘦,养一养就都是壮汉了!”矮胖小领主颤抖着走了两步,干巴巴的说道。   ‘呛!’张昭缓缓抽出了横刀,你娘的,老子一下子砍了一半的人数,还跟老子装!真当老子好糊弄么?他也没时间继续耽搁下去了! ###第九十一章 小鬼难缠   冰冷的刀锋下,瘸马沉默的如同一匹真正的瘸马。   矮胖小领主也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浑身颤抖看着张昭。   原本以为这是个贵二代可以糊弄过去,没想到是个识货的,他酝酿了两下情绪,随后哇的一声哭嚎了出来。   “中尉老爷!矿场每日要送最少一万斤石炭到王城及附近诸州,少了这个数,贵人们就没法过冬了!   要是抽走一百五十老矿工,这量绝对是完不成的,我等贱人,上面都有老爷盯着,求中尉老爷可怜可怜吧!”   不愧是小领主,比瘸马这种的能说会道多了,随着矮胖小领主的哭嚎,一直猬集在左边的小工头们也乌压压的跪下嚎哭了起来。   他们嘴里喊着求老爷可怜,贵人何必为难我等下贱的话,搞得像是张昭正在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样。   张昭把横刀放到了瘸马的肩膀上,冷笑一声。   “可怜?你说是你们可怜呢?还是他们可怜?”张昭指了指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已经恐惧的说不出话来的矿工们。   “老爷我若是要可怜谁,那也是可怜他们绝对不是你们!说什么完不成每日往王城运煤的任务,你别告诉我,这么大的几个矿场没有一点积存,难道你们每日就正好挖一万斤石炭?   就算每日只挖了一万斤,看看眼前这些人,只要你们的心,但凡善良那么一点点,少克扣一点吃食,这些人身体好那么一点,一万斤不过是轻轻松松的?   还有!”   张昭回头重重一脚就把矮胖小领主给踹翻在了地上。   “你当老子是傻子是吗?一天一万斤石炭,这就有五百多人,他们一人一天二十斤石炭都挖不出来,你们的老爷是佛陀吗?专门救苦救难是吧?粮米多的喜欢养闲人是吧?”   矮胖小领主的哭嚎一下就止住了,脸上的表情也僵住了,这就是说话不过脑子的后果,当然他也没想到张昭这么快就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   “看来某的宝剑不怎么锋利啊!架在脖子上了,你们还敢跟我玩捉迷藏!”   张昭装作感叹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杀气,他是真不想杀人的,特别是这种剥夺自己人性命的事情,但这些家伙,就是偏要逼他沾血!   “中尉老爷别白费气力了,您该去王城找真正的老爷商量,在这里,你就是杀了我们这些下人,也是没有用的!”   我去你玛德!张昭是真被气坏了,他把脸色一沉。   “看来在你们这些人的眼里,大圣天子的令旨都没有那些面都不露的老爷管用是吧?”   “你是何猪狗?胆敢对校尉郎君这样说话?主上!请让多金杀了这个胆敢冒犯你的贼奴!”   琼热多金满脸愤怒的从后面跑了过来,他手中拿着一柄长长的藏刀,嘴里家冒出了一串吐蕃话,是在骂跪在地上的瘸马。   此时的吐蕃处于奴隶制社会,一个奴儿敢这么对贵人说话,绝对是最严重的冒犯。   “多金你还等什么?按你们吐蕃人的习惯,剥了他的皮!”   氾顺果然心思灵活,没等张昭说话,他就带了几人出来,并对着琼热多金大声吼了出来。   琼热多金一听,按住瘸马的头就把他摁倒在了地上,膝盖熟练的压住瘸马的脖子,手中的藏刀也换了一把短刀。   他拧开刚才张昭扔下的黍米酒喝了一大口,随后全部喷在了瘸马的脑袋上,就着这点酒水,琼热多金直接开始刮瘸马脑袋上的头发。   “啊!佛祖啊!佛祖啊!”   刚刚还如同石块一样的沉默的瘸马大声惊叫了起来,同时开始了剧烈的挣扎。   可氾顺等四人按住了他的四肢,琼热多金又压住了他的脖子,无论瘸马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   刺耳的硬刮头发声音极为难听,就像是刮在小领主和一众工头和心头上一样,他们停止了嚎哭,脸上充满了惊慌!   不过张昭并未去管他们,这些家伙都是既得利益者,不杀几个根本问不出来什么。   欺负这样的走狗也不会有什么成就感,他有更好的办法。   张昭挥了挥手,几个东河州来的卫兵就拦住了一群被吓傻了的男女,他们看起来是帮着把石炭运到山脚河边赚取一点小钱的附近穷苦农户。   张昭让人从马背上取下一匹白棉布,扔到了为首的女子怀里。   “帮某在这里做顿饭,做好了这匹布就是赏你的,当然你们也可以跟着吃顿饱的。”   一匹白棉布在这种穷苦的农户中,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何况还能吃一顿饱饭。   女子楞了一下,随即欢天喜地的接了过去,又带着众人给张昭磕了两个头之后,才开始去准备做饭。   锅灶是现成的,几大袋子黍米和粳米粗暴的倒进了大锅中,不一会香气就冒了出来,一块一块乳酪干,一罐一罐的蜂蜜被放到了一张破烂的桌子上。   冷风轻轻一吹,本来跪着的矿工群仿佛被风吹过的芦苇荡一样,随着饭食的香味左右晃荡了起来。   几百人都用饿狼一样的眼睛盯着那几口锅,他们吞咽着已经发干的唾沫,喉咙里传来了野兽般的呜呜声!   张昭也不说话,他在等,等到当中胆子最大的,为了吃口饭可以不顾明天还没有命的人出来。   这些矿工还不知道张昭是来招募人干什么的?也不知道他的实力,是不是大到可以从这矿场中带走人?   所以这时候敢出来的,绝对是豁出去命了的,穴地爆破这活,不是把自己的性命不当数的人,绝对干不了!   终于有人扛不住了!   一个大冬天只穿着一件破烂长袍,脚上没有鞋子,是用几根葛藤绑着一块木板和一些不知道什么草制成的,他佝偻着腰,轻轻甩开人群中拉着不让他走出去的手,心惊胆战的走到了张昭面前。   “老爷!你是要放饭吗?贵人应该不吃这个的吧?”   他对着张昭在说话,但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看向了正在煮饭的锅,还有桌子上垒起来的乳酪!   “你想吃饭?”张昭淡淡一笑!   “想!想!”男子连说了两个想!   “那你去!给他一巴掌!”张昭一指还跪在地上的矮胖小领主。   男子木呆呆的转过头去看着矮胖子,这个原本在他眼中如果天人般的贵人,他习惯性的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他不敢!   “那就滚回去吧!你这辈子都别指望能吃饱饭了!”张昭嘴一撇,脸上全是鄙夷!   “吃饭!吃饱饭!”男人艰难往后走了两步,他不敢上去打矮胖子,可是没走几步,又忍不住回头过来了,嘴里下意识的嘟囔着吃饭,吃饱饭。   张昭亲手接过刚从锅里舀起来的一碗粟米饭,金黄的粟米堆得老高。   一大块加了盐的乳酪放在的热热的粟米饭上,饭的温度渐渐熔化了乳酪,随后化成丝线一般躺在黍米饭上。   它散发着油脂的诱人光芒,这是人类最重要的蛋白补充来源,一碗被油脂浸透的黍米饭,对这些穷苦矿工的吸引力,是后世人无法理解的。 ###第九十二章 强龙偏压地头蛇   “啪!”一个耳光打到了矮胖子小领主的左脸上,虽然不重,甚至可以说很轻,但被一个下贱的矿工抽了一耳光,这对于矮胖子来说,是一种非常大的侮辱。   他眼睛里放出了几丝压抑不住的凶光,只要张昭一走,他一定要让这该死的矿奴受尽折磨而死!   “不够!太轻了!拿出你采石炭的劲来,你看见他的眼神了吗?只要我一走,他绝对会整死你!”   张昭摇了摇头,示意这个力度,还够不上吃饭的要求。   矿工看了咬牙切齿的矮胖子一眼,或许知道自己已经走上绝路了,这次他没有犹豫,更没有怂!   “啪!啪!”一正一反两个耳光,矿工用尽全力抽到了矮胖子的脸上,直抽的他鼻血哗哗的喷涌了出来,两边脸颊瞬间开始浮现出几道指姆印。   矮胖子懵逼了那么一两秒,一张胖脸迅速浮上了狂暴的怒气,他刚想起身,张昭就重重拍了一下手中的横刀。   看了张昭和他身后的甲士一眼,矮胖子脸上的凶暴之色瞬间就萎靡了下去,他低着头,没敢起身!   “老子打死你!”一看矮胖子怂了,矿工心里顿时爆发出一股无比的爽感,他连吃饭都顾不得了!   这几个月,被矮胖子欺负的画面不停在脑海里闪过,矿工嚎叫一声就要扑上去痛打矮胖子。   张昭手一挥,一个憾山都的甲士如同拎小鸡一样,把矿工给拎了回来。   “好了!你可以吃饭了!”张昭淡淡说道,他还要招募一百五十个人呢,可不能让这个矿工一人把矮胖子给打死了。   “香!好香!好香!”矿工狠狠刨了一口黍米饭,随即就停了下来。   他斜望向天空,嘴里在喃喃自语,丝滑而充满了油脂芳香的乳酪带着充足的盐味在他嘴里爆开,一辈子都没怎么吃过饱饭的矿工突然想哭。   他呜咽了几声,开始极为珍惜的刨着碗里的黍米饭,好像怕它突然消失了一样。   人群里的矿工都躁动起来了,常年的饥饿,让他们根本无法控制身体对于食物的渴望。   “老爷!我也想吃饭!”   第二个人站了出来,紧接着第三个人也站了出来。   张昭示意一个憾山都甲士替过氾顺,然后让氾顺来到了他面前。   “选一百人!专挑强壮一点的,不带病的,眼睛有神点的,只要他们有胆子抽这矮胖子和其他工头的耳光就行!”   矮胖子闻言惊恐的捂着脸,思考了那么一两秒就想扑到张昭这边来求饶,他想通了,别管王城的其他老爷了,先保住自己的命吧!   不过!张昭不需要他了,一个憾山都甲士冲过去,抓起地上的煤灰和稀泥的混合物就塞进了矮胖子的嘴里,随后再塞进了一大团布,让他吐也吐不出来。   另一边,瘸马的嘶吼已经沙哑了,顿珠把他的头发都剃光了,不过在这憨货的野蛮操作下,这剃头,看上去更像是砍头。   瘸马的头上,好像得了斑秃一样,一块地方有头发,一块地方没有,粗暴剃发被划开的伤口正在泊泊的流血,整个脑袋血红一片!   张昭身后,来自东河州的士兵队正冷汗直流的看着张昭,没想到这位奉天公主之子如此凶残,竟然要当着他的面,让他剥下瘸马的头皮。   “索多队正,翟刺史不会觉得某有些太鲁莽了吧?某也不想啊!可谁让某奉了天子之令,他们还敢推三阻四,遮遮掩掩呢?”   张昭若有深意的问起了旁边的东河州士兵队正,这石炭厂在东河州境内,也归东河州管辖,那位看起来笑眯眯的翟刺史,恐怕就是这石炭厂最大的股东之一吧!   “刺史大人最恨不遵天子令旨的人,区区乡野鄙夫胆大妄为,中尉略施薄惩怎么称得上鲁莽呢?”   索多队正牙疼般吸了一口气之后,一脸义正言辞的说道。   呵呵!   果然这石炭厂跟翟刺史瓜葛不浅,就刚这番话能是一个队正武夫能说出来的?   马鹞子你让他砍人行,说这番话,那绝对不行!这狗屁队正,定然是崔刺史的心腹假扮的。   “那索多队正可是说错了,本中尉不是要略施薄惩,而是要大开杀戒了!”张昭冷笑一声,随后轻轻拍了拍索多队正的肩膀。   “你不该选这个矮胖子来的,因为他的意志并不坚强,如果我现在说能保下他的命,他一定什么都肯说的!   队正应该也是通情达理的人,穿着这身扎甲一定很累吧,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把藏起来的人让我选一百五十人,我就当这件事过去了。”   索多队正的脸色忽的就变白了,他很隐蔽的看了一眼身后的东河州卫兵,艰难的蠕动了一下嘴唇。   “张中尉说笑了,在下不过是个府兵队正,哪能替老爷们做主呢?”   “好!好得很!”张昭起身对着琼热多金点了点头,琼热多金随后猛地将刮过头皮的短刀,捅进了瘸马的喉咙。   瘸马浑身痉挛的一抽,双手抓住琼热多金的手开始拼命挣扎,眼睛瞪的都快从眼眶中突出来了。   他使出吃奶的劲想要呼吸,但大部分的空气都已经无法进入肺部,被刺穿的气管将流出的血沫,吹出了一个个的气泡。   琼热多金再将插入喉咙的短刀来了一个左右横拉,剧烈的疼痛和缺氧让瘸马连挣扎这个环节都无法维持了,他一挺一挺的不断抽搐,生命正在飞速的流走。   张昭静静的看着这一切,索多队正也冷冷看着张昭,想要靠杀人吓唬他,哼!当他是吓大的么?   一阵切肉的声音传来,强烈的腥臊味中,瘸马的人头,已经被顿珠抓到了手中。   张昭突然一把将索多队正拽了过来,动作之快,连索多队正身边的东河州的卫兵都没反应过来。   一个卫兵火长正要过来抢,张昭身后的王通信抽出马背上的熟铜锏,一个横扫打到了火长的胸口,哪怕穿着一套波斯锁子甲,这个卫兵火长还是被打的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嘣!”第二个想要过来抢人的火长被箭矢直接贯穿了小腿,原来是远处的氾顺,他举着一把神臂弓眼神犀利。   “谁他妈的也别动,谁动就射谁的脑袋!”   哗啦啦!跟张昭一起来的憾山都儿郎都抽出了武器。   于阗国自李圣天继位,已经十余年没有打过大仗了,这些在东河州的这块物产丰富之地逍遥惯了的城镇守军,跟张昭手下的憾山都儿郎根本没法比!   “索多队正,我现在改主意了!”张昭抓住索多队正的脖子,把他按到了瘸马的头颅面前。   “老子现在不要矿工了,老子要把这群工头全部带走!回去了就告诉翟刺史,就说奉天公主之子,大圣天子外甥,奉天中尉张昭,一定铭记他今日的……!”   张昭重重停顿了一下,才说出最后一个词。   “慷慨!”   “石炭厂,不是翟刺史一人说了算的!”索多队正看着就在面前瘸马那张惊恐至极的脸,心里这才有些慌了。   这奉天中尉算是把翟刺史给恨上了,一瞬间他也有点后悔,这石炭厂又不是翟刺史一人的,何苦替其他人硬顶?   再说,要是让奉天中尉把工头全给绑走了,那矿场可就真的瘫痪了!   这相当于后世把几个大型集团的中高层管理人员一网打尽,公司一定的瘫痪,因为短时间根本找不到可以替换的人。   “我不管!”张昭翘起嘴角冷哼一声,“我就认翟刺史!”   “给你半盏茶的时间,不然我就要让那些吃了某饭食的矿工去找了,他们一定知道你们把其他人藏在哪了!”   沉默了两分钟,索多队正认怂了。   “请张中尉宽限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在下就给中尉一个交代!” ###第九十三章 指南针与分金队   张昭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根刚由李圣天调拨铁匠打造的专用精铁针,在磁石上快速摩擦。   大约摩擦了二十来次之后,张昭飞速的把铁针穿到了一张写了南北两个字的硬纸上,然后将串了铁针的纸,放到了一个矿工捧着的水碗中。   水碗中的铁针晃晃悠悠几下之后,准确的指向了一个方向,围观的众人顿时爆发出了激烈的欢呼。   他们已经试了五次了,每次铁针指向的南方都是同一个方向。   欢呼声中,困扰张昭他们利用穴地爆破法最大的障碍,即隧道挖掘方向问题已经解决了。   这可是不是小问题,因为如果要爆破疏勒城这种大城的话,隧道的长度不可能短,而人在隧道中,是无法判断方向的,搞不好就会挖偏。   在后世,可以靠GPS定位或者激光照射法来解决,但在这个时代就没这么方便了,最后还是张昭想到了用指南针来确认方向的办法。   实际上指不指南他都不在乎,他只需要每次指的方向不会发生偏转就行。   不过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连指南针都算不上的玩意,来的可不容易。   张昭翻遍了李圣天的宝库,一直到李圣天忍不住亲自来看,以为他这外甥要将他国库打包之后,张昭才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几块磁石。   “这就是鬼谷子中所说的司南吗?原来这么简单就可以制成,表舅你是怎么知道如何制造司南的?”   左脸颊高高肿起曹延明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浑身燃烧着探索的光芒。   最近曹十四有点‘嚣张’,自从神火雷火了之后,他从张昭麾下可有可无,不遭人待见的贵公子,变成了带有神秘色彩的曹方士。   他甚至都有点看不起张昭了,无数次表示张二郎君太醉心于权势和武力,忽略了钻研天地之间大道(指研究各种火药)。   于是今天早上,张昭找了个他的小出错,狠狠给他演示了一番权力和武力有什么用之外,又用‘制造指南针’这绝活,狠狠的折服了曹延明一下。   这不,曹延明很顺当的将对张昭的称呼从张二郎君又变回了表舅。   当然,张昭手里还有一个曹延明的黑历史,这家伙之前说着看不起胡姬什么的,前几天却悄悄摸进了一个长相艳丽乌古斯女奴的房间,正好在爽完出门的时候让张昭给抓了个正着。   “侍郎!有了此物,咱们就可以一条道直接挖到城墙下了!”   叫张昭侍郎的,是一个眼珠发灰,皮肤要稍偏褐色一点,须发有些紫红,明显带着粟特人特征的矮小汉子。   这个能说一口不算流利的汉话,并坚称自己是安西唐军之后的家伙叫做史崇敏,是索多队正在张昭强烈威胁下,为他找来的真正石炭厂矿工头子。   不过张昭觉得,这家伙应该更像是昭武九姓中粟特史国人。   现在三百矿工已经到齐了,张昭依照约定从身体条件较差的矿工中选走了一百五十人,然后选走了一百五十个熟练矿工。   这三百人虽然赶历史上太平天国的那群矿工差得远,但也还能基本达到穴地爆破的需要。   这些天,张昭一边给矿工们维持相对高标准的伙食,一般开始了给这些矿工来个狠狠的‘军训’。   这三百人中,一百五十人奴性太重,另外一百五十人中超过一半只认史崇敏,要彻底驯服他们,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既然这最后的难题都解决了,咱们回去准备一下,做好迎接大圣天子检阅的准备吧!”   张昭满脸喜色的喊了一声,随后又按住了史崇敏的肩膀。   “史队正,你们分金队的画图和文字学习要赶紧加上啊!   什么时候能升级为分金都,谁能成为都校尉,一切都要看实力来了,就算是某,也不好破坏规矩的。”   史崇敏听到张昭的话,不由得痛苦的咧了咧嘴,张侍郎这,哪都好,吃得好,住得好,穿得好,但就是这点不好。   挖洞就挖洞嘛,还要学认字,学了认字还要会画图,画图之后,更难的是还要计算,计算挖掘速度,计算要顶木架设的间隔,计算多少天能挖到目的地。   张昭在心里阴险一笑,这是他故意的,这种二十几三十岁的文盲,不识字半辈子了,认字对他们来说,绝对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就更别提画图和计算了。   但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在新来的三百矿工中形成竞争机制,要是史崇敏不能合格,他一定非常高兴的把史崇敏给换掉。   分金队的分金二字,也是来自张昭的恶趣味。   而他将这三百人只设成对而不是直接为都,就是为了防止史崇敏顺理成章变成都尉以后,把这些矿工变成他的部曲。   要是不注意的话,最后说不定张昭会成了名义上的头领,他和史崇敏呢关系就会如同中原节度使和下面牙将的关系。   这是张昭绝对不能容忍的,于是他刻意压缩了编制,三百人才给了个队,还用认字和考试的办法,进一步削弱史崇敏对这一百多矿工的领导权。   当然,这也利于他看看能不能从这些矿工中,发现几个人才。   ……   于阗城,泰华宫中,李圣天正在皱着眉头批阅各种奏章。   自从在张昭那里看到了可以打破疏勒城的希望后,在李圣天的指挥下,于阗这个西域绿洲城邦巅峰状态的国家,就慢慢开始了动员。   七十年了,自从于阗复国起,他们李家几代君王的最大渴望,就是打破疏勒城,拥有原大唐安西四镇之二。   特别是疏勒,这个地方对于于阗来说,实在是太致命了。   于阗如果能打下疏勒城,那么此城就会成为于阗的北上桥头堡和抵御北边乌古斯、葛逻禄等族的坚固要塞。   反之,于阗要是没有疏勒,那么北边的喀喇汗国就就可以居高临下,不断的往于阗渗透。   还可以把于阗最富庶的地区之一鸦儿看(莎车)变成冲突前线,让于阗无法利用这块膏腴之地。   李圣天忽然想起了张昭给他打过的一个比喻,如果于阗是一只巨龟的话,疏勒就是这只巨龟的龟壳。   可现在于阗没有疏勒,那么一只没有龟壳,只能把自己的软肉暴露在天敌的威胁之下的巨龟,支撑不下去,是早晚的事。   等等!李圣天突然停笔思索了一下,这大金国要是是一只巨龟的话,那他这个大圣天子算什么?Gui头?   “天子!黄门侍郎,奉天中尉张昭奏请陛下派內官去姚头冈检视,他预计从明天开始从三里外挖掘地道,三日后请天子驾临姚头冈!”   门外传来了入值內官的声音,听到张昭已经开始准备了,瞬间就忘掉了刚才的事情,他摸了摸下巴。   不错!看起来这小子是要给他展现出更加真实的爆破疏勒城啊! ###第九十四章 终将到来的惩罚   姚头冈,不但城堡中的原居民被赶了出去,连方圆五里附近的道路都被封闭了,天子驾临嘛。   不过李圣天没有动用他的四驾马车和黄罗盖伞等物,只是简简单单穿了一件青色圆领袍就过来了。   王后曹元忻也穿着一件唐代女人最喜欢的男装跟在他身边,两人看起来关系很好。   张昭很隐蔽的朝李圣天身后看了一眼,果然,那个叫做僧伽达摩的老和尚,也带着几个相当粗壮的武僧跟在李圣天后面。   “张二郎,你过来!”李圣天冲张昭招了招手,他今日的打扮,还真有几分契苾何力、白孝德的感觉。   “臣,黄门侍郎,奉天军中尉,同合殿入值,知姚头冈事张昭,参见天子!”   张昭赶紧过来参见李圣天,不过不用什么双膝下跪,简单的一个弯腰肃揖就可以了。   “说这么大一串头衔干什么?在这的,哪个不比你官职高?赶紧演示给某看!”   李圣天哂笑着白了张昭一眼,示意他赶紧开始,张昭从这位大圣天子的身上,隐约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躁动!   张昭站很自然的站到了李圣天身边,把脸色有些难看的东河州翟刺史给挤到一边去了。   这个从高昌来投奔李圣天的回鹘儿,向张昭投来了一束阴翳的目光,而站在两人身前一点点李圣天嘴角,则露出了一丝极力隐藏的笑意。   “奉天军憾山都儿郎!分金队儿郎!开进!”   得到张昭的示意后,老张忠挥舞着一面青色旗帜大吼一声。   “风!风!风!”咚咚的鼓声敲响后,憾山都的儿郎全身披甲,组成了三个结构为横五列六的小方阵。   方阵最前面是五个举着木制条形盾的刀盾手,他们的作用是阻挡对面平射来的箭矢。   第二排是三个举着木制镶嵌铁皮圆盾的刀盾手,加上三个长矛手。   圆盾手的作用是阻挡对面抛射过来的重箭,长矛手是为了防御小概率的敌方冲击。   至于这后面的四排,全是弓弩手,后两排为弓手,前两排为弩手,弩手除了两架大黄弩以外,其余全是最近打造的神臂弓。   每个方阵中,作为队正的军官举着方阵的认旗和一面小小的令旗。   每当令旗猛地往下一挥,弓弩手就会万箭齐发。   令旗往左挥动,圆盾手就会做好防御抛射箭矢的准备。   令旗往右挥,就该长矛手做准备了。   而升的最高的认旗左右摇晃的时候,附近两个小方阵就会向中间靠拢,三个小方阵会迅速组成一个大阵。   认旗前后摇晃,大阵便会从方阵的正中往内部凹陷,两翼则开始分散展开,这是城内守军开始出击了,大阵凹陷让敌人陷进来,然后两翼包抄准备吃掉敌人。   而要是三个队正口中的铜哨吹响,弓弩手就会拿起陌刀步槊等长武器准备突击。   李圣天身边,于阗国的黄门将军,泸州刺史李若愚,东河州翟刺史等人看的眼热不已。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张昭一百人不到的憾山都甲士,在短时间演练了弓弩对射,掩护大军,合阵分阵,防御与突击六种阵型。   连续变阵之下,阵型依然严整,士卒脚步不乱,进退有据,特别是弓弩齐射,相当的整齐和精准,显示了相当高的战斗素养和经验。   考虑到他们全部披甲,这绝对是一支悍勇之军,就喀喇汗国士兵的精锐程度,如果没有轻重骑兵相配合的话,出动上千步卒也不一定能打过张昭这百来人。   “启禀中尉,分金队已经挖掘到距离目标十五丈处,预计一刻钟内定能完工,史队正请求于目标三十米处埋设天火雷!”   前面的憾山都显示疏勒城攻防战演的正激烈,冷不防一个分金队的矿工,从一个极不起眼的洞口钻了出来,顿时把众人吓了一大跳。   “准!”张昭只是淡淡说了一句,随后对着李圣天拱了拱手。   “大圣天子,请后退十步并让宫卫持盾护卫,防备飞石。”   李圣天本来想显摆一下一国之君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可一想到那天在同合殿恐怖的爆炸,还是点头同意了张昭的提议。   众人后退了十余步,一队于阗宫卫也手持条形盾,护卫在了李圣天和曹元忻身前。   寂静的等待中,李圣天觉得时间过的是如此之慢,以至于他好几次都想催促一下张昭,虽然最后被被强行压制了下去,但急不可耐的神色还是浮现在了脸上。   终于,刚刚钻出一个分金队矿工的洞口,再次出现了一个浑身只穿短衣的身影,正是自告奋勇要进入矿洞监督安放火药的曹延明。   “大圣天子,中尉,安装完毕,分金队请求撤退!”   “准许撤出,神火雷预备!三十息之后点火!”   ……   数十米长的导火索裹在防潮的麻布中,史崇敏满头的冷汗,神火雷这玩意,听着就可怕啊!   其实张昭在矿场有一件事说的不太准确,一个兵部熟练的矿工假若运气不好的话,很可能一天真的只能挖出二十斤石炭。   因为这时候没有后世的爆破手段,煤炭的开采,全是靠可怜的工具来挖掘。   因而后世很多煤炭储存,这个时代都无法开采,而这个时代能开采的,都是自然条件极好的。   这也是石炭之所以在中原不盛行的最大原因,开采的成本过于高昂了。   所以史崇敏虽然是个熟练的矿工,但他并没有玩过火药,刚到张昭这个时候,他差点被曹延明一颗小爆竹吓的跪下来了。   有火有雷还有烟尘!这不是神佛下界的标配么?   在心里祈祷几秒钟之后,史崇敏把心一横,点燃了导火索,他现在距离爆炸点不到五十米,运气不好的话,爆炸很可能震塌地洞把他给埋起来。   嗤嗤!导火索的火光在黑暗的地道中极为显眼,史崇敏手脚并用强忍着尿意的开始飞快往外面爬。   但没爬多远,他感觉整个地道猛地一震,还没到安全坑的他感觉好像黑暗中有人狠狠给了他屁股上一拳一样,力道之大,直接将他强行憋住的尿给锤了出来。   温热的感觉充满了裤裆,史崇敏呼吸着自己裤裆的骚味,没命的扑向了一个事先挖好的安全坑。   他刚摔进坑中,盖好铁板的一刹那,他看见狂暴的金色火光瞬间充满了整个地道,呼啸而过的热风仿佛要把铁板也给烤热了一样。   ……   李圣天惊恐的张大了嘴巴,他从来没见过如此恐怖的画面,远处姚头冈的那一截高三米宽四米多的城墙,如同被天神的铁锤猛地砸了一下一样。   它先是往下一陷,紧接着又突然爆开了,整段城墙在众人的眼中先是缓慢垮塌,然后再天女散花般猛然的碎开!   在比雷还要响的巨大爆炸声中,伴随着金色的火焰,大地都仿佛在颤抖一样,飞出来的泥巴和石块铺满了他们身后的整条河边。   翟刺史被吓得直接跳进了河中。   李若愚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停喘着粗气。   王叔僧伽达摩大师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着不停口念佛号。   曹元忻张开双手,面色惨白的挡在李圣天身前,已经被吓哭了出来。   宫卫们被震的东倒西歪,还有神智都拼命护在了李圣天身前。   还是孤王最镇定!李圣天得意的一笑,不过随即他就看见了一脸淡定的张昭,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的笑,似乎在嘲笑跳进河中正在扑腾的翟刺史。   ‘嘭!’狂笑的李圣天直接飞出一脚踹在了张昭屁股上,力道不大,但张昭一看李圣天的颇有深意的眼神,福至心灵的他赶紧借势一扑,直接也跳进了河中。   得!这是舅父天子独自装哔的时刻,必须得配合。   入水的张昭朝翟刺史游过去,再灌这回鹘儿几口水之后,还是得把他救起来。   “南无地藏菩萨!天子,疏勒城他要属于我们尉迟家了!大金国终于可以补全他的最后一块,八剌沙衮的我佛信徒有救了!”   僧伽达摩宣了一声佛号,眼眶里泪珠滚动的看着李圣天,这个出家四十几年的高僧激动地说出了尉迟家三个字。   “王叔!孤王终于可以完成父王和宣王(李圣天曾祖父尉迟南塔,于阗复国大王)的遗愿了!背佛之徒,终将受到惩罚!” ###第九十五章 疏勒   疏勒,这是曾经大唐的安西四镇之一,也是安西地区最为繁华,人口多,物产丰富的宝地之一。   只不过大唐的安西四镇在安史之乱后的两百来年中,于阗被吐蕃攻陷,随后自立成了于阗国,碎叶则在武周时期就事实上沦陷。   龟兹镇和疏勒镇则在一百年前最终被吐蕃攻陷,现在龟兹属于高昌回鹘,疏勒镇则在喀喇汗国手中。   疏勒城的大概位置就在后世的喀什,实际上这个时代,正是疏勒这个名称开始往喀什转变的关键时刻。   这一代的喀喇汗国大汗萨克图·布格拉汗,是喀喇汗国历史上的著名君王。   也正是在他手里,喀喇汗国开始逐渐天方教化,其与继任汗王执行的刀剑传教政策,给安西各族人带来的深重的灾难!   张昭骑在一匹高大的黄马身上,身后跟着数十个装备齐全的护卫和马队,他现在的身份是伊州来的大贵族,高昌回鹘汗国的狄罗达干仆固承之堂兄仆固奉恩。   这个身份是经过精心设计了的,仆固承出身高昌回鹘王族,是汗国建立者,张义潮曾经手下悍将仆固俊的后人,只不过他是后妃诞下的支脉,而仆固奉恩则是仆固俊的嫡出血脉。   而且由于仆固奉恩祖上两代人与李唐宗室和亲,甚至仆固奉恩的母亲也是来自李唐宗室的沙洲李家,就是张昭十四姑父,归义军大将李明振的小妹,所以长相颇类中原人士。   这位高昌回鹘王族最近刚从摩尼教改宗佛教,在武达儿奉张昭之命去往伊州找狄罗达干仆固承要赎身款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去往敦煌研习佛教经义的仆固奉恩,所以张昭就选择了大胆假扮他。   还有两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作为曾经的摩尼教徒和现在的佛教徒,仆固奉恩肯定不会乐意去到疏勒,因此疏勒城的达官贵人,基本没见过此人。   其次仆固奉恩行事低调,更因为身上与归义军有牵扯,在高昌回鹘处于比较边缘化的地位。   这就完美避免了东来的行商或者喀喇汗国的使者见过他,最后长相跟中原人类似,又弥补了张昭在相貌上的特点。   疏勒城此时的气氛比较紧张,因为南边于阗国的大规模征调是瞒不住人的,不单是征调,还有各种器械的打造,粮草囤积都早就传到了疏勒城。   在这个时代,一国想对另一国展开突然袭击,在大国之间基本不可能。   因为除非是那种出兵百来甲士,征召农夫、牧民一两千的村战,不然每一次的战斗,都需要战前做大量的准备才行。   比如于阗这次针对疏勒的战争准备,李圣天从张昭给他展示出可以爆破疏勒城墙的932年正月开始,就已经在做准备了。   但直到目前的三月,整个准备工作还在进行中。   各地封建领主带着私兵还在于阗王城与国家常备军进行合练。   预计的三十万支箭矢还有三分之一没有制造完毕。   三万大军需要准备足够支撑三个月以上的七十万石粮食,也还没有全部调集到位。   至于其余的甲胄和攻城器械的打造,以及运粮民夫的征调,都还在进行中。   这样大规模调动,恐怕就是瞎子也看得见,傻子也知道会是针对谁。   于阗和高昌回鹘是宗教上的盟友,历史上于阗亡国后,阻止安西继续绿化的就是高昌回鹘,所以于阗不可能会去攻打高昌回鹘。   至于仲云国,出动三千人就够了,用不到三万,而且铁定是亏本的生意,李圣天不会傻到去打仲云国,所以于阗会针对的,只能是喀喇汗国了。   不过此时的疏勒城虽然紧张,但并未如临大敌,反而是陷入了一种畸形的繁荣中。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于阗征调如此的多的物资和军马,绝不可能很快就攻来,加上筹备春耕的影响,至少还需要两三个月战事才会爆发。   是以所有人都在抓住这个空闲期买入卖出各种物资,走北丝绸之路的行商也在抓紧通过,他们不知道这场战场会进行到什么时候,都在抓紧最后一点时间多赚一笔。   张昭思考了再三,还是没有选择冒险进入疏勒城,谁知道现在的疏勒总督,也就是博格拉·萨克图汉的心腹,伊蒂哈德·纳斯尔·本·曼苏尔会不会反应过激。   毕竟这家伙是个狂热的天方教徒,萨克图汗就是在他父亲萨曼王子纳斯尔·本·曼苏尔的引领下皈依天方教的。   张昭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叫做葭芦馆的小集市,听这名字就知道是汉人取的。   此地南边不到十里,就是著名的伽师城,差不多一百里外,就是疏勒,附近没有喀喇汗国多少军队,还有大量的佛教徒,是个非常不错的安全区。   武原儿站在张昭身边,正在一遍又一遍的背诵一张黄麻纸上的字,这是张昭给他的任务。   他现在就是高昌王族仆固奉恩的使者,他此行的目的是疏勒城,任务是代表仆固奉恩,希望以价值三千贯的财物,换取被疏勒总督伊蒂哈德监禁的数十大云寺僧人。   疏勒大云寺,是疏勒佛教兴盛时期的最重要寺庙,它收藏过释迦牟尼用过的“佛浴床”、“佛钵”等遗物,历史上的高僧如佛僧道安、智猛、鸠摩罗什等都曾在大云寺顶礼膜拜过。   后世喀什甚至都还能看得见大云寺的遗址,就是被称为莫尔佛塔遗址的地区。   在这个时代算得上是疏勒城佛教徒的信仰之地,三年前,大云寺在伊蒂哈德的命令下被彻底毁坏,不愿意改宗的僧人都被投进了监狱。   而正是这件事,彻底激怒了李圣天,由于伊蒂哈德的萨曼王族身份,历史上李圣天还曾派出使者出使萨曼王朝威胁报复。   这在公元十一世纪的一位阿拉伯作家喀迪·艾布勒·胡赛因·艾赫迈德·伊本·祖拜尔的《珍宝录》中就有记载。   张昭亲手替武原儿整理了了一下衣领,武原儿有些紧张的看着张昭。   这位之前一向是跟着兄长武达儿打打下手的,现在不但要当正使,还要去干如此凶险的事情,难免有些紧张。   “原儿兄弟,一定要记住某的话,喀喇汗人既然已经知道于阗要对他们发动战争了,那么势必就更加不敢再招惹高昌回鹘汗国,因为这很可能招来两方的夹击。   所以你可以稍微趾高气昂一点,只要你记熟这张纸上的信息,就不会被拆穿,不被拆穿就不会有危险。”   武原儿深吸了一口气,随后重重点了点头。   “二郎君放心,某还要跟着二郎君建功立业了,这点小小的事情,某一定可以办到!”   “那好!你记住了,不管伊蒂哈德答不答应,你一定要想法去见一见关押在疏勒内城监狱中的大云寺僧众,最好能带出几人!”张昭说着在地上划了两下才继续说道。   “这监狱在疏勒内城,附近有许多重要的设施,你一定要记熟周围,回来画给某看,咱们弟兄们能否少受伤亡,就看你的了!”   张昭当然不是要去救大云寺的僧众,他要救人家也不会放,所以这只是个借口,张昭想要一份更加详细的疏勒内城地图而已。   吩咐完武原儿,张昭又把马鹞子拉了过来,这次马鹞子要作为副使一同出使。   “鹞子,你脑子活,要特别注意城墙防御体系,还可以放出话去,就说高昌达干仆固奉恩,带了三千贯的财物在伽师城外等着赎买大云寺的僧人!”   “中尉郎君是想有人能劫了大云寺的僧人出来吗?”马鹞子疑惑的看了张昭一眼,随即猛的一喜。   “郎君是想把疏勒城中的贪财之徒吸引过来?”   “没错!疏勒城管理并不严密,很多来自其他地方的所谓神战者狂热天方教徒众多,他们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有人忍不住过来。   那么,咱们进一步打探疏勒虚实的‘舌头’就有了!”张昭阴险的一笑。 ###第九十六章 岂有朝三暮四的天朝上国   伊蒂哈德·纳斯尔·本·曼苏尔,疏勒城总督,他长着一脸标志性的波斯大胡子,眼珠微微发绿,头发略黄,肤色呈现出一股铅灰色。   他父亲纳斯尔·曼苏尔,原本是萨曼王朝的王子,在萨曼王朝的政治斗争中落败后,纳斯尔·曼苏尔来到疏勒,投靠了当时喀喇汗国的副汗奥尔古恰克。   来到东边的纳斯尔·曼苏尔一点也不老实,为了稳固他在喀喇汗国的地位,他想到天方教这个武器。   彼时的疏勒以佛教徒为主,奥尔古恰克也信奉佛教,作为一个异教徒王子,曼苏尔如果不想点办法的话,就只能在疏勒城当个米虫了。   于是他经过长期的谋划观察,选中了奥尔古恰克的侄子,年轻的喀喇汗王子萨克图。   萨克图的父亲巴泽尔本来是喀喇汗国的阿尔斯楞汗(正汗),不过在与萨曼王朝的战争中落败被杀,于是年幼的萨克图和母亲就只能依附于叔父布格拉汗(副汗)奥尔古恰克。   奥尔古恰克待萨克图一点也不好,甚至还想谋取他应得的正汗继承人位置。   于是在曼苏尔的引诱下,萨克图汗很快信仰了天方教,并且依靠疏勒的少年天方教徒,模仿萨曼王朝组建了自己的古拉姆近卫军,并不断在王族和对奥尔古恰克不满的小贵族中发展信徒。   最后,感觉时机已到的曼苏尔背刺了自己的恩人奥尔古恰克,他打开疏勒城门,将萨克图的古拉姆近卫军放进了城,随后掌握政权的萨克图杀死了自己的叔父和堂兄弟们,自称布格拉汗。   布格拉是突厥语公骆驼的意思,在沙漠中,领头的公骆驼是族群当然的领袖,萨克图称布格拉汗,意味着他是整个喀喇汗国的领袖。   成功夺位的萨克图·布拉格汗当即宣布自己早已皈依天方教,并且授权纳斯尔在疏勒城外的阿图什修建了第一所青真寺,从此喀喇汗国拉开了残酷的天方教化旅程。   而纳斯尔死后,他的儿子伊蒂哈德·纳斯尔·本·曼苏尔继续得到了萨克图·布拉格汗的信任。   现在已经可以在萨克图·布拉格汗本人征讨佛教和摩尼教徒旧贵族盘踞的八剌沙衮时,担任事实上喀喇汗国首都疏勒的总督了。   当武原儿和马鹞子进入疏勒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这座城市的变化。   大街上男人多缠着带有天方教风格的黑布或者白布缠头,突厥式的皮帽子已经很少见了。   城中遍布了黑白两色旗帜,店铺也多选择黑布或者白布当做招牌在店外飘扬。   此时天方教最具代表性的颜色还是白色和黑色,至于绿色,要等到如今刚刚建立的法玛蒂王朝(绿衣大食)中后期才会逐渐盛行起来。   一声声剧烈的争吵声传来,继而是殴打声和惨叫声,武原儿寻声向左看去,原来是几个男人围住一个矮小的男人,一边痛骂,一边在猛抽他的耳光。   马鹞子策马走到武原儿身侧,有些好奇的问道,“他们在骂什么呢?”   武原儿深吸了一口气,脸色非常不好看,他盯着街角的痛骂和殴打,一字一句的说道。   “他们……嗯!讨论信仰的问题。”   马鹞子不解的看着似乎压制不住自己怒气的武原儿,又看了看街角的那伙人,他有些不太理解的扣了扣脑袋。   “听起来他们还是一家的,这是有病吗?爱信大慈父就信大慈父,爱信佛陀就信佛陀呗?至于这样吗?谁还能管别人拜什么神?还是拜不拜神?”   “至于!非常至于!”武原儿再次深深吸了口气,他突然觉得全身的紧张感觉一下就消退了很多。   作为一个虔诚的佛陀信徒,武原儿突然明白张昭如此敌视喀喇汗国的原因了。   或许是看‘高昌使者’不断在观察街角的大骂,几个卫兵策马过去,一顿马鞭就将争论打骂不休的人群驱散了。   ……   “大高昌仆固天王曾孙,益都仆固奉恩达干遣使翟原,见过喀喇汗国疏勒总督!达干托在下向总督阁下问好。”   疏勒总督府,武原儿对着疏勒总督伊蒂哈德一个肃揖礼大声唱报道。   此时的回鹘人中,姓翟的比较多,不知道这些回鹘人怎么想的,不管是高昌回鹘还是甘州回鹘,亦或者投靠归义军的回鹘人,改汉姓的时候,都喜欢把自己姓氏改成翟,这个汉人很少见的姓氏。   伊蒂哈德盯着这个不像是回鹘人的高昌回鹘使者,淡绿色的眼珠露出了野兽般的精光。   “回鹘人中,如同使者这般相貌的,倒是不多见!”   这家伙竟然可以说一口没有任何口音的高昌回鹘语,比一般的回鹘人更像是回鹘人。   武原儿淡淡一笑,下巴微抬,上眼皮往下垂了那么一点点。   “总督大人难道没听过我家达干的名号吗?我家达干三代人与中原李氏阿舅联姻,达干的曾祖母、祖母、母亲大人都是大唐宗室贵女,就是某,母亲也是大唐世家女,岂能以寻常回鹘儿视之!”   说完,武原儿还故意望向了伊蒂哈德的淡绿色眼睛,那意思很明显了,我这是混了大唐种的高级长相,你这种野兽般的绿眼怪,能与我相比?   伊蒂哈德脸色阴翳的仿佛都能滴出水来了,他右手不停在腰间镶金嵌玉的短刀柄上抚摸着,声音也异常低沉。   “这天下,并非只有桃花石大唐才是天朝上国,我们波斯萨曼帝国,也是天朝上国!”   武原儿淡淡一笑,“岂有朝三暮四之天朝上国?”   “无礼!”站在伊蒂哈德身边的一个军将‘呛’的一声就抽出了腰间的弯刀。   武原儿这话就太恶毒了,直指波斯人被阿拉伯人征服,从最初的基督教,祆教等宗教被强迫改宗了天方教。   伊蒂哈德虽然怒极,但在手下军将拔出弯刀后,他反而冷静了下来。   因为他从武原儿的眼睛里,看到了怒火,这个‘回鹘人’故意在激怒他,这应该是个信仰佛教的异教徒。   “使者是想血溅射我的总督府吗?可惜你是使者,我不会杀你!但我会向仆固奉恩达干写一封信,他的臣子,竟然想要挑起高昌汗国和喀喇汗国的争斗!”   武原儿额头上冒出了几颗虚汗,刚才真是太危险了,他明显从伊蒂哈德眼中看到了极力掩盖的杀意。   “说吧!使者!仆固奉恩达干派你来是想干什么?我想他一个并非乌母主可汗子嗣的王室,不会有什么事关两国的大事来找我,本总督的时间,可有限的很!” ###第九十七章 他们是谁   “我家达干,愿意用三千贯的财物,换取大云寺二十七位高僧,希望总督阁下能看在两国交好的份上释放他们!”   武原儿这时候也不继续刺激伊蒂哈德了,要是继续刺激下去,搞不好这家伙就疯起来真的把他给杀了。   “如果是这件事的话,使者就请回吧!在尊贵的布格拉汗回到喀什之前,没人能赦免那群违反了汗国律法的僧人!”   伊蒂哈德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这个仆固奉恩达干他有所耳闻,据说去年从摩尼教改宗佛教,他可能是想用救出佛教僧侣的方式,展示自己的对佛陀的虔诚。   但这个使者,很可能存了挑起喀喇汗和高昌回鹘争斗甚至战争的心思。   对于即将到来的于阗金国进攻,伊蒂哈德并未有多么紧张,虽然疏勒城的战士已经被萨克图·布格拉汗带走了大半,但倚仗着城坚墙高以及城中大部分居民都已经皈依真主,伊蒂哈德有信心撑到布格拉汗回师。   而且于阗金国这几十年数次围攻疏勒,从未得手过,可以说喀喇汗人对于如何与于阗人在疏勒城下战斗,经验已经很丰富。   但要是加上高昌回鹘那就不一样了,高昌回鹘手握龟兹、焉耆、高昌、别失八里、伊州五座富饶的城市,实力跟目前的喀喇汗大约相当。   要是他们加入战争的话,不但会形成二打一,他们的回鹘人身份,还会对目前喀喇汗国境内的回鹘人产生极大的号召。   不过好在高昌回鹘的乌母主可汗垂垂老矣,几个儿子互相争权夺利,很难齐心协力发动一场战争。   但能不引起纷争,就不引起纷争吧!   想到这,刚刚断然拒绝了武原儿提议的伊蒂哈德稍微缓和了一下脸上的冰冷。   “不过使者可以回报仆固达干,遍城州(英吉沙)的佛寺最近被本总督发现大量隐瞒人口,谎报田产,寺内僧众目前正在押往喀什的路上,仆固达干若是有心的话,可遣人将其接走。”   武原儿和马鹞子不动声色的对望了一眼,遍城州正好位于疏勒和于阗控制的鸦儿看(莎车)之间。   这是伊蒂哈德害怕这条路上的佛寺和佛教徒成为于阗的内应,而采取的强制手段啊!不知道又有多少人遭殃了。   武原儿很想救下这些人,但他的任务不是救人而是要弄清疏勒城的大概情况,所以他慢慢摇了摇头。   “总督阁下,如果你坚持不愿意释放大云寺所有僧众的话,那某能否带走一人?”   “何人?使者可以说来听听,我先让哈桑将军去找一找!”   伊蒂哈德冷冷问道,他怀疑,这才是仆固奉恩冒险派人来疏勒,还愿意出三千贯财物的最大的原因。   武原儿缓缓摇了摇头,“此人乃是沙州僧政范海印大师同门师兄,某也只见过画像,须得亲自去看,方才知道!”   伊蒂哈德默默的注视了武原儿数十秒,最后才挥了挥手。   “此事我不能做主,使者还请去驿馆暂歇,我需要请示大汗!”   “那某就静候佳音了!”武原儿拱了拱手,随后退了出去。   “哈桑!派出游骑往西搜索,最好能派最快的游骑日月兼程去一趟姑墨(阿克苏),打听一下是不是有伊州来的大人物到了!”   武原儿刚刚出去,伊蒂哈德就轻声对着旁边的军将哈桑说道。   此时的姑墨属于高昌回鹘管辖,就在两国的分界线附近。   所以伊蒂哈德想当然的认为,要是仆固奉恩真的带了三千贯财物来赎人的话,最大的可能就会在姑墨等候。   不过他怎么也想不到,张昭已经潜伏到了伽师附近。   ……   疏勒城南,驿馆外的食铺中,马鹞子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了,他端着一杯紫色果酒,右手提着一根羊腿,在那疯疯癫癫的乱舞,周围的两个从人也是一副喝多了的样子。   三人把这小食铺搅的乌烟瘴气的,周围一票喀喇汗人对他们三怒目而视,如果不是非常时期,他们又是高昌来的人,早就有人上去痛殴他们了。   舞了一会,马鹞子又仰头灌进去了一大杯果酒,眼神越加的迷离。   突然!他大喝一声把羊腿重重的敲在了桌子上,随后伸出手指朝四方指指点点。   “你们这些葛逻禄人好不知尊卑!我们达干是何等样人?那是身负大唐宗室血脉的贵人!   大唐若是还在,你们这个贼胡,给我们达干舔鞋的资格都没!   呜呜呜呜!现在我们达干都亲自带着财货来了,想救几个人,你们竟然不同意!”   说着马鹞子竟然哭了出来,哗哗的眼泪从一个二十几岁的粗人眼中夺眶而出,任谁看都不像是假装的。   食铺角落,几个穿着皮袍子,看起来像是外面羊马城贩羊牧民样的人对望了一眼,眼睛里都冒出了喜色。   几人继续交换了一下颜色,一个看起来更加粗豪壮汉猛地站起来,他也端着一杯酒,不过是最劣质的蒲桃酒。   “你这高昌儿说得什么疯话?可是想打架?你那甚达干走到姑墨就算是亲自前来?离这还足足一千里路呢?谁知道你们的三千贯财货是真是假?”   马鹞子斜着眼睛看向了壮汉,拳头捏的咔咔作响,就在壮汉以为他要冲上来打人的时候,马鹞子猛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高昌铸造的双面回鹘牟羽铜钱。   这种钱币是高昌回鹘仿照开元通宝铸造的,其中用回鹘文刻着高昌吉利,后世极为珍贵,在这个时代来说,也是许多权贵大家族最喜欢窖藏的好钱。   马鹞子哐当一声把一把铜钱砸到了桌子上,这是武达儿替张昭从狄罗达干那里收过来的。   “看清楚了!别说三千贯财货,三万贯财货我们达干也出得起,谁说要到姑墨才能支付?告诉你们,伽师城就可以!”   食铺中顿时寂静了下去,壮汉还想问,可尴尬的沉默中,马鹞子晃了两下脑袋,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   他脸色变换了一下,身边的两个从人也赶紧上来帮他收起了铜钱,拉拉扯扯的就出门去了。   壮汉很自然的走到了门口,堵住了食铺中其他人出门的通道,他的两个同伴则赶紧出门去了。   只不过这个壮汉不知道,在他堵住门口的时候,食铺老板正很自然的往后走去。   后院中,一个满脸疤痕的壮汉正在劈柴,看着就像是食铺雇佣的人工一样。   “高昌来人了!在葭芦馆!据说他们是来赎人的,这是救出道真大师的最好机会了!”   说着,食铺老板沉默了半晌,“可是那几个高昌人的汉话真的很好啊!虽然他们说的很小声,但我肯定那就是汉话。”   月亮依旧沉默,疤脸壮汉也在沉默,食谱老板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   “我给了他们一枚信物,如果他们真的是汉人的话,一定知道是什么意思,我……我有些撑不下去了!”   疤脸壮汉闻言放下手中的破斧子,他还是没说话,只是长长出了口气后看向了天空。   脑袋上皮帽子掉在地上,一个硕大的,同样满是疤痕的光头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第九十八章 大唐建中   “武二郎,你看这是何物?”   驿馆中,已然是深夜,刚刚还鼾声四起的马鹞子听到几声别扭猫叫之后,直接就从床上爬了起来,还把手中的一个东西递给了同屋的武原儿。   武原儿接过来摸索了几下,感觉好像是枚铜钱,他轻手轻脚的走到窗边,借着灰白的月光一看,果然是一枚铜钱。   “大唐建中?”武原儿忍不住轻声念了出来,铜钱已然磨损的非常厉害了,但他还是看出了铜钱上雕刻的是汉字,依稀看来,非常像是大唐建中四个字。   “我看着也像!”马鹞子把脑袋凑过来装了一下文化人,不过他也不完全是在装,虽然他不认识建这个字,但大和中他是认识的,唐就更不用说了。   “这是武威郡王郭令公的所铸造的啊!”武原儿拿钱的手有些颤抖。   “当年安西被吐蕃人重重围困,大都护府缺铜缺铁,一共就铸造了三千多枚,上百年下来,早就佚失不见了。   某跟着兄长几次出使高昌回鹘国,连一枚都没找到过,马队正,你这是哪来的?”   马鹞子完全不知道这枚铜钱还有这么些讲究,武威郡王他好像在哪听过,但具体是谁,又想不起来了,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上的发髻,马鹞子仔细回忆了一下。   “当时我将一大把西州钱扔到了食铺的桌子上,然后假装失言收回铜钱就走,回来就发现了这个!”   马鹞子看着武原儿手里的建中铜钱,要不是这枚钱跟他随身带着的西州钱,也就是高昌回鹘铸钱差异很大,他都不一定能发现。   “马队正!这事情很重要,你要好好想一想,看能不能想起来这枚铜钱,是怎么出现在你桌子上的?   我想!或许我们发现了昔年的安西大都护之遗民了!”   武原儿小心翼翼的把铜钱收好,圆圆的脸在月光下反射出了激动的光芒。   “安西大都护遗民?你说的是真的?”马鹞子不禁稍微提高了一些声音。   道理他懂得不多,但张昭一直的心愿他是知道的,那就是找到当年沦陷在安西的大唐遗民。   马鹞子闭上眼睛仔细想了一会,突然激动了一挥拳。   “那个食铺的伙计有问题!对!一定是他,当时老子手里拿着的羊腿被甩出去了,是他给某捡回来的,对!肯定是他,因为只有他靠近过老子!”   食铺伙计?武原儿呆呆思考了一会,他越想越觉得这是有深意的。   安西大唐的钱币不少,但多是现在这个大唐(后唐)和开元通宝铜钱,一百多年前安西都护铸造的大唐建中根本没多少。   对方把这枚铜钱混到马鹞子的铜钱中意思很明显,因为别说在安西疏勒,就是在沙洲敦煌,甚至在中原,识字的都少,更别提安西能识汉字的,那更是少之又少。   而认识汉字,还知道大唐建中的,简直就是凤毛麟角,并且大概率不是高昌回鹘化的汉人,也不是于阗汉人,至少不是已经愿意在这两国扎下根,忘了大唐的汉人。   “让李三郎出城去,咱们现在被看的很紧,不能随便靠近那家食铺,只能让二郎君重新派人过来,我们还是执行原先的方案。”   思考了几分钟,武原儿迅速做出了决定。   “好!驿馆的那个小军将是个信天方教的,咱们进来的时候就为难我来着,某明日找他打一架,你趁着混乱让李三郎赶紧出城去!”   马鹞子点点头同意了,眼中哪有什么酒意!八碗果酒,比二郎君酿造的黑黍酒(高粱酒)差远了!八碗还当不了二郎君酿造的两碗,就是有些憋尿而已。   总督府,伊蒂哈德也还没有睡觉,因为他本能觉得武原儿的到来,有些怪异。   这也怪不得他怀疑,因为这支高昌回鹘仆固奉恩达干的使者队伍来的太巧了。   而且理由也稍微有些夸张,三千贯的财物,这可不是一笔小钱,足够装备接近五十人的甲士了,就为了几十个僧人,这个仆固奉恩舍得出这么多钱?   不过伊蒂哈德倒是没往摸情况探路这方面去想,因为这没什么意义。   疏勒城筑在高岗上,南靠高山,东有水深且水流又急的护城河,西面是一片乱石滩,队伍根本展不开,要进攻,只有宽阔的北面这一片平原可摆开大军。   所以于阗人根本用不着来摸情况,直接摆开打就是了,而且于阗人前后围攻了六次疏勒,早就对这里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没必要派人来打探。   可惜了,可惜伊蒂哈德不知道这世界上已经有了黑火药这种东西,他要是知道有可以爆开疏勒城墙的黑火药,那么他就一定知道张昭为什么要了解城内情况了。   因为这可以极大方便张昭选择挖地道的爆破地点,还可以让张昭直接把爆破点选在最为重要的地区,只要炸开缺口,就可以直接冲进来控制住总督府的那种。   “你确定那个副使确实是喝醉了失言,而不是故意用言语引你们上钩?”   伊蒂哈德一点也没怀疑‘仆固奉恩’或者他手下的重要人物,有本事带着财物来到伽师城附近,因为这是安西,不是国境线分明,势力范围清晰的中原。   在安西,不管是高昌回鹘汗国还是喀喇汗国,都是一个游牧气息非常重的汗国。   虽然伽师是在喀喇汗国的统治下,但也就是伽师城的大小首领听从布格拉汗的驱使而已。   这些下面的首领都搞不清楚和高昌回鹘的具体国境线,就更别提疏勒的汗国上层了。   而且高昌人到喀喇汗的地盘上游牧或者定居并不罕见,同样的喀喇汗人也有去高昌的例子,对于游牧民族来说,国土这个概念,还比较模糊。   “尊敬的总督,我敢肯定那个副使就是喝多了,因为我们看着他在两个时辰的时间内喝了最少两瓮紫酒,没人能喝这么多酒不醉的。”   在食铺中堵门的壮汉坚定的摇了摇头,寻常人两三碗就醉的紫酒,那副使喝了两瓮,要知道一瓮最少可以倒四大碗的,整整八碗,不可能不醉。   不过他的判断触及到了伊蒂哈德的盲区,这位总督大人是个严格遵循天方教教义的狂热教徒,他是不喝酒的,所以根本无法判断两瓮紫酒是个什么概念。   想了一下之后,伊蒂哈德冲旁边的文官招了招手。   “去把总督府侍卫中最能喝酒的找十个来,赏赐他们每人两瓮紫酒和美食!” ###第九十九章 大云寺   葭芦馆营地,张昭捏着手里这枚大唐建中的铜钱默然无语。   建中二年应该是历史上的783年左右,具体是哪年,张昭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   而在铸造了这批建中二年钱币后的二十五年后,吐蕃就攻陷了龟兹。   安西大都护,武威郡王郭昕公从此下落不明,连同安西最后的数万军民,也仿佛突然消失了一样。   这枚钱币的出现,可以说给了张昭极大的鼓舞,因为这代表着就在疏勒,还有大唐安西军人的后裔存在。   而且他们还记得大唐,知道这枚钱币的意义,那么这样有传承的,就不可能是单独存在,他们一定还有族群在,人数也不会是几十百把人。   “氾顺!再次进入疏勒的任务只能交给你,不过此行相当凶险,你要有充分的准备!”   派谁去?这是个问题,因为再次进入疏勒城和跟只能大概率确定的安西唐军后裔接触,这是非常危险的。   谁知道这是不是个陷阱?虽然概率很小。   而且进入疏勒城后,还要往外传递信息更难,随着战争的临近,疏勒的城防只会一天比一天严密。   而氾顺,是张昭队伍中除了马鹞子以外,随机应变能力最强,脑子最活,也是最忠诚于他的人。   其余的人要么是智商不够,比如顿珠、蛮熊这样的,要么是忠诚度并不是太稳固,比如琼热多金和白从信这样的。   “二郎君放心!仆一定会小心的,既然有了安西军后人的消息,那就是龙潭虎穴我氾顺也要走一遭!   万一有何不测,请二郎君知会我哥一声,让他多娶几个娘子,多生几个崽子,挑个聪慧点的过继给我。”   张昭重重点了点头,随后拍了拍氾顺的肩膀。   ……   疏勒城,马鹞子仍然在狂吃海喝,每天都是一副喝的酩酊大醉的样子,以至于这几天的疏勒城,高昌人都快成了酒鬼的代名词了。   而且他喝了酒还喜欢惹事,跟驿馆的小军官打架,和食铺、酒铺的食客打架,甚至跟街上不知道哪来的所谓神战者打架,搞得整个疏勒城的都知道这位副使是个莽夫。   一碗蒲桃酒下肚,马鹞子长长的出了一口酒气,就在他身边,一个满脸大胡子的葛逻禄人正快步离去。   “傻哔!”马鹞子充满鄙夷的轻轻嘟囔了一句,这个发音有些怪异的词已经成了他的最爱,表达鄙视之意的时候,他总是最先想到这个词。   在他看来,刚才的这个葛逻禄人就是个标准的傻哔,以为他马鹞子喝多了,想来套他的话来着。   财帛动人心啊!三千贯呢!谁能抢到手,谁就可以逍遥一辈子了,管你什么达干不达干,有的是人愿意搏一把。   不过在把消息四处放的时候,马鹞子又有了其他的收获,这三天中,他收到了最少十次各种暗示。   里面应该有疏勒总督伊蒂哈德派来的钓鱼佬,也有隐藏起来的佛教徒、摩尼教徒、甚至景教徒,但是如同食铺老板那种能跟大唐扯上关系的,一次也没有!   总督府,武原儿第二次从这里走了出来,而且他马上就可以完成张昭的安排了,伊蒂哈德竟然同意了他的请求。   当然不是放人,而是同意他去关押大云寺僧众的监狱看一看,看看有没有仆固奉恩达干要找的人。   而在武原儿出去的时候,疏勒总督伊蒂哈德也招来了最心腹的军将。   这四天在跑死了两匹好马的情况下,他收到了一个比较确切的消息,确实有从东面来的贵人出现在了伽师一带。   结合那个酒鬼副使的失言,以及从正史那里套出来的只言片语,伊蒂哈德确认,就算仆固奉恩不在,那也肯定有他的亲信带上了三千贯的财物,来到了喀喇汗国。   “哈桑将军,我命令你带领一百名骑兵迅速赶到伽师,继续加大搜索力度。   我相信由于那个莽夫一样副使的四处传播,一定有很多人知道了伽师城周围有高昌回鹘人带了价值三千贯财物的事情。   你必须在他们之前,找到这些高昌人,这些财物,应该为伟大的布格拉汗服务,应该为传播真主的意志服务。”   哈桑将军点了点头,“不过,那些高昌人怎么办?杀了他们吗?”   “不!不!”伊蒂哈德摇晃了一下右手的食指,“我们不能在跟金国人开战的同时和高昌回鹘开!   你从城中找几个不重要的僧人带去,告诉他们,这就是大云寺的僧人,那么人送去了,财物,自然归我们所有。”   哈桑赞同的点了点头,三千贯的财物呢,按照这时候的规矩,他哈桑可以获得不超过三成的奖励,最少也有七八百贯。   据说大汗军队就快要攻下,呃!不对应该叫收复八剌沙衮了,到时候一定有大量的高质量女奴出现在市场上。   总督阁下是虔信者,不爱美酒,不爱美人,但他哈桑喜欢啊!   “不!不行!”   哈桑还在美滋滋的幻想呢,伊蒂哈德突然摇了摇头,哈桑心里一紧,不会是总督阁下又不同意去抢劫高昌人了吧?   “如果随便给几个僧人,还是等于把高昌人给得罪狠了,得给一个比较重要,但又没有那么重要的人,去堵他们的口!”   哈桑暗暗松了口气,总督大人还好不是反悔了,他思考了片刻。   “总督阁下,在下有个主意,那个大云寺的老和尚,不是一直不肯说疏勒异教徒的宝库在何处吗?   要不,我们把他那个最重要的弟子让那个高昌使者带走?我总觉得高昌人是不是也知道这个秘密了?”   伊蒂哈德眼睛一下亮了起来,他猛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哈桑,你的意思是说,这个仆固奉恩并不是想用三千贯来赎人,而是跟我们一样通过什么渠道知道了大云寺宝藏的秘密?   一定是这样!算计的可真好,既讨好了高昌的佛教徒,又把宝藏弄到手了。”   伊蒂哈德喃喃自语了起来,为什么他在摧毁大云寺之后,三年多了还只把大云寺的僧众囚禁起来,而不是杀掉?就是因为他从大云寺中,一共只找到了不到一千贯的财物。   要知道佛教僧众一直有个习惯,那就是喜欢聚集财物,大云寺屹立疏勒二百多年,一直是安西之地的佛陀圣地,占地数千亩,最多时僧众上千。   大云寺汉僧主持还是唐帝国安西四镇的僧统官,掌管安西四镇的异教徒僧众事务,怎么可能只有区区一千贯的财产?   况且那传说中极为珍贵的异教徒佛舍利和佛钵都没有踪迹,一定是被提前藏匿起来了。   可是那道真老和尚及其弟子不知道被威逼利诱、拷打多少次了,就是不说大云寺宝藏的地点。   眼看这些僧人身体一天一天的变坏,伊蒂哈德心里不知道有多焦急,要是这些僧人死去,那他就永远找不到异教徒的宝藏了。   “不错!本总督可以把道真老和尚的弟子惠兴放出去,那些异教徒深恨我等,惠兴一旦脱困,很有可能把这个秘密告诉同为异教徒的仆固奉恩。   可这宝藏,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搬走的,我们只要严密监视,就能在高昌人起出宝藏的时候,逮住他们!” ###第一百章 拔悉密人   赤河,也就是后世的喀什噶尔河,这是一条宽四十来米,但深度平均不足三米的神奇河流。   河边多是沙地,芦苇茂盛,可眼前才三月,芦苇还未长起来,是以整个赤河看起来别有一番萧索的意味。   ‘嘣!’一声类似弓弦又跟弓弦不一样的震动声响起。   ‘呲!’利刃入肉的声音传来,一个大胡子神战者应声而扑倒在地上。   短短的箭矢整个没入了他的后背,只留下了一点点的尾羽,这显然不是一般步弓能办到的,应该是弩箭!   “嘣!”又是那种恐惧的击发声响起,马哈茂德恐惧的浑身一抖,不过脚步可没慢半分。   就在他飞速跨过一坨泥团的时候,身边另一个神战者突然狂叫一声捂住脖子,鲜血从他的手指缝里喷射了出来。   这个神战者一时间竟未倒下,还朝前跑了十几步后,才轰的一声往前栽倒在了刚没过脚踝的水中。   这难道不是弩?弩不可能有这么快的射速!   作为一个已经来到桃花石五年的老资格神战者,马哈茂德很熟悉弩这种桃花石帝国最喜欢使用的远程武器。   威力大,精准度高,但是装填很慢,而且绝对没有这么好机动性,没人能端着十几斤的弩还能保证奔跑速度的。   除非!对面的高昌人有很多具弩!   思虑间,马哈茂德已经跑到了岸边的沙滩上,他记得过去不远就有一个驿站和食铺,那里是进入伽师城的前最好的歇脚点,过路的行商和牧民很多,还有一支小小的卫兵守卫,只要跑到了驿站附近,命就算保住了。   身后传来了凄厉的惨叫,马哈茂德连头也没回,他知道自己的招募来的神战者和疏勒城的地痞贼寇,正在被那些高昌人斩杀。   但高昌人每杀一个人,速度就会慢上一分,别人怎么样他不关心,只要自己能跑到驿站就可以了。   这场败仗吃的莫名其妙!   马哈茂德先是在疏勒城从一个葛逻禄壮汉手中,买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情报。   高昌回鹘的一位贵人派心腹带了三千贯财物准备到疏勒赎人,目前正在伽师城附近修整,随从的护卫并不多,也就是二三十人。   听到消息的马哈茂德就开始征召起了来自各地的神战者们,他们来自各地,有马赫迪亚来的,有马格里布来的,有埃及来的。   当然最多的人是来自巴格达和伊斯法罕的,很多人都是经验丰富的勇士。   只不过马哈茂德怎么也没想到,他召集了七十人,还在路上吞并了另一伙有同样企图的铁勒人,到达伽师附近已经拥有了二百三十人,其中半数有甲,虽然大多破烂不堪,但也不是没有一点防御能力。   可就在马哈茂德觉得手拿把攥,四处搜索的时候,今天凌晨他被一支完全没见过的,着重甲的士兵给突袭了。   他们趁着夜色杀死了他留在外面的暗哨,然后冲了进来,马哈茂德几乎没有组织起什么抵抗,呃!或许叫他压根就没想过组织地抵抗。   有什么好抵抗的?穿着擦的闪亮的重甲,杀人的时候连声音都不发出,沉默的像石头人一样,还能夜袭的甲士,是他能抵抗的?   这是卡希尔哈里发手下近卫军那样的精锐,特别是他在月光下看见的那个手持巨斧的巨人,给了马哈茂德极大的精神压力,除了快跑,他实在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应对方式了。   好在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马哈茂德看着近在咫尺的驿站茅屋,万分庆幸自己的选择。   这时他才回头看了一下身后,还不错,还有十几人跟着,而且都是他的亲信弟兄,回到疏勒城的话,自保还是能行的。   “大家加快脚步,我身上还有几枚萨曼银币,咱们吃顿好的,再买上几匹马就可以回疏勒去了!”   不得不说马哈茂德是个合格的头领,这时候了,还知道给手下打气。   而且也确实有用,本来人心惶惶的队伍一听了马哈茂德话,又顿时恢复了些生气。   银币不多,吃不了什么好东西,只能上了一盘极为粗硬的杂粮大饼,再让店家烧了一大罐里面放了一点点盐和乱七八糟小鱼小虾的汤。   惊魂未定逃了一个多时辰的众人,也不管上的是什么,直接狼吞虎咽了起来。   吃着吃着,马哈什德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这个平日里人来人往的驿站,今天冷清的有些过分!   除了他们和店家以外,就只有一个披着宽大斗篷的人和一个带着皮帽子的人在吃东西。   而且……马哈茂德发现,那个披着宽大斗篷的人在冲他奇怪的笑。   那种笑……,让马哈茂德不禁菊花一凉,相当的诡异,直让他心脏扑通扑通的。   “今日天光放好啊!不知道阿史那啜总管可曾见过大唐甲士的雄风?”   张昭吃完最后一块粗麦饼,他笑着看向了身边一个戴着皮帽,神色有些不安的胡儿。   阿史那这个姓,就算是不怎么了解的历史的也听过,这可是突厥统治家族的姓氏,在草原上威名赫赫。   但也有人是从TVB电视剧《公主嫁到》中了解到的,毕竟阿史那沙苾这名字是真他么的魔性。   被张昭叫做阿史那啜的人,是个长相跟汉人差距不大,除了肤色黑点以外没什么区别的突厥人。   不过严格来说,他已经不是突厥人了,应该叫拔悉密人。   这是突厥人的一个分支,历史上他们曾被叫做归唐拔悉密。   当年大唐发兵攻打东突厥的时候,拔悉密部的首领执迷啜曾率军跟随玄宗时期名将王睃出击,因而有个大唐所封的金山道总管一职。   不过拔悉密部的遭遇有点惨,想跟着大唐打个东突厥呢,结果竟然战败,最后被突厥吞并。   后来突厥国乱,拔悉密部和回鹘、葛逻禄人一起脱离突厥,他们一同拥立回鹘乌苏米施可汗为首领,最后又选择自立。   不过跟葛逻禄人混在一起的,很少有不被他们背刺的。   天宝年间,葛逻禄人攻杀拔悉密人可汗阿史那施,将整个拔悉密部一口吞下。   侥幸没有被杀死的拔悉密人的首领阿史那家族,就被迁到了伽师城附近,臣服与喀喇汗国。   阿史那啜,就是当年被葛逻禄人杀死的阿史那施直系子孙。   那些背叛了大唐,又把天方教引入安西并粗暴传播的葛逻禄人,张昭不会放过,但拔悉密部却是可以争取的。   不但因为他们是最开始投靠大唐的部落,更因为这支拔悉密人后来东迁至辽国西南招讨使地区安居。   最后大部分融入了汉族之中,小部分被耶律大石带回故地参与了西辽的建立。 ###第一百零一章 最靠谱的小弟   阿史那啜实际上不是来投靠张昭的,他是来打秋风的。   疏勒城的人搞不清张昭在哪,但作为地头蛇的阿史那啜是知道的。   不过他也不知道张昭是从于阗来的,他还以为是真的高昌王族仆固奉恩来了。   作为最后宁愿东迁到辽国土地上生存,也不愿意和葛逻禄人一起改宗的拔悉密人,他们对佛陀的信仰是坚定的。   也理所当然的在萨克图·布格拉汗掌权之后,遭到了明里暗里的打压,日子过得有些苦。   所以阿史那啜一听说从高昌来了个仆固奉恩,就想着巴结一下,看看能不能从这位财大气粗的高昌王族那里,讨来点三瓜两枣,改善下部族的生存状况。   或者要是这位仆固奉恩达干阁下是个可靠之主的话,他这一千多人也不妨投靠过去,在高昌佛国中找块水草丰茂的土地生存。   可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世上还有张昭这么一号人,这都一百多年了,竟然还会有汉人想要来恢复大唐荣光。   这真是肉包子打狗,一到张昭营地的阿史那啜就被张昭给缠住了。   张昭当然要缠住阿史那啜,这拔悉密人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小弟啊!   信佛教,仇恨天方教,跟葛逻禄人有仇,早年也算大唐忠臣,历史上最后大部分融入了汉人之中。   并且他们在喀喇汗国中被称为客部,经常被征发去当炮灰先锋,作战意志一直很强。   这样的小弟不收,那都对不起老天爷的安排。   “看来阿史那总管是没见识过了,也难怪,总管出生之时,大唐已经退出安西了。   不过今日你有眼福了,某就是最英勇的大唐武士,这里刚好有十一个双手站满佛陀信徒鲜血的刽子手,某就为总管展示一二!”   张昭说着,慢慢脱下了身上罩着的披风,马哈茂德这才发现,这个中冲着他们笑的人,竟然在罩袍里面穿着一套暗金色扎甲!   可是扎甲怎么会胸前有整块的生铁片甲?   阿史那啜哭笑不得,他就想来看看能不能打点秋风而已,随便给点布匹、盐巴什么的就能把自己打发了啊!   他不想欣赏什么大唐武士的雄风,也不想再看杀人了。   这个仆固奉恩一定是个疯子,这些天他拉着自己到处跑,最少就在他眼皮底下让手下人杀了超过一百疏勒城来的武士了。   不过!不得不说,这仆固奉恩达干手下的武士可真不错,能夜袭,也能玩突击。   前几天为了偷袭一伙贼寇,刺骨的赤河水边一蹲就是一个多时辰,连一个抱怨的都没有。   “哐当!哐当!”马哈茂德抬头看去,对面的金甲人招了招手,一队骑兵就从远处驰了过来,随后扔下来一堆武器。   弯刀长矛盾牌都有,上面还是血迹斑斑的,而且从干涸血液的颜色来看,这些鲜血最多也就是几天前喷上去的。   “这是伊本勒的盾牌,我认识它,这上面的红色雄鹰是我看着伊本勒画上去的!”一个马哈茂德身边的神战突然惊叫了起来。   马哈茂德仔细一看,那面有些破损的盾牌果然是伊本勒的,一个来自撒马尔罕的壮汉,他在马哈茂德之前,就到伽师城来搜索高昌人的达干了,没想到竟然已经被人杀死了。   突然!马哈茂德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猛地抬头看向了对面的金甲人,难道这就是他苦苦寻找的高昌达干?   “你们十一个,一起上,只要能打倒我,就可以安全的返回疏勒!”   金甲人说话了,用的是回鹘话,马哈茂德能听懂,毕竟布格拉汗也是说回鹘语,他要是不懂这门语言,那就没法在疏勒呆这么多年了。   “我们只是过路商旅,不敢和贵人争斗,还请放我们离开吧!”   马哈茂德装出一副惨兮兮的样子,试试能不能蒙混过关。   “喝!呀!”可他话音刚落,对面的金甲人手持长枪,嘴里轻轻呼喝了几声,几个纵跃就跳了过来来。   手里长枪寒芒一闪,一个正在看着地上武器发呆的神战者,连后退都没来得及,就被一枪扎中了胸口。   噗呲!一股鲜血顺着被长枪扎出的血洞喷涌而出!   “拿武器啊!跟他拼了!”马哈茂德尖叫一声,率先拿起了地上那么画着红色雄鹰的盾牌,只看这么果断的杀人,他就知道对面没想放过自己这些人。   马哈茂德果然是这群神战者中战斗经验最丰富的,他没去拿长枪,也没去拿弯刀,直接选择了那起盾牌。   就在他刚举起盾牌的瞬间,张昭的捅刺就到了,这次他对准的是一个穿着破烂长袍的神战者。   从这个神战者这身破长袍的颜色来看,他手上一定没少沾血,因为这桑葚般的紫色,和宽大的风格,明显是一件缁衣改的。   ‘啪!’盾牌狠狠磕了枪尖一下,张昭的捅刺被稍稍打偏了一下,长槊擦着目标的肩膀穿了过去,这个神战者惨叫一声,胳膊顿时被鲜血染红了。   磕偏了张昭的长槊,马哈什德还没没得及为自己拿上一把弯刀,张昭几乎是瞬间就收回了长槊,然后再次捅了过来,这次直接对准了马哈茂德的盾牌。   马哈茂德心头一惊,这种四五米长的长槊非常不好使用,不是长时间的练习,就连捅刺都很难做到有威力。   可对面的金甲人不但做到了捅刺凶狠,收枪再刺的速度也这么快,绝对是个高手。   ‘当!’长槊和盾牌的猛烈碰撞验证的马哈茂德的判断,他惨叫一声借着对面的冲击而来的巨力往后飞去。   虽然他用后跳的姿势卸下了不少的力道,马哈茂德依然被摔的一阵眩晕。   不过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因为要是不这么一下的话,他就死定了,因为盾牌直接被对面的长槊扎穿了。   张昭轻轻咦了一声,对面这个大胡子还真有点本事,两次必杀一击都被他化解了。   不过惊讶归惊讶,张昭手里的动作可没有慢,他又迅速收回长槊,再次捅刺了出去,这次目标是一个已经拿起长枪的高个子。   毕竟是需要收枪再扎,张昭的速度慢了那么一两秒钟,不过可惜张昭的长槊,比对面的破烂长枪长,所以虽然对面先动手,但双方的长枪几乎同时捅到了对方身上。   ‘叮!’张昭不过轻轻摇晃了一下,但对面手持长枪的直接就惨叫出声,左胸前被捅了一个大窟窿。   “安拉克阿胡吧!”张昭再想收回长槊的时候,一个没拿到武器的矮个子神战者大吼一声,他猛扑过来直接抱住了张昭的长槊。   已经二死二轻伤的神战者一看机不可失,几乎同时高喊着朝张昭冲了过来。   张昭狞笑一声,松开了手中的长槊转而拔出了身侧的横刀。 ###第一百零二章 先上车后买票   唐横刀一般分两种,一种大约不到八十厘米,单手可持,配合刀鞘也可配合盾牌使用。   第二种就是张昭手里这种,接近一米甚至在一米以上,利于双手握刀,中距离劈砍挑刺。   寒光一闪,第一个冲过来的神战者到了,他高举手里的弯刀劈向张昭。   可张昭手里的横刀比弯刀要长的多,他还未近身,就被张昭狠狠的劈中了脖子。   黑黑头颅瞬间就是一歪,不过并未有多少鲜血喷出,但能看得见,他脖子的几乎被砍断了一半,随后人歪歪斜斜的打着转就倒下了。   第二个神战者眼看张昭来不及收刀,狂吼一声想要撞进来跟张昭面贴面搏斗,因为张昭手里的长横刀距离太近的话,就不便发挥威力了。   可张昭早想到了这个,他借着劈砍的力道就地一个半转身,渗人的长刀从神战者腹部飞速划过。   先是外面的布袍,再是内衣,最后是黢黑的肚皮,紧接着就是喷涌而出的血水。   强烈的脏腥味传来,神战者的肚皮就像是呕吐一样。   张昭给他来了个剖腹产手术。   不过这个神战者相当英勇,他捂着的肚皮,竟然还想冲过来!   张昭只能再次斜着往上一撩,锋利的钢刀又给他肚皮上喇了一条口子。   这一次更多的脏器猛地涌了出来,而后垂到了地上。   人再是英勇,一般也扛不住这样的惨状,除了生理上的疼痛外,还有心里的巨大冲击。   砍完这个神战者,剩余的人基本都已经冲到张昭跟前了。   刚刚收回横刀的张昭大喝一声,一脚就把最近的神战者给踹翻了在了地上。   随后他也干脆猛地向前跨了一步,身体往下一沉,左腿前右腿后,呈弓步蹲立,手中的横刀借着这股往前的力道,闪电般的从上而下劈出。   ‘啪!’如同皮鞭挥动的声音响起,横刀的刀身一阵剧烈抖动。   被劈中的神战者身上凭空出现了一条血槽,他张大满是鲜血的嘴巴凄厉的嚎叫了一声,随后缓缓栽倒在地上乱滚了起来。   瞬间再杀三人!   张昭的勇武。把还坐在后面的阿史那啜给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难怪身边这个巨熊一般勇士一点没有上去帮忙的意思,难怪周围的甲士一点都不紧张,原来这位达干,是真有万人敌的功夫啊!   ‘咚!’   阿史那啜眼中万人敌的张昭,突然被人从侧面被狠狠撞了一下。   是马哈茂德,他扭曲的脸上满是狰狞,不过短短几分钟,他们十一人就没了五个,这都是他的手足兄弟啊!   而且他也看出来了,这个金甲人身上的甲胄可以说是坚固至极,他们想用这些烂刀烂长枪破甲,是痴心妄想。   唯一的希望,就是把金甲人放倒,他身上金甲有数十斤重,只要倒下,就很难爬起来了!   周围的神战者都是不远万里从大食来,指望用武力获取高官厚禄的武士,他们只看马哈茂德的动作,就知道该干什么了,况且他们在一起混了几年,彼此间已经形成了默契。   马哈茂德第一个撞张昭,紧接着就有第二人撞了上来,更有一个神战者脱下了身上衣服包在手中,然后死死拽住了张昭的横刀,哪怕被割的鲜血直流也不放手。   有点意思!   这十一人比前几天来的数百人都要强,要是所有的神战者都有这份勇武的话,疏勒之战一定会打的极为艰苦,不过还好这样的只是少数。   第三个人撞了过来,张昭果断松掉握住横刀的手,然后把身体一偏,脚下一绊,这个神战者就飞了出去。   “真主啊!”狂吼声中,马哈茂德一看没撞倒张昭,竟然双腿一盘,直接盘到了张昭的腰间,像一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了他身。   周围的神战者也趁机围拢了过来,六个人用尽全力,就要把张昭推到在地上。   阿史那啜紧张了的牙关紧咬,顿珠也有些紧张了,他冲远处的王通信使了个眼色,准备一个不对就上去帮忙。   “贼胡受死!”张昭怒了!这狗东西竟然盘到了他的腰间。   瞬间,马哈茂德身上的酸臭味就只往张昭鼻孔里面钻,黑黄的大板牙也在他眼前晃,嘴里的恶臭简直让人发狂。   其余的人有来扭张昭手的,也有来抱住他小腿,想要把他用力搬到的。   就在一只脏手已经摸到他手臂的时候,狂怒的张昭也摸到了腰间的两把利刃。   这是他在于阗王城,特意让工匠打造的两把障刀,专门采用生铁包钢法打造,虽然不能和后世的材料比,但也相当锋利了。   障刀是跟日式肋插差不多的短刀,用来在敌人近身以后,横刀无法施展的时候搏斗用。   也有专门打造包钢障刀用来的破甲的,张昭目前这种情况就是最合适使用障刀的时候。   两把障刀一到手,张昭双手各持一把手腕一转,两把刀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圆。   一声惨叫传来,那个伸手去拉张昭胳膊的家伙,捧着各少了几根手指的双手哭嚎了起来。   捅刺!挑刺!拉手的没有了!张昭终于有机会对付盘在他身上,还在拼命想要拽掉他面甲,然后去扣他眼睛的家伙。   一阵剧烈的刺痛传来,马哈茂德突然猛地一抖,随后就是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张昭的两把障刀已经扎进了他的左右双肾中,甚至还用力的一搅。   肾脏作为人身上最重要的器官之一,这个地方受到这种重创的话,短时间内就能让人失去生命。   马哈茂德盘在张昭腰上的腿松开了,他咚的一声掉在地上,只剩下了不停的抽搐。   而随着马哈茂德的阵亡,剩下的几个神战者终于崩溃了,面对着这个凶残无比的金甲人,他们完全生不起一丝的抵抗勇气。   “顿珠!王通信,解决他们!一个不留!”   张昭没有去追,而是把障刀放回腰间,回头朝阿史那啜走去。   “达干真乃佛门金刚!某还从未见过有谁能像您这样勇武!”   阿史那啜看见浑身之血,魔神一般向他走来的张昭,赶紧行了一个唐式叉手礼,话也更说的像唐儿了,这仆固达干身上有李唐血脉,一定喜欢这套。   张昭摘下脸上的金刚面甲冲阿史那啜一笑,“那某这么勇武,可以成为拔悉密人的公骆驼了吗?”   时间紧迫,先把人哄到手再说,先上车后买票嘛!   如今的喀喇汗实际掌控者萨克图就是公骆驼汗(布格拉汗),那么张昭这么问的意思很明确了。   阿史那啜稍微犹豫了一下,但他知道自己没多少选择,草原上素来就有追随强者的习惯。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追随,只要你愿意被强者杀光全部落就行,想到这,阿史那啜赶紧弯腰抚胸。   “若是达干能为阿史那家族找到一块安身之所,达干就是我们的汗!”   张昭脸上露出了灿烂的微笑,别看这个阿史那啜只有一千多部民,但那是因为喀喇汗国的汗王剥夺了他们家族对于拔悉密人的统治权,只让他管理这么点人。   而整个拔悉密人足足有三千帐,最少一万八千人,只要能借着阿史那家族的威望带走一半甚至三分之一,那就是一场极为重大的成功。   而且,喀喇汗国的萨克图·布格拉汗围攻八剌沙衮的军队中,还有一支超过五百人的精锐拔悉密骑兵呢! ###第一百零三章 继续忽悠   又是赤水河边,这次轮到哈桑将军天旋地转了,他往左面看了一眼,一大群原本应该驰骋与马背之上的雄鹰,正不断被人砍杀在了满是细沙的河边。   特别是那个拿着巨斧雄壮如山的铁甲武士,他一个就杀了哈桑将军四名亲卫。   “玉伽!那些拔悉密人不见了,这是个圈套,他们就是来引我们上钩的!”   身边仅剩的一个亲卫哭嚎了起来,玉伽是喀喇汗国的勋位,位在可汗和埃米尔之下。   “这些该死的背叛者!总督阁下会杀光他们的!”睚眦欲裂的哈桑咆哮了一声,一股穷途末路的感觉,朝他袭来。   就在昨天,他收到了伽师城拔悉密部首领的执米失的密报,说是发现了一股高昌人的踪迹,人数在五十人左右。   三千贯的财物呢!哈桑心急火燎的带着人天还未亮就出发了,生怕别人抢在他们前面,拔了头筹。   他哈桑从伊斯法罕不远万里到疏勒是为了干什么?不就是为了钱嘛。   不过等他们沿着赤河逆行而上还到伽师的时候,就被人给突袭了。   而在被突袭之前,他们的战马和背负甲胄的驮马,都正好被带路的拔悉密人牵去洗刷喂养了。   这是相当致命的,一群骑兵,还没有甲,也没有弓,只有手里的弯刀,怎么可能抵抗的主对面甲士的突袭?   “阿史那总管,怎么样?这种感觉是不是很爽?葛逻禄人不但背叛了你们,还不允许你用阿史那家族的名号。   一个不伦不类的执米失,怎么能替代祖先的传承?怎么能替代阿史那这个充满荣耀的姓氏?   你看,那些人都是从大食来的,连他们这些外来人,都已经爬到你们头上去了!”   赤河岸边的小山包上,张昭和阿史那啜一前一后负手站立。   他们看着从疏勒城来的伊蒂哈德亲信将军哈桑带着的一百骑兵,被如同割麦子一样割倒在了赤河边,张昭还不忘边看边挑拨阿史那啜那颗已经受尽葛逻禄人欺压的心。   “爽!”阿史那啜学着张昭的样子喊出了这个怪怪的词语。   “真是痛快啊!这些大食人,以及萨克图那个葛逻禄人,早该为他们的背叛付出代价了,不单单是对我们拔悉密人的背叛,还有对佛祖的背叛!”   “不过……!”看着赤河边的杀戮快要结束了,阿史那啜冲着张昭拱了拱手。   “达干,如今我们已经杀了疏勒城来的玉伽,是不是就应该准备退往高昌了,要是疏勒城派大军来围剿的话,我们恐怕就都走不了了。”   “那有多少帐愿意跟你走?”张昭回头望着阿史那啜淡淡一笑。   阿史那啜脸上露出了几丝窘迫的神色,“除了我本部两百帐以外,愿意跟着我走的,还有六百五十帐,都已经在伽师城附近集结完毕了。”   六百五十帐,也就是四千人不到,但拔悉密部总人口可有三千帐,一万七八千人的。   作为世代统治拔悉密部的阿史那家族,如今竟然连四分之一的人口也影响不到了。   不过阿史那啜觉得很丢人,张昭已经觉得很不错了,他现在不算李圣天的安插的五十宫卫,总人口五百都不到。   这一下多了四千人,直接鸟枪换炮了啊!不过要想彻底收服,还得再狠狠坑他们一把!   想到这,张昭干咳一声,掩饰住了脸上的些许愧疚之色,在春天把人拐跑,人家牛羊都没喂饱,舍家弃业等着跟他去高昌过好日子,结果呢,他压根不是仆固奉恩。   “阿史那总管,我们不能就这么去高昌,你的族人中老弱妇孺占了快一半,要是我们这么往高昌境内去的话,足足有七百多里地,万一疏勒城派精锐骑兵沿着赤河追来,我们很可能会被追上的。”   “那依达干的意思,我们该怎么办呢?”阿史那啜一想也是,七八百里地,赶着牛羊带着家当也走不快,可别还没到高昌境内就被抓住了。   “我们去这里!”张昭拿着几块小石子摆了几下,随后点了点位于代表伽师城石头东南方向的地方。   “这里原是大唐的尉头州,大唐退走之后,安西大乱人口锐减,原本的尉头州也逐渐荒废。   现在这里只有一支不到五十人的军队和百来葛逻禄炽矣部人居住,咱们正好过去占了这里,我与金国天子也有旧,占了尉头州,咱们进可去高昌,退也能去金国,两不误。”   实际上张昭指的这里,并不是尉头州州城,也就是后世的巴楚县所在,而是在徙多河(叶尔羌河)边的后世麦盖提县附近。   这里距离莎车已经很近了,是喀喇汗国防御于阗北上的一个据点,把拔悉密人带到这里,正好方便掌控。   “达干说的有理,那咱们就先往尉头州去!”阿史那啜左思右想了一会,觉得自己好像也想不来什么好办法,只能同意了张昭的要求。   疏勒城外,武原儿和马鹞子以及五个由憾山都甲士假扮的随从,带着一个骨瘦如柴身体虚弱的和尚正在向东而去。   除了他们八人以外,还有一队十人的骑兵和一个看起来像是文官一样的人跟在他们身边,说是送他们出城,实际上是在等着拿到财货后,才会放他们离开。   “翟节使不妨到那边稍坐一会,伽师城离此也不远,明日足够到达,如今节使任务也已经完成,总督也已同意,只要收到赎金,你就可以带着大师回到高昌了!”   文官嘴角翘起一丝微笑,他是疏勒总督的秘书官,伊蒂哈德已经派哈桑去搜索张昭的事情,肯定不会告诉他。   但伊蒂哈德吩咐过他,要等到总督府的指令之后,才能放高昌使者离开,他身后的这十名骑士,就是用来监视马鹞子等人的。   武原儿和马鹞子对望了一眼,他们虽然也不知道是哈桑去搜寻张昭,但也知道,肯定会有人去,从这个秘书官磨磨蹭蹭的样子来看,显然是在等什么消息。   十几人跟着秘书官往道路左面走去,这里有一小片树荫,此时虽然是春日,但今天艳阳高照还是很有几分热的,至少他们身后‘护送’的骑兵全身甲胄,热的满头大汗。   马鹞子脸上闪过一丝坏笑,他快步走到树荫处解开裤子,直接就来了一泡尿。   “哎呀!真舒服,快憋死我了!”   文官厌恶的看了马鹞子的背影一眼,身边的武原儿也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随即压低了声音。   “秘书官见谅,有的人就是粗鄙,不过谁叫他能得到我家达干的信任呢!”   “明白!明白!”秘书官一脸的感同身受。   “那咱们就在这道路旁歇息一会吧,某这里有达干赏赐的桃花石糕点,还有些上好的葡萄酒,请秘书官和各位勇士一同享用!”武原儿笑嘻嘻的让人打开了一匹骆驼上的包裹大声喊道。   周围本来就热的汗流浃背的骑兵们互相看了一眼,最后小军官点了点头。   应该没事的,这可是在自己汗国呢,距离疏勒城也就是十几里地,他完全想象不到,什么样的人,敢在这里袭击汗国军人。 ###第一百零四章 犹记长安水盆羊肉   艳阳高照,还没有地方遮阴,更神奇的是,今天竟然没有一点风。   一碗蒲桃酒下肚,虽然清凉解渴,但秘书官中觉得心中像有一团火在烧。   怎么平日里最解渴解乏的蒲桃酒,今天喝起来反而更加燥热了呢?   不过这酒,虽然有些怪怪的,但也算别有风味!   而他这个穿着葛布长袍的人都这样了,那些穿着锁子甲、罗圈甲的士兵就更不用说了,一个个浑身燥热的难受,而且还有些困!   当然困嘛!红酒加白酒,这可是最容易醉人的套餐,再加上高糖的糕点,更容易引起人的懈怠和困觉。   “哈密罗将军,这里又没有敌人,反正我们还要等会再走,你们何必穿着如此厚重的甲胄,就算路上有些许贼寇,他们难道还敢打你们这些阿斯卡尔的注意?”   阿斯卡尔是一个阿拉伯化的突厥词语,意思是灰狼,喀喇汗国驻守大城市的常备军,就被称为阿斯卡尔,也就是灰狼军的意思。   历史上这个词后来被塞尔柱帝国拿了过去,阿斯卡尔可是当时塞尔柱帝国精锐的称呼。   同时这个词,在后世从埃及到新疆,被很多人用在了名字上,吉尔吉斯斯坦的开国总统就叫阿斯卡尔。   武原儿这一番恭维,立刻就把这个叫做哈密罗的回鹘人说的心花怒放。   实际上现在喀喇汗国的真正核心武力,是萨克图·布格拉汗建立的古拉姆近卫军和由各种中小领主组成的伊克塔骑兵,他这些连去围八剌沙衮都没资格的,并不是什么精锐。   “那就听翟伯克的,咱们也脱了甲胄,好好吃喝一番!”   “这就对嘛!来来!某这里还有些肉干,把它烤上一烤,光有酒没肉可不行!”   马鹞子看着正在卸甲的喀喇汗士兵,嘴角笑得都要咧开了,他们可没穿甲,要是这些阿斯卡不卸甲,还真挺难杀的。   又是一碗葡萄酒奉上,马鹞子笑得越发开心了,这蒲桃酒里面加了二郎君酿造的黑黍酒,一碗比以往的三碗劲都大,还甜丝丝的不容易让人觉察到,没喝过的人,一两碗就会醉的不行。   所谓黑黍酒,其实就是高粱酒,唐代的人把高粱称为黑黍,一个有些怪兮兮的名字。   此时的酒,酒精度都不高,比如名满天下的波斯三勒浆,只有差不多二十一二度,就已经被称为天下烈酒了。   而张昭酿造的这个黑黍酒,度数没法测,但凭张昭的感觉,很可能在三十二度左右,甚至可以达到的三十八度。   他本意是想用来做医用酒精的,但这死活量酿造不出后世的那种高度酒,于是只能作罢。   而且按照这时候的粮食收成来说,那种五六十度的高度酒,实在是太奢侈了些,就这种三十多度的,基本就要四斤高粱出一斤酒。   此时的酿造工具、高粱品种和酒曲,都跟后世无法比,靠反复蒸馏到五十度的话,恐怕要七八斤高粱才能出一斤酒了,耗费的人工更是难以计算。   是以就算这种三十来度的高粱酒,张昭就酿造了不到两百斤。   而且让他大跌眼镜的是,这酒酿造出来后,并未向他想象的那样,顿时名满天下,各路酒鬼对其垂涎三尺,喝上一口就如痴如醉,反而相当的不受欢迎!   他拿去给李圣天喝,要不是李圣天亲眼看他喝了一口,差点没以为张昭是想毒死他,继而又勃然大怒。   ‘尔是何居心?酿出这等烈酒,某一碗就醉,还如何斗酒诗百篇?   况且此方要是传扬出去,一旦有权贵家效仿,必然米价飞涨,遗祸不浅,你酒坊在何处?某立刻派宫卫军,将之捣毁!’   得!酒没送出去,酒坊也没了,于是张昭灰溜溜的从李圣天那出去了,然后他不死心,又拿去给妗娘兼表姐曹元忻喝。   曹元忻的评价为,‘是何猪狗尿水?如此难喝!呛的人腹心难受!’   这位更是个基……呃!毒舌。   不过,最后还是找到了对此青眼有加的人,那就是马鹞子和顿珠这样的莽汉。   蒲桃酒他们嫌不够劲,三勒浆喝不起,张昭酿造的黑黍酒,就成了他们的最爱,这两三百斤,继续都被这两瓜分了。   果然,两碗酒下肚,平日这些喝不起什么好酒的士兵们眼睛都朦胧起来了,秘书官更是偏偏倒倒连话都说不清楚。   武原儿和马鹞子对望一眼,两人都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本来还是准备杀了他们,好迅速回去赶上张昭。   结果呢,都没来得及亮刀子,两碗酒就把事情给搞成了。   “合该你们这些胡儿命好!”马鹞子感叹了一句,因为这些家伙要是不醉醺醺的话,那他们就得挨刀子。   可现在既然他们喝醉了,那就不必见血,不然他们反应过度引起疏勒城的警觉那就不妙了!   ……   疏勒城北,这个没有招牌的小食铺中来了一个奇怪的客商,至少李七郎是这么认为的。   这客商每次来到食铺,也不吃别的,单单就要几个胡麻饼,一碟羊肉,然后找他要一大碗煮过羊肉的汤水,再把将羊肉丢尽汤水中,吃一个胡麻饼喝一口羊汤。   而且一连三天都是如此,每次都要坐很长时间,也不跟人说话,就在那听人闲聊。   “胡麻饼加水盆羊肉!这是长安人最喜欢的吃食,你等的人,来了!”   李七郎正在觉得不太对劲的时候,一个雄壮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那天夜里劈柴的大光头。   不过如今他脑袋上带着一顶皮帽子,这个时候的疏勒,光头的危险性还是很大的。   “把羊肉放在羊汤里面就是水盆羊肉?怎么跟我娘讲的不一样?她说水盆羊肉是天下第一美味啊!惠通师……额,兄长你是不是看错了?”   李七郎扣了扣下巴,本能的觉得就是羊肉扔在羊汤里面,就算的上天下第一美味?   大光头惠通鄙夷的瞪了眼差点喊错名字的李七郎一眼。   “你娘说的?你以为你娘就吃过真正的水盆羊肉?”   这句话说的李七郎一愣,对啊!他娘也没见识过真正的水盆羊肉啊!   “那……,兄长你又是如何知道的?”李七郎楞过之后,又敏锐的发现了华点。   既然他母亲都没见过真正的水盆羊肉,那惠通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是从哪知道水盆羊肉就是这样的?   “某当然知道,平日里叫你多读书你不读,别说水盆羊肉,就是长安城,书上也有记录!”   惠通相当的自得,当年在老营的时候,他读书就是最勤奋的,只是书太少,根本不够读的。 ###第一百零五章 文明的魅力   夕阳斜下,落日的余晖照在了这个小小的食铺中,昏黄的阳光在此刻竟然显现出了一种肃穆的感觉。   氾顺吃光了胡麻饼,喝光了羊汤,他抬眼朝食铺的柜台后面看去。   一个身材高大的带着皮帽子壮汉和一个矮小灵动的伙计,正聚在一起,一看样子就知道是唐儿。   他们在看自己,氾顺这是知道的,自从自己进这个食铺的第二天起,这两人就注意到自己了,而且那个伙计的相貌,也符合赵三郎的描述。   三天时间里,他仔细观察了周围的环境,基本确定了这家食铺,不是疏勒总督或者其他人的陷阱。   因为这里是疏勒城的贫民区,鱼龙混杂,大量的佛教徒、摩尼教徒,景教徒和一些其他奇奇怪怪信仰的人都在这里聚集。   萨克图·布格拉汗虽然想把整个疏勒打造成天方教的大本营,但明着不敢反对,暗里却不肯改信的人多得是。   十几年下来,这片区域已经成了疏勒城最复杂的地方,不但天方教徒很少来,汗庭和总督府的人也很少来。   总的来说,就算要‘钓鱼’,萨克图·布格拉汗和伊蒂哈德也不会选择在这里钓。   看着食铺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氾顺干脆斜依着一根木柱子,任由暖洋洋的落日照在身上,他用一根小棍轻轻在桌子上敲了敲,随后轻轻颂唱。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一枚铜钱出现在了氾顺右手两跟手指之中。   惠通不动声色的走了过去,显得非常冷静,不过李七郎突然看见惠通的脸上浮现出了一大片的鸡皮疙瘩。   对面那家伙唱的是什么意思?李七郎第一次恨自己没好好读过书。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惠通也同样高声吟唱着。   这就是文化的魅力,汉文明的魅力,两个人只通过简单的诗句,就建立起了沟通,一般的外族人无法理解,也无法假扮。   氾顺说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是指自己轻车单骑,从东面越过山川而来。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古人好用飞蓬比喻漂流在外的游子,但加上了代表使者的轻车,却是在比喻一个负有朝廷使命的大臣,正是王维当年写诗的本意,氾顺在这里指他负有使命。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用在这就更妙了。   前两句写景可以不管,但后两句大有深意,萧关指边关,侯骑指代边关的斥候,都护就是安西大都护。   惠通接上这一句,是说这里只有几个小兵小卒,大多数人和首领还在遥远的地方。   “未知客从何处来?”惠通把手一拱,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期待,也在不停的祈祷,可千万别是于阗来人。   倒不是说于阗人不可靠,而是他们根本没有攻下疏勒的能力。   原先疏勒的汉民和佛教徒可不少,但于阗前后打了六次,一次都没成功,他们固然损失不少,但疏勒给他们当内应的佛教徒和汉民,更是遭了大殃!   每次于阗退走之后,疏勒城的人就要被喀喇汗国的大汗清洗一次,最后一次的清洗,甚至连大云寺都没能保住。   “昨夜蕃兵报国仇,沙州都护破凉州。黄河九曲今归汉,塞外纵横战血流。”   氾顺极为自豪的咏唱出了这首归义军人最为自豪的诗句。   惠通眼睛一亮,对着氾顺就是一个肃揖礼。   “疏勒大云寺第九代都僧统道真大师座下记名弟子惠通,见过尊客,尊客是从敦煌来的吗?”   “归义军使,南阳开国郡公,太保张讳义潮公曾孙,敦煌张二郎君麾下部曲氾顺,见过慧通大师!”   氾顺还了一个肃揖,随后报出了家门,说着他手一抛,将手里的大唐建中铜钱抛给了这个听起来像是和尚的壮汉。   “此物还是先还给大师吧!”   “氾兄弟后面请!李七郎赶紧落锁!”惠通手一伸,铜钱就被他抓在了手里,他淡淡一瞧,果然是李七郎那天送出去那枚。   ……   这是食铺中的密室,阴暗潮湿,加上粗麦和其他菜蔬变质的味道,气味相当难闻,但三人都恍然不觉,两方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出了渴望。   一方渴望找到同族,一方希望找到同志。   “敢问尊客,张二郎君和高昌匍匐奉恩达干是同一人吗?东边大唐是否如同客商所说早已复兴?尊客主上张二郎君就是大军先导吗?”   沉默了一分多钟,惠通首先沉不住气了,他满脸希冀的看着氾顺。   氾顺轻轻摇了摇头,他倒是很想告诉这个惠通和尚大唐已经复兴,但听二郎君说,这个大唐,并非真正的大唐。   而且二郎君好像很瞧不上这个大唐一样,因为他从未看见二郎君在心里把这个大唐当做依靠过。   要知道二郎君可是最会借势的,这大唐真要靠得住,估计他早就贴上去了。   “我只能告诉惠通大师,中原确实出现了大唐,但这个大唐,好像并不是以前的大唐,听二郎君说,是个叫李晋王宗室所建之国,但仅仅只有中原之地,恐怕离派大军入西域,还远得很!”   惠通听氾顺这么说,神色一下就黯淡了下去,既然仅有中原,那么说明剑南、山南、岭南之地就还没有取得,自然不可能那么快就进兵西域。   “不知道中原何日复兴啊?某已经年过而立,等不了几年了!”   脸色黯淡的惠通坐到一袋粟米上,眼睛看向地面,嘴里轻轻叹息着。   他从未怀疑中原的同族很可能不会派兵来,他只是叹息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在这时候的人看来,中原强大起来后,派兵进入西域是理所应当的。   因为在这之前,先汉倾颓,西域丧失以后,就连篡位的新朝都曾经派兵收复,更别提后汉派出大将军窦固和名垂千古的班定远,重新控制西域。   而后汉灭亡后,继承这个位置的曹魏乃至司马家,都在继续经营着西域,再之后的前秦等都是如此,等到大唐,更是彻底解决了东突厥,把安西的疆土往西推了上千里。   所以虽然目前大唐没有了,但谁都认为,只要中原朝廷再次复兴之后,派兵西进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他们从未想过,汉人这一次离开西域,再进来要等到八九百年之后了。   “二郎君是张家嫡脉,不是高昌的回鹘儿,仆固奉恩这个身份,只是二郎君假扮的而已!”   “那尊客的主上为何要假扮高昌回鹘人?又为何要救出大云寺的僧众?”   听到惠通的疑问,氾顺淡淡一笑,“这些问题,大师尽可以日后当面询问二郎君,因为这疏勒城,很快就要易主了!” ###第一百零六章 最后的机会   于阗王城,张昭拼命打马在街道上飞速驰骋。   也就是看到他背后的插着的代表王室的黄旗,不然当场就有卫兵把他拿下了。   等到了泰华宫门口,张昭才赶紧勒马,因为这地方可不能乱闯,那是要吃弩箭的。   “我是黄门侍郎张昭,有紧急军务面见天子!”   门口的宫卫检查了张昭的令牌之后,一看这位大圣天子的外甥满脸焦急,赶紧就他放进去了。   同合殿,李圣天背负着双手,正在看着一面地图出神。   地图上,疏勒城无论巨细大小都被画了上去,显然于阗王室对于疏勒城的研究,绝对是下了功夫的。   “心急火燎的来见舅父干什么?把东城搅的一团糟,吓得商贩行人们鬼哭狼嚎的!”李圣天背对着张昭挥了挥手,示意他不用行礼。   “舅父天子!甥男敢情你马上出兵,咱们不能再耽误了!”   劝李圣天马上出兵,这就是张昭马不停蹄从尉头州跑回来见李圣天的原因,他甚至连安顿拔悉密人的时间都没,事情全部甩给了表哥阴鹞子。   “现在出兵?”李圣天终于转过身来了,他皱着额头,疑惑的看着张昭。   战争准备程度张昭是知道的啊!今次于阗出举国之兵,哪能还没准备好,就随随便便的马上出兵呢?   这个道理张昭懂,但这都比不过张昭目前打探的消息重要,武原儿和马鹞子俘虏了一个疏勒城的总督秘书官回来,张昭从这个人口中,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那就是萨克图·布格拉汗这次去八剌沙衮,并非想开始想象的那样,只是一次简简单单的示威。   原本从于阗收集到情报和李圣天跟张昭的猜测,认为喀喇汗国的萨克图·布格拉汗率军去八剌沙衮,是为了将他的布格拉汗(副汗)晋升为阿尔斯楞汗(正汗)。   因为阿尔斯楞汗才是喀喇汗国最高领袖的象征,而原本由于萨克图把事实上的都城定在了疏勒,所以八剌沙衮的老贵族为了保住八剌沙衮的地位和自己的利益,一直不肯推举萨克图为阿尔斯楞汗。   那么按照原本的估计,这次萨克图率军去八剌沙衮,很可能就是为了威逼城中的老旧贵族就范。   但实际上,事情远不是这么简单,萨克图率军去八剌沙衮,并不是简单的去逼迫旧贵族们就范,从而把阿尔斯楞汗的帽子戴到他头上,而是八剌沙衮发生极为庞大的叛乱。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以汉人为主的东亚儒家文明以外,其他的任何文明中,宗教矛盾绝对是最尖锐也是最残酷的。   并且此时的佛教,跟后世融合了大量儒家和其他汉文明思想的佛教不同,此时的佛教,实际上也是非常暴力的。   这些和尚,一喜欢敛财,二喜欢搞私人武装,张昭最近在李圣天王宫中看到的那些胖大和尚,就是佛门的私军,武僧!   这时候的武僧可不是后世两种穿着僧袍拿着月牙铲的形象,他们大多数跟正常国家的军队没什么区别,刀枪剑戟弓弩盾牌齐备,披甲率还很高,因为他们有钱嘛。   更因为有钱不用种地,佛门僧兵实际上是真正的职业常备军,不然历史上武则天就不会在疏勒修建大云寺,这位女皇陛下就是要利用安西庞大的佛门,来对抗吐蕃和团结安西各族。   这个策略是很成功的,以至于后世哪怕吐蕃人也信佛,但他们进攻安西四镇的时候,安西佛门都是站在了唐朝一边,进行了激烈的抵抗。   在八剌沙衮也是如此,萨克图强力推进天方教的传播,早就把佛门给惹毛了。   在巨大的威胁下,摩尼教和景教也跟佛门团结到了一起,他们共同和八剌沙衮等地旧贵族联合起来了,准备选出一位新的阿尔斯楞汗。   这是要断了萨克图的命根子啊!   于是这位绿化的喀喇汗国公骆驼汗完全没法忍下去了,他带着三万大军不是去威逼的,而是双方正式开打。   那个秘书官说,萨克图汗最近又才从疏勒城调走了三千人和大量物资,据从前线回来的人说,八剌沙衮的双方已经血战四个月了,城下尸体堆积如山,双方都发了狠,战斗异常激烈。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萨克图的主力在陷在了八剌沙衮,疏勒城中大约只有不到七千人,还多是阿斯卡尔这种战斗力一般的军队,天时地利人和都在。   可要是还按照目前的准备等上几个月,万一萨克图汗攻下八剌沙衮,那就麻烦了。   萨克图·布格拉汗不但能获得大量的物资,还可以获得阿尔斯楞汗的头衔。   有了这个头衔,萨克图就可以调动七河之地,也就是今天伊犁河谷的一代的葛逻禄与乌古斯人了。   这地方可是安西的膏腴之地,足足有七八万帐的葛逻禄、乌古斯、回鹘等族人在,萨克图轻轻松松可以从这里拿出四五万骑兵。   有了这些骑兵,加上萨克图本身的几万大军,总共就只能拿出三万来军队,还是步兵多,骑兵也多是重甲骑兵的于阗,拿头去打疏勒?   这不跟我大宋的军队一样嘛,打的过追不上,打不过跑不了!   其实张昭不知道,他在无意中,选择了一个非常非常好的时机。   历史上于阗国和李圣天就是不知道萨克图北上八剌沙衮的真实目的,因而白白放过了这个最好的机会。   等到李圣天反应过来,萨克图已经攻下了八剌沙衮,摆平了喀喇汗国最后有力量的佛教徒。   并且借着这股威势,成功让七河之地的七八万帐人口改信了天方教。   这一套BUFF叠上之后,喀喇汗国对上于阗,就已经处在了不败的位置。   历史上于阗和喀喇汗国的战斗,于阗一直胜多败少,而且胜多是大胜。   他们曾经两次攻下疏勒,还曾经把当时的喀喇汗国大汗阿里·阿尔斯兰打死,后来还打死了所谓四大依马木,让神战者如同雪崩一样被杀死。   可是这些辉煌的胜利,根本无力扭转局势!   因为于阗加上昆仑山上的吐蕃部族联合,六十几到七十万的人口已经是巅峰了。   就算加上高昌回鹘、甘州回鹘和归义军的支援,仍然只能抽调出不过五六万的军队。   但彻底肃清了八剌沙衮佛教徒,还拥有七河之地与费尔干纳的喀喇汗国,人口鼎盛时期接近两百万。   更可以不断从波斯、大食甚至在非洲大陆上的法蒂玛王朝招募神战者,在宗教大旗的号召下,喀喇汗拥有几乎无穷无尽的补给。   所以想要于阗能顶住喀喇汗国,就不能让萨克图搞定八剌沙衮的佛教徒和旧贵族。   因为只要有八剌沙衮这个钉子,这颗卡在安西和波斯要道上的城市,萨克图就不能轻轻松松获得来自西面的神战者。   八剌沙衮不倒下,七河之地的七八万帐,四十多万人就不会为萨克图所用,一切就都还可以挽回。 ###第一百零七章 安西三宝地   “八剌沙衮真的发生了佛教徒的举义吗?提特西古大师终于动手了?可他应该派人来通知我的啊?”   李圣天满脸的震惊,听起来他在八剌沙衮也是有内线的,可是这位提特西古大师却没有给他传来信息,所以李圣天此时有些不相信张昭的话。   “舅父天子,从八剌沙衮到我大金国的路,全部被信仰天方教的部落给截断了,或许是发生了什么突发事情来不及通报呢?”   张昭有些焦急,这时候的交通是非常坑的,后世就算现代化的设备不能用,靠人力送消息也非常难以拦截,因为你不知道送信的人会从哪走?   但在这个时代不一样,特别是在安西,路线几乎都是固定的,其余地方要么是戈壁,要么是雪山,根本无法通行。   所以萨克图·布格拉汗想要切断于阗和八剌沙衮直接联系的话,只要多花人力盘查,就一定能做到。   李圣天的额头上冒出了几颗虚汗,他又转身死死盯着地图,眼光不停的在八剌沙衮和疏勒两个地方来回扫视。   “可我们还没准备好啊!冲车、巢车、云梯车都还没建造完毕,日土和库粗尔的羌塘吐蕃各部人还没有下山,箭矢和甲胄都不足。”   日土就是后世班公湖日托寺一带,库粗尔则在后世的巴控克什米尔地区,这两地方目前都是被羌塘吐蕃各族占据。   于阗与羌塘吐蕃人的关系,其实并不像后世人想象的那么紧张。   因为当年占据于阗的吐蕃人可不会把好处分多少给山上的吐蕃人,反而还怕他们下山抢了自己的饭碗。   反倒是等到于阗复国后,羌塘的吐蕃人比原本吐蕃人占据于阗时期,更能得到好处。   于阗的行商不断把麻布、葛布、黍米、粗盐、铁器等生存必需物资贩卖上山。   同时将羌塘吐蕃人原本卖不出去的毛皮、牛羊肉等其他物资买走,双方一定程度上实现了经济互补。   并且于阗王室每年还会以礼佛的名义给羌塘吐蕃贵族赏赐,而作为交换,羌塘吐蕃人则需要响应于阗王室的征召,并为他们战斗。   历史上于阗数次大败喀喇汗国,靠的主力就是安西唐儿后裔和羌塘吐蕃人组成的重步兵大阵。   而在这两支核心步军武力被消耗殆尽后,于阗自己的封建主重甲骑兵就无力继续抵抗了。   而且很大的可能上,于阗灭国后,除了少量王室逃到了归义军地盘上以外,许多不愿意改宗天方教的于阗人,全部都上了昆仑山,到羌塘吐蕃的地盘上去了。   张昭知道李圣天有理由等,此时吐蕃人的战斗力还没彻底被忽悠瘸,七八百个常年与大雪山这个自然死神战斗的吐蕃人,一旦换上了于阗的甲胄,就是一支相当强大的战力。   他们与李圣天亲自控制的,由一千出头安西唐军后裔为主,辅以数千于阗军人组成的神威左军,是于阗的战斗力核心。   不等吐蕃人下山,几乎让神威左军自断一臂!   但今时不同往日,往日围困疏勒,一般是按三个月为单位开始的,但是现在不用了!他张昭有火药,他们是准备去炸塌疏勒城墙的啊!   “舅父!是我们等待羌塘吐蕃几百人下山重要?还是萨克图尽快攻下八剌沙衮重要?   要是萨克图攻下了八剌沙衮,咱们就算等到了那几百吐蕃人,又有什么用?”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装备齐全了再打?这不跟他后世打游戏时候,队友来句我把这件装备出了就来团一样嘛!   娘的,等你把装备出完,敌人都特么超神了!   李圣天看着张昭焦急的神情,半晌才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他重重的一挥拳。   “好!那等春小麦和黍米种下去之后,咱们就出兵!”   什么?卧槽!种春小麦?张昭几乎都以为自己幻听了!   春小麦的种植是在三四月中,也就是说,等到春耕完毕,至少是一个多月后的四月中旬了。   军情如火,再等上一个月,说不定八剌沙衮都被攻陷了!兵贵神速啊喂!   “舅父!真不能等了!时间是站在喀喇汗人一边的,万一八剌沙衮被攻占,我们的损失远不是这点春耕能弥补的!”   李圣天艰难的咽了口口水,他沉默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   “二郎,舅父没法做这种孤注一掷决定的,春耕不种你知道有什么后果吗?   金国的百姓起码会有超过六成的人挨饿,这可是几十万人啊!   要是他们吃不饱饭,疏勒又攻不下来的话,这些人就要吃了我们李家了!”   果然还是屁股决定脑袋,张昭是来这混好处,混战功,解救安西唐儿的,他眼中只有战争的胜负,他也只看到了攻下疏勒所带来的好处。   而李圣天呢,他更多的是从屁股下面的位置出发,春耕完成再去攻打疏勒,胜了更好,要是失败,那也不过如同历史上于阗几次进攻疏勒城一样,城没攻下来,受了损失,但于阗国和李家还能存续。   可要是像张昭说的那样,春耕不管,来个一锤子买卖,打下了疏勒城还好说,打不下来的话,于阗国不知道,他李家肯定是要完蛋的。   所以李圣天宁愿冒着失败的风险,也要求稳!   没法办了!张昭走到李圣天旁边,用手在地图上重重点了点。   “舅父还记得甥男跟你说过,咱们大金国实际上是一只巨龟的话吗?您看这里。”   张昭在地图西边点了点,“这里是拔汗那,这里是拔汗那的马尔亦囊(费尔干纳)。   舅父看这里的地形,四面环山,只有西南和东北两条道路可以进出,东北面就在疏勒城西北,西南的出口则在药杀水畔(锡尔河)。”   张昭所指地方,就是后世的费尔干纳盆地,这时候刚刚被喀喇汗国从波斯萨曼王朝中收复。   整个河中地区,有三块地方最为精华,一是七河之地,也就是伊犁河谷,二是以布哈拉、撒马尔罕为首的昭武九姓故地,再就是费尔干纳盆地。   以于阗目前的局面,这已经是沙漠绿洲城邦国的巅峰了,但比起北边的喀喇汗国还是不如。   因为河中的三块宝地,喀喇汗国名义上拥有了两块,七河之地和费尔干纳盆地,都在喀喇汗手中。   于阗想要生存下去,这三块地区,至少要有一块,七河之地别想了,唯一现实点的,就是费尔干纳盆地。 ###第一百零八章 勿遗子孙忧也   “甥男原本说疏勒是巨龟背上的甲壳,没有这个甲壳,咱们金国这个巨龟就是不设防的。”   地图前,张昭还在跟李圣天分析情况。   “可是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甲壳再硬,再厚,可要是被人随时随地的敲打,也会碎裂的!所以咱们还需要补起另一块短板,那就是这只巨龟的头部!”   张昭说着,还在马尔亦囊重重点了点,李圣天则奇怪的松了口气,还好,这巨龟之头不是说自己。   “舅父你看,如果我们现在能占有整个马尔亦囊盆地!那咱们只需要在这里筑城一座,就可以封锁谷口。   这就如同有了崤函之固一般,咱们盛时,可以伸出头出谷去攻打垂垂老矣的波斯萨曼国。   窘时,可以缩回来据关自守休养生息,以待天时,只有如此,金国这只巨龟,方能千年存续。”   张昭指点的谷口,就是后世费尔干纳盆地的苦盏。   话说费尔干纳盆地这个地方,可真是个宝地,锡尔河从盆地穿过,河流带来了便利的交通,滋润了两边的土地。   四周的雪山还有高山融雪下来,非常适合农业发展。   而且盆地内地势平坦,利于四通八达,可以形成自成体系的农业经济循环。   同时四周海拔数千米的雪山,是盆地天然的城墙,完全隔绝了外敌进入盆地的通道。   因为能翻越雪山后还有战斗力的军队,最早也得等到拿破仑时期的老近卫和俄国猛男苏沃洛夫带着的灰色牲口,这个时代的军队,想都别想。   那么只要在苦盏建起一座坚城,就能自成一体,依靠盆地充足的农业资源,只要内部不乱,敌人就别想打进来。   李圣天的眼睛亮了起来,他颤栗的伸出手,在地图上抚摸着曾经的大唐休循州都督府辖地,现在被喀喇汗人占据的马尔亦囊。   盆地,这个词还真是贴切,四周高山保护着平坦的谷地,还真像一个盆一样。   这是一块宝地啊!李圣天突然觉得这个地方似曾相识,这马尔亦囊不就是安西的关中平原吗?   李圣天不由得浑身燥热,要是大金国能拥有这里,就如同张二郎说的那样,盛可图波斯萨曼国,退足以自保。   历史上秦能灭六国,不就是靠着关中平原和崤函之固吗?   确实是有了这里,大金国才可以千年存续啊!   “那舅父知道,要是喀喇汗国的萨克图·布格拉汗完全消化了马尔亦囊会发生什么吗?”   张昭还在进一步对李圣天施压!   “喀喇汗人可以一边用疏勒城跟我们耗,一边可以雄踞马尔亦囊盆地,不停从衰败的波斯萨曼国身上吸取养分。   同时他还有七河之地,还可以通过八剌沙衮和马尔亦囊,不停用金钱吸引更多的天方教神战者到东方来。   到时候,我们就算可以打败他们五次、十次,但他都能承受,可咱们只要输一两次,立刻就会倾家荡产,身死国灭!”   张昭猛地一声大吼,把还沉浸在地图开疆美好愿景中李圣天被吓得浑身冰凉。   对啊!要是喀喇汗国有了马尔亦囊,他就成了强秦了啊!   那自己的大金国是什么?是只能死扛的韩魏两国,还是被活活耗死的赵国?   “请问舅父,你觉得丛德表哥能比得上你吗?”张昭眼看李圣天已经知道厉害了,决定再次给予心灵上的最后一击。   他口中的丛德表哥,就是于阗金国的太子,曹元忻诞下的长子,目前在舅家学习佛法的李从德,也就是历史上的尉迟苏拉。   李圣天摇了摇头,显然想到了张昭这么问的目的,他脸色苍白的低声说道。   “丛德仁厚善良,熟知佛法经义,能待人也能治国,但比起某,还是颇有不如!”   张昭一听,立刻猛地扯住李圣天的衣袖厉声大喝。   “甥男听说忠勇之臣不使君主陷入险地,慈爱之父总会把最好留给儿孙。   大金国如今之势,犹如攀登雪山行至一半,懈怠则有滚落下山的危险,奋力一搏就能会当凌绝顶!   舅父!如今萨克图大军陷在八剌沙衮,马尔亦囊与七河之地他皆未完全收复,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此时怎可犹豫,生死存亡之刻,咱们应该男子当战,女子当运,六军齐发,一战而定安西!   舅父!如果你都不能完成这伟业,子孙后人必被强大起来的喀喇汗人屠杀殆尽!   舅父!勿遗子孙忧也!”   张昭这一顿大吼,吓得同合殿中的宫卫和內官、侍女瑟瑟发抖,七十万人的王啊!发起怒来,那也是要死人的!   不过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李圣天仿佛陷入了梦魇之中一样,他不停的转圈踱步,嘴里喃喃念叨着‘勿遗子孙忧也!勿遗子孙忧也!’   突然!念叨无数次之后,冷汗直流的李圣天,猛地抓住张昭的双手。   “二郎,两个月内你能爆开疏勒的城墙吗?萨克图已经去八剌沙衮四个月了,如果我们动作慢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果然还是能看清利害的雄主,虽然只是个西域小国之主,又喜奢靡,好面子。   但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还是能做出正确的决定,而且比较果断。   “能!”张昭咬了咬牙,一口气应承下来了。   “甥男早已派人调查过疏勒周围,挖掘地道的地点史崇敏也已经选好了!”   “那好!我赐你全权,全权调用东河州石炭厂的所有矿工,谁敢不从,就是孤王的儿子,也照杀不误!”   说着,李圣天摘下经常戴在胸口的佛珠,挂到了张昭脖子上,脸上一片肃杀,看来张昭在石碳厂干了什么,他还是知道的。   “还有这个,这是从鸦儿看(莎车)到偏州城(英吉沙),演渡州,阿图什的所有潜伏的佛门势力联系方式。   孤王任命你为定北将军,率军本部军马一千,某的宫卫五百,集合佛门僧兵和信徒为先锋,给我围住疏勒城!”   呃!张昭有点没搞清楚李圣天的意图,就他这点家底,哪怕加上五百宫卫,那也不能去围疏勒城啊!   人好歹是一国之都,驻兵七千余,城中还有几万人口。   至于李圣天说的莎车以北的佛教徒和寺庙武僧,张昭已经完全无视了。   这听起来就是乌合之众,而且也不会完全配合他,这些人别说战斗力了,搞不好作用都是负的。 ###第一百零九章 明尊还是佛祖   “咦!想不到悍勇无敌的张二郎也有害怕的时候?你刚才对着我这舅父大吼大叫的时候,不是很勇的嘛?”   或许是做出了决定,不用再瞻前顾后,李圣天的脑子突然灵活了起来,他回想起刚才张昭拉着他的袖子一顿狂吼,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看把你吓得,放心,某只是要用用你手下甲士的悍勇而已,你只需要集合我给你的这些人,在疏勒城下摆出大军已至的样子就行。”   “舅父是想先去打艾斯克萨堡垒与优素福堡?”张昭明白李圣天的意思了。   艾斯克萨堡和优素福堡,是疏勒城外的两座坚固城堡,这是萨克图在最近十几年修建的,带有强烈波斯风格的堡垒。   它们与疏勒城互为犄角,要想安全的围攻疏勒,这两座堡垒是必须要拿下的。   特别是疏勒城南的艾斯克萨堡,它正好卡在了莎车到疏勒的关键点上,不攻下它,于阗军的后勤补给始终就会受到威胁。   李圣天这是希望张昭带着一群乌合之众假扮主力,吓唬疏勒城的伊蒂哈德不敢出城野战,然后带着真正的主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这两座堡垒。   “没错,这两座堡垒就是疏勒城张出去的两只手,必须要先拔掉!”   李圣天点点头欣赏的看了张昭一眼,“派你先去疏勒,是因为你手下有一百精锐甲士,你只要能在疏勒城下展现出你们的实力,伊蒂哈德就一定会上当,因为这样勇悍的甲士都到了,必然是主力无疑。”   张昭看了李圣天一眼,心里颇为无语,这真是他舅舅么?这是拿他的人去赌运气啊!   运气好或者张昭操作的好,那就真能吓住疏勒城的伊蒂哈德,要是运气差那么一点,那就是要命的节奏了。   张昭不怕血战,但还不想去玩这么危险的战斗。   李圣天一看张昭都犹豫了,嘴角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二郎现在知道一国之君的不容易了吧?利益不够大,你根本驱使不动下面的人,某确实可以派其他人,但他们绝不会尽心尽力!”   李圣天这一句是绝对的实话,他这个于阗金国现在缺什么?就缺良将,缺勇将。   他可以派其他人去,但这种生死线上跳舞的活,他手下的没有合适的人能玩得转,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他们就算能玩得转,也不一定会尽心尽力。   因为带着乌合之众装精锐,被识破才是常事,成功的反而是小概率,而且成功了也不可能比围攻艾萨克斯堡的功劳大,寻常军将是没必要为了此事把命搭上的。   只有张昭这种,有勇有谋又有强烈建功立业心思的人,才能干好这件事,李圣天是看的很清楚的。   道理一说通,张昭就知道这事非他莫属了,于是他行了一个叉手礼。   “喏!甥男一定尽力把伊蒂哈德吓在疏勒城不敢出门!”   “不是尽力,是一定要做好!”李圣天严肃的盯了张昭一眼。   “你不是想要仲云国吗?要是咱们能攻下疏勒占据马尔亦囊,舅父就派人把仲云国攻下来送给你!”   这就是给他的一颗甜枣,张昭明白,李圣天怎么也不可能支持他去与曹家开战,能给他个安身的仲云国,再支持些粮草甲胄也就是极限了,所以这个许诺,算是李圣天拿出了相当的诚意。   ……   疏勒城,战争的气氛越来越浓厚了,这从城南就看得出来,虽然这里鱼龙混杂,平日里疏勒总督伊蒂哈德是不怎么管这里事情的。   但从前天起,南城的人照样被身披甲胄的阿斯卡尔驱使着,按一家出一个成年男子的要求出城去疏通护城河,挖壕沟,设陷坑,还运来巨石,一块块的堵住了城北最主要的城门,只留下了几个小门供出入。   不过两三天的时间,整个疏勒城的行商就几乎全部离开,疏勒也从喀喇汗国事实上的首都,变成了一座肃杀的军事要塞。   而且这些天阿斯卡尔军还在城内不断搜查身份不明的人,氾顺好几次都差点暴露。   最后还是凭着精心设计的身份和一口流利的回鹘话遮掩了过去,当然也少不了食铺李七郎和惠通的掩护。   氾顺现在也搞清楚惠通和李七郎是什么人了,他们确实是当年安西唐军的后人,但除了这些以外,惠通和尚什么也不肯说,只说要见到二郎君后才会和盘托出。   他们为什么会从龟兹来到疏勒?为什么于阗近在咫尺他们也不去投靠?其余人在哪?他们到底有多少人?一切都还在等着揭晓。   思虑间,氾顺迅速溜进了食铺,行商走光了,男人们也大多被抽调出去修建城防工事了,食铺的生意显得很惨淡。   不!或许该叫完全没有生意!   李七郎坐在桌子后面无精打采,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不过氾顺溜进来的时候,他眼皮明显猛地眨了一下,只是没有睁开。   惠通和尚的密室中,如今坐满了人,一个穿着灰袍,把全身都隐藏在黑暗中,胸前挂在十字架的家伙,站在了惠通身边。   这是一个景教长老,而在这个景教长老身后,还站着好几个雄壮的大汉,只不过他们除了露出胸口的十字架以外,跟城内的其余平民没什么区别。   景教长老旁边,是一个干瘦的老头子,他看着氾顺,双手摆出了一个火焰的造型。   这是摩尼教徒,氾顺对着老头点了点头,他们应该是最恨萨克图·布格拉汗的。   因为喀喇汗国中是有大量回鹘人的,而回鹘人则是摩尼教在东面最大的信徒来源。   此时的高昌回鹘就还是摩尼教占主导地位,萨克图半强迫式的让手下臣民皈依天方教,自然极大的打击了摩尼教在喀喇汗国的地位,说他们是受伤害最大的绝不为过。   至于站在惠通身前的,是一个皮肤白皙,高鼻深目,看着像是个斯基泰人的僧侣。   他神情平和,不像旁边的景教和摩尼教长老那样看起来满是愤恨,脸上甚至还总是带着一股笑意,看起来就像是个大师。   “贫僧诺热西提!听惠通说,施主称贵主上有可以破开疏勒城墙的办法,我等特来见识一番。”   这番僧竟然说的是汉话,氾顺赶紧给这个和尚还了一礼。   “听大师的言语,如果某主上真有破开疏勒城的办法,你们就会支持是吗?”   讲条件嘛,肯定要把对面的条件给问清楚,这两天惠通和尚一听他主上张二郎君也是主要依靠于阗的,顿时就不感兴趣了,到现在什么实话也没跟氾顺说,这个会面的机会,还是氾顺尽力争取来的。   而现在,看起来不只是惠通,连密室中这几个景教、摩尼教和佛门的番僧都是一个模样。   氾顺突然明白,这于阗李家,一定在前几次攻打疏勒城的战斗中,把这些人给坑的够惨的。   若热西提看着氾顺,脸上不由得浮现了几丝苦笑,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这萨克图·布格拉汗不给他们活路,他们真不想再响应于阗人了。   “大师请看!”氾顺从怀中小心掏出一个拇指粗细的木筒,随后把木筒中的火药倒在了一张桌子上。   ‘刺啦!轰!”仿佛一道闪电在黑暗的密室中闪过,诺热西提和几个其他教的长老被吓了一大跳,刚才那道闪电如此闪亮,若热西提都差点以为是什么术法了。   氾顺得意的一笑,什么高僧、长老,玩仙法,还得看二郎君。   “此物名叫神火雷,刚才只是五钱都不到,某主上手中,有三百斤!”   “南无地藏菩萨,这定是佛门的雷音之法!”   “赞美大光明神,你为世间送来了光明!此物骤起光明无数,定然与明尊颇有渊源!”   “真主带来救赎与圣光,就如同今日所见一样!”   好嘛!这三神棍,惠通暗中摇了摇头,他冲着氾顺一拱手。   “今日亥时,我们会送氾兄弟出城,请氾兄弟务必禀告尊主上,疏勒城心向金国之人危在旦夕,万不可再次无功而返了!”   “不!我不出去,你让李七郎带着大唐建中铜钱,去寻找我主禀明情况,我要与诸位一起,内应外合!”   氾顺对着惠通淡淡说道,他对张昭炸开疏勒城坚信无比,既然必然会成功,当然是留在城内立功更大咯!   “好!氾兄弟仁义!某家记住了!”惠通深深看了氾顺一眼,他突然对这位敦煌来的张二郎君有些期待了,能驱使这样豪杰的人,定然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第一百一十章 疏勒城下(一)   “呜呜呜呜!”苍凉的号角声在疏勒城头吹响,自从五日前偏州城失去消息之后,伊蒂哈德就彻底关闭了所有的城门。   不过用巨石封堵的,还是只有北门,守城可不能死守,那种孤立无援的恐怖气氛,往往会极大的摧毁士气。   所以这个时代,守城方经常还需要出兵依城而战,再不济也要出城偷袭或者骚扰一下。   远处!无数面大旗仿佛从天际出现的一样,密密麻麻的人群,瞬间就铺满了疏勒城士兵的视线,而在这些旗帜与疏勒城的中间,一群三十几人的骑兵正在缠斗。   确切的说,是一方在跑,一方在追,但追的人小心翼翼,跑的人也时不时回头射出一箭。   一匹青色的马儿陡然间放慢了速度,马背上的骑士立刻抓住这个机会搭弓瞄准。   “嘣!”疾驰的箭矢尾羽仿佛灵活甩动的鱼尾,推动着铁质的箭头飞向了目标!   ‘叮当!’一声脆响,箭矢挂在了目标的甲胄上没能破甲,随着马匹的颠簸,很快就掉到了地上。   射出箭矢的骑兵忍不住叹息了一声,骑射听起来是个很寻常的词,但实际上是门非常需要实力和经验的技术。   哪怕就是这位骑士这样的老兵,也需要在适当的时候减速才能瞄准目标,而且就是这样,命中率也不会超过三成。   可就是这样好的一个机会,他射出的箭矢命中了目标,结果却破不了甲。   “妈的,身上穿的一定是件宝甲,等老子杀了你,就是我的了!”   当然是宝甲,白从信得意的一笑,这可是张二郎君亲自指导制作的夹铁环内衬扎甲。   这种甲放弃了对四肢的防护,专门用来保护腹心部位,而且是明袍暗甲,表面看不出来什么,内里的防御可是很好的。   嘚!嘚!胯下马儿奋力的往前一跃,白从信借着这股冲劲,飞速从侧面的櫜鞬中拔出了一根箭矢,这是专门用来破甲的破甲箭,比一般的锥形箭更长更锋利。   “嘣!嘣!”白从信接连射出两箭,前一箭擦着远处喀喇汗骑兵的头顶飞了过去。   这个刚刚射中了白从信的骑士惊魂未定下又得意的一笑,刚才那支箭要是低了那么一点点,脑袋上的皮盔可挡不住那支箭矢。   不过,他脸上的笑容还未消失,又有呼啸的声音传来,随即背后一凉,他中箭了!   不过还好,他上半身也是穿了件扎甲的,马弓的力道,根本没法破……噗!   喀喇汗骑士刚想说也破不了甲,一股剧烈的疼痛从背后传来,随即迅速遍布了全身,剧烈的疼痛下,一股冰冷的感觉也随即袭向了四肢,他嘴里喷出了一股血沫子。   好锋利的箭!   好硬的弓!   带着最后的感叹,这个骑士一头从马上栽了下去。   就在白从信射杀了喀喇汗游骑队长之后,其余游奕军轻骑也几乎都有了收获,他们的马匹是最好的,甲也是防护力最好和最轻的。   这是张昭从李圣天的库藏中搜集到的,还有这些天跟游奕军在姚头冈自己做的,虽然他的游奕军只有二十二骑,但装备,绝对是让所有人最眼红的。   疏勒城头,伊蒂哈德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解的神情。   刚才他看见了,自己这方的的游骑并不是打不过对面的游骑,而是手里的弓和身上甲以及胯下的战马,无法跟对面比而已。   能装备最好的甲胄武器和战马的,必然是于阗金国的精锐,他们本身骑兵就少,更显宝贵。   可是……,那个邪恶的异教徒之王李圣天疯了吗?不先去拔除艾斯克萨堡,竟然直接来打疏勒?   这不按套路出牌啊!   伊蒂哈德往东北角看去,他可把手里的一千五百轻重骑兵都放出去了的,李圣天要是敢不去打艾斯克萨堡,那就相当于被自己在心口安了一颗钉子啊!   那这一千五百骑兵,很可能就要起到奇效了。   “嘿嗬!嘿嗬!”雄壮的号子声响起,远处的铺天盖地的大军越来越近了,伊蒂哈德甚至已经看清他们的旗帜上的图画。   不出意外的大部分是代表佛教徒的卍字旗,以及用来调动队伍的红白黑褐四色令旗和写着将领姓氏的认旗。   仓皇逃到城下的喀喇汗游骑绕着城墙不断的乱跑着,因为伊蒂哈德已经把北门堵死了,东边是深深的护城河,这些游骑根本无法入城。   伊蒂哈德正想让人打开几道小门去接应下,一声清脆的铜哨声响起,于阗军中突然走出来大约二十人的弓弩手,瞬间弓弩齐发,那些在城墙下乱窜的喀喇汗游骑瞬间到下了一大片。   又是一声铜哨,又是一蓬箭雨飞到,不用接应了,差不多七八骑的游骑兵在三四十息的时间内,全部被射死了。   “他们手里拿的不是弓,这应该是桃花石的弩,不然就算是再硬的长梢弓,也不能做到这个距离上还能射杀目标。”   一个军将大声对着伊蒂哈德说道,这是哈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后,伊蒂哈德提拔上来的另一个亲信。   “阿杜木,你说哈桑将军和那些死在伽师城外的武士,是不是就是被这种弩箭射杀的,会不会高昌回鹘已经选择站在于阗人那一边了!”   伊蒂哈德迟疑的询问了一句,他现在越来越觉得那个所谓的高昌王族仆固奉恩有些问题了,但没等阿杜木回答,不远处突然喧闹了起来。   原来就在正对着伊蒂哈德这边,无数穿着厚衣服,一看就是农夫的人竟然开始从各处担土,看样子是在为填平护城河做准备。   远处还有些垒墙的,搬运木材制作工程器械的,丝毫都没有停歇的意思。   而掩护这些农夫的,竟然只有一队大约七八十人的甲士,他们立起了七八面条形盾,架着几杆长枪,隐约还能看见些弓弩。   “埃米尔阁下!让我带一支部队出击吧!这些于阗人太狂妄了,七八十人就敢在城下列阵!”   阿杜木是从波斯萨曼王朝过来的,所以是按照大食的习惯,称呼有萨曼王朝血统的伊蒂哈德为埃米尔的。   “打一下也好!不过不要太斗气,咱们最重要的任务,还是守住疏勒等待大汗回来。”   伊蒂哈德看着对面延绵不断的人群轻声吩咐道,他也觉得应该出去试试深浅。   因为于阗人虽然看起来延绵不绝的过来了,但是不是大军主力到齐,还是得弄清楚。 ###第一百一十一章 疏勒城下(二)   张昭总算知道李圣天非要把这些人甩给自己的另一个原因了,他看着面前高矮胖瘦、形态各异的人也是头疼的不行。   所谓鸦儿看(莎车)到偏州城(英吉沙)的佛门潜伏者,竟然全部是一些迫切想要逃到于阗去过安稳日子的可怜人。   他们原本确实是这几个地方住着的土著,但由于不肯改信天方教而被喀喇汗国欺压,本来他们是想着干脆难逃到于阗去算了,但李圣天却不收他们。   因为他们要是走了,鸦儿看到偏州城这段距离,就肯定会被喀喇汗招募过来的改信葛逻禄和回鹘人占据。   要是发生这种情况,于阗的压力就大了,恐怕此次就不是打疏勒之战,而是直接打鸦儿看保卫战了。   而这些人也不是傻子,李圣天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他们进入于阗,只封了首领一下小官,给了点盐粮布匹,是为什么?他们肯定知道。   你说他们心里能没有怨恨么?能没有暗中改信,但却不说的人么?   他们要是混到了于阗军中,口出怨言甚至泄露情报是有可能做的出来的,于是李圣天干脆把他们扔给张昭,让他管着,眼不见为净。   所以一了解到这个情况,张昭就果断的改变了策略,人员如此混杂,假扮精锐估计是假扮不了多长时间的,他干脆就在疏勒城三里外果断扎营,来个结硬寨打呆仗。   他要把自己变成疏勒城下的一颗钉子,伊蒂哈德不是要跟优素福堡和艾斯克萨堡互成犄角嘛,那他张昭就卡在疏勒城的城南外,不拔出他这颗钉子,疏勒城和这两堡垒就成不了犄角。   况且他只需要坚持几天就行,修一个简单的防御工事,连吓带打应该可以做到。   所以伊蒂哈德在城头看见的担土和伐木、运木,其实不是要填平壕沟打造攻城器械,而是在立寨。   尖利的铜哨声响起,持旗手赶紧将一面张字认旗左右摇晃了起来。   而在这面认旗两边的小方阵在看到认旗左右摇晃之后,互相喊着口号从三个分散的小方阵,合拢成了一个大方阵。   ‘咚咚咚!’疏勒城头的鼓声也敲响了,一个非常不起眼小门吱呀打开,一队大约四五百人的骑兵从门中陆陆续续的驰了出来。   千万别想着去抢城门,这种城门一般都设在非常偏僻的地方,两边还有露出来的敌台,转角处有角楼,上面全是弓箭手。   就算你抢到了,里面大多还有瓮城或者非常狭窄复杂的通道,进去大概率也是个死。   这跟张昭穿越前想象中的攻城战是不一样的,想象中的攻城战,肯定是攻方蚁附攻城,守方檑木滚石金汁不要钱一样的往下砸。   但实际上,这种攻城是很少见的,多是到了决定生死关头的时候,或者攻城一方优势极大的时候才会爆发。   而大部分时候,其实是今天这样的,攻城者先肃清城外敌人,然后到某处下寨。   守方则会在此时派出部队骚扰,骚扰不成后,才会利用城头强弓硬弩和小股能出门的骑兵与攻方互相拉扯作战,立在城外的卫星堡垒还会与城中配合作战。   至于四门紧闭,全城苦守,那只是没办法后的办法,那种孤立无援,随时被人威胁的被动滋味,可是很考验士气的。   历史上很多城池到了这一步,也就打不下去了,所以那种孤城坚守几个月的,才会在历史上被大书特书,因为确实非常不容易。   五六百骑兵跑起来还是很有气势的,大地都在震颤,尘土飞扬,你看见的不是冲刺而来的战马和骑士,而是在灰尘中若隐若现的鬼怪。   ‘嘣!’阎晋射出了一根带着鲜艳尾羽的长箭,箭头还能发出尖利的呼啸声,一下就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   “四十步!”他高喊一声,这是用来标记距离的,敌骑到了这里,方阵就要万箭齐发了。   阿杜木也看了对方的标记,不过他并未当一回事。   此时的弩,还没有大规模的传播到西方,他们知道桃花石有种威力奇大的十字弓,但具体大到什么程度,他们是没感觉的。   “披甲的在前,夹着长枪冲一冲,无甲的拿出弓,听我命令一起射,后面的下马五十人,换步弓重箭,咱冲不开就用重箭要他们的命!”   阿杜木的安排是没问题的,五六百骑冲锋的气势非常足,如果是一般的队伍,几十人步兵打几百骑兵,很可能不用真的打,光是冲锋的架势就能把步兵吓破胆,到时候前面的甲骑拿着长枪边冲边赶,阵型也就破了。   而在甲骑冲锋的时候,后面的轻骑会呈半圆形的奔跑路线围着步兵方阵打转,不停射出箭矢骚扰和降低对方士气,遇上甲胄不齐全的,也能造成不小的杀伤。   一般打到这里,孤立的步兵方阵很可能就溃散了,而要是还没溃散,就是剩下五十人的步弓重箭,发挥作用的时候到了。   这种抛射而来的重型箭矢不是靠破甲来达成杀伤,而是靠重量来砸人的,比婴孩拳头小一点的铁疙瘩从天下掉下来,砸手手肿,砸头头破。   不过,这一切,都是建立在阿杜木的美好设想上面的,他模拟的模板,也是已经开始走下坡路的波斯萨曼王朝步兵。   这个三十几岁的波斯人,还从来没有见识过大唐的重步兵!   ‘嗡!’的一声,阿杜木带着骑兵刚刚越过那根标记箭,如同蜂群出巢的声音就响起了。   冲在前面的几个身穿大食铁片甲的甲骑直接就栽倒在了地上,阿杜木甚至看见了最前面那个甲骑胸口飚出的血箭。   桃花石的弩,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力?这可不是破甲,而是快要透体而出了!   惊恐间,又是一阵嗡嗡声响,第二波弩箭又到了!   这一下,随着前面四五个甲骑的倒下,冲锋的骑兵阵出现了一定的混乱,很多原本应该在后面的轻骑也被露了出来,顿时被射得人仰马翻。   受伤的战马哕哕叫着满地乱窜,中箭的骑兵也在大声的呻吟惨叫,有些躺倒在地上的人和马又阻隔了后面的继续冲锋,阵型彻底混乱了。   趁着这个混乱,马鹞子大喊一声,带着后面的十五个弓手射出了他们的第一波齐射。   刚才射击的,是六十人的神臂弓手,他们采用两段射击法,三十人一轮,而由于装填问题中间产生的间歇,就需要弓手来弥补了。   “快散开,两边散开,贴近了跟他们对射!”眼看着对面这一轮弓箭又射杀了自己这方十几人,阿杜木睚眦目裂的高喊了起来。   他前面的甲骑本来就不多,现在几乎都被对面的弩箭射倒下,冲阵是冲不起来了,只有靠着人数多,用箭矢的数量压倒对面才行了。   而且马弓由于力道不足的原因,只能靠近了对射才行,要是在远处对射,那几乎就等于自杀。   要说这喀喇汗国确实是一个处在上升期的帝国,难怪他们日后能把安西河中的三块宝地都给占据了。   虽然目前已经混乱成了这样,他们一箭未发就伤亡了三四十人,但剩下的人依然比较镇定的听从阿杜木的命令。   轻骑兵开始往两边分散,绕过已经被人马尸体堵塞的中路,他们形成了一个()形的冲锋路线,往对面的步兵方阵包围而去。   而最后方的手持硬弓重箭的五十人,也在军官的呼喊下准备下马列阵。 ###第一百一十二章 疏勒城下(三)   “变阵,护住左右,神臂弓集中攒射,阴鹞子负责指挥,顿珠、蛮熊、王通信三人跟我走!”   张昭也看到了分散而来的喀喇汗骑兵,寨子能不能立的起来,这颗钉子能不能当得成,就要看这一下了。   他要是以一百人干翻了喀喇汗五百骑兵,谁敢说他不是于阗金国的精锐?   随着张昭的大喊,方阵变成了两列纵队,装备了三层甲的重甲陌刀手、步槊手往前突击,刀盾手则掩护神臂弓和弓手射击。   阎晋就是穿着重甲的陌刀手之一,他穿着重甲直接朝飞驰而来的喀喇汗骑兵走去。   一个刚好绕到他身边的喀喇汗轻骑刚刚举起手中的马弓,阎晋大喝一声,手里的陌刀横扫过来。   瞬间,这匹马儿从臀部到颈部,连带着马侧骑手的腿,全被划开了一条深深的血槽。   马儿悲鸣一声,剧烈的疼痛下它嘣的老高,本能的想要里阎晋远一点,这个人类太恐怖了!   可马儿这一跑,立刻就把周围的人给害惨了,本来还可以的冲锋速度,顿时就慢了下来。   阎晋一击完毕,立刻借着自己的陌刀挥出的劲头,直接原地半转身,随后吐气开声,陌刀自右上往左下劈砍过去。   血浪一飚,更加惊恐的惨嘶爆发了出来,这批匹战马被砍的能都能看见根根白骨了。   一个跟在阎晋身边的重甲战士,把手中的步槊猛地向前捅去,奔驰来过的战马太多了,随便就能捅中。   不过他刚捅伤一条马侧的大腿,几个喀喇汗骑兵就逼了过来,弯刀猛地砍向他伸出去的手。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寻常的弯刀哪怕借上了马速,也没法破甲。   ‘嘣!嘣!’神臂弓和长梢弓的射击声响起,张昭麾下的都是久经战阵的勇士,又是站立射击,喀喇汗骑兵也多,所以几乎每一次射击,都会有人马中箭。   不是人被射的栽下马来,就是马儿受伤乱跑乱窜,从而引起更大的混乱。   阎晋还在痛快的劈砍,在他看来,这些喀喇汗骑兵的战斗力太低了。   他们五人脱离大阵出来当钉子,虽然穿了三层甲,但毕竟没几个人。   对面可有一二百骑兵,要是真有几个勇武的带头,别说用马儿撞,就是下马结阵过来,只用长枪就能把他们围起来然后放倒。   可是这些喀喇汗的骑兵,除了几个在马上拿着弯刀做无用的劈砍以外,全部都是隔得远远的拿马弓射。   看起来热闹的很,实际上毛用都没有,他都被射成刺猬了,但依然并未受到多大的伤害。   反而是这些喀喇汗骑兵,在神臂弓和长梢弓的攒射下,几乎每次弓弦响动,就会栽倒好多人。   张昭回头看了一眼,顿时就放心下来了,这些喀喇汗骑兵不在第一时间冲上去,就想着靠马弓,那是绝不可能攻下自己方阵的。   若是遇到其他唐军,他们或许可以靠勾引方阵中弓手不断射击,从而消耗箭矢和体力来达成目的。   可是张昭这,箭矢多不胜数不说,神臂弓远没有传统硬弓那么耗体力。   再这么打下去,恐怕神臂弓手没有累趴下,反倒是喀喇汗人扛不住伤亡自己崩溃了。   “顿珠你在后面投矛,我们几个一起上,冲进去打混战,不能让对面的重箭射起来!”   张昭早就看到了对面阿杜木的安排,现在对面威胁最大的,就是后面的这五十个换了重箭的弓箭手,这玩意可比马弓射出的箭矢难抗多了。   “主上放心,顿珠跟着你冲!”顿珠重重点了点头,眼中没有即将四人打五十人的不安,反而已经兴奋的舔了舔嘴唇。   对面的重箭手已经开始列阵了,重箭这玩意,威力是大,但造价高,练习难,准头差,必须要列阵射击效果才好,不然一个一个的射,谁知道箭矢会落到哪去?   这有点像后世的滑膛枪,射击时要用大量的箭矢去瞄准同一个区域,用数量来弥补精度上的不足。   所以他们要慢慢的排队,然后放出一轮轻箭测试一下弓力和射距,然后再才能开始射击。   排队,似乎是个很轻易的事情,后世小学生,不!幼儿园的小宝宝们都会排队。   说句开玩笑的话,把共和国的初中生拉上去学习一下滑膛枪,就能发挥出不比十九世纪的欧洲二流军队,甚至一流军队差的战斗力。   因为在后世,看着是在上学,但实际上除了学习知识以外,完全就是在执行军队那一套。   班上老师就是最高长官,老师以下有班长,有学习委员、体育委员等等一堆小官。   学生要干什么,除了课间以外,要听老师的,也要听一下班干部的,平日还要集体出操,非常强调纪律和服从性。   看出来了吗?这玩意实际上跟军队中都是差不多的,虽然简化了不知道多少倍,但道理是相同的,所以在后世,排队、听指挥只是一个人的基操。   但在这个时代就不一样了,九成九的人不识字,不懂什么纪律,甚至很多人连‘道理’这个词都不明白。   上下级基本除了隶属关系外,没有任何别的感情,个人保命得富贵,远超家国天下这个概念,甚至在现在安西,没几个人有国家这个概念的。   所以哪怕就是个简单的排队,对面的重箭手推推搡搡,嘟嘟囔囔半天都没完成。   等到他们终于完成的时候,张昭、顿珠蛮熊和王通信已经冲到离他们也就三四十步的地方了。   不过这些人也不紧张,甚至还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四个人冲击已经结好阵的五十人,开什么玩笑?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你们给淹了!   “呜!”一杆投矛从远处飞了过来,一个被冻得满脸通红,不停吸着鼻涕的喀喇汗人,仿佛被人隔空打了一拳一样。   他猛地后退了十几步,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胸口上赫然插着一杆投矛,矛头穿过了他的胸膛,再把他钉到了地上。   ‘呜!呜!’又是两杆投矛杀到,人群顿时出现了一丝混乱,刚排好的阵型又出现了松动。   一个重箭手听到了恐怖的呼啸声,他习惯性的举起右胳膊上小圆盾护住了头部。   可随后他就猛地一震,一杆刷了白漆,看起来银光闪闪的投矛瞬间洞穿了他的胸口,把他插的腾空飞起的同时,还插穿了后面人的小腿,把两人都给钉在了地上。   “快放箭!快放箭!别让他们过来!”这个时候了,负责指挥的队正军官才反应过来,这哪是过来四个送死的,这特么是过来了四个凶神啊。 ###第一百一十三章 疏勒城下(四)   “举盾!”张昭大喝一声,蛮熊和顿珠两人顿时把带着的大盾给撑了起来。   这面圆盾非常大,足足能遮住两人,蛮熊和顿珠一起举起来之后,连带着把后面的张昭和王通信也给遮住了。   这就是张昭要带着这两憨货一起上的原因,在这个时代,穿三四十斤重甲,能断断续续战斗几个小时,还能跑的起来的,那就是天生的杀神!   对面这些倒霉的喀喇汗人不知道,这种杀神级别的人,张昭这边足足有六人。   除了在这的顿珠、蛮熊和王通信之外,还有阎晋和马鹞子也能算得上,只看饭量都能看得出来,蛮熊一顿饭的量,比张昭后世读大学时全班快二十个女同学都吃得多。   咚咚的声音传来,这是箭矢射到了大盾上发出的,蛮熊回头冲着张昭一笑。   在他眼中,张二郎君绝对是天下最好的官上,不像寿昌军的官上,总嫌弃他吃得多,爱顶嘴。   张二郎君不光让他敞开肚皮吃,被他顶了嘴,除了顶火了要冲上来跟他打架以外,从来不用官帽子来压他,所以他愿意给张二郎君卖命!   二十步!   十五步!   十步!   五步!   “二郎君!五步了!”王通信今天没拿他的一对熟铜锏,因为对面的弓手几乎只有皮甲,用不着用熟铜锏打,两把短而锋利的障刀就够了!   “走起!”最后一轮箭雨的咚咚声响完,顿珠和蛮熊突然把盾牌放斜,张昭立刻右脚一发力,左脚直接蹬到了盾牌上。   两个身强力壮的憨货在把盾牌猛地往前一推,如同弹簧一般,把张昭给送了出去。   仿佛天神下凡般,身着金甲的张昭腾空而起,半空中,张昭高举横刀,直接往密集的重箭手阵中间砸了下去。   一群重箭手赶忙把拿到手里的重箭换成了破甲箭,‘当!当!’几声轻响,张昭身上一痛,没有被破甲,但距离太近了,箭尖应该已经撞到里面的丝绸内衬这一层了。   “阿娘啊!”一个刚刚射中张昭的重箭手还没来得及兴奋,张昭就直接从他头上降落了,他刚转身想跑,张昭落下的右脚就把他直接给踹飞了。   落地的张昭赶紧一个就地翻滚卸下了坠地的重力,随后手中的横刀抡圆了就开始劈砍,没有什么犹豫,也没做什么防御,反正他们手中的弯刀几乎没有破甲能力,还防御个蛋啊!   一篷鲜血猛地从伤口激荡了出来,还伴随着凄惨的叫声,几个涌过来想把张昭给按住的喀喇汗重箭手顿时哭嚎了起来,他们手中的皮甲和弯刀就像是纸糊的一样,瞬间就被砍成了一堆破烂。   “啊呀!杀了他!”重箭手队正的脸都吓白了,这金甲人穿着几十斤的甲,竟然能挑起一人多高,这得是什么样的猛人?   本来被吓得往后退的重箭手们听到队正的怒吼,又赶紧围了上来,他们拿着弯刀,眼里却带着胆怯。   按照最合适的打法,他们应该迅速冲上去把张昭给挤压住,或者干脆把张昭给放倒。   可是都被刚才张昭的天神一跃给吓得心惊胆战的,谁也不想自己先上去挨着金甲杀神的刀。   这种心理上的活动只有那么一丝丝的时间,但也带来了一丝丝的犹豫,也就是这么一丝丝的犹豫,他们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张昭扎好了马步,手里的横刀猛然出击,后世练习了无数遍但是没机会真正实战的无极刀法,终于再一次找到了酣畅淋漓的发挥机会。   寒光闪闪,鲜血不要钱一样的往地上泼洒,十几二十个重箭手围着张昭,怒吼惨叫声都有,但却没人敢上前一步。   张昭也不去跟他们混战,而是谁敢出头过来,他就砍向谁,哪怕就是腿往前迈了一步,也会遭到张昭毫不留情的劈砍!   又是两人倒地,围着张昭的圈子也越围越大,所有人都看出张昭的攻击目标和战术了。   不过他们接着不是心有灵犀的大家一起上,让张昭不知道砍谁才好,而是带着怯意的都不敢上前,哪怕是一点点出头都不敢,甚至还有人故意往后退了那么一点点。   这我打你吗呢?队正直接就怒了,人家是几乎三尺的横刀还有一身重甲,你们拿着短短的弯刀只有皮甲,还把距离留给了敌人,这是杀人?还是送上去被杀?   “围上去!围上去!几十人打一个人还怕什么!为了真主!”   “谁说你们是几十人打一个人?”队正的怒吼声还未停,一身阴恻恻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队正这才回头一看,顿时心就凉了半截,原来他布置用来对付其余三人的二十几个重箭手,已经彻底被杀散了。   一个穿着重甲如同巨熊一般的杀神举着一把超大的巨斧,他的动作并不快,可是每一次挥出,必然就会砍死一人,而且还是能把尸体砍的支离破碎的那种,让人看着就不寒而栗。   还有一个同样雄壮的壮汉手里拿着两把精钢短矛,连捅带打不一会就杀的剩下的重箭手鬼哭狼嚎的。   而阴恻恻问他的,是一个带着八瓣盔,左脸一道疤痕从眼角划到了嘴角的矮个子壮汉,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   能是善类嘛!这三人都勇成这样了,这个家伙跟他们一起来的,肯定也是个要命的!   电光火石间,亡魂大冒的队正抬手就像一刀削过去,先下手为强!   可他的手才动,对面的阴冷壮汉就动了!   王通信手中两把障刀上下翻飞,捅!挑!刺!割!   队正胸前顿时血红一片,喉咙被被割破了,惨叫都没发出,就带着满喉咙充满气泡的鲜血倒下了。   随后王通信猛地撞进围住张昭的人群中!   整整齐齐,谁也不敢多冒出一份的圆圈顿时破碎,无数人恐惧的大喊了起来。   不是喊着去砍杀张昭,而是恐惧的想起来谁要是向前一点,必然会被斩杀。   战场情势彻底乱了,无数重箭手哭嚎着就往护城河的吊桥处跑去,零星几个还想反抗的,都被张昭几下就解决了,这跟一场屠杀没什么分别,四处都是背对着他们的身影。   四个人打五十人,一刻钟的时间,五十人就彻底崩溃了!   后阵重箭手的哭嚎,顿时远远传到了还在啃憾山都甲士带刺乌龟壳的骑兵处。   他们也挺惨的,对面不知道有没有伤亡五人,可他们自己最少没了快五十人了,以至于大部分都是在做戏,箭如飞雨,但就是不往前去,软软的马弓射了跟没射差不多。   “张侍郎如此悍勇!于阗儿郎岂能落后于人?”一个帅帅的于阗军官骑在一匹白马上大声猛喝。   只是原本白净的眼角看上去有些麻子点点的,好像被什么东西灼烧过一样,让他的颜值下降了好几分。   “让这些背佛之徒尝尝佛陀的怒火!”帅哥军官大手一挥,早已等待多时的三十余于阗宫卫同时策马而出。   他们人马俱甲,夹着长枪,对着还在围着憾山都甲士打转的喀喇汗轻骑兵就冲了过去。   疏勒城头上,伊蒂哈德脸沉如水。   “阿卜杜!快带三百弓箭手把阿杜木将军接应回来!封锁四门,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请命出城野战!放信号给在外面的库姆拉将军,告诉他,于阗大军就在城外。”   这于阗异教徒的王怎么想的?怎么真的就直接来围城了?   伊蒂哈德在心里觉得,能用五人把五十人打崩溃的猛人都来了,必然是于阗最精锐的先锋。 ###第一百一十四章 比汗血马还宝贵的光头   仅仅两天时间,在张昭的高压下,来自东河州的石炭厂的矿工和他自己的木匠,以及大量跟着人他来的佛教徒和僧侣,用远超这个时代劳动节奏的极快速度。   在疏勒城靠南的地方,依靠一个喀喇汗人没来得及彻底铲平的土包,建立起了一个极为简易的军寨。   军寨的正面,是一条一米多宽,七八十厘米深的壕沟,壕沟后面,则是用各种木料修建的拒马角,拒马角的后面,才是军寨。   军寨的寨墙,是用乱七八糟的木块做成极为简陋的木框,然后在里面装上石头,然后再在外面垒砌了一圈的石头组成的。   而就是这么一个极为简陋的寨墙,也只有当面的一面有。   不过张昭很满意,这个东西一建成,疏勒城的伊蒂哈德不拉出个三五千人,是不敢出来和他对肛的。   张昭现在手中有自己憾山都和游奕军的一百甲士(骑),还有李圣天拨给他的五百宫卫,两千多‘累赘’中也被他选出来了三百多战斗力还行的武装了起来,差不多能凑出一千出头人马,据寨而守,没有三五倍军力肯定打不过下来的。   而且就在短短的两天时间,确切的说是经过两天前,那一场八十多人干翻四五百喀喇汗的骑兵之后。   一路上怨气冲天、骂骂咧咧、不服管教,时不时还要闹点事的鸦儿看佛教徒们,就被张昭给征服了。   什么样的话语,都没有这个有说服力!   一匹暗金色的短毛马突然出现在了疏勒城外,白从信和帅哥宫卫将军立刻策马冲了过去。   那匹暗金色的短毛马身后,还跟两个骂骂咧咧的游奕军骑士,从马速来看,这两位的马儿被这匹暗金色的短毛马,甩的马吊都看不见了。   “天马!竟然是一匹天马!”一个光头站了出来,在张昭身边大声的惊呼了起来。   这家伙原本是疏勒开元寺的一个法师,开元寺被萨克图·博格拉汗支持的天方教徒焚毁之后,他就流落到了鸦儿看一带,并且从一个讲经颇有心得的法师,变成了一个手持木棓的武僧。   木棓(bang四声)实际上就是木棒,棓是棒的异体字。   这玩意是先秦时期流行的一种兵器,一个大棒子两头有棱,用来击打无甲的敌人既便宜又方便,杀伤力也不错,一棒子敲头上,敌人基本就GG了。   唐代军中这玩意不少,因为唐军的敌人不管是突厥还是吐蕃,前期都是没多少甲的。   这种粗大野蛮的木棒,不知道敲破多少敌人的头,打断过多少条腿,直到唐军的敌人都开始有条件着甲之后,军队中用的才少了起来。   不过这位法师手中的木棓应该叫殳棓,因为它两头的棱上都嵌了铁皮,比一般的木棓击打起来伤害更大,而且看那铁皮上的锈迹斑斑,估计还能附加一点破伤风伤害。   “将军!请给洒家一匹好马,洒家为你把那匹天马给牵过来!”   光头法师把手中的殳棓递到了身边的弟子手中,转而把手一拱,主动请缨了起来。   “好!多金,给这位大师一匹好马!”张昭马上招呼琼热多金给法师一匹好马。   他刚被这位手中的武器给吸引住了,没想起来城下闯来了一匹马的事。   天马,这是这个时候人对于生长于费尔干纳盆地地区这种绝顶好马的称呼。   在中国历史上它有个鼎鼎大名的名字,汗血宝马!   在国外也被叫做阿克哈·塔克马,阿尔捷哈金马等等,属于在任何时代都相当珍贵的宝贝!   ‘嗡!’一支箭矢射到了疏勒城上,随后这个已经不知道跑了多远的天马,就被张昭手下一群人给逼入了死角。   不过汗血宝马就是汗血宝马,哪怕已经进入了死角,它在马背上骑士的操控下,竟然嘶鸣一声,随后纵身一跃,轻松跳过了张昭让人挖的壕沟摆脱了围堵!   “贼子还不受死!”这时候,开元寺这位弃经从武的法师到了。   他骑在马上迅速靠近那匹金马,嘴里大喝的时候右手飞速的转动着一根打结的绳索,绳索打结处,包着一块不大不小的鹅卵石。   ‘呜呜呜呜!’飞速转动的绳索发出了让人头皮发麻的怪叫声,那个刚刚操控汗血宝马冲出围堵的骑士也顿时菊花一紧。   他一夹马腹正想再提提速,结果咚的一声,绳索末端的鹅卵石应声飞出。   ‘啪!’一声极为渗人的撞击声响起,骑士后脑勺被打个正着。   张昭甚至都看见了一股飚出的血箭,马上的骑士强直一般的抽搐了一下,身体直接就栽下了马。   而他骑乘的汗血宝马还在往前跑,骑士的脚则卡在了马镫上,脑袋杵在地上,一条血道在黑黄的地上极为触目。   这是投石索啊!当其他人都在欢呼赞叹那位开元寺法师技艺高超,只杀人不伤马的时候,张昭却对这位大师的手艺非常感兴趣的。   投石索这玩意,国外玩的比较多,特别是古希腊,非常流行。   古希腊有句谚语就叫做装备整齐的重装步兵,最害怕的不是同样强大的对手,而是衣衫偻烂的投石手。   中国则在明朝神将戚继光戚爷爷手里用过,他还创新的在握手端增加了一根木棍,用来提高射程和杀伤力。   明末的农民起义军就经常用这种便宜好用的投掷武器,袭击装备较好的官军。   好东西啊!他身边正好一群乌合之众,完全用得上啊!而且从这个投石索,张昭突然想到了一个他可以开的金手指,那就是一百多年后西夏国赫赫有名的泼喜军。   双峰驼的背上装载小型发石机,拳头大小的石头砸出去比什么弓箭、弩箭破坏性都大,还特么机动性很强,用来砸步兵方阵,简直就是神器。   而且这个金手指还挺好开的,发石机、抛石机这种玩意,唐代早就很成熟了,唯一的改进就是把它做的小一点,能够放在双峰驼的背上。   更绝的是,这玩意其他人还没法仿制,不是因为抛石机难造,而是装载抛石机的双峰驼,绝大部分都产自瓜沙肃甘凉这五个州,其余的地方没有,这还真是个完美的金手指了。   “张将军!洒家智通幸不辱命,这匹天马,某给你牵来了!”光头法师大笑着牵着汗血宝马走到了张昭面前。   张昭看也没看这匹宝马,宝马现在对他来说有什么用?又不能马上给他繁殖出一堆的汗血宝马,而且这样的东西,他怎么敢要,不是又得便宜了李圣天。   但这位法师那就不一样了,很大可能马上就能把他的这群乌合之众形成战力。   “此马虽宝贵,却不过是凡物,我更看重法师这一手绝技!敢问法师,此技你是从何习来的?”   智通和尚陡然一惊,随即脸上就放出了光芒。   “二郎君也认为此技能用到战阵之上?这本是昆仑山上吐蕃牧奴之绝技,又从一景教番僧听闻其言其家乡大秦,军中也颇多擅长此技之人。   洒家合二者之长,制出了此物,本以为可以派上用场,可贫僧屡次给鸦儿看的阿摩支上书,可他不信,还说洒家是异想天开!”   妥了!   张昭印象中,藏族等居住于高山之上的民族,就有这玩意。   而景教就是基督教的聂斯托里派,正好是从希腊正教分裂出来的,这不就是投石索的老家嘛!   “他不信,我信!”张昭拍了拍胸脯,“未知法师手下弟子有几人会使此物,教授起来可繁琐否?”   “没什么繁琐的,只是抛出的石块需得精心打磨一番,而且绳索也没有多少!”智通大和尚一听张昭如此慧眼识珠,顿时也兴奋起来了。   “这容易,绳索的事情交给我,石头我让人去赤河边就地取材再稍微打磨一下就好!” ###第一百一十五章 谁是真来谁是假   两个脸臊得通红的游奕军骑士牵着马走到张昭面前来了,他两刚刚被那匹天马给甩了十万八千里,觉得自己没完成好堵截的任务,前来领罪了。   “校尉郎君,某二人给你丢人了!请郎君处罚!”   张昭哭笑不得的看着地上的两人,这请的哪门子的罪?   “你两这是干什么?那是汗血宝马啊!当年汉武大帝派贰师将军李广利率师数万,断水围困大宛都城几个月,才求得每年两匹,你们能跟得上就怪了。   真要觉得给某丢了人,到时候多杀几个喀喇汗贼胡就是!”   “这就是汗血宝马?难怪如此神俊!”周围人都惊了,汗血宝马那可是刻在中国人基因里的名字。   马鹞子满脸好奇的想去摸一摸传说中的汗血宝马,结果这匹马儿拉长了脸,突然张嘴就朝马鹞子咬来,幸亏马鹞子反应快,不然手就废了!   周围一阵哄笑,马鹞子讪讪的收回手,要不是看着这匹马如此珍贵,他真想给它来一顿皮鞭套餐。   阎晋朝张昭拱了拱手,“属下贺喜二郎君,汗血宝马据说就是在宁远国中也不多见了,今能得此一匹,日后再挑选强健母马与之交配,定能得良驹无数!”   宁远国就是拔汗那国,前身则是汉时大宛国,天宝三年唐玄宗赐拔汗那国号宁远,并且将宗室女义和公主嫁给了拔汗那王,所以安西唐儿多以宁远国称呼。   张昭笑着摇了摇头,“这马儿啊!好是好!但用处并没有它的名气那么大,跑得快,耐持久,但是体型纤细,用来传递军情是最好的,真要负重一二百斤战场搏杀,非其所长。   刘再升,把这匹汗血宝马找几个可靠的人,送给我舅父去吧,他一定喜欢!”   正如张昭所说,汗血宝马哪都好,跑得快,持久好,长得帅,就是负重不行,这种马,用到这个时代传递紧急军情,后世玩赛马,花样马术那是最好的。   但战场上就不合适了,无甲的轻骑兵来用的话,显然太过昂贵,具装甲骑它则驮不动。   甲骑喜欢的马儿,特点跟擅长苦战的重甲猛士一样,都要选那种脚大手粗肚子大的,力气才是王道。   这种汗血宝马的最大作用,其实还是用来与其它马配种,运气好的话,就能配出赤兔马那样既跑得快,耐力又好,还能负重的,但那概率,更中双色球一等奖差不多。   刘再升就是在同合殿中被张昭坑去点火药的那位帅哥宫卫。   结果被炸的头晕脑胀好几天不说,白白净净的帅脸上还被灼烧出了一小团麻子,到现在都还没复原,所以李圣天很放心的把他送到了张昭身边。   “遵命!”刘再升对张昭倒是看着没什么芥蒂,而且还挺听指挥。   “二郎君,那匹汗血宝马是从艾斯克萨堡冲出来的!”   张昭安慰了两个游奕军骑士两句,表哥阴鹞子就赶紧去问具体情况了,结果一问才知道,那个脑袋已经被智通法师打了个大洞的骑士,竟然是从艾斯克萨堡冲出来的。   那么他还射了一支箭到疏勒城头,不用说,箭上肯定绑的是求救信,看来过不了多久,疏勒城内的伊蒂哈德就会发现真相了。   嘿嘿!张昭阴笑了两声,正好可以给这个波斯来个惊喜!或许可以把他诱出城来。   “留憾山都儿郎守寨,刘再升让你的宫卫骑兵也出五十人警戒,其余除了去准备掘地道的史崇敏等人以外,都去找石头。   智通大师,还请写下完整的教程,某命你在三日内给我练出八百能使用投石索的丁壮,他们也暂且归你指挥,就叫……呃!就叫神机都吧!”   “喏!”刘再升和史崇敏等人都领命而去。   智通和尚也对着张昭宣了声佛号,虽然他屡次上书没有被鸦儿看的阿摩支(总督大臣的意思)重视,但他在私下里还是通过座下弟子教出了一批人,现在正好拿来用。   ……   疏勒城,总督府,伊蒂哈德脸色铁青,这封射进城来的信是艾萨克斯堡的求援信,信上说堡垒正被于阗金国数万大军围攻,时刻都有被攻陷的危险,请总督务必发兵偷袭于阗军后路救援。   这也确实是伊蒂哈德最初的安排,于阗大军围攻艾萨克斯堡,他就派骑兵偷袭骚扰。   疏勒城和艾斯克萨堡间只有不到十里的距离,打不过也能从容撤回城内。   可于阗军队一动,攻打艾斯克萨堡的动作就会缓慢下来,一拖两拖,布格拉汗就会从八剌沙衮回援了。   可是……,要是于阗大军真的在围攻艾萨克斯堡,那么疏勒城下那万余人马和那些精锐是哪来的?   伽师城的斥候来好几次了,确实没发现高昌回鹘有跟于阗人协同作战的意思啊!   况且于阗和高昌回鹘几年前才为了争夺仲云国起过冲突,而且乌母主可汗病重,三子相争,哪位高昌王子也不敢拍板发起一场战争吧?   “埃米尔,城头的士兵确认过了,刚被于阗军队抓住的那匹金马,确实就是艾斯克萨堡阿斯卡尔千户的天马!笔迹和印章也合得上!”   脸上还带着伤的阿杜木将军走过来轻声说道,如果说一天前艾斯克萨堡的狼烟,他们还可以认为是于阗军队放的假信号,或者是艾萨斯克堡驻军千户被吓坏了放的。   那么现在,几乎就能确定,于阗主力确实是在围攻艾斯克萨堡,他们并不在疏勒城下。   伊蒂哈德闭上眼睛回想了一下两天前城外的战斗,那支只有几十人甲士确实是非常难得的精锐,伊蒂哈德觉得他们甚至已经超过大汗的古拉姆近卫军了。   难道……?伊蒂哈德想到了一个可能,难道城下的一万余人,就只有这几十人是精锐,其余都是一些杂鱼假扮的?   阿杜木将军也显然也想到了,可是他摸了摸脸上的伤疤有些说不出口。   最近他在伊蒂哈德总督这地位陡降,四百多骑兵,虽然不是什么精锐骑兵,但那也是骑兵啊!   疏勒城能骑马的都给他了,结果出城去不到一个时辰,就被于阗人不到一百步兵给打崩了。   逃回城来的只有不到三百人,足足损失了一百五六十人,特别是那五十人的重箭手几乎没了七成,心疼的伊蒂哈德总督只想扇他大嘴巴子,那些重箭手可是守城的利器啊!一下子就差不多全没了。   眼看阿杜木吃瘪,最近新得宠的阿卜杜得意之色禁不住就浮在了脸上。   快五百骑打不到一百甲士竟然能被别人打崩溃,你是怎么好意思爬到这个位置上的?   果然高位上尽是无能者尸位素餐!   呵呵!现在傻眼了吧!总督阁下和大汗你们都看好了!真正战事来临的时候,还是我阿卜杜这样久经沙场的悍将才是最可靠的!   “总督阁下!如果末将猜的没错的话,城外定然是少量精锐带着大量乌合之众在欺骗我等。   艾斯克萨堡一旦失陷,咱们只有六七千人,要死守到大汗回援估计很难,不如由末将亲率麾下精锐,先去击败城外的异教徒,再救艾萨克斯堡!”   伊蒂哈德在心里盘算了半晌,最后狠狠吸了口气,他看着满脸大胡子,神色凶狠的阿卜杜。   这家伙在疏勒城的军将中是出了名的残忍,不过喜欢美酒美色,所以伊蒂哈德以前不怎么看中他,现在看来,很可能比阿杜木这样的还要靠谱一些。   “阿卜杜将军,去城中召集神战者吧!准备作战!”   伊蒂哈德下定决心了,艾斯克萨堡不能不救,但也不能全军出动,万一外面是是真的于阗精锐呢?   唉!那就是只能暂时苦一苦这些神战者了,反正他们从遥远的巴格达、伊斯法罕过来,不就是为了传播真主的意志的嘛! ###第一百一十六章 这不是简单的战争   清晨的疏勒城下,淡淡的雾气笼罩在城头,古旧的吊桥缓缓放下。   喧闹的声音把这座肃杀的坚城,烘托的如同菜市场一样,一大群来自各地的神战者们大声交谈着,在各自领头人的带领下慢慢出城列阵。   他们几乎全是步兵,很少有骑兵,因为骑兵几乎还没到疏勒城,就被喀喇汗国给吸收了。   这个以三姓葛逻禄人为主,九姓乌古斯人为辅,夹杂回鹘等民族的国家,虽然定居的民众逐渐增多,但大部分还是保留了游牧的习惯,因而喀喇汗国的军队中,步兵是少数,骑兵才是大多数。   所以马术很好,自己又有骑兵装备的,很快就能融入汗国的军队中。   像这种置办不起战马等装备,完全是被东方高昂报酬所吸引的神战者,就成了喀喇汗国最主要的步兵来源。   历史上喀喇汗国和于阗的战争中,死的最多的,就是这种被财富和真主弄傻了脑子的炮灰。   也正是有了他们,喀喇汗国才在一次又一次的惨败中轻易的恢复过来,最后活生生把于阗给耗死了。   而今天,伊蒂哈德总督又是打着这样的注意。   整个疏勒城有六万多人,其中七千余军队放出去了一千五经验最丰富的骑兵。   剩下的接近六万人中,除了五万居民以外,就是七八千神战者了。   前些天萨克图·布格拉汗围攻八剌沙衮消耗了太多的神战者,于是又征发之了三千,现在还剩下不到五千人。   伊蒂哈德总督本来是想激发他们的宗教热情后用来守城,但现在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他要用这些人试一试城外于阗军队的虚实。   隆隆的战鼓声中,越来越多的神战者开始在城下列阵,富裕一点的穿着自己装备的各种各样甲胄,穷的就裹着几件单衣手里拿着弯刀。   看起来张昭在葭芦馆附近杀死的那上百神战者,应该是这些人中的精华。   “各都按预先安排,靠近大寨列阵,无令不得擅自出击!”   张昭啃完手里最后一个胡麻饼,开始吩咐起了身边的军官们,如果说前几天是一次开胃菜的话,现在就是真正的考验了。   疏勒城下,喀喇汗国的以超过三千人的神战者为中军。   他们几乎全是步兵,装备了一定数量的长短弓,前排基本都还是有一些盾牌,三分之一的人有甲,其余就是穿着单衣拿着弯刀长矛的,一看就知道他们是炮灰。   喀喇汗国的军队分列两侧,最外面是一批掩护大部队的轻骑。   更多的则是着甲的步兵,几乎人人都有弓和长矛刀锤斧头等,人数差不多也有三千左右。   张昭毫不怀疑,这些人不但是进攻自己的主力,同时还会担任督战队的功能。   这就是六千余人了啊!看来伊蒂哈德是下了血本的,正在观察间,一队骑兵从正在列阵的步兵后面跑了出去,这明显是数去给什么人报信的。   张昭虽然不知道伊蒂哈德在城外留了多少骑兵,但肯定留了这是一定的,从疏勒城头破天荒燃起的狼烟和竖起的两面黑色大旗就知道。   能在大战之前被放出城去的骑兵,必然不是前几天那种水货骑兵,应该是喀喇汗国的精锐,这些骑兵才是要命的啊!万一打不过,张昭连跑路的机会都不会有。   回头看了刘再升一眼,这个宫卫都尉冲张昭拱了拱手。   “两日前送天马予天子时,末将按照将军指示,已经将此处军情禀告天子,只要骁骑右卫能到,就不惧喀喇汗的骑兵了!”   “刘都尉辛苦了,下去准备吧!今日血战,你们这些天子亲卫可是主力!”   张昭笑着冲刘再升说道,不过他心里却打了个鼓,刘再升说的是只要等到,可不是一定能到,对于自己这位好舅父的军事能力,张昭还真不怎么信得过。   军寨前,张昭麾下的军队分成了三个小方阵列阵,正中间的就是他的憾山都甲士。   毫无疑问,一旦打起来,正中间的战斗一定是最激烈的,最艰苦的战斗,只能让憾山都的甲士去顶。   于阗宫卫则分列在憾山都左右,这是李圣天自己的亲卫,人数并不固定,因为他们是从神威左军和神威右军,这两支于阗支柱武力中,轮流挑选进来入值禁宫的。   历史上能被喀喇汗国用人堆了快四十年才被耗干血液最后不复存在,战斗力也是有保障的。   在这三个方阵后面,是张昭从自己的乌合之众中挑选出来的三百多人。   他们大部分都有自己的甲胄,虽然破破烂烂或者干脆就是用某些织物和皮革缝合起来的,但也多少有点防护力,这些人是前面三个方阵万一顶不住后的支援力量。   在他们的后面,就是在这两天时间中,以智通和尚的一百多弟子为核心的几百名神机都士卒。   他们被安排站在山坡上,当两边弓弩对射完毕,敌军靠近后,就是他们发挥的时刻。   神机都士卒的最后面,就是人数超过了七八千的真正乌合之众,其实这些李圣天扔给张昭的累赘说是乌合之众,都是抬举他们了。   他们是一群原本住在疏勒城内,以及周围上阿图什,下阿图什,偏州城等地的农夫、小商贩、寺庙底层僧侣、帮人养马的、放羊的。   几乎都是在萨克图·布格拉汗强行收走土地豢养自己的古拉姆近卫军,以及推行天方教的政策中失去所有的可怜人。   如果说当年被欺压乃至被驱逐的时候,他们是有热血的,那时候如果有人能把他们组织起来,哪怕就是当炮灰,凭着心中的愤怒与仇恨,那也是一支有战斗力的炮灰。   可是到了现在,他们在喀喇汗的欺压和于阗的不怀好意中被赶走送去,无数人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干过,再卑躬屈膝的事他们也承受过,他们的血早就冷了。   今天能跟着张昭来,除了是一种无意识的随大流行为,再就是张昭至少是让他们吃上了饭的。   吃饱不可能,半饱还是可以的,不然到不了疏勒城下他们就会跑光。   这会还没跑,也无非是觉得张昭是个好人,累了点还能有饭吃,或许,内心深处他们还有点期待。   期待着万一于阗人真的打破了疏勒,赶走了萨克图·布格拉汗,他们能拿回他们曾经失去的东西。   “别放箭啊!别放箭啊!我们是被逼的啊!”   “佛祖啊!你睁开眼啊!我家世代供奉你,总要显灵一次吧!”   凄厉的嚎叫响彻了这个雾气弥漫的清晨,所有人睁大眼睛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就连背对着战场坐好,被勒令不许朝战场看的‘累赘’们,都忍不住转头看去。   缓缓靠近的喀喇汗国军队最前面,竟然密密麻麻的涌过来了一群男男女女,他们哭嚎着缓缓朝张昭的军寨这边走了过来。   “驴入的贼胡!”连马鹞子这种有些变态心里的杀人狂,都忍不住脸色大变的狠骂了一句。   这些人可不是于阗人,哪怕他们不信天方教,那也是喀喇汗国的臣民啊!伊蒂哈德竟然丧心病狂到用这些人来打头阵。   张昭猛地吸了一口冷气,直到整个肺部都冰凉一片,原来在萨克图·布格拉汗这些人眼中,他是在打一场宗教战争啊! ###第一百一十七章 那是我的骄傲   ‘嗖!’一根箭矢飞速射来,铁质的箭头轻易扎进了皮肉之中。   中箭的是一个带着四檐皮帽的回鹘老头,不过这一箭并没有要了他的命。   反而在剧烈的疼痛下,回鹘老头猛地爆发出了极为强大的求生欲望,他带着满后背的鲜血,哭嚎着开始往张昭这边跑来。   “阿爹!阿爹!呜呜呜呜!”老头子背后,穿着花衣服的回鹘小娘脸上全是泪珠,她尖叫着追着老头子,一起往前跑去。   “你们这些异教徒,给我跑过去,留在后面的,就等着去死吧!”一个包着黑色头巾,手持大食风格长弓的大胡子厉声怒吼着。   在他动手之后,一轮箭雨无情的射向了这一群被押着出城的男男女女。   七八个身影栽到了在地上,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回鹘老头那么好的气运,肉身接一箭还能扛得住。   这些人都是在大战的最后几天企图出城的人,伊蒂哈德把他们都打成了叛徒,没人在乎他们的死活。   震天地哭嚎声传来,憾山都的甲士们也举起了手中的神臂弓和长梢弓。   他们与喀喇汗神战者中间隔着一条临时挖开的壕沟,如果任由这些人靠近的话,壕沟的作用也都废掉了。   所有人都看着张昭,张昭却看着对面。   那群哭嚎着跑来的人群中,有须发皆白背都驼了的老翁,有十一二岁满脸惊恐的少年,有四五岁被大人拖着满地跌跌撞撞的孩童,也有抱着婴孩的母亲。   他们有回鹘模样的,有些斯基泰人模样的,也有长着一张汉人脸的,共同的表情就是惊恐和嚎哭。   “二郎君!”马鹞子红着眼睛喊了张昭一声,要射就得现在射了,再不射,这些人就靠近了,他们身后可全是拿着木板的神战者,明显是来架在壕沟上的。   我是人!我不是禽兽!   张昭轻声嘀咕了一句,随后猛然转身看着身后的憾山都甲士,他第一次生出了对那些神战者极度的厌恶!   “儿郎们!对面的畜生以为填平了壕沟,就能击败我们!他们是痴心妄想,我张二郎的甲士,一个就可以打他们一百个!因为我们是人!是堂堂正正的好男儿,不是下作的禽兽!”   张昭拿出了肩膀上的硬弓,他瞄准了那个第一个射出箭矢的大胡子神战者,一股莫名的感觉牵引着张昭,让他在纷乱的人潮中,敏锐的找到了这个畜生。   “看我射杀此虏!”   张昭大吼一声,右手轻轻一松。   ‘嘣!’弓弦飞速的回弹了回去,将巨大的推力送到了箭杆上,箭杆仿佛一下就活过来了一样,它带着张昭无限的怒火在空中急速颤动着。   满脸残忍笑意的大胡子,正挥动手里的弯刀,走向地上一个被吓得无法动弹的男童。   在他眼里,这不是一个人,甚至不是一个生命,就像是个长在脚边碍眼的树桩子一样。   弯刀才刚刚抬起,‘噗呲!’飞驰的箭矢猛地钻进了大胡子的胸口,鲜血一下就飚了出来,颤抖的箭杆和尾羽甚至还在飞速的摆动着。   大胡子吃不住这股重力,连连退了好几步,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胸口的半截箭杆。   怎么会?他可是穿了铁扎甲的,这是从一个异教徒家里搜出来的,这是最好的甲胄啊!怎么会这么远一箭就被洞穿了!   带着满脸的不甘心和难以置信,大胡子缓缓跪了下去。   而被他腥热的血液一激,吓得全身无法动弹的男童,仿佛突然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控制权,男童快意的看了一眼生命正在飞速流逝的大胡子,一声不吭的就爬起来跑了!   “二郎君神射!二郎君威武!”山呼海啸的欢呼声传来,这可起码有两百步啊!不但能射中,还能一箭毙命,养由基也就是如此了吧!   “入壕沟者生!”张昭又举起了手中的强弓,随后大声喝道,身边的琼热多金立刻就知道张昭的选择了,他也跟着大声呼喊了起来。   一时间,入壕沟者生的喊叫,响彻了整个战场!   欢呼声中,张昭回头看去,所有的憾山都甲士脸上都露出了放松的神情。   这几个月来。张昭一有空都跟他们在一起,教他们识字,帮他们懂道理,给他们讲卫青、霍去病以及本朝李卫公、秦胡壮公的事迹。   一股名为骄傲的东西,已经在这些憾山都的甲士心间滋生,所以张昭宁愿圣母一点,也不愿意这些甲士沾上无辜妇孺的鲜血!   其实不单是憾山都的甲士,连周边的于阗宫卫和身后的‘累赘’们,都敬佩的看着张昭,当然也有那么一些人觉得他未免太妇人之仁了一些。   “儿郎们!此箭,某射那个拿着门板的畜生!”张昭又一次引弓大喝!   ‘噗呲!’一个拿着木板的喀喇汗神战者倒在了地上,连那厚厚的木板都没能保住他的命,张昭再杀一人!   “风!”不知道谁带头,上千人一起大喊了起来。   “某再射那持长矛者!”   “嘣!”又是一箭,一个拿着长矛冻得浑身哆嗦的神战者脖子中箭。   锋利的箭矢穿透了他的喉咙,这个家伙猛然捂住脖子跪倒在地上,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风!”   “再来一箭!”如有神助的张昭兴奋的浑身战栗了起来,他大喝一声,那种就是知道自己能百发百中的感觉实在太爽了。   果然,他瞄准的一个神战者小头目头盔中箭,就像是凭空突然在他脑袋上长出来了一根箭矢一样。   小头目凄厉嚎叫着向往后面跑去,可是没跑几步,他步伐就踉跄了起来,随后更是直接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四箭四杀,几乎都是在一百五十到两百步上的距离中完成的,不但自己这方士气大振,对面的神战者的嚣张气焰,更是仿佛陡然间被打下了十八层地狱中。   “插旗!告诉这些畜生,耶耶们是从哪来的!”   张昭大喝一声,山坡上,老张忠嚎叫着把一杆三辰旗插在了最高处,当年张义潮收复河西,用的就这面旗帜!   “风!风!大风!”   憾山都儿郎怒吼声中,许许多多的‘累赘们’望向了山坡后的旗帜。   “是大唐!这是大唐!”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僧高声喊了起来。   “引弓!”张昭大喊一声,再次举起了手中的硬弓,在他身边,氾全和琼热多金也举起了手中的长弓!   “引弓!”无数人跟着大吼,同时举起了手中的长梢弓和神臂弓!   集体拉动弓弦的声音响起,好像把空气都拉紧了一样!   举着木板的神战者踢打挥砍着,把一波又一波的平民赶紧了壕沟中。   他们借着平民的掩护,迅速把一块块木板子架在了壕沟之上,张昭让人挖了一天一夜的壕沟迅速就失去了作用。   不过所有人都没把这当回事,一个穿着两层甲的憾山都甲士,鄙夷的看了眼对面猥琐放置木板的身影。   “猪狗不如的畜生!耶耶一会就踏过这块木板,送你去阿鼻地狱!” ###第一百一十八章 气势如虹   “射!”张昭怒吼一声!   “射!”数百名举着弓弩的甲士同声大喝!   箭如飞蝗!它们带着愤怒,带着鄙夷,甚至带着文明的光芒,猛地射向了对面的神战者!   在张昭这边引弓射击的时候,对面的神战者们也在拉弓射击,不过他们的动作就没这么整齐了,三四千人中只有几百张弓,稀稀拉拉的就这么射了出来!   满天的箭雨中,神战者们惨叫声此起彼伏,前排的被神臂弓射中,胸腹皆被洞穿,凄厉嚎叫着在地上挣扎,后排被抛射的箭矢插中,左翻右滚的满地惨呼。   不得不说,弓弩对射中,历史上被两宋倚为镇国利器的神臂弓,确实太变态了,八十步内没有两层以上的铁扎甲,根本防不住!   而张昭这边,普遍的两层甚至三层重甲,几斗步弓射出的几乎没有破甲箭的箭矢,对他们造成的伤害非常有限。   “引弓!”   “引弓”   “射!”   “射!”   第二轮箭雨覆盖下来了,六百人对三四千人,可是六百人这边是实实在在射的出了六百支箭矢。   而三四千的神战者中,还能引弓对射的,不知道有没有三百。   如果算上双方的着甲程度和大盾持有数量,这不像是什么对射,跟屠杀差不多了。   马鹞子兴奋的大吼着,一股他从没有体验过的兴奋和愤怒支配着他,他以前上战场靠的是凶狠和残忍,而今天,在凶狠中,他仿佛多了几分正义的感觉!   对!就是正义!   马鹞子恍然间觉得自己仿佛正矗立于高山之巅,而一群面目可憎的蝼蚁就站在他脚下,对他做出了各种各样让人恶心的动作!   呸!马鹞子一口浓痰从嘴里吐了出来,猪狗不如的东西,让耶耶来教你该怎么当一个人吧!   这种感觉琼热多金也有,他本是个失去个东岱的奴儿,为了一唐古活命的粗麦,他就给葛咄当了狗,从此杀人越货,就是妇孺他也不是没杀过。   可是此刻,他突然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羞愧。   而正由于他给葛咄当过狗,导致在憾山都中他虽然武艺排的上号,但除了二郎君以外没,把他当自己人的并不多,琼热多金也一直觉得自己没真正融入过去。   可也就是在此刻,一种属于集体的自豪感冲上了琼热多金的头顶。   他看了一眼同样激动的阴鹞子,对方回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眼神,琼热多金突然好像就找到了一种名为家的感觉。   这种感觉,他好久就没体会过了!   强烈的感情冲击中,琼热多金引弓射箭的速度越来越快,一点也不觉得胳膊酸,也不觉得累!   大胡子阿卜杜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目瞪口呆,继而马上脸色惨白,他发现事情大条了,这根他想的不一样啊!   想象中,应该是三四千神战者就能把对面的于阗人搞得精疲力尽,虽然这些炮灰肯定不能撼动于阗人的阵型,但能极大消耗于阗人的精力。   可是!就这么一会,他突然发现,于阗人被消耗了多少精力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手下的神战者,再这么对射下去,恐怕就要崩溃了!   这些本来就是来东方捞好处的家伙,在这么短的时间,承受了大量的伤亡,是不可能扛得住的。   这……这他妈的,中军要是崩溃了,还两边包抄个毛啊!   “吹号!吹号!”让神战者们上去肉搏,左右翼各出两个百户补充进去,只要神战者们一旦跟于阗人短兵相接后,左右翼千户派甲兵在前,给我凿进于阗人的甲士中去!   就在阿卜杜发出命令的时候,城头上,阿杜木将军幸灾乐祸的撇了撇嘴。   他有点想去跟伊蒂哈德总督建议赶紧把军队撤回来,对面的军队,根本不是他们打得过的。   不过嘛!回想了一下阿卜杜那张嚣张得意的脸,阿杜木决定什么也不说。   滴滴答答的一种管状乐器吹响了,声音很大,穿透力也很强。   这玩意是后世一种被称为肖姆管乐器的前身,奥斯曼军队中就用过,声音跟中国的唢呐稍微有些相同。   “冲上去!冲上去!异教徒们就会射箭,肉搏不行的!”   “真主庇佑我们!异教徒必败!”   “这是一场神圣的战斗,我们要把真主的声音传播到全部桃花石!”   肖姆尖利的声音响起,神战者中的小军官们高声呼喊了起来。   他们其实在刚才的几轮对射中损失的人并不太多,最多也就一二百人。   但大部分人都被张昭这边的气势给吓住了,这会在军官的怒吼下,狂热的宗教情绪又开始在身上弥漫。   肖姆管声中,神战者渐渐聚集到了一起,他们肩并肩,互相依靠着开始跑了起来。   只不过刚刚还形成的着甲者和有盾牌在前的阵型,已经混乱了,很多穿烂皮甲和无甲的神战者,已经跑到前面来了。   “拔刀!神臂弓手射最后一轮!”张昭抽出自己的步槊,发出了最后一道命令!   ‘嗡!’最后一轮神臂弓射出,两石一斗的强大推力在六七十步的距离上产生了极大的杀伤力,有的弩箭甚至穿透人体,扎进了后面人的胸口中。   如此恐怖的杀伤力,使得紧密而进的神战者再次倒下了一片,刚刚鼓舞起来的士气又开始急速往下掉!   张昭高举步槊随后猛地放平,等待着神战者的到来。   神战者们嚎叫着,各种污言秽语和恶毒的咒骂不断响起。   ‘轰!’双方猛地撞到了一起,确切的说,是双方的长枪猛地撞到了一起,相对的两排长矛森林,仿佛大地凭空出现的两排牙齿一样,延绵了数百米之长。   张昭大吼一声,刺穿了一个神战者的脖子,神战者也想刺中他的脖子,可是长矛短了一些没能成功。   琼热多金也嚎叫着刺中了一个神战者,对面的家伙就像是一个装满手里血水的口袋,汹涌的鲜血从漆黑的血洞中喷涌而出。   “向前!向前!向前!”刺死这个敌人后,狂热的琼热多金嚎叫着招呼身边的战友上前。   张昭诧异的看了琼热多金一眼,他发现这个吐蕃奴儿身上迸发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亢奋。   长矛森林对捅啊!越是上前一步。凶险性就会成倍增加,但谁敢上前一步,并且能抗住带来的巨大伤亡的话,士气上就会彻底压倒对方。   本来双方从装备到训练都不在一个档次上,又在张昭四箭四杀的鼓舞下,憾山都的甲士越战越勇,他们仅仅用八十多人,把对面数百人杀的连连后退。   天空不知道何时飘了一丝丝的细雨,地上的土地很快被细雨和血水浸透,踩上去会发出恶心的库叽库叽声。   “风!”憾山都的甲士跟着张昭大吼一声,同时向前突击一步,长矛也随着猛地刺出,他们是如此的一致,就像是同一个人在捅刺一样。   而伴随着‘风!风!’大喝的,则是对面神战者崩溃的惨叫和哭嚎!   ……   蛮熊手里捏着一张胡麻饼在吃,一个瘦小的男子在给喂他喝鸡汤,身边还有几个人在给他穿上甲胄,他的巨斧,就放在脚边。   在阵型的另一边,顿珠也有这个待遇,不过他不喝鸡汤,而是喝的张昭酿造的,所剩不多的黑黍酒,吃食则换成了一只大烧鸡。   ‘呼呼呼!’一面令旗不停的摇晃了起来,山坡上的智通和尚吟唱起了佛号。   从他眯着眼角看去,天地灰暗一片,他仿佛看见了他那个被活活烧死在开元寺正殿中的师傅,以及被砍死在门口的师兄弟们!   “神机都!抛石击发!”这个被逼成为武僧的法师,痛苦的大声吼叫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天时在我   婴孩拳头大小的鹅卵石带着怪异的尖啸声,从山坡上成片成片的呼啸而去。   一个穿着重甲的阿斯卡尔百户长突然被打中了面部,顿时他脸颊就飞速肿了起来,几颗断牙混着血水从嘴里猛地喷出,整个人面部血红一片。   他摇晃了两下正想示意自己没事,第二颗石头就飞来了,这一下打中了他的小腿。   本来这是个相对胸腹更让人安全的地方,可是好死不死的,他这里刚好没有甲胄。   胫骨直接被击中的痛感是非常剧烈的,疼痛的等级,也就是稍弱于男人最重要部位被袭击时产生的剧痛了。   这一下,这个百户长顾不得安抚部众,他抱着双腿就滚出了行军队列,撕心裂肺的惨叫了起来。   这哭嚎声仿佛是一声信号一样,更多的石头从一百步左右的距离飞速旋转着,如同蜂群一样袭向了冲来的阿斯卡尔士兵。   一时间,冲锋过来指望用锋矢阵凿穿于阗军队腰部的喀喇汗士兵们,也跟他们的百户长一同凄厉的惨叫了起来,不但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慢,连阵型都杂乱了起来。   在一群‘累赘’极度崇拜的眼神中,蛮熊站了起来。   这个一米八六身高,胳膊比寻常人大腿都粗,穿着两层的藏式铁扎甲,手中一把闪着黯淡白光巨斧的猛士,任谁在战场上看了都会发憷。   顿珠比蛮熊的体型差了那么一点点,但身材更加匀称,没有蛮熊那种笨拙感。   他背上背了一个櫜鞬样的木筒,不过不是用来装箭矢,而是用来装投矛的,除了两跟投矛,顿珠两腿边还插着两跟精钢短槊。   这两人是张昭特意留在这的,他就需要有这样冲击力的勇士,来防御住来自左右两边的夹击。   “杀胡啊!”几个斯基泰人长相的于阗宫卫高喊一声,猛地向面前被砸的有些晕头转向的阿斯卡尔甲士冲了过去,浑然不顾自己就是一副标准胡儿的长相。   于阗宫卫手里拿着蒙着铁皮的盾牌,几乎以一种自杀的态势撞进了阿斯卡尔的长矛森林。   瞬间,几乎个个都被捅的鲜血淋漓,不过他们的使命也完成了,阿斯卡尔甲士的长矛森林,被他们撞出一个缺口。   剩下的,就是蛮熊发挥的时刻了,他如同一头真正的蛮熊一样,从这个缺口撞了进去。   进去之后,也不需要什么招数,也不需要什么技巧,他双手握着巨斧的斧柄,直接开始抡圆了如同陀螺一样的开转。   呃!我是武器战,输出靠电扇。CD一分半,转完接着转。   这是一台绞肉机啊!   十几斤的巨斧在蛮熊本身巨力的加持下,管你穿什么甲,管你用的什么武器,除了那种七八尺长的长枪之外,什么都没用。   可惜冲来的阿斯卡尔是打突击的,正好就没带。   一时间,锋矢阵锋矢位置的数十甲士,被蛮熊一人冲的纷纷往两边歪歪斜斜的避开。   等的就是他们避开蛮熊,因为蛮熊身后,装备远比阿斯卡尔好得多的于阗宫卫,手持利于近战、甲战的乌铁锤、开花锤等猛冲了上来。   他们严整又有秩序,三人为一个基础进攻单位,轻轻松松的就把阵型散乱的喀喇汗阿斯卡尔们打的鬼哭狼嚎的。   而在顿珠这边,情形也差不多,排头的阿斯卡尔甲士,被顿珠以及几个膀大腰圆的于阗宫卫一顿投矛,给杀的死伤惨重。   缺口没来得及补上的时候,顿珠就手持两把精钢短槊冲了进去,有了身先士卒的人,于阗宫卫围绕着他,几十人生生顶住了数百人的进攻。   张昭横刀一挥,一面神战者的黑色大旗应声而倒。   他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能站着神战者几乎没有多少了,地上栽满了各种各样横七竖八的尸体。血水哗哗的往壕沟流去,如同一条河流一样。   “阎晋你左我右!截断喀喇汗人的进攻路线,老子今天要吃掉他们!”   阎晋抹了抹一把脸上的淡红色雨水,神色复杂的看了张昭一眼,随后点了点头。   他是很不赞同刚才张昭做法的,战阵之上,为了胜利无所不用其极,这才是一军统帅应该做的,放任敌方填平壕沟这样的妇人之仁,是万万要不得的。   不过,他又不得不承认张昭的策略很成功,他不但成功激励起了队伍的士气,然后又凭着极高的士气杀散了正面的数千神战者。   看看身后这些大战快半个时辰,但依然战意满满的甲士就知道,张二郎君或许正因为这样一番作为,在他们心里留下了如同神祗一般的崇高印记。   至少在普通士兵看来,跟着这样的主帅,不用担心被人欺压和蒙骗。   “败了!败了!”   当张昭猛地插入还在进攻的阿斯卡尔军中间的时候,凄厉的惨叫就响了起来。   这支用来突击的军队,用的是甲士在前,少甲、无甲士兵在后的方式。   他们本想凿穿张昭的腰部,但没想到张昭有一副‘铁腰子’。   他们用精锐甲士打头的方式都破不开,反倒还被张昭反推。   而且用来消耗的神战者崩溃的太快,连带着还把后面列阵的阿斯卡尔士兵防线给冲垮了。   鲜血淋漓,残肢断臂满天飞的战场上,最容易引起人心里的恐惧。   刚开始列阵的阿斯卡尔还能坚持的住,但当满战场都是逃跑的人群后,后面的阿斯卡尔也禁不住崩溃了。   中间大阵一崩溃,两翼负责凿穿的阿斯卡尔甲士两侧,就彻底暴露。   现在轮到张昭凿穿他们的腰部了,这些本来在喀喇汗国就属于二流军队的阿斯卡尔,可没有张昭麾下憾山都和于阗宫卫这么坚韧。   刚刚被拦腰斩断,死伤十数人之后,不知道谁一声大喊,整个防线仿佛绷紧的一根绳索一样,直接就崩溃了!   “报仇啊!报仇的时候到了!”山坡上的智通和尚眼睛都红了。   谁都看出喀喇汗人失败了,他们三千多神战者加上接近三千阿斯卡尔,竟然打不过不到一千的于阗军队。   这还不赶紧痛打落水狗?   人群中压抑多年的仇恨,如同山火一样爆发了!   无数拿着各种各样武器的‘累赘’们,疯狂的嚎叫着从各个地方钻了出来。   喀喇汗士兵一旦被他们咬住,那就是十几甚至几十人涌上来,他们用棍棒打,用锈迹斑斑的短刀捅,什么都没有的,甚至就是拳头牙齿一起上,疯狂过后,往往还连‘受害者’的衣甲都会拔下来。   一副人间地狱的场景!   阿卜杜将军被身边的近卫拉着,随着狂奔的人流往疏勒城中逃去。   城头上的伊蒂哈德更是一脸绝望,他现在明白了,不管外面的是真的精锐,还是假的精锐,他都打不过!准备死守吧!   轰隆隆,吊桥被慢慢拉了起来,一些嚎叫着还在追赶的‘累赘’们和被他们追赶的神战者和阿斯卡尔刚刚靠近快要升起的吊桥,一蓬蓬的箭雨从城头射了下来,顿时死伤了一大片。   而就在这个时候,马蹄阵阵,响彻整个疏勒城北角,细雨变成大雨的当口,伊蒂哈德放出去的一千五百骑兵赶到了。   三辰旗下,老张忠疯狂大笑着晃动着旗帜。   “天佑二郎君!天佑大唐!”   所有人都跟着欢呼了起来,这支骑兵早到一刻钟,胜负就真的难料了,而现在!晚了!   “据寨列阵,放置拒马角、铁蒺藜,神臂弓手准备,长枪手向前,布克骑弓弩大阵!”   张昭也笑得格外开心,能有如此气运相伴,天时也站在他这啊! ###第一百二十章 甜枣很大,但肉不多   喀喇汗的骑兵退走了,因为再不退走,就走不了了。   他们围困了张昭这个简易军寨整整三天,围绕这个小土包,一千五百骑兵开始是采取十二个时辰围困,断水断援加恐吓的战术。   结果不凑巧前一天下了大雨,一群人靠着接的雨水撑住了!   接着这一千五骑兵下马披甲,准备用步战的方式,打一打这些被团团围困的家伙。   结果不到一个时辰,就丢下七八十具尸体连滚带爬的跑远了。   六千余阿斯卡尔加上神战者不行,他们这一千五百骑兵就更不行了。   等到第三天,城中的伊蒂哈德重新将恢复一些士气的守城军拉出来和骑兵一起四面合围准备强攻,可双方才开打两个时辰后,进攻方就慌忙退走了。   还剩下的一千二三骑兵往北,看样子是要直接往去八剌沙衮。   伊蒂哈德的阿斯卡尔则再次丢下了上百具尸体后,缩回了疏勒城,这次,所有的城门都被他命令人用巨石堵塞了。   就在他们退走后不到一个时辰,打着金色卍字旗和人身鼠首鼠王旗的于阗军队,就大举赶到。   十三天中,张昭挫败了疏勒守军三次大规模进攻,杀死重伤了超过七百疏勒守军和神战者,杀伤不计其数,伊蒂哈德‘拔钉子’行动完全失败。   而在这十三天中,李圣天亲提三万大军围住艾斯克萨堡不计伤亡的猛攻,终于拔除了这颗疏勒城外最重要的钉子。   而随着艾斯克萨堡的陷落,独木难支的优素福堡陷落,也是早晚的事。   李圣天看到张昭的时候,张昭和他手下的憾山都与游奕军儿郎仍然衣甲鲜明。   他们精神疲惫,可士气高昂,虽然所有人都因为缺水导致嘴唇皮枯死了一大片,但只要补充了水,就还是一支可以继续战斗的雄狮。   反观他的五百宫卫,其中至少有三分之一因为喝了收集的雨水,而患上了疾病。   至于那些原本他不待见的鸦儿看以及疏勒附近的佛教徒和民众,至少一半因为饮食不清洁开始陆续发病。   李圣天一抬头,就发现张昭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顿了那么一小下,李圣天挥手招来了身边的殿前承旨。   “将这些人都送去鸦儿看的伽罗楼寺,让周僧统熬药医治,他们都是我大金国有功之臣,当给医给药,给粮给米,悉心照料!以后就都是我大金国的臣民了!”   “天子圣明啊!”   “叩谢天子圣恩!”   一片片的歌功颂德声音传来,经历了长途跋涉,挖壕沟建军寨,然后还被迫跟着喀喇汗人战斗,最后又被大雨和不卫生食物弄倒一大片的累赘们,疯狂地对着李圣天磕头作揖,全然忘记了他们不久前还对李圣天心生怨恨来着。   不过对于累赘们,李圣天轻飘飘几句话就解决了,对张昭可就不行了。   跟着李圣天来的文武只看疏勒城下的惨状,就能想象得到,这十三天中,张昭所做的贡献,是多么的巨大。   他就靠着万余基本是副作用的累赘,凭着本部一百余甲士,五百宫卫,以及几百矿工,就在疏勒城下无险可守的情况下,硬扛住了上万喀喇汗正规士兵和神战者的轮番攻打。   可以说,没有张昭疏勒城下的血战,就不会有他们用十三天就顺利攻下艾斯克萨堡的功绩。   “二郎!舅父没看错你!你果然是吾家千里驹!”   李圣天把住张昭的双臂,眼睛里已经有泪花在闪烁了,神情激动的根本不像是一个君王,张昭都有点吃不准,李圣天是真的真情流露?还是有些许演戏的成分了?   张昭在猜测李圣天这份激动有多少是真的,李圣天身边的于阗军将则不断的在回味‘吾家千里驹’这句话。   这从一个舅父的口里说出来,呃,也能说得通,但不过似乎有那么点太亲密了,亲密的让人有些不禁心生遐想。   要知道,大金国太子李从德可还在敦煌求学呢,已经六七年没怎么在于阗居住了。   “孤王自小在长姐呵护下长大,如今长姐之子,又为孤王立下如此大功,孤王决定,将鸦儿看州改名为奉天州,鸦儿看城称奉天城。   敕封黄门侍郎、奉天军中尉张昭为奉天郡公,继承孤王长姐奉天公主在大金国的一切权益。   准许奉天郡公使用尉迟这个姓氏!奉天城的正税,皆归奉天郡公!”   尉迟,确切的说应该叫Vi-ca,或者是梵文的Vijaya,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印欧人种词语,也有认为是源自梵文的说法。   其意思是胜利者,征服者,历史上用这个词语作为姓氏的胡人族群很多。   比如突厥的毗加可汗的毗加,实际上也是Vi-ca这个词,后世英语代表胜利的Victor,词根也是从这个词过去的。   不得不说,李圣天在政治上,真的是非常合格的,张昭是汉人,而李圣天拥有一半斯基泰人血统。   张姓是中原大姓,张昭的南阳张氏更是中原望族,尉迟姓虽然早在南北朝时期就开始融入到了中原姓氏中,但论起来总是个胡人姓氏。   所以,李圣天没说赐姓,因为要是说赐姓的话,那就不是赏赐,而是侮辱了,所以他宣布张昭可以使用尉迟这个姓氏,就显得非常灵活。   一方面让张昭得到了类似于阗王族的资格,既让其他人知道张昭在他心中的地位,又不显得有些侮辱人。   而另一方面,李圣天两父子早就不姓尉迟了,一个叫李圣天,一个叫李从德。   但偏偏张昭不是可以称李昭,而是可以称尉迟昭,那么很明显的一下,就把张昭和李从德之间区分开了。   总之就是张昭自此拥有了类似或者就是于阗王室的资格,但跟其他的于阗王族,特别是太子李从德有非常明显的区别,不至于让某些野心家产生错误的体会。   至于鸦儿看改成奉天,并且把鸦儿看的正税赐给张昭,这也是非常妙的一招棋。   从表面看,封赏之厚,荣耀之高,冠绝一时,但鸦儿看改成奉天,又不代表鸦儿看封给了张昭。   于阗赋税则分为正税和布税、役、徭等,正税是约等于汉初三十税一那种玩意,很多地方都收不起来或者很少。   于阗的纺织业非常发达,国家的主要税收实际上是布税,不但纺织业需要交布税,田税也是折合成布税再上缴的。   所以张昭得到的鸦儿看正税,嗯!听起来天恩浩荡不得了,但一年差不多也就是个一两百贯,也不算少,但绝没有听起来这么高大上!   “各军准备,安营下寨,伊蒂哈德这贼子已被二郎重创,咱们就趁他病要他命,昼夜猛攻,拿下疏勒!”   李圣天拉着张昭向疏勒城下走了几步,随后一转身大声说道。   “刘再升,你的宫卫还是跟随奉天郡公一同作战,此前的死伤抚恤和战功赏赐,尽快辅助奉天郡公造册上报,孤王要重重封赏!”   “甥男代表憾山都、游奕军、神机都、分金都的儿郎,拜谢天子赏赐!”张昭兴高采烈的大声道谢,两人的眼神中都闪过了一丝了然的神色。   张昭手下这些人,可不是李圣天的军队,而是张昭自己的私军,李圣天让他作主造封赏战功册,就是不干预张昭的主权,也是一种变相的赏赐和照顾。   张昭则趁着这个机会,把虽然成了军,但是地位没定的神机都和分金都,给一口吃了下去。   分金都的矿工现在有八九百人,神机都的智通有四五百人,虽然不能全部让张昭吃下,但精简一下,各留三百人还是可以的。   至此,张昭终于凑齐了一个下折冲府(八百人)的军卫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李七郎   “还请张郡公和氾全氾大郎来,只有见了他们,我才会如实相告。”   疏勒城南,张昭率部驻扎的偏营,负责审核身份的营房中,朱清泉不禁摇了摇头。   现在他也被张昭征召到队伍中来了,因为他会写写算算,张昭这正缺这样的人才。   而在他面前的,都是一群长相看起来像是汉人的男女。   这是最开始被疏勒神战者们推出来的那些炮灰,足足有几百人,张昭手下留情后,他们大部分都匍匐在壕沟中最后活了下来。   张昭把其中有汉人长相的都留了下来,想要鉴别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出几个昔年安西军疏勒镇的后人,可刚鉴别到第一个,朱清泉就碰了钉子。   “某就是奉天郡公张昭,这位便是氾全氾大郎,你有什么事,现在就可以说了!”   张昭还在门外就听见了这家伙的大叫,直接撩开布帘子就走了进去。   嚷着要见张郡公的,是一个稍显矮小,口音也有点奇怪的唐儿,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张昭,而后又看了看他们后面的氾全。   “氾二郎还真没说错,郡公果然是人中龙凤!”   李七郎冲着张昭行了一个肃揖礼,“某李七郎,是出城替氾顺氾二郎带信的。”   “氾二郎现在如何了?”听到氾顺的名字,张昭也有些紧张。   氾顺进了疏勒这么多天,一直没有一点信息传回,他都有些后悔派氾顺进城了。   一听张昭是先问氾顺如何,不是直接问带了什么信,李七郎不禁满意的点了点头。   “郡公勿忧,氾二郎现在很安全,只不过某应该早就找到郡公的,却不走运,被疏勒城的守军逮住,空耗了好几天时间。”   一听这家伙就是在那群被驱赶的炮灰之中,张昭也有些庆幸,还好前天把没下令把被神战者推来填壕沟的人给射杀了,要不然就找不到此人了。   这可是个熟悉张昭计划,还很可能是安西唐军后裔的关键人物。   “郡公请稍后!”李七郎已经确定眼前这位肯定是氾顺口中的张二郎君了,因为他身边的氾大郎,跟城里的氾二郎非常相似。   说完话后,李七郎在嘴里摸了摸,不一会他狠狠拔下自己一颗牙齿。   这是一颗用银铜熔铸的假牙,牙齿上则缠着一根细线,细线的另一头捆着一团极薄的鱼鳔,鱼鳔中,赫然是一团纸。   狠人啊!鱼鳔都有被消化的痕迹了,而且刚才并未影响多少他说话,很大可能,这李七郎是把鱼鳔用细绳子拴住,然后吊在喉咙上端的。   这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的,应该是长期训练的结果。   “麻烦郡公转过身去,免得仆污秽了贵人的眼睛!”李七郎脸上稍微有些不好意思的劝张昭转过身去。   张昭点了点头,示意老张忠盯着。   老张忠看着看着,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李七郎当着他的面就开始脱裤子,然后,张忠看见李七郎满脸通红有些痛苦的,从魄门里也拽出了一根细小射绳索,绳索那头,也系着一大块鱼鳔。   知道真相的张昭也震惊了!   喉咙里面有鱼鳔,魄门也有鱼鳔,那么在带着这两个鱼鳔的时候,他就不能吃也不能喝。   甚至出发之前就不能吃不能喝,因为你要是吃喝过,就难免要排泄。   “你几天没吃喝了?我让人弄点饭菜来,这门技艺,是谁传给你的?”   震惊过后就是兴奋了,张昭很清楚的知道,这门技艺,绝不单单是对自己狠,就能办得到的,这必定是有传承,还要大量练习的。   有这份传承在,就更一步证明了疏勒城中这些手里有大唐建中钱币的唐儿后裔,还是有组织的。   “今日正好是第四日,还烦请郎君命人给仆弄点淡盐水来,现在若是大量进食的话,仆恐怕就要死于此地了。   至于这些许微末手段从何而来?疏勒城破之日,一切都会大白于郡公眼前的。”   “好!既然七郎不便说,某也就不问了,等到了疏勒城,你我一醉方休,咱们现在,还是确定一下挖地道的地点吧!”   说着,张昭强忍着恶心,把李七郎鱼鳔中的两张纸摊开,这是李七郎等人在氾顺的指点下,按照张昭的绘图要求绘制的疏勒城城防图。   “拿我们的地图来!”张昭喊了一声。   他的地图是根据武原儿和马鹞子画的初稿,然后与李圣天那里的疏勒城地图互相印证后画下来的。   两幅地图一到手里,张昭就和氾全还有刚到的白从信等人细细的观察了起来。   半晌,利用这张图和他手里从鱼鳔里取出来的地图一对比,疏勒的最适合挖掘递到的地方,就被他们出来了。   城西乱石坡!   “二郎君!这里是城西与城南的交界处,我们这些人是布格拉汗的异教徒,所以我们很早就这里挖掘了地窖,有些地方各个地窖还能相交通。   本意是保命,但既然二郎君有天火神雷,那么我就可以里外合作,狠狠给那些贼胡一个狠的了!”   李七郎有些兴奋,也有些咬牙切齿的,指着他那副地图上几个画了X的地方说道。   别人要在疏勒城,特别是靠近城墙的地方挖几个可以藏人的地窖,那是绝不可能的。   但他们这种在这里住了几十年的本地人,加上周围都是天方教的仇视者,互相掩护之下挖点地窖,还是能行的。   “召史崇敏来,让他把手里的地道路线图也拿过来,咱们按照李七郎手里的图改一改方向!”   ……   疏勒城下,杀声震天,李圣天的大军到了之后,只休息了一天,双方就在疏勒城下展开了大战。   为了此战,于阗准备了大量的冲车和撞车,三架巢车也被升到了最高,随时随地的监视着疏勒城内情况。   除此之外,用来防御城头弓弩和投石的木幔,掩护弓箭手冲到城墙下与守城方对射的简易轒轀车都有。   虽然这场战争是在张昭的催促下,李圣天有些仓促发动了,但目前看来,准备还是很充分的。   不过疏勒城头,不用出城作战的伊蒂哈德也发挥出了应有的实力,在他的指挥下,疏勒城守军弓箭齐射,扔滚石,大斧砍云梯,热油泼人,火油烧轒轀车。   五米多高的疏勒城墙,加上建于山岗上自有一段岩石地基,疏勒城严格来说,差不多有八米高。   八米高的城墙,东面临水,南面靠山,西边是乱石坡大军摆不开,只有北面能进攻,这就是在中原,也算是绝对的坚城了。   惊恐的哭嚎声从远处传来,张昭登高望去,原来于阗军想用担土的方式填平护城河。   结果就在快要截流,分流渠也建好,正准备填河的,上游突然洪水倾斜而下。   原来伊蒂哈德让人在上游的赤河早就建好了水坝,疏勒城信号一发,上面就摧毁堤坝,让人造洪水倾泻而下。   李圣天气得把手中的马鞭都折了,这一下不但堵了半个月的河,挖了半个月的分流渠白干了,还搭上了上百的民夫。   更重要的是,放置在河边的织物袋全被冲走,现在想要继续填河,但是已经没袋子装土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原来是个郝昭啊   嘶!   张昭牙疼般的吸了一口气,在于阗军队围攻疏勒城的十来天以前,张昭是很轻视疏勒总督伊蒂哈德的。   他觉得这货没什么能力,上万人打他千把人,前后三次,打的损兵折将狼狈不堪。   可是这十几天一看,这家伙原来是个郝昭啊!   野战垃圾,守城倒是很有一套,难怪喀喇汗国的萨克图·布格拉汗敢任用他为疏勒总督,让他留守。   原来不是指望他坐镇一方,而是知道他善于守城,能守住萨克图·布格拉汗的老巢。   张昭知道李圣天这会估计心都凉透了,这场大水,不但让于阗大军没法再填平护城河,实际上连攻城战也打不了了。   这满地都是水,虽然不深,最多只能到人小腿,但于阗军队也不可能在寒冷的三月,站在水中战斗吧,等到城下水消退,最少又是半个月过去了。   “郡公,某说的没错吧!这萨克图·布格拉汗次次出征,都要留伊蒂哈德那杂胡守城,就是因为此贼是极擅长守城的。”   李七郎眯着眼睛,看着纷乱的于阗军队,对张昭说道。   张昭赞同的点了点头,现在这种情况,如果不是李圣天手里还有他火药爆破这王牌,估计很大可能上,这次疏勒围攻又要铩羽而归了。   “郡公,天子急召你前去!”还没感叹完毕,帅哥宫卫都尉刘再升就跑了过来。   看起来李圣天确实是急坏了,几乎是在大水冲过疏勒城下的时候,就派人来召张昭了。   “二郎!如今之计就只有靠你了,你那边还需要几日完工?   刚刚从八剌沙衮传来消息,萨克图已经收到疏勒被围的消息,正在不计代价猛攻八剌沙衮,我们时间不多了!”   张昭刚进王帐,李圣天一边示意他免礼,一个迫不及待的大喊了起来。   张昭也知道李圣天嘴里的时间不多是什么意思,萨克图·布格拉汗猛攻八剌沙衮,并不是因为他觉得可以攻下,而是在做最后一次努力,攻不下来就很可能会立刻退走,回来救援疏勒。   不过呢,张昭知道时间其实还是够的,因为虽然看着八剌沙衮到疏勒只有八百里地,但实际上路途非常难走。   三月份的纳伦河以及周围的高山可不好过,历史上白彦虎那个畜生在这个时节,曾带人穿过纳伦河,可是直接折损了两三成人口的。   所以萨克图·布格拉汗从八剌沙衮回援的速度并不会太快,翻越雪山还必须要丢掉辎重,丢掉辅兵,只能带着精锐回来,回来之后,肯定还要修整和补给,没两个多月的时间根本不行。   而要想把大部队都拉过来,只能绕道伊犁河谷,这可就是三四千里的路程了,马不停蹄也要跑一个半月,再加上修整,起码得三个月往上了。   所以时间还是够的,李圣天只不过是被以往失败的阴影给吓住了而已。   因为以往攻打疏勒,基本都是打几个月损兵折将打不下来,然后喀喇汗国从其他地方调来大军,双方大战一场,最后被迫撤回于阗。   “舅父勿忧,如今我们已经拔出了艾斯克萨堡和优素福堡,疏勒已经是孤城一座,虽然伊蒂哈德放水可以自保旬日,但也不过是拖延一下时间而已。   有诸位将军在,哪怕就是萨克图·布格拉汗从八剌沙衮回师,我们也能击败他们!”   张昭这次摆出了一副忠义之士的模样,说话的时候还故意说的很慢。   李圣天一看张昭这样一反常态的做派,也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话有些过头了。   什么叫只能靠张昭,虽然实情跟这差不多,但可不能当着这么多军将的面说啊!   咳咳!李圣天干咳一声,恢复了君王该有的冷静,他捋了捋下巴上的几缕山羊胡子。   “奉天郡公说的没错,孤王刚才失言了,有诸位将军在,奉天郡公更是吾家千里驹,疏勒已成空城,早晚必克!”   李圣天这么一说,王帐中的气氛,才没有刚才那么冷清,一个驻守在原盘陀国地盘上的于阗阿摩支把手一拱。   “奉天郡公说的没错,请天子勿忧,只等水一退,某就亲率族人为天子攻下疏勒,就算萨克图回来的快!某也能与诸位将军一起将其击败。”   “裴刺史真乃我金国勇将,有诸位在,孤王倒要看看,这水退了之后,伊蒂哈德这贼胡还能使出什么手段?”   裴刺史,嗯!这位不是汉人,而是一个带着斯基泰血统的壮汉,裴姓也不是中原裴姓,而是安西四大汉姓的疏勒裴。   在唐代,疏勒裴、龟兹白、突厥(阿)史(那),以及于阗的尉迟,并称为安西四大胡人汉姓。   这四个姓最大的特点,都是跟中原王朝联系很紧密,四姓中都有大量的精唐忠臣。   比如阿史那社尔、白孝德、尉迟胜、唐德宗时期大臣裴玢等。   张昭友善的看了这位顶着阿摩支头衔的裴刺史一眼,这时候还在用裴姓的,不用说,大概率也是一位精唐,当然也有可能是为了讨好李圣天。   裴刺史也注意到张昭,随即跟着报以了友善的眼神,而且似乎有话想说,张昭也才想起来,裴姓不就是原疏勒国王的姓氏嘛!   “二郎!你那分金都的进度如何了,虽然某亲提大军不惧萨克图回援,不过若是能在此贼胡到疏勒之前攻下疏勒,我等就可以以逸待劳,狠狠给他一下子了。”   虽然刚才表了一大堆态,还吹捧了手下大臣一番,但李圣天还是明白,真要快速攻陷疏勒,还是张昭的穴地爆破法,是最靠谱的。   “回禀舅父,甥男已经拿到了疏勒城最详细的地图,分金都已经挖掘出一条数十米的地道。   自今日起,某亲自去督阵,定要在二十日之内挖出地道,爆开疏勒城墙!”   张昭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到了,要是地道挖掘不成功,爆不开疏勒城墙,那之前所有的努力就白费了。   失去李圣天的宠信还是其次,最关键的还在于,于阗是安西地区张昭唯一可以依靠的力量,没了于阗,什么解救安西唐儿,找到武威郡王郭昕公的后人云云,都是白扯。   而喀喇汗国的萨克图·布格拉汗的回援时间,是两个半到三个半月左右,那么留给他爆开疏勒城墙的时间,最多也就是一个月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知恩图报总是少数   疏勒城西,这是一片真正的乱石坡,六七十度的斜坡,上面全是风化的乱石块,看着是完整的,可以你一碰,哗啦啦的碎成粉末往下掉。   加上山道狭窄,大军施展不开,所以伊蒂哈德很放心的在这里只放了几百人。   等张昭赶到的时候,憾山都的甲士正在用弓弩和城墙上的喀喇汗军队对射,边对射,污言秽语更是响彻四周。   不过论到骂人,张昭这有马鹞子这个经验丰富的老手,加上天方教忌讳颇多,马鹞子抓住其中的痛点大肆辱骂,不一会就骂的城头上无能狂怒的抛下了更多的箭矢。   就在双方骂战加上弓弩对射的时候,史崇敏带着分金都的人已经挖出了一条三十多米的地道。   不过由于怕被发现不能靠近城墙去挖,按照史崇敏的估计,这挖了三十多米后,起码还要有八十米以上的距离。   这就有点麻烦了,因为现在可不是在姚头冈那种毫无压力的情况下挖掘。   这个地方地质不稳定,挖掘的矿工心里压力大,往洞里送空气也没有姚头冈那么方便,八十米的距离,最快也要十几天以上。   “郡公,现在最麻烦的还不是挖掘,而是通风的问题,一个壮汉子进去不到一刻钟就撑不住了,只能退出来,下一个去的,也就最多能呆一刻钟。   每日光是花在进进出出上的时间,起码就要好几个时辰,而且越靠近城墙,越不敢用器具。”   张昭一到,史崇敏就开始诉苦了,毕竟是矿工出身,张昭把他们招募过来后,也没时间进行更细致的整训和笼络,所有这些矿工的身体虽然比在石炭厂身体更好了,但反倒没有在石炭厂的时候那么卖命了。   很显然的嘛,在石炭厂的时候,挖不出石炭就要饿肚子,就要挨鞭子。   不过在张昭这里,他们的饭食虽然比憾山都和游奕军的差的多,但比石炭厂可好上了不少,还日日都能吃饱,没了随时饿死的紧迫感,他们的劳动欲望反而下降了。   看着也有些不自在的史崇敏,张昭也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不论贫富贵贱,能将心比心,知恩图报的,仍然是极少数,大多数都还是会先选择让自己过的舒坦。   原本按照张昭的以为,自己是这些矿工的大恩人,还免费供着他们吃喝,把他们带离了石炭厂那个修罗场,这些人应该感恩戴德爆发出百分之一百二的热情,把一切都干好,现在看来,他稍微是有些想多了。   想到这里,张昭也是看向了身边的李七郎,李七郎知道张昭的意思,他把手一拱。   “郡公放心,城内主事的是我师兄惠通,他说会从城西这里往外挖,就一定会往外挖!   只不过郡公确实要加快进度了,因为我们约定的是从我出城起的二十日后停手,现在时间快到了。”   二十日停手,这是为了城内的众人不被火药爆炸给炸到约定的,因为张昭现在没法交通城内,只有在派氾顺进去的时候,就给了个二十日的期限,超过这个期限后,里面的人就不会再挖了。   问过李七郎后,张昭慢慢走到史崇敏的面前。   “史队正,你说某张二郎,对你们如何?”   史崇敏敏锐的感觉到了不对劲,他噗通一声跪下。   “郡公待某,恩比天高,自从跟了郡公,日日饱食,亦无下矿之朝不保夕,这都是郡公的恩德。”   张昭点了点头,“原来你们还知道某的恩德,那就好!   你现在去告诉下面的人,不管是某第一次从石炭厂挑选的,还是第二次封天子诏令带走的,我并不会把所有人都留下,我还是只会留三百人。   谁能留在这立功享富贵,谁会继续回到石炭厂猪狗不如,那就要看他们的表现了。”说着,张昭拍了拍史崇敏的肩膀。   “你也一样!”   张昭每拍一下,史崇敏就忍不住轻轻抖了一下!   呵呵!想混日子,那恐怕这碗饭就没那么好吃的。   “武原儿!”张昭大喊一声。   “二郎君,武原儿在此!”   “你从朱老那里带十人过去,将还在这的七百多矿工分成十组,每一组给我定好任务。   完的成的给肉给酒,完不成的就给老子饿着肚子,立功的提拔到憾山都当贵人,敢偷奸耍滑的,老子把他全家卖给山上的吐蕃人为奴!”   张昭脸色阴沉,难怪历史上能大胜仗的名将名帅,几乎全都是心狠手辣的家伙,原来你要想下面的人出死力,在厚赏、施恩这一套之前,还必须要心狠手辣地把规矩给立起来。   史崇敏飞快的爬下去传达命令去了,武原儿也跟着过去准备将任务细分下去。   张昭则继续带着李七郎往营寨中走去,刚刚李七郎提到的师兄惠通,让张昭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被武原儿跟马鹞子从疏勒城监狱中带出来的老和尚,据说叫惠兴。   惠兴老和尚一到张昭这之后,不说话不走动,除了吃饭的时候胃口挺好以外,什么都不干。   问话不答,佛经都没见他念过,跟个哑巴差不多,但张昭知道他不是。   本来想从这老和尚那里知道点情况的张昭最后也没招了,只能把这老和尚当个大爷养起来了,反正他吃的也不多。   惠通,惠兴,这听着就像是师兄弟啊!难道都跟疏勒大云寺有关?   “惠兴师兄?郡公你是说,上次伊蒂哈德那个贼胡让你们从总督府的监狱中带走了惠兴师兄?”   李七郎一听惠兴这个人,顿时就激动起来了,看起来这个人,应该跟他的渊源很深。   “不错!伊蒂哈德当时似乎是贪图某的三千贯财物,所以让武原儿他们带回来了一个老僧,说是大云寺的所有僧众仅剩此一人了!”张昭点点头确认道。   “不会!不可能的!道真师傅不会就这么坐化的!二郎君可知道……!”   方寸大乱的李七郎刚想说什么,不过到最后突然觉察到给止住了。   张昭轻轻吸了口气,随后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不过心里却在翻江倒海的猜测。   这些人,应该就是昔年安西唐军后裔的人,可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是什么事情,让他们的戒心如此之大?   “郡公!仆还请郡公能将惠兴师兄接来此地!仆与惠兴师兄,已经数年没见过面了!”   李七郎单膝跪下可怜巴巴的看着张昭,好像也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了,什么不说,什么也不肯透露,还要求这要求那的。   “快起来!”张昭伸手把李七郎给扶了起来,他叹息了一声。   “昔年郭郡王昕公孤军戍守安西数十年,是天下第一等的豪杰,某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何戒心如此之大,但某相信,某这一片赤诚,终有一天你们能看到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安西军与大云寺   “师兄!师兄!某终于见到你了!”张昭营帐中,李七郎悲嚎一声,扑倒在惠兴老和尚的身前嚎啕大哭。   能让一个二十七八三十岁的男人哭的如此凄惨的,一定不是什么寻常的遭遇。   见到李七郎,从来都是一脸古井无波的惠兴老和尚也摇晃了两下,眼泪哗的一下就飚了出来,他伸出手去扶还在地上的李七郎,嘴里嗯啊呀呀的叫着。   说话了!但没有完全说话。   张昭疑惑的皱起了眉头,从惠兴老和尚的咿咿呀呀中,其实还是能听出音节的感觉,他也总不至于见到李七郎了还不开口吧,难道真是有口疾?   “惠兴师兄,这位就是张二郎君,他出生沙州名门龙舌张氏,乃是大唐太保,归义军节度张义潮公的后人!于阗金国的大圣天子,就是二郎君亲舅。   张二郎君有数百陷阵甲士,日前在疏勒数败伊蒂哈德那贼胡,他是专程来寻找我们的。   惠通师兄已经和二郎君定下里应外合之计,救出师傅,收复疏勒,报仇雪恨,指日可待了!”   李七郎指着张昭说道,实际上在这之前,张昭就自报过家门了,但这惠兴老和尚完全没反应,直到这会李七郎也如此说,惠兴老和尚才认真的打量起了张昭。   龙舌张氏是南阳张氏在沙洲的分支,据说当年沙洲这支张氏的祖先张嵩,曾在沙洲的黑河边杀了一头祸害乡里的恶龙。   随后他把恶龙尸体送到长安呈给天子,天子则命人把龙舌切下来装在盒子里面赏赐给张嵩。   于是他在沙洲留下的这一支后人,也被称为了龙舌张氏,所以龙舌张氏就是南阳张氏的一个分支。   听着挺玄幻的,不知道自己这位老祖宗是干掉了一头猪婆龙还是什么的,可是沙洲有鳄鱼吗?或许是条大蜥蜴或者什么的吧?   “二郎局,惠兴师兄非是不能言,而是他和道真师傅以及几位师兄心怀一个大秘密。   所以在大云寺被那些贼胡摧毁的时候,他们就集体修炼了闭口禅,从此不言不语,免得泄露秘密。   不过刚才师兄已然破戒,只需数日多至十日,定能开口言语。”   看着张昭疑惑不解的样子,李七郎又赶紧向张昭解释,说着他对着盘坐于毛毯上的惠兴宣了个佛号。   “师兄,七郎想把自己知道的事跟张二郎君说一说!”   惠兴淡淡一笑,对着李七郎点了点头。   李七郎则郑重对着张昭整理了一下身手皱巴巴的衣服,还端了端头上的发巾,随后非常正式的把手中那枚大唐建中通宝递给了张昭。   “二郎君!某李七郎,正是你要找的当年安西大都护麾下军马后人,某的六世祖,就是当年北庭大都护,北庭伊西节度使,宁塞郡王,赐姓李,讳元忠之弟!”   李元忠啊!一股热血直接冲上了张忠的脑门,继而也冲到了他的眼眶。   强忍着眼眶的发热发红,张昭努力的平静下了自己的情绪,他终于找到了,当年安西大都护,果然还有后人在?果然还有传承,他们还记得自己的祖国!   可是他们为什么不去于阗?为什么不愿跟自己相认呢?   说到这,李七郎也红着眼眶,随后也讪笑了一声,他解下了一直包在头上的头巾,一头带着一点紫褐色的头发出现在了张昭眼中。   “李啊!我们家姓了上百年的李了,可实际上我们是没资格姓李的,我们应该姓曹,混了上百年了,可为什么还要长一头褐发呢?”   苦笑过后,李七郎有些苦涩的把头巾放到口袋,转而熟练的为自己系起了幞头。   张昭想起来了,李元忠其实并不是汉人,他是粟特曹国人,原名叫做曹令忠,他是与郭昕一起孤军镇守北庭,忠勇感动天下后,唐德宗下令赐姓李,改名为李元忠的。   这是赐姓,也就是李元忠自己的后人当然可以姓李,但李元忠弟弟的子孙,可就没这份荣耀了,他们只能姓曹,还是粟特曹。   可是……,看看眼前的李七郎吧!这位身材矮小,满脸风尘,两手都是辛勤劳作留下茧子的汉子,他在远离大唐上百年后,还能熟练系好幞头的,你能说他不是汉人?   李元忠忠心耿耿守护北庭,吐蕃数次用他粟特人的身份招揽,他都不为所动,你能说他不是唐儿吗?   当年北庭、安西,孤军坚守几十年,其中不知多少粟特人、回鹘人、龟兹人、疏勒人、于阗人、焉耆人。   特别是龟兹白和疏勒裴两家王姓中,疏勒王裴冷冷、龟兹王白环跟着铁血郡王郭昕一起守安西,守到国破家亡,你能说他们不是汉人吗?   在张昭看来,这不仅仅是汉人自己的安西,而是奉大唐律令,听大唐派遣,愿意成为汉文化一部分之安西各族人的安西!   “若是七郎没有资格姓李,某看不出还有何人可以姓李!就凭你家上百年的忠义,这个李就姓得。   某之十四姑祖母嫁给了陇西李氏的疏宗,七郎要是不嫌弃的话,等到了沙州,某亲去求姑祖母及李氏表舅,把你们全家写进陇西李的宗谱中!”   “真的可以吗?”李七郎眼中射出了钻石般闪亮的精光。   “仆在此,谢过二郎君的大恩大德了!呜呜呜!”李七郎说着呜咽了两声,“若能入陇西李氏族谱,当可告慰先祖英灵矣!”   “当然可以!”张昭肯定的点点头,随后脸上露出了更加和善的笑容。   “而且七哥可能不知道,你我之间,应该还有些姻亲呢!”   李七郎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哥,这个词在唐代,那可不是一般的词,这个词是尊称,可以真的指哥哥,也能指父亲。   特别是指兄长的时候,用上哥这个词,那就代表双方的关系是非常亲密的,关系不好哥弟或者兄妹之间,年纪小的,绝不会称年纪长的为哥哥。   “当不得!当不起!当不起!”震惊过后,李七郎接连摇摆着手,非常的惶恐!   “当得起!某非敬七哥一人,乃是敬七哥上下六代人为国的忠心!”张昭上前一步,把住李七郎个胳膊,就像十几天前,他舅父李圣天把住他胳膊的情形一样。   “况且,某也没说谎啊!某之正妻,正是出自沙州谯郡曹,而沙州谯郡曹中,归宗的粟特曹可不在少数,你我难道不应该是亲戚吗?”   “原来如此!”李七郎脸上迸发出了极度喜悦的光芒。   “沙州曹与我家,俱是瑟底痕城怀德王之西曹出身,二郎君与我,还真是亲戚!”   粟特曹国分为东曹、西曹和中曹,瑟底痕城是西曹之都,在今天撒马尔罕西北的伊什特汗,怀德王则是天宝三年被唐玄宗册封的西曹王。   这么看来,这李七郎的祖先跟曹议金家族融合粟特曹,都是西曹出身,还真有可能是亲族。   一看自己多了一个如此强大的亲戚,抱上了一个如此粗壮的大腿,兴奋的李七郎反手握住张昭的胳膊。   “二郎君,当年龟兹陷落,安西大都护府各官后人,甚至郭郡王的后人,都曾隐姓埋名到疏勒大云寺躲避,甚至落发为僧。   其后为了让后人有实力等待天兵东来,由大云寺僧统官挑头,建了一个忠贞库。   忠贞库由郭、李、杨、鲁、白五家后人和大云寺主持共管,库中有手中有大云寺上百年积攒和安西大都护、龟兹王白家的珍宝甲械。   其实我们这些年一直在等,等一个有资格启用这些宝藏的人!” ###第一百二十五章 宝藏哪有人口重要   这听着有些玄幻啊!   张昭从李七郎激动的颠三倒四的叙述中,知道了一个大秘密。   那就是当年龟兹被吐蕃攻陷,大唐在安西的势力全部瓦解后,四镇后人以及疏勒大云寺的汉僧统官,一起将没有被吐蕃人抢走的财宝、甲械等秘密藏匿了起来。   四镇后人和僧统官传下的衣钵弟子手中,各有藏图的一部分。   这份宝藏是为了日后中原大唐再入西域所准备的,因为他们都坚信,大唐一定会再回来的,就算大唐没有了,但中原的新朝,也一定会派兵收复西域。   不过由于李七郎不是四镇上层官员的后人,也跟疏勒的汉僧统官扯不上关系,所以他只知道有这么一份宝藏,并不是知道宝藏在哪?   实际上据李七郎说,有份保管宝藏图的李家族老,也不知道这份宝藏中有什么。   因为自从四镇后人和大云寺僧统官将宝藏埋起来之后,就再也没有打开过,上百年下来,人人都知道有个宝藏,但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何物?有多少?   “三年前,我们当中出了一个叛徒,鲁二郎为了权势信了大食人的天方教,他还把四镇宝库的秘密,告诉了布格拉汗萨克图。   这个贼胡为了得到宝藏,于是暗中授意河中和大食来的神战者烧毁了大云寺,还抓了道真师傅和惠兴师兄等数十僧众。”   说道这个鲁二郎的时候,李七郎一脸的咬牙切齿。   “所以非是仆不把四镇后人的消息告诉二郎君,而是大云寺被毁之后,分散各地的四镇后人为了自保,都逐渐断了联系,仆现在能知道的四镇后人,也就是疏勒城中这十几人了!”   李七郎一脸没帮到张昭忙的神情,张昭却已经非常激动了。   宝藏有没有?有多少?他其实不是特别在乎!   因为对于张昭来说,所谓四镇忠贞库宝藏再多,能多的过疏勒城中布格拉汗萨克图的汗庭宝藏?攻下疏勒城要多少财宝没有?   对于他来说,最为宝贵的,恰恰是人口,是那些还记得大唐的唐儿丁口。   按照李七郎的说法,光是他们李家和已经联系不上的郭、杨、鲁等家族,十年前就有男丁数千,虽然具体有多少口没有统计过,但至少全部人口,不会少于两到三万。   要知道,目前在归义军,不算汉化的粟特人和吐谷浑人,瓜沙唐儿大族全部丁口,也不过就是不到十万人。   安西这两三万人,对于苦于核心族群不足的归义军乃至整个河西,都是极为重要的。   钱财算什么!没有人一切都是白搭!   ……   刘再升蹲在张昭身边,张昭看他的样子,好像恨不得自己冲上去挖掘似的。   这已经疏勒城外被大水冲过的第九天了,今天水势刚退,地上还是一片泥泞,李圣天就已经开始忍不住督促大军攻城了。   就在此刻,蹲在远离城北的张昭和刘再升,都能听得见一阵阵的厮杀声。   作为李圣天的心腹侍卫,刘再升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他们刘家虽然是汉人,但却早已不是大唐的汉人了。   因为刘再升的五世祖,是参加过于阗复国之战的元老。   他们刘家的祖先,早在于阗被吐蕃攻占的时候,就已经断了传承。   家族在吐蕃统治时期被打为了奴隶,也只记得祖先是唐儿,是个姓刘的官人,但具体叫什么?是大唐哪里人?早已不记得了。   他们家能摆脱奴隶身份,能有今日的富贵,完全是来自于阗,来自尉迟家,是跟着尉迟家复国于阗得来的。   这也是李圣天相当放心让他来跟张昭搭伙的原因,张昭也在了解了一下刘再升家族的来历后,很明智的取消了招揽的心思。   打个比方,张昭现在要找的,是跟他有一样心思,愿意回去重建故国的华侨。   而刘再升家族,则是后世那种已经完全融入当地,连中文都快不会说的华人,他们不会跟张昭走,张昭也不会傻到去招揽他们。   “郡公!前面挖不动了,这城一定是有来自中原的大师改建过的,城墙下埋着巨大的石块,根本挖不过去!”   史崇敏被人扶到了张昭面前,人都没站稳,直接就惨哼了一声开始哭诉。   这些天,分金都的人总算见识到张昭的阎王手段了,七百多人分成十班,没日没夜的开挖,谁要不尽心,苦头能吃到饱。   在这种高压下,他们终于小心翼翼挖到了城墙不远处,可是却被一段巨石给卡住了。   刘再升一听史崇敏的哭嚎,顿时就炸了毛!   他猛地站起身来刚想发火,可一看张昭还没说话呢,喷涌到了嘴边的脏话,又被硬生生的给憋了回去。   “二郎君,某去看过了,史队正没说假话,确实有巨石挡住了去路,不但甲字洞有,乙字洞的也是!”   武原儿走了过来,这些跟着张昭从沙州来的人,还是习惯叫他二郎君。   张昭深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了一点,一定要想到办法,因为时间所剩不多,再挖洞也肯定来不及了,城中的氾顺和李七郎的师兄惠通等人也没有消息,搞不好也是挖到这些巨石了。   “巨石有多厚能看得出来吗?石块是一整块,还是很多块?距离城墙大概有多少丈?”   张昭想了一下问道,要是石块并不厚的话,干脆把所有火药都塞进去引爆,反正这里离城墙也不远了,只要能爆开一条小口也行,只是需要拿人命堆了。   武原儿稍微回忆了一下才开口回答,“巨石有多厚看不出来,仆刚牵着麻绳量过,离城墙应该还有两丈五尺(八米左右)。   巨石像是打磨过的条石不是一整块,而是很多块互相架在一起形成的,不过中间空隙太小,我们的人钻不过去,除非是孩童。”   这是哪来的变态干的?张昭脑袋都大了一圈,不过从手法来看,还说不准真是当年大唐兴盛时期帮助修建的。   因为这种用条石打地基,防止敌军挖掘地道的方法,正是中原的特征。   “武二郎,你确定孩童能钻的过去?”一直在旁边听的李七郎突然问道。   武原儿点了点头,“确定,某让最瘦的分金都矿工试过,他都能钻进去一截,如果是孩童的话,必然可以。”   “如此就好!二郎君,请让仆去后营挑几个人来!”李七郎兴奋地对张昭拱手说道。   所谓后营,就是张昭救下来的那些疏勒城炮灰老幼呆的地方。   他们都是疏勒城居民,如今兵荒马乱也无处去,看着张昭好像是个好人,是以很多人都呆在他的后营没有离开。   在张昭这,他们虽然吃不饱但也饿不死,重要的是安全有保障。   “你是说,从后营去挑一些孩童来钻进去放置火雷?”张昭一想也对啊!他麾下全是成人,但后营的炮灰中,孩童不少。   不过随即,张昭又有些担忧的摇了摇头,在一百米的地道里,一个孩童要钻进极小的石头缝隙中,然后把十数斤一包的火药放好,缺氧缺光加上恐惧和害怕,几岁的孩童能合格的完成任务?   李七郎看出了张昭顾虑,他自信的一笑,“二郎君以为能在这最后关头还找到门道出城的,会是什么好人吗?   不过都是些跟仆一般有些倒霉的城狐社鼠而已,他们蒙二郎君救命大恩,正好令其以死相报!” ###第一百二十六章 黄羊花布和黑狗   黄羊、黑狗、花布,这不是什么动物和货物,而是三个孩童的名字。   黄羊顶着一头黄褐色的头发,赫然是那天战场上被吓傻的小男孩,张昭射杀那个大胡子神战者后,黄羊麻利的跳进壕沟中保住了命。   花布则是一个纤瘦的小女孩,正是那天跟在背后中箭老头身后狂奔,边哭边喊阿爹的回鹘小娘。   身材倒还是挺高挑的,看起来小模样也蛮可爱,只是瘦的有些厉害,跟一捆稻草似的,风大一点就能吹走的那种。   黑狗比他们两还要矮小,但是却很壮,脸上带着几分不应该属于他这年纪的狡黠,一头黑发黑眼珠。   跟其余两个明显带着回鹘人相貌特征不同,黑狗是这三个孩童中,看起来最像是汉人的孩童。   “黄羊儿,你爹娘呢?怎么就你一人?”   张昭看着这个黄发小孩童,突然想起了葛咄山寨中的那个黄羊儿,身手不在白从信之下,不过却不愿意跟张昭来安西,而是选择去甘州投靠了他的同族。   “死了!黑头巾们要用咱家的地建庙,阿爹嫌他们给的坡地不好不想搬家,结果晚上被人冲进来打死了!”   所谓的黑头巾,很明显就是那些从大食和波斯来的神战者了,只有他们才喜欢包着黑头巾。   黄羊儿说的非常平静,仿佛他描述的不是自己父母被杀,而是别人家的惨剧一样。   “二郎君,你别看他小,胆子可大呢,前年悄悄溜进仆的食铺里,躲在库房一个烂米缸中,白天一整天不动,晚上才出来偷吃。   而且每样只吃一点,十几天了仆都没发现,最后不是惠通师兄碰巧半夜起来如厕给撞见了,都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抓住他。”   李七郎笑呵呵的对张昭说道,眼睛里没有鄙视,反而有几分欣赏。   有点意思!张昭也点了点头,烂米缸中一蹲就是一天,偷东西吃还知道每样偷一点不引起别人注意,不错!年纪小小就有头脑,韧性也好。   “这次某要让你去干什么,你是知道的吧?能干好吗?要什么赏赐现在就可以说了!”   使唤人嘛,肯定是要给好处的,张昭从来没有白使唤人的习惯,哪怕就是小孩子也一样!这是他的规矩。   “知道!伯克老爷要让黄羊儿帮着去弄塌黑头巾的城墙,黄羊儿能干好,黄羊儿不要赏赐,就想给伯克老爷当武士,当黑头巾那样的武士!”   说到当黑头巾那样的武士的时候,黄羊儿稚嫩的脸上突然显现出了几分狠辣。   “好!”张昭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这个时代流行一样非常特殊的收纳部署的法子,认义兄弟和义子!   李克用有十三太保,赵大也有义社十兄弟,甚至后来的朱洪武也搞过这套,大名鼎鼎的沐英就是朱洪武的义子之一。   而且西边也是一样,几百年后奥斯曼苏丹的耶尼切里军,就是其中典范。   那这么多著名人物都干,肯定还是有好处的,现成的例子,为什么自己不学一学呢?至于后遗症,现在哪管得了几十年后的事情。   “要想当某的武士,可不是随随便便都能当上的!某的武士是要那种穿三层重甲还能百步穿杨,一个能打一百个黑头巾武士的好汉。”   穿三层重甲,这在别人眼中代表着是悍勇的武士,但在黄羊儿眼中却代表着另一重身份,那就是不但能吃饱饭,还能顿顿有烤羊肉吃的贵人,武士,绝对是这个时代吃的最好的人群。   “黄羊儿可以学!请伯克贵人收下我!”黄羊儿咚的一声,一个头磕到了地上。   “念在你一片诚心,要是你这次任务完成的好!某就收下你,不但收你做武士,还要把你带在身边做某的亲随!”   “黄羊儿给伯克老爷磕头了!”大喜之下的黄羊儿,再次重重的磕到了地上,脑门迅速就青肿了起来。   周围人也向他投来了羡慕的目光,他一个乞儿,能跟着张昭做亲随,绝对是一步登天了!   “那你要什么赏赐?总不会也想跟着某身边做武士吧?”   张昭笑着看向了花布,三人中她的年纪是最大的,已经有十三岁了,不过因为身材瘦弱,看起来跟十岁没什么区别。   “伯克老爷救了我阿爹的命,花布愿意为伯克老爷做事!”花布也赶紧跪下给张昭磕了一个头。   这回鹘小娘的阿爹背后中了一箭,又在血水中泡了几个时辰,结果竟然没有感染,箭头挖出来之后,第四天就能下床了,也是个命大的。   “救命之恩你得报,但赏赐也不能少,说吧!”别看眼前这小娘一副弱不禁风,百依百顺的样子,张昭可从李七郎那里知道这位是个什么来头的。   这小娘子和她爹,是疏勒城中的惯偷,还不是在街上摸人荷包的那种,而是在人家墙上凿个小洞,让花布利用身体纤细优势,钻进去大偷特偷的这种,刚好还跟张昭现在要让他们干的事,有异曲同工之妙。   所以在这三个孩童中,这个已经不能算孩童的回鹘小娘花布,是张昭寄予希望最大的,所以赏赐还是要给的,不给赏赐,哪能尽心呢!   花布抬起头看了张昭半晌,确定张昭不是在戏耍她之后,这个十三岁就已经混成了老油条的小娘淡淡一笑。   “伯克老爷要是真想赏赐花布的话,花布想嫁给老爷麾下的武士!”   哎哟!更有意思了!张昭忍不住都乐了,这小娘果然是个老油条,这是要找个长期饭票啊!这可比要点钱财实在多了。   张昭麾下的甲士虽然在张昭看来,生活水平也就那样,但在其他人眼中可不是。   一月一贯的月钱,还不算吃食和衣物,战阵之上还有赏赐,以后张昭如果能有个自己的地盘,这些人都会是拥有大量田产的中坚武士阶层,妥妥的贵人啊!   花布小娘这种,要是没有张昭的赏赐,想嫁给武士,除非她过几年能长得如花似玉,不然绝不可能!   所以花布这个要求,看似不怎么样,但实际上很有远见。   “那某这里武士上百,你想嫁给谁?”营帐中一阵哄笑,人人都乐得不行。   一个十三岁的小娘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要把自己给嫁出去,还面不改色不羞不恼,也算是枯燥战场中难得的乐事。   花布的眼神掠过马鹞子,马鹞子脸上刚闪现出几分得意,就看见花布摇了摇头,随后她直勾勾的看向了张昭身后的老张忠,欢喜的点了点头。   咦!   张昭惊了!   这回鹘小娘是个什么眼神?马鹞子这样的精壮汉子不要,看上了张忠这样的老货?   呃!其实张忠也不老,人五十都不到,只不过前几年一直处心积虑的要恢复张家,四处奔波心力交瘁,看着老而已。   现在张昭自己能搞定一切,不需要他瞎搅和之后,反而更显年轻了。   不过管怎么说,张忠也比花布这样的大了三十来岁啊!这什么眼神?   “好你个奸猾的小娘!还真是不简单啊!”张昭还没弄明白,李七郎顿时大声感叹了起来,还冲花布竖起了大拇指。   “你这小胡姬,以为老子活不长是吧!入你娘的!你死了老子都不会死!”   李七郎在感叹,张昭身后的老张忠顿时黑着脸,直接破口大骂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黎明前的黑暗   营帐中的笑声如雷般的响起,本来看张昭在这,大家都还有些拘束,可这花布小娘子来了这么一出,众人顿时什么也不管了,好些个笑得捶胸顿足的。   张昭哭笑不得的看着黑着脸在骂人的老张忠,也慢慢有些懂了。   这个叫花布的回鹘小娘子精着呢,她这么瘦弱的身材,要是嫁给马鹞子这样的壮汉,就算过两年成亲,那也经不起这种狗熊般男人折腾的。   而且战阵上的武士,哪有几个好脾气的?跟着马鹞子这种杀人不眨眼的粗坯,不知道要挨多少打。   但老张忠就不同了,他不用上战场,看起来也挺斯文,人年纪大了,娶个小他几十岁的小娇娘也肯定知道疼惜。   身体差了一些那就更好了,肯定没马鹞子、顿珠这种壮汉那么能折腾。   最关键的是,这个时代的人普遍寿命比较短,三十几岁就能称老夫,一般人也就活个五十多,也就是说,在此时的人看来,张忠也就还能活个十来年。   而花布才十三岁,伺候张忠十来年,把张忠送走了她也就二十几岁,得了张忠的田地金银,还有足够的岁月可以找个自己中意的,多好!   “哈哈哈!好!你这小娘果然不简单,这事某做主了,完成任务后,某就把你许给张忠!”想明白原委后,张昭也笑出眼泪来了。   “二郎君!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仆这把年岁了还成什么亲?仆要跟在二郎君身边。”   张忠一听张昭也跟着起哄,顿时一脸焦急的从张昭身后跑到前面来了。   不过嘛!张昭从张忠的话语中,听出了浓浓的言不由衷感,他笑着摆了摆手。   “忠翁护佑了某二十年了,某也一直把忠翁当某的亲人对待,本来早就有为你谋一房亲事的打算,现在不正好嘛!   我看着花布小娘虽然是回鹘人,但模样颇类中土人士,泼辣又伶俐,瘦一点养两年就好了。   而且这可是她自己选的,可不是某非要行那二八佳人五十郎的事,此事就这么定了!”   “这……哎呀!这……这不好啊!我都能当他阿公了!请二郎君收回成命!”   张忠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说是拒绝吧,好像也没那么坚决,张昭干脆不管他了,转而看向了最后一个孩童。   “黑狗儿,你会说汉话吗?可还有家人在?”   张昭刚才一直用回鹘话在跟他们说话,但看这黑狗儿的样子很像是汉家孩童,是以用汉话问了一遍。   黑狗儿抬起来,有些迷茫的摇了摇头,看样子应该是不懂汉话,张昭只能用回鹘话又问了一遍。   “回伯克老爷,黑狗儿的爹早就没了,娘十几天前死在了壕沟里面,是后营的人帮着安葬的。”   黑狗儿的脸,突然变得很悲伤,眼眶里似乎有泪珠在打转,不知道是想起了他爹还是他刚死的娘,张昭摸了摸鼻子,这他妈的乱世,连个家庭完整的人都少!   “什么他妈的爹早就没了?你哪来的爹?带你出城那个是你娘?你再他妈敢在老爷面前乱说,老子把你牙给打掉!”   张昭还在伤感呢,李七郎一个巴掌就扇到了黑狗儿的脑袋上,打的黑狗儿一抖。   嗯?张昭这时候再朝这小子看去,脸上哪还有半分悲伤,泪珠也不见了踪迹,只有摸着脑袋一脸讨好的讪笑。   “二郎君,你别听这小子瞎扯,他娘是个半掩门做皮肉生意的,估计他娘都不知道他爹是谁,他能知道?带他出城的也不是他真娘,他娘死好几年了!”扇完黑狗儿,李七郎赶紧对张昭解释道。   张昭脸颊抽了抽,这小王八蛋,八九岁的小孩子,演技就已经出神入化了,面对着他这样掌握他生死的人还敢撒谎,胆子可够大的。   把手一挥,蛮熊就走过去,直接把黑狗儿给拎到了半空中,黑狗儿这才显现出了几分害怕的神情。   “小子,敢在老子面前撒谎,你的赏赐没了,而且某告诉你,最好给我把任务完成好,完成任务了,老爷就给你个活命的机会,完不成任务,哼哼!”   张昭边说边还冷笑了几声,刚才黄羊儿和花布只看到了他和蔼的一面,正想着怎么给他们点压力呢,这黑狗儿就送上门来了。   小小年纪胆子倒是不小,说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若是能正规教导几年,以后或许也能成个人才。   “二郎君!史崇敏来报!条石之间的泥土和碎石已经清理完毕,某亲自测算了一番,地道确已挖到西边城墙底部,就等把神火雷运进去了!”   帐外传来了武原儿的声音,张昭霍然起身,决定成败的时刻到了。   ……   疏勒城外,星星点点的火光在燃烧,每一处火堆就代表了围困疏勒城于阗大军的一个团。   噼里啪啦的声音传来,那是喀喇汗人用火油烧毁了自己的吊桥,他们反正用巨石堵住了四门,吊桥要不要问题就不大了,留着反倒说不定会被于阗人利用,还不如烧了的好。   寂静的夜晚,低低地,如同野狼般的哭诉呻吟声响起,这是城下受伤还未死去士兵发出的。   有于阗人也有喀喇汗人,不过双方都没有去把自己的人抢回去的意思,这里处于双方箭矢都能够得着的地方,抢人的风险极大。   与时断时续响起的呻吟和星星点点火堆比起来,更多的则是城下被毁坏的攻城器具,连用来观察的巢车,都有一架碎了满地,这是被投石机砸中的。   前年喀喇汗国才在怛罗斯击败了波斯萨曼王朝,萨克图·布格拉汗夺取了大量的波斯式投石机,竟然全部都装备到了疏勒城。   在刚刚李圣天亲自指挥发起的猛攻中,这些投石机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它们不但击毁了于阗军队唯一还能用的一架巢车,还将于阗军队剩余的木幔几乎全部击毁。   等到明天攻城的时候,于阗军队就只能纯靠肉体来对抗喀喇汗人的弓箭和投石了。   时间已经卯时初刻(五点),疏勒总督府的伊蒂哈德,还是觉得精神非常振奋,他一点睡意都没有。   今天的守城战进行的非常顺利,于阗金国的攻城器械几乎都被消耗完毕。   虽然前些天出城作战损失不小,但伊蒂哈德知道,没了攻城器械的于阗人,已经没法攻下疏勒了。   “感谢那些桃花石的筑城工匠!”伊蒂哈德轻声的赞美了一句。   这疏勒城能如此的坚固,还得多亏一百年前还占领着此地的桃花石人,他们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修建的如此坚固,没想到最后成了阻挡他们自己人的堡垒。   不过随即伊蒂哈德又摇了摇头,有些自言自语的。   “不!不应该感谢桃花石的工匠,应该感谢我主,这一切,都是真主的旨意!”   ……   张昭深吸了一口气,所有的分金都矿工都已经撤出了地道,两百多斤用小号棺材样容器密封好的黑火药,也已经埋好。   现在,就要看这些巨型‘爆竹’的威力了,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因为这两百多斤黑火药,就是张昭所有的库藏!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   “把这个送出城去,告诉大汗,疏勒城坚如磐石,他忠诚的仆人伊蒂哈德有信心坚守到七月,请大汗粮足马肥,兵精器利之后再南下!”   派人将呈给萨克图·布格拉汗的信送走之后,伊蒂哈德阴冷的一笑。   这次于阗金国人的攻城器械都几乎损毁,光靠人力来堆,呵呵!金国也就三万军队,他们没有那么多人命来消耗的。   而且,伊蒂哈德知道这次金国的异教徒们,麻烦大了!   因为他们放弃了一半的春耕,在种植春小麦的时候选择挥军北上,完全就是在赌博!   如果自己能把他们拖住在疏勒城下,让他们也继续错过秋收,年末的于阗金国,就很可能会发生大规模的饥荒。   那么,明年的春天,就该轮到自己率军南下了,不过这只是骚扰,目的是让金国人没法组织春耕。   而决战将会在明年秋收的时候打响,再让他们没有时间收割本就不多的粮食。   如果这些异教徒连续错过两次春耕和秋收,崩溃就是必然的事情了。   或许,到了第三年的春耕时候,他们已经饿殍遍野了,那时候,就是征服他们的时刻。   想到这,伊蒂哈德浑身燥热的站了起来,他看向了疏勒城的南方。   那里是于阗金国所占据的十州之地,足以承载七十万人的富裕绿洲。   他们是曾经强大到波斯帝国都要仰望的桃花石唐帝国在这里的最后存留,也是最凶恶的异教徒,征服了他们,就完成了征服桃花石的第一步。   然后就轮到高昌回鹘汗国了,伊蒂哈德又转身看向了东边,那些跟萨克图·布格拉汗同族的人,同样是顽固的异教徒,他们也是必须要征服的对象。   最后,伊蒂哈德感觉灵魂都已经颤栗了起来。   桃花石!   一定要把真主的声音传播到全部桃花石去!   一定要让萨克图·布格拉汗成为桃花石大汗!   自己也要成为哈里发所册封的桃花石总督!   绚烂的金光在天边响起,它是如此的闪耀,以至于将这个漆黑的凌晨照的如同白昼,伊蒂哈德稍微楞了那么一下,这是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   ‘轰!’白光闪过之后,发愣的伊蒂哈德才终于听见了一声如同天雷轰击的爆炸声,比他听讲过的任何声音都要响。   巨大的,无形的音浪冲的他书桌上纸张乱飞,大地都仿佛颤抖了一下。   ……   疏勒总督府是仿佛在颤抖,而在张昭这,那就是真的在颤抖了。   震天的爆炸声中,城西乱石坡上的碎石哗啦啦的往下掉,原本坚固的疏勒城西,完全淹没在了漫天的尘土之中。   张大嘴巴的马鹞子一口吐掉满嘴的尘土,脑袋一晃,两坨碎布就从耳朵里面掉了出来。   在他身边,分金都的矿工手忙脚乱的在给憾山都的甲士们穿上两层重甲。   憾山都甲士身后,是刘再升带着的五百宫卫,他们也是人人两层重甲。   不过当刘再升有点跃跃欲试的,想要抢一抢第一个冲进疏勒城功劳的时候,人精马鹞子屁股一撅,直接把刘再升顶到后面去了。   第一个进疏勒城的,那得是二郎君!   于阗宫卫背后,智通和尚带着神机都的几百人也已经准备好了。   不过他们不会进城厮杀,而是会在憾山都和于阗宫卫占据缺口后,和分金都的人一起继续拆毁被炸开缺口处的城墙,给后续部队打开更宽阔的通道。   哗啦啦的垮塌声还在继续,曹延明从远处飞奔了过来。   “二郎君!塌了!塌了!哈哈哈哈!最少有四人宽的缺口,咱们真把疏勒城给炸塌了!神火雷!就是行!”   “好样的十四郎!表舅给你记个头功!”   神情癫狂的曹延明张着双手,看样子是想过来跟张昭来个拥抱庆祝,不过张昭伸手一推,就把曹延明推翻在了地上,随后大手一挥。   “蛮熊!顿珠!给老子上!刘再升你留一百人护住缺口,其余人跟我直接往北城打,老子要抓住伊蒂哈德这个杂碎!   武原儿,李七郎,你们熟悉路,带着一百分金都的人去找氾顺他们,想法打开南门,放大军入城!”   “喏!”蛮熊第一个应命,他拿着一面巨大的铁皮盾,向着还在尘土飞扬的缺口冲了过去。   顿珠则是排在第二位,等这两怪兽冲进去之后,其余人才会跟上。   “快!快!快去城西!堵住缺口,所有的神战者都要去,堵不上缺口我们就死定了!”   惨白的月色中,伊蒂哈德穿着一身粗麻衣,提着一把波斯弯刀边吼边狂奔。   刚刚还做梦要当桃花石总督的伊蒂哈德·纳斯尔已经完全慌了,他能守得住疏勒,靠的就是疏勒的坚城,要是城墙被炸出的缺口,那他们就完蛋了!   野战他连那支凶狠的几百人金国军队都打不过,拿头去打的过几万金国军队?   听到了总督大人的呼喊,在睡梦中被巨大声响惊动的神战者和没有上城值守的士兵们,慌忙的穿上各自甲胄,提上武器就跟着人流往城西跑去。   张昭隔得老远就看见了从北城来的火把长龙,缺口处没有任何一个喀喇汗士兵出现,张昭估计西城的几百守军没有被震死,也被震傻了,所以只要击败这支北城来的队伍,疏勒城就拿下了。   “全员神臂弓!弓手换步槊,三层甲的在前面,军官在最前面,临敌三矢后就冲上去砍他妈的!”   随着张昭的大吼,本来还在拿弓箭的弓手纷纷拿起了步槊,大量的神臂弓手则冲到最前面去了。   这是个狭窄的街道,两旁全是低矮的土房子,居民早就跑的不见人影,但身后于阗宫卫还是在刘再升的指挥下,一火人一组搜索躲藏者,清除身边的隐患。   “一发!”黑暗中,没有办法用令旗,就只能靠喊了,敌人越来越近之后,第一排的神臂弓手起身大喊。   ‘嗡!’在神臂弓两石一斗恐怖推力的推动下,神臂弓射出的箭矢如同飞蝗般猛扑了出去。   这一下就是三十支弩箭,对面冲来的火把顿时翻到了三四个,神战者则倒下的更多。   惨哼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在这个狭窄的街道上,你就是有一万人,排在前面的也只有几十人而已。   “嗡!”又是一轮弩箭射出,惨叫的声音更加大了!   阿卜杜将军这次亲自冲到前面来了,这是总督大人亲自下的命令。   他也知道自己的前队肯定死伤惨重,因为跑在前面的,肯定是没着甲的,有甲的肯定跑不到那么快,至于他手下的甲士,这会还在后面忙着穿上铁甲呢!   连续三蓬箭雨射倒了大量的人,无甲的神战者倒了一地,他们比张昭想象的还要弱,竟然没有扛着弩箭直接冲上来的勇气。   叽哩哇啦的声音响起,拥堵到了一起的神战者们,慌忙从两边的房间中,拆下了大量的门板或者其他家具用来挡在了身前,然后他们举着这些重物,小心的迈步缓慢向前。   看到这种情况,张昭果断把手里的火把,朝着慢慢过来的神战者扔去,随后取下了背后的长梢弓,这是一个信号,扔火把就表示用硬弓重箭抛射。   哗啦啦!早就和张昭无比默契的憾山都儿郎们,纷纷收起了手里的神臂弓,然后从另一边取下了长梢弓,从胡禄中取出了重箭。   这种箭的箭头是个边缘锋利的铁疙瘩,或许叫铁块更合适一点,射的不远,但是挨上一下,那也是相当致命的。   弓就不像神臂弓这种弩需要轮击了,直接集体抛射就可以。   上百支重箭如同从天上下的铁雨一样,无情的抛向了对面的神战者,他们立在身前的门板,顿时失去了作用。   一个神战者刚刚失去了左耳,他还没来得及惨叫,脑袋上就直接挨了一下,急速坠落的重箭顿时把他砸的满头鲜血,他摇晃了两下,直接栽倒在了地上。   这么近距离射出的重箭,别说没着甲,就是着甲的也扛不住。   其威力比七八层楼上有人用鹅卵石砸你威力还大,只要砸中,最少也是个脑震荡,插到胸腹部的话,肚皮都能被破开。   两轮齐射放完,憾山都的甲士甚至在张昭的大声命令下,开始缓缓后退。   这是精锐中精锐的表现,这个时代的军队,在黑暗中撤退,呵呵!恐怕等你在集结起来的时候,可能一半人都跑没了,但憾山都不会!   又是两轮抛射,四轮重箭下来,整个神战者的气势几乎完成被压制住了。   如果算上前边被三轮神臂弓射杀的人数,他们最少没了一百多人。   强烈的血腥气和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而对面人都没还没看到,最关键的,还是在于十几天前的那场大战,实在把他们打的够惨。   三千多神战者对冲一百多憾山都的甲士,硬是没冲动,这些家伙回城后,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还不约而同的,添油加醋的,把他们遇到这支甲士一顿猛吹。   呜呜!不是我军不努力,实是敌军有高达啊!   本来这些从黑衣大食甚至法蒂玛王朝来的神战者,就有些神叨叨的,这么一通瞎传,搞得所有神战者心里都恍恍惚惚的,好些人以为自己是在跟传说中的魔鬼战斗呢。   所以实际上在刚才被神臂弓攒射的时候,很多人都心里防线都紧张的不行,因为他们认出来了,这些短短的箭矢,正是那天那支军队特有的箭矢。   犹豫间,又是两轮重箭抛射了出去。   现在六轮重箭射完,胆寒的神战者暂时不敢上前了,张昭也灵活调整的战斗策略。   他让憾山都的甲士们也短暂停歇了一下,弓手需要恢复力气,弓弦很可能也需要更换了。   更重要的是,拉弓比砍人累得多,他们现在人少,最好还是靠三层甲冲上去砍,而不是远射。   马鹞子甩了甩有些开始发酸的胳膊,把背上的弓和胡禄扔到了路边。   他从腰间取下水壶喝了一口,又从布袋子中取出一个抹了蜂蜜的粳米饭团一口吞下,补充了一下体力,随后把巴掌大的小铜锤、铁飞斧等投掷武器拿到了手中。   大部分憾山都甲士也跟马鹞子的选择差不多,马上就要肉搏了,弓箭带着也是累赘,只有少部分的神射手才会还带着弓箭。   “锋矢阵!一鼓作气打垮他们!军官都上前来!”   趁着这难得的一份来钟间歇,张昭高喊了起来,左右的军官很有默契的来到了他身边。   还是老打法,蛮熊手持巨斧在张昭左侧,顿珠两把精钢短槊在张昭右边,张昭手持工具钢横刀在中间。   在他们三人后边,阎晋、白从信、琼热多金、王通信、氾全、马鹞子并肩而立,身手稍微差一点的阴鹞子则在最后压阵。   这可以说是张昭最豪华的配置了,三层重甲的高手在前,他们负责冲破对面阵型,后面的甲士负责屠杀被冲乱的敌军。   “阿拉克!安胡巴!”   “杀死所有的卡菲尔!”   “客什噶尔是属于真主的!桃花石也必将属于真主!”   “布格拉汗将成为全桃花石的大汗!”   狂热的呼喊从神战者的阵营中传来了出来,大量穿着波斯式锁链甲,带着波斯四瓣盔的阿斯卡尔甲士,接替了无甲的神战者走到前面来了。   他们簇拥着一个同样身穿金甲的人围城一团,狂热的欢呼着,刚刚掉到谷底的士气,在狂热的气氛中又恢复过来了。   张昭少少的喝了一口水,随后看向了身后的憾山都甲士。   “儿郎们!听见了吗?就萨克图那种破落户,竟然想做梦成为我们的大汗!   他祖宗庞特勤就是个夹着尾巴不知死活的鼠辈,这萨克图是何猪狗?竟敢如此大言不惭!”   “呸!”阎晋猛地朝对面狂喊的神战者啐了一口。   “兄弟们!手足们!咱们跟着二郎君,一鼓作气干翻他们!去你妈的,什么猪狗就想当老子的大汗?   匈奴的冒顿单于不行!   突厥的颉利可汗也不行!   这他妈个猪狗一般的萨克图他能行?”   “对!干了他们!入他老母的!咱要是不杀光他们,日后让中原的父老听见了,还以为咱河西人没种呢!”   一向稳重的氾全也大声怒骂了起来,对面伊蒂哈德算是把神战者和阿斯卡尔的士气给鼓舞起来了,但也彻底把张昭这边的憾山都甲士给惹毛了!   大爷的!大唐没有了,回鹘人挟功耀武扬威,吐蕃人势大难挡,这就已经很让人不爽。   现在破落户庞特勤的后人,以前给大唐当狗的葛逻禄人,竟然也要爬到自己头上,这谁忍得了?   “干了他们!干了他们!”一群人咆哮了起来,学着张昭那里听来的,这个极为粗暴又很上口的词大声怒骂着。   “好!大家跟我一起上,往某冲的地方冲,十五步的时候先扔一波铜锤、铁斧,别管两边,蒙头跟某上,一起冲到金甲人面前,直接干死他。   他一死,对面就一准溃败!此战得胜,胡姬小娘、金银绸缎,你们要多少,某就给你们多少!”   张昭一看士气正旺,就大声开始分配任务!   “喏!”数百人,连张昭身后的于阗宫卫都跟着大吼了起来。   “听闻萨克图的王后,乃是著名的波斯美人,咱们这次给大圣天子抓个没开封的回去!”   张昭说着,又大笑了起来,还促狭的眨了眨眼睛。   上次散婆跋的王后被他分给阎晋了,大圣天子可没捞着,听说最近去娑摩若寺都比原本频繁了很多,嗯!懂得都懂!   “哈哈哈哈!”畅快的大笑响起,一下就冲淡了即将血腥拼杀的紧张气氛!   “灭火把!动手!”   就在此时,张昭大手一挥,后边的于阗宫卫还打着火把在缓慢移动,憾山都的甲士则都把火把给灭掉了。   依靠着黯淡的月光,百来人直接开始往对面还在狂热欢呼祈祷的喀喇汗军摸去。   咚!咚!咚!上百人,哪怕是可以压低脚步,也还是有不小的声音。   中间的喀喇汗军还在集体吟唱祈祷,前面负责警戒的甲士就发现了些许不对劲。   一个小军官神色凝重,可是他抬头看了看,远处的火把还在缓缓移动,会不会是远处的声音传了过来?   突然,一点月光从遮蔽的乌云中透了一小股出来,小军官猛地发现,就在他面前十几步处,一支身穿黑色铁甲的军队,已经摸了过来了。   张昭一下扔掉盖在身上的黑袍,从腰间抽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铜锤。   “扔!”他大喊一声,随后向前猛跑两步,把手中的铜锤给扔了出去。   在张昭动了之后,憾山都的甲士都猛地扔出了手里的投掷武器,特别是顿珠,几息之内,他就投出了四杆投矛!   刚张嘴要喊的小军官,嘴巴还没来得及张开呢,张昭的铜锤就砸到他的嘴巴上了,这可是三斤多的实心铜铁合金,尖头带刺,长柄适合投掷。   在张昭的巨力加持下,铜锤爆发出了恐怖的破坏力,它直接砸断了小军官鼻梁,接着是他的嘴巴,最后是满口的烂牙随着张嘴的动作,全部被砸进了小军官的喉咙深处。   ‘咚!’一个阿斯卡尔甲士举起盾牌想要防御一下,结果顿珠投出的精钢投矛,直接扎穿了他的牛皮盾,还把这个穿着锁链甲的甲士,也跟直接插到了地上。   数百投掷武器一起扔到,顶在最前面的阿斯卡尔甲士顿时死伤惨重。   紧接着,张昭、蛮熊和顿珠的怪兽组合一下就撞了过去。   顿珠庞大的身躯一撞,两个阿斯卡尔甲士直接就飞了出去,精钢短槊一顿乱舞,捅的其余三个阿斯卡尔甲士惨叫连连。   “干死你!干死你!”蛮熊没有选择撞,而是直接用手里的巨斧劈砍,仿佛打地鼠一样,那些举着盾在在仿佛的阿斯卡尔甲士,一个一个的被他用巨斧,给砍成了血肉模糊的破碎体。   张昭就要灵活许多,这两货撞开的是边缘,那里有地方可以避开捅来的长矛,但张昭这不行。   面对着他的四面盾牌缝隙中,冒出了四根长矛,这要是一头撞上去,哪怕就是身上这身后世钢甲,估计也扛不住。   想到这里,张昭猛地把手里的横刀也当成投掷武器扔了出去。   盾牌后面,一个站着的阿斯卡尔惨叫一声,神奇般的被张昭戳中了肩膀,他歪歪扭扭的带着长长的横刀,在队伍中摇晃着惨叫了起来。   扔出横刀的同时,张昭直接拔出了腰间的障刀,在对面长矛还没捅刺的时候,他一个翻滚就从的盾牌下滚了过去。   对面的阿斯卡尔完全没想到张昭穿着几十斤的甲,竟然还能来个就地翻滚,一时间猝不及防,真的直接被张昭给滚了进来。   滚进来的张昭,第一个动作不是杀人,而是赶紧爬了起来,这可是在玩猪突,他不赶紧起来,估计会被后面冲来的自己人踩死。   ‘噗呲!噗呲!’爬起来的张昭反握着两把障刀,刚将一个举着长矛来不及换近战武器的阿斯卡尔捅死,后面憾山都的甲士就到了。   无数人狂热呼嚎着挤到一起,汹涌的推力推着张昭不断的往前去。   两条腿都仿佛不是他自己的一样,飞奔的腿和不停捅刺的手,就像是从来没属于同一个人一般,双手双脚各干着自己的事,张昭一下就扎进了茫茫多的敌人之中。   又捅倒了一个人,张昭忽然发现了一个正在试图逃跑的身影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巧了!这不是那个被他横刀插中的倒霉蛋吗?这倒霉蛋甚至都没来得及拔下插中他肩膀的横刀。   这可太好了!张昭一脚踹倒这个家伙,顺手就拔出了自己的横刀,倒霉蛋刚想起来,就被无数双镶着铁片的牛皮靴从身上踩过,几下就没了动静。   伊蒂哈德恐惧的看着张昭,当初在疏勒城下屡次击败他的,就是这个金甲人。   而现在又是他们,竟然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打崩了他精心挑选布置在前面的一百多甲士。   “真主的勇士!战斗的时刻到了!”伊蒂哈德大吼一声,手中镶着宝石的弯刀一挥,刚刚被鼓起来士气的神战者潮水般的涌向了张昭。   虽然他们几乎都只有皮甲和一些破烂的锁子甲,但还是嚎叫着向张昭他们冲了过来。   “找死!”张昭怒喝一声,左脚向前猛地跨了一步,横刀闪电般的斜劈下去。   血雾冲天而起,冲的最快的一个神战者黑黑的脑袋冲天飞起。   右脚再上前,身体半转,更快的一刀出手了,刀锋顺着对面神战者的长矛切了下去。   嗤啦的一声怪响,横刀贴着神战者的长矛杆划了过去,瞬间就有四个手指头掉到了地上,张昭再顺势一撞,这个惨叫的神战者就被撞飞了出去,随后被无数双脚从身上踩过。   刚刚还在的惨白月亮,也被这血腥的杀戮吓得躲到乌云中去了,憾山都的甲士们紧紧围绕着张昭,往身穿金甲的伊蒂哈德冲了过去。   疏勒城南,巨大的爆炸声把周围所有的居民都惊醒了,不过他们不是选择去看看城西发生了什么,而是不约而同的跑向了一个地方。   李七郎的食铺。   食铺外,已经聚集了大量的人群,一个枯瘦的,像是苦修者的男子站到了食铺外的石凳子上。   他是摩尼教的十二使徒之一,这是摩尼教十二个最高的神职者之一。   “三界独尊,普是众生慈悲父母,亦是三界大引导师,亦是含灵大医疗主,亦是上天包罗一切,亦是实地能生实果,亦是死中与常命者,亦是众生明性中性,亦是三界诸牢固狱解脱明门。   慈父大明尊啊!他已经降下了光明,他将使所有人获得诺斯,他派遣出了光明者耶苏,他来令我们脱离苦海了!   净信听者们!阿罗缓们!莫奚悉德们!拿上你们的武器,今日就是我们再次拥抱光明的一天!”   狂热的呼喊声震天响起,摩尼教的基本盘就是回鹘人和葛逻禄人,萨克图的出现,使他们受创颇重。   但摩尼教上百年在疏勒的根基,不是那么容易被铲除的,在这里,最多的就是摩尼教徒。   “去报仇吧!去铲除那些改信者吧!这是主赐予你们的权力!”   摩尼教的使徒在鼓动信众,景教的主教也不例外,不过他们更直接,直接就开启了仇杀模式。   “南无地藏菩萨!佛陀也有怒火!先带人打开南门,放大军入城,然后……那就以牙还牙吧!”   那个氾顺一直认为笑呵呵,如同仁善高僧一样的若热西提大师,此时满脸狠辣。   身边的惠通也早就拿出了两把戒刀,大光头上的疤痕看起来尤为可怖!   “好!洒家早就想为我大云寺数百师兄师弟报仇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血沃疏勒劲草肥   ‘咚!’张昭举着一把铁骨朵,一下就将面前嚎叫的神战者砸的血肉模糊。   下一锤,他又砸中了一个尖叫着从他身边跑过的阿斯卡尔,巨大的冲击力下,这个阿斯卡尔的头骨,直接被张昭砸的凹陷了进去。   他的横刀早不知道到哪去了,这个铁骨朵已经是他使用的第四把武器了,身边也不是顿珠和蛮熊,而是一个他不认识的于阗宫卫和帅哥都尉刘再升。   “啊!”一声惨叫从张昭左侧传来,是王通信!张昭脸上一片发麻。   他猛地循着惨叫声传来的方向看去,王通信正被三四个人给按到在了地上,一个肥壮的神战者正在用一把大斧劈砍王通信,还好他的裙甲非常精良,不然大腿准得被卸下来。   一看到王通信处境危险,本来有些力竭的张昭突然浑身就充满了力量,他嚎叫一声直接飞扑过去,把正要斩第二下的肥壮神战者,直接撞飞了出去。   不过这个神战者反应也很快,张昭骑到到他身上的时候,就一把揪住了张昭手里的骨朵。   虽然手里的大斧也被撞掉了,但他很快就从腰间摸出了一把短刀,猛地捅向了张昭。   第一次没刺穿,第二下就被张昭抓住了手腕,双方各自按住了对方一只手,在地上拼命扭打了起来。   背后传来了打斗的声音,刘再升和那个于阗宫卫也陷入了四五个神战者的围攻,其中还有一个神战者正在满地寻找着什么,估计是想找一把钝器来捶打身穿重甲的张昭。   而地上这个肥壮的神战者力气非常大,这样的纯粹比力气,张昭占不到多少便宜。   情况紧急了!张昭突然把心一横,他猛地松开抓着肥壮神战者的手腕,迅速摸向了自己的腰间,那里还有一把没搞丢的障刀。   ‘噗呲!’肥壮神战者的短刀捅到了张昭的腰间,一阵刺痛传来,不过张昭决定是正确的,虽然疼,但对方的短刀果然没法破自己的甲。   “去死吧!”   肥壮神战者捅向张昭的腰间的时候,张昭的障刀则捅到了他的脸上,准确的说,是直接插进了眼眶中。   “啊呀!啊!呀!”肥壮神战者发出了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惨叫声,两条腿在地上乱蹬的时候,他手里的短刀还在往张昭身上乱扎,不过已经没了什么力道了。   ‘噗呲!’张昭再次猛地抽出障刀,往肥壮神战者另一只眼睛扎了下去。   不过由于这家伙不停的挣扎,张昭一下没扎准,阴差阳错的捅进了他的嘴巴里面。   这也不错!张昭金刚面罩下的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狞笑,他双手抓住障刀的刀把,猛地一阵乱搅动。   这下好了!肥壮神战者再也发不出声音了,他嘴里的舌头、喉咙、牙龈乃至牙齿,全部被搅成了一蓬碎肉。   极度的喧闹,冲天火光从远处传来,疏勒城南,特别是天方教徒聚居的城东突然燃起了大火。   随之传来的,还有于阗军队惯用的牛角号角声,看来城东堵着的石头被搬开了,于阗大军进城了。   “阿卜杜将军被杀了!阿卜杜将军死了!”   月亮从乌云中走了出来,不过它的光亮已经比较微弱了,因为远处的天边,已经出现了极多朝霞,天快亮了。   发出惊恐喊叫的,是那个刚在到处找钝器,准备过来砸张昭的阿斯卡尔士兵,在他的惊恐嚎叫中,张昭也才抽空仔细看了一眼身下。   他身下的哪是什么肥壮的神战者,这是一个穿着华丽盔甲的军将,疏勒阿斯卡尔驻守军的万户伯克阿卜杜。   惊恐嚎叫了两声之后,这个阿斯卡尔士兵,哐当一声丢掉他刚刚找到的一柄洋葱状的铁锤,转眼就跑的不见人影了。   在这个家伙的带动下,已经跟憾山都和于阗宫卫战斗快一个时辰的阿斯卡尔和神战者们,雪崩般的开始往后收缩,不过还未完全溃败。   张昭喘息了一声站起来朝后看去,他们已经冲到疏勒城西和城北的结合处了。   就他在脚边,王通信满脸是血,除了眼珠还在转动外,已经看不出是个活人了。   三个憾山都的甲士拥挤着靠在一起,他们已经战死了,而在他们的尸体外,倒着一圈各种死法的阿斯卡尔和神战者。   更远处,张昭最少还看了四五具穿着憾山都唐式步兵甲倒在地上的甲士,至于于阗宫卫,则倒下的更多。   从开始往城北退去阿斯卡尔和神战者数量,加上倒在四周的尸体来看,伊蒂哈德最少带了超过四千人来到了城西,生死关头,他们爆发出了远超出城作战时的战斗力。   张昭心痛的都快无法呼吸了,他不知道自己没了多少甲士,这都是他的火种,都是他的生死兄弟啊,很可能连王通信这样的高手都要折损了。   伊蒂哈德!绝不能让这杂碎给跑了!   “我艹你老妈啊!”张昭痛苦的大喝一声,他捡起了地上阿卜杜的大斧,嚎叫着向缓缓而退的阿斯卡尔军冲去。   伊蒂哈德还是穿着一身宝甲,在队伍最中间正在飞速撤退。   此时太阳微微升起,张昭的一声金甲在晨光的照射下,反射着带上了几分血色的亮色红光。   看到他独自向着数百后退的阿斯卡尔军发动了冲锋,刘再升心里突然爆发出一股豪情,他也嚎叫着跟在张昭身后,向着阿斯卡尔冲了过去。   怒吼声传遍了战场,没有组织的阿斯卡尔仓皇的往两边逃跑了,还有组织的则继续护着伊蒂哈德往城北退去。   这怒吼声如同信号一样,正在跟两个神战者对砍的蛮熊爆喝一声,一刀砍死面前的神战者,然后向着张昭跑去。   剩下的另一个神战者楞了一下之后,哐当一下丢掉手中武器,转身向另一边跑去了。   越来越多的憾山都甲士,从各个混战的角落抽出身来了,所有人都向着同一个方向靠拢了过去。   张昭一斧就把一个冲过来的神战者肩膀直接给卸掉了,借着去势,他再猛地向前一劈砍,把一个举着盾的阿斯卡尔连人带盾砍飞了出去。   一个看着像是军官的家伙嚎叫着带着几个人冲了过来,张昭冰冷的看了他一眼,就在小军官捅出手中长矛的一瞬间,张昭干脆印着上前了一大步。   ‘叮!’军官的长矛捅到了张昭胸前的板甲上,毫无疑问的不能破甲。   “噗!”张昭手里的大斧砍到了军官的胸前,十几斤的大斧带着巨大的破坏力,击打到了他的身上。   胸前袷袢状的无袖链甲衫,根本无力阻挡的大斧的劈砍,连带着链甲的甲条,通通被张昭砍进了军官凹陷进去的胸膛里面。   一看到军官这种惨状,跟着上来的几个士兵顿时直接一哄而散。   张昭没有停留,他仍然在往前,他一定要亲手砍死伊蒂哈德,他要为死去的儿郎赢得他们应有的荣耀!   那就是阵斩喀喇汗国第三把手,萨尔图·布拉格汗的挚友和心腹,疏勒总督,大依利克(宫廷重臣),伊蒂哈德·纳斯尔·本·曼苏尔! ###第一百三十章 一夫当关   伊蒂哈德没命的在逃跑,哐当一声脆响,他终于在跑的快断气的时候,将头上的八瓣盔给摘了下来。   这顶平日里伊蒂哈德极为喜欢的精良钢盔,被他像吐口痰一样的扔掉了。   哗啦啦!身上的裙甲,护臂等也被扔了一地,不过这不是伊蒂哈德自己解开的,而是他的亲卫帮忙给脱掉的。   甲胄被脱掉之后,伊蒂哈德终于看起来没那么显眼,浑身也要轻松了很多,所以脑子也跟着灵活了一些。   他知道自己这次问题大了,疏勒城破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不过,也不是一丝机会都没有。   伊蒂哈德半眯着眼睛在亲卫扶持下狂奔,心里开始了盘算,刚才城东和城北都燃起了大火,肯定是城西的那些异教徒被什么人给鼓动起来了。   他们还打开了位于护城河处的东城门,不过幸好他们也只能打得开东城门,那里通道狭窄,于阗大军又在正北,一时半会进不来那么多人。   所以伊蒂哈德还有机会,他只要跑回总督府,就能从总督府后的秘密通道跑到王城边上去,疏勒王城,是原先桃花石人的疏勒镇镇守使府邸。   不过说是一个府邸,但实际上是一个坚固的城中城,萨克图·布拉格汗把疏勒当成事实都城后,又把这里加固了一下,里面也储藏了足够的粮食,说不定可以坚守。   惨叫声不断响起,身后的人潮如同开水一样沸腾了起来,伊蒂哈德看见无数脱得只剩下贴身单衣的阿斯卡尔和神战者,在疯狂的逃跑,速度远比他这总督快得多。   突然,一股巨力传来,跑的气喘吁吁的伊蒂哈德,被一个粗壮的神战者,一把就推到街角去了,原来是人家嫌他跑的慢,在路中间挡了路。   如果是平日里,谁敢这样冒犯他这疏勒总督,大依利克的话,伊蒂哈德一定不介意让他去监狱里面慢慢腐烂。   可是这会,他很明智的没有任何多余动作,连训斥都没有,而是爬起来抓紧逃跑。   不过他还是不能理解,明明对面金甲人只带了几十人过来,自己这边可有上千人呢,这上千人是怎么做到被几十人一冲就一哄而散的?   ‘嘚嘚嘚!’清脆的马蹄声传来,什么人还敢在逃跑的时候骑马?难道是有哪来的勇士良心发现,来为他这总督老爷吸引火力,打掩护吗?   不过一抬头,伊蒂哈德就知道自己想多了,马背上的,是一个头戴凤翅盔的于阗军将,正是那个让伊蒂哈德难以忘记的金甲人。   金甲人纵马跑到他们前面去了,随后直接在街道尽头下马,他手上武器都没有,就那么站着,自有一股威势,这条小道上的溃逃者起码上百,竟然都犹疑者不敢过去。   “伊蒂哈德在哪?某只要他的命,说出谁是伊蒂哈德,其余人就可以走!”   张昭说着,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制作精良的八瓣盔和一块裙甲,然后轰的一声扔到了地上。   “某就是金国奉天郡公,城西的城墙就是某弄塌的,某说话算话,在这的所有人,我只杀伊蒂哈德一人,其余都可以活命,但也别想蒙骗过关!”   张昭满身的血污,连脸上都是,刚才他只用几十人就直接冲散了神战者们最后的心里防线,但伊蒂哈德也在那时候失去了踪迹,不过还好,他顺着地上伊蒂哈德的金甲,一路追了过来。   只不过这里的人,都是几乎将盔甲全部脱掉,人人都是几件单衣,他还真认不出谁是伊蒂哈德了。   “看来都不愿意说,某很欣赏你们这份奉献精神,为了一个平日里高高在上,对你们呼来喝去的所谓贵人,愿意不要自己的命!   那就来吧,是不是能活着,那就要看你们有没有本事从某的剑下逃脱了!”   张昭缓缓抽出马背上的横刀,还顺手把金刚面甲也给戴了回去,虽然对面有上百人,但张昭心里一点也不畏惧,他们不敢过来的!   人群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样,果然没一个人敢上去。   开玩笑!别说他们现在心胆已丧只想着逃命,就是在平日,对面的金甲人也不是他们敢招惹的。   沉默的对峙中,远处的喊杀声越来越近,看来于阗军队也有一部分从西门冲进来了。   终于,不敢向张昭发起进攻的溃散者们逐渐集中到了一起,他们不是要反抗,而是把伊蒂哈德和他的三个侍卫,给空了出来。   “杀了他!”伊蒂哈德狂吼一声,就算周围的人不出卖他,他也没法等下去了。   因为于阗大军已经快到了,他要赶紧跑回总督府,不然根本进不了王城,进不了王城,也就没法组织坚守。   狂吼的时候,伊蒂哈德赶紧从地上捡起了一把不知道谁丢掉的破刀,三个护卫也拔出了腰间的短刀等物,四个人嚎叫着往张昭冲来。   张昭长吸一口气,虽然已经混战两个多时辰了,但他仿佛一点也感觉不到累,他唯一想做的,就是他面前的伊蒂哈德砍成肉泥!   当先一刀对着一个拿着短柄斧的护卫劈出,被鲜血浸透的横刀带着暗红色的光芒,自上而下划过。   短柄斧护卫惨叫一声,一道巨大的血槽从右肩划到了胸腹部,一截青绿色的肠子一下就滑了出来。   第二刀是指着捅刺过去的,张昭没有半分的停歇,速度已经提到了极致,‘噗呲!’这个拿着短刀的护卫直接被扎了个透心凉。   张昭好整以暇的抽出横刀,因为第三个护卫根本就没敢上来,他举着一把短刀穿着单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张昭身边,上百人手脚并用的从他身边抱头鼠窜,哪怕这么多人走过张昭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人敢给张昭一下,甚至连靠近他的人都没有,人人都在逃命。   “滚!”   张昭把头一偏,第三个护卫如蒙大赦,他叮当一声丢掉手里短刀,飞也似的逃走了,看也没看伊蒂哈德。   伊蒂哈德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他想说两句硬话,让自己死的像个人物,可就像是有人拿东西堵住了他的嘴巴一样,他张了两下嘴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把刀放下,你打不过我的,放下刀,我不杀你!”   张昭的声音略显几分慵懒,他仿佛是个在阳光温暖的宁静下午,手里拿着一袋面包,哄骗两个翘家人一样。   伊蒂哈德喘气的声音更大了,淡绿色的眼睛里露出了绝望的神色,因为他从张昭那没看到一丁点的仁慈,反而充满了戏谑,就像他曾经对付其他不肯改信的异教徒一样。   “杀了你这卡菲尔!”终于,这个喀喇汗国的大依利克,疏勒总督,鼓起勇气做出了符合他身份的举动。   张昭咧嘴笑了笑,他将横刀插进泥土中,再捡起地上的短柄锤,随后一脚就把伊蒂哈德给踹翻在了地上。   接着,他拉起这位想死的硬气点总督大腿,一锤就把他的膝盖锤碎了。   “想当英雄?哪那么容易!”张昭看着在地上翻滚惨叫的伊蒂哈德说道。   “我想,疏勒城那些被你迫害过的信徒,一定很乐意看到一个还活着的总督老爷!”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最大的战利品   疏勒喀喇汗王宫,或许这应该叫疏勒镇守使府,或者疏勒王宫。   这里的东半部分是原大唐疏勒镇守使的办公场所和府邸,西半部分是原疏勒王裴家的王宫。   原本两处中间有城墙和独立的护城河隔开,在萨克图占据这里之后,东西两部分的城墙被拆掉,护城河被填平,变成了如此的模样。   此时已经完全天亮,疏勒城各处都燃起了大火,压制了几十年的宗教仇恨,在这一刻完全爆发了!   那些改信的各教信徒和从西面来的天方教信徒原本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后悔。   张昭压根没去管这些,不是他不想管,是实实在在的没法管,现在还能跟在他身后的憾山都甲士已经不足五十人了,于阗宫卫也只有一百多。   这倒不是其他人已经牺牲,而是开战的时候天太黑,冲着冲着,有些人就冲散了。   这一百来人,想去管住别人不杀戮不劫掠,肯定是不可能的。   所以张昭干脆直接赶往了疏勒城的喀喇汗王宫,他要趁热打铁,拿下这座疏勒城最后的堡垒。   脸色苍白的伊蒂哈德被拖了过来,顿时,张昭身前一票装束各异的宗教人士,立刻就红了眼睛。   如果不是张昭在这的话,伊蒂哈德绝对活不过五秒,他会被冲上的各种和尚、阿罗缓和牧师活活打死。   “你这贼胡!想不到自己还有这一天吧!当年你毁我大云寺的时候,一定没想到报应来的这么快吧!”   一个满头鲜血的高大僧人咬牙切齿的怒喝着,正是李七郎口中的惠通师兄。   “氾顺,你带上惠通师傅,赶紧去城北的总督地牢中将道真大师等人救出来!”   张昭冲着刚刚过来的氾顺使了个眼色,这位惠通大师是安西军的后人,张昭肯定要另眼相看一下的,得把他支走,因为张昭马上要做的事,不一定对佛教有什么好处。   氾顺点了点头,人还没动,已经杀到红了眼的惠通对着张昭郑的施了一个礼,转身就跟着氾顺往城北去了,他的师傅,道真老和尚还被关在地牢呢!   惠通一走,摩尼教的使徒就走上前来了,“尊贵的金国奉天郡公,若是能将此人交给我们,你必将收到来自所有大慈父信徒的友谊与尊敬!”   他的话音未落,景教主教和番僧若热西提也赶紧上前来了。   此时的伊蒂哈德,可不简单是个可以用来发泄愤怒的对象,显然还是一个可以重新凝聚信徒的绝妙工具。   谁要能带走伊蒂哈德,然后当着信徒的面处死,必然能在极大程度上恢复以往的声望。   “诸位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人只有一个,所以某决定了,谁能得到这位总督阁下,由你们三位自己决定!”张昭淡淡一笑,看起来有几分奸商的模样了。   “我们决定?”若热西提疑惑的问了一句,不过随即就皱起了眉头,看起来有点明白张昭要干什么了。   “对!你们自己决定,因为我不需要总督阁下,但我需要这个!”张昭指着萨克图·布格拉汗的王宫说道。   “谁能协助我打下这座王宫,伊蒂哈德总督就归谁,不仅如此,这里面的财宝,我还会分他一份!”   这就是张昭先把惠通支走的原因,惠通要是开口要伊蒂哈德为师傅报仇的话,张昭还真不太好说。   同时张昭作为破开疏勒城的最大功臣,没有让手下的任何人去参与各处的劫掠和追击,为的也是这座王城。   李圣天的治国模式和性格他算是摸出来了,这是位极度好面子,也有点护短的君王。   好面子的他,不会选择在疏勒城还在发大规模杀戮,血火冲天的时候进城。   护短的特性则会为张昭提供一些操作空间,只要他把萨克图王城中大部分的财宝和萨克图的后妃公主送给李圣天,那么剩下的,就可以独占了。   于阗大军可是马上就要到了的,他们可不像张昭手里只有几百人,一旦那些有几千人的大军头进来,把这座王城给攻了下来,那张昭就亏大了。   “请郡公稍等,大慈父的信徒马上就到!”重赏之下果然有勇夫,张昭的意思刚表达清楚,摩尼教的使徒就急匆匆的下去了。   他还没转身,景教的主教和番僧若热西提也飞步离开,三人都赶紧收拢信徒去了。   “二郎君,摩尼教人多势众,攻下王宫的,很大可能是他们,咱们真要把这好处都给他们吗?”   阴鹞子靠近张昭一些轻轻问道,敦煌乃是佛国,阴鹞子自然也要更亲近佛教一些。   张昭摇了摇头,若是有得选,什么宗教他都不想要,能在这地方推广儒家学说那是最好的。   可是条件不允许,这时候的摩尼教、佛教什么的还是挺猛的,张昭仰仗他们的时候还多。   “哪能让一家做大?一会谁出力最多,谁就多分一点就是。”   说完张昭拍了拍阴鹞子的肩膀,“表哥,你这会骑上马赶紧去一趟城西,把咱们分金都,神机都和后营的人都拉过来,王城的金银财宝,除了大圣天子,我们谁也不给!”   阴鹞子一想也对,现在还管什么佛陀还是大慈父,最重要的是先把眼前的肥肉吃下去,这疏勒城可是他们血战打下来的,好处当然得全占。   “马鹞子,你带人去南边把路给我堵住,不管是谁,除非是我舅父大圣天子亲至,谁也别放过来,敢硬闯的,就他妈给我下死手!”   嘱咐完阴鹞子,张昭又把心思最活又最无赖的马鹞子派出去堵路。   “武原儿,你去把李七郎找来,你两立刻去城西找些妇人和医师,把咱们的受伤的人都送到城西去。   要严格按照我说的消除外邪的办法来,棉布等都要煮沸,特别是王通信,一定给我看着点,我怕他坚持不下来。”   吩咐武原儿的时候,张昭的心情是非常沉重的,伤亡他没去清点,因为他有些不敢去清点。   不过张昭知道,这又是一场七百打四千,对面的神战者也比在城外战斗的时候坚韧,伤亡很可能小不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发了!发大财了!   “破了!破了!打破了!”喧闹的欢呼声传来,疏勒王城那朱紫色的城门轰然倒塌。   此时距离张昭炸塌疏勒城墙,不过也就才过去三个时辰,看起来远比疏勒城还坚固的疏勒王宫就给攻下来了。   这还得多亏了三教信徒,那是真的发了狠了,张昭看着他们往往全家一起上,举着一面破烂的盾牌和不知道哪扒下来的甲胄,男女老少嚎叫着不要命的往里面冲。   就在他们牵制了大量守军注意力的时候,番僧若热西提带着一票佛教徒,从城墙下拆下来了两架小型的投石机,直接把王宫大门给砸了几个大洞。   这些原本伊蒂哈德用来对付于阗军队攻城的利器,还来不及毁坏就落到张昭手里了!   “冲进去!报仇啊!”若热西提缁衣外面套着一件无袖的锁子甲,怒吼着第一个冲了进去。   还真挺猛的,他身后一群雄壮的光头也是刀矛在手,他们冲过去就刀枪齐出,不一会就把城门处几个喀喇汗卫兵给砍翻了,看起来真不像是佛门高僧,倒像是打家劫舍的光头党。   “忠翁,你去把马鹞子叫回来,我们进城,十四郎你跟着我,那些特别值钱的瓷器、书画还要你来鉴定。”   张昭迅速做出了安排,这些三教信徒就算进去了,也不敢去内宫的,最多就是把外殿洗劫一边,内宫中的财富和库藏,是张昭的。   不过那些瓷器和书画作品,他这种后世人和马鹞子这样的粗坯,肯定是不懂的,这得让曹延明这样的贵三代来鉴定。   现在的奉天军人数也终于上来了,分金都的老弱矿工和神机都中的混子,还没有清除出去,所以现在张昭身后跟着上千人,足以把整个王宫都给他搬空。   王宫中,惊恐的尖叫四处传来,穿着鲜艳丝绸锦缎衣服的高级宫人四处尖叫着乱跑。   几个幸存的宫卫一旦被找出来,立刻就会被汹涌的人潮冲上来分尸,随后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会被那些在城西困苦了十几年的三教信徒瓜分,张昭甚至看着两个男人争抢一双袜子样的东西来着。   “入你老母的,这王宫是要留给大圣天子的,敢点火,老子就先把你给点了!”   马鹞子一鞭子抽的一个摩尼教信徒浑身一抖,这个家伙发现了几个躲在密室中不出来的人,竟然脑残的准备放火进去烧。   “拿着这个,你给老子进去把人赶出来!”随手丢出一面圆盾,马鹞子就押着这个摩尼教徒,让他当先冲了进去。   不一会里面就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原来里面躲着的是四五个花枝招展的宫人。   摩尼教徒出来的时候脸上泛着兴奋的红光,还粘着鲜血的手,正在一个艳丽宫女的身上四处乱摸。   而宫人也不敢抵抗,只是那尖叫声,把马鹞子的耳膜都要震破了。   “滚滚滚滚!这些宫人都是要赏赐勇士的,你他妈配吗?还摸!入你老娘的!”   马鹞子不耐烦的一连说了四个滚,随后伸手从一个宫人的胸前扯下一个看着像是金制璎珞的玩意,直接扔给了这个摩尼教徒让他滚远点。   摩尼教徒大喜着点头哈腰就跑远了,他还要去其他地方搜寻呢!   张昭定下的规矩是,只要他们能搬走的,就是他们的,但金块、金器和瓷器、书画除外,就刚才这一串璎珞,就够这个摩尼教徒好几年吃穿不愁了。   “都过来跪好!你!就是你,把这个顶在头上!”   说来也怪,要是在以前的话,马鹞子一准早就先扑上去了,说不得还会来个先歼后杀。   可现在的他,高傲的昂着头,用鼻孔对着这些女人,非常享受着这些女人感激和崇拜的眼神。   我马鹞子也升华了,从以前一个只知道动刀子杀戮的野蛮粗坯,变成了一个懂些道理,有怜悯之心,除了身体仍然野蛮以外,其余地方都变成了一个文明人的真正贵人了。   丢给这几个宫人的,是他奉天军队正的腰牌,有了这个,就表示这些女子是奉天军的战利品,没人敢动的。   虽然最后这些女人的下场,也是被封赏给有功之士,但总比被人胡乱的在地上强了,然后一刀砍死要好得多。   “多谢将军救命之恩!多谢将军救命之恩!”当马鹞子转身离去的时候,跪在地上的宫人们,还在不停的磕头感谢,映衬的马鹞子那远去的背影,格外高大。   ……   “佛陀啊!”当王城宝库被缓缓打开的时候,琼热多金直接一膝盖就跪下去了,顿珠甚至向前冲了几步才生生止住了脚步。   火把的橙色光芒下,这个起码有后世足球场大小的宝库中,装满了各种珍宝。   出产自波斯和河中地区的宝刀宝甲,无数同样反射着黯金色光芒的阿巴斯(黑衣大食)王朝金币和波斯萨珊金币,装满了一个个的木箱子,甚至很多都是直接堆在了铺着毛毯的地方。   除了这些金币以外,还一箱箱的最上等各色宝石,上等的和田玉石,比黄金还珍贵的最上等瓷器,还有各种各样的金器堆满了半个房间。   银币?哼!银币都没资格出现在这里。   “十四,你说这里的财宝能值多少钱!”张昭悄悄吸了一口气,然后问向身边也有些发呆的曹延明。   “表舅,这次咱们发财了,这里……!”说着曹十四狠狠咽了口口水。   “这里起码有七八十万贯以上的财宝,我们归义军节府,一年也就是二十几万贯,这还要加上我们自己充当行商转手买卖才行。   咱们这一下,就搞到手了差不多归义军节府四年的收入,果然要发财,还是要做无本买卖啊!”   这份巨额的财富,把曹延明这样的贵三代都给镇住了,他也第一次感觉到了战争能给胜利者带来什么样的受益。   张昭其实也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么多财富,只不过他后世影视中见的多了,抵抗力要强一些。   这次是真的发财了,要知道哪怕就是在大唐,安史之前整个个大唐的岁入也就三千多万贯。   安史之后,唐德宗大历年间算好的,也就一千二三百万贯。   这可是大唐啊!户口几千万,光耀整个人类历史长河的超级天朝帝国。   张昭就抢了这么一把,收入已经接近中晚唐岁入的百分之一了,相当的惊人!   而且这还是其中的一个库,搞不好还不是最大的那个库,从这萨克图·布拉格汗的库藏来看,喀喇汗国,不愧是安西三大国之首!   “让所有憾山都的儿郎和刘再升的宫卫都进来,一人抓一把,只准抓一把,然后就把这宝库给我守严密守卫住。”   张昭思考了一下,这其中,大部分得给李圣天,自己估计只能留个三成左右,干脆先送一波人情再说。   “多谢二郎君!”蛮熊嘴都笑得咧开了,他当先一步毫不客气就狠狠抓了一把。   “你个狗熊!你娘的还真是不客气啊!给我抓金币!”   张昭嗙的给蛮熊头上一巴掌,这狗熊刚才竟然去抓珠宝项链,这特么抓一把,那得抓多少走!   “等会!”打完蛮熊,张昭又拍了拍这个臊眉耷眼的家伙,脸色阴沉的都能出水了。   “你一个人先抓二十把,我怕……咱们的兄弟,有些自己来抓不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雪原之上,汉日天种   “贱妾曹氏,拜见奉天郡公!”疏勒王宫,张昭满脸惊恐的看着在他身前盈盈下拜的女人,他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   什么曹氏,这明明是布拉格汗萨克图的王后啊!   她明明长着一副跟汉人完全不一样的斯基泰人面孔!为什么她会自称贱妾曹氏?还能说一口音调奇奇怪怪,但绝对能沟通的汉话?   “郡公好像很惊讶?是惊讶我姓曹?还是惊讶我会说汉话?”   自称曹氏的喀喇汗王后,把两个幼小的身影往身后藏了藏,随后一脸镇定的看着张昭。   这是布拉格汗萨克图的内宫,能进这里来的人不多,所以站在这个女人对面的,仅仅只有四人,张昭、曹延明、刘再升以及一个飞马从城外赶来的于阗內官。   “说实话吧!我都挺惊讶的!”张昭情不自禁的扣了扣下巴,这是他有些紧张的表现。   而他身边的曹延明已经有些怀疑人生了,刘再升和內官要好点,显然这种情况,他们以前应该接触过。   “贱妾姓曹,那是因为我的祖上,就是东曹国的国王,曹这个名号,可是你们大唐皇帝陛下,大唐朝廷承认的。   奴在这万里之外还学了一口汉话,是因为奴的家族,是汉日天种之后啊!”   有意思,穿越一趟,跟姓曹的杠上了是吧?   张昭转头看向了曹延明,曹延明也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   “表舅你看我干什么?我是汉人,可不是曹国粟特人!不如你把李七郎招来,他肯定知道一些的。”   对!李七郎不就是曹国人吗?虽然一个是东曹一个是西曹,说不定有些渊源呢!   “汉日天种,哼哼!王后殿下,以前你们喀喇汗国无端进攻我大金国,杀戮我边境子民,迫害三教信徒的时候,可没见你提起过你是汉日天种的后人!”   刘再升冷笑一声,显然对这个说法,一点也不感冒。   不过张昭却来了兴趣,因为汉日天种这个词,他真的非常熟悉啊!   熟悉到这个曹氏一说,他就有印象了,可是……,张昭闭目想了半天,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听过这个词。   刘再升看见张昭一脸的不解,对着他拱了拱手说道:“二郎君不必在意,在盘陀国一带,一直有个传说,说当地人是一个汉家公主与从太阳中下来的天神所生之子的后代。”   说着刘再升冷笑了几声,“哼哼!可是二郎君你看他们的长相,哪一点跟我等相似,明明是想攀附来着。”   跪坐在地上的曹氏听到刘再升这么说,突然柳眉倒竖。   “这位将军!汉日天种之说,古自有之,那时候大唐可没有威压安西与昭武诸国,如若是攀附,不应该是大唐来了之后才开始攀附吗?”   刘再升眉毛一动,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汉日天种这是个词,他就有种压制不住的怒气,有好处就汉日天种,没好处就闪人了是吧?   “既是东曹王族,又是汉日天种的血脉,还贵为喀喇汗的王后,这些年疏勒城几多汉民遭难,当年安西大都护府后裔在疏勒的也不少,怎么那时候没见王后念着自己姓曹加以庇护呢?   东曹世受大唐册封,曹国粟特人在大唐也得了不少好处,昔年西曹宁塞郡王李元忠殿下守护北庭时,也没见东曹人前往效命呢?”   曹氏苦笑一声,“这位将军以为奴的身份能与金国曹后相当吗?曹后与大圣天子相知十数年感情深厚,背后又有娘家撑腰,奴有什么?   布拉格汗一代雄主,是个能把叔父一家灭族,能把堂兄弟姐妹侄子侄女全部挖坑一起活埋的君王,他容得下奴这样的宫妃置喙一句外朝之事?   昔年东曹灭国时,一年上书十余次,言国危矣,请天兵击黑衣大食,可曾有回应?及到灭国,自保尚且不暇,哪有人可效命?”   刘再升还要上去辩驳,张昭突然抓住了刘再升的左手,原来他依稀想起来汉日天种是怎么回事了。   “盘陀国,是不是就在原大唐葱岭守捉故地?他们是不是也称克孜库尔干?”   地上的曹氏听到克孜库尔干这个词,顿时悄悄的松了口气,她换上了一副惊喜笑脸。   “原来奉天郡公也知道我们,可见汉日天种之说,并非攀附吧?”   “原来是你们!难怪我觉得熟悉!”张昭脸上也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汉日天种的传说,是一直流传到后世的传说,是关于塔吉克族的。   克孜库尔干是塔吉克语,意思是公主城,传说塔吉克人是一位西嫁的汉地公主后代。   这个传说在后世很多考证,最多说法是,这是当年西周太王宜父封季绰于春山,把长女元真嫁给季绰的故事。   而汉日天种的传说,后世的很多塔吉克人都是认可的,当年唐三藏去印度取经就经过了盘陀国,还详细记载了这个故事。   塔吉克人嘛!为国戍守边疆的雄鹰,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中的主角,历来就跟中央政府很亲近。   阿古柏入侵的时候誓死保卫,连头目阿奇木伯克库尔察克都战死了,左文襄公收复新疆的时候,塔吉克人也是响应最快的族群。   后来还组成色勒库尔绥远回队,抵抗英俄两帝国主义对新疆的渗透,共和国时期,也是承担了为国护边之重大任务的族群。   曹氏第一次有些不解的看着张昭,什么叫做‘原来是你们’和‘难怪我觉得很熟悉’这个张二郎君为什么会说这些话?   张昭暗中沉思了一会,塔吉克人的出现,一下就打开了他脑海中的思路。   他以前一直有想印度去抢一把的意思,也很想把抢劫印度做成一样可持续发展的事业。   但是去印度的路并不好走,最大的可能就是占据费尔干纳盆地后,绕道开伯尔山口。   可是目前波斯萨曼王朝虽然衰弱腐朽,但还没彻底委顿下去,还能坚持。   要是等到击垮波斯萨曼王朝,恐怕时间上的跨度就太长了,他总是要回瓜沙去的。   或许……有了这些塔吉克人的帮助,他就可以穿过冰天雪地的大小勃律进入印度?   可是,这个女人是萨克图的王后,注定是要交给李圣天的,这进了李圣天的后宫,嗯!自己再想从她这去勾连塔吉克人,好像就有点不那么方便呀!   而且张昭手下一票粟特曹国人,这女的又是东曹人,东曹人就住在费尔干纳盆地的出口处,在谷口的苦盏与撒马尔罕的中间。   他们虽然信了天方教,但时间还不长,加上自己的特殊身份,他完全可以把自己包装成粟特人的女婿嘛!这样,或许能在费尔干纳盆地找到一群合作者。   嗯!得想个办法,让李圣天得不到这个女人!   对!这是为了舅父天子的身体着想啊!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明里不见人头落,暗地使君骨髓枯。   女人多了,可是要折寿的,父亲早逝,那必须得把这份孝顺转移到天子舅父身上啊!   张昭摸了摸下巴,瞬间觉得自己突然孝顺了起来,我这可是为了舅父天子的身体健康着想。 ###第一百三十四章 这天下,没有傻子   想法很好,但操作难度很大,张昭向左右看了看,曹十四应该还是可靠的,但刘再升和这个匆匆赶来的內官就不一定了。   别看刘再升跟着自己血战几场,几次生死与共,但他毕竟现实李圣天的宫卫都尉,家族上百年都是于阗王室的忠臣,肯定不会跟着自己胡闹的。   至于这个內官那就更不用说了,这特么是李圣天心腹中的心腹,这么急匆匆的赶到喀喇汗的王宫,而且还一来就进了内宫,不用说,这是来盯着张昭的。   谁叫他有把一国王后赐给自己下属的前科呢,李圣天显然就是怕他把仲云国的事情搬过来再干一遍,所以才赶紧派內官过来。   张昭在他们三个脸上扫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可以操作的空间。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估计李圣天很快就要进城了,这个女人一旦被李圣天收纳,那就成了内宫中的摆设,没法用来拉拢人心,搞风搞雨了!   或许李圣天不会收了她?   不!不可能!张昭摇了摇头,这个女人这么漂亮,李圣天又不是瞎子,加上她是喀喇汗国的王后,这种身份的,李圣天怎么可能放过?   等等!漂亮!张昭脑海里电光火石般的闪过一个想法,他猛地蹲下,认真端详起了这位自称曹氏的喀喇汗王后的面容。   这是个相当漂亮的美人啊!完美的鹅蛋脸,一头瀑布式闪着健康光泽的黑发。   皮肤没有呈现出一般斯基泰人那种冷牛肉般的颜色,而是一种非常完美的白中又靠近亚麻色的肤色。   深邃的眼睛,小巧的鼻子,樱桃小口,稍微前倾的胸前蔚为壮观,盈盈细腰下丰盈的臀部划出了美妙的曲线。   而且最致命的是,这个看起来也就二十一二岁的女人,身上竟然散发出了一股平和中带着一点魅惑的书卷气息。   她虽然就这么跪坐在地上,但并不像是一个国破被俘的王后,而像一个抱着书本的老师,像是拿着一支画笔的画家,像是一个正在安静思考的作者。   也对!能在几乎没有语境的环境中学会汉语的女人,能不是学霸嘛!   张昭长长出了口气,他忽然发现真的不能把这个女人送到李圣天的跟前了,因为这个女人完美的戳中了李圣天所有的XP。   身份高贵、天生丽质、气质绝佳、知识修养顶级,每一样都是李圣天喜欢的。   这个女人要是出现在了李圣天的后宫中,那将是曹元忻最大的竞争对手,不!曹元忻很可能竞争不过这个女人。   因为曹元忻年纪比这女人大了十来岁,也远没有她这么漂亮,哪怕就是年轻的曹元忻也比不过。   要论相貌的话,跟张昭滚到一起的李若柳也比不过,或许只有巅峰时期的曹三娘子可以一战。   可以想象,张昭敢把这个女人弄到李圣天面前,曹元忻对他,那就不会是那天晚上那种小小的威胁了。   这位于阗金国的曹王后,说不定真的会发疯,她要是发疯起来,矛头不可能对准李圣天,一定会对准他张昭的。   本来曹元忻就怕张昭在于阗壮大后回去归义军搞事,现在要是还出这么个事情,天知道曹元忻会干出什么事来?   “奉天郡公,某不得不提醒你,这毕竟是一国之后,您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是不是有些……不太好吧!”   內官看着张昭蹲在地上盯着曹氏,一直到把曹氏都盯的浑身不自在之后,也忍不住有点阴阳怪气的开口了。   你奉天郡公再是天子的外甥,再有天大的功劳,这个女人也不是你能插手的吧!   张昭手一伸,噗通一下就把內官拉到了他身边,內官又惊又怒的挣扎着要起身,嘴里的脏话还没喷涌而出呢,他又看见张昭把曹延明和刘再升给同样拉到了地上。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张昭一眼,张昭把手往曹氏一指,四人又同时大眼瞪小眼的看向了曹氏。   “你们说,我们要是把这个女人献给了大圣天子,王后会怎么看我们?丛德太子,会怎么看?”   看着一脸摸不着头脑的三人,张昭低沉着声音,慢悠悠的说道。   曹延明一下就明白张昭是什么意思了,王后曹元忻可是他亲六姑,曹氏归义军和于阗金国的共进退,很大程度上就是靠曹元忻在中间充当纽带。   实际上李圣天也不是真的跟曹元忻感情好的十几年如一日,他跟曹元忻关系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于阗金国和归义军两家的现实所决定了的。   所以要是插入了这个极度戳中李圣天XP的女人,还比曹元忻年轻十几岁,必然会极大程度上损害于阗金国和归义军的关系。   “表舅,这个女人,不能送到大圣天子面前!你不方便的话,就让我来,大圣天子总不至于因为这点事杀了我曹十四,大不了把我赶走。”   曹延明从不停偷偷打量这个女人的美色,突然就变得有些阴狠了!   这位贵三代其实是很聪明的,跟着张昭这么长时间,眼界和果断也被锻炼出来了,他看着张昭,只要张昭点点头,他就准备上去直接将这女人干掉。   刘再升的呼吸也沉重起来了,显然也想到了曹十四所想的方面,那就是不能让任何的人或物,破坏于阗金国和曹氏归义军的联合。   想到这,两道狠辣的目光直接盯住了最右边的內官,这位內官只服务于李圣天,听从李圣天的命令就是他们唯一遵循的生存法则。   所以他必然不会去管什么于阗金国与曹氏归义军的关系好坏与否,他只会关心自己能不能为大圣天子办好事。   一滴滴的冷汗,从內官的额头吧嗒吧嗒的滴到了他面前的地砖上,他看向了刘再升,但刘再升一点别的神情也没表露。   內官也明白,虽然于阗金国没有太监,但他走的,就是太监的路线,他是李圣天的谄臣、奸臣。   但刘再升家族可不同,他们走的是国之栋梁这一条路线,对于阗金国的忠诚,绝对要超过对李圣天之忠诚的。   就算他不怕刘再升,因为刘再升再不待见他,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但看那边的曹延明,人家连喀喇汗的王后都准备下杀手,他要是不同意,估计能把他也给杀了。   而且,內官浑身一抖,就算没有曹延明,曹王后那一关,他就过不了。   这位王后娘娘,一嫁到于阗金国,只用了半年就把大圣天子的原配王后给斗到娑摩若寺关了起来,自此在后宫说一不二,行事大胆,为人狡猾阴狠,得罪了曹王后,恐怕……恐怕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想到这,內官左看右看,突然拿起了地上的一把带血的短矛,这是刚刚被斩杀的喀喇汗宫卫掉落的,內官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毅然决然的往自己大腿上就是一捅。   “啊呀!竟然还有藏匿的贼人,快来人!快来人!”內官大声的嚎叫了起来。   张昭顿时瞪大了眼睛,这也是狠人啊!就不怕捅着自己的大动脉么?   “何官人威武!斩杀喀喇汗宫卫什长一名!”张昭大喝一声,给他送上了一笔功劳,随后他飞速把曹延明口袋里的那一把金币给抓了出来,重重放到了何內官的手中。   何內官痛的龇牙咧嘴的当口,还轻轻掂了掂,粗略的数了数,还真不少,起码十几枚金币了。   他满意了,又冲张昭感激的点了点头。   最左侧的曹延明则脸颊禁不住一抽,得!刚抓的一把金币,没了!   而在他们达成共识的时候,喀喇汗的王后,这个自称曹氏的美人,已经开始浑身不停的颤抖了,她知道自己将要迎来什么命运了。   “我罪当死!诸位能放过这两孩子吗?他们才几岁而已!”   虽然跟萨克图·布格拉汗的感情也就那样,但孩子可是自己亲生的,曹氏还是想给孩子留一条活路。   “区区小事就要杀人灭口,美人也太看不起我张二郎了!”张昭哼了一声摇摇头,随后转身看向了曹延明。   “刘再升,你马上抽两个人跟着十四郎出城去,直接去找王后殿下,说明情况,让她赶紧来这!”   说着,张昭拍了拍曹延明的肩膀,“告诉我六表姐,这个女人我有大用,她欠我个人情我不要她还,但这个女人,得留着。” ###第一百三十五章 袒露心声   血与火,凄厉的惨叫与大仇得报的狂笑,一直萦绕在整个疏勒城的上空,整整两天,这座城市就一直陷在疯狂的仇杀与劫掠之中。   疏勒正北门,堵门的巨石被清理干净后,一面绣着金色李字的朱旗终于从疏勒北门缓缓入城,李圣天终于入城了。   而这位于阗金国天子的入城,并未给这座陷入混乱和仇杀以及劫掠的城市,带来多少的安宁,他也无意带来任何的安宁。   因为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破城之后麾下的大头兵连劫掠的权力都没有,谁还为你卖命?他们不大开杀戒,那都算是听话的了。   况且,疏勒城中,最多的就是跟着萨克图一起改变了信仰的人,李圣天根本不想去管他们的死活。   作为疏勒城贵人的聚居地,疏勒城北更是重灾区,那里的人每一个都不会有活下去的可能。   因为他们大部分,都是萨克图·布格拉汗的亲卫,喀喇汗国古拉姆近卫军在城内的亲眷。   手下的士兵沾了这些古拉姆近卫亲人的血,李圣天才能更放心的驱使他们上战场。   低头看了眼象辂上用来记时的熏香,李圣天稍微皱了皱眉头,总归是个佛教徒,也总归是个富贵天子,李圣天对于这种血腥的屠杀,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奉天郡公何在?”李圣天淡淡问了一句。   张昭在哪?实际上他心里早就知道了,因为喀喇汗国王宫中的珍宝,张昭已经整理了一个目录给他,整整有一百一十万贯之多。   而且他也同意了张昭的请求,这其中的三成将属于张昭,七成则是他这个舅父大圣天子的。   “郡公已经带着城内义军与刘都尉一起将喀喇汗人的皇城围起来了,正静候陛下驾临。”身边的內官低声回答道。   李圣天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他情不自禁的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   “二郎还是知道轻重的,长姐教养的好啊!我不如也!”接着他把脸一沉。   “通知各军,即刻按令接收疏勒城防,校尉以上军官即刻到皇城处来,各折冲都尉负责约束手下兵卒,不得再行杀戮!”   李圣天今天有这个资格下这样的命令,因为能攻破疏勒城的最大功臣,不是现在正在到处杀戮劫掠的兵卒,而是他的亲外甥奉天郡公张昭所率的奉天军,以及他自己的宫卫。   可以说攻打疏勒城的三万大军只有苦劳,功劳则是他外甥张昭和他自己宫卫的。   所以,心情大好的李圣天,已经在盘算着彻底击溃萨克图·布格拉汗之后,要整顿下于阗金国内的大小山头了。   ‘嘚嘚嘚!’正在象辂上眯着眼睛思考的李圣天突然听见了一阵马蹄声,顿时一股有些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而且……那些骑士看见他的车架,跑的更快了,一点也没上来参拜的意思,隐约中还透露出了些心虚。   嗯?这不是王后陪嫁来的归义军越骑吗?他们护着的是谁的马车?李圣天脸色一变。   “快!速速进宫!”   ……   王宫中,曹元忻长身而立,曹十四曹延明如同一只乖巧的大狸花猫一样,跪坐在曹元忻身边,还十分享受的眯起了眼睛,因为曹元忻正在抚着他的头顶。   “十四果然长大了!知道担心姑姑了,你能有这番心,也不枉姑姑十五岁就离家远嫁!”   夸赞完了曹延明,两人上演了一番姑侄情深之后,曹元忻郑重的看向了张昭。   与曹延明不一样,张昭跟她的关系,可谓非常复杂。   从大圣天子来说,她是张昭的妗娘,虽然张昭不是奉天公主亲生,可是奉天公主已经不会再拥有自己的嫡亲子嗣了,张昭也就可以说跟奉天公主亲生的没什么两样。   这从李圣天对张昭的态度,就可以看得出来,那绝对是当亲外甥看待的。   而同时,她与张昭又是实实在在的表姐弟关系,两人身上,都流着张义潮的血脉。   可偏偏,她又是曹家的女儿,对于张义潮这个外曾祖父再是崇拜,她也不能看着张昭推翻曹氏重建张氏。   但又有个曹元忻无法忽视的问题,那就是张昭的能力太强了!今日于阗金国能攻下疏勒,可以说张昭居功至伟。   不管是带着万余累赘,实际上只有七八百兵就完成了疏勒城下立寨的任务,抗住了上万喀喇汗大军的进攻。   还是破开了疏勒城墙,硬是用千把人直接击溃了疏勒总督伊蒂哈德并将其生擒,都是足称神勇。   而且这份勇猛,于阗金国中,没人能出其右!   假以时日,张二郎恐怕又是龙舌张家始祖,大呼‘不救则何以号令西域’,仅率万余乌合之兵,就能独自攻下拔汗那国,威震河中,使大食、大宛、罽宾等诸国皆不敢与争锋,相继遣使请降的张南阳公(张孝嵩)那等旷世英雄了。   而且,曹元忻心里还非常明白,张昭刚才绝对是帮了她一个天大的忙。   那喀喇汗国布格拉汗的王后她见过了,无论外貌还是气质,亦或是学识,都是大圣天子最喜欢的那种,还比自己年轻。   若是真的进了泰和宫,恐怕真的会成为她最大的对手。   “二郎!这次的事,阿姐真要多谢你了,其实安西之地广袤非常,也是大有可为的!”   张昭很干脆的白了曹元忻一眼,这个女人,还是真善变,拿捏自己的时候就是妗娘,有求于自己的时候就成了阿姐。   而且这还属于话里有话,内心里还是怕他回沙州,从曹家手里夺回基业。   “妗娘真这么想?我可是跟李若柳滚到了一张床上去的,以目前的形势,某要是愿意在大金国扎下根,丛德表哥恐怕就没心情在敦煌继续学法了吧?”   曹元忻深深吸了口气,她猛然间想到,对啊!面前这位张二郎,已经跟中原来的武都郡王后人牵扯上了,要知道这于阗的国主之位,本就应该是武都郡王后人的。   要是真由张二郎在大金国扎下根,凭他的能力,以及实力尚存的武都郡王一系王室之影响力,丛德继位的时候,还能坐得稳吗?   “所以某张二郎,必然还是要回沙州去的,沙州是我龙舌张家的祖地,归义军是我祖太保公所创,妗娘别忘记了,我们归义军是因为什么而聚合到一起的?   宁为唐鬼,耻做蕃奴。打通甘凉,回归故国!   我父白衣天子眼高手低,致归义军全体于危亡之中,所以才有令公大王取而代之,洗刷耻辱,稳定局面。   而二十年后,今时之日,令公大王恐将天不假年,归义军仅存瓜沙二州,于戈壁之中苟延残喘,众人昏昏,早已忘却祖先之大志!   若不能再次打通甘凉回归故国,迟早淹没于群胡之中,请问表姐,吾兄元德,有此能力吗?”   张昭这是第一次毫不掩饰的表达了自己内心的想法,连曹延明也是第一次听到张昭的真实表达,他眼里闪过一丝不舒服,随后又归于落寂。   曹延明苦笑着摇了摇头,没等曹元忻回答就说话了,“吾父足是守成之主,开拓进取,恐非所长,况且耶耶亦有十数年之肺疾缠身,就算要进取,身体也扛不住的!”   曹元忻惊讶的看着曹延明,她没想到张二郎对曹延明的影响如此之深,在这个时代,儿子如此评价父亲,可是能称得上不孝的。   “那二兄元深能担此重任吗?”张昭接着问道。   这次轮到曹元忻摇头了,她这二哥,连守成之主都算不上,只能算得上一个庸主。   若是大一统之王朝强盛时期,庸主其实也不错,总能维持的下去,可是就目前归义军的局面,非雄主不能救,想到这,曹元忻长长叹了口气。   “若天命在二郎!归义军重归张家,也是应有之意,曹家能保住今日的富贵吗?”   果然还是儿子最重要,与自己的血脉子嗣相比,兄弟子侄,也不是不可牺牲。   张昭点了点头,“我曾与令公大王相约,日后若有打通甘凉,兴复故国的一天,张二郎当亲扶棺椁,送令公大王归亳州,以郡王礼葬之!”   “如此甚好!”曹元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感动的神色,她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鱼符递给张昭。   “当年吾家送我至于阗,恐吾被欺,陪嫁有两队一百人的越骑,皆是沙州番汉精锐,二十年中,休养生息,已有丁四百三十三人,皆弓马娴熟。   今日他们帮我运走了喀喇汗的王后,恐被大圣天子不喜,张二郎,这些人我就交给你了,他日东归,勿忘今日之恩!” ###第一百三十六章 憋闷天子李圣天   “你这小狗奴,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你怎敢如此忤逆不孝?可曾把我这舅父放在眼里?   你别跑!今日我就要替你爷娘好好教训教训你!”   疏勒王宫,李圣天提着一根荆条,满屋子的追着张昭跑。   ‘啪!’藤条前端打到了张昭的屁股上,不过并不疼,但张昭却仿佛被重击了一样,夸张的嘶哈嘶哈吸着冷气,然后飞速跑远了。   李圣天养尊处优二十几年,哪追得上张昭这种人形高达,两人你追我赶,每次快要打到了,张昭一加速就又跑远了,气得李圣天嗷嗷叫骂。   “好你个小狗奴啊!仲云王的王后你敢赏赐给下面的军将,布格拉汗的王后你敢让你妗娘帮着运走。   好啊!我这舅父天子什么都没有,你到吃了个满嘴油,学会跟老子抢女人了是吧?来来来,要不要舅父把这天子之位也让给你?”   大殿外面,不管是于阗宫卫还是內官侍女,那都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好多人甚至恨不得马上跑的远远的。   这些诸如‘跟老子抢女人’‘把这天子之位让给你’等话,哪是他们能听的?听见了那就是招祸之源啊!   追了一会,眼见追不到张昭,李圣天气咻咻的放下了手中的藤条,转而拿起了一把镶金嵌玉的弓,随后还抽出一根没有箭头的箭矢,看样子是要引弓搭箭给张昭来两下子。   “舅父!舅父!这可使不得,这射到甥男眼睛了,那可是要瞎的,您老消消气,这是两石硬弓,千万别弓没拉开,再把腰给闪了!”   张昭不说这话还好,这话一说,顿时把李圣天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颤抖着就要去拉弓。   张昭赶紧跑过去,明显这舅父天子是气坏了,还有点骑虎难下,这要真拉不开弓,那不得气死过去?   “小狗奴!小狗奴!枉某那么疼你!把你当亲儿子,你连老子派来的內官都敢胁迫!”   一看张昭跑过来了,李圣天立刻放下了手中弓,他估计自己确实拉不开,干脆直接抡起手中的箭矢就给张昭一顿抽。   张昭则假装着哎哟哎哟的叫唤,就真像是个被舅父揪住来了顿竹笋炒肉的外甥。   渐渐的,抽了七八下后,李圣天也打累了,他气呼呼的一屁股坐下,继续生闷气,张昭则也赶紧坐下,后背靠着李圣天的肩膀,同样喘着粗气。   李圣天斜了张昭一眼,犹豫了一下最终也没说什么。   “刘再升,你他妈躲哪去了?就让老子一个人挨揍是吧,赶紧搞点酒菜来,某要跟舅父天子喝两口!”   张昭一看李圣天没把他推开,立刻就开始嚎叫了起来。   大殿外面守着的刘再升顿时就是一抖,直接进来给跪了,看向张昭的眼神要多哀怨,就有多哀怨。   他可没张昭这样的本事,既是李圣天如母长姐的儿子,又能为李圣天战胜强敌无可替代,他只是个小小宫卫都尉啊!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李圣天看了刘再升一眼,他知道张昭喊刘再升进来的目的,这是是表示虽然他向曹元忻打了小报告,把萨克图·布格拉汗的王后给弄走了,但并没有跟他的宫卫勾连。   “郡公说什么你没听见吗?快去弄点酒菜来!”   李圣天怒喝了一声,但在刘再升的耳中,却如听仙乐,赶紧连滚带爬的下去准备了。   张昭摸了摸胳膊,刚才大多时候是在装模作样,但胳膊上挨了一箭杆,还真有点的疼,不过他是满意李圣天这种表现的。   李圣天的这种表现,就证明他虽然干了让李圣天很不满的事情,但并未真正影响到他和李圣天的关系。   李圣天是真把他当半个儿子一样对待的,要是李圣天只字不提,还对着他一顿夸奖,那恰恰需要注意了。   休息片刻,李圣天呼吸逐渐平稳了许多,他其实知道张昭这么坚决把喀喇汗王后让曹元忻送走是为了什么?   的确!要让这大金国能继续壮大,与归义军的关系,永远都是第一位的。   因为他这大金国虽然是安西三大国之一,但对比起喀喇汗国和高昌回鹘汗国,是有天然缺陷的。   那就是于阗并不是一个有游牧传统的马背上国家,喀喇汗和高昌回鹘都是以骑兵为主,于阗金国却是以步兵为主。   虽然目前在安西,步兵的战斗力实际上是在骑兵之上,喀喇汗那种就穿着一件烂皮甲的骑兵不但攻坚不行,野战更是垃圾,完全打不过于阗的重步兵。   但他们却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打不过可以跑,不但是战阵上可以从容撤退,国家也是!   疏勒没了,他可以去马尔亦囊,可以去七河之地,反正是游牧,养精蓄锐后再打回来就是。   而于阗金国就不行,于阗没了,那他李圣天除了上昆仑山当吐蕃人外,或许也就只有归义军的瓜沙二州可以去了,并且直接会一蹶不振。   而且由于是绿洲定居,于阗金国生产的纺织品等商品,乃至国内经济,都是非常依赖丝绸之路的。   只有搞好了与归义军的关系,两家同气连枝,共同维护控制自敦煌到于阗的商路,互相做二道贩子买来卖去,才能保持于阗的经济平稳。   所以归义军对于他这大金国,是至关重要的,两家的关系是绝对不容破坏的,而两家关系最明显的体现,就是他与曹元忻的感情。   李圣天知道张昭是为了大金国着想,但这也恰恰是他最不能接受的地方。   难道他李圣天就那么昏庸?会为了一个女人损坏与归义军的关系?张二郎和曹元忻至于这么不相信他的自制力?   两根蜜汁烤羊腿,一大盘乳酪蒸羊排,一碟醋芹,一叠胡麻饼,两壶用野果加葡萄酿造的于阗紫酒。   这是刘再升亲自送过来的,就这么放在了李圣天两人面前,舅甥两也就这么肩并肩的开始吃了起来。   “二郎!舅父这天子,当的有些憋闷啊!”李圣天狼吞虎咽的啃下一大块羊排,嘴角的乳酪也不擦,就这么忽然仰头感叹了起来。   “这大金国传到某手里,看着辉煌鼎盛,实则危机四伏,北边有强敌,内部一盘散沙。   更重要的是,于阗用区区十几块绿洲之地,能养活得起七十万民众,实是商路之功。   若是没了商道,那简直不敢想,所以吾平生最怕的,就是甘州回鹘或者凉州嗢末又阻断河西扰乱商道,若是有那么一天,就是我李家,身死国灭之时了!”   张昭忽然真的有点同情李圣天了,在公,北边的喀喇汗无论从哪看,在没有张昭这种穿越者帮助的情况下,于阗绝对不是喀喇汗的对手,这份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在私,于阗要立国,首先就是要保持与归义军的联盟状态,所以哪怕自己如母的长姐被幽禁,姐夫郁郁而终,亲外甥病逝于动乱,哪怕于阗国力在归义军之上,李圣天都不能为长姐撑一点点腰。   甚至还要忍着不适,继续娶了曹元忻,也为了两家联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曹元忻斗垮了他的原配,继而独宠后宫。   李圣天说是金国天子,可是不算已经被发落去娑摩若寺的原配,仅仅一后两妃。   这就是他觉得憋闷的原因,不管出于哪方面,他都必须要独宠曹元忻才行。   而曹元忻作为一个王后,一个女政客,在眼界和果断方面是非常合格的,但在做妻子这方面,恐怕就不是那么合格了!明明已经有了无可撼动的地位,还是把李圣天看管的这么严。   从这点看,李圣天还真能称得上是一个有为的君王,要是张昭换到李圣天的位置,恐怕早就忍不下去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不该承担的历史责任   “怎么?被舅父的话吓到了?一国之主如此憋闷,尔想不到吧?”   大殿中,两人还在边吃边谈,李圣天看张昭不言语还皱着眉头,以为是张昭被他露出来的怨气给震惊到了。   说着,没等张昭回答,李圣天又摇了摇头开始自言自语。   “倒不是某非要什么后宫佳丽三千,也不是某对六娘有多少怨怼,实话说来,六娘自敦煌来于阗后,助我良多,算得上是某的良配。   可某,就是觉得憋闷,不是什么缺少醇酒美人的憋闷,而是这安西之地,压的某有些憋闷。   不知中原何日可以复兴啊!天兵早日东来,某李圣天宁愿如同武都郡王那样,去长安做个风流郡王。   与李杜把酒言诗,品一品李凭之箜篌,听一听李龟年的红豆生南国!于阗国小力弱,某才德浅薄,实在扛不起这安西之地啊!”   说到此处,李圣天竟然已经眼眶泛红,泪滴只在眼中打转了!   张昭放下手中的羊腿,第一次充满敬意的看向这位在他眼中感官有些复杂的君王,在他眼中,李圣天算不得什么圣君明主,小毛病更不少,喜奢靡,爱美色,好面子。   但现在他发现,在李圣天身上,有一样很难在君王这种人物身上看到的品质,真诚!   当然不是对所有人真诚,而是对于张昭这种他心里认可的人,非常真诚。   回想起从敦煌到于阗的这半年,想想自己的某些操作,比如这次送走喀喇汗王后,这一件件,别说秦皇汉武,换个唐玄宗、明宣宗这样的皇帝,他张昭早就人头落地了。   可在李圣天这,受到最大惩罚,也就是今天这样挨了几下箭矢的抽打。   说是惩罚还不如说是亲近,在这个时代来说,这种关系来说,确实是恩遇非常。   联想到历史上李圣天及其子孙,也正如同李圣天所担心的那样,不断抵抗着来自天方教化喀喇汗的侵略。   而且不单单是喀喇汗侵略,而是整个天方教势力的侵略,最后无可避免的身死国灭,随着他们一起消失的,还有延续了几百年的西域汉唐文化。   这……这一切,本不该是李圣天,不该是这小小于阗承担的历史使命啊!   张昭也突然明白,历史上后晋使者高居诲和张匡业到于阗册封李圣天的时候,为何李圣天要颇多讥诮了。   这个盼了几十年,盼望天兵东来承担自己历史使命的人,等来的却是割让幽云十六州,甘愿给契丹人当儿皇帝的石敬瑭,心里是该有多绝望!   “舅父勿忧!”张昭规规整整的在李圣天对面跪坐下,他举起一杯紫酒。   “如今天不绝炎汉,使甥男至此,就算粉身碎骨,某也要使舅父高枕无忧,使汉唐之风续存安西,天兵不能东来,那咱们就是自己的天兵!”   “好气魄!”李圣天眯着眼,脸孔红红的和张昭碰了一碗。   “确是天命啊!某怎么也没想到,长姐能与沙州孤寂之中,将你教育得如此出色,二郎你可知道,舅父第一次见你时,是多么的高兴!”   说着,李圣天又自斟自饮了一碗紫酒,“长姐出嫁不过五年,就丧夫丧子,从此幽居敦煌二十年,青灯古佛、郁郁寡欢,她如今也才年不过四十许啊!   某日思夜想,却毫无办法,但唯有你,你能救你母亲出这无边苦海!”   张昭看着李圣天的模样,突然觉得一切的疑问都有答案了,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李圣天对他的感情,恐怕绝大部分都是李圣天对自己长姐,张昭嫡母奉天公主的孺慕之情,投射到了张昭身上而已。   确实,也只有张昭回去夺位成功,恢复张氏归义军之后,李圣天的长姐奉天公主才会脱离苦海。   不过张昭也突然苦笑了一声,这李圣天,果然也不是什么真正的雄主啊!   要是个有为之君,这会应该问张昭为何能自己做自己的天兵才是啊!扯什么长姐嘛!   “舅父安心,若有重开张氏归义军的那一天,我一定亲自护送母亲回一趟于阗,必使舅父姐弟团聚!”张昭郑重的对李圣天许下了承诺。   “好!难为你有这份心,还能体谅你母亲的苦处,等击破布格拉汗萨克图后,舅父就什么也不管了,一定支持你回到沙州,拿回你张家的基业!”   李圣天也仿佛下了决心一样,脖子一仰,又猛地干下了一碗紫酒。   “舅父其实也错怪某了,甥男让妗娘带走喀喇汗的王后,其实并非为了美色,而是这个女人,甥男真有大用!”   张昭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对李圣天实话实说,人家一国之主都泪眼花花真情流露了,你还藏着掖着,这可是非常容易招恨的。   “好!你说,我听听你张二郎有什么非要这么干的理由!”李圣天放下酒碗,对着张昭点了点头。   张昭站起身,从曾经萨克图·布拉格汗的书桌上,取过了一张世界地图。   这是一张真正的世界地图,看样子应该是从阿拔斯王朝那边传过来的,这份地图虽然把大食国画的过分大,中国形状有些奇奇怪怪,但大体的位置还是没错的。   张昭在地图最西边欧洲的地方点了点,“舅父请看,这里是查理曼帝国,也叫法兰克王国,这里是东罗马帝国,也就是我们说的西方大秦。”   李圣天也好奇的凑了过来,虽然他贵为君主,但这些知识,他也是没途径接触到的。   作为一个十世纪末的古人,李圣天对于这个世界的认识,是比不上后世小学生的,因为他们连地球是圆的,都还不知道。   “大秦竟然只有这么一点大了?这个什么查理曼帝国,可比大秦面积要广阔的多,这是哪?黑衣大食吗?此三地,物产如何?何处堪是鱼米之乡?”   放下酒碗的李圣天惊了,他看着正在地图不断修修改改的张昭问道。   张大穿越者则现场改起了地图,好嘛!这副原本价值万金,具有极大史料价值的地图,就这么被他给改的面目前全非了。   “大秦已经衰落了,这是衣冠东渡后建立的东罗马,类比晋元帝之东晋。   查理曼帝国很可能现在也已经分裂,这块最大的区域,就是大食,当年在怛罗斯击败高节帅的就是他们。   若要论三地富庶与否,查理曼帝国最好,东罗马次之,大食人再次之。”   衣冠东渡是个开玩笑的话,本意是指东罗马一次又一次抗住了蛮族的入侵,保持了罗马的文化,但张昭对此一知半解,把梗当成了真的历史。   查理曼帝国他就更不了解了,实际上它不是很可能,而是早就分裂了,黑衣大食阿巴斯帝国也早已衰弱,不复往日荣光。   “嗯!很有趣!很难想象你是如何在敦煌学到这些知识的,连我都不知道,难道张忠说的太保公赐金甲是真的?”   李圣天点了点头,“不过,这一切与你弄走了萨克图的王后有什么关系?” ###第一百三十八章 张昭的天路   张昭知道李圣天为什么会这么问,因为就算是后世人,不是研究这方面的也不会知道,这些历史上同时出现又几乎同时衰落的大帝国之间,有着看似不太相关,但又千丝万缕的紧密联系。   想到这,我张大郡公从桌子上拿过一支毛笔。   从查理曼帝国控制的亚平宁半岛北端,到东罗马的君士坦丁堡,再到黑衣大食的巴格达,再到波斯,再到西域,再经过河西走廊,最后到达长安。   张昭把这些地方,统统用毛笔划了一条线,将他们连接了起来。   “这是?这是商道?是从大唐出发的丝路?”李圣天沉思了一小会,他知道张昭画的是什么。   这是连接东西贸易的商道!也是于阗立国的根基之一。   “不错!舅父请看,这里是查理曼帝国控制热那亚,丝路的西端就在这里,在这里,人们就已经能买到大唐的绸缎和瓷器,不过等到了这里的时候,绸缎等都已经是天价。   所以很多商人只是把大唐的绸缎和瓷器当做招牌,售卖的更多的,还是来自黑衣大食的商品。   等他们卖出自己商品之后,就会把当地商品收购一些,然后运回大食。   但大食土地贫瘠,他们根本吃不下这么多的商品,那就只能不断的往东运。   几经转手之后,这些商品汇总成为了出现在于阗的琉璃器、香叶、胡椒、肉蔻、橄榄油、三勒浆、毛毯甚至刀剑和甲胄马匹等。   等到了于阗,其中一部分会被于阗消化,然后加入一些玉石、葡萄酒等继续往东运,最终,所有的商品都会到达长安。   在长安,这些堆积如山的商品,会被拥有两百万人口的长安完全消化,就算长安消化不完,还有洛阳,还有陇右、山南、江南、剑南和岭南乃至整个大唐。   而在以长安为首的大唐消化了这些商品之后,大唐的瓷器、陶器、丝绸等商品,又会被商人们不断运走,然后一路踏上再次西行的道路。”   张昭一口气说了很多,李圣天也跟着点点头。   “没错!丝路就是这么运转的,当年大唐兴盛时,光是路过于阗的行商,一年就有数十万之多,那时候,可真是兴盛啊!”   丝绸之路,这个十九世纪德国学者取名的商路,远不是后世人听起来那么轻飘飘的。   它是在海上贸易兴盛以前,全世界最大最重要,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大型商道。   而且这条商道横跨十万里,可不是一拨行商走到底的,而是一站一站,由不同民族,不同文化的商人接力下去的。   所以有了这条商道,沿途所有人都可以获得好处,商人赚了钱,民众卖出了不需要的货物,买入了需要的商品,统治者收到了大量的商税。   在丝绸之路的加持下,河西走廊可不是后世一提起就是苦哈哈的西北吃沙子之地,而是一等一的黄金通道,唐代敦煌的人口,甚至是后世敦煌的几倍以上。   以共和国甘肃为主的河西之地,在唐代的地位等同于后世共和国的广东地区。   这丝绸之路,听着像是个普通的商道,但实际上是一条黄金路。   “可惜啊!丝路早已不复当年之盛,自天宝十四年安史二贼祸乱天下开始,这条丝路,就一天不如一天了,恨不能生天宝年间,生啖此二贼之血肉!”   哪怕已经是快两百年前的事了,但李圣天提及安史之乱,还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舅父,安史二贼祸乱天下后,破坏的可不只是丝路!舅父请看,安史之乱后,大唐几乎就是江河日下了。   可在大唐衰落的同时,昔年与大唐同时兴盛的大帝国如吐蕃、黑衣大食、大秦和查理曼帝国,通通几乎同时开始衰落,前后不超过一百年,吐蕃甚至国之不存,舅父不觉得这有些太巧合了吗?”   一道闪电在李圣天的脑海里闪过,他哐当一下丢掉手里的羊腿,眯着眼睛扑到了张昭的地图面前,手指顺着张昭画的上丝绸之路一点一点的滑动。   “二郎你是说,这些大帝国之所以能保持当年的兴盛,全是因为他们参与了这一条旷古烁今的丝路,而在丝路衰败之后,他们就不可避免的集体陷入了衰落。”   “对!而丝路的衰落,最大的原因就是大唐的衰落,舅父,咱们这个世界,当年共有丁口大约两万万,而大唐,加上黑户和隐户,大约就有八千万。   这是等伟大的数字!安史之前,八千万口一年要消化掉的货物简直难以计算,所以不管西来多少商品,我们都能消化掉。   而在我们消化掉这些商品后,又会生产天量的货物让行商们贩卖到西方,从而支撑起了西面数个大帝国的兴盛。   您就没奇怪过吗?羌塘雪原上六月飞雪,苦寒至极,但吐蕃赞普是靠什么维持二十几万甲士的?   又是哪来的布匹钱粮盐铁,能支持吐蕃军将跟太宗、高宗那个名将如云的时代抗衡的?”   “是啊!日托上的那些吐蕃人,如果不是某常年接济,早就过不下去了。   就是其中的贵人,能有碗蜜糖粳米饭吃,一杯紫酒喝,那都是好日子了。   当年他们是如何支撑那数十万甲士的?难道靠的就是丝路的兴盛?”   李圣天怔住了半晌,一个他以前从未去思考过的问题浮上了脑海。   “舅父说的没错,吐蕃之所以能兴盛,就是靠的丝路兴盛,而吐蕃之所以又迅速衰败,也是因为丝路的衰败。   其实安史之后,丝路尚可以维持,但吐蕃人却做了一件自掘坟墓的事情。   他们在德宗贞元三年策划了平凉劫盟事件,此无耻之计虽然消除了大唐西北三将,还杀伤了大唐数百精锐甲士,但其严重后果,却比吐蕃得到的要大得多。   平凉劫盟后,大唐彻底放弃与吐蕃的会盟不说,更大的影响在于,吐蕃人把自己的言而无信暴露无遗,他们连大唐都敢劫掠,区区行商算什么?   自此以后,行商宁愿绕道回鹘控制的草原,也不走河西。   而觉察到河西行商少了之后,吐蕃人做的却不是尽快展现自己愿意维护商道的意向,反倒是下面的贵族东岱恐以后没有行商,得到不财货,干脆纵容手下士兵劫掠,希望最后捞一把。”   “这真是找死啊!吾当以此为戒!”李圣天听到吐蕃人的反智操作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是啊!自此以后丝路断绝,哪怕吐蕃已经拿下了河西和大半个陇右,但产出根本无法维持数十万甲士的军队规模。   大量甲士衣食无着,中下层军官也生活困苦,彼此为了争夺更多的生存资源,展开了惨烈的内部残杀。”   说到这,张昭笑了一笑,“当年太保公振臂一呼,番汉响应的最大原因之一,其实也在于丝路断绝。   河西本就不是富裕之乡,丝路一绝,上下财源枯竭,坐困愁城。   所以当年太保公举义,不但汉儿响应,粟特、龙家、达旦、回鹘,甚至吐蕃人自己也都望风而从。   实在是河西之地已经快要成死地了,打通甘凉,回归故国的目标之后,其实还要加上重开丝路这一条!”   张昭笑着说道,李圣天却如同恍然大悟一般,他目光灼灼的看向了张昭,显然已经不是把张昭再看做一员勇将,而是当成一个士了!   “二郎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昔年祖父曾说,我们尉迟家之所以下定决心赶走吐蕃人,实是因为于阗生机已绝,我原以为祖父是说吐蕃人压迫过甚,原来是因为丝路断绝啊!”   说到这,李圣天仿佛摸到了一点张昭的思路,但就是还差一点没想透,这个喀喇汗的王后,跟张昭的讲的这些到底有什么关系?   “甥男请问舅父,于阗这些年从丝路收到的商税,是逐年上升还是在不断下降?”   李圣天脸色一暗,“哪来的上升?去年收到的商税,已经只有五年前的七成了!”   “那舅父肯定是以为商税下降,是因为丝路的行商被高昌回鹘吸引,大量走了北路,所以才会造成南路的行商数量下降?”   “难道不是吗?”李圣天疑惑的问道,他就是这么以为的,所以才会跟曹议金商量,准备两家联合将行商尽量吸往南路。   张昭带着使团走到楼兰古城被高昌狄罗达干仆固承劫掠,实际上就是高昌乌母主可汗对两家的警告。   “不是!”张昭肯定的摇了摇头,“甥男从武达儿那里拿到了这些年从敦煌过境的行商统计和沙州商税记录,去年对比五年前,沙州商税下降了足足三成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难道是甘州回鹘有变?还是河西嗢末又在闹事?”   李圣天顿时方寸大乱,不管是走北路高昌回鹘还是走南路于阗,行商都是从沙州敦煌而来。   而敦煌的行商数量和商税下降,这就表明于阗商税的减少,不是因为都走了高昌回鹘的北路,而是从东面来的行商,在急剧减少。   “都不是!”张昭深吸了一口气,他竟然有点不忍将这个残酷的现实告诉李圣天了。   “真正的原因,乃是关中人口凋敝,比之盛唐尚不足十之一二,中原之地几经战乱,丁口也大不如前,整个中土,富庶之地,已经开始转向杨吴和钱越之地了。   关中残破,河东、河南、河北也因战乱动荡不已,当年关中的十数万富户,百不存一,剩下的都是穷苦求生的农户,他们消化不了西来的琉璃、玉石等物了。   因为这些无关民生,属于官员贵族所用,当大唐消化不了西来的商品之后,行商就只能用银钱来大唐购买大唐的产出。   这不但增加了成本,还减少了一路上的获利,必然导致大唐的丝绸、瓷器价格暴涨。   而价格暴涨又导致西面的大食人、大秦人和法兰克人,也渐渐的消费不起大唐的物产,丝路逐渐凋敝,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而更恐怖的还是钱越、王闽和南汉,因为他们已经开始准备造海船出海,企图从海上直达大食,日后,恐怕这海上丝路将要取代路上丝路。”   这才是大恐怖,本来在酒精作用下有些熏熏然的李圣天浑身冷汗如雨而下,顿时就清醒了。   这要是淮南、江南、岭南之地造大海船出海,丝路全归于海,那于阗就完蛋了,没了丝路,金国何以为存?   “二郎既然知道这些,定然是有解决之法是吗?快说来给舅父听听!”李圣天一把抓住了张昭的手,眼睛满是紧张。   张昭叹了口气,历史上就这样,于阗在常年与喀喇汗缠斗之后,又因为陆上丝绸之路的断绝,活活被耗死在了昆仑山下。   “舅父,此乃大势,非人力能救!但是却可以设法将其延缓,安西、河中没法可救,但于阗金国还有机会!”   李圣天开始听张昭说非人力能救,已经脸色惨白,但后面又紧接着又听到了于阗能救这句话,几息之间,却好似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似的,他正襟危坐看着张昭。   “请二郎教我!”   “愿为舅父分忧!”张昭也正襟危坐回了一礼。   随后他扯下一张黄麻纸,然后在用毛笔在于阗下方画了一个南亚次大陆的地图。   “舅父,这里是唐玄奘去过的天竺诸国,这里气候炎热,但是却物产丰富,稻米能一年三熟,各种瓜果蔬菜,香料遍地。   其西北又生长一种名为棉花的植物,可用来制作衣物、被褥等,比麻布、葛布保暖十倍不止。   更兼其民暗弱,又有婆罗门教将天竺之民分等统治,极易治理,这简直就是天赐我大金国的粮仓宝库啊!”   说着,张昭彻底兴奋起来了,去印度当老爷,恐怕是后世好多喜欢历史,喜欢地图开疆中国男人最喜欢的事情了。   多好的殖民地啊!怎么就落到带嘤这种下三滥货的手里了呢?咱祖先怎么就不知道殖民印度呢!   这不就来了嘛!   张昭兴奋的对着印度大陆指指点点,“舅父请看,若是我们能攻下马尔亦囊(费尔干纳),咱们出了谷口,可以在波斯萨曼国这里找到一条通道顺利抵达天竺。   除此之外,咱们还可以从葱岭守捉故地这里翻越雪山下去。   此两面夹击,只需数千甲士,天竺必然臣服,到时候,咱们一边可以从天竺掠夺大量的财宝,一边还可以把天竺之民掳掠走,因为他们极为恭顺,是最好的农奴。   咱们把天竺人弄到马尔亦囊去开垦耕种,再把咱们自己人分封去当领主,形同大唐府兵制,实乃喀喇汗的伊克塔贵族,一人给地数百亩,使其永镇一方。   若有一万甲士并数万自耕农辅兵屯住马尔亦囊,把谷口一关,就谁也夺不走了,而且有天竺来的农奴世代耕种,咱们的勇士只要代代练武就行。   人口繁衍多了,就把子孙送到天竺去当老爷,或者去攻打萨曼波斯,农奴没了,就去天竺劫掠一波回来。   同时还可以开辟商路,把天竺的甘蔗、棉花、香料、运回于阗和河西乃至大唐。   再从大唐运出丝绸、瓷器等,咱们还可以教他们喝茶叶,再把茶叶也卖过去。   如此周而复始,不断的吸天竺之血,壮大自身,就算大丝路断绝,但咱们这个从天竺到长安的小丝路,足可维持!”   这其实就是张昭给河西和安西开的药方,陆上丝绸之路断绝,几乎已成定局,但他可以开辟一条小丝绸之路,或许以后会被叫做棉花之路。   因为现在的主要问题就是关中残破之后,已经无法消化来自西方的奢侈品。   消化不了这些西方的奢侈品,双向贸易的丝绸之路就变成了单向。   所以张昭要在印度种棉花,这玩意属意大众消费,不需要勋贵豪商官员阶层去消化。   除了棉花以外,还可以把印度的各种香料乃至原始蔗糖卖到安西、河西和关中。   关中则把绸缎、瓷器、陶器、黄泥脱色后的蔗糖卖往印度。   从而盘活整个这一条路,如此这般,有了这条商道,才能延缓安西、河西特别是关中的衰落。   一切的战争,最终打的就是后勤,有了这些钱,张昭才有资格东出而争天下,才有底气重建华夏。   “我明白了!好谋划!二郎眼光长远,舅父远不及也!”李圣天抚掌大笑。   “我明白了!这事我干不成,我脑子不够,你丛德表兄更不行!能干成这事的,只有你张二郎,只有你有这个能力!   难怪你要收纳了喀喇汗的王后,因为她身负马尔亦囊谷口东曹和葱岭故地克孜库尔干人两族王室血脉,你想用这个女人去撬动这两族为之所用!驱使他们为前驱吞并马尔亦囊,控制天竺。” ###第一百三十九章 以步克骑叠阵法   疏勒王城,李圣天正在大宴诸将,对于于阗金国来说,这可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大胜。   金国大军不但攻陷了疏勒城,还生俘了布格拉汗萨克图的王后与疏勒总督伊蒂哈德。   同时,萨克图留在疏勒城的七千阿斯卡尔死伤大半,剩余不是逃跑就是被俘,特别是那八九千神战者,那可是把于阗金国这些年给骚扰苦了的,正好也被一锅端了。   这些天疏勒城的仇杀,大部分都发生在改信的信徒和神战者之中,包括疏勒城三教信徒在内的所有人,恨苦了这些神战者。   阿斯卡尔被逮住了还可能有条活路,但这些从巴格达、伊斯法罕、撒马尔罕等地来的神战者,只要被逮住,几乎就是十死无生。   不过十几天的仇杀下来,加上西城被张昭给爆破了,整个疏勒城恐怕没有一年半载也恢复不过来。   现在还相对完整的就只有拥有商业功能的东城和三教信徒聚居的西城,北城甚至都被杀的不见人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殿中的气氛已经热烈的到了极点,李圣天走到中央举起了一只玉琬,玉琬中,盛满了最上等葡萄美酒,色泽如血,浓郁芳香。   “我忠诚的阿摩支们!南塔大王的子孙们!勇猛的将军们!今日我们攻陷了疏勒,搬开了喀喇汗国压在我们头上的巨石。   但那个背弃了我们投靠波斯人的布拉格汗萨克图,并没有被彻底打垮,他现在已经率领大军到了北边的下阿图什,你们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阿摩支原本的意思是首席大臣,同时也是疏勒王裴家的原本姓氏,不过随着裴家的疏勒国灭,阿摩支逐渐演变成了用来指盘踞一方的封建主。   李圣天的话音刚落,参加酒宴的军将和文臣就哗啦啦的跪了一地,那个有裴家血脉的裴刺史双手一拱。   “天子,自艾斯克萨堡一战后,臣等还未立寸功,疏勒城也是奉天郡公血战而下的,如今布拉格汗萨克图竟然还敢屯兵下阿图什,那就让我们出击吧!臣愿为天子阵斩此贼!”   “裴刺史说的没错,臣也早有为天子扫平喀喇汗之心了,如今我们已修整十余日,士气高昂,正好北上一战而定乾坤!”又是一个于阗军将出来请命了。   李圣天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故意在张昭走后办这个酒宴,就是要刺激下西面的军将。   这奉天郡公立了这么大的功劳,都不辞劳苦先行北上了,你们还好意思赖在疏勒城?   而且这也确实有用,因为此战眼看于阗金国站了上风,要是击垮萨克图的话,那疏勒左近的膏腴之地就都是于阗的了。   本来于阗军队的战斗力就在喀喇汗之上,疏勒坚城不在,人人都觉得战胜的机会很大,是以战意很高。   ……   张昭早就不在疏勒城了,在与李圣天谈完的第二天,张昭连去找道真和尚打听安西军后裔情况的时间都没有,直接就出了城因为根据李圣天派出的斥候传来的消息,布拉格汗萨克图已经连夜率军返回,并驻扎在下阿图什。   张昭虽然很怀疑萨克图是如何在四月份带着大批甲士度过纳伦河回到下阿图什的,但他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   包括李圣天在内的于阗军都认为萨克图没了疏勒,已经不足为虑。   但张昭不这么想,这位可是一手将天方教带入西域并且发展壮大的狠人。   最后若不是辽国默许几个游牧的契丹部族配合高昌回鹘作战的话,萨克图及其后人恐怕连高昌回鹘都一口吞下了。   这样一个可以被称为绿太祖的人物,怎么可能没两把刷子?   恐怕萨克图远比李圣天等人认为的,要厉害的多!   “郡公!前方十五里就是下阿图什,城头发现了贼酋萨克图的大旗,城头有重甲兵士巡视,极度相似萨克图之古拉姆近卫军!”   下阿图什就是后世的阿图什市,距离疏勒也不过就是九十公里左右,这萨克图果然胆大包天,疏勒已经被攻陷,他竟然还敢跑到下阿图什来。   张昭冷冷一笑,有时候胆大出奇,可以像李愬雪夜下蔡州那样名动千古,也可能一头撞上铁板,被人把腿杆给打折。   明显这萨克图就还是有些没把于阗军放在眼里,当然也可能是国都被破,库藏尽失,王后被掳,有些急火攻心了。   当然了,张昭实际上也是在出奇,萨克图是想尽快击败于阗收复疏勒,张昭是害怕萨克图审时度势后拉起部队跑了。   要知道七河流域和伊犁盆地还有几十万臣服于萨克图的葛逻禄人部落呢,要是让萨克图带着他的古拉姆近卫军和伊克塔骑兵跑到七河流域去了,那以后疏勒就有的忙了。   “今日天色已晚,我们就在此地扎营,通知队正一级的军官立刻到我的营帐来!”张昭立刻向武原儿下达了命令。   不一会,临时搭建的营帐中涌进来了数十位军官,现在张昭可阔气了,这是在于李圣天坦露心迹,促膝长谈后得到的支援。   目前张昭手里累计有憾山都甲士五十二人,十几天前的疏勒破城战阵亡远比张昭想象的要小,不但王通信活了下来,战死者也只有七人,阵亡者最多的是李圣天的宫卫,足足没了四五十人。   毕竟都是穿了两三层重甲的甲士,在没有火枪的时代,还没那么容易没命,比起喀喇汗的阿斯卡尔和神战者阵亡数百人,高下立判,不过伤者一时半会也不能恢复,所以张昭就只带了五十二人。   除此之外,他的这支小小游奕军骑兵,几乎没有伤亡,十名甲骑和十二名精锐轻骑都在。   第二个部分的补充,则是来自曹元忻给他的归义军越骑,这支越骑是二十一年前曹元忻嫁到于阗的陪嫁。   当时为了显示曹氏归义军的实力,这一百越骑都是从归义军中精心挑选的,特别是那一队五十人的达旦骑兵。   这些臣服于归义军的阻卜达旦部落就是蒙古鞑靼人的前身,他们原本生活在漠南的并州一带。   二三十年前,李克用父子收拢其中数万众进入中原,著名的沙陀鸦儿军中,就有不少达旦人骑兵。   而归义军的这支,则是不愿跟随李克用入中原,而选择西迁的部族。   他们在迁徙到瓜沙以北的草原并皈依了汉传密宗之后,就接受了归义军节府的统治。   这些达旦人是最优秀的轻骑兵,装备了归义军的精良甲械后,成为归义军相当倚重的骑兵队伍,归义军几次与甘州回鹘大战,都是依靠达旦人越骑实施搜索和遮蔽任务的。   这一百人的越骑跟随曹元忻在于阗定居之后,二十年繁衍下来,确实已经有四百三十三口了。   只听曹元忻如此熟悉这个数字,就知道他们的重要性,曹元忻也是另眼相看的。   张昭从中选取了三百人的精锐,组成新的游奕军,以白从信为折冲都尉,达旦人虎刺勒为果毅都尉。   自此,张昭的骑兵队伍终于成行了,三百装备袷袢样式环锁铠,手持长枪、精良角弓,近战啄锤的精锐轻骑兵,足以承担遮护搜索等任务了。   除了这三百二十二骑以外,张昭又还多了一支骑兵,而且还是一支甲骑,数量约有一百五十骑,以李若泰为都尉。   没错,这个李若泰,就是跟张昭滚到一张床上的小姨妈李若柳之二哥。   这也是以李若愚为首的尉迟胜子孙,能在于阗一直保持自身地位的秘诀。   从李若愚到李若泰还有李若海,这三兄弟竟然是于阗金国内少数能够玩重甲骑兵的悍将。   可别小看这个本领,人马俱甲少说也得一百斤往上,加上骑士自身的重量更是可怕。   在负重这么高的情况下,还要马上远程能射,近战能捅,冲的时候冲得起来,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   除了骑士自身的武技之外,还需要骑士与战马的极度默契,马儿能明白骑士每个动作的意思,骑士知道如何为马儿省力。   在李若泰到了之后,张昭就把自己的十名甲骑也交给了他,作为张昭这支小小军队最后一锤定音的决定性力量来用。   刘再升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刚才就是他亲自去下阿图什城外打探的敌情。   现在刘再升已经升官为校尉,于阗宫卫在疏勒城一战中损失不小,没了上百人,不过李圣天迅速把人给补充了上来。   而且补充的还是一百从羌塘上下来的吐蕃人,战斗力比原本的宫卫甚至还要强一些。   于阗现在的军队组成,除了各个阿摩支和总督等小封建主聚集起来的六千多人以外,其主力就是神威左军,神威右军和宫卫军。   其中神威左军大约有一万一千人,几乎全是重步兵,是于阗步军的核心之一。   神威右军大多是骑兵,包括臣服于于阗的各部族和国内善骑射者组成,人数大约有三千五百人左右。   最后就是一万人的宫卫,这些宫卫才是于阗的常备军,平日分散在各地城市或者要紧关隘中。   其中屯住在于阗城的就有五千之多,这其中还有两千常年驻守在以泰和宫为首的王城中。   不过人不是固定,而是在这一万人中进行轮流上番,但也有例外,刘再升就属于永远不用去外地,一直守卫泰华宫的宫卫,像他这样的,都是于阗勋臣贵族家选出来的,大约有两百人左右。   张昭示意刘再升赶紧坐下,还把一个水壶给他递了过去。   李圣天这舅父还是很给力的,刘再升手下的五百宫卫,几乎都是从于阗宫卫的精锐中挑选出来的。   除了李圣天留着保命的宫卫飞骑四百骑外,就数他们最为善战。   除了他们以外,智通大师带着神机都三百人,史崇敏的分金都三百余人,李七郎师兄慧通和尚带着的五百多义从,也跟着张昭到前线。   所以张昭目前可以统帅的早就不是当初那百把人的规模了,而是差不多有两千两百人。   这其中披甲率达到了七成以上,核心的一千人战斗力相当强悍,如果算上张忠、武原儿两人管着的几千民夫和上千匹骡马,他已经可以号称万人了。   ‘咚咚咚!’营帐外传来了急切的鼓声,所谓擂鼓聚将,就是指的这玩意,三通鼓不到的话,主帅就可以砍人立威。   当然张昭环视一圈之后,没人敢来挑战他的权威,从队正这种低级军官到校尉这种中级军官,都早就到齐,并且服服帖帖的,没人敢给我张大郡公表演一下桀骜不驯。   开玩笑,张昭的战绩可是实打实的,同时还是李圣天最信任宠爱的外甥,于阗国就这么大点,真有那种不开眼搞不清形势的,也混不到军官这个层面来。   看着自己的便宜二舅哥李若泰都是一脸严肃规规矩矩的,张昭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在案几上摊开了一张宣城郡产的白纸,也就是后世著名的宣纸,纸上密密麻麻的写着字还画着图。   不过有些可惜,张昭这份精心的准备没起到多大的作用,因为这屋子里四十几个队正以上的军官,能识字,能识汉字的,一共也就十几人,其余的家伙都正努力装出一副我看不懂,但大受震撼的表情。   “将军,这似乎是一副阵型图?”说话的是李若泰,他身为武都郡王尉迟胜的后人,当然是识字的,不但识字,学识还挺不错。   “没错!此阵名为叠阵,乃是某根据喀喇汗军队骑兵多步军少之特性。设计出来的以步克骑之阵。”   阵法没有三国演义中写的那么玄乎,但确实是冷兵器和冷热兵器时代战争中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后世共和国的三三制,也可以被称为阵法。   叠阵的创立者是南宋初年的名将,军事家吴璘,当年南宋面对骑兵凶悍异常的金国女真人,吴璘根据南北朝以车制骑战术体系,进行了创新和发明,设计出了这套叠阵。   这套阵法称得上是中国军事史上的一大发明,吴璘就凭借此阵,为南宋守住了大部分陕西,进而保住了四川富裕之地,避免了女真金国的进一步扩张。   历史上叠阵的使用贯穿了整个南宋,并且到了明代都还在用,满清中期绿营兵使用的九进十连环大阵,也是这种叠阵的改进型。   李若泰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对这位不知道该是大侄子还是便宜妹夫的人高看了一眼。   不管这个阵法如何,能设计阵法的,就已经从所谓的勇将、悍将升级为统帅了。   不过越看,李若泰就越是心惊,随着张昭的讲解,他看出这个叠阵是怎么玩的了。   此阵先是在阵前安排数排长枪手和拒马充当城墙,后面依次为八斗以上的强弓手和八斗以下的普通弓手,再最后面为神臂弓手。   同时还有左右两翼方阵护卫大阵,大阵则用拒马环绕,差不多就是用拒马形成城墙的概念,将大阵的士兵全部框在了里面。   而在左右两翼方阵的后面,也就是大阵左右两肋的地方,还布置有两支骑兵。   “此阵的精髓在于防守反击!”张昭说出了一个不存在这个时代的词,他指着宣纸上画好的阵型侃侃而谈。   “接敌时,先于大阵前方放置拒马,前排长枪手先蹲坐挨地上,敌七十步时,挽八斗以上的强弓手一发,六十步时,八斗以下弓手一发,此后单膝跪地,先后发矢,等敌近五十步,神臂弓手接着发矢!   敌在弓弩连续打击之下,以喀喇汗军视之,其阵与士气,必然急速下降。   如若还要硬冲,此时长枪手起身迎敌,弓弩再次万箭齐发,若仍然不溃,弓手换陌刀大棒击之,神臂弓手精准射杀。   如此反复,待敌士气崩散,精疲力竭之时,左右翼轻骑出阵驱赶聚敌,最后甲骑突出一战而定!”   这玩意,实际上就是个冷兵器时期的拿骚大方阵,以精锐弓弩手充当火枪手,用长枪手护阵,夹杂一点骑兵作为击溃敌人后的收割之用。   不过由于弓弩火力连续性与破坏性不能跟火枪和大炮相比,所以要求阵中的弓弩手必须也要有肉搏的能力,或者像南宋时期一样,布置数个叠阵互相掩护。   不过巧合的是,唐代的士兵还没有像南北宋以后那种,弓弩手不能近战,肉搏兵不会射箭的,刚好可以符合要求。   “可是将军,请恕某直言,此阵虽然精妙,但这拒马的摆放,却不合适。   我军全部都被拒马封锁在阵中,若是情势不利,就直接如同瓮中之鳖,逃无可逃,其次此阵多用弓弩,恐怕我们没有那么多箭矢可用!”   张昭看向了皱着眉头的李若泰,此人确实有点本事,他指出的这两个问题,正是叠阵最初让人不解的地方。   呃!不对,南宋没有后一个问题,因为南宋时期国家经济发达,宋军又有依赖弓弩的传统,所以弩箭的消耗根本不算什么。   但在于阗确实是个问题,因为此时箭矢特别是箭杆造价很高。   古代可是没有机床的,圆形的箭杆完全要靠人工削出来,随后还要烤火、校直、刷漆,最后还要把同材质、同长短的挑选到一起。   一个箭杆在于阗的造价,约等于两个成年男子两天的生活费,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天价。   所以李若泰的问题是很现实,这一仗下去箭如雨下,如果打不赢,不说人员伤亡,亏本就能把人亏死。   但这也恰好说明,如今在安西,强悍的唐军和吐蕃军没有之后,哪怕喀喇汗国打东打西看似强横,但实际上也不过是菜鸡中比较能打一点的,说到底还是菜鸡,一场大战连合格的弓箭都不能多用,大部分时间全靠贴身肉搏。   想到这,张昭对于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又多了几分信心。 ###第一百四十章 查漏补缺   “兄长果然目光如炬,一下就看出问题所在了!”张昭习惯性的挑起大拇指称赞了李若泰一句。   李若泰禁不住脸颊一抽,什么兄长?你跟我那妹子搞得事,你还觉得很光荣是吧?   这可是在军营呢?这种场合,兄长来兄长去的也不合适吧?   不过呢!李若泰虽然在吐槽,还是觉得挺受用的!勇猛如张二郎也客客气气叫我兄长,这不显得某很有地位嘛。   夸完了李若泰,张昭接着说回到了阵法上,他指着宣纸上的拒马标识说道。   “此阵之所以能以步克骑,其关键就在于拒马如城墙般将士卒困住。   喀喇汗军大部都是骑兵,其伊克塔甲骑和古拉姆甲骑最为精良,人马俱甲,只露双眼,寻常刀枪皆伤不得,冲锋起来声势更是惊人。   咱们的步卒,除了某的憾山都和刘都尉的宫卫军以外,皆是征召而来的义从健儿。   突然上战场,一时间面对喀喇汗铁骑冲阵难免慌乱,所以需要用拒马将之禁锢住,以免四散。”   智通大师摸了摸他的大光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过随即又摇了摇头。   “郡公,此间树木颇少,我们带的木材也不多,做成的拒马定然不甚高大,若是铁骑冲来,该慌的还是会慌乱,恐怕效果不佳啊!”   “智通大师果是大德法师,心地仁善,不过这战阵之上,可容不得任何心慈手软,这拒马,不是为了阻止士卒离开,而是表示无论何人,胆敢越出拒马一步,立斩不赦!”   张昭脸色一冷,手猛地往下一挥,帅帐中顿时鸦雀无声,半晌,智通大师才双手合十。   “南无地藏菩萨,杀一人是为救众人,军法严苛,也自有严苛的道理。”   相比于智通的不熟悉军旅严刑峻法,李若泰和刘再升倒是了然了。   这倒是个好办法,有拒马为边界,谁敢溃出来就杀谁,确实比士卒跑的满地,都不知道该杀谁立威要好得多。   “至于箭矢,诸位也不用担心,我来之时,已经从大圣天子处请来桦木箭矢九万支。   而就算布拉格汗萨克图把围攻八剌沙衮的所有军队都撤了回来,也不过就是两万余。   他还要分兵驻守,搜刮粮草,能用来作战的,最多也就是一半,箭矢足够了!”   李若泰和刘再升对望了一眼,再一次对张昭在李圣天处的地位,有了形象的了解。   特别是李若泰,他之前很少在王城,是以不太清楚张昭在李圣天那里的受宠程度,只是得了大哥李若愚的嘱咐,让他一定要对张昭多多尊敬,才表现的这么恭顺。   而现在他才知道,兄长李若愚还是说轻了,这哪是大圣天子的外甥,这是大圣天子亲儿子也不一定有的待遇啊!   于阗军队现在总共的箭矢数,不知道还有没有五十万,而张昭这两千来人,一次性就给了九万支,绝对的超规格待遇了。   马鹞子搔了搔后脑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以前虽然在归义军时也是队正,不过寿昌军不算是归义军的主力部队,更因为老上司罗贤达搞的是家长制一言堂。   所以他从未有在眼前这样的正式场合发过言,是以平日里脸皮奇厚的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张昭也看见了马鹞子,难得这狗东西还有不好意思的一面,张昭把手一挥,示意他上前来。   “这是军议,就是要大家发表看法的,有话直说就是!”   “二……将军,末将觉得,此阵若是要与铁骑对抗,神臂弓应该是最重要的一点。   因为敌军的铁骑人马俱甲,除了一石以上的强弓,寻常之长弓,恐怕破甲不易,还得靠神臂弓来。   将军您把射程最远的神臂弓安排在最后发矢,应当就是有此考虑。   可我军中,目前神臂弓只有不到五十具,若是敌军甲骑众多咱们不能及时射杀,时间稍长,大阵定有被击溃的危险。”   张昭诧异中带着欣赏的看了马鹞子一眼,这家伙还是有些本事的。   果然实践得来的经验是最宝贵的,马鹞子战场上得多了,虽然没读过书,但总是能敏锐的发现问题,他这种爱思考的特质,也注定了他不会永远只是个勇将。   而且马鹞子看的是很准确的,叠阵这玩意,最为倚重的,就是神臂弓,因为它可以做到每射铁马,一发应弦而倒。   南宋军队使用叠阵的时候,就是靠神臂弓来克制金国甲骑的。   宋军神臂弓多,往往金国甲骑还没把阵型冲垮,就死伤枕籍,是以他们不管怎么攻,总是破不开阵,张昭要想照搬叠阵,就得有大量的神臂弓。   不过神臂弓这玩意,极难制作,主要是在于没人知道历史上的神臂弓是什么样,只是大概猜测用到了滑轮一类的东西。   张昭现在搞出的这个神臂弓,是他在后世跟一群冷兵器狂热者搞出来的,其中还借鉴了许多弓箭大佬的思路。   所以他搞出来的,是个在现代工业下才能量产的玩意,这一挪到唐代,那立刻就麻烦大了。   从敦煌离开的时候,他还信心十足的说,假使曹元德有三百神臂弓手在身边,就能保证归义军权力交接的顺利,但估计这会,曹元德估计已经把他骂的狗血淋头了。   因为即使张昭这种有制作经验的来到于阗后,在把李圣天抽调来工匠屁股都快打烂的前提下,还开出了巨额的赏格刺激,现在也就做出了一百六十多把,合格的有五十把,勉强能用的有三四十把的样子。   而且价格简直飞到天上去了,一把神臂弓的花费,可以做二十把以上的长弓,还是八斗以上的强弓,心疼的李圣天都看不过去了,可怜的曹元德,不知道做没做出来五把?   所以张昭的难点在于,金手指开出来了,还非常好用,但没法量产。   “那马队正你既然找出了这个问题,可有解决之法?”   张昭思考了一会,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干脆就随口问了马鹞子一句。   本来他也没指望马鹞子能想出什么好办法,不过没想到的是,马鹞子竟然很兴奋的表示他早就有对策了。   “将军,末将听说内库府为神威左军定制了一批角弓弩,不过神威左军的兵士不爱用,因为角弓弩本是大唐骑兵所用,步兵携带多有不便。   但咱们既然要用叠阵列阵而战,就没有了移动的顾虑,是不是可以紧急把这批角弓弩调来给我们先用?   虽然不如神臂弓威力强大,但射杀喀喇汗的甲骑,应该够用了。”   张昭一想也对,角弓弩是唐代军中的制式装备,当年的江淮劲弩可是鼎鼎有名的。   不过唐代的弩和汉弩一样,精度高,杀伤力强,但是重量大,上弦吃力,渐渐的就不被军人所喜,弩手的战绩也远不如其他兵种,是以配比的不多。   但在张昭这就正好够用了,南宋用那么多神臂弓是为了对付谁?那对付的是金国真女真,可不是后世满清的那种假女真。   这群以完颜家为首的真女真,可是能在十一世纪玩重甲骑墙冲锋的怪胎,他们的战斗力,在整个中国历史上的北方民族中,都是极为拔尖的存在。   要不是进入中原后腐化的太快,加上当时南宋出了一批包括岳爷爷在内的绝代神将,这个女真金国的疆域,绝对不会比历史上的元朝疆域小。   要知道南宋为了对抗金国,可是爆出了岳武穆、韩忠武、吴阶吴璘兄弟、虞允文这号子放在五千年历史中,也让后人神往之猛男的。   至于张昭面对的喀喇汗人,别看什么伊克塔甲骑,什么库拉姆甲骑听起来牛皮哄哄的,他们能跟金国女真人相比?他们配有几百把神臂弓瞄准的待遇?   别说跟金国女真比,后金满洲女真那种战力的军队,也能打的他们妈都不认识。   萨克图·布格拉汗手中要是有一千,不,但凡有三百金国女真那种猛男,张昭直接就跪了,他再开挂都没用,对面绝对可以把他吊起来锤。   “马队正提的建议很重要,记功一次,赏美酒一坛,羊一只,钱十贯!”张昭拍了拍马鹞子的肩膀,一副我看好你的样子。   帅帐中几十个军将都是羡慕嫉妒的看着马鹞子,十贯钱虽然不少,倒也没什么,羊一只也还不错,但还不至于让众人羡慕,真正让众人嫉妒的是哪美酒一坛。   这可是在战场上,全军上下,包括张昭在内都是无令不得饮酒的。   蛮熊狠狠咽了口口水,这大冷天,一只烤羊加上一坛美酒,那滋味,啧啧!别提多美了!   他也想美美喝上一顿,不过想破了那个硕大的脑袋,也没想出什么其他的建议,只能在郁闷中看着张昭结束了军议。   “老熊,叫上顿珠他们,一会来我营帐!”马鹞子眼睛连眨直眨的。   蛮熊顿时就乐了!他摇晃着大脑袋满脸的兴奋。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以小博大   “马鹞子我入你耶耶!”蛮熊嗷的一声大叫,声音里充满了悲愤。   发出这声怒吼的他正和顿珠、阎晋、氾顺等人在马鹞子的帐中。   想着一刻钟以前,他还满心欢喜的来到了马鹞子的营帐,准备好好喝一顿,可是一到才知道马鹞子没安好心。   羊他们吃到了,还有几样下酒小菜,十分可口,但残忍的地方就在这里,马鹞子借口这酒是二郎君赏给他一个人的,所以这禁酒令只对他一个人失效,羊大家可以一起吃,但酒,只有他马鹞子才能喝。   “马鹞子,我也要入你耶耶!你个狗奴,下次老子立了功得了美酒,定然也要叫你来同乐,你记得千万要应承下来!”   阎晋咬牙切齿的啃着一条羊腿,不过平日里筋道得很的羊腿,此刻嚼在嘴里如同木柴一般。   马鹞子得意的一笑,还是那副欠揍的表情,“那老子要是不来呢?”   “不来?哼!你就算是腿折了,某兄弟几个,也得把你抬过来!”顿珠和氾顺异口同声恶狠狠的说道,直听的马鹞子腿杆一凉。   张昭哼着小曲从马鹞子营帐旁走过,细细听了几句之后,也满意的点点头走开了。   马鹞子会这么干,那也是张昭散会后特意交待了一下的,目的嘛,当然是为了在他军中形成爱动脑思考的风气。   这些憾山都的甲士们,只有勇将还不够,必须还得培养出一批帅才。   手下的士卒越来越多了,要打的地方也越来越多,总不能全让他张二郎次次都要亲自带兵,还得上阵砍人吧!   回到自己的卧房,张昭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金鱼袋,这种玩意呢,本来是用来装鱼符的。   而鱼符是唐代五品以上官员才有可能得到的赏赐,相当于可以进出宫城的凭证,装鱼符的袋子,就叫鱼袋,鱼袋有金银两种,金鱼袋是三品以上才能得到的。   不过这玩意在盛唐都已经开始由于滥赏而泛滥起来了,到了五代,更是很多大户人家不是官员的,也可以弄几个挂在身上了,所以张昭这样的,有几个金鱼袋,根本不足为奇。   不过这个金鱼袋有点不一样,随着鱼袋而来的,还有一个雕刻的很精细的玉佩,同时还有一封信,信上笔迹纤细,淡淡的几句问候,张昭却仿佛更感觉到了主人公一份含蓄的欣喜。   好吧!这金鱼袋和玉佩还有信,都是张大郡公的合法妻子,曹十九娘曹延禧,托沙州行商带来的,张昭拿起金鱼袋轻轻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非常好闻。   不过他随即又有些尴尬,曹延禧虽然是跟他已经定下婚约,只是没来得及下聘的妻子,可目前仍然是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小姑娘。   天知道古人怎么这么早熟?一个十三岁小女孩有了未婚夫不说,她还知道给未婚夫绣金鱼袋,行文之间竟然有种迫不及待的感觉。   而且他好像也有些被同化了,竟然拿着十三岁小姑娘绣的金鱼袋轻轻嗅了嗅。   自嘲的笑了两声,张昭看向了这封信的日期,这是曹三娘子与他的约定,会在每封信的末尾写上日期。   如果日期是上旬,也就是初一到初十,那就表示曹议金的身体很好,日期是中旬,也就是十一到二十,就表示曹议金的身体不算太好,如果是下旬的话,曹议金的身体,肯定就是出大问题了。   而且日期越小,就表示曹议金的身体越好,张昭看了下日期,二月十八,看来曹议金的身体,确实出了不小的问题。   因为超过二十就表示有大问题,那么十八这个数字,实际上已经代表着危险了。   张昭深吸了一口气,曹议金的身体状况,就如同一个禁制一样悬在他的心口。   他不能回去早了,回去早了曹议金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对手。   也不能回去晚了,回去晚了,错过曹氏归义军的权力交接当口,恐怕要夺权,就还是得诉诸武力。   可河西之地的汉人只有十万不足,就算加上汉化粟特人和吐谷浑人,也就是二十万出头的样子,这可是他的基本盘,能不死人,就最好不死人,在瓜沙二地动刀兵,是张昭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眼光一转,他又看到了说是‘自己设计’,但实际上是剽窃的叠阵法了。   这是一套标准的防守反击阵法,虽然能够以步克骑,但移动能力差是最明显的缺点。   也就是这套阵法能发挥威力的前提条件,就是必须要让敌人来主动进攻你,而不是你主动出击。   张昭回忆了一下历史上叠阵发明者吴璘的使用记录,几乎都是先以轻兵挑衅,激怒金国大军来进攻,随后不断搞小动作以彻底将金军上下惹毛,让他们发力狂攻,最后击败他们。   但金军一旦不主动进攻,这套阵法就失去了应有的作用。   有点难度啊!张昭叹息了一声,历史上叠阵发挥作用,那是因为战场形势是金强宋弱,而且是强很多,金军经常以一打十击溃宋军,所以他们有心理上的优势,容易被激怒从而展开强攻。   但张昭面临的形势又不一样了,喀喇汗国能压着于阗打,并不是因为喀喇汗的军队远比于阗强,而是因为他们占据了地理优势,又有疏勒坚城可用。   其次还有源源不断的补充,使得喀喇汗可以和于阗打消耗战,哪怕是二比一,乃至三比一的交换比,都是对喀喇汗国有利的。   所以一直以来的战争模式,是于阗军久攻疏勒不下,精疲力竭的时候,喀喇汗的军队才会主动出来野战。   这特么的,张昭想用叠阵打喀喇汗的骑兵,可实际上,喀喇汗的军队往往是被动的一方。   不行!得想个办法,让喀喇汗的军队主动出击。   张昭再次想到了自己最初那个堪称背水一战的疯狂想法,那就是他带着两千多人直接到下阿图什城下结阵,引诱喀喇汗的军队来进攻。   如果他们几万骑兵,还不敢来打两千多基本都是步兵的军阵的话,那以后喀喇汗的军队就不用上战场了。   而且,自己或许还可以把他攻破疏勒城头的名号打出去,还能用萨克图的王后曹氏做点文章?   可是,这样的危险性也不小,万一战败,或者仅仅是于阗军队支援来的慢了,他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啊!   张昭摸了摸脑袋,这一年多来,好像他的每一仗都是在极度弄险中度过的,每次都是以小博大,还是实力太差了啊! ###第一百四十二章 萨克图的谋划   下阿图什城,布拉格汗萨克图正凝视着眼前的地图久久不语。   这位喀喇汗国的大汗五短身材,头戴尖顶花瓣冠,身穿褐色团花锦袍,气质极为冷冽,举手投足回眸之间,用中国人的话来说,有鹰视狼顾之相。   不过与张昭以为的,萨克图应该是与后世著名UP主安禄杰一样的那种胡人长相不同。   萨克图如果出现在张昭面前的话,张昭一定会以为萨克图是安西四镇后裔,因为他长着一副几乎与中原汉人没什么两样的相貌。   这是必然的,回鹘人实际上黄白人种都有,当年在大唐兴盛的时候,唐朝是天字第一号的天朝上国,周边各国各族的审美当然要向大唐靠近。   所以在回鹘人中,中原长相的人种就格外吃香,朝贡、请婚甚至去大唐军中效力都有优势。   上百年的影响下来,等到中后期,回鹘汗国中的上层可汗、叶护等,几乎都是中原长相的了。   “去把阿杜木提来,我有话问他!”   萨克图捏着手中的信件眉头都皱成几字了,这封信是疏勒总督伊蒂哈德寄给他的。   信中伊蒂哈德信心满满的表示,他足可以坚持到七月,还让萨克图等到马肥粮足,兵精器利之后再南下,可就在信寄出的当天,疏勒城就被于阗人攻破了。   伊蒂哈德的能力,萨克图是清楚的,野战、出谋不是其所擅长,但是守城,绝对是喀喇汗国中最强的。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萨克图在信心满满的时候,疏勒城就突然被攻破了呢?萨克图完全想不明白!   “大汗!”一声凄厉的嚎叫把萨克图从沉思中唤醒了过来,穿着囚服的阿杜木将军膝行到了萨克图面前。   “大汗!您忠诚的阿杜木死不足惜,但请您一定要相信阿杜木的话,于阗人真的是请下了天雷才击毁了疏勒西城的城墙,不然就算他们再打三个月,也是打不进来的!”   萨克图有些痛苦的摸了摸额头,这阿杜木被关进死牢十几天了,一直不曾改口,信誓旦旦的说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把萨克图也给搞迷糊了,因为阿杜木看起来不像是说谎啊!   但他又万难相信于阗人能请下天雷,这……这也太难让人接受了!   虽然萨克图相信这个世上肯定是有真主的,但当这种玩意真的降临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又只感觉一阵荒谬。   至于其他从疏勒溃退出来的阿斯卡尔和神战者的话,那就更让人错愕了。   这些家伙异口同声的说,是异教徒的真神下凡亲自摧毁了疏勒西城的城墙。   那言下之意就是说,异教徒的真神都亲自出手了,那咱们的呢?不说真主,先知马哈茂德总要出个面吧?   这简直是在败坏军心,大怒的萨克图把他们全部关进了下阿图什以北的阿尔瑚城,这要让他们瞎说下去,还不得把自己的军队都给影响了。   “大汗,我说的都是真的,真的,当晚我睡得正香,因为伊蒂哈德总督阁下已经安排好了夜间的守卫,我们也在十三天战斗中屡次击败于阗金国人的军队,他们的攻城器械已经完全损毁,谁都知道他们不可能攻得下来疏勒城了。   可是到了天快亮的时候,忽然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传来,我从窗户往西城看去,金色火焰把城西照耀的如同白昼一样,刚刚把弯刀拿到手中,城西就传来了城墙垮塌的声音。   等我们跟着总督阁下跑到城西,于阗金国的军队就已经入城了。   他们穿着三层重甲,手里有一种射的极快的弩箭,我们与他们苦战了三个时辰,城内的异教徒也爆发了叛乱,最后实在是顶不住了才溃逃的,大汗你要相信我啊!”   萨克图闭上眼睛回想了一下,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听阿杜木说出这番话了,三次间每次都间隔五天左右。   但每次的话,基本都相差不大,这表示,阿杜木说的很可能是真的,难道真主神仙们真的会管人间的事情?   “大汗!于阗军队已经到达下阿图什了!前锋约有数千人整在城外十五里处拔营向前,直逼城下而来!”   一个古拉姆侍卫的到来,打断了萨克图的思考,还带来了于阗军队的消息。   “不管他们,守住马依丹山口,他们要来攻城我们就让出下阿图什,退回阿尔瑚城去!”   沉思中的萨克图挥了挥手示意侍卫带走阿杜木,随后下达了指令。   萨克图进驻下阿图什可不是为了在这跟于阗人战斗的,因为他虽然率军成功从八剌沙衮退了回来,但这一路并不轻松。   亏得他出征时就做好了准备,从纳伦河到阿尔瑚一带沿途提前设置了粮食和雪车的存放点,两万余大军才能撤回来,但士气和精力都极大的被摧毁了,必须要静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战斗力。   所以萨克图根本没打算和于阗军队在下阿图什大战,他的策略是把于阗军队吸引到下阿图什来。   因为这里土地荒芜,饮水和补给都十分困难,可以极大消耗于阗军队的补给。   而下阿图什的北边是马依丹山口,山口往北就是较为富庶的阿尔瑚城地区,萨克图完全可以在下阿图什消耗于阗军队一波后,假装不敌撤往阿尔瑚地区。   于阗军队敢跟进来,他就可以靠着马依丹山口的天险和阿尔瑚地区的相对丰富的资源坚守,等到于阗军队进退不得,再用骑兵突袭。   假如于阗军队不进攻马依丹山口,那么也好办,他可以不断派出游骑骚扰,反正于阗军队骑兵少,还可以把他们困在下阿图什城中,等到他们扛不住撤退的时候,一场轻松的追击战就可以解决战斗了。   所以,萨克图是一点都没想过要和于阗军队在下阿图什城下作战的,他所做出的,仿佛要不顾一切尽快收复疏勒的样子,都是为了吸引于阗军队北上的假象。   甚至他还故意向于阗军队的斥候散布了他本人就在下阿图什,军队也极为疲惫的消息,就等着于阗军上钩,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 ###第一百四十三章 你们要冷静   呼呼冷风从张昭的脸上吹过,这安西的春风可一点也不和煦,脚下的土地也不是于阗绿洲那种带着春意的感觉,而是呈现出了一片灰黄色,相当的贫瘠。   “将军!末将上下打探过了,下阿图什的主要河流就是博古孜河,但此时高山融水还未到,水源不足,且喀喇汗的古拉姆轻骑一直在河道游弋,咱们要取水,就必须要先击溃他们。”   达旦人虎刺勒策马过来向张昭报告,虽然说是达旦人,但虎刺勒家族经过上百年与沙州番汉人的聚居,已经跟汉人没什么两样了,他的儿子虎威甚至连都已经开始用虎姓了。   “击溃古拉姆轻骑,唔……”张昭摇了摇头,这是不现实的,古拉姆近卫是萨克图起家的王牌,当年他可以夺位成功,并且顺利杀死叔父奥尔古恰克一家,靠的就是手底下古拉姆近卫军。   而在萨克图成为喀喇汗的布格拉汗之后,古拉姆近卫更是成了喀喇汗国最精锐的军队。   这支由六百甲骑和一千五百轻骑组成的精锐骑兵队伍,刚刚在三年前的白水城和怛罗斯城战役中击垮数倍于他们的萨曼王朝骑兵,战斗力不容小觑。   张昭就这么三百越骑,他还要用来遮蔽大阵左右呢,就算打的过也不能放出去狗斗。   “那我们就拔营向前,我不信萨克图从八剌沙衮翻越雪山和纳伦河回来还能带着投石机,咱们直接靠近下阿图什扎营,取水不取别处,偏要取下阿图什城外护城河的水!”   张昭脸色冷峻的一握拳,他还是准备兵行险着了。   风险大,收获也大,他要直接就在下阿图什干翻萨克图这家伙,还要以少胜多。   只有把萨克图打疼了,张昭才能在安西收获更加巨大的声望,他才有空去谋划费尔干纳盆地、萨曼王朝乃至印度。   虎刺勒楞了一下,他万万没想到,第一次跟着张二郎君上战场,就要来一顿这么刺激的。   萨克图起码能调动两万骑兵,他们算上民夫也就六千出头,在这旷野中,两千步卒,四百多骑兵要去肛最少一万多骑兵,怎么看怎么有点作死的味道啊!   ……   下阿图什,已经在收拾准备打一打就跑路的萨克图也愣住了,对面这是个什么路数?   两三千人带着些许民夫竟然直接到他城外列阵了?他仔仔细细的看过了,那些于阗军队后面的,确实就是民夫。   有阴谋!萨克图的第一反应就是有问题,可是斥候都撒到疏勒城外了,压根没发现其他军队的踪迹。   安西这地方,根本不需要到处去搜,因为大军只能沿着河流和绿洲驻扎,河流只有那几条,绿洲只有那几块,斥候没搜到,那就真是没有。   “安赫尔,你跟于阗交手最多,他们从疏勒城到这里,最快需要多久?”萨克图问向了身边的古拉姆图曼,他的心腹大将安赫尔。   图曼是喀喇汗军队的军事和政治组成单位,意思是万户,万户下面还有千户和百户。   这一套按照十进制为结构的组织模式,后世被蒙古帝国、奥斯曼帝国等继续沿用,是最适合草原民族的组织模式。   当然,以萨克图的财力,他只能拥有两千多古拉姆近卫,但并不妨碍他将古拉姆近卫的第二统帅任命为万户长。   “回禀大汗,于阗金国步军多骑兵少,其神威右军最多三千骑,各地阿摩支能组成大约五百甲骑,但训练和水平不能和我们相比,单独作战能力一般,常年是和步军一起使用的。   所以虽然疏勒到下阿图什不过九十里,他们也需要三天时间才能到,如果骑兵全出,一天能到,但要休息半天才有战力。   而且步卒与骑兵脱节后,我们大可袭杀他们的步军,所以我猜尉迟僧乌波不敢分兵!”   安赫尔脸色阴沉似水,他已经从溃退回来的阿斯卡尔军口中得知了疏勒城的现状,于阗金国人在疏勒北城大肆报复屠杀,他的家眷已经没了,男丁被杀,女人被掳走。   尉迟僧乌波就是李圣天,作为于阗的敌国,喀喇汗人肯定不会称呼他李圣天的。   而安赫尔的分析也是对的,古代那种一天能走几十里的军队不能说没有,但绝对是极少数,得是魏武卒那种玩意。   所以司马懿倍道擒孟达,才能被一吹几千年,寻常的军队,一天走个二三十里,下面的大头兵就足够给统帅面子了。   萨克图冷冷的点了点头,赞同了安赫尔的说法,假如城下的这伙于阗军是来引他出去作战的,那就太蠢了。   因为要是尉迟僧乌波分兵来救,他就可以放弃城下的人,前去突袭从疏勒城出来的于阗步军,要是不分兵,三天时间他一万五千精骑还吃不掉两千来人?   不过生性谨慎的萨克图,还是决定先试探下,派点去人去骚扰一下,看看城下这些于阗军的成色如何,会不会那些民夫是假的,这就是六千精兵?   “安赫尔,你识得此物?你看看,这像不像你娘子的彩衣?我跟你说,你那三个娘子功夫真是一顶一的好啊!   特别是你大娘子,听说你冷落了她不少年,那某告诉你,你可亏大了,三个我都试过你,就你大娘子最为销魂,那长腿,哈哈!有劲!”   萨克图和安赫尔正在城头商议,冷不防下面就传来了尖声的嘲笑。   一个仅仅穿着一件襕袍,头戴带着个破烂网巾的壮汉把腿放在一块大石头上,他用手里的长枪顶着一件彩色的回鹘女式长袍,一边大喊一边笑骂。   马鹞子可没说谎,安赫尔的正妻确实很够劲,他砸吧了两下嘴,回想起了那个边哭边比他还疯狂的细白身体,竟然还有点蠢蠢欲动了。   安赫尔的眼睛一下就红了,全身的鲜血仿佛一下就冲到了他的头部,不但眼睛充血,连整张脸都红成了一片。   虽然他不确定下面壮汉挑着的那件彩衣是不是属于他正妻的,但那确实是一件回鹘贵女常穿的衣服。   而且,他刻意冷落正妻的事,可是他们家的秘密,一般人是不知道的,下面的壮汉不但知道这件事,还知道他正妻确实有双罕见的大长腿,那么……!   安赫尔突然感觉头顶有些绿油油的。   “哚密失,没想到你长得挺威猛的,原来确实个软货啊!那么漂亮的小娘,一空就是五六年,何必呢,自己不行就早点放人出去嘛,能打点野食,也比饿死强嘛!”   安赫尔正血冲瞳孔的时候,他身边另一个甲骑百户的脸,顿时青黑的能滴出水来了。   “执力失斯,你这贼奴可得感谢某家,某已经帮你查明了,你那两个崽子都不是你的种,那是你管家的。   某家最狠这种不忠不贞的妇人和敢以下辱上的狗奴,直接就下手帮你清理了,只不过力道有些没掌握好,一不小心,嘿嘿!把你全家都给清理了!”   “啊呀!某要杀了你这唐狗!啊呀!大汗,请让臣下去杀光那些唐狗啊!”   执力失斯是个头戴四瓣盔的轻骑千户,他噗通一声跪在萨克图身前,凄厉的嚎叫了起来。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两个孩儿有问题,不过他自己不能生育,勋位田产又要人继承,不得已只能想了这么个办法。   结果这一下,孩子没了,事情也被捅出去了,心中的狂怒可想而知,没当场失控就算是很不错的了。   “我忠诚的将军们,喀喇黑汗的勇士们,要冷静!冷静!”   萨克图眼皮眨个不停,虽然他不知道城下的于阗军是凭什么敢来故意激怒他们?但他明确的感觉到了不对劲。   一股阴谋的味道在这位喀喇黑汗的鼻尖萦绕,他不断告诉自己,一定要让手下的军将们冷静下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 冷静?怎么可能还冷静   挺能忍啊!张昭摸了摸下巴,马鹞子一伙人在下面骂的口水都干了,城头上一群人又哭又喊的,这萨克图竟然一点出城作战的意思都没有。   感情下面人的绿帽子不是自己的绿帽子是吧?这是要逼我张大郡公出狠招呀!   张昭把脸一沉,这下阿图什虽然也就是个小土城,但那也没有两三千人去攻打一万多两万人的道理吧!   必须让萨克图汗出城来主动进攻!   张昭站起来往四周看去,下阿图什城东一里多处有个小土包,正好可以用来摆他的叠阵。   因为这个大阵原本就是设计出来宋军在川陕的山谷平地处使用的,此阵只有前、左、右三面有遮护,后面是没有的,因此需要把叠阵的屁股对着高山或者大河下阵。   说干就干,城下除了留下一百余越骑保护张昭以外,取完水的大部队开始往小土包开进。   阴鹞子指挥着各都的士兵就在山包下展开,将叠阵最后的角弓弩手放到了土包的前端,两三千民夫赶着随军的骡马、驴子等干脆直接开进了到了土包上面呆着。   叠阵前部的长枪手由惠通和尚的义从,也就是疏勒城三教信徒中比较能打的担任,辅助的是史崇敏带来的一百多矿工。   第一排的硬弓手由刘再升率领的于阗宫卫担任。   第二排的普通弓手是智通大师神机都的士兵和一部分三教义从。   最后的角弓弩手最多的成员任然是于阗宫卫和少量从其余士卒中选出来的精锐弓手组成。   至于憾山都的甲士,都被张昭给安排到了叠阵的两翼去了。   这个地方实际上比叠阵的前阵还要重要,因为在这个时代,能玩骑墙冲锋,顶着长矛森林破阵的甲骑还不存在。   那么在叠阵前部长枪手没有一哄而散之后,敌军最有可能进攻的地方,必然是人数单薄的两翼,必须要用精兵。   至于两肋用来驱散和遮蔽轻骑兵,仍然由曹元忻给的三百越骑担任,在阵后休息,担任一锤定音任务的,则是李若泰的一百五十甲骑。   眼见阵型也近基本布置完毕,张昭冷笑一声催动战马缓缓向前,现在就等着彻底激怒萨克图让他没命狂攻自己的叠阵了。   “于阗金国奉天郡公,大唐太保张讳义潮公曾孙张昭,致信天怒人怨鬼神憎之布拉格汗萨克图。   足下祖先庞特勤,不过漠南一失怙之犬,全赖大唐朝廷施恩方得活命,其不思报答,反起鸠占鹊巢之心,圣人一怒,天兵大至,庞特勤惶惶如丧家之犬,呜咽向西,只求苟活。   及至汝,更无廉耻,尔父不肯改信波斯人之天方教,遂遭毒手。   尔身为人子,不但不时刻苦思报父仇,反倒认贼作父,与波斯萨曼王子纳斯尔沆瀣一气,改宗天方教,迫害三教信徒,实为天怒人怨之不孝子。   吾常思量,世间何以能出如此不孝子孙,莫非阁下非是巴兹尔汗之子孙,实乃波斯人纳斯尔之孽种?”   布拉格汗萨克图太阳穴处青筋暴起,他想要对着身边的手下轻蔑一笑,然后潇洒的指出于阗人是在辱骂污蔑。   不过真当他想笑出来的时候,那一句句的辱骂,却如同钉子一样击打在了他的胸口上,让他无法笑得出来。   当年他能狠下心活埋了叔父所有的子孙,就是因为当年他父亲巴兹尔战死,跟着母亲来投靠叔父之后,叔父家的堂兄弟姐妹就拿这个来羞辱他。   说他是母亲与下人苟合才生下了他,说他不是阿尔斯楞汗巴兹尔的亲生儿子,企图用这个来否定他阿尔斯兰汗的继承人地位。   不过,虽然被翻出了内心的伤疤,濒临暴走的萨克图深吸了几口气以后,还是可以勉强压下心中的怒气,主不以怒而兴师这个准则,仍然还存在于萨克图的脑海中。   咳咳咳!喊完这一长串词,哪怕手里拿着可以扩音的铁皮喇叭,马鹞子依然累得连连咳嗽,他朝着张昭看了一眼,示意已经嗓子冒烟喊不出来。   张昭走过去,轻轻接过铁皮喇叭,他清了清嗓子,看来这萨克图能抗住侮辱祖先和质疑血统,就不知道这一顶硕大的绿色大帽,他能不能抗住了。   “萨克图,你这缩头贼奴,还认识这几套头饰吗?这是你赐给你四位后妃的,当年你还允诺她们可以世代跟随你享受富贵。   不过现在嘛,大圣天子看不上你的残花败柳,要将她们赐给下面的军将,是老子我好心,免得你太难堪,勉为其难就收纳了你的王后。   她现在可乖巧了,看看某身上的锦袍,这就是你王后日夜赶工绣出来的,本来这是应该属于你的,不过曹氏说你背弃祖宗,合该身穿波斯胡装,何德之有可以自认中国之种乎?”   张昭身上的锦袍,是唐代武将经常穿的那种坦露右臂的战袍,这是唐宋高阶武将的标配。   这里有个跟后世认知不一样的地方,张昭没穿越前也以为喀喇汗这种九姓乌古斯和三姓葛逻禄组成的国家,必然是非常中亚突厥风的。   但事实恰恰相反,在萨克图改信天方教引入波斯文化的之前,整个喀喇汗国是非常唐化的,从衣食住行到宫舍器具再到军事装备,都是清一水的大唐风格。   至于跟喀喇汗接壤的于阗金国和高昌回鹘汗国更是如此,这两家甚至连官职都模仿大唐的。   而哪怕萨克图把喀喇汗的文化引向了波斯,不过在他内心,实际上还是以中国人自居的,这甚至反应在了喀喇汗历代可汗的铸币上。   喀喇汗的历代铸币上多有桃花石·布拉格汗或者大秦之王,大秦与东方之王等称呼。   这表明喀喇汗历代君王,其实一直把自己当成了中国人,而不是波斯化的突厥种族。   同时期的波斯萨曼王朝文献和黑衣大食也就是阿巴斯王朝的文献中,也称宋朝为上桃花石,契丹辽国为中桃花石,喀喇汗国为下桃花石。   后世很多阿拉伯史书中所称的中国之王或者桃花石可汗,很多都不是指中原的辽金宋,而是指统治了西域与中亚河中地区的喀喇汗国。   历史上喀喇汗国可汗以中国人自居的心里优越感,在耶律大石建立西辽后达到了顶峰,虽然之后就开始逐渐下降,但仍然一直延续到了几乎亡国。   这股自我认知和自我归属的习惯,丘处机到中亚后都还见到过,最后要等到蒙古人的察合台汗国彻底绿化才基本消失。   在此之后,西域和河中的诸多民族,才开始从心理上把自己当成了天方教化突厥种族的一员。   布拉格汗萨克图只感觉自己的脑袋一阵炸炸的疼,如同所有人认为的那样,虽然萨克图皈依了天方教,但实际上这并不表示他与波斯人、大食人就有多亲近,他皈依天方教实际上是出于三个考虑。   首先,大唐的政治制度其实不怎么契合唐军退出西域后的安西经济和文化,反倒是同为有半游牧习惯的波斯萨曼王朝的政治制度,更能适应安西的新形势。   萨克图皈依天方教,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把喀喇汗国从一个伪装成国家的部落联盟,变成一个真正的汗国。   其次,喀喇汗实际上跟张昭有相同的想法,那就是波斯萨曼王朝看着辉煌鼎盛,但实际上在纳斯尔二世得意洋洋的瞎搞之下,国内奢靡成风,割据四起,教派矛盾激烈,隐隐有江河日下的味道。   萨克图大力推动回鹘和葛逻禄人改信天方教,其实是想趁着这个绝佳的机会,来个赘婿噬主。   从皈依者变成主人,反向入主以布哈拉、撒马尔罕为主的整个昭武九姓故地,而且历史上他的子孙也确实做到了。   最后则是出于一种干脆打不过就加入的心态,天方教东扩已经成为一股潮流,如果萨克图不皈依天方教,那么喀喇汗国就得承担起抵御天方教东扩的任务。   看看历史上于阗国和李圣天子孙的惨状,预见到了结果的萨克图,果断的选择了皈依。   这样他不但可以赘婿噬主,他还能借助神战者的力量,耗死了最大的威胁于阗金国。   所以张昭没有去侮辱萨克图的改信,因为这是没有用的,他身边的喀喇汗国既得利益者,并不会因为改信了天方教而感觉有什么羞愧的。   安西这片,宗教复杂,改信不过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但张昭却可以在萨克图事实上不孝,以及质疑他非中国人这两点上火力全开。   随着叫骂,萨克图的脸色越发冷了下来,周围的喀喇汗国军将甚至都不敢轻易说话了。   王后,一直是萨克图身上的逆鳞,因为他的结发王后,就是因为反对萨克图皈依天方教而被废黜的。   续娶的王后是原本的东曹人,萨克图本想着东曹已经皈依天方教上百年,肯定是天方教的虔诚信徒,但没想到的是,这个王后,依然对天方教表现出了一定程度上的抵制,这让萨克图感觉极为不爽。   同时他还在心里有个隐隐担忧,自己那个才娶两年多的王后,会不会是真的屈从于了城下这个于阗金国人?   因为她心里一直不愿意真正的皈依真主,要真是这样,那麻烦就大了。   八剌沙衮信奉三教的旧贵族还没搞定,王后又出问题的话,那国内的反对势力就要风起云涌了。   现在他们之所以没有剧烈反抗,其实就是因为没有强大的外力可以借助,不敢大规模出头而已。   “快!叫耶耶!一起叫,谁声音大,郡公老爷就重重有赏!”   马鹞子促狭的一笑,然后开始让身边的几个孩童叫耶耶,这些孩童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爆破功臣’黄羊、花布和黑狗儿赫然都在人群中。   “耶耶!”   “耶耶!”   “你就是我耶耶!”   一群小孩子的乱叫中,张昭挺胸凸肚的把心一横,干脆再往前走了一步。   “萨克图,你这小王八看见了吗?别说你的王后都看不起你甘愿跟着老子,就连你的儿女都自愿叫某耶耶了。   放心,某不会杀他他们,还要把他们培养大,再让他们跟着某姓,等你身死国灭之后,某还要带着你的王后和儿女到你坟前,让你再听听他们之怎们叫某耶耶的!   贼胡!你但凡有点你祖宗庞特勤那种丧家之犬的能力,你就出城来。   老子就带着两千人等着你,让你见识下什么叫做精锐,让你知道知道,你手下那些连家人都保不住的所谓古拉姆近卫,不过是草鸡瓦狗。   要是你连这个胆都没有,只要你当众承认你王后归我,子女归我,再把这套头饰戴到头上叩三个响头,耶耶就撤军离开!”   “哈哈哈!无胆杂胡,还是赶紧跑路保命吧!”   “真是安西无真君,猃犹也称王,如此猪狗,也敢自称大汗?”   张昭的话音刚落,下阿图什城下就爆发出了一阵激烈的哄笑,顿珠将一件萨克图王后曹氏的头饰绑在一根投矛上,随后大喝一声把投矛扔过了护城河,咚的一声插在了城门上。   随后上百越骑就在下阿图什城下坦胸露肚大声嘲讽,还有些憨货脱了裤子,就对着萨克图的方向开始大肆放水。   一群小孩子围着张昭‘耶耶!耶耶!’的大声叫着,一件件带着喀喇汗风格的贵族女服,被不断的抛向天空又落下。   各种污言秽语四处喷涌而出,群魔乱舞都无法形容了!   “萨克图!你这狗奴,若是不敢下来,定然连男人都不算,要不这样,你现在光着屁股出城来,耶耶让你当场见识下什么是男人,保管你以后不愿再当劳什子可汗,一准只愿跟着耶耶走南闯北!”   要说骂人恶毒,马鹞子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这份重口味,惹得众人都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大汗!一定要杀了他们!让我们出城吧!”   “大汗!臣等誓死要生报此仇!”   下阿图什城头,喀喇汗的军将纷纷单膝跪下嚎叫了起来,这些污言秽语加上家破人亡的刺激,已经让他们愤懑难忍了!   心头如同大鼓在敲,手捏的咯咯作响的萨克图,还是在怒火如同火山般即将爆发的关键时刻看了一眼安赫尔,安赫尔则冲着萨克图点了点头。   “大汗!确实没有发现于阗大军出发的迹象,城下加上民夫也就五六千,咱们有万余铁骑,这都不敢出城一战的话,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啊!呀!出城杀敌!”得到确定的萨克图狂吼一声踹翻了身前的案几。   他知道自己必须要打这一仗了,不打这一仗,今天这事传扬出去,他萨克图的声望就毁了,没人会愿意跟着这么一位缩头乌龟大汗的。   “执力失斯率一千轻骑断其后路,待我等打破唐狗的大阵后,务必全歼他们,把斥候放到五十里外去,一旦有于阗大军的动向,即刻来报!”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大的要来了   咚咚的大鼓声传来,下阿图什的城门轰然打开,当先出来的是一队队穿皮甲的轻骑兵,他们手持长枪,身背六斗马弓向两边散开,这是去断张昭等人后路去了。   紧接着,就是无数身穿各式扎甲、锁链甲、锁子甲、嵌入式铁片皮甲的铁骑,其中甚至还有几百骑人马俱甲的甲骑。   他们拿着长枪,马侧挂着短斧、铁锤等,背上的弓从长长的弓身来看,是属于重甲骑兵专用的硬弓。   这些重甲骑兵出城后并没有一窝蜂的直接冲向已经列好阵的奉天军,而是开始按照令旗和认旗集合,甲士也从战马上下来,开始牵着战马来回缓慢走动,让马儿热热身。   其中几乎没有着甲的大量轻骑则骑在马上来回奔驰,把战场弄的尘土满天,生生制造出了一种千军万马的架势。   他们甚至还会一二百成群,在几百米外试探性向前冲锋,配合着嘴里的呜哇乱叫,不断恐吓着叠阵前的长枪手,把紧张的气氛一下就传递到了奉天军中。   ‘哐当!’张昭一脚踹倒了一堆放在叠阵中的箱子,里面各种金币和银币哗啦啦的滚落得满地都是。   有萨曼王朝的银币,有喀喇汗的宫廷金币,甚至还有不少上百年前的萨珊波斯金银币,都是从疏勒城王宫中搜刮来的。   此时被上午的阳光一照,顿时四处金光闪闪,周围的三教义从和神机都乃至于阗宫卫的目光,都被这些财宝给吸引住了。   “山猪儿!告诉后面的人,你这次打破疏勒,得了多少好处?”   张昭骑着白马在阵中来回奔驰,他手里的长槊杆,轻轻敲了敲一个憾山都的甲士喊道。   山猪可不是指家猪,而是指野猪,山猪儿也人如其名,肤色黑褐,五短身材,但极为壮实,那大肚腩加上粗壮的四肢,一看就不好惹,在憾山都的甲士中,都是颇有勇名的。   “回郡公!山猪儿这次抢了两个回鹘小娘,金币二十枚,银币没算,反正有两大箱子,还有两匹好马和五匹驴子!”   山猪儿满脸笑容的叫嚷了起来,他原本是沙州寿昌军一个马弓手,苦哈哈的一年到头也存不下几个钱,娘子更是别想。   可才跟着张昭一年多,他就抢,呃!不!他就有了两个小娘子,存下了上百贯的财产。   在奉天军他连火长都不是,可一回了家,那就是老爷了,想吃肉就吃肉,想吃白面就吃白面,两个娘子把他伺候的跟神仙一般,所以他把张昭看得比他父母还亲。   “马杀才!你也说说,你个狗东西得了什么好处?”张昭又把长槊杆敲向了另一个憾山都的甲士。   马杀才是个高个子壮汉,原本是祁连山上的悍匪,猿臂善射能左右开弓,骑术精湛,来去如风,是葛咄马贼团伙中除了白从信以外的骑射高手,跟了张昭以后,他成了游奕军的队正,立功受赏无数。   “回郡公,杀才这次也抢了两个小娘,不过杀才不想要她们,某想跟着郡公打回中原去,郡公可别忘了,你说过要给杀才娶个五姓七望家娇娘的。   至于金银,某马杀才,就没看上过哪些俗物,反正从跟着郡公起就没缺过,没了就找你拿!没了就找你拿!哈哈!”   “你他娘的要求还不低啊!五姓七望,老子自己都没娶到呢!”张昭哈哈一笑,周围的士卒也跟着笑了起来。   “不过老子既然答应过你,那就一定会做到,你马杀才纵横安西,战功无数,配得上个五姓七望的小娇娘。   放心,等回了大唐,你想娶谁家的就娶谁家的,谁他妈敢说不嫁,老子就带着神火雷把他家大门给爆了!”   周围的士卒又是一阵哄笑,笑声中,张昭来到了一个于阗宫卫强弓手面前,张昭认识这个家伙,从疏勒城下第一战开始,他就跟憾山都的甲士一起作战了。   “婆摩挲多,你怎么样,在疏勒城得了什么好处啊?”   婆摩挲多把胸膛一挺,“婆摩挲多没去抢小娘,但在喀喇汗的王宫中,找到了我的白玉儿。   我的白玉儿是鸦儿看最美的鲜花,三年前,她被喀喇汗人抢走了,本以为某再也见不到她,没想到佛陀,不!没想到郡公又让我们相遇了,我抢了两箱子银币,打完仗就可以和白玉儿永远在一起了!”   说着,这个高个子于阗宫卫眼睛里都在闪着光,这十几年来,喀喇汗人仗着来去如风,可把鸦儿看一带的于阗人给骚扰的够惨的,这是个未婚妻都被掳走的可怜人。   “那你记住了!只要你英勇杀敌,老子一定亲自给你主婚,再给你在鸦儿看买上一套大院子!”   张昭轻轻敲了敲婆摩挲多的胸前扎甲,随后抛出一枚金币。   “这个算老子提前给的贺礼!”   “真悟阿罗缓,大慈父可曾让你在疏勒城破后有所收获?”   阿罗缓是摩尼教僧侣的俗称,真悟阿罗缓有着标准的回鹘人长相,现在作为三教义从的一员,在张昭的叠阵中充当弓手,他双手捏了一个火焰形状,对着张昭一弯腰。   “包黑头巾的杀害了我父母,蛊惑了我的兄弟,在疏勒城,某找到了当年的暴徒,一一送他们下了火狱,连某那不肯悔悟的兄弟也一并送进了火狱!   真悟不要小娘,不要金银,因为是大慈父指引着我,让我跟随郡公,去让所有人都能免受黑头巾的残害!”   这话就说的有水平了,张昭立刻抓住机会原地勒马,他咚的一声把手里的从长槊给插到了地上。   “真悟阿罗缓说得对,你们都是受尽了黑头巾喀喇汗人残害的,他们杀害过你们的亲人,抢走过你们的金银财宝。   这惨状,连某这样的沙洲唐儿都看不下去了,不怕实话告诉你们,某跟萨克图可没什么深仇大恨,真要走,某可以躲得远远的,让你们他娘的被他一一砍死!   但是!某张二郎没这么干,就是因为萨克图为人残暴,黑头巾如同恶狼,某不能看着好人被欺负,所以带着你们报仇雪恨来了,你们说说看,某这样的外人都不退,你们能退吗?”   “不能!不能!”   “死也不退!”   阵中的三教信徒、神机都和于阗宫卫同时异口同声的怒吼了起来。   确实,张昭是可以走的,因为这场战争在表面上看,是跟张昭没什么关系的,张昭带着憾山都的甲士,是在帮他们报仇,张昭不撤,他们哪来的脸撤?   “而且!某还要告诉你们,你们现在要撤,也撤不了!   因为你们在疏勒城破之后,人人都杀过对面喀喇汗人的父母兄弟,抢了他们的妻妾姐妹儿女,他们一定恨不得把你们挫骨扬灰。   这里是下阿图什,距离疏勒最少有九十里,没人能在骑兵的追击下跑上九十里而不被逮住!   跟我拼死一战,或许还能活命,溃退逃跑,必死无疑!”   “郡公放心!于阗宫卫军就算战至最后一人,也绝不后退!”刘再升带上兜鍪大吼了起来。   “神机都的人也绝不后退,因为我们要报仇!”智通大师顶着大光头面脸通红的大喝一声。   “二郎君!我们这些三教信徒更不会跑路!因为我们已经跑的够多的了,跑没了父母,跑没了子女,现在就想像个男人一样大战一场!”惠通和尚端着角弓弩,满脸严肃。   “好!”张昭大喝一声策马跑回了叠阵中间堆着金银的地方,他飞身下马,又是一脚踹翻了几个箱子,更多金银币叮叮当当的掉落了出来。   “看来你们都有种!都是男人!那老子就跟你们一起在这和喀喇汗人死战!   看见这些金银了吗?每守住半个时辰,老子就给你们一箱,能守住五个时辰以上,这就都是你们的了。   战死的也别怕,老子优先发,一定送到你家人手中,没家人的,老子给你们挑个聪明伶俐的孤儿继承!让你年年节节都能血食!   但是!”   说着张昭面露凶狠,猛地抽出了腰间的横刀。   “谁他娘的要敢擅自出阵而逃,老子不但要当场劈了你!老子回到疏勒后,还要砍了你全家,一人犯罪!全家处斩!” ###第一百四十六章 看看谁的弓箭更利   ‘塔塔!塔塔!’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远处冒出了大股尘土,从山猪儿这里看去,仿佛有千军万马冲了过来一样。   不过久经沙场的山猪儿知道,从这每股尘土冒起的距离来看,这是一次佯攻。   对面喀喇汗的轻骑兵故意弄出漫天的尘土,想靠恐吓来吸引慌神的步兵阵列射箭。   要知道在战场上,一个士兵在披甲的极度紧张状态下能射出的箭矢是有数的,一般士卒用八斗以上硬弓最多连续射出五箭就要休息,同时弓弦也会因为短时间快速拉动变得动力下降。   所以骑兵打步兵,如果不是特别着急,一般就会选择先恐吓,浪费步兵的箭矢和体力。   不过这些喀喇汗骑兵注定要失望了,山猪儿等人被特意从两翼憾山都甲士中抽调到前排来,就是为了控制前排强弓手的。   “不动!”一声大喝传来,这是前阵长枪手方阵的都尉在喊。   “不动!”长枪手整齐的大喊一声,坐在地上动都没动。   “勿射!”山猪儿也大喊一声。   “勿射!”第二排强弓手也集体大喊了一声,一个准备搭弓射箭的都没有!   敌骑越来越近了,咚咚的马蹄声就仿佛敲在了左右士卒心间一样,不少人面露紧张,脸色发白,冲锋而来的骑兵气势极为惊人,仿佛马上就能穿透他们的大阵一样。   “喔喔!喔喔!”一百步了,山猪儿突然像是猿猴一样大声叫了起来,边叫他还边从胡禄中抽出了一支箭矢。   随着他的怪叫,周围也传来同样的叫声和抽出箭矢的动作,山猪儿斜着眼睛看了一看,没有一个士兵抽出了箭矢,怪叫的,都是选好的军官和神射手。   九十步了!山猪儿猛吸一口气将弓弦慢慢的拉满,随后右手轻轻一松。   弓弦带着巨大的推力推动着箭矢往前飞去,笔直的箭杆为箭矢的飞行创造了最好的条件,它受到的空气阻力被降低到了最小,颤抖的箭杆更没有因为不自然的弯曲,而浪费掉大部分的动能!   ‘噗呲!’短短的一两秒之后,箭矢准确的找到了正骑在战马上狂呼乱吼的目标,细长的精铁锋刃轻易的洞穿了他身上的皮甲。   骑手仿佛凌空静止了一样,巨大的推力推得他往后倒去,伸出的双手拼命一捏,他想要捏住刚刚松开的缰绳。   可是一股无力感从全身传来,他松开的手再也无法回握,本来是要惨叫的张开大嘴中,一股鲜血混合着胃液猛然飚出!   “哕哕!”战马替骑手嘶鸣了一声,失去操控的它,本能的脱离队伍开始往两边跑去,毕竟马儿是被迫疯跑的,这会没有了命令,它还是想离周围的‘疯子’远点。   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在灰黄的大地上划出一条横线,骑手的脚卡在了马镫处,血红的脑袋就那么被马儿拖着在地上磕磕碰碰的越去越远。   中箭的不止是这个骑士,还有其余七八骑,而且山猪儿他们的射击是有针对性的,十五支箭射向了八九个不同的方向。   一时间到处都都骑士被射下马,吓得本来是来执行恐吓任务的喀喇汗骑兵,真的以为叠阵中万箭齐发了,慌乱中他们来不及勒马后退,只能被迫呈八字型绕过前面的长矛森林往两边散去。   ‘嘣!嘣!嘣!’当他们刚绕过前阵,密集的弓箭声立刻响起,这是两翼的憾山都甲士在射击,他们用的是神臂弓,没有体力上的担忧,因而可以毫无顾忌的放箭。   这下饶阵而过的喀喇汗轻骑可就倒了霉了,本来他们来的人就不多,因为要是多了那就不是恐吓而是炮灰了,必须要人少才能让奉天军既射了箭,还没打出杀伤。   轻骑兵遇上神臂弓,惨状可想而知!   狂奔的轻骑兵绕过主动出击的憾山都甲士,顿时就像是被扒了一层皮一样,一时间最少没了二三十骑,这损失对于只上了三四百骑的骑兵来说,很不少了。   不过他们的厄运还远未结束,叠阵中一声号角声响,被两翼憾山都甲士掩护在后面的游奕军越骑,直接开了出来。   他们虽然也是轻骑兵,不过张昭给他们装备了从喀喇汗的府库和李圣天的库藏中拿出的数百套袷袢样环锁铠,这种铠甲只有十几斤重,防护力也很不错,是最合适轻骑兵的甲胄。   环锁铠打烂皮甲,优势顿时就显现出来了,突出去的奉天军越骑一下就把正在慌忙逃命的喀喇汗轻骑给拦腰截断。   一方要杀人立功,一方只顾着逃命,不过短短十几分钟,两边分散而逃的两百多喀喇汗轻骑兵就直接没了三分之一。   远处的萨克图同样立马在一块小土包上,他看着远处的交战,脸颊禁不住就是一抽。   这么短短的一次试探接触,他就没了快一百骑兵,对面则别说阵亡了,特么的不知道有没有五个受伤的。   而且在此之前,他已经命令属下轻骑连续出击了五次,没有一次成功让对面的阵型发生慌乱的。   “发旗语,一次给我上三千骑,弓骑兵在前绕阵而射,五百甲骑试着冲一下前阵,他们只有十几面大盾,我就不信长枪手可以站着挨射!”萨克图把手一挥,下达了第二次进攻的命令。   ‘哇呜!哇呜!’纷乱的鬼叫再一次响起,这一次明显就是来正常进攻的了,因为马蹄带起的尘土不是纷乱中故意透着张牙舞爪,而是实实在在的一片片。   “蹲!”长枪手都尉赶紧招呼坐在地上节省体力的长枪手半蹲,他身后的令旗猛地一阵挥动,长矛手身后的硬弓手也纷纷抽出了胡禄中的箭矢。   “九十步!”随着一声大喊,负责测距的军官射出了最后一根箭矢,他箭矢落地的地方就是七十步,按照叠阵的战法,敌骑必须要进入这个射程后,硬弓手才会开始射箭。   对面的喀喇汗骑兵当然也知道进入这根箭矢范围后的危险性,毕竟标号箭还是非常显眼的。   所以在靠近叠阵的时候,按照轻骑兵的惯例,他们在七十步之前就开始呈八字形散开。   用马弓去跟步弓对射绝对是不明智的,真正的杀伤还是得靠后面的甲骑,因为甲骑的弓与轻骑不一样,他们用的也是硬弓。   “护住侧翼!”张昭一声大喊。   两翼憾山都的认旗开始缓缓摇动,憾山都的甲士们纷纷掏出了神臂弓,开始朝着分散开的喀喇汗轻骑射击。   阎晋等勇将则干脆抽出了陌刀和丩字型长戟护着侧翼,防备轻骑兵的冲阵,虽然概率极小,但还是要做好准备。   七十步了!就在两翼的神臂弓来时射击的时候,山猪儿嚎叫一声,整个前阵的强弓手整齐松开手,数百只箭矢离阵而出。   喀喇汗轻骑如遭雷击,在满天的箭雨中倒下了一大片,他们身上大多只有皮甲,根本扛不住八斗以上的硬弓攒射。   不过由于他们人多,还是在运动中抛射出了一批箭矢,这而一波伤害,几乎全都投到了前阵长枪手的身上。   叮叮当当的声音中夹杂着惨叫,虽然前排长枪手全员装备了张昭坑蒙拐骗来的各种甲胄,大部分都穿了两层,还有厚厚的衣物加成,但毕竟做不到全身防护。   再说人群当中总会出现一些特别倒霉的倒霉蛋,顿时,在对面轻骑兵的抛射下,长枪手方阵还是倒下了七八人。   “哐当!”一个最前面的长枪手看着对面越来越近的轻骑兵,听着耳边倒霉蛋战友的惨叫,顿时就扛不住了,他丢下手里的长枪,抬腿就想往后跑。   不过,他跑着跑着,就发现自己突然飞了起来,随后眼前一黑,连痛觉都还没达到脑海,就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我看谁他娘的敢跑!谁跑谁死!受伤的给老子往边上爬,把嘴巴闭上!”   山猪儿满身插着六七根箭矢,三角形的猪眼中冒着凶光,手里的横刀还在不停的滴血。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不冲阵的甲骑   密集的弓弦响动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它带动了无数来自箭矢的怪异叫响。   满天的箭雨不停的倾斜到了双方的身上,喀喇汗的轻骑兵一波波的倒下了,奉天军叠阵的长枪手也接二连三的倒在地上。   张昭一箭将一个远处穿着锁子甲大呼小叫的轻骑兵射翻,趁这个稍微空闲的当口,他朝叠阵前部看了一眼。   四百长枪手差不多倒下了二三十人,伤亡其实不大,因为哪怕就是倒下的,也很少有直接失去生命的。   但是这种站着挨射的恐怖,却不是普通人能扛得住的,长枪手方阵已经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了。   不过张昭转而又安心了一些,因为绕阵而过喀喇汗轻骑更惨,他们起码没了数百骑,步弓射皮甲当然比马弓射扎甲要威力大的多。   “阴鹞子,这里交给你了,我要去前面!”   张昭收起了长弓,拍了拍阴鹞子的肩膀说道。   现在的憾山都已经完全被锻炼出来了,就算是他不在,这些甲士也能发挥出极高的战斗力,现在需要他的,是叠阵前边的长枪手。   “不能竖彭排,对面后边还有甲骑,一旦竖起彭排,敌骑就会一拥而上!”   山猪儿提着横刀凶狠的在箭雨中拳打脚踢,将几个想要竖起彭排(盾牌)长枪手,手中的彭排给打落。   这长枪方阵对付甲骑最大的倚仗,就是用如林的枪头吓住敌人甲骑的战马,可要是立起了彭排,那就没法吓住了对面的战马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张昭这个叠阵拒马不太合格,要是合格的拒马,就算长枪手用彭排,敌军甲骑也没法一次性冲进来。   “站稳了!对面的甲骑来了!”张昭飞速跑到山猪儿身边,他这身金色的盔甲极为显眼,一出现,周围站着挨射的长枪手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有那么几分摇摇欲坠的长枪方阵,顿时就稳了下来。   “山猪儿,你小子干得不错啊!”张昭大声夸奖了一句,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就是憨批的山猪儿,竟然还有几分指挥天赋。   山猪儿咧嘴一笑,不过马上就把脸沉了下来,“郡公,对面的甲骑不像是来冲锋的,你看他们的马,根本就没跑起来,阵型也有些左偏,这不是冲锋阵型,更像是想跟咱们对射!”   “哼哼!”张昭也冷哼了两声,“他们不是想跟咱们对射,是想射垮咱们的长枪方阵,然后造成恐慌。   只要长枪手发生溃散,前阵冲击后阵,他们再一拥而上,那就简单多了。”   这个时代的甲骑,与后世的胸甲骑兵作战方式是不一样的,后世的胸甲骑兵最大的作用就是冲阵。   而这个时代,甲骑们虽然也会夹枪冲阵,但那只是他们在战场上作用的一小部分,这个时代的甲骑,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作用其实是骑射。   但这骑射,跟弓骑兵的骑射也还是有区别的,因为人马俱甲还要在高速奔跑中骑射,那样的人一百个里面也出不了一个。   所以甲骑的骑射,是把阵型从马头向前的猛冲方式,变成马头向左或者向右偏斜,然后匀速小跑射击。   这个射击过程中,因为甲骑不是用软软的马弓,而是用同样用硬弓,所以在他们的集体攒射下,是有可能把对面的防御部队给射崩溃的。   等到对面前阵崩溃后,他们才会调整马头来一波夹枪冲锋,马力不足的情况下,他们甚至会先下马步射,把敌人射崩溃后,再在辅兵的帮助下上马冲锋。   “分散阵型,半蹲下缩小防守面积,无令不得擅动!”张昭大喝一声,周围的军官也跟着大吼传递他的命令。   既然知道对面是要想来射击长枪方阵,那也就没必要猬集在一起了,分散一点可以减少被击中攒射而崩溃的几率。   话音刚落,运动中的喀喇汗甲骑就已经到了七十步左右,果然,他们不是加速也是减缓了马速。   所有的甲骑都拿出了弓箭,满天的箭雨在对面一个甲骑军官的喝令声中,如同飞蝗般的扑了过来。   而在他们之前,叠阵前部硬弓手,也集体瞄准了对面甲骑的方向,双方的箭雨几乎是在同时到达的。   惨叫声在张昭身边此起彼伏的响起,弓箭破甲其实也是冷兵器时代的重要破甲方式,只不过这种方式比较昂贵,一般的军队根本用不起。   不过对面出动的甲骑,显然是萨克图的古拉姆近卫甲骑,以喀喇汗的国力,供应几百人的破甲箭,还是可以的。   大量的箭矢,被抛射到了张昭周围,其中一根甚至直接射到了他的金刚面甲上。   叮当的一声,张昭鼻子一酸,眼泪哗哗的往下掉,鼻骨差点直接被干断了,谁叫他穿着的这么拉风呢,一身金甲简直就是最好的靶子。   我张大郡公挨了一下狠的,赶紧就把头低下,不敢四处去看了。   不过多时,张昭感觉身上传来了一阵阵剧痛,就像是有无数个彪形大汉在拿着拳头痛打他一样,他甚至能感觉得到不少箭矢从扎甲的破损的甲叶中钻了进来,箭头那股冰冷感觉让他都有些发慌。   现在他也终于理解,为什么很多军队会在这种程度的攒射下崩溃了,因为这种等候死亡的恐惧,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抗拒的。   哭嚎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响起,又有不少的长枪手脱离阵地往后边跑去了。   “杀无赦!杀无赦!”硬弓手阵后的普通弓手和两边的越骑按照张昭提前的布置,大声的怒吼了起来。   刘再升亲自提着陌刀,将一个逃跑的砍翻在了地上,另一边的惠通和尚更狠,虽然这些长枪手都是他亲手选出来的三教义从,但他杀起来可没有一点手软。   三个逃跑的长枪手被他刻意一脚踹翻后,用长枪钉在了地上,因为这样不会马上死去,凄厉的嚎叫能起到震慑其他逃跑者的作用。   “所有人回阵,十息之内既往不咎!”   张昭大喝了起来,这时候他身上的压力陡然一轻,因为对面的甲骑在自己这边强弓手的射击下,已经死伤惨重了。   本身移动中骑射就要比步射难,速度也要慢些,加上双方的弓和箭差距很大,对面的甲骑很快就扛不住了。   这是必然的,要知道于阗可是吸收大唐西域精华而繁荣起来的,这时候的于阗绿洲可以养蚕织布,纺织和冶铁业完全不是喀喇汗国能比的。   若是一窝蜂的上来用人数优势肉搏不好说,但站着对射,拼弓弩和箭矢的质量,喀喇汗人绝不是对手。   对面甲骑射来的箭矢越来越稀少,张昭甚至有空开始拔出明光铠上插着的箭矢了,现在我张大郡公如同一个刺猬一般,身上估计已经满身青紫。   一边心疼又得修复甲胄的张昭,一边鄙夷的撇了撇嘴,什么他娘的古拉姆近卫军,听着挺像那么回事的,可实战起来,竟然如此垃圾,三千多骑出动连一次正面冲击都没有。   ‘库库库库!’整齐的脚步声传来,后阵的角弓弩手上前来了。   ‘嘭!’三百多把角弓弩一起激射而出,这可不是八斗的强弓,这是接近三石的强弩。   顿时,那几百甲骑和绕回来的轻骑兵,立刻就成片的人仰马翻了起来,七十步的距离,三石弩箭射击下,你什么样的甲胄都扛不住,战马都能被一击毙命。   慌乱的人喊马嘶中,已经被射的心头发毛的喀喇汗骑兵,在三百角弓弩手的一次齐射下,就如同被打翻蚁巢的白蚁般,纷纷四散而逃。 ###第一百四十八章 给你一个不得不打的理由   又损失了几百骑兵,但这反而让布拉格汗萨克图头脑冷静了下来,他前后五次出动三千骑以上的骑兵执行恐吓战术,但对面方阵岿然不动。   第二波派了四百余骑靠近试探,结果在不到两刻钟就没了小一百。   第三波出动二千五百轻骑和五百甲骑,结果连冲阵都没用到,只在对射的阶段就被敌军打垮。   一个时辰没了三百多骑兵,全部伤亡算上来,起码有七八百人失去了战斗力,而对面不知道有没有五十人。   这种比例,以及敌军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很明确了告诉了萨克图一个事实。   那就是对面这几千人已经不单单用难啃的骨头来形容了,这不是骨头,这是一根精铁打造的狼牙棒,再打下去,伤亡还会更大。   身边的古拉姆近卫军图曼安赫尔看了萨克图一眼,他知道布拉格汗已经有了退却的意思了,实际上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己方的优势在于机动性,前边计划将于阗金国军队吸引到马依丹山口到阿尔瑚一带消耗,然后在他们后撤时衔尾追击,这个策略无疑是最正确的。   而像现在这样,用骑兵去啃对面布好的大阵,相当不明智。   “不是吧!这就不想来进攻了?”张昭刚帮一个胳膊中箭的长枪手打好绷带,就发现对面的喀喇汗人没动静了。   虽然他们布满了整个博古孜河岸边,但竟然没有继续上来进攻的意思。   “郡公,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走了,萨克图军容严整这点损失对他不算什么,要是让他们退走,咱们也不敢追,甚至都不敢去拿下下阿图什城。   因为一旦移动,叠阵就不好保持,说不定会被他们打个回马枪,那就糟糕了,我看还是要想办法让他们继续来进攻!”   刘再升骑着马从后边跑了过来,对于这个叠阵,实际上他是比较熟悉的,因为这套阵法,张昭在姚头冈的时候就与他演练过,疏勒城下也试过一次,不过那时候,张昭还把这个称为弓弩克骑大阵,周围也没设置拒马等。   当时没看出来这个阵型克制骑兵的作用,现在他是看出来了,这里的两千多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稳扎稳打对面极大可能打不破,不趁着这机会多刷功劳还等何时?   张昭点了点头,叠阵的最大缺点就不能移动,张昭敢肯定,要是他敢动一下,对面的喀喇汗骑兵肯定会回来困住他。   也就是说,要是萨克图这会率军退走,那他就毫无办法,不但只能看着,甚至还只能继续守在这个山包上等于阗大军到来。   “马鹞子,这次还是得靠你了,执行乙字计划!”张昭又把马鹞子叫了过来。   要论搞怪、骂人、气人,还是得这位大哥上,别人都整不出那种气人的味。   “不是吧?郡公咱们真要那么干啊?这以后传扬出去,鹞子我哪还有脸做人?”   马鹞子苦着一张脸,当初张昭跟他说的时候,他就不乐意,这二郎君不知道是哪想来的这些鬼点子?没得作践人。   “快去!磨蹭个什么?那安赫尔的一妻两妾都让你一个人享受了,老子都没上过,这可是一国重将的正妻,你以为那么好上的?”   张昭嫌弃的踢了马鹞子的大腿一下,他手下这群杀才什么德行他是最清楚的,好人一个也无,良善之辈也就那么小猫三两只,特别是马鹞子这样的家伙,他会不好意思?   “十四!去阵前搭个小土堆,给我们的布拉格大汗开开眼,我看他还舍不舍得走!”   吩咐完马鹞子,张昭又找来了曹延明,准备给有心撤退的萨克图来个双保险。   ……   “大汗请看!”古拉姆近卫重骑兵百户哚密失策马来到了萨克图身边,他身上的扎甲满是破口,额头上还包着白布,看来如果不是兜鍪制作精良的话,估计直接就被开颅了。   萨克图伸手接过哚密失递来的东西,这是一根箭矢,他举到眼前眯着右眼,仔细观察了片刻。   这根箭矢相当不错!箭杆笔直,几乎看不出任何一点弯曲,用的是上好的桦木,闻着还仿佛有股淡淡的油漆香味,箭杆尾部刻着安军州制所甲宋戊辰的字样。   这不是一根随便制作的箭矢,而是于阗金国王城所在的安军州甲字制造所,戊辰号匠人宋某,制作的精良箭杆,刻上名字是因为要是出现了人工质量问题,就可以用这个记号追责。   这套制作工序,萨克图也在喀喇汗国推行过,不过很快就推行不下去了。   因为这方法虽然可以提高质量,但却会造成产量的下降,精益求精在手工时代,必然就意味着慢工出细活。   喀喇汗这些年四处征战,箭矢用度需要很大,没时间像于阗金国那样做这么精细的活。   “大汗,据末将打探,于阗金国中能用这种箭矢的军队并不多,就算是尉迟僧乌波的宫卫,也不是都能装配的,末将认为,在我们对面列阵的,一定是于阗宫卫军中的精锐!”   萨克图点了点头,哚密失判断应该是准确的,而且他也知道他这个近卫重甲骑兵百户的言下之意,那就是说,于阗人派过来是这样的精锐,他们要是能吃掉对面的话,必然会极大摧毁于阗军队的战斗力。   不过,萨克图还是有点不太想打,因为很不划算,对面的阵型他没见过,但萨克图看得出来,这实际上就是个用拒马、长枪当城墙,弓弩为主要输出手段。   这要全是精锐的话,攻打这个阵,就跟攻城没什么两样,打倒是能打下来,但那损失绝对小不了。   这些军将都被家破人亡给深深刺激到了,已经冷静下来的萨克图眯着眼睛思考了片刻,一会再稍微打一下,让他们出出气后,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吧!   “大汗你看!天杀的唐狗啊!他们在干什么?啊!我要杀光他们啊!”   等着萨克图指示的哚密失突然愤怒的狂叫了起来,萨克图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十几个唐狗从大阵出来,正在阵前摆出了各种造型。   马鹞子顶着萨克图王后曹氏的头饰,身上穿着一件紫色的喀喇汗贵妇长袍,正在摆出各种造型。   他一会跪坐在地上稍微昂起头好像在舔舐吞吐着什么。   一会又趴下翘起屁股吱哇乱叫。   一会又……!   还别说,这狗东西突破自我之后,那表演的是惟妙惟肖,笑得叠阵周围的士兵满地打滚,喀喇汗的军中则爆发出了一阵阵无法压抑的怒吼。   大家都是男人,马鹞子是在模仿什么,两边都一清二楚。   “饶命!饶命!耶耶救我!耶耶救我!”凄厉童声响了起来,原来马鹞子他们演完之后,又轮到黄羊、花布和黑狗儿他们了。   而他们的表演就更通俗易懂了,一排排穿着喀喇汗贵族服装的儿童,在惨叫声中被成片成片的砍倒在了地上。   安赫尔深吸了一口气,那一声声的哭叫仿佛就在他脑海里炸响一样,他有三个孩子,三个他视为珍宝的孩子,现在都没了。   “大汗!走吧!按原计划来,这些人如此刺激我们,一定是有原因的,我们不能上当!”   泪水哗哗的从安赫尔的眼睛里喷涌而出,握着刀把的手也在颤抖,但他依然保持了清醒。   萨克图同样痛苦又欣赏的看了安赫尔一眼,他为自己有这样的将军而骄傲!   “轰!”就在此时,巨大的爆炸声传来,就在七八百步以外的于阗军队阵前,随着爆炸声出现了一团闪亮的火光。   不一会烟尘过后,那些于阗人在阵前堆的一个小土堆,彻底不见了踪影。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大汗!疏勒城西就是被这个东西弄塌的!”刚刚获得自由身,准备当死兵的阿杜木狂喊了起来。   已经都要下达撤退命令的萨克图猛地深吸了一口气,随后脸上浮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贪婪。   于阗人的那玩意既然能弄塌疏勒的城墙,那就一定能弄开撒马尔罕的,也一定能弄开布哈拉的。   “传我命令!全军着甲,古拉姆轻骑为前锋,谋剌、踏实力两部为左翼,炽矣部为右翼,胡多葛部为后备,古拉姆近卫全体甲骑和伊克塔重骑为铁锤,待敌军阵型残破之后冲击!我要他们一个也走不脱!” ###第一百四十九章 苟富贵不相忘   漫天的箭雨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叠阵中人潮随着射击不断起伏着。   前阵强弓手刚射出一波箭雨,还没来得及射出第二波,无数嚎叫着的喀喇汗轻骑兵就冲到了阵前。   他们挥动着手里的长枪和铁锤,不断砸击着叠阵前边的拒马,完全不管叠阵长枪手的猛刺,看来他们的任务,就是破坏前阵拒马。   又是一波箭雨射到,这是中阵的普通弓手开始射击了,虽然他们用的是七斗左右的稍弱弓,但面对几乎是无甲目标的时候,伤害力还是不小的。   不停的弓箭攒射加上长枪捅刺,很快这一部分喀喇汗轻骑就扛不住了,他们大声招呼着周围的同伴,在一片惨叫声中退了下去。   可还没等众人松一口气,又是一队人马俱甲的甲骑冲了过来,虽然这些甲骑的甲胄也并不是什么好甲,但总算是铁甲,对比起刚才的轻骑兵防护力好了不少。   这些甲骑手中拿着的是清一色的长柄锤,他们不是来冲阵的,目标依然是叠阵前方的拒马,他们手里的长柄锤比刚才轻骑的长枪和铁锤要好用的多。   “节省体力,让后阵的角弓弩手上前来,正弓手不许发矢,这是甲骑,六七斗的步弓杀伤力有限!”   张昭一箭将一个甲骑射下马后狂喊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的命令能传出去多远,但他必须要喊。   不过还好,这种几乎是用命来破坏拒马的行动,只出现在了阵前,左右两翼还是以轻骑袭扰为主,几支明显带着葛逻禄人特征的部族轻骑,不断突入到七十步以内来跟大阵的弓弩手对射。   虽然由于双方在装备上的差距,一支五六百人的部族轻骑,往往在一刻钟以内,就会因为极大的伤亡而溃退下去。   但过不了多大一会,又会有一支另一支骑兵来替代他们,奉天军的箭矢雪崩般的在减少,不少弓手的体力也快到一个小极限了。   阵前的拒马已经七零八落了,张昭干脆放下弓箭,一个人手持长槊直接跳了过去。   他瞄准一个正在挥动长柄锤的甲骑直接捅了过去,这个甲骑虽然看见有个金甲人朝自己冲了过来,但习惯还是让他朝前挥出了长柄锤,而不是砸向金甲人。   就是靠着这么一个小小的间隙,张昭手里的长槊毒龙般的扎中了甲骑的胸口,在血槽的作用下,甲骑胸口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血洞,鲜血如同决堤一般喷涌而出。   第二个甲骑也看到了张昭,他手里的长柄锤也正好处于收回的状态,于是只需要稍稍调整了一下方向,长柄锤就朝张昭了过来。   不过说实话,这玩意本来就是这些伊克塔重骑兵用来锤破步兵方阵的,对于张昭这样身手灵活的单体,并不好用。   果然,缓慢而沉重的长柄锤不出意外的砸空了,也就是趁着这一次未命中,张昭手中长槊就准确的捅到了这个甲骑的左胸口。   ‘噗呲’一声,甲骑身上的锁子甲根本挡不住后世工具钢做成的枪头,槊尖顶着锁子甲的铁扣一起扎进了甲骑的胸膛。   第三个甲骑很聪明,他很明智的扔掉了手里的长柄锤,转而从马侧拿出了一把啄锤。   这是一种跟矿工锄差不多的玩意,一头的是尖,一头是锤,特别是尖的这头,管你什么甲,要是被啄一下,绝对是很要命的事。   关键时刻,张昭直接松开了手里的长槊杆,这会拔出长槊再对敌肯定是来不及了,他大喝一声用尽全力朝着对面的马儿撞去。   怒喝声中,这一招跟铁山靠有些相似的重击,发挥出了巨大的威力,本来就有些乏力的战马,直接被张昭给撞的猛地一偏。   甲士加上人马甲的重力,再加上猛烈的撞击,马儿扛不住了,它惨嘶一声左前腿直接跪下,随后整匹马都翻倒在了地上。   张昭抽出横刀,一刀就捅进了被战马压住腿的甲士喉咙处。   腥热的鲜血喷到张昭身上,他没有丝毫停留,再一脚瞪到战马腹部,借着这股力量干脆轻轻跃起,手中的横刀直接插向了另一匹战马甲叶没有覆盖到了地方。   远比人血更加腥臊的马血冲天飚起,这匹受伤的战马惊恐鸣叫着转头就要跑,原本整齐的甲骑队伍,一下就被冲的更乱了。   “二郎君!蹲下!”山猪儿狂叫一声,原来是角弓弩手来了,张昭赶紧往地上一蹲。   ‘呜呜’的弩箭飞行声在头顶密密麻麻的响起,刚刚还气势汹汹的甲骑顿时倒下了一大片,周围的围攻的其他骑兵一看情势不对,也慌忙退了下去,这一波攻势终于结束了。   “让山包上的民夫下来,把伤员运上去,杀好的驴肉现在就煮,多放盐,把肉煮烂,一个一个喂战士们吃下去。   后备的两百人,全部补充到前面的长枪手方阵来,下一波,喀喇汗人一定会拼尽全力的。   熬过去,金银小娘什么都有,熬不过去,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那老子就跟你们一起死在这里。”   张昭边走边喊,不一会就走到了中阵,他把手里的令旗放到了阴鹞子手中。   “表哥,我必须要在前边稳住长枪方阵,这指挥就交给你了,你记住,一定要安排合理的轮换,饮水也要省着点用,我估计大圣天子的军队不会来的太快,咱们要有坚守的准备。”   “喏!”阴鹞子施了一个叉手礼,随后拿上令旗快步往后阵走去。   战阵之上搏杀一直都不是阴鹞子擅长的,不过居中指挥调度,还过得去。   但他最擅长的,其实是后勤调度,张昭的物资虽然是老张忠在掌握,但调度计划都是阴鹞子负责的。   “阎晋,还扛得住吗?”趁着这个空隙,张昭又跑到了叠阵的左翼。   阎晋正斜靠在一张像是折叠椅的东西上面,这也是张昭发明的,可以在不卸甲的情况下尽量帮甲士节省体力。   这玩意的原始形要在北宋中后期才会出现,基本就是一个可以斜靠的支撑架,经过张昭的改进之后,更加适合战场上使用。   阎晋扔给了张昭一根箭矢随后想站起来,张昭赶紧示意他不要动。   阎晋点了点头,于是指向了箭杆的尾羽部,张昭仔细看去,这根有些弯弯曲曲的箭矢,尾羽部用回鹘语刻着奥尔古恰克汗的字样。   “这是奥尔古恰克时期的箭矢,质量很差,而且还是对面甲骑射过来的。   郡公,萨克图这么小心翼翼的,近两万铁骑不敢攻打两三千人的秘密,很可能就在这里。   他麾下骑士的装备,都是从备用的库藏里挖出来的,质量参差不齐,只要他继续攻打,他就死定了!”   “阎都尉说的没错,萨克图看着实力雄厚,实则是强弩之末,他们在四月翻越大雪山和纳伦河下来,早就耗尽了队伍的元气,时间也站在我们这一边,今日攻不下我们,明日就是他的死期!”   白从信眼展颜一笑,眼睛里放着光,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张昭肯定能干出一番事业了!   周围的憾山都甲士都笑着和张昭打招呼,士气非常高昂。   张昭也笑着点了点头,他没想到,自己心情沉重,但憾山都的这些甲士,远比他看得清楚,他抬起手向着周围的甲士团团一个肃揖礼。   “他日富贵!绝不相忘,我与诸君,共破强敌!” ###第一百五十章 各有盘算   一个手持丩字型长戟的三教义从长枪手,嚎叫着将一匹战马的前腿捅伤。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退回来,就被马背上的骑士用长刀砍中,锋利的锋刃划开了质量不算太好的锁子甲,一股鲜血从这个长枪手的肩膀上飚了出来。   不过这个长枪手就像是不知道疼痛一样,痛苦的惨叫声中,他又将长枪捅进了战马的腹部。   身边另一个长枪手则在战马减速的一瞬间,就把马背上的骑士给拉下了马,骑士还未落地,几杆长枪就同时捅刺到。   又杀了一个骑士,但没人欢呼,也没有时间欢呼,因为第二个喀喇汗的骑士到了。   借助着马力,这个骑士挥动手里的铁锤,直接把一个长枪手砸的扑倒在了地上,不过他马上也被两双手给拉下了马,随后淹没在了无数的人群中。   叠阵前中后三条线中,激射的弩箭漫天飞舞,一波一波毫不停歇,一旦冲锋的队伍被长枪手顶住,从而发生混乱以及被减速以后,叠阵的箭雨就会对冲锋来的喀喇汗骑兵,造成大量的伤害。   而张昭原本预计的两翼战况,恰恰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猛,因为两翼的憾山都甲士实在太猛了!   他们人人有神臂弓,隔着老远就能射杀一大片人,等到冲近了,这些人个个手持横刀和大木棓连人带马一起打。   冲了几回之后,喀喇汗骑兵不管轻重骑,都几乎选择了避开这两翼。   “父亲,莫尔塔他们让我来问你,咱们需不需要早做准备?   这喀喇汗数万骑兵已经围攻我们一天一夜了,昨夜更是不停骚扰,咱们几乎都没休息好,前阵拒马也被破坏完毕,说不得就会扛不住下一次甲骑冲击了。”   叠阵左翼,虎刺勒的儿子虎威策马赶到,他身上也有了几处伤痕,甲胄血迹斑斑,不过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伤口。   虎刺勒冷冷看了儿子一眼,随后又快速收回了目光,他看着正在撤下去的喀喇汗骑兵,忽然轻轻咳嗽了几声。   “莫尔塔的意见我知道了,那你是什么意思?”   “父亲,孩儿觉得,我们是王后的家臣,虽然王后给了奉天郡公鱼符,让咱们听他指挥,但可没让咱们为他死战。   咱不过得了奉天郡公几百贯的赏赐,血战一天一夜,也算对得起他了!”虎威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说道。   虎刺勒则摸了摸自己的有些发灰的胡须,好像很赞同儿子意见一样。   “那你把莫尔塔叫过来,某有些事交代他。”   没过多久,身上几乎干干净净的莫尔塔赶了过来。   “军使,某看西边喀喇汗人防守并不严密,事有不谐,以咱们的马力,足可走脱。”   虎刺勒摇了摇头,“想走脱还不容易,何须浪费马力,某倒有个更好的办法!”   “还请军使示下!”莫尔塔疑惑的拱了拱手,这喀喇汗人四面合围,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虎刺勒突然把手一抬,一具上好弦的单手弩出现在了他手中,莫尔塔还未开口,‘哚’的一声,精铁弩箭已经插到了莫尔塔的胸口。   虎刺勒再把马腹一夹,战马从人群中突出去,他手一挥,锋利的横刀直接就把在马上前摇后晃的莫尔塔给身首异处了。   “不忠不义!该死!以后再有人胆敢口出此言,立斩不赦!虎都头,念在你是初犯,滚下去,斩获敌首三级可免!”   看着长子仓皇退走的样子,虎刺勒脸上闪过一丝怒其不争的神色,随后看向了身边的次子虎广。   “二郎知道父亲为什么要杀了莫尔塔吗?”   “孩儿知道!”嘴角还有团团绒毛的虎广拱手答道。   “喀喇汗人一万余铁骑打不垮奉天郡公两千余人,可见喀喇汗人也不过尔尔,大圣天子引兵在后,现在其实胜负已分了。   因为就算喀喇汗人马上打杀了咱们,他们也输定了,以他们这种攻坚能力,只要我们稳守疏勒一线,喀喇汗人就再也无力南下。   无论这里战果如何,萨克图也不足以撼动我大金国剩下的三万大军了。”   “说得好!咱们现在可不是在为奉天郡公而战,而是在为大金国而战,要是咱们临阵而逃,大金国就再也容不下我们,不过你也漏了最关键的一点!”虎刺勒终于露出了几丝笑容。   “自我祖父从并州外迁徙至此,我们部落历经三代,终于开始摆脱了胡虏的身份,此刻逃走,或许能活命,但注定又只能回草原上苦哈哈的游牧。   听闻奉天郡公有兴复张氏之大志,正合老子胃口,某练了半生骑射,辛苦培养了数十个豪勇健儿,就是为了找个明主,去瓜沙乃至甘凉膏腴之地当老爷。   当年咱们那些同族,跟着李晋王父子可是混成了勋臣汉家子的,此等富贵,我父子何不也享一享?谁想回草原吃雪谁就去,老子可不去!”   ……   大阵最后,一群膀大腰圆肚儿肥的稍矮壮汉子正在热身,甚至连周围的战马也跟他们体型差不多,都是骨骼粗大、看着有些肥嘟嘟的。   他们这种身材,是这个时代甲骑的标准身材,又矮又壮不但抗击打性和持续性好,还能缩小被攻击的面积,铁甲都要比高大者轻上几斤,人马俱甲,哪怕是少一斤的重量,都能给战马节省不少的体力。   李若泰手中拿着一张细白的宣城郡好纸,纸上也没写几个字,但却传递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   那就是他亲妹子,被李圣天嫁到仲云国的李若柳,刚被查出来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了。   这封信是二月底寄出来的,四个月前,正好是仲云王散婆跋被张昭干掉的那个月。   而在此之前,李若柳已经和仲云王散婆跋互相敌视两三年了。   那么这个孩子的生父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仲云国啊!小是小了点,但也是一国了!这笔买卖,可以干!”   李若泰低声嘟囔了几句,随后他看着身边的另一个壮汉说道。   “九郎,让大家开始披甲吧,我估计喀喇汗人就要发动最后的猛攻了!跟所有人说清楚,这次可是为咱们自己打的,不要坠了武都郡王的威风!”   九郎淡淡点了点头,“我听二哥的,不过我不想去仲云国称王称霸,没甚意思。   祖宗们天天说武都郡王如何如何,都说了几百年了,某就想去一趟长安,亲眼看看武都郡王当年过的是什么神仙日子?   我看张二郎是个能成事的,或许跟着他能行!”说完,九郎拿起放在马车上的扎甲,就往众人休息的地方走去。 ###第一百五十一章 碧血染黄沙   日头偏斜,山猪儿张口咽下一大块足油足盐的炖驴肉,或者说是驴肉已经不准确了,因为肉已经几乎完全被炖化,吃进嘴里就跟肉糜是一样的,对面的喀喇汗人阵地也飘起了阵阵青烟,他们也在煮饭。   叠阵前,不少喀喇汗征发来的牧民,正把一匹匹的人马尸体拖走,为后续部队清空了前进的道路。   一些还有气力轻骑兵仍然不停的在阵前来回奔驰,挑衅骚扰奉天军的休息,不时有弓弦震动的声音响起,这是双方的神射手在用强弓对射。   萨克图喝下了一大碗马肉汤神情严肃,他看向了刚刚哨探回来,气都没喘匀的军将。   “执力失斯,于阗军队离此还有多远?”   执力失斯赶紧单膝跪下,又喘了两口粗气才回答道:“回大汗,于阗军马步军共两万,昨日午时后出的疏勒城。   他们阵型严整,前后交替掩护,又让轻骑遮蔽四周,是以行军速度虽然不快,但咱们要想找机会突袭也几乎不可能。按照速度,大约明日酉时末(晚上七点)才能到。”   明日酉时末,萨克图挥手让执力失斯下去了,心里开始了盘算。   于阗军显然是怕被他突袭,所以才选择了比较稳妥的行军方式,但这样也给他空出了时间,他要是能在今日打杀对面的那伙人,那么就能在明日早晨从容离开。   看着周围已经被鲜血浸透的黄土,萨克图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往帅帐走去,他现在没有选择了,必须要杀光对面的敌军。   在目前情况下,报仇雪恨和弄塌疏勒城的秘密对于他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在已经伤亡上千骑的情况下,以众临寡还打不过,那以后就不会有人跟着他萨克图。   管你什么公骆驼汗还是狮子汗,战胜不了敌人,在草原民族中,你就什么都不是!   只不过萨克图不知道,李圣天此时也正召集众人在商议,这位于阗英主,已经几乎快要按捺不住自己了。   “舅父天子,你出城之后,佯作稳扎稳打,但第二日清晨,一定要让神威右军和阿摩支骑兵甩开大军日夜兼程而来,甥男定能拖住萨克图,只要能有两千骑按时赶到,喀喇汗国就完蛋了。”   张昭说这话的表情仿佛都还在眼前,李圣天狠狠捏了捏手里的马鞭,他这外甥,可以说是真把于阗的事,当成自己的事在干了。   “传令全军,步军就地扎营立寨!”李圣天长身而立,做出了决定。   “裴刺史,孤王把自己的四百宫卫飞骑也交给你,再从神威右军中抽两千精骑,你自己去阿摩支骑士中选六百骑术最好的勋贵子弟,现在就出发,日夜兼程北上。   如果能准时到达下阿图什,孤王就准许你恢复疏勒王裴氏的宗庙,让你裴家祖先,可以继续享受王者应有的香火血食!”   满脸络腮胡的裴刺史抬起头看了李圣天一眼,激动的浑身都颤栗起来了,恢复疏勒王裴氏宗庙,这就是他裴家几代人的夙愿啊!   “臣!拜谢天子!”说完,裴刺史直接翻身上马。   “让裴升远来见我,一刻钟内,给我驱散周围的喀喇汗游骑!”   ……   ‘哐当!’这是张昭踹倒的第十一箱装满金银的箱子,不过这不是在士卒面前踹倒的,而是在后勤民夫面前踹倒的。   现在这些被征发来搞后勤的民夫,手里都有一些木枪和自己带的猎弓什么的。   “老子不说你们也知道,要是今天战败了,某有宝马足可保命,但你们就死定了!所以这不是为老子战斗,是为你们自己拼命。   某也不亏待你们,上了战场的就给一把,杀一个人再给五枚,受伤的给两把银币,战死的老子给三把,能不能发财,就看你们有没有胆子了。”   说完,张昭大手一挥,“杀马喝血酒,一人一碗,喝完了就跟对面的杂种拼了!”   ‘呜呜呜呜!’沉重的牛角号角声传来,喀喇汗人的大阵开始移动了,前面是各部落的轻骑兵,后面是伊克塔和古拉姆的重甲骑兵。   咿咿呀呀的颂唱声响起,这是随军的教长在吟唱天方教经文,一些记住了旋律的喀喇汗人也跟着唱了起来。   同时,激昂威严的歌声也在奉天军中响起。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天威直卷玉门塞,万里胡人尽汉歌!”   山猪儿自己喝完碗中的马血酒,也开始跟周围的同袍一样拍打着胸前的扎甲唱起了《秦王破阵乐》,所有人都明白,这一次,将是最后的决战。   “喀喇黑汗的勇士们!布拉格汗的雄鹰们!冲锋!”喀喇汗国古拉姆近卫弓骑兵千户哚密失,拔出了手中的长刀大吼一声。   长刀锋刃上的血迹都还未干涸,这位素有神射之名的千户,就第一个跃马而出,他已经等不及要为家人报仇了!   “强弓手,甲字队向左!乙字队向右!”一看对面开始冲锋,山猪儿紧接着就嚎叫了一声。   这次喀喇汗的轻骑兵全员出动,而且分散的很开,就必须要选择较为密集的方向攒射,把阵型稀疏的干脆留给长枪手去顶住。   “嗷!哇!”尖利的声音响起,一个身材高大的神射手射出了一支响箭,紧接着这支响箭飞出的,就是甲字队的一百多张弓射出的箭矢。   伴随着密集弓箭攒射声音的,就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和碰撞声,一队首先被击中的喀喇汗轻骑兵顿时摔倒满地。   又是一支响箭飞出,乙字队的强弓手也跟着射向了同一个方向,狂奔着冲锋过来的喀喇汗轻骑兵又如同落石般的倒下了一大片。   “正弓手!射击准备!”前排强弓手都抛射出两波箭雨后,后面的正弓手才开始硬弓瞄准。   所谓正弓手,听起来好像不错,但实际上就是只能用六七斗弓的弓手,他们没有能整齐跟随响箭齐射的本领,射术也相对差一些,所以只能等着敌人靠近后才会发矢。   喀喇汗骑兵的冲锋并不是人挨人马挤马的阵型冲锋,他们玩不转这种高端战法,而是呈分散的蜂窝状冲锋。   这样能在远离敌军步兵阵地的时候少受箭矢伤害,毕竟马弓射程和力度都不能跟步弓比,冲锋的骑兵,注定要先挨几轮弓箭。   而当他们靠近目标的时候,又会开始聚拢,这样才能发挥出马弓的威力,朝一个地区进行覆盖射击,比一通乱射要好得多。   不过,等他们靠近的时候,叠阵第二排的正弓手也正好开始朝他们射击,于是双方就隔着叠阵的长枪手开始了对射。   惨叫声,怒吼声,将隆隆的马蹄声就压了下去,虽然正弓手队伍开始不断倒下人,但喀喇汗骑兵倒下的人更多。   一是披甲率完全没法比,二是人的体积比战马小,总是能形成集中射击优势,战马则是在不断运动的,很多轻骑兵根本都没抛出箭矢,就被叠阵的弓手给射翻了。   张昭在喀喇汗骑兵密集人马群中,敏锐的觉察到了一个神射手,刚才就是这个家伙连续射出三箭,将他身后的三个强弓手给射翻在了地上。   引弓搭箭,张昭将手中的一石硬弓拉满,五代至北宋时期,一石弓的拉力,约等于后世的一百二十五至一百三十磅左右。   这已经是极强的标准了,被这样的强弓命中,哪怕就是射中手臂,也有可能把你手臂给直接射断,射中喉咙的话,能把脖子直接穿出一个血洞。   张昭屏声静气的在寻找着,终于,他找到了一个穿着镶铁皮皮甲,头戴铁盔的家伙,这一看就是喀喇汗人的高级军官。   冥冥之中,强者总是惺惺相惜的,张昭刚锁定这个家伙,哚密失也锁定了张昭,两人同时眼睛一亮,也几乎同时松开的弓弦。   ‘叮!’一声脆响,张昭仿佛当胸被人打了一拳一样,他猛地朝后仰了几步差点摔倒,胸口一阵窒息般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   恍惚间他向胸口看去,一支尾羽还在轻轻颤抖的箭矢,正好射到了他的胸前整块板甲上,箭头已经进去两三毫米的样子,看样子对面用的也是在八斗以上的强弓。   ‘咔嚓!’   张昭是差点眼前一黑,哚密失那就不同了,他只来得及做了一个捂脖子的动作,随后就从马上直挺挺的摔了下去。   这位古拉姆近卫轻骑千户的脖子,被张昭手里的一石强弓命中,这种恐怖强弓射出的箭矢带有巨大的破坏力,箭矢不但射穿了脖子,还带走一大蓬血肉,哚密失直接就去见他的真主了。   这位千户的身体一坠地,马上就有十数个亲兵从各个地方扑了过去,他们抢了哚密失的尸身,嚎哭着就往后退去。   随着他们的后退,冲锋来的千余轻骑在叠阵前与奉天军猛烈的对射十几分钟后,又迅速撤了回去。   ‘咚!’异常大的一声鼓声响起,一个身穿金甲的萨克图贴身亲卫从后阵跃马而出。   他手里拿着长长的大唐横刀,没有丝毫犹豫的冲进溃退的队伍一顿砍杀,紧接着萨克图周围的神射手,也纷纷抽出箭矢警告性的射击。   “后退者死!”手持横刀的亲卫在惨叫呻吟的溃退队伍中一声怒吼,随后带头往奉天军处冲了过来。   “后退者死!向前者生!”在各处督战可汗亲卫军官的怒吼下,溃退下去的轻骑队又返身冲了上来。   阴鹞子回头看了一眼几乎没有动的角弓弩手,剧烈跳动的心脏,让他很想让最后面这两百弩手也开始射击,但理智告诉他,这不行,对面的甲骑还没开始冲锋。   叠阵前方的形势也越来越惨烈,越来越多的轻骑兵在无法忍受巨大的伤亡后,选择退了下去。   但他们并未走远,而是退到了硬弓手的射程之外开始集结,他们在等待,等待着第二波的甲骑破阵后跟进。   鲜血洒满了叠阵前的土地上,这些本来是灰黄色的干土,被浸染成了怪异的黄黑色,随后在马蹄的不停踩踏下,变成了一条宽半米左右的黑色淤泥区,只不过这些淤泥不是雨水或者河水造成的,而是人血。   而在大阵四周,最多的还是不是鲜血,而是无数的箭杆,密密麻麻就像是长在地上的枯树枝一样,双方仅仅在刚才的一个时辰中,就最少抛射出了五万支以上的各种箭矢。   终于,张昭眼前的纷乱的马腿越来越少,第四波骑兵队伍退了下去,但张昭的身边除了沉重的呼吸声和用力过度导致的呕吐声以外,没听见一丝欢呼。   因为这样的溃退,已经出现了四次,所以并不代表着喀喇汗骑兵不会再来。   “郡公!喀喇汗人扛不住了!这些轻骑没有长时间肉搏的能力,但他们也没像上次那样退到最远,我估计下一次,对面的甲骑就要上了!”山猪儿提着一把陌刀走到张昭身边瓮声瓮气的说道。   张昭点了点头,心里对喀喇汗军队的战斗力也有了一个大概的估算,从这四次冲锋来看,喀喇汗的骑兵并不算多强。   单论冲上来肉搏的时间通常不会超过十五分钟,一个千户的骑兵损失几十骑到一百骑左右,就会因为扛不住伤亡而溃退下去。   这份战斗力,别说大唐鼎盛时期了,他们连北宋中后期的西军和西夏中后期的军队都打不过,难怪几十年后契丹人的边缘部落,都能把他们一顿暴打。   这大宋朝啊!还真是一言难尽,不枉高粱河车神会被后世嘲笑上千年。   以五代那种强横的职业军人,他们竟然打不过最弱鸡的草原民族之一契丹人。   当年李圣天子孙撑不住的时候,真要有两三千西军过来,配合于阗的甲骑和高昌回鹘的轻骑,就喀喇汗这战斗力,怎么可能把天山南北都绿化一遍?   “打旗语,让两翼的憾山都甲士都缩到正面来,对面甲骑也就一千多,咱们除了正面,拒马都还是基本完整的,他们不敢四面进攻,必定是强攻正面,干翻他们这最后一波,此战就结束了!”   果然张昭的预计没错,憾山都的甲士刚刚从两翼缩回到正面,对面又吹响了呜呜的号角声。   偏斜的夕阳下,上千甲骑在数千轻骑兵的簇拥下,开始缓缓冲了过来,正中一个身穿金甲的家伙极为显眼,赫然是布格拉汗萨克图。   ‘嗡!嗡!’如同马蜂袭来的恐怖鸣叫响起,开始向前小跑的喀喇汗甲骑射出了第一波,也就是最后一波箭矢。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在张昭身前响起,发出惨叫最多的,不是三教义从的重甲长枪手,更不是憾山都的甲士,而是一群拿了张昭银币的民夫。   他们被张昭鼓动上来了,以为只是来辅助,但实际上,张昭是想让他们来承受这一波喀喇汗甲骑的硬弓攒射。   仅仅过了三五秒钟,惨叫声就变成了恐慌的哭嚎声,六七百被骗上来成了炮灰的民夫倒下了一两百,这恐怖的伤亡率,别说他们,就是憾山都的甲士也不可能扛得住的,顿时直接一哄而散。   萨克图兴奋了,打了一天一夜了,他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这位几乎被必入绝境的布拉格汗猛地抽出腰间的宝剑。   “雄鹰们!对面的于阗唐狗崩溃了,杀光他们!”   “角弓弩手预备!全队向前,只射铁马,三发预备!”   与此同时,张昭也大喊一声,民夫的溃散带走了大量跟着逃跑的三教义从长枪手,也带走了一定数量的正弓手,但他身边的憾山都甲士和刘再升亲自控制的于阗宫卫角弓弩手不会。   五十步!喀喇汗的甲骑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   三十步!一声声雷鸣般的怒吼传来,喀喇汗的甲骑开始以最大的速度冲锋。   特别最中间的大约三百具装甲骑,他们有的身穿大食-波斯式的整体甲,有的穿着唐制的具状全身铠和马甲,就仿佛被装在了铁罐子中,只露出了一双冒着凶光的眼睛和手里各式长枪铁锤。   “放!”阵中的阴鹞子把手中的红旗猛地一挥!两百具角弓弩激射而出!   三十步的距离,弓力高达两石七到三石的角弓弩威力可想而知。   ‘叮’的一声,最前面一具甲骑应声而倒,坚固的扎甲就像是纸扎的一样,一股血箭从他胸口飚出,甲骑晃动了一下,直挺挺的往地上摔倒。   而他的摔倒,又把已经跑起来的战马给带的一偏,几百斤的重量加上冲击的速度,战马立刻就扛不住了,它也嘶鸣着摔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摔倒的战马又成了后面冲锋甲骑战马的障碍,两匹来不及绕过的战马哕哕惊叫了两声,跟着就摔倒在了地上,随后开始拼命的挣扎,太重了,马儿摔倒了也不是能轻易爬起来的。   三十步的距离,按说战马几乎是转瞬就到,如果没有不断摔倒的人和马阻碍的话,他们就会直接撞进步兵的阵型中,然后毫无疑问的击穿叠阵。   别说战马害怕明晃晃的枪头什么的,它们确实怕,但三十步的距离太近了,等马儿反应过来就已经冲过去了。   历史上甲骑能成功突入重步兵阵,除了重步兵在这之前就已经被打的只剩最后一股勇气以外,就是靠在三十步以内突然加速,让战马来不及反应,就直接冲进去。   这比什么蒙马眼都好用,当然那些直接能吓垮的非精锐步军就更容易打了。   不过这种战法,是要靠大量的训练和人马默契,乃至双方拥有深厚的感情才能做到的。   所以看一支甲骑是否强大最大标准,就是看他能不能有在三十步以内突然加速,然后冲进重步长枪阵的能力。   张昭浑身冒出了一股冷汗,这萨克图几次能以少胜多打败波斯萨曼王朝,果然还是有点本事的,他的倚仗,就是这一千余甲骑中的精锐,那不会超过三百骑的古拉姆近卫具状甲骑。   这些甲骑,竟然真的可以做到在三十步内撞进长枪方阵!   不过还好,他们在三十步以内的时候,挨了一波角弓弩,直接就把有这个能力的具装甲骑射倒了三十几骑,加上人马躯体的阻碍,真正冲了进来的,不会超过五十骑。   一声熟悉的惨叫传来,就在张昭身边的山猪儿,被一头披着精良扎甲的战马给撞飞了出去。   ‘咔吧’山猪儿手里的陌刀也几乎在同时插进了战马的脖子,这里没有披甲,所以直接就把战马的脖子划开了一条血槽。   剧痛之下的战马什么也顾不得了,它本能的止住了脚步想要避开,可它也忘记了自己还在往前冲。   两股相反的指令在不大的马脑中猛烈的撞到了一起,就像它猛然撞到了陌刀的锋刃上一样,战马凄厉的悲鸣一声,触电般的直接人立而起,随后轰隆着摔倒在了地上。   后面的战马被地上的战马一档,几乎是斜着砸进来的,马背上的甲骑还没来得及挥动长枪,就从马背上嚎叫着飞出,随后非常不幸运的大头朝下,咔吧一声摔断了脖子。   甲骑的巨大冲撞,让叠阵前的长枪阵如同波涛一样的起伏着,哪怕就是憾山都的甲士,也扛不住甲骑冲阵的凶猛。   不断有人被撞飞出去,也有人被砸进来的战马压住,当然更多的,是聚集在张昭身边嚎叫着拼命反击。   “全军向前!角弓弩手发矢!”发出这身命令后,阴鹞子一下从指挥的高台上跳下,手里拿着长槊就向前冲去。   在他的带动下,慧通和尚和一批胳膊都开抬不起来的强弓手,也拿着各式武器嚎叫着冲了上去。   堵住了!   最残酷的两分钟过去了,冲进来的四五十具装甲骑的冲击,竟然没能打穿以张昭为首的重步兵阵。   这一下没打穿,紧接着麻烦就来了,后面的喀喇汗甲骑不断在往里面冲,阴鹞子也带着人在往前冲,双方在叠阵前方疯狂的撞到一起,随之陷入了残忍的混战。   张昭全身是血,他的金刚面甲被打掉了,一截裙甲被砍破,甚至胸墙的钢板都凹进去了。   四周都是人,惨烈的嚎叫声淹没所有的声音,什么格挡,什么招架,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只需要奋力挥动的手中的砸和砍就对了。   张昭和蛮熊、阎晋三人背靠着背,他手里的武器从长槊换成了陌刀又换成了一把大斧,现在拿着的,则是不知道哪抓来的啄锤。   他现在很惨,金甲都已经被鲜血涂抹成紫甲了,不过蛮熊比他更惨,像蛮熊这种体型,战场上的吸引力甚至不比他的金甲弱,对面的硬弓手几乎都瞄着他射过。   所以蛮熊全身都挂着箭矢,甚至还有一把短柄斧挂在了他的胸甲上,看样子已经砍进去了。   阎晋则抿着嘴不说话,因为他刚被一支箭矢穿透了脸颊,现在还在泊泊流血,整个下巴都被鲜血浸透,搞不好牙龈、牙周都保不住了。   但现在谁也没时间去考虑这些,三人不断调整位置,如同一个旋转着的杀人机器一样,不断在密集的人群中凿除了一条条血道。   张昭甚至心里都开始有点害怕了,因为他感觉到了一阵阵腿软,这是力竭的先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难道真的会战败吗?这个他以前从未考虑过的问题开始在心头盘旋。   ‘嗵!’一股巨力从肩膀处传来,钻心的剧痛让张昭都忍不住惨叫出声,他抬头看去,一个身穿波斯式铠甲的军官正举起了大锤,面色凶恶的还要来打他第二下。   没办法了,张昭只能脱离三人组合发力向前,他几乎是用最后一股力气将手中的啄锤,抢在对方大锤打到他身上之前,一锤打到对方战马的额头上。   这一锤,是张昭在生死关头迸发出来,力量是如此巨大,战马头上哪怕包着一层铁扎甲,但还是挡不住这样的猛击,马儿强直般的抖动了一下,嘶鸣声都没发出,就开始左摇右摆站不住脚了。   马背上的骑士被这一晃,直接就失去了平衡了,他惊叫一声从战马北上翻了下来,还没来得及起身,张昭就扑了过去。   用膝盖将这骑士的头压住,再从腰间摸出锋利的障刀直接往他眼睛捅去,只有这里是没有甲的。   骑士惊叫着用手来抓,可他哪顶得住张昭用全身力气往下捅的力道,伴随着惊天动地的惨叫,几根手指落在了地上,冲天的鲜血从眼眶中飞出。   随着这个骑士的落地,周围的喀喇汗甲骑都惊慌的喊叫了起来,几个后面的甲骑不顾被角弓弩瞄准的危险,想要过来抢人。   陡然间,几跟短矛飞出,顿珠杀到了,这个兜鍪都被打掉的吐蕃奴狂吼着也冲了过来,准备用身体遮掩住张昭。   蛮熊、阎晋,乃至被战马撞飞又跑回来的山猪儿也冲了过来,围绕着双方的主将,更加惨烈的搏杀,开始了。   “白从信!出击!”阴鹞子没有冲过去,他反而退后几步用火镰点燃了一根特质的爆竹扔上了半空。   叠阵最后,白从信的眼泪已经流到了胸膛上,他痛苦的跪坐在地上。   就在前方,他的君主,他的同袍,他的兄弟们正在死战,不断有人倒下,但他不能上去,因为属于他们的时刻还没到。   爆竹的明亮火光,在这个昏黄的下午极为显眼,顿时,眼泪化作了无穷的动力,白从信一下就从地上站了起来。   “李将军!该我上了!”   “喏!”早已被震撼的李若泰大吼一声,这是他见识过最惨烈的搏杀,也是他最充满渴望能参加的搏杀。   “着甲!上马!”随着他的怒吼,身边的辅兵赶紧将地上的骑士扶上马,民夫们嘿哟嘿哟的喊着号子,把沉重的马槊给举起来递到李若泰等人的手中。   “奉天军的健儿们!把这些喀喇汗绵羊赶到一起,死战!”   虎刺勒也举起了手中的横刀,左右肋部的越骑出动了,他们突然杀出,几百人做出了数千骑到来的假象,驱赶、恐吓着力竭又惊慌的喀喇汗轻骑往中间跑去。   “顶住!一定要顶住!巴依塔什!你亲自带本汗的亲卫去,一定要顶住!”   一看对面从阵中突然冒出一支具装甲骑,萨克图就知道要糟糕。   现在双方都精疲力尽了,哪怕对面这一支具装甲骑只有一百多骑,也会对喀喇汗军队造成巨大的打击。   巴依塔什是萨克图的长子,虽然他废黜了结发的王后,但王子巴依塔什很乖巧的改宗了天方教,所以地位并未受到多少影响。   听到父汗的命令,已经早就被天方教洗脑的巴依塔什,当即带着身边的最后几百骑兵就要出击。   突然!潮水般的惊呼传来,远处升腾起的满天尘土,萨克图定睛一看,他在外围警戒的轻骑正在没命的往回奔,更远处,数面卍字旗和三辰旗在不断靠近。   “于阗人来了!于阗人来了!”所有人都大喊了起来,包括张昭的奉天军士兵。   刚刚被白从信和李若泰打穿的喀喇汗骑兵们,纷纷扔掉了战旗和武器,调转马头就开始跑,最后的崩溃,来临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不可承受之痛   “不要!不要!”张昭惊恐的喊叫了起来,在他眼前,无数仿佛丧尸般的怪物,正在啃咬着他手下的同袍兄弟。   从第一个牺牲的火生儿张照,到蛮熊、顿珠、马鹞子、阎晋以及山猪儿,他们一个个的倒下,每个人都在喊叫着二郎君救命,可张昭就是无能为力。   张昭知道这是在做梦,可正是这种荒谬却又无法醒来也无法阻止的感觉,让他极为难受。   陡然间,画面变幻了,他仿佛回到了后世,正躺在温暖又软乎的大床上,床上不但有他,还有一个看不清模样,但张昭又朦胧知道她样子的美人。   好像还是个什么大明星?张昭用力甩了甩头,就是想不起来是谁了,总觉得很熟悉。管他妈的,都跟老子睡到一个床上了,那还能让到嘴边肉跑了?   半梦半醒之间,张昭卸下了所有伪装,露出了人类最原始的模样。   入手丰腴,极度柔软又饱满的触感,让他喉咙里发出了小狗护食一样的呜咽声。   没有温柔,没有怜香惜玉,张昭把他穿越这一年来所有的恐惧、彷徨、刺激、虚幻等感觉,统统发泄了出去。   剧烈摇晃的纱帐,掉落到地上的锦被,仿佛在诉说着战况的激烈。   终于!一阵颤栗的快感让张昭眼前的朦朦胧胧消失了,他的眼睛仿佛开始聚焦了起来。   “看来恢复的不错!能欺负人了!你们这些男人啊!怎么第一件想到的,总是这事?”一声异常熟悉的女声传来,带着那么点熟悉的疏离和管教意味。   “妈?”脑子还处于宕机状态的张昭轻轻喊了一声!   “妈?哈哈哈哈哈!你们会用这个词?没得奇奇怪怪的!”   比他刚在床上运动还剧烈的笑声响起,紧接着,一个穿着齐胸襦裙,满头珠翠的女子,出现在了张昭的眼前。   她疯狂的笑着,笑得前俯后仰的,不由得让人怀疑,她再笑下去,搞不好那细腰都得笑断了。   这个女人,好像是他的表姐妗娘曹元忻。   “哈哈哈哈!”曹元忻还在狂笑,眼泪都快出来了。   “张二郎,你可得看清楚了,虽然妗娘也是娘,但我可不是奉天公主,也不是宋家姐姐,不过你要非要叫我娘呢,我也不介意。”   说着,曹元忻非常自然的坐到了床边,然后敲了敲张昭的额头。   “你呀!真是不要命啊!两三千步军就敢去截喀喇汗两万骑兵,别说你是个外甥,就是丛德,也没有这么拼命的道理吧!”   张昭刚想咧嘴笑一下,但突然间,他恐惧的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了!   坐在他床边的是曹元忻,那跟他刚才朦胧间颠鸾倒凤的是谁?总不会……!   古代好像表姐弟之间一般不忌讳,可这不单是表姐啊!舅父大圣天子知道了,还不得杀了他!   “还抽抽噎噎的干什么?咱们粟特人不是从来就讲究跟从强者吗?我这表弟难道还比不上萨克图那个丧家之犬?还不起来伺候郡公更衣!”   张昭吓得魂飞天外,曹元忻却突然娇喝了起来,这时张昭才注意到,他身边有个女子正在艰难的爬起来。   “表姐去外面等你,我煮了上好的鲜鱼粥,亲手做了酥脆的胡麻饼和几样小菜,你刚醒不宜大鱼大肉!”   曹元忻说着直接出去了,张昭这才转过头看去,原来刚才跟他滚床单的女人,正是萨克图的王后,出身东曹王室,同时也是汉日天种后人的曹氏。   此刻的曹氏,衣裳破碎,身上多处青紫,脸上大滴大滴的泪珠还在往下掉。   看起来一国之后沦落到这个地步,算是让这个萨克图新纳不久的王后破了大防了。   曹元忻怎么想的?怎么会让这个女人睡到他床上?难道害怕李圣天会来索要?   张昭摇了摇头,他也觉得刚才那顿疾风暴雨好像是过分了点,抬了抬手想给曹氏擦擦眼泪,没想到眼前美人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的模样,惊恐的差点掉下床去。   算了!张昭站起身来,扯过床上的半臂和短裈自己穿上,直接就这么出门去了。   一口温热的鲜鱼粥下肚,张昭感觉灵魂突然就全回来了。   “妗娘,我睡了多久?这是在下阿图什吗?憾山都和奉天军怎么样了?抓住萨克图了没有?”   虽然曹元忻一会妗娘一会表姐的自称,但张昭可不能叫她表姐,得叫妗娘。   而且他只记得,自己最后在战场上吩咐虎刺勒和白从信带人咬住萨克图不放,后边的事就像是断片了一样。   曹元忻心疼的看了张昭一眼,“你能睡多久?差不多也就二十个时辰吧,睡的久了表姐我还能如此安然?   你在战场上忽然昏过去,差点没把人吓死,大圣天子带着奴亲自骑马一天一夜从疏勒赶来,就是怕你出事。   这里就是下阿图什,你放心修养,当日萨克图被你拖在此地,一战折损了上百甲骑,千余轻骑,大部溃散,还被你麾下的虎刺勒和白从信咬着不放。   就算能逃脱,也不过是丧家之犬罢了,大圣天子也派裴刺史亲自率精骑追击,说不定直接就能抓住他。”   张昭听到这里,手里的鲜鱼粥就吃不下去了,他知道,一定是憾山都和奉天军的伤亡太大,曹元忻才这副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   “说吧,妗娘,我还撑得住!”   曹元忻楞了两秒,忽然叹了口气,张二郎和他的憾山都甲士的感情,于阗金国众人皆知,这次的伤亡,也确实大了点。   “刘再升重伤,至今未醒,五百宫卫伤亡三成,你的神机都几乎打光了,智通和尚没了右手,征召的三教义从没了三分之一,那个惠通和尚倒是无事。”   又沉默了片刻,曹元忻吸了口气才又说道。   “你的憾山都,没了十九人,几乎人人带伤,连张忠都折了腿,能下床的,现在没几个,虎刺勒的越骑和白从信等人追敌还未回,伤亡暂时还不知道。”   张昭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四周的景物仿佛都晃动扭曲了起来,胸口仿佛堵着一块大石头,只让他透不过气来,曹元忻惊叫着过来扶住了他,几个于阗宫女也涌了过来。   张昭缓缓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往事如同画面一般在脑海里开始旋转。   这一百零七人,是他一手组建并倾注了心血的,是他的属下,也是同袍兄弟,更是他的火种。   楼兰古城没了火生儿,仲云国扜泥城没了七人,疏勒城又没了七人,现在干脆没了十九人。   不到一年的时间,一百零七人已经去了三成,整整三十四人没了,其实要说这个阵亡率不算太高,但对于张昭来说,还是很难接受。   他的憾山都甲士,从来都是最好的装备,最好的训练,吃食待遇也是最好的,自己还亲自教导。   从识字到人生道理以及理想,甚至都在给他们灌输民族主义的观点了。   这样的甲士,已经不能简单用士兵来看待,培养一个的成本,起码能养一队五十人的团结兵。   不过还好,此战以后,应该就不用这么用命去搏,剩下的人,估计就不会有这么大的伤亡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丧家之犬   张昭抱着怀中的美人,舒服的不想起床,这两天算是难得的偷闲日子,憾山都的甲士们都在养伤,战死的儿郎也已经在曹元忻的安排下收敛好的尸骨,张昭就干脆给自己放了两天假。   借着油灯昏黄的光,张昭看了一眼怀中的美人,穿越前他就有个遗憾,这么大了一直没开过进口的外国车,现在怀里这个斯基泰血统曹氏,总算是偿了他的愿望了。   而且曹氏的相貌,可以说在张昭现实见过的美人中,绝对是可以排首位的,又是一国王后,还叠加了人妻属性,那份滋味,让我张大穿越者,食髓知味、乐此不彼,加上曹氏总是还有几分心防没被打开,经常哭唧唧的小小反抗几下,更添了无限的风味。   “张二郎快快起来,快起来跟我一起出城!”门外传来了风风火火的女声,张昭嘴角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   能在他这里如此大呼小叫的,一定就是曹元忻,这几天的相处中,张昭甚至有种母亲也穿越过来了的感觉,这曹元忻跟他母亲,外貌不相似,但脾气简直是一模一样的。   吐槽归吐槽,张昭还是一下就爬了起来,抬头望窗外一看,天都没来亮呢,曹元忻如此风风火火的过来,一定是有什么大事,难道是白从信他们回来了?   下阿图什城东十里处,张昭在曹元忻调拨的五十飞骑的护送下飞速赶到,他还没下马,前边的探马就一拨一拨的过来了,一杆三辰旗在初升的太阳下照射下格外鲜艳。   “郡公,白从信(虎刺勒、李若泰)有负所托,没能抓到布格拉汗萨克图!”   果然是白从信他们回来了,张昭赶紧翻身下马将三人扶了起来,三人浑身都是血迹和污泥,连胯下的马儿都皮毛散乱,显然这几天肯定一直处在高强度的追击中。   “说什么有负所托,那萨克图也是一代雄主,又是几百骑追击万骑,哪可能这么容易就抓住,弟兄们伤亡不大吧?”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还是白从信出来回礼答道:“我等一直咬着萨克图不放,可惜前日晚些萨克图得到了一支南下兵马的支援,幸得裴刺史及时赶到,互相打了一场,谁也奈何不得谁,就只能退回来了,弟兄们几乎都没有伤亡,但掉队的不少。”   “也不是没有收获,郡公请看,这是萨克图长子巴依塔什的人头,后面的褡裢中,还有喀喇汗国大依力克阿里以下军将番酋数十人的头颅!”白从信说完,虎刺勒又兴高采烈的接着说道。   张昭忍不住眉毛一飞,虽然没抓到萨克图,但巴依塔什的死,绝对会对萨克图造成巨大的打击。   在这几天与曹氏的‘交流’中,张昭逐渐摸清了萨克图个人的情况。   这位布格拉汗的上一任结发王后就是出自七河之地葛逻禄踏实力部,而踏实力部是七河之地葛逻禄人最大的部族之一,足足有两万帐十二三万人。   但双方虽说结了亲,却一直多有龌龉,原因是踏实力部一直不愿意改信天方教。   数年前萨克图为表达决心,也是为了分化七河之地的葛逻禄,废黜了出自踏实力部的王后,在三年前改娶了同样信仰天方教的东曹人王室女为新王后,也就是被张昭给睡到床上去的曹氏。   双方从此就生了嫌隙,之所以没有闹翻,一是因为萨克图是可汗,并且势大,二是因为踏实力部王后所出的王子巴依塔什和阿赫玛德并未因为母亲的原因被废黜,双方的连接还在。   更微妙的是,布拉格汗萨克图今年也不过才三十七岁,只有两子一女。   其中两子就是踏实力部王后所出,一个是巴依塔什,另一个就是疏勒城破时跟曹氏一起被俘的那个小男孩阿赫玛德,更小的女儿则为曹氏所出。   也就是说,巴依塔什目前死了,阿赫玛德才六岁还被于阗俘虏,搞不好什么时候就‘病故’了,现在几乎就代表着萨克图已经失去了继承人。   而已经快四十岁的萨克图,就算马上能得个儿子,那等儿子二十多能独当一面,萨克图早就六七十岁,他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都未知。   别以为这是一件小事,在古代,不管是皇帝还是可汗,在幼童高达百分之十几二十夭折率的时代,继承人的问题,是非常关键的。   而且萨克图没了十八岁的巴依塔什,不但代表他的继承人出了问题。   更可虑的是,如今萨克图战败声望大损,疏勒周围的六七万帐都被于阗所控制。   李圣天这些天马不停蹄的到处跑,就是去忙着封官许愿、大赦天下笼络这部分人去了,估计最后还愿意跟着萨克图并追随北上的,估计也就十之一二。   那么仅仅依靠着几千帐三四万人的萨克图,已经没法压服两万帐十二三万人的踏实力部了。   更不要说还想通过踏实力部,成为七河之地七万帐四十几万葛逻禄人的真正大汗。   如果有巴依塔什这个连接纽带和成年的继承人在,萨克图或许还能当上七河之地葛逻禄人的共主,然后再慢慢重建喀喇黑汗。   但现在没了巴依塔什,恐怕一个名义上的可汗称号,都不容易拿到了。   “干得好!随我回城吧!大圣天子已经在下阿图什城外准备好大礼迎接你们了!”想到这些,张昭也兴奋起来了。   虽然没有直接干掉萨克图,但是这疏勒和下阿图什这两战,几乎成功的将喀喇汗国的腿给打断了。   至少二十年间,萨克图很难卷土重来了,等到二十年后,哼哼!中原天兵一到,萨克图恐怕肉袒牵羊的机会都不会有。   下阿图什城外,就在张昭摆叠阵与萨克图血战的战场上,周围的尸体和丢弃的军械等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叠阵最后的小土包上筑起了一个高台。   张昭率军朝高台缓缓而去,在他身后,奉天军只要还能动的,都骑在马上跟随他缓缓而行,阎晋咧着一张嘴笑得都合不拢了,他小子是最幸运了,箭矢穿透了脸颊,但竟然没伤到牙龈和牙周。   顿珠和马鹞子还有氾全氾顺兄弟都生龙活虎的,他们受伤竟然比张昭还轻,山猪儿也面色苍白的强撑着来了,他被撞断了两跟肋骨,今天才刚刚勉强能自由活动。   不过蛮熊就比较惨了,他吸引了大量的火力,全身几乎没一块好肉,最严重的伤来自肚皮上,那一斧头砍穿了肚皮上的扎甲,将他肠子都快放出来了。   不过好在这个家伙生命力顽强,发了几天炎以后,竟然有奇迹般的开始结痂了,只不过肯定要养一段时间了。   众人一到,传承自周代的王师大献雅乐就奏响了,数百人的鼓乐手吹吹打打的在旷野中,看起来极为震撼。   张昭在一里外就勒住了马,这可不是一般的礼节,王筑台登高以郊迎,奏《王师大献》乐,这可是古代君王迎接大军凯旋最高的礼节了。   虽然于阗金国难与中原大国相比,这场两三万人的大战在中国古代史上也排不上号,但对于如今的于阗,如今的安西,以及如今的张昭他们来说,绝对是了不得的荣耀了。   “下官大金国太常寺卿田,奉大金国大圣大明天子之令,恭迎我英勇健儿归来!”   “不负君王所托,赖三军奋勇,贼虏束手,斩首三千,以彰天子神威!”   这太常寺卿乃是九卿之首,看模样也是个汉人,两人对话完毕,田奉常伸手牵过张昭战马的缰绳,直接开始往李圣天站立的高台走去,那里,更加盛大的礼仪还在等着血战归来的将士们。 ###第一百五十四章 我是人间尬舞者   有唐一代晋见君王的最高礼节是什么?   张昭苦笑了一声,这礼节不是三跪九叩高呼万岁,而是他么的又唱又跳。   这也太他娘的尴尬了,你能想象后世开国家大会的时候,一堆最少也是部级以上的官员,在一起唱着类似车载DJ乐曲的玩意,然后奇形怪状尬舞吗?   “六月栖栖,戎车既饬。四牡骙骙,载是常服。玁狁孔炽,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国。   比物四骊,闲之维则。维此六月,既成我服。我服既成,于三十里。王于出征,以佐天子。……”   张昭这边还在觉得有些尴尬,那边高台上的李圣天,已经依依哦哦的唱了起来。   他唱的是《诗经·六月》,这是一首记述和赞美周宣王时代名臣尹吉甫北伐猃犹大获全胜的诗歌。   而且非常巧合的是,目前的归义军和于阗金国,都是把回鹘-葛逻禄人骂成猃犹的。   不过呢,这首诗歌实际上是用记述的口吻来描写的,赞美张昭率领奉天军这一战英勇顽强是可以的,但不太适合李圣天用一国之君的身份在这唱出来。   不过考虑到这里是西域,能有人会完整记述下诗经就不错了,也就显得不那么违和,甚至还可以说是有点文化的。   “赫赫明明。王命卿士,南仲大祖,大师皇父。整我六师,以脩我戎。既敬既戒,惠此南国。   王谓尹氏,命程伯休父,左右陈行。戒我师旅,率彼淮浦,省此徐土。不留不处,三事就绪……”   既然李圣天唱了,那张昭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始唱,好在他以前也是世家公子哥,虽然家国倾覆,但也不是完全落魄,是以在嫡母奉天公主的安排下,这些贵族之间的玩意,他还是懂的。   这首诗歌是《大雅·常武》,描写的对象是周宣王,赞扬了他亲征徐国,知人善任,大获全胜云云。   下阿图什城下一战,虽然李圣天没有亲临,但一来张昭可以说是他委派的,最后裴刺史的三千骑更是李圣天下了血本催促而来,也跟亲征差不多了。   两人一唱一和完毕,李圣天就肃然而立,然后恭恭敬敬的对着张昭下拜,张昭也赶紧还了一礼,随后两人手拉着手往搭建好的高台走去。   而在身后,熟悉的《秦王破阵乐》已经响起,三百多乐手吹吹打打,以裴刺史、李若泰、阎晋等人为首的武将,也开始跟着曲子边唱边舞。   张昭站在高台上向下看去,秦王破阵舞可是相对比较复杂的舞蹈,当年长安城的大佬们大多会跳,那是因为他们有专人教授。   而高台下面的大多数人,几乎就只知道几个简单的姿势,其余如何站位?什么是舞凡三变,每变为四阵,计十二阵,与歌节相应,他们也完全不知道。   但就是这样有些尴尬的群舞,在鼓乐声中,在这片他们血战过的土地上,却又显得那么的合拍。   渐渐的,高台上的张昭也不觉得尴尬了,他就在李圣天面前,两人一板一眼的对舞了起来。   相比下面的军将,李圣天和张昭,那是真正学过秦王破阵舞的,因此虽然只有两人,但跳起来竟然格外的合拍。   未几,舞蹈完毕,众人整整齐齐的单膝跪下,高呼了三声万岁!   之所以是单膝,那是因为张昭等都是一身甲胄,李若泰、白从信等人更是直接从战场上下来的,是以就是个简单的单膝下跪。   张昭看了李圣天一眼,如果不是表姐兼妗娘曹元忻跟他提前透露,张昭是不知道李圣天有享受万岁称呼之意思的。   在这之前,虽然李圣天自称了天子,但并未称皇帝也没有让下面的人呼万岁,曹元忻也一直是王后而不是皇后。   但在今天,在击垮喀喇汗国之后,李圣天虽然没有厚着脸皮自称皇帝,但已经准备让曹元忻称皇后,自己再配享万岁称呼了。   而且这操作在历史上也出现过,但那是李圣天被石敬瑭给恶心到了,感觉没有希望后的自娱自乐。   现在李圣天还对中原保抱有希望,那怎么还会搞这么一出?   李圣天有些得意的看了张昭一眼,“二郎如此英勇,若是回到瓜沙,迟早可以打通甘凉,中原若是知道我等在西域做出如此事业,天使与天兵旦夕就至,届时某就自去天子称号,岂不是大功一件,皆大欢喜。”   呃!张昭明白李圣天的意思了。   李圣天认为张昭重掌归义军大权后,打通甘凉不过轻而易举的,中原王朝若是知道只需一道圣旨就能收复西域,必然会赶紧派人来。   到时候,一个小小的于阗王归顺,肯定比不上金国天子归顺门面大啊!   我这自称天子,享万岁,立皇后的西域大国之主归顺,管他谁是中原之主,岂是三瓜两枣就能打发的?   好吧!张昭想了想,逻辑上好像也没什么毛病,他要是晚穿越个七八十年,以安西、河西二十州归附中原,高粱河车神和萧绰估计会为了争抢他打起来吧?   搞不好还能代替韩德让,给辽圣宗耶律隆绪当回耶耶呢!李圣天就是想多要点好处,没啥毛病。   跪拜完毕后,这套大礼就到了最后一步,封赏!   李圣天得意之色尽去,他把着张昭的胳膊,脸上激动万分。   “二郎可曾知道,我于阗金国立国之初,不单单是日思夜想如何攻下疏勒,而且还需要解决一个极大的难题,那就是要如何守住疏勒?   是以当初疏勒城破,舅父并未好好封赏于你,那就是因为舅父心里尚有忧虑。   当时贼虏萨克图引军数万在外,咱们虽然得了疏勒城,但萨克图并未元气大伤。   只要他依靠轻骑之迅捷切断疏勒各城之间的联系,再掌控疏勒周围各部族,加上七河之地的数十万葛逻禄人,足以立于不败之地。   而且只要萨克图手中尚有大军,他就可以驱动疏勒周围的部族与我等为敌。   于阗之民,长于耕种,短于游牧,咱们如果不能在打破疏勒城后收服周围部族,根本无法立足,此消彼长之下,只需数年,萨克图就可以把咱们再次逐回于阗。   是以,二郎下阿图什一战至关重要,甚至可以说比疏勒一战还要关键,舅父为此夜不能寐,幸好二郎神勇,能在下阿图什以少胜多。   此一战,萨克图身边只剩千余轻骑,其精锐古拉姆具装甲骑损失殆尽,此后再也无力与我争雄,于阗金国数百年的夙愿,终于在某手里达成了!”   感叹完毕,李圣天不等张昭回话,直接唤过身边的內官。   “制曰,奉天郡公张昭,忠勇果决,才堪统众,下阿图什一役,摧破北虏,居功至伟,即刻改下阿图什为破虏城。   同时以破虏城以西以北之上阿图什,阿尔瑚诸城池新设破虏州,移奉天郡公知姚头冈事张昭为破虏州刺史,知破虏州事,此地军民部落,皆受管辖。”   张昭这才是真正的吃惊了,虽然李圣天没搞出一大堆赐金银绸缎和各种花里胡哨的官职,但破虏州刺史和知破虏州事,这两职务也太吓人了,这是把整个下阿图什周边全部封给张昭了啊!   “舅父,封赏太厚了!”张昭忍不住向李圣天说了句。   如果接受了这个封赏,他张昭,就是整个于阗金国最大的封建领主了。   而且还有镇守疏勒北大门的重任,放到明初,那就是燕、晋这样的边塞大王了。   李圣天大手一挥,“不厚赏何以酬功?我知你之志,你知我之夙愿,你我舅甥形同一体,不必猜疑。” ###第一百五十五章 祭奠与继承   下阿图什,哦不!现在应该叫破虏城了,连流经下阿图什的博古孜河,都已经被改为了破虏河。   之所以不叫破胡城,是因为李圣天自己有大量的斯基泰血统,严格说来也是胡人,所以于阗金国是不用胡儿这个蔑称的,一般是用猃犹或者虏。   李圣天已经回去了,因为他还要忙着收揽疏勒周围的各个部族,更重要的是,他还要去控制已经开始往莎车、伽师等地蔓延的教派仇杀和矛盾。   破虏河边,也就是张昭原本摆叠阵的地方,李圣天在附近搭建的高台已经被拆掉,这里也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七天过去了,鲜血浸透的黑紫色还没完全消去,各种刀枪剑戟和箭矢的残缺还铺满了整片战场。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头七对于中国人来说,是个去世后一个极为重要的日期,所以张昭选择了在这个时候来祭奠战殁的亡魂。   熟悉的《地藏菩萨本愿经》响起,张昭带头一起颂念了起来,在他身边,站着两个看着就是高僧的和尚。   一个是面容枯槁,但眼中精光四射的于阗王庙主持,李圣天的王叔,僧伽罗摩三藏法师。   另一个则是身高体长,但看起极为虚弱的老和尚,那就是李七郎等人一直想要救出来的疏勒大云寺最后一任主持,大唐最后一任安西僧统官唯一在世嫡传弟子道真大师。   诵经超度完毕,张昭亲自一个个将战死憾山都甲士的骨灰装起来,然后一一记录。   至于战死的于阗宫卫和三教义从,他们将按照于阗和疏勒的习俗土葬。   憾山都的甲士已经全部来了,连留在疏勒养伤,差点就变成骨灰的王通信也来了,于阗宫卫这边,也刚刚逃过一劫的刘再升,也被手下抬了过来。   在他们这些人身后,还有一群极力压抑着哭泣声音,穿着各种粗陋衣物的人站的远远的,这些人是战死在这民夫的亲人。   此一战,负责给奉天军运送物资的民夫战死了四百多人,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被张昭给半强迫的鼓动到前排,然后挨了至关重要两波箭雨而被射死的。   对于这些人,张昭心里非常过意不去,奉天军包括憾山都的甲士战死,这可以说是他们的命运,他们的职责,作为职业军人,上了战场,他们也心里早有了准备。   但这些民夫,他们是不用死的,如果不是张昭不放他们离开,如果不是张昭鼓动,他们根本不会死在这里。   祭奠完战死的憾山都甲士,张昭缓缓走过,在众人不解的眼中,他缓缓的单膝跪地,跪倒在了这些民夫亲人的面前。   “刺史不需如此!”   “二郎君里这是干什么?”   周围传来了惊讶的喊叫声,在这时代的人看来,张昭这种身份的,给这些泥腿子下跪,那是万万不可以的,让他们来此一同祭奠一番,那都是极为仁慈的了。   实际上张昭也还是有这方面的考虑的,不管什么行为,还是不要超出当前时代的理礼范围为好,所以他只是单膝下跪,而不是双膝下跪。   可他这一跪,不单是周围的人大为吃惊,他的单膝下跪对象们,更是吓得有些惊恐了!   这上千从于阗和疏勒过来的穷苦农夫和牧民,老老少少被吓得噗通一声对着张昭跪下疯狂的磕头,他们被吓坏了,不知道张昭是想干什么。   “我非不知上下尊卑,也不是他们当得起某一跪,某实是在跪七天前与我等一同血战的袍泽。   虽然他们是民夫,但也与我等一起血战过,那就是袍泽,此战得胜,诸位血战至关重要,但战死在此的数百民夫,也功不可没!   他们只是被征发而来的苦命人,本可以不死在这里,本可以回家与家人团聚,但他们因为我而血战于此,死于此地,那就某张二郎的袍泽兄弟,所以该要跪一跪他们的英灵!”   下跪完毕,张昭站起来看着身后的两位大师和几十憾山都甲士大声说道。   这也不是表演,而是他的真心话,当时情势危机,若不是半强迫半哄骗这些民夫上前,估计那两波箭雨下来加上具装甲骑冲阵,说不定真把他这叠阵给冲开了。   所以他说这些民夫有功,也是没错的,虽然时光倒流他张昭肯定还会这样干,但心里的愧疚,他心里郁结的一个心结,总要自我开解开来。   虽然下跪和金钱补偿,不能换回失去的生命,但总能让生者,无论是张昭还是眼前的这些民夫亲人好过一些。   “忠翁,武原儿,你们过来,按照当时某承诺的,战死者一人三把银币的赏格,按登记好的名册发放下去吧!”   “谢谢大老爷!”   “谢谢伯克老爷!”   张昭说完这句话之后,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知道自己要经历什么命运的民夫亲人们脸上的惊惧之色才开始消退,一些人甚至还露出了笑容。   三把银币,最少也有三四十贯钱之多,差不多相当于后世四五十万,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也是很大一笔财产了。   “表兄,看看这里有没有战死民夫留下的孤儿,十二岁以下的都找出来吧,这些由某来养,日后若能成才,也足可以告慰英灵了!”   阴鹞子点了点头,这个计划张昭也跟他提过的,收揽孤儿培养成才,然后作为的自己的心腹,这在五代来说也是司空见惯的基操。   “黑狗儿,你过来!”张昭把第一个牺牲的憾山都甲士火生儿张昭的牌位拿到了手中后,冲着黑狗儿招了招手。   “这是某憾山都中最英勇的勇士之一,你愿意继承他的香火和遗志吗?”   之所以选黑狗儿不是选黄羊,那是因为这黑狗儿长了一副汉人的样子,而黄羊则是典型的回鹘人相貌。   虽然火生儿张照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汉人,还是吐蕃人还是吐谷浑人或者其他的?   但对于张昭来说,他肯定要给火生儿找一个汉人相貌的继子,这就是政治正确。   “黑狗儿愿意,从今以后,他就是我爹爹!我就姓张!”   黑狗儿当然愿意,这个奸猾的小子很明白,他这个年纪,没了大人,想要活下来困难的很,而张昭这,不但有人养,未来很可能还会飞黄腾达。   张昭点了点头,把牌位放到了黑狗儿的手中。   “那你以后就是南阳张氏子了,我给你取名叫做张正安,正,是我南阳张氏下一辈之字号,安,希望你能安稳长大,不负你父亲的英名!”   黑狗儿当即跪下,恭恭敬敬的给张昭磕了三个响头,从今以后,他就不是无爹无娘的孤儿,而是奉天郡公麾下精锐憾山都勇士的儿子,是有资格继承父辈荣耀的勋臣子弟了。   “善哉!言出必行,不忘故旧,义延香火,是为大善!   郡公之仁,颇与我佛相得,等郡公能抽出时间的时候,务必前往于阗城娑摩若寺一行,贫僧当与安西之地的我佛子弟,厚谢郡公!”   三藏法师僧伽罗摩双手合十的感叹到,张昭也对着他点了点头。   既然攻破了疏勒,破除了于阗佛教面临的最大威胁,那么僧伽罗摩最开始的许诺,那支僧兵和承认他为护教伽蓝的事,就要兑现了。   “此间事情一结束,信男即刻就到娑摩若寺聆听大师教诲!” ###第一百五十六章 安西白发兵   “故武威将军,于阗军大使,于阗镇守使,郑公讳据七世孙郑通,拜见沙州张二郎君!”   “故焉耆镇守使,疏勒偏州城知州官,摄焉耆总管杨公讳日佑七世孙杨和,拜见沙州张二郎君!”   “故庭州瀚海军果毅都尉,知神仙镇,摄经略副使押衙曹公讳令节八世孙李旺,拜见沙州张二郎君。”   这三个自报家门对张昭大礼参拜的都是老熟人了。   郑通就是大光头惠通和尚。   杨和就是那个修了闭口禅,一直没怎么开口的道真大弟子惠兴和尚。   李旺则是李七郎。   在他们身后,早已自报家门的道真大师正安坐在蒲团之上。   三人边说,还边举起了一个已经破旧不堪的鱼袋递给张昭。   张昭接过去一看,里面装的就是最后一任于阗镇守使郑据,焉耆镇守使杨日佑,瀚海军果毅都尉曹令节的官印和鱼符。   “万里一孤城,尽是白发兵!”张昭眼眶一热接过三个鱼袋,把他们高举过头顶。   “某终于找到你们了,终于找到当年安西忠臣的后裔了!苍天有眼!”   说完,张昭郑重的把这个三个鱼袋放到准备好的木箱子中。   “若是三位愿意,某张二郎想把这三个鱼袋留在身边,待到此间事情完结,某希望能亲自带着鱼袋,去龟兹祭拜当年的大唐英灵!”   张昭说完,蒲团上的道真大师笑着点了点头,“二郎君有心了,自我等祖辈离开龟兹的那一天起,就时刻盼望着能再回龟兹,堂堂正正的回龟兹,此三鱼袋,就托付给二郎君了。”   惠通和尚,也就是郑通摸了摸头上可怖的疤痕,“郑某也实在没有想到,大唐天子早已忘了我们这些无家可归者,倒是二郎君还念着我等。   要是二郎君能早来几十年就好了,彼时我祖郑公讳据尚在,如果他能看到这一天,该有多高兴!”   “早来几十年?”张昭疑惑的问了一句。   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于阗镇守使郑据应该是790年左右的人物,因为他的名字之所以能流传到后世,全是因为悟空和尚的记录,悟空和尚经过安西的时候,就是790年左右。   而吐蕃大军攻陷大唐最后据点龟兹的时间,据记载应该是808年左右,808年距离现在的932年,应该是一百年出头了,怎么会是早来几十年的事?   而且他现在的身份是于阗金国的奉天郡公,破虏州刺史,按说称呼一个人,应该用称呼他最高的官阶啊,怎么会直接称呼他为沙州张二郎君?这些人对于阗金国好像不太信任啊!   可是从张昭这大半年的观察来看,李圣天的于阗金国可以说是相当汉化的,李圣天本人对安西唐儿也相当信任,光是于阗金国内,最少就有四五千唐儿。   那么,这些西域孤忠的后人,为什么不去于阗,而是在疏勒躲起来了?   “就是几十年啊!郑令公一直活到了庚申年,享年八十有七才去世,那时候好像听东来的行商说,大唐乃是会昌初年。   我们祖辈在会昌初年的前一年才丢了龟兹的控制权,距今也不过就是九十余不足一百年。   及至在龟兹待不下去迁到疏勒,尚不足六十年。”郑通以为张昭没算清楚,所以还特意给他算了一遍。   不对!时间不对!张昭轻轻敲了敲脑袋,示意张忠把黄历给他拿来。   会昌,庚申年,张昭一个个的找去,确实庚申年就是唐武宗会昌元年,但这就不对了啊!张昭掰着手指开始细细盘算。   他现在不知道具体的公元,但他记得后唐明宗李嗣源是930前后登上帝位的。   假设长兴二年是931年的话,那么九十年前就是840年左右,而龟兹不是在808年左右就陷落了吗?   “郑兄弟的意思,是说你们祖先固守的龟兹被吐蕃攻破的时间,是在庚申年,也就是会昌元年左右,可我怎么听说,龟兹陷落,是在元和三年,也就是戊子年呢?”   这太奇怪了,难道后世的记述有误,张昭拿着黄历走到了四人面前轻声说道。   这下轮到四人懵逼了,李七郎疑惑的看着张昭,“二郎君是从哪得来的消息说吐蕃攻陷了龟兹?吐蕃军从来就没打下过龟兹!”   “七郎说的没错,如果祖先记述无误的话,元和三年吐蕃人确实在围攻龟兹,但是年底回鹘保义可汗遣军三万与我等里应外合大破吐蕃,自此之后,吐蕃再也无力攻打龟兹,自始至终,他们从未攻下过龟兹。”   吐蕃从未攻陷龟兹?张昭彻底惊了,他惊讶的抓着郑通的手。   “那么说,郭郡王率领大家坚守下来了?那他们坚持到了什么时候?你们是什么时候,又是为什么要来疏勒?快给某说说。”   郑通点了点头,回忆了一下开始说道:“元和三年吐蕃军被打退之后,龟兹城的危险就解除了,本来想依靠回鹘人恢复生产,可是那时候安西年年征战,回鹘人自己也穷困的很,根本无力支援我等。   而我们则更惨,当年于阗、疏勒、焉耆、龟兹四镇合计有户两万三千,口十一万余,可是元和三年之后,全龟兹只剩下了两万余人。   而且城外的屯田和水井都大多被毁,加上天气变寒,年年歉收,龟兹左近产出,连两万人都供应不上,是以没办法,只能让李七郎的祖先带人往渠黎和焉耆等地迁移。   过了七八年,龟兹等地屯田恢复,迁出去的人有一部分又回到了龟兹,但丁口仍然是个大问题。   当年于阗、疏勒和伊州、西州陷落的时候,妇孺几乎损失殆尽,导致咱们一直男多女少,本来有两万多口,可过了七八年,反倒只有一万多不到两万人了。”   “怎么会这样?”马鹞子眨了眨眼睛相当的疑惑,“汉人女子没有了,那胡姬小娘也可以嘛,你们也太不懂变通了!”   郑通苦笑一声,“马队正有所不知,当年我们也是这么想的,没有汉人女子那就去娶些胡姬也行。   可那时大唐衰微,回鹘、吐蕃相继称霸安西,咱们这些唐儿已经不吃香,早就不是想要胡姬招招手就行的时代了。   不说回鹘等部落的胡姬因为言语不通、习性不合,少有愿意嫁到龟兹来的,更常有娶了胡姬的唐家子反倒最后全家成了胡儿。”   “这……这是何道理?他们怎能如此祖宗都不要了?”马鹞子顿时瞪大的眼睛,他万难理解竟然还有人不当唐儿去当胡虏的。   “这是文化失格了啊!失去了大唐的威风,在满地都是胡儿的安西,唐儿从天朝之民变成无家弃民了!”   张昭却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当大唐威风不再之后,被上百万胡人包围的两万唐儿,反倒成了受欺负的异类。   “二郎君说得对!”郑通虽然不知道什么叫文化失格,但当时的情况就像是张昭说的这样。   “据我阿公说,当时当唐儿真没什么好的,常常受附近胡人大族欺负,娶妻生子也难不说,就连出个远门都有危险,大家只能缩到龟兹附近求活。   因为出了龟兹遍地都是胡人,经常被掠夺,所以很多人受不了,干脆就找了门路变成了胡人。”   张昭和身后的一众憾山都甲士都沉默了,张昭虽然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却知道自己没理由去责怪他们什么。   808年以后,大多数龟兹的安西军后裔,都是在大唐彻底失去联络后时候出生的。   他们只能从父辈口中知道昔日的荣耀,但终究自己没见过,更因在群胡环伺的环境中出身,除了身上的流淌的血脉以外,大唐朝廷也没有半点恩惠给他们。   更别说其中本来就有大量的归化粟特人、龟兹人和焉耆人,他们熬不下去了放弃唐儿身份,也是可以理解的。   “那时候我们还以郭郡王家为首,眼见这种情况,当家的郭郡王孙子郭公讳骐,就不许大家再娶胡姬,就算娶,家人也要放在龟兹城中。”惠兴和尚杨和也眯着眼睛回忆般的说道。   “唉!这是昏招啊!这不是逼着娶不到娘子的人离开嘛!”   张昭摇了摇头,依他看来,如果出现这种情况,赶紧团结几个小部落联盟联姻先保住基本盘再说,哪还能这样蛮横一刀切!   “确如二郎君所料,此条令一出,跑的人反而更多了,最后留在龟兹的人,已经只有八千余!”郑通苦笑一声。   “本来就是这八千余人咱们也还能过得下去,因为愿意走的都走了,留下来的都是真正唐儿。   我们兴修水利、兴办学堂、编户齐民、全民皆兵,日子还好过了些,可是,老天爷就是不让我们安慰啊!”   “是回鹘人乱起来了吗?”张昭长长叹了一口,这时候应该是回鹘汗国崩溃的开始。   黠戛斯人、葛逻禄人以及拔悉密人等联合起来开始不断挑战回鹘人,回鹘汗国最终在黠戛斯人和大唐的两面打击下崩溃。   此时的安西余部应该是依附于回鹘人的,回鹘汗国崩溃,他们自然也好过不了。   “是啊!好不容易过了十几年太平日子,安西又开始乱了,黠戛斯人、葛逻禄人、拔悉密人,以及回鹘人互相攻杀。   咱们只有几千人,虽然能打仗的丁壮有数千,但不像胡儿们可以四处游牧,败了也有地方跑,咱们只能守着龟兹挨打,人越打越少。   庚申年(840)回鹘人彻底崩溃后,我们也只能取消了安西军的称号。   能撑这么多年,其实也是回鹘人一直在支持的缘故,回鹘汗国没了,咱们要是还顶着安西军的名号,一定会被攻打的。   不过取消安西军名号后,人心更散,咱们硬着头皮又坚持了七八年,然后郭家当家的郭大郎出卖了咱们,龟兹……龟兹就没了!”   张昭心里升起一阵阵的不舒服,他实在不愿意听到郑通的这番话。   铁血郡王郭昕公何等英雄!他率孤军为大唐守护西域一辈子,最后安西军的结局竟然被他的子孙出卖!老天为了要这么玩弄这些忠臣义士?   “这不可能!”阎晋双眼一瞪,他满面通红的轰然起身,“郭郡王何样人?那是顶天立地的大豪杰,他的子孙怎么会出卖安西军?”   “我们也不愿意相信啊!可事实就是如此!”李七郎长叹一声,接着郑通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当时龟兹城已经要守不住了,大家正在打算囤积物资以备不时之需的时候,从西州回来的郭大郎突然带回来了一个消息。   他说大唐已经复兴了,朝廷还记得我们,派了一个什么天使兼伊西节度使来,郭大郎让大家整顿军马,一起去西州也就是高昌迎接天使。   当时大家都很兴奋,凑了两千兵马往西州而去,想着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朝廷终于来人了,可是还没走到西州,我们就被胡骑截住袭击。   两千人去,逃回来的不到一半,郭大郎也不见了踪迹,紧接着连龟兹都被包围,咱们血战一场,暂时打退了上万胡儿,但龟兹实在坚守不下去了。   那时候喀喇汗人还未改信天方教,疏勒又离于阗近,还有大云寺在,咱们就慢慢迁徙到了疏勒居住。   后来到了疏勒,大家就觉得蹊跷,怎么那些胡骑那么准确的正好在路上堵住我们?定然是有人透露了消息。   于是有人开始说郭大郎出卖了我们,几家人为此大吵了几架,还差点动起武来,郭家于是就慢慢与我们疏远,后来听说他们搬回了龟兹一带。”   张昭回头和张忠、阴鹞子等人对望了一眼,几人的眼中都冒出了仇恨的火光,安西军后裔这次被伏击确实很蹊跷。   “李七郎,你能否确切说说,郭大郎说有朝廷新任伊西节度使到来是哪一年?某怀疑,或许并不是郭大郎出卖了安西军!”张昭深吸了一口气,阴沉的说道。   李七郎诧异的看了张昭一眼,想了一下说道:“按我阿公的说法,应该是在我们去安西军称号后的二十七年!”   “啊!仆固俊!你这个畜牲!”张昭只觉得脑袋好像被天雷轰击了一下似的,极度的愤怒让他全身都开始发烫,他猛地将面前的案几掀翻在地。   “仆固俊该死!老子要杀光你的子孙!”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为谁孤守二百年   张昭掀翻案几的动作,把面前的四人吓了一大跳,连道真大师都诧异的瞪大了眼睛。   “张二郎君,为何如此?仆固俊是何人?难道真不是郭大郎出卖了我们?”   张昭还未回答,张忠就不断锤着胸口眼泪哗哗的流。   “仆固俊这个畜生,真乃害人的猪狗!李唐朝廷更无一个好人,当年太保公就不该去长安!”   张昭的内心也一阵翻腾,他深吸了好几口气之后,才按下心中的怒火。   “道真大师有所不知,如果我们把你们自去安西军称号那一年,算作元年的话。   那八年就是我祖太保公在沙州举义的时间。   十一年初太保公就已经基本控制甘肃伊三州。   二十年左右,经过我叔祖张淮深公率番汉精兵血战,终于收复了凉州,此时吐蕃式微,大唐终于再一次打通了河西!”   “二十年你们就打通了河西?那二十三年来的天使真是朝廷天使?”   郑通等人的脸色异常苍白,四人难以置信的盯着张昭,惠兴和尚杨和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张昭慢慢摇了摇头,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说道:“来的不是天使,而是回鹘人仆固俊。   此人是我太保公麾下的勇将,他在二十一年打通甘凉之后,受太保公派遣,自领番汉军马六千去收复安西。   并在二十七年末,收复庭州、西州,此人,就是高昌回鹘的第一代可汗,今乌母主可汗的四世祖。”   “既是太保公麾下勇将,我安西军也是依附回鹘生存,那他怎么会来袭击我等?为何要如此行事?”   惠通和尚郑通大光头上的疤痕都扭动了起来,他看着张昭不解的大声喝道。   “因为……”张昭只觉得嘴里话万难说出口,他心里也憋着一股气。   安西军和归义军没有半分对不起唐廷,但彼时的唐廷,绝对辜负了这两家西北孤忠,又停顿冷静了十几秒钟之后,张昭才继续开口。   “因为彼时我归义军控制了河西瓜沙甘凉肃岷鄯西伊等十一州,势极盛,有口八十余万,甲士三万,兼臣服的塞外诸族三十余万,亦可出轻骑数万。   而大唐则饱受藩镇之苦,他们害怕归义军成为下一个藩镇,畏惧我等甚至远胜魏博镇。   因为河北之地藩镇远在天边,而归义军则近在陇右,若是有变,铁骑十余日就能直抵长安,有鉴于此,唐廷将我祖太保公召至长安,形同人质。   而就在此时,仆固俊收复庭州、西州等地,同时得到了附近的回鹘部族效忠,便有了割据之心,唐廷也为分裂归义军,而大力支持此贼。   那几年,仆固俊从唐廷得到的铁器布匹乃至甲械,是整个归义军的三倍还多,如果某猜得没错的话,郭大郎在西州遇到的天使兼伊西节度使,就是仆固俊!”   “那他为何要害我等?他自做他的伊西节度使啊!又不是没有胡儿担任过此职。   我伯祖李讳元忠公就是粟特人啊!我李七郎全族都是粟特人,那又如何?我们这几千苦汉子,碍着他什么地方了?”   李七郎哭嚎着喊出了声音,“我李家原本是丁口兴旺,乃是安西军大族啊!如果不是那一仗没了上百男丁,何至于今李家仅剩我一人!宁塞郡王元忠公的直系,就是在那一仗中全部阵亡的啊!”   “仆固俊要害你们,恰恰就是因为你们是唐儿,因为他背叛归义军后,我叔祖张淮深已经在聚兵准备讨伐他,而你们祖先坚守安西上百年,若是知道东边归义军复兴,你们会帮谁?   定然是帮助我等,彼时仆固俊麾下丁口不过十余万,军马不到两万,要是在西州以西,有我归义军数千同盟,两面夹击之下,他唯有败亡一条路。   所以他就先诓骗了郭大郎,让满心欢喜的郭大郎把安西军带入了绝地。   而在此之后,由于在安西本地找不到同盟,我叔祖张淮深引军攻下伊州之后,就没法继续深入。   此后伊州也在数年后被仆固俊夺回,此贼遂建高昌回鹘汗国,当时若是知道安西军还在,哪有高昌回鹘的今天。”   “为什么?为什么啊?我等坚守安西二百年,为何最后就迎来了这样的结局?   我等祖上何其无辜!没覆灭在吐蕃人手中,反而被朝廷支持的回鹘人所灭,二郎君,这就是忠臣义士该有的结局吗?”   郑通猛扑过来抓住张昭的手涕泪四流,他拼命摇晃着张昭的胳膊。   “二郎君知道我们这些失国失家之人过的是什么日子吗?龟兹就如同一个监狱一样,我们守着它不能离开!   吐蕃人、葛逻禄人、黠戛斯人等到麦熟就来袭击我等,每年秋收都要死好多人,十代人苦守了两百年,怎么就会是这样的结果?”   张昭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他抓着郑通的双手把他拉起来,眼中同样热泪盈眶。   “我知郑兄痛苦,因为我们归义军也是如此。   唐廷生恐归义军做大,是以不断插手归义军内部的节帅承袭,导致我们每换一任节度使,就要杀的血流成河。   等到朱温这贼子篡位之后,更是直接挑动甘州回鹘与我对敌。   五十年间,当初拥众百万,带甲数万的归义军,被坑害到只能龟缩瓜沙苟延残喘。   我之所以要来寻找你们,一是要为了自保,二是不愿沦于胡尘,三就是想要去一趟长安。   我要去问问,去问问那宝座上的天子,为何要如此对待我等?我等孤忠二百年,朝堂上的肉食者们,到底心里有没有丝毫愧疚!”   “对!二郎君说得对!我要回去问一问,我祖太原阎朝公坚守沙州十数年,坚守的子孙凋零沦为蕃奴,到底是为谁在坚守?   为什么中原皇帝就只顾自相残杀,而将我们弃之如敝履?”阎晋站了出来大声喝道。   “对!咱们要回去问问,问问咱们这二百年的坚守到底是为了什么?”阴鹞子也接口说道。   “二郎君,你是个大豪杰,我们听你的,这二百年的坚守,朝廷总要给我们个答案。   我们跟你走,我们去长安,去问问中原的朝廷,我们是在为了什么,坚守了这二百年!”   几人对望了一眼后,由惠兴和尚杨和出言表态了。   张昭点了点头,“是该回一次长安,是该去问问朝廷为什么就忘了我们这些人?   不过若是要问为何坚守了二百年?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大家!   我们不是为李唐皇室在坚守,也不是为了生存下去而坚守,而是为了我们身上的血脉文化在坚守。   这大唐,不是李家的大唐,而是汉唐的大唐,是我们所有人的大唐,我们坚守的,是轩辕黄帝传承给我们的血脉和荣耀!” ###第一百五十八章 铁甲何处寻   张昭喝的酩酊大醉,他宴请了所有能从疏勒城找到的安西军后裔,总共不过一百三十七人。   这一百三十七人,男女老少都有,丁壮并不多,大多数还几乎快成土著了,很多只是还记得祖先,连汉话都说不利索。   但张昭没有丝毫看不起的意思,在几百万胡人的包围下,平日根本没有说汉话的氛围,一百多年下来,还能有一百多人在,算是不错了。   当然这不代表着安西军后人就只有这么一百多人,郑通和李七郎给了张昭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   那就是在疏勒逐渐绿化的过程中,迁移到这里安西军后裔,害怕再次成为下一个被针对的对象,为了族群的安全,他们在几年内又连续迁出了疏勒。   在迁出疏勒的安西军后裔中,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以杨家和郑家为首,他们往拔汗那国,也就是费尔干纳盆地迁移而去。   因为拔汗那国王在被大食灭国之后,曾带着族人到疏勒寻求安西军庇护,不过彼时安西军正面对吐蕃军的巨大威胁,根本没能力西进费尔干纳盆地,为拔汗那王复国。   于是几十年下来,复国无望的拔汗那国王这支人,最后也融合进了安西军中。   所以在迁出疏勒的时候,郑家和杨家就与拔汗那王后裔一起,迁回了拔汗那。   不但因为拔汗那王族后裔熟悉当地,还因为费尔干纳是个盆地,四周多崇山峻岭,加之此时人烟稀少,只要往山上一藏,就可以避开大部分敌人,苦是苦了点,但能活下来。   第二支人则牵往了疏勒以南的葛罗岭一带,因为当时葱岭守捉将罗家的后人还在此地坚持,同样也是高山峻岭,利于躲藏,这支人以疏勒镇守使鲁阳的后人为主,兼有苏、白等家。   这两支人中,迁往拔汗那国的这支,人数最多,郑通和李七郎这样留在疏勒城依附大云寺的,实际上就是这支人留在疏勒的眼线。   不过他们也因为各种原因,已经七八年没有音讯了,不过八年以前,这支人派人来过疏勒,据说已有丁口数千,还修了城池,建了学堂。   可是前去葛罗岭的这一支人,情况就有些不妙,他们被喀喇汗国派人攻打过好几次,还出了泄露忠贞库秘密的鲁三郎这种叛徒,搞不好已经族灭了都未可知。   除了这两支人以外,还有一支人,也就是被怀疑是叛徒,与众人闹翻选择了东迁的郭家。   现在只知道他们是在大约四十年前迁到了龟兹附近,也有说他们往碎叶城的方向去了。   但这只是个大概的说法,具体连道真大师,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身在何处。   郭家人是安西军中人数最多的家族,要是他们还在的话,丁口也不少,四十年繁衍下来,起码有上万人,必须要找到。   至于这些人不去于阗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于阗的李圣天也是胡人,虽然张昭从后世历史中发生的事情,知道李圣天坚守汉家文化,是个精唐,但安西军不知道啊!   何况当年吐蕃人攻陷于阗的时候,李圣天的祖上可是当过叛徒的。   不然怎么疏勒裴和龟兹白这两家王族都被吐蕃人杀了个精光,反而于阗的尉迟家能独存,最后还能翻盘,就是因为他们在吐蕃人攻陷于阗的战争中,选择了投降。   惠兴和尚的祖先,于阗镇守使杨日佑,就是因为尉迟家投靠吐蕃而被迫北撤的,所以从内心来说,安西军的后裔们,根本就不信任于阗尉迟家。   加上当年安西军的后裔在西州被胡人突袭,到了疏勒又被喀喇汗视为异类连连打击,他们已经不相信任何安西的胡人了。   他们只想着怎么把自己藏起来,藏深一点,因为他们觉得,只有这样隐藏下去,才能等到中原复兴,派兵西进的时候。   了解完了这些,张昭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安西军的后裔人数应该不算太多,最多也能找到一两万人。   同时于阗的几千唐儿已经注定不会跟他走,那么他能带回去的人,应该不会太多,还是要走精兵路线才行。   但此时的安西生产力是很低的,铁甲乃至铁制武器,都是非常珍贵的。   可要走精兵路线,就要大量的铁甲和武器,就他现在这憾山都一百来套甲,已经把张昭的家底都快掏空了。   此后虽然从萨克图的宝库中搜罗到了不少,但也就一百多套,从李圣天那里要来的甲,也就是几十套而已,满足现阶段是没问题的,但要回到瓜沙去夺权,还是远远不够。   所以张昭现在最大的需求,就是铁甲,可是以安西原始的冶铁业,要在短时间搞出几百套铁甲,是非常不现实的,非要找,就只有一个地方或许可以满足。   那就是安西军后裔埋藏的宝藏忠贞库,按照道真大师的说法,忠贞库中没有多少金银,这也跟张昭猜的差不多,当年安西军都被打的只剩下了龟兹一城,连两万人的衣食都不能供应,哪有多少金银埋到地下。   但是这忠贞库中,却有两样宝物是张昭眼馋不已的,一是按照流传下来的账册统计,忠贞库中最少有扎甲等铁甲五百套以上,生铁数万斤,其余各种刀枪剑戟无数。   这个张昭是相信的,因为当年大唐的安西军可是唐军中装备最好的军队之一,鼎盛时期有兵五六万的安西军,存下几百套扎甲和大量武器,完全是有可能的。   虽然现在忠贞库已经在地底埋藏快五十年,但只要保存的好一点,不被水给泡了,武器可能已经被损坏,但甲胄还是有价值的。   就算有所损坏,也不过就是去锈和重新打磨、穿绳等事,穿越前他就是搞这个的,修复甲胄应该不难。   第二样宝物就是忠贞库中藏有大云寺埋藏的大量珍贵佛经,其中最珍贵的,就是曾经存放于大云寺中的释迦摩尼佛舍利和传说释迦摩尼出生时用过的佛诞床。   如今整个河西之地最为信佛,特别是盘踞凉州周围嗢末人非常虔信。   嗢末人是吐蕃六谷部的祖先,其中很多是实际上是陇西唐民的后代,密宗佛教嘛,后世共和国了藏人还信的很虔诚呢。   要是有了佛教的佛门护法伽蓝和释迦摩尼宝物加持,加上凉州大云寺的住持,就是三藏法师僧伽罗摩的弟子。   张昭如果能从安西带回上千甲士,或许就可以借势成为高骈之后第二个收揽嗢末部的人。   有了他们的支持,张昭才能占据凉州,对抗灵武节度使韩家和定难军李家,进而把触手伸向中原。 ###第一百五十九章 人间清醒曹元忻   疏勒城,原喀喇汗国布格拉汗萨克图的王宫,现在变成李圣天的王宫了。   曹元忻带着七八个侍女,侍女们手中托着一套华丽的礼服,这是于阗王室织工按照唐代皇后形制,仿制出来的皇后大礼服。   穿过了几道带着天方教风格的圆门,曹元忻就看见了背对他坐着的李圣天,挥了挥手,让身后的侍女们下去,曹元忻轻轻走到了李圣天身侧。   “二郎还在跟奴置气呢?”曹元忻脸上露出了几分大姐姐般的宠溺表情,她先让李圣天看见她的笑脸后,才走到李圣天的背后,为他揉捏起了肩膀。   如果张昭在这的话,瞬间就能知道曹元忻能拿捏住李圣天的最大原因。   虽然李圣天比曹元忻大得多,虽然在别人眼中李圣天是决定几十万人生死的大圣天子,但在这曹元忻这,就好像是个淘气的小弟弟一样。   襁褓中失去了母亲,视为母亲的长姐又在他十来岁时远嫁,加上父亲严厉过头,李圣天竟然有了很深的恋母情结。   对于能在他面前摆出一副成熟大姐姐样子的曹元忻,李圣天确实是很喜爱,甚至对于曹元忻的那一点点约束,李圣天竟然还感到十分的舒服。   “好了!好了!还生什么气嘛!仲云王的两个女儿奴家正在加紧调教,你就稍等些日子,保管几年后给你两个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擅的美人!”   作为一个已经三十多岁,在这个时代能自称老妇的女人,曹元忻深刻明白光靠姿色,她已经在李圣天这没什么优势了。   所以她现在开始往亦妻亦姐这样的角色转变,从一个限制各种妖艳美色接近李圣天的独宠后宫王后,变成一个妖艳美色只能由她提供的开明大妇。   要说李圣天对于曹元忻把萨克图王后曹氏提前接跑,然后又送到了张昭床上没有怨气,那肯定是假的,不过也不值得因为这事跟曹元忻翻脸。   更何况张昭可是他外甥,还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外甥,李圣天再馋萨克图的王后,也拉不下来脸跟张昭抢啊!   “某非为一女子,实因当下局势忧虑尔!”李圣天拍了拍左边的肩膀,示意曹元忻在这要捏重一点。   身在李圣天背后的曹元忻嘴角微微翘起,不是就怪了!不过她当然不会去拆穿,反而赶紧岔开了话题。   “我就知道二郎这样的英主,岂会在意区区妇人,让奴猜一猜,二郎莫非是为了另一个二郎而忧虑?”   李圣天行二,张昭也行二,所以曹元忻说张昭是另一个二郎。   “六娘知我啊!我李二郎是长姐一手抚养长大,没有长姐某能否长大成人都未可知,而张二郎初到金国不过八个月,就已经帮我攻下疏勒,摧破腹心之患的强敌。   他们母子二人对某以及大金国,一个恩深似海,一个功比天高,所以某必须要加封张二郎为破虏州刺史,知破虏州事。   可是这一州军民部落数万口人皆由张二郎掌控,况且其手下憾山都甲士战力之强,比某五百精锐宫卫都有过之。   更何况这些人在沙洲也不过就是与某宫卫相当,到了二郎手里就能变成最精悍陷阵锐士,连那几百矿工和三教义从都隐有精兵之相,二郎这是能练兵的帅才啊!”   曹元忻闻言叹了口气,随后坐到了李圣天身边,这听着好像是李圣天在夸赞张昭,但实际上是带着浓浓的,呃!说忌惮可能不准确,应该说忧虑比较合适。   因为从目前的形势来说,张昭这样的于阗国‘塞王’,已经对国王李圣天的权力形成一定的隐患了。   更别提以后,张昭是说他要回瓜沙去,但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说不定张二郎觉得于阗金国好,要留下来呢?   就张昭这样的能力,在于阗金国呆个十年八年的,以后这国家估计就没有太子李从德什么事了。   但李圣天又不能把张昭怎么样,人家只是个外甥,都肯舍出命去为你的基业血战,你还要猜忌,你还要针对,那让其他人怎么看?   曹元忻突然想到了一句话,‘赏无可赏,唯有赐死!’原来她以为这是句玩笑话,现在看来,竟然是非常有道理的。   再这么发展下去,张二郎不回瓜沙的话,恐怕真的只有把他赐死一条路。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太子李从德的地位,原来历史上好多的功高盖主者并不是他有多想震主,而是主被他给震着了。   “而且,六娘,某还不得不把另一件重要事情委派给张二郎,八剌沙衮那边来人了,他们想奉我为主,以报答某亲率大军为他们解围之恩,同时提特西古大事也派来了密使,他希望某能支持他!”   听到李圣天这么说,曹元忻的眉头几乎都皱成了一个几字。   “八剌沙衮是景教的大本营,提特西古大师是不是太着急了点,如今萨克图只是战败,可不是败亡,强敌未去,八剌沙衮的佛教徒和景教徒之间又要展开斗争了吗?”   “所以这只有让张二郎去了,只要他这样的身份才能压制住提特西古大师,保证八剌沙衮的稳定!”说着李圣天深深叹了口气。   “本来此事,某去是最合适的,但从疏勒到八剌沙衮,再快也得两个多月,还要翻越高山和峡谷,来回加上处理八剌沙衮之事,那就是半年过去了。   可如今疏勒刚刚占据,四周部落中还有大量心向萨克图的,某实在没时间走这么远,让其他人去的话,还没有张二郎去放心。”   李圣天满脸的无奈,目前于阗国的形势,实际上是不能再依赖张昭了。   他这就这么几十万人的小国,加上安西各族一直有服从强者的习惯,一直重要张昭下去,很快就要喧宾夺主,可实在又没有比张昭更合适的人选。   “难怪老泰山宁愿送上几十精锐甲士也要把张二郎送走了,这样的人物,不能杀,那就只好让他离自己远远的才好。”李圣天对着曹元忻苦笑一声。   曹元忻站起身来,郑重的走到李圣天身前,随后慢慢跪下将手放在李圣天膝盖上,双目直视着这位于阗金国的大圣天子。   “二郎,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张二郎虽然英勇,但以目前观之,其比威震西域的汉之豪杰如班定远、陈破胡,还有本朝英雄如薛幽州、邢国庄公等尚有不如。   二郎如要君临安西,那就更要遇强则强啊!当初父王留下个穷困于阗国,被你用十五年就建设的如此富庶,你李二郎也不比张二郎差!   攻城略地开疆拓土非你所长,但知人善用,使国富民强,你远胜张二郎。   日后之事,日后再说,眼目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眼前最关键的,还是你们舅甥同心戮力,一文一武,涨我于阗国势,现我汉唐雄风!”   曹元忻心里只有一只声音在响,那就是不能让这颗猜疑的种子,在李圣天心里发芽。   张昭为李圣天分析于阗国运的时候,曹元忻实际上就在屏风后听着的,所以她明白此刻乃是于阗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定要抓住机会,让于阗成为安西霸主才是。   要是两人心里有了嫌隙,还如何能和衷共济?   至于张二郎会不会回沙州,曹元忻面容扭曲了两下,她在心里狠狠的下了决心。   要让张二郎坚定回沙州的心,那就只能从自己家入手了。   父亲已然年过花甲眼看时日无多,元德兄长,那就对不起了,妹妹说不得要支持张二郎回沙州夺权了。   只要于阗还在,只要于阗还这么富庶,就算张二郎夺回了归义军大权,那曹家总也能富贵延绵不是? ###第一百六十章 八剌沙衮还是碎叶   八剌沙衮,这个城市对于喀喇汗国是有特殊意义的,因为八剌沙衮失陷之前的喀喇汗国和失去了八剌沙衮的喀喇汗国,完全可以说是两个国家。   原本的喀喇汗国是回鹘汗国在840年崩溃后,由在大唐边境混不下去的庞特勤,跑到安西建立的汗国。   庞特勤死后,将汗国交给了两个儿子巴兹尔和奥尔古恰克,其中巴兹尔就是萨克图的父亲,奥尔古恰克就是那个被萨克图杀掉的倒霉叔叔。   当时巴兹尔驻地在八剌沙衮,称阿尔斯楞汗,是为正可汗。   奥尔古恰克驻地在怛罗斯,称布格拉汗,是为副汗。   但好景不长,这个新生的喀喇汗国,碰上了处于鼎盛时期的波斯萨曼王朝。   893年萨曼王朝皇帝马赫穆德率军亲征,接连攻下了白水胡城和怛罗斯等重要城市,副汗奥尔古恰克逃到了疏勒,正汗巴兹尔则继续坚守八剌沙衮。   就在这期间,喀喇汗国的政治格局随之发生了变化,由于距离的因素,副汗从正可汗的下属,逐渐变成了与正可汗同级的国家领袖,喀喇汗国变成了双首领的部落汗国。   如果不是张昭的到来扰动了历史进程的话,后来的喀喇汗国还会继续分成西喀喇汗和东喀喇汗两个国家。   之所以会形成这样双领袖的政治格局,是安西、河中地区的地理环境决定了的。   在八剌沙衮和疏勒之间横着天山山脉和帕米尔-阿赖山脉,只看天山和帕米尔这两个词,就能想象得到,这里的地形是多么的难以翻越,两地之间的联系有多么的困难。   而现在,张昭就正在翻越这个极难翻越的高原雪山,为他提供向导的,是一个有疏勒王裴家血统的青年。   裴升远摸了摸鼻子,他和有些不喜欢张昭这种把他当做年轻人对待的感觉,因为实际上他比张昭还要大那么一点点,裴升远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张昭不过才二十岁。   可是从两人的地位乃至能力和见识等方面来说,张昭确实可以把他视作一个年轻人。   因为除了历史上的冠军侯以外,裴升远想象不出来还有什么人能在这个年纪,干出一番这样的事业。   阎晋和马鹞子对望了一眼,对于裴升远的感受,他两那是深有体会,因为刚满二十岁不久的张二郎君,也经常把他两这个二十六七岁的下属,当成年轻人来着。   呃!谁叫我张二郎君的身体里装着一个来自后世的三十多岁灵魂呢,对于这些‘小’了自己十几二十岁的古人,张昭很自然的就把他们当成了年轻人。   “那按你这么说,萨克图此人应该是呆在八剌沙衮才对,毕竟他父亲巴兹尔是正汗。”   在充满淤泥的山道上牵着马儿小心行走的时候,张昭还不忘跟裴升远了解起了萨克图的生平。   这也是对即将进入八剌沙衮的一种准备,毕竟他这次不是去攻占八剌沙衮,要是去攻占倒还简单了,单纯的从军事角度考虑就行。   这次去八剌沙衮,是应城中回鹘贵族叶护和景教、佛门首领之邀请,商量八剌沙衮臣服于于阗金国之事的,所以必须要搞清楚城中的政治状况才行。   “回郡公,原因很简单,因为怛罗斯被波斯人攻陷的几年后,八剌沙衮也被波斯人给攻陷了。   其父巴兹尔死后,萨克图的母亲就只能带着他跑到疏勒,投靠了叔父奥尔古恰克。”裴升远回答道。   原来是这样,张昭点了点头,后面萨克图的人生轨迹就很清楚了。   这家伙在疏勒城接触到天方教,随后依靠天方教的势力造反成功,杀了叔父奥尔古恰克一家。   而在掌权后,萨克图不断积蓄实力,在四年前率军收复了八剌沙衮和怛罗斯。   “这么看起来的话,萨克图此人也算是个中兴之主了,不但收复了故都,还拿下了属于萨曼王朝的拔汗那国之地!”   “郡公高看他了。”张昭觉得萨克图有两把刷子,但裴升远可不这么看。   “萨克图之所以能收复八剌沙衮和怛罗斯,并不是他有多强的能力,实际上是因为波斯人攻占这两地之后强行推行天方教,搞得这两地教派矛盾很深,萨克图不来,波斯人的统治也不会太长久。   而由于相隔较远,八剌沙衮的提特西古大师,并不知道萨克图也皈依了天方教,以为他还是佛门信徒,于是策动了大量的三教信徒起义,打开城门放喀喇汗军入城,萨克图这才借机收复了这两地,他实际上是捡了个便宜而已。”   “那我猜等萨克图收复八剌沙衮和怛罗斯之后,这两地的三教信徒才知道萨克图也皈依了天方教,于是他们只能拒绝推举萨克图为阿尔斯楞汗。   僵持几年之后,失去耐心的萨克图也干脆就带着军队,再次攻打自己的故都。”阎晋在旁边插话说道。   “这位将军说的没错,就是这样的。”一个从八剌沙衮来的使者,在最前面点头表示赞同。   “所以为了不再搞出这种刚打跑了吃人的老虎,又来了害人饿狼的事情,八剌沙衮城的各位叶护,佛门提特西古大师,以及景教威仪大德玄庆阁下,才派在下前来对大金国大明大圣天子表示臣服。”   说话间,众人走都了一个半埋藏在山腰的地洞,地洞里面极为宽阔,甚至还可以看得出来,里面曾经摆放了大量的粮米军械等物资的痕迹。   这些地洞,就是萨克图能迅速从八剌沙衮撤军到下阿图什的秘密。   早在三年前,萨克图就开始在从八剌沙衮到疏勒的路上建立这样的地洞仓库,储备了大量的武器甲胄和粮草,以备不时需。   看来历史上萨克图一边平息国内的反对势力,一边殴打波斯萨曼王朝,一边还能把李圣天吓住,让于阗金国几十年没敢北上打疏勒,确实是有几把刷子的。   这种鸡蛋上跳舞的极限操作,竟然还被他干成了,其中只要有但凡一点失误,萨克图就会万劫不复,比如这次碰上张昭。   ……   热海,也就是后世吉尔吉斯斯坦的伊克塞湖,这个在后世有上帝遗落明珠之称的美丽湖泊,位于天山山脉中,是世界上最深的高山大湖。   曾经大唐在此地最重要的城市,比如冻城、贺猎城、叶支城,以及最重要的大唐军镇,安西四镇之一的碎叶镇,都位于热海四周。   贺猎城的规模并不大,如果放到中原地区的话,还不如一个中县的县城大。   而在这个城中,最高最大的建筑,是一间用白石垒起来的寺庙,寺庙中还有一座高达数丈的白色尖塔。   如果你以为这是一座佛门寺庙那就错了,这实际上是做一座景教的寺庙。   这个传到了东方的基督教聂斯托利派,跟传统意义上的基督教并不太一样。   他在的寺庙的外观上与佛教近似,教义上还吸收了大量的佛教和道教经义。   甚至神仙体系都开始变化了,它变成了一个多神教,信奉起了景通法王、天元真主阿罗诃等。   好吧!这已经不单单是基督教异端了,实际上这应该是一种新的宗教。   或许聂斯托利派从希腊出走的时候,它还属于正教的范围,但当它跨越崇山峻岭到东边,并且经过几百年的变化之后,早已不再是原来的模样。   “父亲,碎叶城的教徒透露,提特西古这秃驴番僧,已经提前派人去与于阗王联络了,说不定这次来的不单单有于阗王的使者,甚至会有于阗大军。”   寺庙中,一个身穿黑色连体长袍,头戴黑色罩帽的青年人满脸焦急。   而另一个手里拿着十字架,神情威严的男子,则闻言狠狠瞪了年轻人一眼。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你应该说八剌沙衮而不是碎叶,尉迟家是金国天子而不是于阗王,番僧这个词更不许说,如果你连这也记不住的话,以后怎么承担保护族人的重任?”   “孩儿知错,父亲教训的是!”年轻人赶紧低眉顺眼的认错,但悄悄蠕动的嘴唇分明在说。   ‘不让说,那你何必教会我这些?’ ###第一百六十一章 真假归义军   一声清脆的鹰啸在张昭的头顶响起,硕大的猎鹰开始盘旋着俯冲了下来。   带着铁护臂的裴升远把手一伸,猎鹰准确的落在了他的胳膊上。   一大条鲜羊肉奉上,猎鹰满意了张嘴低鸣了一声,随后开始大快朵颐。   “郡公,这是我族弟裴同远的猎隼,一定是他们从八剌沙衮过来了!”裴升远走过来轻声说道。   张昭点了点头,这条长达两千五百里的唐僧古道,他终于走完了。   裴升远的族弟裴同远是和阴鹞子一起前去八剌沙衮打前站的人员。   对于张昭来说,八剌沙衮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未知的,虽然派人来表示臣服,但谁知道有没有诈?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   张大穿越者还是很惜命的,别看他战场上总是一副英雄无敌的模样,但实际上他非常小心谨慎。   因为从历史上看,多少豪杰枭雄没有死在艰难困苦中,反倒是由于各种大意导致阴沟里翻船,足以让他这后来人引以为戒了。   几匹战马从远处疾驰而过,正是跟阴鹞子一起前去八剌沙衮的裴同远和氾顺回来了,不过氾顺在离张昭还有四十步的时候,就赶紧下马走了过来。   因为虽然他提前通知了担任警戒的拔悉密部斥候,裴同远还放出了猎鹰,但在张昭身前,憾山都的甲士们仍然做好了防御,神臂弓都已经上好了弦。   “二郎君,八剌沙衮的药葛罗、仆固、斛嗢素等部叶护与佛门提特西古大师,大秦景教威仪大德玄庆阁下等,正在城外十里处迎接郎君大驾。”   “药葛罗?仆固?”张昭疑惑的问了句,斛嗢素这种回鹘边角料出现在八剌沙衮不稀奇,可是药葛罗和仆固这可是回鹘正统王族啊!   这两族中,仆固家是高昌回鹘汗国的王族。   药葛罗家是甘州回鹘的王族。   他们的怎么会在八剌沙衮?萨克图的祖父庞特勤可不是这两族出身。   “二郎君,除了这两姓回鹘王族外,我还看见了归义军使的牙旗和豹尾!”氾顺的脸色变得非常古怪,一副我大受震撼的表情。   呃!别说他了,张昭自己也懵了,这里怎么会出现归义军的牙旗和豹尾?这两玩意可是皇帝才能赐下的,难道自己祖宗还在这遥远的河中留了一支人?   ……   八剌沙衮与碎叶,后世很多人搞不清楚这两城的关系,有人认为是一个地方,有人认为是两座城市,实际上他们应该是新城和旧城的关系。   当碎叶在战火中被损毁之后,八剌沙衮就应运而生,两座城相距不过五公里左右。   张昭仔细打量着这座还算雄伟的八剌沙衮城,它是用条石为基,三合土为墙修建的。   难怪萨克图率领三万大军和大量的神战者打了四个月,硬是没打下来。   除了喀喇汗人的攻坚能力低下以外,八剌沙衮的坚城,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来者可是大金国破虏州刺史,奉天郡公张昭阁下,贫僧提特西古,恭候郡公多时了!”   名字叫提特西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斯基泰人或者东伊朗民族的白人,但实际上,这位提特西古大师除了一张大饼子脸以外,肤色、发色跟张昭差不多,典型的漠北草原人。   张昭赶紧翻身下马,对着这位八剌沙衮的佛门首领双手合十,这要是出头迎接的是八剌沙衮的回鹘叶护,他还会摆一下谱,但面对宗教人士就不太合适了。   提特西古身后,站着一个身穿朱红色罩袍的景教僧侣,他看了张昭和张昭身后的憾山都甲士一眼,随后又赶紧移开了目光。   “贫僧大秦景教威仪大德玄庆,见过张郡公。”   大德是景教的宗教职位,大约等于佛教的高僧法师,实际上佛门也有大德高僧的说法。   威仪大德是景教中极为重要的宗教首领,在八剌沙衮的景教徒中,就是以他为首。   不过……张昭在与他见礼的时候未免有些奇怪,这佛门的首领是个汉人模样就算了,怎么远在河中的景教威仪大德,也是一副汉人模样呢?   不过很快,他就麻了,果然,在那群回鹘叶护中,一杆归义军使的牙旗把他震得头晕眼花的,难道这里真有沙州张家的人在?   顾不得其他的虚礼,张昭在两位宗教人士的陪同下,直接走到了牙旗下面。   不过张昭很快就失望了,但也更加疑惑,因为这杆归义军使的牙旗下,站着一群明显带着回鹘人黄白混血相貌的人,为首者头发卷曲,小鼻子绿眼睛,几乎看不出来多少汉人模样。   张昭摸了摸下巴,趁着对方上来见礼的机会直接开问了。   “未知足下出自哪一部族?祖先是何人?为何会有这杆归义军使的牙旗?”   头发卷曲的回鹘人赶紧上前回答,他们家在八剌沙衮只是依附于药葛罗家族的小角色,今天只是为了显示祖先的荣耀,而把这杆大旗给打了出来,没想到竟然引来了金国大圣天子特使的关注。   “回禀郡公,这杆大旗,是大唐皇帝赐予在下祖先的!”   听到这样的说法,张大郡公鼻子都要气歪了,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姓张啊?   再说了归义军又不是什么特别了不得的招牌,至于拿到八剌沙衮招摇撞骗么?   正想招呼甲士将对面这个不大不小正好合适的‘鸡’给拿下,来一出杀鸡给猴看,震慑下周遭的叶护和宗教人士呢,卷毛回鹘人又开口了,而且还换成了汉语。   “在下祖先是大唐左金吾卫大将军,怀宁郡王李公讳思忠,在下祖父是跟随卡迪尔汗(庞特勤)西迁至此的。   说起来还与郡公有几分渊源,于阗金国颇有唐风,我们归义军使李家,亦是唐儿。”   ‘噗!’张昭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没想到竟然还可以在这里见到回鹘归义军使,怀宁郡王李思忠的后人,人家这也是正牌的归义军,字号比张氏归义军还早。   李思忠原名叫做嗢没斯,是回鹘汗国的贵族,回鹘汗国崩溃后,他内附到了大唐天德军附近,曾跟随河东节度使刘沔一起大破回鹘汗国余部。   后来因为边将猜疑,选择了在唐武宗时期带着数千回鹘贵族到长安定居,武宗封他为怀宁郡王,赐国姓,名思忠。   “原来是怀宁郡王子孙,可据某所知,郡王的子孙不都是跟随他定居长安了吗?”张昭很客气的拱了拱手。   李思忠这人还可以,能处,他内附以后可是就真把自己当成唐儿的,打起回鹘同族来比正牌唐军还狠,后来有边将猜疑他,他就干脆解散军队到长安养老,算得上有功之臣。   卷毛回鹘人脸上露出了几分不好意思的表情,“某祖父是郡王的庶长子,当年进京走的匆忙,家祖父远在塞外征战未回,最后就没去长安,而是跟随卡迪尔汗来了河中。”   明白了,什么塞外征战未回,大概率还是李思忠怕去了长安万一皇帝真的听信谗言把他给咔嚓了,于是让长子跟着庞特勤西迁,也算留个血脉,免得全家死光光。   张昭脸上露出了几分难以言表的表情,这个卷毛明显就是想来攀附,因为于阗李圣天优待唐人的消息他肯定知道,只是相隔几千里他不知道张昭的出身而已。   “好叫这位李家郎君得知,某张二郎,出自南阳张氏,六世祖乃是南阳郡公,归义军节度使张讳义潮公!”   “啊!这……!”卷毛回鹘呆了,他抬头看了看自己脑袋上的归义军使牙旗,一股蕉灼的感觉让后背微微发烫。   同时,一道炽热的目光从旁边射向了张昭,景教威仪大德玄庆喉结耸动了一下,好像要说什么,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简单粗暴   破败的街道,垮塌的房屋,面有菜色的居民,以及空空的羊马城,无疑不在诉说这八剌沙衮的凄凉。   按说这样的河中大城,就算是被布格拉汗萨克图围了四个月,也不至于如此萧条!   而且张昭敏锐嗅到了一股异常的味道,一股属于阴谋的味道。   盛大的迎接晚宴刚刚结束,张大郡公就顺理成章的住进了原本属于喀喇汗国阿尔斯楞汗的宫殿。   虽然这个汗位已经空缺几十年了,但宫殿还保存的很可以,明显带着大唐的风格,看起来应该是西奔至此的庞特勤所建。   当然,说是宫殿那只是按照河中地区的标准来说的,实际上也就是个中原大臣府邸的规模,别说跟于阗李圣天的泰华宫比,就连敦煌的归义军节府都比不了。   不过嘛!也有比归义军强的地方,比如刚一进宫门,哗啦啦数十位水灵灵的各色胡姬,就跪在大门两边,参见这座宫殿的又一个主人了。   一个宫廷內官模样的男子带着几个侍卫,立在这些下拜的女子前面,他旁边还有一个穿着紫色僧袍的和尚,内官看见了张昭,脸上很自然的摆出一副略带讨好的笑容。   “在下……”內官话没说完,蛮熊走上前,直接就把他给提起往宫门外走去,几个侍卫大惊失色,还在犹豫着是不是要拔出兵器,就被无数把手弩给瞄准了。   “张郡公,这……你……你这是作甚?”本来一脸和善笑容的和尚顿时惊呆了,他张口结舌的看着张昭。   “提特西古大师诚意邀请郡公来八剌沙衮,晚些还会来亲自拜会,大家都是佛门信徒,郡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大师自信他的小乘佛,与我汉传密宗并不一样,今日太晚,还烦请这位法师帮我知会一声,明日某再邀请提特西古大师参详我佛经义!”   张昭嘴角一撇,他就是不想在还没有弄清情况的时候跟这位提特西古大师有过多接触,当然不会听这紫衣和尚的。   紫衣和尚闻言一惊,他这才看见,张昭的身边竟然还有个卷毛回鹘人,好像是一个小部落的伯克,此时正被张昭扣住了手腕无法离开,只能脸色苍白的冲他苦笑着。   继而紫衣和尚又突然想起,张昭说的没错,八剌沙衮的佛教跟于阗的佛教,根本不是一个派别。   河中地区信仰的多是小乘佛法,中土和安西自唐玄奘西行取经后,大多以信仰了大乘佛法,代表小乘佛法的成实宗,已在中土几乎断绝。   要知道异端可是比异教徒还可恨的存在,虽然佛门的教派斗争不算激烈,但那只是相对天方教和大秦教而言的。   “马鹞子,送法师出门!   氾顺,解除宫内所有侍卫的武装严加看管。   氾全,将这里的侍女也都集中关押起来。   表兄,你带乙字队封闭大门!李若泰、白从信安排防务。”   张昭也不多说,直接开始吩咐手下的甲士接管宫禁。   他这次带了两千人到八剌沙衮,其中除了憾山都的甲士和虎刺勒指挥的越骑以外,还有三百拔悉密部轻骑由阿史那咄率领。   李若泰也带着一百五十甲骑跟随,人数最多的,则是李圣天亲自调拨的一千于阗宫卫。   其中张昭把一千于阗宫卫和拔悉密部的轻骑扔在了城外下寨,由阎晋统帅,自己则带着七百来人进了八剌沙衮。   “张郡公,你就放开我吧,在下实在不胜酒力,家中还有老母妻儿等候,你就大发慈悲放我回去吧!”   这个正在求饶的卷毛回鹘人,正是在八剌沙衮门外打着归义军使牙旗,指望巴结一下大金国天使的李思忠后人胡咄乌希。   不过他这一巴结,直接把他自己给带到坑里去了,张昭正愁没突破口呢,这家伙就送上门来了,于是在酒宴上张昭就直接把他给扣住了。   胡咄乌希恨不得给自己几个耳光,酒宴上他还很有几分自鸣得意,果然于阗金国人更偏向唐儿,他这杆归义军使的大旗算是打对了。   这张郡公连提特西古大师和威仪大德玄庆都不管,就拉着自己喝酒,以后定然是要发达。   可到了这会胡咄乌希才明白,不是要发达,而是要倒霉了!   张郡公明显来者不善,提特西古大师也别有算盘,自己家在八剌沙衮就是个小角色,哪经得起这些贵人间的风风雨雨!   ‘轰隆’一声宫门落锁,胡咄乌希眼泪哗的一下就下来了,这可怎么办?看看还扣着他手腕的张郡公,脸上哪还有几分酒宴上的醉意。   张昭看着眼前这个哭的稀里哗啦的卷毛回鹘老头,心里暗喜自己没看错人。   要是个粗人,这会估计还想着美酒美人日后富贵呢,哪能明白张昭想干什么,这眼泪,是在为他未来的命运而担忧啊!   张昭其实早在进城之时,就决定来个快刀斩乱麻,因为酒宴上的气氛很不对劲,八剌沙衮明显分成了佛门和景教两派。   而且两派之间的矛盾看起来还挺深,哪怕张昭在的时候,他们都没按捺住互相的敌视。   更重要的是,以提特西古为首的佛门信徒并不占多数,却显得咄咄逼人,景教徒人多势众,但那个威仪大德玄庆却一副事事退让的态度。   有古怪!   不过张昭可没兴趣在这河中之地跟一群胡儿搞什么宫廷斗争,这屁大的地方,拢共不过二三十万人,不值得花费太多精力。   本来他还有点担心八剌沙衮的武力,因为他们怎么说也是抗住了萨克图四个月围攻的。   可是进城一看,加上氾顺和裴同远等人收集到的情报一分析,这八剌沙衮的武力不但比萨克图还低,人心还不齐,那就没必要跟他们客气了。   “说吧!这提特西古和那个什么威仪大德,以及这满城的各部叶护们打的什么主意?   他们怎么会想到去臣服于阗金国的?还有这八剌沙衮的怎么会如此萧条?”   张昭的问话很直接,一点也没有大人物的拐弯抹角。   胡咄乌希一听直接就更怕了,完蛋!进了狼窝不说,这张郡公还是个愣头青,这次恐怕不但自己要出事,全族都得被害了。   想到这,胡咄乌希脸上的眼泪更加止不住,他低下头一言不发,只是在心里懊悔自己怎么就把那杆归义军使的大旗给打出去?搞到现在性命堪忧。   张昭淡淡一笑,随后拍了拍胡咄乌希的肩膀,“你不想说也无所谓,明日宫门一开,我就直接去寻提特西古的麻烦,你猜他会认为是我要非要动他呢,还是你从中说了什么。”   胡咄乌希有些愤怒的抬起头,挂满了涕泪的灰白胡须连连抖动着,连头上的卷毛都仿佛被气的要立起来了。   “张郡公为何要这样?提特西古大师一片诚意千里派人去表示臣服,怎么说都是大圣天子的有功之臣,郡公这样做,不怕大圣天子怪罪吗?   再说了,您这样的贵人,逼迫某这样的小民,岂非有失身份?”   “说得好!”张昭双手一拍,“可是并没有什么用,不如我们换个说法。   某呢,并不想在这八剌沙衮浪费多少时间,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某去干。   但某也不想成为什么野心家的刀,谁要是能为我节省精力,那他就能得到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第一百六十三章 干就干票大的   八剌沙衮城东,布拉纳大佛寺,提特西古看着焦急来报信的紫衣僧人,脑袋直接陷入了宕机的状态,他身后几个八剌沙衮的高僧也满脸摸不着头脑。   这个他们自己请来的帮手,竟然不问青红皂白就将他们拒之于门外。   不!这不应说是拒之于门外,应该用敌视来形容了。   而且用的理由竟然还是八剌沙衮和疏勒两地信仰不同。   狗屁的信仰不用!   佛教又不是景教和天方教等,教派冲突根本就不激烈,这张郡公用什么借口都好,就是不该用这个。   因为用这个借口,就相当于是在跟所有人明着说,我就是赤果果的敷衍。   “这……,这张郡公,不会来的是个冒牌货吧?”一个紫衣僧人脑洞大开的说道。   “不可能!”另一个紫袍僧人摇了摇头。   “就算张郡公是冒充的,但他麾下的甲士可没法冒充,萨克图那个叛徒已经被击败,这河中和安西就没有第二个能拉出这种悍勇甲士的国家了。”   “那就是有人泄露了我们的秘密?还是怛罗斯方面的消息被他们知道了?”又有人质疑道。   提特西古大师缓缓摇了摇头,一脸的凝重。   “明日一早贫僧亲自去,这祸事是我惹下的,合该由我去解决。   大秦教的那些人已经萌生了退意,咱们除了于阗金国,已经没有别的势力可以依靠了。   就算是骗,也必须要把这个张郡公留住,他有什么不满,那就让他发泄我到一人身上吧!”   ……   贺猎城,几匹快马旋风般的冲向了城中的景教寺庙中,审慎大德玄成看着手中的密信久久无语。   密信没有几个字,但却让这位年过花甲的景教大德僧,长叹短吁良久。   下首的年轻人悄悄踮起脚尖看去,密信上分明是‘沙州有唐儿大至,或请缓之’几个大字。   “就是你们,就是你们郭家害了所有人!”   “你父亲是叛徒,他背叛了我们所有人!我们瞎了眼才跟着你们郭家。”   “你们郭家对得起我们吗?对得起老郡王的在天之灵吗?”   审慎大德玄成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这一声声的痛骂,都是来自他曾经最亲近的人,几十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但现在却又如此清晰。   “我耶耶不是叛徒!他不是叛徒!”审慎大德玄成低声嘟囔了几句,随后他睁开眼睛,万分艰难的对信使吐出几个字。   “请回复威仪大德,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某已经忘了那些了,计划不变,八剌沙衮即将成为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   八剌沙衮汗王宫殿,胡咄乌希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按照时间来算,现在已经快到丑时末(半夜两点多),可对面的张郡公还没有半分疲惫的意思,仍然用那种似笑非笑让人心底发毛的表情看着自己。   这让胡咄乌希不禁有些腹诽,千载难逢的机会?什么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倒是说啊!   经过几个小时的思想斗争,胡咄乌希的态度其实已经有些软化了。   他在八剌沙衮城中家眷不多,虽然老妻和幼女都在城中,但也不是不能舍弃的,重要的是部族要生存下去,还有好处能不能大到他可以放弃妻女的地步。   “老先生可是困了?真奇怪,不是说人上了年纪就会经常睡不着吗?怎么老先生看着好像不太一样呢?”   张昭又观察了一些困得泪眼花花的胡咄乌希,才有些戏谑的问道。   胡咄乌希都快无语了,什么叫上了年纪睡不着,他现在就很想睡觉。   不过他又有点沾沾自喜,因为先生这个词,在这个时代,可不是一句随随便便的称呼,这是称呼自己极为尊重之有德行长辈的。   为什么这个看起来有些粗暴的的张郡公,会把自己当成他长辈?胡咄乌希完全不知道这是因为在后世,先生不过是个稀松平常的称呼罢了。   好吧!既然人家都称自己为先生了,那就稍稍让一点步吧!胡咄乌希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老夫还有家小在城中,郡公能否派人将他们送出城?提特西古大师他们肯向大金国臣服,确实有些不怀好意,但在下也是八剌沙衮人,怎能随意出卖他们?”   说的义正言辞,但张昭知道这恰恰是准备开口的表现,重点就在这‘随意’两个字上。   不过张昭又鄙夷的撇了撇嘴,你个回鹘人就该用回鹘人直来直去的方式,汉人的弯弯绕绕,你是学不来的。   “你这话,是在问某要好处吧?某说了,若是能替某节省时间和精力,就一定给你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老先生就不想知道是什么机会吗?”   “愿闻其详!”胡咄乌希暗叹了一句老天有眼,这张郡公终于走上正轨了,我是早就想知道了,只是你不说啊!   “知道金国大圣天子为什么要让某来这里吗?因为八剌沙衮离于阗实在太远了,恐怕提特西古大师所谓的归附,也不过是口惠而实不至。   所以大圣天子才会让某来这里,而某,并没有太多的精力来管八剌沙衮,你懂了吗?”   说完,张昭竟然感觉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一直压在心里的烦躁,一下就被放出去了一样。   张昭也突然找到了自己这些天如此焦躁的原因,自从李圣天提出让他走八剌沙衮一趟之后,张昭心口就一直像压了一块石头一样。   原本按照他与李圣天的计划,击破萨克图后,下一步应该是进攻拔汗那国,也就是费尔干纳盆地,被大雪山阻隔的八剌沙衮,根本就不在两人的计划之中。   现在李圣天突然来这么一出,应该是对张昭,有了那么一点点的防备。   张昭其实明白,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太早了,早的他还没完成布局,于阗的国势也还没有稳定。   当然现在还只是个苗头,张昭在心里猜测,李圣天或许有了让他驻守八剌沙衮的意思,或许在李圣天认为,于阗金国可以借鉴喀喇汗国的双元首模式。   其实若不是心中还有抱负的话,八剌沙衮是个不错的选择,几百年后,这里也会迎来一个深受中原文化影响的人,耶律大石就是以八剌沙衮为虎思翰耳朵,从而建立西辽的。   凭自己的能力,打造一个西辽并不困难,但这并不是张昭想要的。   这也恐怕是一贯喜欢细细推敲的张昭,选择如此粗暴对待提特西古等人的原因,他不想花太多时间在这个地方,只希望能快速解决问题。   或许,张昭脑海里又禁不住冒出另一个选项,或许自己可以不去进攻费尔干纳,直接在八剌沙衮的事情了结后,就返回沙州去?   不过随即他又摇了摇头,这样不行,如果就现在回去,他仍然只是一个最多有两三百甲士的军头,以这点实力,夺取归义军的大权就不知道要多少年?   夺取归义军大权后,还有甘州回鹘、凉州嗢末、定难李家需要解决,搞不好得花上十几二十年的时间。   而十几二十年后,中原正是一代英主郭荣的巅峰时刻,自己带着一大票民族成分复杂的军队去跟郭荣对肛?恐怕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   张昭知道自己的本事,虽然目前看来英雄无敌,但这实际上是占了穿越者的优势,在这种优势的加持下,他的眼光、个人品质乃至勇武都是被放大了的。   可是等到到十几二十年后,他与本地土著没有什么区别后,去跟郭荣这种人间豪杰比,绝对是比不过的。   别说郭荣,赵大也能甩他两条街,或许他的能力,大概可能,也就比高粱河车神强那么一点点,至少他死也不会选择丢下袍泽,来个驴车漂移。   所以张昭最佳的机会,是在耶律德光进中原的时候,去截胡刘知远。   此时进中原,就能稳稳的捏住大义,因为契丹祸乱中原,他张二郎君高举祖先忠义大旗,行驱逐鞑虏,安定中原之事,得国比汉高祖伐暴秦还正。   封建王朝中,也只有后来的洪武太祖北伐蒙元,能与之相比。   有了这样的大义名分,他才有底气去扭转五代武夫骄横的风气,也可以顺利把郭威、郭荣等一票名人招揽到自己麾下,最后收复燕云、北伐大漠,封狼居胥。   而错过了这个风口,想单凭西北之地就入主中原,恐怕是痴人说梦。   不说别的,五代的武夫可不是两宋和明末的武夫,这是武人最嚣张也是战斗力爆棚的时代,手里没有大义,如同一个军阀般的去参与五代混战?   张昭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   他可不想被军事民主的典范,类似魏博银枪效节军这样的牙将牙兵给挟持或者捅成窟窿。   所以,唯一的办法,还是要打消李圣天的疑虑,他必须要完成既定的计划,这样才能从安西和费尔干纳带走大量的物资和愿意跟他东去的士卒。   最少要有两千骑马甲士和五百以上的铁骑,他才能迅速平定河西,最后赶在后晋崩溃的当口进军中原。   张昭脑子里想的是李圣天的态度变化,胡咄乌希却以为张昭是在等他考虑清楚,不禁疑惑的看了看张昭,有又些得意的捋了捋颌下的几缕胡须。   疑惑是他有些怀疑张昭能不能解决眼前的麻烦。   得意是以为这张郡公在那么多人中就选中了自己,也算是眼光很不错,知道自己有能力哇!   “郡公果然慧眼识珠,老朽生于此长于此,所缺的就正式这么一个机会,若是能替郡公掌控八剌沙衮,一定尽心竭力!”   张昭愕然的看了对面那个满面红光的卷发回鹘老头胡咄乌希一眼,这人的胃口还真是不小!自己只是想说事成后他可以分享一部分权力,可没说他八剌沙衮让他掌控啊!   “郡公可知提特西古大事为何要力主臣服于阗国?而城中为何又如此萧索?”胡咄乌希准备大爆料了。   “请解惑!”张昭伸了伸手示意他说下去。   “因为自八剌沙衮在二十年前沦于波斯人之手后,城中及四周乡野都有大量的人皈依了天方教,而赶走波斯人之后,复来的布格拉汗萨克图竟然也是天方教的信徒。   所以在波斯人走后,八剌沙衮的天方教徒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发增多。   这次萨克图围城,就是因为城中佛门、景教徒与天方教徒矛盾激化所致。   等到萨克图得知郡公攻陷疏勒后退走,城外跟随的天方教徒撤退不及,有数千之众被围困。   本来景教威仪、审慎两位大德的意思是只诛首恶胁从不问,可是提特西古大师不干,最后爆发大战,天方教徒大半死伤,小部分逃走。”   张昭缓缓点了点头,宗教斗争在十世纪是很残酷的,景教两位大德和提特西古的意见都没错,只不过张昭还是更欣赏提特西古这种狠辣的作风。   胡咄乌希看了张昭一眼,原来这张郡公也是个主张心狠手辣的主,他幽幽叹了口气。   “本来如此做是没什么问题的,当年波斯人在的时候,也没少杀我们的人,还对剩下不肯改信的收人头税。   但坏就坏在,天方教徒虽然在八剌沙衮少,但是在另一个地方多,那就是离此不远的怛罗斯。”   “怛罗斯?”张昭听到这个名字,忍不住小小的失神了片刻,他想起来,怛罗斯好像确实离八剌沙衮并不远,只有几百公里,比疏勒到八剌沙衮近了一半。   “看来郡公已经知道了。”胡咄乌希点了点头,他看张昭若有所思的样子,还以为张昭已经知道,哪知张昭只是想起了高仙芝的怛罗斯之战而已。   “由于怛罗斯比八剌沙衮陷落的还早,因此天方教的人数比八剌沙衮要多的多,八剌沙衮不过几千人,怛罗斯却有好几万,几乎占了怛罗斯地区人数的一半。   这边的天方教败军跑到怛罗斯,那边立刻也爆发了冲突,结果三教信徒不敌,被杀的血流成河,只能往八剌沙衮跑来。”   张昭这才真正的明白了,原来提特西古等人急着来于阗表示臣服,是为了给自己找个靠山啊!   不过,还是有些疑点,就算是要找靠山,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明说不就可以了?   听到张昭的疑问,胡咄乌希更无奈的摇了摇头。   “其实在派人去金国表示愿意臣服大圣天子以前,我们和怛罗斯的天方教徒就已经打了一仗了。   当时城内个叶护凑了一万大军,与怛罗斯的天方教徒在俱兰城大战一场,但对方以逸待劳,只用数千人就把我们打的大败。”   张昭无语了,八剌沙衮城中这都是些什么带军事家啊?自己什么水平没数吗?   而且还刚刚连番征战,休整都没休好,就跑到几百公里外的俱兰城去跟人家开战,这得多自信,才能干出这种千里送人头的操作。   “就算战败,八剌沙衮周遭四野也有十几万人,怛罗斯的喀喇汗人估计也就几万人,他们还能把你们给吞下了?”   张昭看来,这其中肯定还发生了其他的事情,十几二十万人的规模的八剌沙衮,怎么也不可能因为一场败仗就支撑不下去的。   “郡公有所不知,我们后来才知道,怛罗斯人之所以能击败我们,是因为他们军中暗藏了大量的波斯甲士,原来喀喇汗的天方教徒在得知萨克图退走之后,又投靠了波斯人。   而在这一场惨败后,波斯人更加轻视我们,听闻波斯萨曼国埃米尔纳斯尔,已经在撒马尔罕和达失干(塔什干)聚集军队,准备要来重新攻陷八剌沙衮了!   郡公说八剌沙衮人少了很多,那是因为景教的大德们,已经准备把他们的人,撤往几百里外的贺猎城和冻城避祸,想要坚持的,只有佛门的提特西古大师。”   这就很清楚了,张昭终于搞清楚了大致的情况,难怪他总感觉八剌沙衮中气氛紧张的可怕。   提特西古也是一副欲盖拟彰的样子,上书给李圣天的时候,还主动提出让于阗多派军马驻扎,原来是特么的想把于阗军队拉过来顶缸啊!   而且这水还挺深,波斯萨曼王朝可不是什么小国,它目前控制了半个伊朗高原,整个阿富汗,以及大半个土库曼和乌兹别克斯坦。   其立国六十多年,定都布哈拉,最少拥有六七百万的人口,常备军力都最少有四五万,能征召起来的就更多了。   “我有一个任务,不知道老先生能帮我完成吗?替我给景教的威仪大德带句话,就说某张二郎想跟他见上一面。”   事情搞清楚了,张昭的策略就变了,祸事是提特西古惹下的,他跑不了,但是景教教众和部落却有跑路的准备,必须先把这些人留下来。   因为八剌沙衮的景教徒远多于佛教徒,要是他们跑了,就靠剩下的佛教徒和已经式微的摩尼教徒,根本没有和萨曼王朝周旋的本钱。   是的,虽然是被拉来顶缸的,但他并不准备跑,因为他本来就准备要从萨曼王朝手里挖一块肉的。   而且如果在八剌沙衮这边和萨曼王朝打起来,那么还会有个好处,就是能把萨曼王朝的注意力,牵制到他们不熟悉的地方来。   现在萨克图跑去北边以后,原属于喀喇汗国的费尔干纳盆地就成了飞地,萨曼王朝的纳斯尔二世如果还没有彻底昏庸的话,就一定会想办法拿下费尔干纳盆地,因为这里原本就是他们的地盘。   如果张昭在八剌沙衮和萨曼王朝打起来,就能减轻费尔干纳地区的压力。   不然等他处理完八剌沙衮的事,费尔干纳估计就已经是别人的了,到时候又是一场艰苦战斗。   看来,最好不但要守住八剌沙衮,最好还能在这里和萨曼王朝大干一场。   胡咄乌希刚刚出去,白从信就跟氾顺还有李若泰走了进来,三人脸上都有些凝重,特别是李若泰,他看着张昭,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对于自己的便宜舅哥,张昭当然不能摆架子,他一边示意三人坐下,一边对李若泰说道。   “二兄有话就说,某这里尽可以畅所欲言。”   “郡公,某认为并不值得为了八剌沙衮与波斯人开战。”李若泰拱了拱手说道。   “本来这里就不属于我们,况且又远隔雪山不易管辖,就算抹不开情面,那么让愿意跟我走的人撤到疏勒去就是了,波斯萨曼国并非小国,与之对敌,不智!”   “二兄说的有理。”张昭忍不住大了个呵欠说道,实在有些太困了。   “不过那都是表象,波斯萨曼国看着辉煌鼎盛乃是河中大国,但实际上其内早就腐朽不堪。   纳斯尔二世沉迷酒色,国内奢侈之风盛行,十叶派与循里派矛盾尖锐,纳斯尔二世不着手消弭,反而因为个人喜好推波助澜。   加上四年前他们才被萨克图击败,军队士气战力尚未恢复,看着强横无匹,实则外强中干。   况且从八剌沙衮到怛罗斯,地势险要,适合伏兵与小军团精兵作战,正好发挥我军精锐的优势,天时地利都在我们这边,萨克图都能战而胜之,我们为何不可?”   “我支持二郎君!”白从信在一边说道。   “除了这些有利条件以外,在下还认为,波斯萨曼国是河中盛国,如果我们能将之打败,必将声威大震。   安西与河中各族都是草原民族,有追随强者的习惯,别看波斯萨曼国现在强大,但只要我们让他们显现出虚弱的本相,立刻就会有大量希望从萨曼国咬下一块肥肉的人加入我们,毕竟在这里,无力保护自己的财产,就是最大的罪恶。”   李若泰看见白从信这么说,思考片刻也点了点头,不得不说,白从信的话,是很有道理的,新狼王要怎么上位?当然是干掉已经有衰落之相的老狼。   “既然如此,郡公不如给我一道手令,我干脆再回一趟于阗,大兄手下还有两百甲士,是我兄弟几人立足之本,某把他们全部带来,要干就干一票大的。”   “好!那就辛苦二兄即刻出发,但必须要在一个半月内回来!”   张昭赞同的点了点头,八剌沙衮这些年常年混战,物资不足以支撑大军,所以必须要以质量取胜,他需要大量的精锐甲士。 ###第一百六十四章 定计宫门外   提特西古早早就来到宫门外等候了,露水打湿了他绛紫色的僧袍。   但他一点都不在乎,只要能将于阗拖入这场宗教战争的角斗场,他可以忍受一切的屈辱,甚至要他的命都可以。   蒲团也被晨露给浸湿,有些潮乎乎的让人不舒服,提特西古很想挪动一下,但强大的意志力帮他压制住了身体的渴望。   这三十几年僧侣生涯虽然算不上青灯古佛,但也绝不是悠游嬉戏过来的。   一股自西边吹来的冷风,让他单薄僧袍下的肌肤起了一团团的鸡皮疙瘩,提特西古低声吟唱佛经的速度,也不由得加快了起来。   二十多年前,他不过还是个年轻的僧侣,但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个同样吹着冷风的日子。   二十年前,几百个属于阿尔斯楞汗的精锐骑兵,趁着八剌沙衮被四面围死前的最后机会,护着大汗的妻儿往疏勒跑去了。   大汗妻儿一走,城中的叶护和伯克就打开了城门,所有人屈辱的跪在地上恭迎波斯人入城,连他们这些僧侣也不例外。   每个人因为都为抵抗波斯人而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无数原本高高在上的叶护老爷被拉出去一刀砍掉了头颅,平民百姓和僧侣则缴纳了不菲的‘买命钱。’   大量嚎叫着的神战者抢走了寺庙中的积存的金银和大唐铜钱,连佛像上涂抹的金粉都被刮走了,那根本值不了什么钱。   无数的师兄弟们被殴打甚至丧命,直到波斯人的总督下令停止。   而在那之后,每年八剌沙衮的寺庙都要给总督府上缴一大笔异教徒才用缴纳的人头税,不然总督府就不会保证所有僧侣的安全。   那种地狱般的场景,提特西古再也不想经历了,而且他知道,要是这次波斯人再次攻破八剌沙衮的话,所有人面临的,只会是更加残酷的报复。   “大师平素除了颂唱我佛经义以外,战阵之事了解的多吗?”   一道慢悠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沉浸在回忆中的提特西古被吓了一大跳。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身穿青色襕袍,天庭饱满、浓眉大眼的年轻人已经站到了他身边。   年轻人手里拿着几个硕大的白面蒸饼正在美滋滋的啃,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不住的在打量他,好奇中带着有那么一丝丝的戏谑。   “这位施主,贫僧久未进食,正是饥饿难耐,能否化一张蒸饼,解解腹中饥火?”   提特西古认出这是谁了。   刚才没反应过来,实在是身边的人太年轻了,他真的很难将之与昨天身穿紫袍,腰悬金鱼袋,掌握数千甲士的大金国奉天郡公联系起来。   当然,这也跟我张大郡公今天没贴假胡须有关,古代以蓄须为美,张昭不知道怎么的,穿越后哪都长,连某个部位都长了,但一直不长胡子。   所以不上战场的时候,他习惯弄个假胡子贴在下巴和脸颊上,别说,胡子一贴,瞬间就变得成熟了很多。   “这算是化缘吗?”张昭递给提特西古一个蒸饼,一边有些一语双关的说道。   提特西古接过蒸饼慢慢的咬了一小口,眼中露出了缅怀的神色。   “贫僧俗家姓药葛罗,人人都说这是个伟大的姓氏,但自我记事起,从未感觉到这个姓氏带给我什么伟大的地方,不是被人当成奇货可居,就是被人深深忌惮。   有一年我祖父犯了一点事,本来也就是缴纳几只羊一头牛的事,最后却被阿尔斯楞汗巴兹尔找各种借口重重惩处,家族于是星散。   危急之中,我母亲把我抱到布拉纳大佛寺中,方才躲过了一劫。   从此我就再也没见过母亲,一直在寺庙中长大,从小沙弥到僧众再到法师,主持等。   寺庙就是我的家,师傅就是我父亲,师兄弟就是我的兄弟,在贫僧心中,寺庙一直是很神圣而安宁的地方,来的所有人都是毕恭毕敬的。   可是郡公,你能想象吗?一个这样在宁静中过了二十年的僧人,突然有天发现寺庙中闯进来了一群穷凶极恶的人,他们抢走金银,破坏寺庙。   我亲眼见到我日日对着诵经的地藏菩萨像被刮去了身上的金漆和色彩,如同一只褪了毛的鸡鸭一样呆立在我眼前。”   说着,提特西古突然放下手中的蒸饼双手合十,接连念叨了几声‘罪过罪过’。   “看来这事,对大师的刺激很深啊!从此你就下定决心要反抗波斯人在八剌沙衮的统治吗?”张昭淡淡的问道。   提特西古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   “贫僧不想反抗谁,但贫僧也不想念几句佛经也要有人来干涉,也不想以后总是有凶神恶煞的人冲进贫僧的寺庙大肆搜刮破坏!”   这就好说了,张昭点了点头,提特西古这不单单是在表达对宗教的观点,还是在跟张昭表示,八剌沙衮的治理或者叫政务,他可以不管,只要不干涉到佛门的发展就行。   “可即便如此,大师也没必要率众行军几百里去跟怛罗斯的天方教徒浪战的道理吧?若是能稳守城池,事情或许尚有可为。”   提特西古终于脸色一红,他长吸了一口气。   “这就是贫僧要想大圣天子求救的原因,我想这也是大圣天子派郡公到此的原因。”   张昭沉默了一小会,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随后他摇了摇头。   “大师可知波斯萨曼国是何等大国?其民有千万之多,甲士不下十万,我于阗金国,举国之民也不过七十万。   加上八剌沙衮与疏勒隔着重重雪山冰河,就算全力支援,也无法与其相抗啊!”   “贫僧听闻张郡公在破虏州城下,以两千步军大破布格拉汗萨克图两万精骑,人人都说郡公少年英雄,颇有大唐邢国庄公之风。   而萨克图在四年前,仅以万余士卒就连克八剌沙衮、俱兰、怛罗斯、白水等十余城,波斯萨曼国数万精锐望风而逃。   郡公难道还不如手下败将吗?难道大圣天子和郡公就忍心八剌沙衮的十余万我佛信徒,再遭劫难吗?”   提特西古带着几丝疑惑,声音不由得大了几分,他都已经明确表示会放弃八剌沙衮的俗物,将政权交给张昭了,怎么张昭还要推三阻四的?   这八剌沙衮难道就这么没吸引力吗?   张昭脸色如常的吞掉最后一块蒸饼,等着提特西古平静后才慢条斯理的说道。   “大师果然不懂兵事,萨克图四年前能从八剌沙衮一直打到白水胡城。   是因为这里本就是他的祖地,麾下士卒是跟着他来光复旧都,解救同胞的。   此等吊民伐罪的正义之师,自然士气高昂无所不利!   加上彼时包括大师在内的各城势力苦波斯人久矣,个个出死力相助,哪怕就是怛罗斯等城的天方教徒心向萨克图。   有人在内接应,有人刺探军要,有人运送粮秣,这哪是萨克图在跟波斯人开战,这是全西喀喇汗人跟萨克图一起在跟波斯人战斗。   反观今日,八剌沙衮与怛罗斯互相杀戮对方之人,出了八剌沙衮不过百里,就如同敌境一般。   况且某麾下也就几千人,哪来的上万士卒可用,就算我有上万士卒,那经过了半年连续征战的八剌沙衮,能供应上万大军的军需吗?”   张昭这番话有理有据,直接就把提特西古给镇住了,不管从哪说来,都必须要说张昭讲的有道理。   半晌,提特西古脸上才露出了绝望的神色,他闭目颂唱了几句佛经后看着张昭。   “那依郡公所言,八剌沙衮就万难守住了吗?这十数万生灵,就只有忍受异族之奴役了吗?   也罢!此山此水养育了贫僧,等到波斯人来,贫僧就把这具肉身,还与这山山水水吧!”   我靠,吓过头了,张昭额头突突的跳了两下,可别真把这和尚吓过头了,他还得靠他出力呢。   脑海里飞速转了几下后,张昭长叹一口气,摆出了一副被感动的神色。   “大师看淡生死一心只为尘世芸芸众生,实在令人敬佩,本来某想劝大师跟我一起撤到疏勒去,看来大师定然是不会答应了!”   说着,张昭脸上神情变换了两下露出几分欲言又止的神色,挣扎半晌后,他又猛地一拍大腿。   “也罢!大师如此高洁,某张二郎若是只知逃避,岂不显得太过卑鄙!   波斯萨曼国强盛又如何,只要大师听我之言,哪又有何惧之,某就陪大师,拯救一回此间黎庶吧!”   本来提特西古都要绝望了,因为张昭分析的是很有道理的,以于阗金国的体量加上自己之前的错误操作,怎么也抵挡不了波斯萨曼国之进攻的,这会听见张昭又说有可以打,顿时喜出望外。   “张郡公果然英雄!”他先赶紧夸了张昭一句,随后接着问道。   “郡公说要贫僧听你之言,不知有何妙计,还请郡公示下。”   张昭拉着提特西古蹲下,拿出两块石子放在了两端,张昭指着小一点的说。   “此石即是怛罗斯!”而后又指着大一些的说道,“此即是八剌沙衮。”   说完张昭用手指就在地上划了一条线连接着两城。   “大师请看,此两地相隔约有八百余里,其间多高山峡谷,转运不便,波斯军若从怛罗斯来,运粮必然艰难。   其必存着沿途征粮之心,大师若能说动靠近八剌沙衮这三四百里之民都往八剌沙衮以东撤离,能带走的就带走,带不走的就烧毁,断绝路途波斯军的粮食来源,此为坚壁清野之计。   而后等波斯大军抵达八剌沙衮城下,必然缺粮,那么他们就一定会猛攻城池,以求打破八剌沙衮获得军粮。   事情紧急不利久战,肯定就来不及制作大型攻城器械,攻城难度自然倍增。   此时大师带全程居民拼死抵抗,我则带人出入西面山林断波斯军队粮道,日夜骚扰,小杀众走。   八剌沙衮若能坚持一月,其必然军心不稳,久攻不下就只有撤军这唯一的选择。   到时候我尽起精锐衔尾追击,定能让波斯军十不存一!   届时别说守住八剌沙衮,就是反攻怛罗斯和白水胡城,也是轻而易举。”   提特西古神色复杂的看着张昭,并未如同他想象的那样欣喜如狂。   “郡公一句坚壁清野,一句拼死抵抗,可知为这两句话,八剌沙衮之民要付出何等代价!”   说完,他长叹一声,“罢了!罢了!要想打跑豺狼,哪有自己不受伤的道理,郡公放心,提特西古一定尽力安排。   不过若是要达成此效果,必须要要大秦景教的僧侣们配合才行。   可最近他们已经在准备撤退了,贫僧劝解无法,或许只有郡公出面,与两位景教大德讲一讲同族之谊,或许能打动他们!”   “大师都劝不动,我这远来之人,又有何……,等等!大师你说什么?我和两位景教大德有同族之谊?”   张昭猛然一惊,昨天他就觉得那个景教威仪大德玄庆长相非常像汉人。   难道?   “郡公不知吗?”提特西古诧异的看了张昭一眼。   “贫僧听说郡公是敦煌来的唐儿,景教在八剌沙衮的三位大德中,威仪和审慎两位都是从疏勒来的唐儿啊!”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东出贺猎城   “郡公,鹞子去打听了,这景教的威仪、审慎两位大德果然不是本地人。   不但是他两,很多都说,景教中有许多骨干,都来自一些没怎么听过的部落。   另外还有几个信景教的老人说,这些人行事都有些神神秘秘的。   而且这八剌沙衮几十年前,还是以摩尼教和回鹘人的巫教为主,但从这两位大德的父辈带着族人翻越雪山来八剌沙衮后,景教便开始逐渐崛起。   几十年间就成了八剌沙衮的第一大教,原来盛行的摩尼教信众凋零,巫教更是直接被吞并。”   打探消息,还是要马鹞子这样的人去,虽然他满嘴酒气,满身肉香,但确实很快就能和当地人打成一片。   “好!你去让白从信和虎广来见我!”   张昭点了点头,让马鹞子出去通知人,他自己则右手握拳不断砸击着左手的手心,以此来缓解内心的紧张。   “郡公,你的意思是说?郭家人很可能没有回龟兹去,而是翻山越岭来到了八剌沙衮,还变成了景教的大德?”   满脸横肉的惠通和尚郑通激动的看着张昭,身后的李七郎闻言也走了过来。   “很有可能!但暂时还不能确定!”   其实应该是比较确定的了,张昭暗暗想到,这郭家人中有能人啊!   要在这群胡环伺的环境中,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格格不入,信教是个最好的选择。   而信教的话,景教又是最合适的那个。   摩尼教回鹘人多,不利于混上高位。   佛门又被统治者们盯的很紧,容易暴露。   只有景教,信众多是粟特人,他们的行商特性,加上本身在昭武九姓灭国后跟在安西的唐儿一样也是失国之人,双方有共同经历又处于弱势地位,是最好的合作者。   “郡公,是有事情吩咐我们吗?”正在思考,白从信和虎广从外面走了进来。   “是有事情,虎广你去把我们自己游奕都中善骑射者都集中起来,大家带三天的干粮。   白从信你去外面找到拔悉密部的阿史那思礼,让他也挑一百人准备三天的干粮,你们跟我们出去一趟。”   “出门?郡公我们不是应该现在就去城中的景教寺庙,找那个威仪大德问清楚吗?”   郑通一脸懵逼的看着张昭,他有点没理解张大郡公是想干什么。   张昭整理了一下衣服问道,“你们没发现提特西古大师和马鹞子提供的消息,有什么区别吗?”   郑通和李七郎两又迷茫的摇了摇头,这两都不是说景教大德疑似是郭家的人吗?能有什么区别?   “提特西古大师明确告诉我两位景教大德就是唐儿。   马鹞子打探来的消息是,景教教众只知道这两位大德的父辈是几十年前从疏勒来的,但不知道他们是来自哪个部落,也没说是唐儿。   这说明,他们有意在掩盖和淡化自己身上的族群印记,知道他们是唐儿的,只有身为同行的上层,底层人则完全不知道。   所以如果我们现在上门去,很可能什么也问不出来,他们大概率不会承认。   因为唐儿这个身份在安西,不一定就代表了有好处,加上他们父祖辈,特别是郭大郎的遭遇,如果真是郭家人的话,戒心应该很重。   而且既然要掩盖和淡化,那在八剌沙衮的景教寺庙中,也很可能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郡公说的对!”郑通有些失落的说道。   “当年郭家的郭大郎被我们骂成叛徒,郭家全族是负气出走的,他们很可能已经不想跟我们相认了。”   “所以我们不能直接去找那位威仪大德,只能从其他地方入手,你两也带上三天的干粮跟我一起,我们直接去贺猎城。   据说那里是景教除八剌沙衮外,信徒最集中的地区,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郭家如果还当自己是唐儿的话,那里一定有我们想要看到的东西!”   ……   贺猎城,这也是位于热海(伊克塞湖)边的一个大镇,距离八剌沙衮大约有一百里左右。   张昭带着三百骑兵清晨从八剌沙衮出发,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就已经距离贺猎城不过二十里了。   骑着马大半天跑了四十公里,比起历史上的那些猛人,比如三日五百,六日一千的夏侯渊。   平均一天能跑七八十公里,连续跑一个月不歇气的精锐蒙古骑兵,这个速度不算快。   但在当下的安西来说,绝对是很快的了,这可是行军,而且还只是用三匹马轮换着骑的方法。   一声响亮的铜哨响起,虎刺勒的次子虎广骑在一匹白马上疾驰了过来。   虎刺勒上次在破虏城之战后受了点伤,所以这次就没来,这三百越骑就由虎广带领。   张昭一见正主没在,很不客气的就把这三百越骑给编入了游奕都。   在破虏城之战后,张昭把军制调整了一下,基本与归义军相同,主要是为了方便日后回敦煌抢班夺权。   现在张昭的奉天军军制为军(2000人)-营(1000人)-左右二都(各500人)-五将头(各100),然后每将头下辖两队,每队五火。   现在的奉天军不算军官,刚好两千人左右,张昭为军指挥使,阴鹞子为副指挥使。   其中以张昭自己的一千人班底为奉天营,阴鹞子为营官左都虞侯,下辖憾山都与游奕都。   憾山都为步军,阎晋为步军都尉兼左一将头,氾全、马鹞子、王通信、山猪儿四人为将头。   游奕都为骑兵,白从信为骑兵权都尉兼左一骑将。   不过正牌都尉这个职务,还是要给虎刺勒,毕竟游奕都的大部分家底,都是这些原归义军越骑。   然后李若泰为甲骑副都尉,虎广、马杀才、琼热多金为骑将。   于阗宫卫组成的奉恩营营官、右都虞侯为刘再升。   不过刘再升还在养伤,伤愈之后也很大可能要被李圣天重用,不一定还会回到奉天军。   所以由另一个李圣天委派来的于阗军官马继荣,为权右都虞侯。   下面的都尉、将头等职业,基本张昭是不参与任命的,因为这是李圣天的宫卫。   扔给张昭一是为了加强张昭的实力,二则是李圣天也有让张昭帮着他锻炼锻炼人才的目的。   当然,这些宫卫虽然张昭没过多插手,但让他们对张昭还是非常尊敬和服从的。   别说他在李圣天那里的受宠程度,就算是疏勒和破虏城的两战,也足以让他们仰望了。   除了这两千人外,还有一个由曹十四曹延明为都尉的神机都。   原本的神机都核心人物智通大师没了一只手,只能回鸦儿看的寺庙中享受人生。   张昭于是干脆把旧神机都就地解散,将其中的精锐收纳进了奉天营。   还剩下了一些,则扔给曹延明,他们以曹延明为都尉,史崇敏为副,专门研究火药和穴地爆破。   最后剩下的则是张昭自己的亲卫队,这支他自己从萨克图败军,拔悉密部游骑中收揽出来的勇士,大约有一百人,张昭自己带领。   氾顺、蛮熊和顿珠都在他的亲卫队中,说是亲卫,其实是经常要参与攻坚和死斗的精锐。   “禀告郡公,前方东北三里地处有一部落正在举办婚宴,往贺猎城去的方向也发现了零散的哨骑。   咱们是直接快马加鞭冲进贺猎城控制住人?   还是将大部留在这里,扮做八剌沙衮来人悄悄进城?”   探查回来的虎广就在马上拱了拱手禀告道。   这也是张昭最欣赏虎广的一点,有脑子会思考,而且还能提供几个思路供张昭选择,不像他手下的某些憨货,只知道猛冲猛打。   张昭考虑了一下,现在是紧张时刻,他这三百骑自己奔贺猎城去,很可能会被当成敌人。   加上不知道郭家人因为郭大郎事,会不会对东边来的唐儿有戒心?所以张昭决定,还是先在贺猎城周围,打探一下情况吧!   “阴都虞侯率军在此修整,马杀才安排哨探,白从信、虎广以及氾顺挑二十骑亲卫跟我走,我们去恭贺下远处的新人。”   ……   广成堡,对于附近草原上的人来说,这个名字很有些拗口,不过周围的牧民早就习惯了,很多人的发音已经非常标准。   别看广成堡不大,但在热海周围,却是个非常重要的小城镇。   因为这里有一支特别的部落,他们可以织出又软又密的好布,会酿造各种美味的果酒,更让周围牧民心动的是,广成堡中有工匠可以打造和修理铁器。   铁器,在草原上可是非常不得了的器物,不仅可以用来打造兵器,平日里生活也离不开它,可以当炊具,可以做成各种工具,也能变成姑娘们身上的饰物。   此时的草原上,一口稍大的铁锅往往是一个几十人小部落最大的财富。   一个碗口大可以炖煮东西的小铁锅,也能值好几头牛,还能娶走方圆几十里最美丽的花朵。   同样的,女子出嫁如果能带一口小铁锅的话,那就是她在夫家地位的保证。   甚至改嫁的时候,儿女可以不带走,但铁锅是必须要带走的。   而但凡是器物,总是有损坏的时候,以前坏了就只能用到不能用后含着眼泪融掉,自从广成堡修筑起来之后,周围的牧民就有了地方修补了。   因此很快,围绕着这个小小的城堡,来交易的部落越来越多,城堡也越来越大,很多人也皈依了城堡中人信仰的阿罗诃。   “我的兄弟,赤天对不起你,是我阿爹改变主意了,因为黑狼部的人说,波斯人很快就会打过来,所有信了阿罗诃的人都要倒霉。   他也不想阿妹跟你们去羯丹山中吃苦,你知道的,那里根本没法生存,恐怕没等波斯人离开,我们就被饿死了。”   一个穿着皮袍子热的满头大汗的男子,正在絮絮叨叨的说着。   在他对面,穿着一身青色葛布衣服,腰间缠着朱红色绸缎的年轻人面色通红,他愤怒的抓着满脸羞愧赤天的衣领。   “赤天!枉我当你是兄弟,今天我也把全部族的长者都请了过来,你们怎么能这样?   这是对我的羞辱!你最好让你父亲把阿罗珞给我送过来!”   “我……我劝不动我阿爹的,广成兄弟,今天能给你来报信,还是我偷偷跑出来的!”   赤天更加羞愧了,他低着头,不敢去看对面兄弟的眼神。   “阿罗珞已经是我的妻子了,他怀了我的孩子!”名叫广成的兄弟只好放出了大招。   不过他没想到,赤天一点也不在意,脸上的羞愧之色反而更浓了。   “黑狼部的黑毛说他不介意,因为兄弟你是如此的聪慧,简直是草原上的智者,你的孩子一定更聪明,他以后肯定会好好培养,还会给他一大笔家产。”   呃!愤怒的广成竟然还在一瞬间呆住了,这……这还让他怎么说下去?   “看吧!这就是逃避,遇到强敌只知道逃避带来的后果。   逃避只会让本来受人尊敬的人失去尊敬,会让一个勇士,失去他所有的荣光。   这位郎君,草原上的部落,需要的是强者,他们可不懂得忍辱负重!” ###第一百六十六章 可知祖先是谁?   广成愕然的抬起头,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搭在广成堡外的婚礼场地中,竟然闯进来了二十来骑陌生人。   而安排出去警戒的几个同族兄弟不但被擒住,还被堵住嘴巴横放在了马背上。   这些人穿着清一色的黑色皮甲,广成看得出来,这是最好的牛皮甲,还在关键部位加了铁片和硬木板。   这样既相对轻便,防护力也好,手里拿着的则是最利于马战的长槊,很像是他家里珍藏的,那些老祖宗们用过的马槊。   同样被吓了一跳的赤天则更紧张,脑袋上的汗珠哗哗的往下掉。   这些人的战马和装备太好了,赤天突然发现,自己要是敢拔刀或者跑的话,那个身穿精良皮甲,背上斜背着投矛筒,手里也拿着两跟精铁短矛的壮汉,一定会在几息之间就向他投光背上的投矛。   赤天暗暗计算了一下,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把四根全部躲开,更何况是,在他左边,还有另一个雄壮无比的壮汉在瞪着他。   这个壮汉比他的战马还高,短短的头发和胡须,露出的胳膊和脖子和手上满是疤痕,铜铃般的眼睛正往外放着杀气。   赤天毫不怀疑,这样的壮汉,可以很轻易的徒手就把他的马儿掀翻在地。   同时,不但是赤天,周围围在一起的广成堡年轻人,都发现了不对劲。   他们十几人被对面二十来人挤到了中间,后路直接被切断了,他们谁也不敢乱动乱喊,生怕刺激到了对面会突然动手。   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广成死死的盯着对面那个长相威武的头领,一个非常年轻的将军,这个年轻将军刚才说的不是回鹘语,而是汉语,字正腔圆的长安雅音。   “你能听懂,你果然能听懂!”张昭指着广成,兴奋的喊了起来,“你是谁家的儿郎?敢报上姓氏吗?   我听闻安西有位白发郡王出身名门、赤胆忠心,为朝廷孤守安西数十年,这样的大豪杰,大忠臣,难道就没有一个有胆气的子孙在吗?”   他是在说我的祖先!他说的是我的祖先!   虽然广成经常怀疑父辈口中那位英雄无敌的祖先是否存在,他也很少对那些干巴巴的描述有过什么自豪。   但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荣耀,仿佛喝醉后的飘飘然感,从腹部直冲脑袋,连脸上都飞出了两朵红云。   广成刚想大声承认自己就是这位英雄的后人,那个两眼放光的年轻首领,却突然挥手阻止了自己。   “不!你现在不需要承认,因为那位老英雄的后人,不会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   广成一下就被噎住了,噎的他浑身难受,前所未有的屈辱感猛地替换了刚刚升起的荣耀感,这种反差让他几乎难受的怒吼了起来。   “你看!有人来了,我想他们是来让你回到堡垒中去的,但是我建议,我们现在应该去把你的女人给抢回来。   当你洗刷了身上的耻辱之后,我们再谈论你英雄的祖先如何?   因为他不但是你的英雄祖先,也是我们所有人,所有唐儿的英雄!   你敢跟我们去吗?”   张昭这番话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郭家现在到底对唐人这个身份的认同感还有多少?   特别是固守上百年,还被假装朝廷的回鹘人伏击过,他们会不会因爱生恨?会不会怨恨朝廷抛弃了他们?   这些必须是要考虑进去的。   所以张昭决定先从年轻人这打开缺口,而迅速拉近关系的手段,无非就是大家一起去干一件大事。   广成回头看了看城头父亲焦急的面孔,又看了看脸上愧疚之色还未完全消退的赤天,更想起了阿罗珞那张花儿一般的笑脸和略微隆起的腹部。   “赤天,你愿意为我带路吗?还愿意继续当我的兄弟吗?”广成开口问道。   “我……我愿意!”赤天重重一点头,“我知道阿爹和阿罗珞在哪里,我带你去!”   “这位郎君,我跟你们去!”年轻人的冲动和对面子的看中让广成迅速做出了选择。   黑毛是黑狼部的首领,之所以叫黑毛,那是因为他嘴角长了一撮又粗又长的黑色长毛。   所谓的黑狼部,也不是什么正经部落,或许叫他们更应该被称为一伙贼人,是一群介于马匪和普通牧民之间的腌臜玩意。   不过在两个月以前,黑毛的这个黑狼部,竟然是周围部落牧民需要仰望的存在。   因为他们是信仰了天方教的,在萨克图收复八剌沙衮后,虽然八剌沙衮的老贵族们不肯推举萨克图为阿尔斯楞汗,但萨克图还是可以给八剌沙衮已经信仰了天方教的部落一些好处的。   黑毛就是在那个时候,被萨克图任命为了百户长,手里也得到了一批来自疏勒的皮甲和铁质刀剑,从此他们就抖起来了。   不过几个月前萨克图匆忙从八剌沙衮撤走之后,黑狼部的地位就开始急剧下降。   如果不是他福至心灵的没去参加萨克图的围城,以及八剌沙衮被波斯人威胁,城中没空闲清理他,这个小小的黑狼部早就不存在了。   “合赤首领,我黑毛绝不骗人,波斯萨曼国的伯克大人都派人来联络过我了。   这么跟你说吧,波斯大军很快就要进入八剌沙衮了,你想想,布格拉大汗走了,谁还有资格成为八剌沙衮的主人?   必然是萨曼国的皇帝埃米尔陛下啊!”   酒席之上,黑毛还在拉着一个被他称为合赤的牧民首领胡吹。   实际上哪有波斯来的伯克联络过他,他这样的小角色,哪值得波斯人关注。   不过黑毛很聪明,因为打听到了八剌沙衮在俱兰城的大败,他就很快联想到了波斯人很快就会回来这上面。   继而利用这个消息大吹法螺,把周围一票封闭的土鳖小部落首领吓得魂不守舍,赶紧把他当个大人物给供起来了。   而且,黑毛还看中合赤的女儿阿罗珞,哪怕这阿罗珞已经怀崽了他也不在乎。   除了草原上的人不怎么在乎给别人养崽子,以及阿罗珞长得很漂亮以外。   黑毛打的最大的主意,就是因为阿罗珞要嫁的是贺猎城的景教审慎大德之子,广成堡的少主。   这可是贺猎城周围最著名的势力了,他要是能打了他们的脸,那不就更加证明了自己的厉害了嘛!周围的牧民也才会真正开始臣服于他。   加上这些景教的大人物已经在准备往山里撤了,大概率不会为了这点事来找他麻烦,可以说是个收益巨大,风险极小的妙招。   “阿罗珞!阿罗珞!我来找你了!”   正还准备吹嘘自己几句,帐篷外顿时传来了高亢的喊叫声,随之就是一片混乱的哭喊,以及马蹄踏在地上的重重蹄音。   坐在黑毛上首的合赤脸色一僵,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他曾经最引以为豪的准女婿,审慎大德之子广庆的声音。   “小狼崽子竟然敢找到这里来,真是找死!”黑毛脸色一沉,虽然心里有一点点慌,但他还是装出了一副极为愤怒的样子。   不怕,自己今天带了五十骑,一半人有皮甲,个个都有铁质刀剑,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天啊!这是哪里来的贵人?合赤,我们要完蛋了!”   可是刚一出门,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头就扑了过来,这是合赤手下的二号人物。   这时帐篷里出来的众人抬头一看,才发现这老头嘴里的贵人是什么意思。   合赤部聚居在一个山坳处,左边有一条小河,但此时,除了小河这面没有以外,其余地方出现了大量的骑士。   他们身穿清一色的黑色皮甲,马儿全都是高头大马,人人都能在飞驰中引弓射箭。   黑毛带来的五十骑,在他们的面前如同雏鸡碰到了雄鹰一样,一个个迅速被追上,不是被捅死就是被射死,凄厉惨叫传遍了整个山坳。   “黑毛!我入你祖宗!”   合赤猛地一抖,对面冲出了一个身骑白马的小将,手里提着一杆锋利的长枪,对着他,不对,应该是对着黑毛就冲了过来。   合赤把头一偏,黑毛呢?   卧槽!   在他目瞪口呆的时候,黑毛已经悄悄爬上了拴在帐篷门口的马儿,准备跑路了。   ‘噗呲!’沉闷的铁枪入肉声音传来,慌忙中的黑毛连反抗都没反抗,刚爬上马背就被捅了个透心凉。   在合赤惊恐的目光中,刚刚还在他酒席上,吹嘘能见到日后八剌沙衮波斯总督的‘大人物’,就如同一条死狗般,摔倒在了泥土中。   “不要杀我!阿罗珞就在第二个帐篷。”   合赤直接就跪了,跪在了以前总是对他和颜瑞色,还带着一点讨好的女婿面前。   广成冷哼了一声,将长枪狠狠插在黑毛尸身上之后,才转身往第二个帐篷走去,他身后跑来的赤天则赶紧把自己父亲扶了起来。   一对苦命鸳鸯相拥而泣,爱情的酸臭味开始四处飘荡,当然,只有张昭闻到了。   对于蛮熊、顿珠、马杀才这种蛮横的憨货来说,他们完全没有爱情这个概念。   喜欢一个女人就是想跟他睡觉,特别喜欢一个女人,那就是非常想跟她睡觉,大不了睡完了再娶回家。   哦!也不对,还有个人感觉到了,马鹞子满脸不适应的看着还在哭泣的广成和阿罗珞,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在寿昌的小寡妇梅娘。   不知道在自己给她留的十贯钱够不够她用到自己回去,会不会有别的男人趁虚而入,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人欺负她。   “这位郎君,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广成的大恩人!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抱头痛哭了一两分钟,广成抬起头来,对着张昭行了一个肃揖礼。   “哈哈哈哈哈!”张昭在所有人一脸懵逼的情况下畅快大笑了起来。   因为这个肃揖礼和‘还未请教尊姓大名’这句话,就代表了郭家没有忘记自己的根。   不然这个生在安西,长在安西的广成,是不可能知道怎么行肃揖礼,也不会这么文绉绉的说话,这正是唐儿最大的特征。   “本人张昭,你可以叫我张二郎君,某从沙州来,为寻找你这样的唐儿而来。   对面可是大唐检校尚书左仆射、御史大夫、安西大都护、安西四镇节度使,武威郡王郭公讳昕的后人?”   “在下郭广成,正是郭昕公的七世孙,张二郎君是从大唐来的吗?   是否朝廷天使?大唐要回来了吗?”郭广成浑身颤栗,随即满脸热泪的问道。 ###第一百六十七章 五姓三王今何在   广成堡外,喧闹的鼓乐声响起,新娘子阿罗珞身上裹着各色绸缎,头上插着金珠宝钗,坐在了一个极为简单的步辇上,抬着步辇的,则是她自己的兄弟。   而周围围着她的,是数百精锐骑兵,夕阳西下,昏黄的落日为阿罗珞身上的绸缎铺上了一层暗金色的光芒,使她看上去更添富贵与艳丽。   这个长相接近汉人的回鹘新娘看着自己的新郎,欢喜的想要跳到地上载歌载舞,这是多么风光的时刻啊!哪个草原上的花朵出嫁时,能披上一身的绸缎?   这可是绸缎啊!来自桃花石的绸缎!   连他的丈夫,审慎大德最宠爱的幼子,也只能在腰间系上细细的一条以彰显富贵。   但她,却可以用绸缎裹住全身,这起码有十一尺之多,正好能做一身衣服,她们整个部族,恐怕也没有这些绸缎值钱。   而更让阿罗珞骄傲的,她是被丈夫带着三百精锐甲骑给抢走的。   这样的三百精骑,就算是八剌沙衮中的所有叶护也没有。   那么,能让人出动三百精骑去抢的,绝对是最美丽的花朵。   只是可惜,自己家离八剌沙衮远了点,要是能在八剌沙衮城外这样被抢走,那就更好了!   深情款款的目光仿佛能熔化钢铁一样,郭广成不回头也能感觉到阿罗珞炽热的目光。   他突然感觉后背一阵灼热的痛感,其间还伴随着的双腿一阵阵的发软,打了个哆嗦的郭广成,赶紧加速速度往父亲那边跑去。   “父亲!朝廷来人了,沙州的张二郎君带着甲骑来寻我们来了!”   郭广成兴奋地喊叫了起来,而审慎大德玄成,则紧锁着眉头,脸上看不出半分高兴。   值此波斯人将要进攻的关头,这被提特西古请来助拳的张二郎君突然打出大唐的旗号,来者不善啊!   ……   “长安?你问长安啊!你问我长安有多富?来来你过来我告诉你!你看你小婶子漂亮不?”   郭广成婚宴上,张昭脱下了皮甲,换上了一身紫袍,头戴罗幞头,腰挂金鱼袋,手里拿着一把附庸风雅的折扇。   可别小看这把折扇,首先唐代是没有折扇只有团扇的,其次折扇代表的,还是极高的制作工艺。   完全可以算是此时的高科技了,光是纸张这一关,绝大部分地方都弄不出来。   这个绝大部分地方,是包括了大唐在内所有国家的绝大部分地方。   张昭这把折扇的纸,是专门托行商带来的宣纸,一张宣纸的价格在安西,能值二十张羊皮。   众人哄笑着把一个矮个子小子推到了张昭面前,这小子是郭广成的亲侄子,已经十五六岁了。   张昭哈哈大笑着揽着小子的肩膀,“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这小婶子漂亮不?”   这要是在明清时代,特别是满清的话,新娘子被人这么调戏,估计可以直接投河了。   但在唐代,特别还是在安西,还是回鹘人的情况下,阿罗珞没觉得半分不好意思,甚至还得意的舞了两下,向众人展示了一下她灵动的身姿和身上披着的绸缎。   小侄子面孔红红的偷瞄了几眼,最后低下头哼哧哼哧了半天,“漂亮!我叔可有福咧!”   “哈哈哈哈!”周围围着的人都笑得前俯后仰的!   “那我告诉你,在长安,你小婶子这样的美人,起码有一万个!”笑声过后,张昭大声说道。   “二郎君你讲大话,哪有一个城光是美人就有一万的,那这城得有多大?怕不得有一百万人?”   “哈哈,就是,咱这八剌沙衮把所有人都算上,不知道有没有二十万,八剌沙衮城中也就三万多人,什么样的城,能五个八剌沙衮人这么多?”   周围一片不信,说这话的是一个穿着景教僧袍的年轻人,看起来还有些见识,不顾也就仅限于知道八剌沙衮周边了。   “一百万人很多?我告诉你们,光是长安城就有一百万!加上周边的话,最少在二百万以上,每日光是要杀的猪羊,就有数万口!   八剌沙衮?八剌沙衮在中原,也就是一个下等州的规模!   你们困居苦寒之地太久,已经不知道咱们大唐曾经有多富庶了,你们应该跟我出去看看,长长见识!”   张昭有种八九十年代时打工回乡,然后给村里人讲述大城市富庶的感觉一样。   “咱们再说说绸缎,你们知道开元四年的时候,蜀地一次性向明皇进贡多少蜀锦吗?”说着,张昭伸出右手两跟手指连续抖了三抖。   “整整二十万匹!”   “嚯!”周围的人发出一阵阵惊呼,一匹绸缎大约是四丈,也就是四十尺左右,阿罗珞身上那些能买下他全族的绸缎,也不过就是十尺,刚好一丈,仅仅四分之一匹。   “不说长安,就说咱们安西四镇强大的时候,安西行营在入京勤王之前,高节帅麾下光甲士就有三万,两人一套扎甲,一人一套皮甲,良马有六七万匹,驴骡二十万匹,刀枪剑戟无算。   除此之外,还能驱动疏勒裴家、龟兹白家、焉耆龙家,于阗尉迟家十数万军马,就是传到郭令公手中,至少也还有数千甲士,牲畜十五万以上!”   这次周围没了惊呼,而是一片沉默,因为他们根本想象不到,数万甲士是个什么样子。   此时的安西大国,不管是高昌回鹘还是喀喇汗国或者于阗,都拿不出哪怕一万铁甲士。   归义军之所以能以区区瓜沙二州坚守两百多年,就是因为他们手里捏着祖先传下来的大量甲胄。   能以二十几三十万人的体量,拉出三四千铁甲士,府兵也可以做到人人有甲,这也是归义军经常自吹番汉精兵一万强的底气。   郭家人之所以觉得波斯萨曼国不可战胜,也是因为萨曼波斯是安西河中唯一能有铁甲上万的大国。   “张二郎君,你说的这些,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现在别说祖先的数千甲士,牲畜数十万匹,就是一百套甲都拿不出来,牲畜只有万余。   大唐确实富贵,可那也是圣人,是达官贵人的富贵,与我等苦哈哈有何关系?”   “还未请教?”张昭拱了拱手,看着这个剑眉星目、相貌不凡的中年男子问道。   “在下郭广胜,家父就是审慎大德玄成,你身边的郭广成,乃是某幼弟!”   郭广胜一拱手回礼,周围的郭家人都噤声了,看起来,他应该是郭家比较有权威的之一。   “郭兄长如此说话,某,不能同意。”张昭啪的一声把折扇合上摇了摇头。   “当年大唐强盛的时候,安西之地唐儿是何等地位?别说什么伯克贵族,就算是诸国国王,在唐儿眼中又算什么?各地镇守使才是国主!   而到了现在,咱们又是个什么地位?昔年咱们苦守安西,一个小部落的土酋都敢想着从咱们身上咬下一块肉,怎能说大唐只是圣人与达官贵人的大唐?   还有!你们郭家,老令公可是威武郡王,安西四镇节度使,难道这还不是达官贵人?   老令公的伯父,汾阳忠武郡公郭太师(郭子仪)乃是国之柱石,八子八婿皆为朝廷高官。   光是这一门,就出了一个郡王,三个国公,四人尚公主。   大唐懿安皇后,穆庙睿圣文惠孝皇帝之生母,就是郭太师的孙女。   这样家世,你跟我说你们不是朝廷显贵?你跟我说大唐朝廷跟你们无关?   这是哪来的道理?安西的穷苦生活,已经堵塞了你的耳目,家国天下都被你忘的一干二净了吗?”   这才是真正的重磅炸弹,这些郭家人被困在八剌沙衮附近,几代人都过的极为穷困。   别以为什么景教大德能过上多好的日子,张昭看了看周围的郭家人,全是穿着简陋的麻布衣服。   虽然不至于面有菜色,但看他们刚才吃肉那种你争我夺的样子,过的也不富裕。   堂堂威仪大德的幼子娶亲,也就只能在腰间系一条绸缎当做富贵。   这里的郭家子弟,有一把破铁剑就算不错了,大部分人只能有杆长枪,因为他们只装备的起铁枪头,还不如目前中原的团结兵。   极度的穷困,加上百余年躲躲藏藏的时光,已经把她们血脉中的骄傲消磨的差不多了,他们这次只想着逃避,就是体现。   但愿自己还能带给他们希望,能唤醒他们。   郭广成眼睛里射出了精光,被张昭拦着的侄子也一脸向往,所有人啃咬肉骨头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他们从没想过,郭家在中原能富贵如此,连大唐的皇帝,都是他们的郭家女儿生的。   “不想祖先富贵如此!真真羞煞人也!”   郭广成羞愧的丢掉手里的羊骨头,只觉得原来美味无比的肉食,突然变得没了味道。   “某郭广胜,见过张二郎君,某在郭家是长子,二郎君叫我郭大郎就是!”   郭广胜也羞惭的呐呐了片刻,最后终于整理了一下衣服,郑重的向张昭通报了姓名。   “郭大郎?”这个名字,张昭忍不住失神了片刻,他还轻轻念叨了出来,不过马上就知道要坏事了。   果然本来还有惭愧之色的郭广胜,脸色难看了起来,他带着几分怒气,看着张昭。   “看来二郎君一定是找到了其他几家的人了,没错,六十年前被他们称为叛徒的郭大郎,正是某之阿公!”   “郭家大郎,在下郑通,你比某大一些,某应该称你为兄长,六十年前,确实是我们的父祖辈错怪了令祖父!”   惠通和尚郑通从张昭身后走了出来,满脸的难受。   “错怪!哼!还不错!你们郑、杨、李、鲁四家终于不认为我阿公是叛徒了吗?   我阿公到现在尸骨无存,阿公三位阿弟,十余个嫡亲子侄,都丧命于西州,哪有这样的去当叛徒的?   就算是当叛徒,日后也该来接我们这些叛徒之后去享受荣华富贵吧,哪有自己身死还搭上全族的叛徒?”   郭广胜那张帅脸上尽是扭曲,果然张昭猜的没错,郭家人对于自己的遭遇,心里还是有疙瘩的。   “郭大郎,你家虽然也死人了,但你看看四周,单单是在这,你们郭家的男儿怕不是就有上百之多吧!   那你再看看我们李家,六十年前,某李家也是男丁上百的大族,可西州被伏,我李家负责断后,一百几十人去,只有十几人回,六十年下来,当初数百人的大族,已经几乎要绝嗣了!   这比你们郭家如何?当年你阿公郭大郎是我们五姓三王家的首领,难道西州被伏,不是你祖的责任吗?”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万事开头难   五姓是指当年安西节度使、节度副使、镇守使的后人,有郭、李、杨、郑、鲁五个大姓。   三王家则指的是与安西军一起固守的胡人王族,也就是疏勒裴家、龟兹白家、焉耆龙家、拔汗那薛家这四姓王族。   后来焉耆龙家人东迁去了肃州,于是就变成了三王家,当然他们不是安西军全部,其中还有罗、苏等小姓。   李七郎一席话说的郭广胜哑口无言,因为郭广胜有时候也在想这件事,其他四姓和三王家都是以他祖父为首领,大家被伏击损失惨重,他祖父郭大郎自然要负最大的责任。   周围的郭家人也沉默了起来,他们郭家现在虽然过得苦,但也还有两千多人在。   周围被他们用景教团结起来,听他们郭家指挥的各部族,更是有六七千之多。   可是李家呢,李家受命断后,几乎都要绝嗣了。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你祖父受了误会,那咱们就该把这误会说清楚,心生怨怼那可不好。   你们有怨气,那让几乎被族灭的李家人怎么想?   当年五姓三王家亲如兄弟,共抗吐蕃,互相扶持,祖先若知你们反目,九泉之下怎会安宁?”   张昭拿着李七郎的手,把他和郑通带到了郭广胜面前,轻轻的劝解道。   不过气氛任然有些尴尬,毕竟几十年的误会,不会因为张昭这几句话就解开。   但张昭有办法,既然暂时解不开误会,那就先竖一个够共同的敌人吧。   “郭大郎,难道你们不想知道六十年前是谁陷害了你们的祖先吗?不想知道那个所谓的天使和伊西节度使到底是谁吗?”   “二郎君已经查出是何人了?还请告知我等!”   郭广胜当即了冲着拱了拱手,对啊!既然他们找上们来,还自己承认当年他祖父不是叛徒,必然是知道是谁了!   “此人就是高昌回鹘汗国的第一任大汗,今高昌回鹘乌母主可汗的四世祖仆固俊。”   郭广胜一听脸色顿时巨变,张昭则接着开始说道,“其实当年我祖张义潮公已经推翻吐蕃暴政,并打通甘凉与朝廷取得联系了。   若是知道令祖父等尚在龟兹苦支撑,定然会亲自率军西进,可惜,双方并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不然安西局势,必然会大不相同。”   张昭说着,干脆把当年高昌回鹘建立者仆固俊为何要选择伏击龟兹安西军等事情讲了一遍,在场众人无不咬牙切齿,扼腕叹息。   龟兹的安西军一直坚持到了840年才取消大唐安西军的称号,860年才确实守不住龟兹。   而张义潮沙州举义是在848年,收复河西六郡也不过就是在863年就完成了。   双方若是能知道彼此存在,甚至就是当时的唐廷稍微宽容一点归义军,情况就很可能完全不同。   而且,张昭又忍不住思维开始发散了,如果当年的归义军能与安西军余部接洽上,那就很可能不会派仆固俊西征,而是派张议潮的女婿李明振或者索勋去。   这样的话,就不会出现高昌回鹘,也不会有郭大郎被伏击的事,毕竟李明振和索勋不是回鹘人,就算要割据,那也不会去害安西军。   如果这两地都在唐儿手中,加上李圣天的于阗国,西北之地很可能出现了一个以唐儿为主的超大号归义军。   要是有这么个归义军,哪怕是联盟存在,定难军李家的西夏就很可能不会做大。   陆上丝绸之路或许在北宋还能发挥一定的作用,开封城就不用承担那么重的责任,历史上的靖康之难等破事,也许就不会发生。   张昭在这思绪已经跑到天边去了,那边郭家人已经气得面色通红。   他们就像当初的郑通和李七郎一样,深深感觉到了一种被效忠的朝廷坑了一把的痛苦感。   而且这仇还没法报,就以郭家现在这七八百丁壮的规模,想去找有接近七八万帐,四十几万人口的高昌回鹘汗国报仇,无疑是痴人说梦。   “兄长何必忧虑,仆固俊人面兽心坑害我等,这并不是你们郭家一家的仇,而是我们五姓三王家,整个安西军后裔所有人的大仇。   虽然高昌回鹘汗国颇为强盛,但蚁多还能咬死象呢,若是我们能团结起来,未必就没有报仇的那一天。   何况还有张二郎君在,张二郎君乃是张义潮公血脉后人,于阗金国大圣天子亲外甥。   如今已是于阗金国奉天郡公,破虏州刺史,麾下悍勇甲士数百。   破虏城下以两三千步卒就大破布格拉汗萨克图两万精骑,若有张二郎君相助,大事必成!”   还是惠通和尚郑通会做人,他这一句兄长一喊,顿时就拉进了与郭大郎郭广胜之间的距离,再适时的把张昭吹了一顿,立刻就让在场的郭家人有种找到了主心骨的感觉。   郭广胜和郭广成瞪大了眼睛看着张昭,郭广成甚至还惊愕的张大了嘴巴。   “你就是提特西古大师邀请来的张郡公?那个大破十倍之敌,把布格拉汗萨克图打的狼奔豕突的金甲神将张二郎君?”   郭家兄弟与提特西古大师一样,完全没法把眼前这个看起来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当成传说中那个金甲战神张郡公。   他们都以为张昭是张郡公的嫡亲子侄或者幼弟什么的,毕竟二十岁小年轻能把布格拉汗萨克图这种安西公认的雄主,打的如此狼狈,实在是让人难以想象。   “没错!某就是于阗金国奉天郡公张昭,两位可能还不知道,某来安西,并非是来投靠舅家,而是专门来寻找你们,寻找你们这些安西军后裔的。”   张昭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个这么中二的金甲战神名号,不过这也挺符合这个时代人起名号习惯的。   这就是名声的好处啊!爆开疏勒城后,李圣天就敢把精锐交给自己,同意他那个极为大胆的计划,干爆了萨克图之后,就连八剌沙衮的人,都知道自己的名号。   “罪过!罪过!还请郡公恕我等怠慢之罪,请张郡公稍等片刻。”   知道张昭就是正主,还有可能在未来成为八剌沙衮之主之后,哪怕郭广胜觉得没什么希望守住八剌沙衮,但对张昭的身份还是不敢怠慢。   他先请张昭恕罪之后,转身就冲着广成堡上的人大声吩咐了起来。   “请父亲开大门迎接,此乃于阗金国张郡公到访!”   张昭这才发现,这个摆在广成堡之外,用简单的石块和些许绸布条装饰起来,好像个露天烧烤大会的场所,并不是郭广成的主婚场,在这附近的郭家人,也不是郭家最核心的子弟。   而且,今天郭广成的婚事也不会办,因为阿罗珞是被抢回来的,在此之前,婚礼的拜堂时辰早就过了。   虽然刚刚把人抢了回来,婚礼却已经推迟,黄道吉日是在两天后。   轰隆隆,广成堡的大门打开了,平日里为了防备各种危险,广成堡一般都只开小两道小门以供应进出的。   大门两边,两排腰间挎着横刀,身上穿着皮甲,头上统一缠着红布条,头戴网巾的武士一动不动的肃立着,总算有了些威风。   两排武士尽头,一个身穿朱红色缺胯衫,头戴幞头,颌下胡须打理的整整齐齐老者,带着两个差不多打扮的人,正在快步朝张昭走过来。   “故大唐检校尚书左仆射,安西四镇节度使,武威郡王郭讳昕公六世孙郭玄礼,见过大金国破虏州刺史张郡公!”   郭玄礼没有提他那个景教审慎大德玄成的名号,而是按照唐儿之间的规矩,一揖到底来拜见张昭。   “郭公乃是长者,小子怎敢受长者大礼!”张昭赶紧几个大跨步半跑过去,把已经快到花甲之年的郭玄礼给扶住了。   郭玄礼近看比远看要老得多,一张老脸上,满是岁月的风霜,头上的头发也几乎快要完全变白,双手和老树皮一样粗糙,根本不像是个有地位的人。   “老朽再谢张郡公的义举!要是真让黑狼部的黑毛夺走了我那儿媳,老朽和郭家,还有何颜面立于此地啊!”   刚刚拉起来,郭玄礼又要拉着两个儿子向张昭下拜。   张昭有些不爽的赶紧又忙活了一顿,把这父子三人给扶了起来。   这郭玄礼虽然表现的非常感激和尊重他,但实际上从里到外都透露着一股疏远的味道。   半截入土的老头子了,明知道张昭是来找他们的,他还非要连续下拜。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六十岁以上的人见了官,一般都可以不跪的,更何况双方是这种关系。   郭玄礼明显就是想用几个大礼,隔开双方之间刚刚建立起来的几分亲近。   一番你来我往之后,张昭淡淡一笑,郭玄礼想把自己高高捧起来,用于阗金国来淡化双方共为唐儿的关系,那他偏不能让他老小子如愿。   “某刚听堡外众位兄弟叔伯都能讲汉话,举手投足更显文雅,在这八剌沙衮边荒之地,大唐退出西域一百多年后,还能不忘血脉,郭公居功甚伟啊!我猜这城中,定然有族学吧?”   “郡公谬赞了!不忘故国,不忘血脉,乃是我祖郭令公传下的祖训,子孙后人当然要时刻牢记。”   虽然不知道张昭说这个是想干什么,但能在离开故国快两百年后保持自己的文化,正是郭玄礼最为得意的地方。   当下听到张昭如此称赞,他有些警惕,但也不禁有些飘飘然。   “堡中倒是有个供后人学些先贤之言的地方,却不敢称什么族学,简陋的很!简陋的很!”   郭玄礼连连谦虚,但年轻的郭广成却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广成堡这个确实有些简陋,但贺猎城的郭家族学,光房间就有三十间,比我们大家住的地方还要好!”   “佩服!郭公实在是太过谦了,不过贺猎城没法去,能否让在下去此间族学一观?”张昭有装模作样的拱了拱手。   “如果郭公不介意的话,在下来时,带了些许来自中原故国的一些吃食美酒,能否让外面的兄弟叔伯一起进去,等到参观完族学之后,我们大家好同乐一番。   某还从未在安西之地,看到如此多的唐儿齐聚一堂!”   郭玄礼不知道张昭打的什么主意,但他知道自己没法拒绝。   因为本来今天是要大摆宴席的,结果因为差点出丑把婚礼给推迟了,就没把许多宰杀好的牛羊烹煮,导致外面来帮工的族人根本没吃饱。   现在他们听到张昭有酒肉,都在后面小声鼓噪了起来,对于他们来说,吃肉可真是一件美事啊!   于是郭玄礼只是淡淡犹豫了片刻,就对张昭拱了拱手。   “那就让郡公破费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胡无人,汉道昌   出乎张昭的预料,郭家在广成堡的族学竟然还像模像样的,有专门的夫子,有专门的教室和泥土石块垒成的课桌和凳子。   而且所有人都可以进学,每旬日学两天,还管一顿基本能吃饱的杂粮饭。   当然大多数没天赋的,认得百八十个字后,就会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那些有天赋的,才会进一步学习。   而且张昭一看就知道郭家是怎么把景教给搞起来的。   他们偏处河中八剌沙衮,实在难以何故国联系,根本无法从中原吸取养分。   族学中的典籍,竟然只有半部残缺的《千字文》,已经严重缺失,由孔颖达主编的《五经正义》和疑似《开成石经》的残卷。   之所以叫疑似,是因为这些书籍显然都是郭家重新誊抄的,张昭也没看过《开成石经》,郭广胜说是,但张昭总觉得这本书颇多疏漏,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最完整的,就是一部唐玄宗亲自注解版的《孝经》前八十卷,还有一部后世已经失传的历史政治类科普启蒙教材《兔园策》。   典籍如此缺乏,郭家的读书人几乎是刚识完字,就没法继续学习了,而安西能找到的所有典籍,几乎都是跟宗教有关的。   所以郭家族学的最大补充,就是把景教经义翻译成了汉语,然后再让族中有读书天分的去学习,最后进行改动。   在这个普遍不识字的河中,郭家这样可以动员全族人力物力来学习的家族,必然就会鹤立鸡群,也必然可以逐渐爬到景教的高层。   知识的力量,太强大了,以至于现在,景教八剌沙衮三位大德中,两个都是郭家人。   张昭打开了一本《志玄安乐经》,这是一本景教典籍,用问答形式记录的是基督耶稣和门徒西门·彼得的对话。   这位西门·彼得是耶稣十二门之一,后来被罗马教廷追认为第一任教皇。   但这本应该是景教经典的典籍,却让张昭看得大跌眼镜。   因为其中明显能看出被佛教和道教影响的地方,很多以问答形式阐述的教义中,夹杂了大量的佛、道两家甚至儒家的思想。   张昭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景教信仰的神叫做阿罗诃了,这神特么阿罗诃,竟然是从叙利亚古语alaha音译过来的,这个词就是上帝的意思。   在这本《志玄安乐经》中,阿罗诃又被按照中国人的习惯翻译成了阿罗诃大天尊,马太成了明泰法王、路加是卢珈法王等等。   很明显这本典籍在郭家手里翻译的时候,加入了大量私货,然后他们又把这些私货再次翻译为回鹘文,由此完成了替转。   高明啊!难怪郑通和李七郎他们在疏勒过的如此之惨的时候,郭家却能在八剌沙衮混的风生水起,虽然照样穷困了点,但却实实在在的掌握住了自己的命运。   张昭突然对郭玄礼真的敬佩起来了,大门那边的一点不爽,直接云消雨散。   这个人先用景教这层外壳把族人包裹起来,再用景教吸收了大量的回鹘等族教徒为自己所用,从而又加了一层保险。   而在让族中有天赋的人逐渐变成景教中高层的时候,为他们打下文学基础的,却是汉家经典,然后再让他们接触景教经义。   这一套循序渐进的办法,既保证了能继续为教派提供高阶僧侣,又让族人不至于忘本。   “郭公,不知这本志玄安乐经是何人所翻译的,能否为在下引见?”   张昭真心诚意的问道,能利用景教经典来回倒手,然后夹杂私货,最后还能自圆其说提出新理论的,若是在中原,至少也是个大儒的水平了,在河中,更显得有勇有谋。   郭玄礼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色,想要谦虚,但又很满脸自得,努力压制住了内心的爽感,但两条飞起来的眉毛又在诉说着主人是如何的愉悦。   郭玄礼突然觉得面前这个张二郎君还挺不错的,因为他总能搔到自己的痒处。   “好叫郡公得知,译写这志玄安乐经的,正是家父!”郭广成满脸荣光的说道,看起来非常高兴。   “原来真是郭公!郭家出了个雄才大略的族长啊!”   张昭连声感叹着,他刚就觉得有可能是郭玄礼,说着张昭眼珠一转,直接对着郭玄礼大礼参拜。   “郭公于此边荒之地,坚守汉家文化,辗转求生,能让族人不忘祖先,是我们这些失国失家之人的大英雄啊!   若是人人都能像您这样,何愁大唐不复兴,何怕沦于胡尘,郭公在上,请受小子一拜。”   这可是大礼参拜,只能拜天地君亲师的大礼参拜,张昭一半是想拉拢郭家,一半确实是敬佩不已。   郭玄礼这才惊了,他赶紧扑过去想把张昭扶起来,但张昭硬是坚持着参拜完毕。   “小子敢问郭公,如何才能不沦于胡尘?请郭公教我,某不想后世子孙变成胡人,某不想他们最后变成不识礼的放羊儿,连祖宗都记不得。”   “郡公自敦煌而来,又是于阗金国大圣天子之外甥,这两地汉风浓厚,国力鼎盛,足以镇抚四夷,郡公怎么还如此说话?”   郭玄礼扶起来张昭后,极为感动又极为疑惑的问了句。   张昭也仔细的看了郭玄礼一眼,才确定这老小子真不是在说反话。   难道久居八剌沙衮的郭家人,还以为敦煌是以前张义潮和张淮深时代的那种辉煌鼎盛?   对比,张昭只能苦笑一声。   “郭公有所不知,归义军早就大不如前了,如今我们困居瓜沙,西面是高昌回鹘,东面是甘州回鹘,南边是沙州回鹘,虽然还能支撑,但可以预见的是,几十年后必然胡化。   因为沙洲的唐儿男女老幼也不过就是七万余到八万人,若不加以扭转,到某儿子这一辈,或许就该说胡话了。”   郭玄礼豁然明白了,他明白这个张二郎君为什么要从敦煌来西域找他们了。   因为归义军的唐儿数量,已经下降到了一个极为危险的程度,向东据说甘州回鹘极为强大,单靠归义军肯定无法打通甘凉。   这张二郎君是想要集合西域所有唐儿的力量,重新回归故国啊!   这么一看,一股热血从郭玄礼的内心喷涌而出,这也是他的梦想啊!   不过,老年人没有年轻人那么容易冲动,已经到了嘴边的豪言壮语,又被郭玄礼给强行压了下去。   梦想再宝贵,那也要吃饭,郭家好不容易有了现在的规模,虽然不富贵,但能保住命。   如果贸然跟这张二郎君走,搞不好最后的很大可能是倒在希望的道路上。   而继续在此蜗居的话,虽然有可能家族也逐渐胡化,但也更有可能等到中原复兴,天兵东来。   张昭没有气馁,只有一点点的小失望,人老成精啊!   他想把郭家全族带走,虽然他知道自己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也根本不能指望中原,因为我大宋压根就没能力,可能也没想过经营西域。   但是郭玄礼不知道啊!估计他认为,跟着自己东归,可能还远没有就地等中原派兵来好一些。   想到这,张昭拿起了那本残缺的千字文,因为别的他的不熟悉。   《五经正义》这种东西就是后世中文学专业的大学生、研究生也不会去碰的,《兔园策》等干脆就已经失传,但《千字文》不一样,这他太熟悉了。   “今日是与郭公初见,也未准备见面礼孝敬长辈,某就把这千字文补全吧!”   郭玄礼面上一喜,后世看来平平无奇,随便一个搜索引擎就能找到,还带着注释和拼音的千字文,在这个时代的中原地区也算比较珍惜的,更别说在西域河中。   “那就有劳郡公了,自中原动乱,商路被阻,某多少年就想买点中原典籍,可要么没有,有也贵如黄金,若是郡公能替我们补全,也是大公德一件啊!”   “可有人能记述?”张昭转身问道。   “某来,某来!”郭广成赶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支惨不忍睹的毛笔。   这是用一根树枝被掏空,然后不知道接上的什么毛发。   墨则是黑漆漆的一团,不过品质不咋地,但看起来还是正规的模,想来西域松烟应该还是不错的。   “郡公,这笔毛可是某的百日胎发制成,今日终于能派上大用场了!”   郭广成满脸的激动,在他看来,用自己的胎发续写断了上百年千字文,是一件极为有面子的事情。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张昭开始背诵了起来,这首千字文,是从小就会背诵的。   那时候他太姥爷还在世,老头是个前清的童生,年纪轻轻就过了县试。   不过没等到考中秀才,大清朝就把科举给停了,于是只能在乡下当了个赤脚医生顺带教几个小童发蒙。   当年太姥爷在八九个重外孙、外孙女中,最喜欢的就是张昭,因为张昭愿意跟着他背百家姓和千字文等。   幼年的张昭跟母亲关系有些疏远,但却跟太姥爷和姥爷的关系特别好。   好在他穿越时这两位已经去世好多年了,不然还不知道他们会伤心成什么样。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剑号巨阙,珠称夜光。”   张昭继续背诵着,不知道怎么的,原本已经在他脑海中模糊了很多的后世画面,突然间变得是那么的清晰,几点眼泪,很自然地从张昭的眼中滑落了下来。   “龙师火帝,鸟官人皇。始制文字,乃服衣裳。推位让国,有虞陶唐。”   另一个声音跟着张昭念了起来,郭玄礼轻轻打着节拍,跟张昭一起用字正腔圆的长安雅音颂唱了起来。   “吊民伐罪,周发殷汤。坐朝问道,垂拱平章。爱育黎首,臣伏戎羌。遐迩一体,率宾归王。”   郭广胜,郭广成兄弟以及那个穿着景教罩袍的年轻郭家子弟,也开始跟着唱和,特别是这几句,臣服羌戎与率宾归王,简直不要太戳中众人的泪点。   郭家族学中的气氛突然变得哀伤而肃穆,所有人的血脉就像是被短短的千字文给唤醒了一样。   不管是上过族学的郭家人,还是只听别人念叨过并不识字的马鹞子等人,眼睛中都闪出了闪亮的光芒,这是根植于中国人心中的文华和骄傲。   女慕贞洁,男效才良之后,声音就断了,因为郭家族学的千字文到这里,就已经佚失,只有张昭还知道后面的。   所有人紧紧围着张昭,人人都用仰慕的眼神看着他,张昭转过身,发现面前众人眼中都闪着亮晶晶的光芒。   “知过必改,得能莫忘。罔谈彼短,靡恃己长……孤陋寡闻,愚蒙等诮。谓语助者,焉哉乎也。”   张昭慢慢背诵,郭广成在慢慢的记录,人群越围越紧,连郭家的小学童们和妇人都围了过来,张昭每背诵八个字,他们就集体低呼一声‘善!’   长长的千字文背诵完毕,但炽热的气氛丝毫未消减,郭家人团团围着张昭,似乎张昭身上有什么东西,特别的吸引着他。   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围着张昭,但就是不想离开,在这一刻,只有一种被叫做文华的东西围绕着众人,连上下贵贱尊卑等都消失了。   “马鹞子,去让阴鹞子把咱们的从敦煌带来的美酒和糕点都拿出来,再去杀点牛羊。   今夜,是咱们唐儿团聚的大日子,我们不谈其他,好好的欢庆一场,一醉方休可好?”   张昭后面的话是对郭家人说的。   “好!”热烈的欢呼声响起,许多小孩子又蹦又跳的欢叫了起来。   “何用二郎君杀羊宰牛?我家今日可杀了不少,这肉食,我郭广成出了!   今日就是我大婚之日,能有张二郎君驾临,能在千字文补全的日子成婚,是我郭九郎天大的荣幸!   不过二郎君,你得再跟我们唱唱咱大唐的诗句文章可好?”   郭玄礼惊讶的看着自己的幼子,这个平日里最是懂规矩,少有自己做主的家伙,竟然一反常态,看着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好!那某就唱一首李太白的胡无人,众位知道李太白是何人吗?”张昭大喊了一声。   “如何不知道,李太白可是我等乡老,他就出生在此!胡无人某也会唱。”那个穿着景教罩袍的郭家子弟一跃而出高声喊道。   八剌沙衮,也叫虎思翰耳朵,但它最出名的名字,应该叫碎叶,虽然严格来说并不是一个地方,但实际上,八剌沙衮就是碎叶城的新城而已。   “那好!诸位就跟某一起唱!”就像是开演唱会一样,张昭一下就从高处跳到了队伍的最前面,他拿着两跟木棍互相梆挷的开始敲击。   “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   “好!好诗词,何日能有霍嫖姚啊?”几百人轰然叫好,懂得此曲的,也大声喊了起来。   “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   “善!果然是我等的家乡人,果然是谪仙人!”郭广胜郭大郎突然一声爆喝了出来,满脸激动的连外袍都脱掉了。   “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胡无人,汉道昌。”   “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胡无人,汉道昌。”   这一句最为著名,几乎人人都会,就在这广成堡中,数百人集体围绕张昭颂唱着,一遍又一遍,声音久久不息!   他们都回来了!他们忘掉了躲躲藏藏,这一刻,无愧于祖先的百年孤守! ###第一百七十章 波斯唐玄宗   怛罗斯城,随着一支裹着黑色战袍,手持纯黑色的大旗的精锐骑兵轰隆隆开进城,萨曼波斯的塔什干总督阿里·杜拉夫,终于来到了这座已经被战争气氛完全笼罩的河中名城。   无数的物资不断从西南边的塔什干城运了过来,自从四年前耻辱般的惨败于喀喇汗国之后,萨曼王朝就一直在塔什干不断的囤积物资。   最开始是防备萨克图会从怛罗斯出兵攻打萨曼王朝的腹地,也就是后世中亚的阿姆河和锡尔河流域。   这地方是原昭武九姓的故地,布哈拉、撒马尔罕等萨曼国传统的富庶城市都在这一片,要是被喀喇汗国冲进来劫掠一番,那就不妙了。   可守着守着,防备中的喀喇汗人一直没有南下的迹象。   后来他们才知道,喀喇汗国的布格拉大汗萨克图虽然收复了怛罗斯以东的所有领土,但由于信仰的原因,八剌沙衮的喀喇汗旧贵族们拒绝推举萨克图为阿尔斯楞汗。   被八剌沙衮这个并不臣服的城市卡在了中间,萨克图也就没法调动军队南下侵略。   虽然在之后,萨克图从疏勒方便调集大军,攻占了大半个费尔干纳盆地,但萨曼王朝君臣上下却大大的松了口气。   因为萨曼王朝的核心富庶地区,并不在被他们称为马尔亦囊的费尔干纳盆地。   他们的核心是布哈拉、撒马尔罕和塔什干这三个城池。   而且喀喇汗国的军队没能攻下位于谷口的俱战提城,导致他们并不能轻易的出入盆地骚扰河中。   同时俱战提一战,也让萨曼王朝上下看清了喀喇汗国攻坚能力的薄弱。   是以这之后几年,他们越守越有心得,反倒利用谷口,把喀喇汗军队给堵在了盆地里面。   阿里·杜拉夫看着怛罗斯城内堆积如山的物资,不禁满意的点了点头。   可谁能想到,在几年前,他曾是反对在塔什干囤积物资的人之一。   因为他觉得这么做,几乎就是在给喀喇汗人指路,分明就是在告诉那些贼寇。   ‘快来!咱们这有好多好东西,你抢一把就能吃几年!’   这简直就是儿戏,屯了这么多物资,万一真的被喀喇汗人攻下,那就好看了,人家可以凭借着这些物资,以塔什干为基地不断骚扰王国的腹地。   不过还好,最后杜拉夫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反而还在今天帮了他的大忙。   因为没有这些年囤积的物资,他是没法在怛罗斯站稳脚跟的,这座河中名城,在五年内经历了两次规模巨大的战争,已经变的非常贫困,难以支撑大军的补给了。   “总督阁下,布哈拉传来了消息,哈瓦利吉派的挑起了的叛乱,已经被镇压下去了!”   一个邮政官匆匆赶了过来,对着刚刚进城的杜拉夫说道。   邮政官,这个奇奇怪怪的官职,大约相当于中国的监察御史与锦衣卫派驻京外坐探的集合体。   原本是萨曼王朝中央,用来监察各地总督与哈克姆(类似巡抚)等,这类高级地方官员的朝廷耳目。   不过在近些年,在人到晚年的埃米尔纳斯尔二世,持续瞎搞和放纵下,邮政官原本的职责逐渐被剥夺,地位也很快下降。   已经从地方官员最害怕的朝廷耳目,开始变成了总督和哈克姆的下属官员,在杜拉夫这个塔什干省区总督这就是如此。   “怎么这么快?难道……?”阿里·杜拉夫心里一惊,传言说埃米尔纳斯尔二世有意从循例派改宗十叶派,难道真的发生了?   邮政官点了点头,虽然他已经变成了阿里·杜拉夫总督的下属,但邮政官的路子还在,他甚至比这位塔什干省区总督,还早一步知道布哈拉宫廷中发生的变故。   在整个波斯萨曼国时期,其疆域内的教派分布是呈东西分裂之格局的。   自都城布哈拉为分界线,以东为循例派的地盘,以西为十叶派的地盘。   哈瓦利吉派则是在这两大派之外的一个天方教原始教派,基本信众盘踞在萨曼国西边,虽然信众不多,但组织严密,时不时出来闹个事。   纳斯尔二世一直想彻底清除他们,但几次都无功而返,因为纳斯尔二世本人是信仰循例派的,而西边是十叶派的地盘。   对这里的民众来说,给王国缴税,甚至承担徭役他们都干,但是让他们上阵去攻打哈瓦利吉派,那就绝对不干。   是以哈瓦利吉派的几次闹事,都因为西边十叶派教众的不配合,布哈拉宫廷一直没能顺利镇压下去。   而这次,闹事不过一个月多就被平定,那就只有一个可能,纳斯尔二世真的改宗了。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天方教对外人狠大家知道,但其实他们对自己人更狠。   几百年来,讨伐异端的战争,可比讨伐异教徒的战争,要血腥的多。   阿里·杜拉夫深吸了一口气,心里知道王国的麻烦大了,因为对比起闹事的哈瓦利吉派来说,循例派的怒火更加危险。   因为哈瓦利吉派是个原始教派,讲究苦修。   做礼拜要把头磕破,并且以头被磕破后溃烂长疮为荣耀。   读《古南经》的时候还要讲演技,要一会痛哭流涕,一会唏嘘不已,并且他们禁止一切的娱乐活动,甚至禁止哀悼死者。   这玩意时间长了谁受得了?   头磕破了溃烂长疮稍不注意就会发炎,这个年代,发炎可是搞不好就会嗝屁的。   而禁止一切娱乐活动,特别是禁止哀悼亡者,几乎都可以跟反人类扯上关系了。   所以这个教派虽然最开始追随者众,但后来大家都受不了,现在已经式微。   拖上一些年,说不定自己就消亡了,根本不值得这么兴师动众去讨伐,而且还是用改宗十叶派这种激烈的手段。   阿里·杜拉夫其实隐约猜得到纳斯尔二世是怎么想的,改宗十叶派除了可以迅速搞定哈瓦利吉派以外,还能收纳王国西部的十叶派教众之心,起到稳定西部边境的作用。   因为这些年王国西面的山地德莱木人首领阿里·布韦希,一直在利用这件事,想要挑动王国西面的十叶派人脱离王国,所以纳斯尔二世想用自己改宗,来稳住西面。   可是他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河中地区所代表的东面,才是王国的根基。   同时河中地区的循例派教众,可是十分激进和彪悍的。   特别是刚改信也就几十不到一百年的突厥民族,他们正是处于信仰上升的狂热阶段,纳斯尔二世的这次改宗,很可能被他们当成一种背叛。   杜拉夫觉得,纳斯尔二世统治萨曼王朝的时间太长,也太顺了,在他手里,萨曼王国直到最近几年才在疆域上小小收缩了一下。   这些成功是荣耀,但也迅速让纳斯尔二世已经膨胀起来了。   他或许觉得自己个人改宗并不代表王室,并不会激怒东边的循例派,或者说循例派不敢反抗只能接受。   但阿里·杜拉夫知道不会是这样的,这些人一定会起来闹事的,他们一闹事,那恐怕就不那么容易镇压下去了。   不过也好,这也更加坚定了阿里·杜拉夫的决心,他从布拉哈那个政治旋涡中跑到怛罗斯来,不就是为了躲避这场即将到来的政治风波的嘛。   而且他已经打听清楚了,喀喇汗国的布格拉汗萨克图,已经被自己的臣民,那些顽固信仰的异教徒给击败退走了。   同时这些异教徒,又刚刚在几十里外的俱兰城,被本地教徒给击败,损失惨重,眼看就是强弩之末了。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自己率领大军东进,应该可以乘虚拿下八剌沙衮。   有了八剌沙衮和怛罗斯的大量领土,他就能封出去数百个德赫坎(领主)和数千个穆尔克(能出兵的中小地主)。   有了这些德赫坎和穆尔克,他又能反过来牢牢控制住八剌沙衮到怛罗斯之间的土地。   或许……阿里·杜拉夫额头突突的跳了几下,或许布哈拉的风波闹得不可收拾的时候,自己还能找个机会南下,成就一番事业呢。   ……   “糊涂!”贺猎城,郭玄礼重重在桌子上一拍,打断了身边同族兄弟郭玄素的话。   “我们既然承诺了要跟随张郡公保一保八剌沙衮,那就改痛快点,不要藏着掖着。   这是时候还留一手干什么?要是赢了,留着这点东西毫无意义,要是输了,留的这点人和物也不足以自保。”   说完,郭玄礼又重重的叹了口气,他千算万算,没想到这个张郡公竟然这么善于鼓动人心。   当天数百郭家子弟与他狂吃海喝,通宵达旦的颂唱诗歌文章,别说那些年轻人,就是郭玄礼也是相当的心潮澎湃。   这些子弟中,大多数都是郭玄礼培养的,几乎都能认识百八十个字,其中三成的文化水平还不低。   他们本来是为景教储备的人才,但被张昭一鼓动,人人心中身为唐儿的荣耀感,身为铁血郡王后人的自豪感,一下就迸发了出来。   修我戈矛,北逐群胡,威震安西。   聚义东归,打通甘凉,回归故国。   这就是张二郎君对众人的承诺,他们要先打退波斯萨曼国的进攻,震慑群胡,让安西重为华夏之地,然后聚义东归,回到故国,功成名就,享尽人间富贵。   与这样宏伟的目标的比起来,去当个只能穿麻布粗衣的僧侣,逃到羯丹山中避难等等,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更何况,张二郎局并不是瞎胡吹,因为他有两千破两万的战绩,那还是布格拉汗萨克图的精锐古拉姆近卫军,远不是波斯人军队能比的。   如今张二郎君有铁甲兵三百,甲士八百,精骑六百,如果郭家能鼎立相助,加上八剌沙衮的提特西古大师和一众叶护,未必没有一战之力,或者说赢面还不小。   所以郭玄礼只能硬着头皮赌一把,没办法不赌,张昭已经把郭家年轻人的魂都给勾走了。   死了不愧对祖先,不死就享尽人间富贵,对已经穷到一天两顿杂粮饭都不能敞开吃的郭家年轻人来说,没有比这更有诱惑力的未来了。   或许,郭玄礼觉得,他愿意配合张二郎君的最大原因,是因为张二郎君提出的这些口号和未来,就是他曾经的梦想吧!   “父亲,真要把忠贞库的地图给张郡公送去吗?”   郭广胜有些纠结,毕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当弟弟郭广成把怀孕的新娘子都抛下,要跟张二郎君去搏一场富贵不负先祖的时候,他早已从狂热中醒了过来。   忠贞库的埋藏点说是地图一分为五,让除开鲁家的四大姓和疏勒开元寺共同掌握。   但郭家毕竟是上百年的安西军领头羊,所以除了一分为五的详细地图,他们手里其实还有一份草图。   这是他们祖先临摹的,虽然有些模糊,但张昭手里已经有了开元寺和李家的那一份地图,如果加上郭家的地图和完整草图,就已经能把宝藏给起出来了,所以郭广胜才有些舍不得。   “给!为什么不给?还要早给,这可是我郭家的大功一件,而且不给张郡公,你敢去把忠贞库起出来吗?   咱们四十年前不敢去起出宝藏,现在就更不敢!   几百套铁甲,几万斤铁,咱们要是把这些弄到族中来,马上就会有灭族之祸!”郭玄礼大声说道。   “你再去趟八剌沙衮,告诉你三叔,让他务必全力支持张郡公。   然后再去告诉张郡公,十日后,老夫就会带着八百各部轻骑前往八剌沙衮,与他汇合!”   ……   八剌沙衮城中,张昭刚刚和所有的大小叶护,以及教派首领开了一个大会,统一了一下思想,因为波斯萨曼国要来打八剌沙衮的消息,已经被证实了。   会议过后,其余人已经回去了,张昭单单留下了佛门提特西古大师,景教威仪大德玄庆,也就是郭玄礼的族弟郭玄庆。   还有已经投靠张昭的李思忠后人胡咄乌希,他现在已经改名为李国守了。   最后还一个名叫仆固那罗的,此人是八剌沙衮最大的叶护,能出动两三百有些简陋皮甲的骑兵,和千余还算训练了一下的步卒,有些实力。   众人一到位,张昭也不含糊,直接坐到了主位上,大会上人多眼杂,肯定不能透露具体的作战方案,但现在可以说了。   “根据情报,波斯萨曼国拓支城(塔什干)总督阿里·杜拉夫已经从各地调集了一万三千军队,甲士最少有四五千之多,其中有多少精锐铁甲兵暂时还不知道。   作为仆从兵的神战者,估计不会少于此数,也就是说,来犯之敌,最少不会少于两万五千人。”   提特西古大师先是向张昭汇报了他得到的情报,这也是八剌沙衮以西佛教徒尽力打探到的。   “消息可信度高吗?”张昭问了一句。   两万五千人,估计算上皮甲的披甲率也就是三分之一,不算太离谱,也不是很好对付,在张昭能承受的范围之类。   “应该很高,这是布哈拉的祆教徒传来的,他们有很多人被征发去运送粮草物资,因为知道的比较详细。”   祆教此刻在萨曼波斯还没完全绝迹,甚至还有不少的信徒。   他们几乎都集中在城市中,是萨曼王国最好的薅羊毛对象,因而没有被赶尽杀绝。   甚至为了可持续性的薅羊毛,纳斯尔二世还任命了一些祆教官吏,让他们自己人管自己人。   “那就好!现在某发布命令!”张昭点了点头。   “奉恩营营官,权右都虞侯马继荣!”   “末将在!”马继荣是于阗太尉马福荣的幼弟,长得颇为英武,也是李圣天最信任的心腹之一,因而年纪轻轻就被李圣天派来这里,统领这一千于阗宫卫了。   “你把奉恩营右都右一将的一百人调拨给某,然后剩下的就由你率领,协助提特西古大师和仆固叶护守城。   此任务很重要,咱们能不能打败敌军,就看你能不能守住八剌沙衮了。”   “喏!”马继荣脸色凝重的插手唱喏。   “曹都尉!”张昭第二个喊道的是曹延明。   “麾下在!”曹十四顶着个熊猫眼圈出列应答,他昨晚研究火药到半夜,然后又和自己的胡姬鬼混到凌晨,因而异常疲惫。   “我把阿史那将头的轻骑都给你,分金都事关重大,一定要保护好!”张昭严肃的看着曹延明。   曹延明点了点头,他知道张昭是什么意思,这次守城任务重,分金都的矿工估计要跟着史崇敏去守城。   但同时,分金都火药秘密又事关重大,哪怕八剌沙衮没了,也不能把曹延明和他培养的十几个学徒工给折了。   所以张昭让拔悉密部的阿史那思礼麾下轻骑入城,不是要帮着守城,而是要看情况不对,万一守不住城,就让他们护送曹延明跑路。   “提特西古大师!从阿史不来城到八剌沙衮的坚壁清野,就要靠你了!记住,一粒粮食,一个人都不能留。”   阿史不来城就是后世的吉尔吉斯斯坦的首都比什凯克,从这里到八剌沙衮的八十公里左右,就是张昭留给波斯人的死亡通道。   “小僧明白!”提特西古重重点了点头。   “仆固叶护,威仪大德两位,你们也肩负着守城的重任,等审慎大德到了之后,两位就听他安排吧!”   八剌沙衮的守城主帅,张昭决定又郭玄礼来担任,因为他自己肯定要出城去打袭扰战的。   至于奉天营的具体作战计划,张昭肯定不会在这说,这都是要严格保密的事情。 ###第一百七十一章 人心难测   安排八剌沙衮的守城简单,因为张昭本来就没想过多插手,他也没那个精力去插手。   再说这些人抗住了萨克图长达四个月的围攻,萨克图手下的甲士和精锐铁甲兵,可比从怛罗斯来的波斯要多,他们能抗住萨克图,大概率也能扛得住波斯人的进攻。   而且,张昭把于阗宫卫统一城东,还把拔悉密部的轻骑给放进了城中,更留了大量的马匹,自己则率主力在城外,这意思就很明显了。   你们要是敢不尽心尽力守城,什么断其粮道,衔尾追击,那都是没有的事。   你们敢不拼命,我张大郡公就敢拉上自家军马,跑路去也,谅那波斯人也不敢追。   不过,在安排战术以前,张昭还得处理点小事情。   马鹞子这会正臊眉耷眼的站在他身边,后边还站着马杀才和蛮熊两人。   “鹞子,看不出来,你小子还玩的挺花的啊?丢人现眼!   还有你两,马鹞子这烂德行,你两不劝就算了,还跟着一起胡来?”   张昭无语的看着这三个蛮横的憨货,这时代的丘八可不是一点半点的难带,要钱要粮还得要女人。   而且刚到八剌沙衮的时候,其实就闹过一次了。   拔悉密部的十几个辅兵眼热城中财宝,嫌弃张郡公放的一人半贯钱、三匹于阗安军州白练不够,于是自行找城中富户勒索。   最后领头的掉了人头,其余的挨了一顿军棍。   不过马鹞子他们倒不是缺钱,作为张昭心腹中的心腹,原憾山都儿郎总共也就还七十多人。   他们人人两套甲,个个能开弓,是张昭最核心的本钱,张昭当然不会让他们缺钱。   他们三人现在一副犯错学生模样,是因为管不住裤裆里的玩意导致的。   而实际上呢,按照这个时代的观念来说,张昭是有问题的,在这个刀把子就是道理的时代,勇冠三军的精锐甲士缺什么,都不可能缺女人。   因为没有女人,去抢就是了。   在一般的什么大汗、国主、以及中原的皇帝和节度使们看来,苦一苦百姓那是应该的,麾下的大头兵可要伺候好。   何况这是在安西,胡姬小娘的裤带子一般都比较松,应该更不存在缺女人的问题。   不过可能是由于非土著的原因,张昭不在乎钱财,但确实做不出来纵兵劫掠,就更别提动辄放纵士兵歼婬。   这或许是后世那几十年教育在他心里打下的底线吧,他还做不到把女子当成货物,不管他是汉女还是胡姬。   其实不光是女人,男人也一样,我张大郡公虽然心狠手辣,十抽一杀,杀人全家的事情也没少干。   但只要对他无害,没有妨碍到他,没有害他的人,哪怕就是个路边的乞丐,张昭也不会随意去剥夺他的生命。   而且这快一年的时间以来,憾山都也知道张昭的脾气,不滥杀,不歼婬,不劫掠。   打下了城池一般都是派张忠进城说一个数,城中富户商贾只要能把钱凑齐,那就秋毫无犯。   在仲云国是这样,在疏勒和下阿图什也是这样。   至于麾下士兵要女人,有本钱的就靠爹妈给的本钱,长得丑嘴也笨的,那就只能用钱了。   “怎么的?这会不说话了?你昨晚上不是在人家屋中高喊,若有不从,旦夕杀汝全家吗?”   这马鹞子,打仗不怕死是真的,但胆子大也是真的,稍微放出去一些,他就敢搞事。   本来是想着马上就要打仗了,张昭把他们放出去逍遥一下,也算是解解压。   要知道一味的管束也不行,该放松的时候必须要放松,人家可是提着脑袋在跟你卖命,这也不行,那也不许的,队伍很可能就带不动了。   不过,这三家伙闹得动静也太大了!   但张昭不知道,马鹞子还觉得憋屈呢,本来他和一家胡姬小娘谈好了价钱,就准备逍遥一晚上。   结果好死不死的,进屋就看到了这个胡姬还有两个妹妹,前凸后翘远比谈好价钱的胡姬艳丽。   当即就想来个三人行,这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条件谈好就是了。   但看他那长得跟巴特尔差不多马脸,两个小胡姬就不愿意,结果不知道那句话把马鹞子给惹毛,顿时大吵了起来。   正好此时,也是路过寻欢的马杀才和蛮熊两人经过。   三人干脆一合计,放了三匹白练,管你愿不愿意,咱这生意就算做成了,同时三人还把出来劝阻的胡姬丈夫和弟弟一顿好打。   “谁叫区区胡姬,竟敢推三阻四不甚爽利,还说某脸长似驴,说某是驴,某就驴给她看!”   马鹞子不敢顶撞张昭,只好低下头嘟嘟囔囔的。   “二郎君,某可以作证,那胡姬确实这么说了,她还说,要是前日的小郎来,半匹白练也肯,但鹞子给一匹都不行!”   蛮熊立刻跟上补了一句,别看他长得像熊,跟个李逵似的,但人可精明的很,知道帮腔,也知道什么时候喊郡公,什么时候喊二郎君。   张昭难以置信的看着蛮熊,这什么样的胡姬胆子如此之大?敢对着马鹞子这种杀神嘲笑他有张驴脸,没死够是吧!   等等……!前日的小郎是谁?   张昭把询问的眼神看向了马杀才,马杀才吭哧吭哧半晌,抵受不住张昭凌厉的目光,只能照实说。   “是虎威虎大郎,据说他常去那家胡姬小院,还说要带她们回于阗。”   “滚吧!明天开始,你们三个给我进山,打完仗了找你们算账!”张昭挥了挥手,什么也没多说,直接把这三人赶走了。   “二郎君,某回来了。”三人刚走,张忠就进来了,张昭冲他点了点头,示意直接说就是。   “那几个胡姬我去看了,之所以敢给马鹞子脸色看,是因为她们以为自己攀上了贵人!”   在马鹞子等三人被招过来以前,张昭就让老张忠去调查了一下。   因为张昭本能的觉得这事不对劲,不是说马鹞子等人的行为不对劲,这些握着刀把子的蛮横家伙,如果不是张昭管束着,烧杀掳掠他们都干得出来,别说还给钱。   所以他们的行为很正常,张昭怀疑的是,几个胡姬,是怎么敢到张昭这来告马鹞子他们状?   结果一查,果然有事!   “下面的人,斗的很厉害吗?”张昭这次没问张忠,而是问的身后的氾全。   氾大郎虽然被张昭放出去做将头了,但平日里还是与张昭走得很近,有事没事中往他身边靠,显示他可是张二郎君身边最亲近的人。   “斗的很厉害!”氾全点了点头。   “咱们自己的骑兵少,那三百越骑白从信根本插不进去手,他们宁愿听虎大郎这种队正的,也不听白从信这个骑都尉的。   现在老白能调动的,就是咱们那二十几骑和李都尉的甲骑。”   张昭心里稍微有些烦躁,因为他现在面临很大的一个问题,那就是他的根基是非常不稳的,造成这个问题的原因很简单,他不敢给手下赐田赐宅赐美人。   虽然他现在有了破虏州,还即将拥有八剌沙衮,但这两个地方,却都不是张昭理想的根基。   他的根基是要回归义军去抢班夺权,然后东进中原。   所以他就不能给下面的兵将在安西赏赐田宅让他们安家,因为一旦安了家,到时候还有几人愿意跟他东归,那就真说不好了。   人是很复杂的动物,就比如他这点小小的队伍中,有傻愣傻愣的顿珠,经常出丑卖怪,但实际上很有小智慧的马鹞子。   有表面把大唐挂在嘴边,心里想的却是可不可以恢复龟兹白家基业的白从信。   还有这个最近搞风搞雨,心里还是把三百越骑当成家族私兵,不满意张昭把他们打散编入游奕都的虎威。   他们每个人的性格和诉求都不一样,要让他们听自己的命令,把劲往一处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张昭受困于自己既定的计划,也因为一直没得到好好的修整,他还没来得及把手下人捏成一个团,以虎家为首的越骑打散编队,都是最近才开始着手办的。   而这也给张昭提了一个醒,随着他在安西、河中的不断扩张,如何在手下人诉求和东归之间找到平衡?   如何能让人心甘情愿的跟着他放弃安西打下来的江山回敦煌?   这都是已经提上日程必须要解决的问题了。   不然的话,恐怕等他在安西完成既定目标,根本拉不到几个人回去。   “给那几个胡姬几匹布,告诉他们,再敢聒噪,别以为老子的刀枪是摆设,把虎广叫回来,再给虎威派个任务,让他去协助郭广胜征召一些牧奴。”   张昭暂时也没什么好办法,大战在即,只能先把虎威给支开,免得万一真坏事。   不过战后嘛,还是得找个借口,把这家伙从游奕都中赶出去。   不仅仅是他,曹元忻给的这些越骑中有跟虎威一样想法的,也要通通赶走。   因为他们让张昭联想到了一个很不好的存在,那就是魏博镇的银枪效节都。   这个能让自家节度使不惜引入外人,就为将他们彻底铲除的军事民主制典范团体,不就正是这种搞法嘛。   一批下级军官和大头兵互相联姻、同气连枝,最后组成了一个极强的军事团体,不问对错,不看是非,只看对自己有没有利。   节度使上官能搞到钱,那就用手捧一捧你,搞不到钱,那就用枪杆子捅一捅你。   还时不时就把节度使架起来造个反,以节度使的名义到处劫掠一番。   朝廷派兵来,打的过就狠狠打一打,然后让朝廷花大价钱来买平安。   打不过那也好办,直接把节度使和一些镇将干掉,咱拨乱反正了迷途知返了,这样从叛军又变回官军,照样能拿到赏钱。   等下一任节度使上任,安生一两年然后再重复一次这个操作就是了。   这虎大郎,明显就是这么个搞法,排挤白从信,挑衅马鹞子,或许有向张昭表达不满的意思。   但更大程度上,虎威是觉得这样搞什么没错,或者说他觉得,规矩本来就该这样,三百越骑以他们虎家为首,张昭把他们编游奕都,那就是不对。   “郡公,有信使来报,李都尉已经到热海边上了,明日就能到,他这次又带来了一百精骑,都是泸州李家的精锐!”   武原儿喜气洋洋的的通报后拿着一封信进来,原来是去于阗的李若泰回来了,张昭接过信快速的浏览了一眼。   虽然李若柳还不知道怀的男孩还是女孩,但泸州刺史李若愚所代表的这支武都郡王尉迟胜的后人,已经决定把宝押到张昭身上了。   “快!把忠翁追回来!”张昭喊了一声,既然李若泰又带着一百骑过来了,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忠翁,去把那三个胡姬给买下来,然后送给虎威,就说是某赐下去的!”   身后的氾全愣住了,二郎君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太纵容虎威了,不过紧接着就看见张昭脸上闪过一丝狠辣。   “再把三百越骑中跟虎威走的近的,赏赐全部剥夺,让他们滚回于阗去!”   张昭冷笑一声,虎威撺掇这些人搞事,但结果只有他的赏赐没被剥夺,还多了三个胡姬。   以虎威那吝啬的个性,看他舍不舍得赔偿身边人的损失。   同时把他们送到于阗,也有看看虎刺勒怎么表态的意思,虎刺勒要是舍不得责罚儿子,那此战过后,张昭就要放弃他们了。   至于那个三个胡姬,听人撺掇,胆大包天,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丛林之中(上)   凄厉的哭叫声在满是碎石的山坡上响起,随之出现的,就是一队穿着波斯式短衣,黑头巾包头,腰间拿着粗陋刀剑,手里拿着三尺多波斯式曲型弓的神战者。   他们大约有二三十人,押着由六七十民夫和十几匹骡马组成的运输队正在缓慢前行。   哭叫声是从运输队后面传来的,那里大约有四五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女子,还扛着大包大包的粮食。   看得出来,她们每个人都在尽力加快脚步,以求跟上运输队,因为但凡慢一下,就会有几拇指粗的棍子或敲或捅到她们身上。   话说这个时代人的执行力是真的不行,张昭已经一再吩咐提特西古大师,要把阿史不来城至八剌沙衮一带,执行严格的坚壁清野。   但实际上,他们只移走了差不多六成的人,仍然有很多部落被波斯人搜了出来,然后成为了这样的运输队奴隶。   ‘噗通!’一个枯瘦的女子摔倒在了地上,她挣扎了两下,就是爬不起来,背上背着的大大粮食袋,看起来比她人还大。   一个神战者婬笑着走了过去,他故意拿着棍子,使劲抽打了在了摔倒女子的臀部。   “你这下贱的异教徒,如果我抽到第三下的时候你还不起来的话,老子就砍断你的脚,把你丢在这荒山上喂狼!”   摔倒在地上的女子大声哭叫着,他努力了无数次,但就是起不来。   周围的女子泪流满面的看着摔倒在地上女子,刚想去扶,猛烈的棍棒突然抽打在了她们身上。   “继续走!谁敢停下,谁就跟她一起去死!”   挎着波斯式长刀的首领对最后面的手下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处理掉地上的女子。   这种已经扛不起一包粮食的女人,对他们来说已经没什么用了。   棍棒换成了一把短刀,地上的女子刚好翻过身来,她停止了哭叫,转而面露恐惧,浑身开始轻轻的颤抖。   ‘嘣!’‘嗖!’两声她从未听过的声音响起,拿着短刀朝他走过来的神战者头上,忽然长出了一根箭矢。   鲜血顺着伤口喷涌而出,神战者仿佛被人当面泼了一桶油漆一样,整张脸顿时血红一片。   神战者首领下意识的举起了胳膊上的小圆盾。   ‘噗呲!’   果然下一支箭矢是冲他来的。   不过反应很快,但装备的差距就太大了,两石三斗之力的神臂弓射出的短杆精铁弩箭,不是一般盾牌能抵挡的。   箭矢轻易的穿透了这面连铁皮都没蒙的小圆盾,锋锐的箭矢在首领惊恐的目光中,直接插入了他的左眼眶。   恐怖的贯穿力使得箭矢整根没入,首领的脑袋向后猛的一甩,‘咔吧’一声,颈椎骨产生了巨大的位移。   紧接着,更密集的箭矢声响起,山坡上的灌木忽然动了起来,运输队的民夫们仿佛得到了信号一样,开始纷纷往路边跳下去。   七根箭矢,直接带走了六个神战者,真正的箭无虚发。   马鹞子深吸了一口气从斜坡滑了下去,他身上穿着涂成青绿色的皮甲,背后还绑着一根枝叶茂盛的灌木,脸上涂满了青黄色的泥土。   所以哪怕近在迟尺的埋伏,上下的神战者们并没有发现他们。   ‘嗷’的一声惊叫中,马鹞子一骨朵就把离他最近的神战者锤了个满脸开花,身边的一个憾山都甲士,也同时砍死了一个慌不择路的家伙。   顿时,剩下的神战者们直接就失去了反抗的欲望,他们嚎叫着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的飞速跑光了。   二十几人之三分钟内被轻松干掉了八个,其余人哪还敢反抗。   “粮食烧掉,车也给他们烧掉,兵器扔到河里去!”   马鹞子大声命令着,他们的目的是这些粮食而不是杀人,吼叫的同时,他解开了身前驴子的套索,还顺便在它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子。   这傻驴儿正偏着头看着马鹞子,它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有些讨好般的翻了翻嘴唇,想去嚼马鹞子腰间口袋的豆子。   而这一鞭子让它如遭雷击,驴子万分委屈地看了马鹞子一眼,哦啊哦啊的跑远了。   马鹞子恶趣味的一笑,忽然看见了地上惊恐看着他的女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腰间的袋子里炒好的黄豆,放了一把在女子的手里。   这种二郎君专门让人用羊油和盐炒好的黄豆,有些黏糊糊的,因为外面裹了一层厚厚的油,但也正因为这样,才是方便携带又能补充体力的最好食物。   女子抖了一下,紧接着就捧起手里的黄豆大口大口的嚼了起来。   马鹞子则叹了口气,被神战者抓来的男男女女都跑光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回来,这女子就这么一个人呆在中荒山野岭,一把黄豆很可能也救不了她的命了。   虽然自己的的黄豆也剩的不多,也很可能是在做无用功,但马鹞子就是觉得,这么干了之后,心里会好受很多。   不过当马鹞子在大发善心的时候,在靠近阿史不来城的地区,张昭却遇到了麻烦。   我张大郡公摊开了手里的地图,他很确信就在这个地方,是有一个补给点的。   但前去补给点取物资的王通信二人,却没有在约定的时间回来。   这要么是王通信和另一个甲士迷了路,要么就是遇到了状况,张昭相信是后一种情况的概率更大。   因为他出发到山上打游击之前,张昭已经让每个人背熟了作战地图。   地图上,补给点的位置,从哪去又从哪回来,每一样都是经过众人详细讨论了的,迷路基本上是不存在的。   氾顺靠了过来,他的父亲原本就是张承奉时期的归义军衙军游奕使,专门管着游奕军。   游奕军就是大军的斥候,承担刺探情报、遮蔽大军责任的,所以氾顺算得上是家学渊源。   “二郎君,我刚在外面找到了这个。”氾顺拿着一根树枝树枝递给张昭看,从树枝的楔形断口来判断,这是被人用刀砍断的。   “这不是我们砍的,因为那样太容易暴露自己了,看来王通信确实遇到了敌人。”   张昭淡淡点了点头,他们有严格的规定,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许用铁器破坏任何一处。   “三人一组,呈之字形前进,交叉掩护,找身材相近的,把皮甲都穿到一个人身上。   宋义忠,你带本火人为先锋,氾顺你选神射手三人为掩护。”   张昭稍微思考了一会,王通信不可能不救,但也要谨防对面设下了陷阱。   宋义忠严格算来,也是张昭的表哥,只不过隔得有些远而已。   他身材矮小,在丛林战中有优势,像蛮熊和顿珠那样的,伏击还行,穿越丛林就优势不大了。   宋义忠点了点头,张昭则把身上的锁子甲也脱了下来穿到了他身上。   在中国的甲胄中来说,最受军队欢迎的,其实是锁子甲。   因为比起扎甲和皮甲,锁子甲对身形的要求不高,高矮胖瘦都只要身量不差的太多,都能互相穿。   扎甲虽然也可以调整,但范围很有限,至于皮甲,那除非是两人身高体重高度相似,不然跟定做的没什么区别。   所以张昭没带那打堂堂之阵才用的扎甲,而是一人一身皮甲,然后每火人带了一套锁子甲,就是为了应对这样的情况。   王通信匍匐在一块大石头后,在他身前不远处,倒着一个憾山都的甲士。   甲士的后背,插着一个尾羽还在随着微风轻轻晃动的箭矢,他并没有死去,还在不停的低低呻吟着,身体下面似乎有鲜红的血液在流出。   就是这近在咫尺的距离,王通信却不敢上前,因为对面的树林中,最少有三个神射手瞄准了他。   王通信不知道他们的具体位置,所以不敢上前,石块附近插着一根箭矢就是明证。   而同时对面的人也不敢轻易过来,就在憾山都甲士的身侧,一个身穿波斯式链甲的大胡子,也倒在了地上,这是被王通信射翻的,只是有点可惜,直接被弄死了。   临近夏季的丛林里开始湿热了起来,蚊虫感应到了周围的热量,开始发出嗡嗡声寻找目标。   王通信心里万分着急,但他不敢起身,对面就是在用这个甲士的生命引诱他出现。   阿布·萨利赫·伊本·纳斯尔眯着眼睛在休息,听到名字就知道,这家伙不是个普通人。   伊本和纳斯尔这两个词,在波斯萨曼王国是有特殊意义,一般人是不能把这个两个字放到名字中的。   因为萨曼王国开国之主,叫做伊本·纳斯尔·艾哈迈德,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除了王族成员,外人压根不敢用这两个词。   至于为什么作为王族成员,还会跑到这里来,那是因为萨曼王国繁衍至今,也算是国运昌隆,王族成员自然也就不少。   虽然还算尊贵,但想出人头地也不容易,加上塔什干省区总督阿里·杜拉夫是他的舅舅,阿布·纳斯尔就干脆到到军中来效力了。   作为一个标准的贵族,阿布·纳斯尔的身手相当不错,五岁就开始跟着父辈习武,八岁拜得布哈拉著名的武技大师学习战斗。   今年虽然只有十九岁,但是在布哈拉的贵族圈内,少有人是他的对手,一手箭术也相当了得,这也是阿里·杜拉夫放心这个外甥加入军队的最大原因。   深吸了一口气,阿布·纳斯尔冲身边的一个侍卫做了个手势,示意再过一会对面要是还没有动静的话,那就要冒险冲过去。   这些家伙太可恶了!大军前的斥候没能把他们找出来,大军通过时他们也不出现,可等到开始运送粮食物资的时候,他们就出现了。   要么截杀运输队,要么袭击转运点,人多就强攻,人少就骚扰。   在他们持续打击下,最近运往八剌沙衮的少了三成左右,而且数据还在不断上升,不把他们清剿完全的话,前线的军队就要挨饿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丛林之中(下)   “布谷!布谷!”清脆的鸟叫声响起,王通信精神一振。   二郎君说过,这河中是不可能有这种被它称作布谷的鸟的,所以只要听到这个叫声,就知道是自己人来了。   正准备拉弓射击解决地上甲士的阿布·纳斯尔停下了动作,这几声鸟叫让他觉得有些疑惑,因为他从未听过这种鸟声。   不过可惜,这就是个在布哈拉大城市中长大的贵族子弟,他压根不知道这片丛林不会生活布谷鸟,所以他没有第一时间判断出,这是真的鸟叫还是假的鸟叫。   “贵贵阳!贵贵阳!贵贵阳!”三声阳雀鸟的叫声响起,这是表示有三个神射手,要是响起的是画眉鸟的啾啾啾,那就表示有凶猛的甲士。   不对!这是有人来了,不是鸟叫,阿布·纳斯尔突然反应过来了,这两种鸟叫明显是在对话。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玉石扳指重新带到了手中,迅速瞄准了地上的甲士。   “狗奴!你宋耶耶来也!”宋义忠怒吼一声,随即从灌木丛中窜了出去,目标正是倒在地上的憾山都甲士。   之所以让宋忠义直接出去,是因为他内里穿了一件皮甲,然后套了一件锁子甲,外面再穿了一套皮甲,三层甲在身,一般的弓箭已经伤不到他了。   窜出去的同时,宋义忠手里还拿着了一面圆形的突厥式盾牌,整个人圆滚滚的如同一个球一般。   本来是要把锁子甲穿到最外面的,不过因为外面的这件皮甲有些大了,不这么穿根本穿不上。   几乎在同时,地上看着已经快要不行的甲士猛地两个翻身,朝宋义忠靠了过去。   ‘嘣!’弓弦震动的声音响起,但稍微晚了一步,地上的甲士已经翻滚到宋义忠身边了,宋义忠也没管自己,第一时间就用圆盾护住了地上的甲士。   “卯时方向,树后面,神射手一人!”巨大的冲击力让宋义忠的手臂顿时就麻了,他大叫一声,箭头几乎将他的圆盾射穿,不过对面的弓手也暴露了位置。   卯时方向也就是四点钟方向,张昭把后世游戏中惯用的几点钟方向套到了这里,只不过用十二地支取代了一到十二这些数字。   精神极度集中的氾顺,对着卯时方向直接扣动了神臂弓的扳机,这时射完一箭的阿布·纳斯尔正好闪到了树后面。   也就是这一下救了他的命,氾顺射出箭矢擦着树干穿透了过去,哚的一声,箭矢从树干上削下了一团木屑,嘣的阿布·纳斯尔满脸都是。   而氾顺在射出这一箭后没有任何的犹豫,直接低头往前边一窜,果然,另一个方向射来了一根箭矢,目标正是他。   他也躲开了致命的一箭,但射向他的这个波斯神射手就没这么幸运了,几乎在一瞬间,三把神臂弓朝刚才的方向射了过去。   对年的灌木丛摇晃了两下,一个身影直接栽了出来,这个波斯神射手身上插着两根箭矢扑倒在了地上。   “王通信,上啊!砍他妈的!”张昭嚎叫一声,趁着这个难得机会冲了出去,王通信也几乎同时从石块后面一跃而起。   ‘嘣!嘣!’更密集的弓弦声响起,不过没人射向张昭和王通信,因为根本来不及,双方的神射手只能顾着先向对方射击。   “宋义忠,掩护我!”氾顺怒喝一声,倒在地上的甲士赶紧再一个翻滚,翻到了石头后面把自己藏好。   而宋义忠赶紧拿着圆盾冲到了氾顺所在的位置,氾顺则干脆从藏身的灌木丛中走了出来,他手里的神臂弓也换成了长梢弓,因为这样射击速度更快。   出于一个顶级神射手的敏锐感觉,王通信找到了剩下两个波斯神射手的位置。   他扣了三根箭矢在手中,三根箭矢在几息之间就以川字形前后射了出去。   灌木后面,一个大胡子神射手射出了最后一箭,不过箭矢被挡在氾顺胸前的宋义忠给挡住了。   宋义忠怒吼一声,哪怕是八斗硬弓射他,但他穿了三层甲,除了感觉被像是被当胸打了一拳一样,没受任何伤。   但这个波斯大胡子就惨了,他刚从灌木丛中窜出去,第一支箭矢就到了,插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   还没来得及高兴,第二只箭矢就准确的射中了他的太阳穴,眼睛一黑倒下以前,第三支箭矢就杀穿了他的脖子。   瞬息之间,波斯人失掉了两个神射手,双方强弱一下就显现了出来,任谁都知道,张昭这一方要强的多。   阿布·纳斯尔还要引弓射击,但他刚一动,一支箭矢就射了过来,对面有神射手瞄准了他,他被压制在了这棵树后面。   “迪赫坎快走!”一个忠心的护卫举着圆盾不顾一切的冲了过来。   同时三个手持长柄斧的武士,从灌木中跳出来,朝张昭和王通信冲了过去。   张昭奋力一掷,带着尖锐凸起的铜锤就飞了过去,一个波斯武士脸上中招,惨叫一声就蹲了下去。   这时对面也扔过来了两把短斧,不过两把都扔向了王通信,谁叫他比张昭高大,看起来更凶恶呢。   倒霉王通信刚把流星锤拿出来还没扔过去,两把短斧就到了。   一把从腰间擦过,但另一把就正中他胸口,疼的他嗷的一声惨叫,脚步也慢了下来。   对冲的张昭没有选择先用武器抽打,因为这样需要减速才能办到,他是直接朝人撞了过去,正巧对面的也是一样的想法。   丛林中不利于携带长枪和长刀,所以双方都只有短兵器。   ‘咚’的一声脆响,张昭趔趄了两下,对面则被直接撞飞了出去。   在他爬起来之前,张昭赶紧一低头,因为另一个波斯人的铁锤挥了过来。   堪堪避过这一击,张昭也挥动了右手的骨朵,啪的一声砸到了对方的腰间。   对面的波斯武士闷哼一声,脸色突然变得雪白,看起来这一击应该很疼。   双方一个交手,身形就错开了,张昭往刚才被自己撞翻的武士扑去,脸色雪白的波斯武士也强忍剧痛,扑向了刚刚爬起来的王通信。   ‘嗵嗵嗵!’张昭一个三连锤,地上没来得及爬起来的武士则赶紧连续翻滚,两下砸空,最后一下终于砸到了身前武士的腿上。   这个武士惨叫一声,从腰间摸出一根像是铁锥一样的东西,朝着张昭扔了过来。   入甲大约两三毫米,张昭拔出来一看,竟然是一个跟汉代中式手戟差不多的玩意。   要不是他身上的皮甲是加厚的五层皮,里面还衬了铁片,还说不定真给扎进去了。   去你妈的,你还玩的挺花的啊!   大怒的张昭扔掉手里的骨朵,飞扑过去直接先按住了这个波斯武士的右手,免得他又摸出来个什么别的玩意,同时左手摸出了腰间的障刀。   生死关头,这个波斯武士嚎叫一声,他用尽全力抽出一只手抓住了张昭的左手,两腿则不停的开始挣扎的和乱蹬。   此时,张昭按住了波斯武士的右手,波斯武士的左手也抓住了张昭的左手,张昭整个人则骑在他的腰腹部,波斯武士则在剧烈的挣扎中不断起伏着腰部。   娘的,这姿势怎么看都有点邪恶呢?   双方陷入了僵持中,张昭眼珠子一转,他突然发现,自己何必按着这个波斯武士的右手?   他右手又没有兵刃,但自己左手可是有障刀的。   计议已定,张昭突然松开右手,然后依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单手握刀变成了双手握刀。   波斯武士右手突然被放开,他第一时间想着赶紧去摸腰间的短刀。   可是突然间发现对面的刀,已经往他喉咙捅了过来,情急之下又赶紧把手拿回来,去抓张昭的右手,这一来一回,就失了先机。   形势变成了张昭双手握刀,从上往下捅,波斯武士则开始全力握住张昭的手往上顶,但张昭可以借助身体的重量往下压,对方却不能。   渐渐的,张昭手中的障刀不断往下,惊恐的波斯武士双腿乱蹬,如同一头野猪一样,身体开始在地上转圈起来,张昭也随之不断的调整自己的姿势。   双方都能感觉的到对面嘴里喷出的气味了,特别身下的波斯武士,那张臭嘴里喷出了让人作呕的气息,常年吃羊肉的那股骚味,也不断从他身上散发了出来。   挣扎中,张昭爆喝一声,努力的往下一压,终于,障刀捅到了波斯武士左边锁骨的位置。   锋利的刀刃切开了波斯武士的皮甲,不断的往下渗透而去,每进去一截,他就要痛苦的嚎叫一声。   血沫开始从波斯武士的嘴中吐了出来,抵抗力也越来越弱,这应该是插进了肺中。   趁他病要他命!在对方绝望的眼中,张昭蛮横的握住刀把开始前后左右的乱摇。   来回两下后,张昭感觉压力一轻,波斯武士双手虽然还抓着他的手,但已经失去了力道。   他嘴里的血沫也越来越多,眼神同时开始涣散,只有剧烈的抽气声还在响起。   甚至鼻孔的翕动都没看得见了,可能是肺部给完全搅烂。呼吸不到空气了。   “二郎君!二郎君救我!”焦急的喊叫声响起,是氾顺的声音。   这小子跑哪去了?好像是从前面传来的。   张昭抬起头看去,大约他正前方五六十米的地方,树枝在剧烈的晃动着,张昭来不及多想,捡起地上的骨朵就冲了过去。   氾顺胸前的皮甲被砍出一道道深深的凹槽,甚至有一刀已经划破了他的肚皮,鲜血都顺着破口流了出来。   实际上他虽然射术出众,但肉搏能力就要弱了些,比不得他兄长氾全那么全面。   本来他看这逃跑的家伙穿着好看的锁子甲,面相也挺年轻,像是个来战场上镀金的雏儿,所以氾顺连射两次都被树枝挡住箭矢后,干脆就持刀冲了过去。   结果到了跟前才知道,他托大了,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个看着像是个雏的家伙,竟然是个高手。   虽然经验有那么一些不足,因为他劈砍多于捅刺,但刀法和力量却很足。   氾顺与他对砍了五刀,结果胸前就挨了三下,只能开始边跑边摇人。   不过氾顺确定了一件事,这果然是个雏,自己已经被他砍的到处逃命了,这家伙竟然还嗷嗷叫着追他,不知道赶紧跑路。   飞速跑过来的张昭也快被气笑了,竟然还有这样的憨货?   他怒吼一声,朝着这个穿着闪亮锁子甲的波斯人冲了过去。   阿布·纳斯尔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该击退了这个神射手后就该跑路的,顿时一股强烈的后悔情绪笼罩住了他。   张昭是直接奔着人冲过去的,因为他看见对面的纳斯尔,正单手持刀向他胸前挥砍而来。   这就是实战经验的问题了,着甲战斗和比试武艺是不一样的,比试武艺才需要这样挥砍。   因为好看又能把人逼退,还方便后来的的连招,一刀一刀绵绵不绝。   但是着甲战斗不能这样,因为长刀的挥砍,并不能马上置人于死地,你不能置敌人于死地,那敌人就很可能抓住机会把你给报销了。   所以着甲战斗,要么不出手,出手就一定要让对方无法承受。   张昭空门大开,他根本就没去管对方的挥砍,因为肯定不可能一下就破甲的。   果然,他胸前皮甲传来的阻塞感表明,对面没能一次就破甲,他也没感觉到尖锐的疼痛。   ‘嗵!’骨朵砸到了阿布·纳斯尔的头上,鲜血一下就涌了出来,剧痛让他的眼前一黑,四周景物随之开始了晃荡。   一下一下又一下,张昭毫不留情,疾风骤雨般的连砸了五下!   阿布·纳斯尔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砸成了血葫芦。   其实他很想说一声,他是萨曼国王族来着,抓了他可以要大笔赎金的。   可惜这一切,都没机会说出口了,失去意识前,阿布·纳斯尔的最后一个想法是,以后生死搏斗,一定要用捅刺而不是挥砍。   “这些人绝无可能穿着重甲走太远,附近一定有他们的集合点,穿上他们的衣服,咱们去把他们的老窝给端了!”   战斗基本结束了,张昭看着阿布·纳斯尔的锁子甲,大声的喊道。 ###第一百七十四章 八剌沙衮(上)   乌云低垂,冷风凛冽,八剌沙衮城下,惨烈的攻防战还在继续,虽然同为安西-河中一带的大城,但八剌沙衮的城防,根本没法和疏勒相比。   疏勒城以条石为基,城墙两米以下的地方全是三合土,此外瓮城、护城河、马面等防御工事齐全。   这是大唐鼎盛时期修建的,征发了安西四国六万民夫历时三年,在汉代疏勒城的基础上扩建而成。   但是八剌沙衮,这是在大唐所建碎叶镇在多次战争中被损毁之后,不得已修建的城池,其前身不过是碎叶镇的卫星城。   而主持修建这座城粟特人和后来的喀喇汗第一任可汗庞特勤,都不具有大唐安西都护府那样的人力和物力。   所以八剌沙衮对比起怛罗斯和俱兰城这样小城还算不错,但对比起疏勒就差太多了。   而更为可虑的是,波斯人不是喀喇汗人,喀喇汗人连投石机都不会做,军队也基本都是骑兵,极度缺少攻坚手段。   历史上他们连于阗人的步兵方阵都打不动,就更别提攻城了。   所以八剌沙衮才能坚持四个月之久,但喀喇汗人不会攻城,萨曼波斯人会啊!   与喀喇汗国这样的几乎是纯游牧民族国家比起来,萨曼波斯的基本盘实际上是定居的。   虽然国内也有不少游牧民族,但以布哈拉和撒马尔罕为首的核心地带,是属于农耕文明。   这个国家在很大程度上来说,其实是一个放大版的于阗。   郭玄礼脑袋上的冷汗一滴滴的落了下来,他在庆幸自己听从了张二郎君的意见。   张昭告诉他,波斯人是会造投石机和冲车等攻城武器的,让他找人砍光八剌沙衮周围十里内的高大树木,来不及砍就放火烧。   轰隆,轰隆的碰撞声传来,这是波斯人的三架投石机在轰击着八剌沙衮的东城。   此时的八剌沙衮有一条天然的护城河-楚河,但楚河只流经了西、南两面,北面则地基非常高。   因此东面成了整个城防的低洼地,历来攻打八剌沙衮,几乎都是集中攻打东边。   此时东面的投石机从今早开始,已经不停的轰击一个多时辰了。   哪怕站在南城这边,郭玄礼也能感觉的到东面城墙的虚弱晃动,说不好什么时候,就要被轰塌。   “郭广胜!”郭玄礼喊着自己长子的名字。   “末将在!”郭广胜穿着一件皮甲,他现在是负责城内机动部队的十将。   “某让你拆掉房屋收集石料和木材,准备的如何了?”   “已经完全准备好了,马都虞侯也亲率于阗宫卫勇士前往东城了!”郭广胜嘴角一抽,他以前没看出来,自己这父亲心也挺狠啊!   城内的民居直接被他拆了三成,不管是普通居民的还是各个叶护、伯克的,谁家的料多就拆谁的,不过郭家的名声,也随之臭了起来。   看着长子抽动的嘴角,郭玄礼拍了拍他的肩膀。   “战阵之上,那容得下丝毫仁慈,你一会也带两百郭家子弟去东城支援,守不住八剌沙衮一切皆休,还管什么名声不名声的。”   城外,阿里·杜拉夫也策马来到了东城指挥,河中祆教徒传来的消息基本是准确的。   此战阿里·杜拉夫从布哈拉和撒马尔罕以及塔什干,招募了大约一万一千人的神战者,以及五千人的穆斯塔法军。   核心部队,则是他自己塔什干省区的一万二千埃尔萨利亚。   穆斯塔法大约等于大唐的府兵,他们是由小封建主和大中型地主等组成的非常备军。   平时在乡间自我组织维护秩序,战时则响应征召,而且是不拿军饷的,但战后会用抵消税额的方式给予一些补偿。   埃尔萨利亚则是波斯萨曼的常备武装,相当于明朝的募兵,是拿军饷的常规地方部队。   这两种部队和位于布哈拉和撒马尔罕等重要城市的古拉姆近卫军,臣服于王国游牧部族的伊克塔骑兵,组成了波斯萨曼王国的军事基础。   不过由于阿里·杜拉夫远征八剌沙衮甚至支援怛罗斯的天方教徒,都是他的私自行动,所以并没有精锐的古拉姆近卫军和伊克塔骑兵配合。   不过,这也反应出了萨曼波斯国内的情况,这已经跟大唐天宝末年差不多了啊!   位于布哈拉的王室,已经不大控制得住边境的统兵大将了。   “瓦兹尔阁下,异教徒的东城已经塌陷一半了,刚刚神战者们组织的弓箭手已经封锁了城头,他们无法派出民夫修补缺口,很快勇士们都可以冲进去了!”   统帅左翼军团的将军马苏迪,策马来到杜拉夫身边高声报告了起来。   瓦兹尔是波斯萨曼国对宰相的称呼,一般由一正两副三人组成,但到了目前纳斯尔二世统治晚期,瓦兹尔也经常被授予边疆重臣。   不过只是名头,并非实职,有点类似大唐检校某省,某部尚书的意思。   杜拉夫严肃的点了点头,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有些落地了。   这些该死的异教徒,他们砍光、烧光附近所有能用来制作高大器械的树木,至于有大量木材的民房,也早就被全部毁掉了。   这使得杜拉夫的大军,不得不从十几里外运输木材回来打造投石机,这一去一来,至少耽误了十几天时间。   在攻城的时候,投石机对着一个地方猛砸,特别是砸这种黄土垒起来的城墙,是很容易砸塌的,不过砸塌了之后,守城方也会修补。   但需要从塌陷处两边的城墙向下倾倒土石,这样才能在最快的时间修复。   现在,神战者的弓箭手已经封锁了城头,让异教徒的民夫没法来修补城墙,那么很快应该就可以攻进去了。   马继荣喝了一小口水,又吃下了一小块胡麻饼,他们并不是对射不过外面的神战者弓箭手,而是没有必要把精力放在与他们对射上,自己这方精锐不多,应该放在用到刀刃上。   而马上垮塌的东城,就是刀刃,因为首先冲进来的,必然是萨曼波斯军中最精锐的部分。   打垮了他们,就能对敌军的士气和信心造成巨大的打击,至于那些连皮甲都没多少的神战者,当主力崩溃之后,随便掩杀就是。   “禀都虞侯,敌军大约七百人,皆有甲在身,前一百人是装备了一体式兜鍪顿项与波斯锁链甲,已经到城外列队了!”   城墙上负责窥探外部情况的斥候,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马继荣立刻就把手下的胡麻饼给扔到了身边的藤条筐中。   “着甲!着甲!长枪手在前,弓箭手上矮墙,跳荡兵持圆盾短刀!”   所谓的矮墙,是马继荣让人在这段即将被轰塌的城墙后面,堆的一截半米高半米厚的土墙。   为的是让后面的弓箭手爬上去,这样就可以越过己方肉搏兵,射击从缺口涌进来的敌军后队。   ‘轰!’就在双方准备的差不多的时候,东城城墙在所有人的期待中,轰隆一声塌陷了,漫天尘土过后,是一截差不多两米宽的缺口。   ‘嘿哟!嘿哟!’   ‘嘿哟!嘿哟!’   双方同样喊着差不多的口号开始接近,而且每走一小段,就要在军官的呵斥下注意左右前后的距离。   不能散的太开,也不能有的前有的后,所以一般军官都是在阵型的两边,这样方便控制阵型。   这种正规军的战阵,并不像电视剧中那种嗷嗷叫着一起冲过去,那种冲过去的搞法,跟送人头是没什么区别的?   呵呵!四五米的长枪,你拿着单刀盾牌就跑过去,咋地?想成烤串还是怎么的?   尘土过后,波斯人仿佛突然出现的一样,他们戴着一种顿项可以把脖子全部防护起来的一体盔,这种头盔和顿项的结合盔,是后世奇恰克头盔的祖先。   身上的扎甲也是典型的大食-波斯式,与中式的锁子甲-环锁铠有明显的区别。   而于阗宫卫则装备着大量的大唐扎甲,不过虽然工艺上大唐工匠一脉相承的,但风格上更加近似吐蕃。   这是因为于阗复国的时候,得到的最多甲,就是吐蕃扎甲,这深刻影响了于阗装备。   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双方的长枪方阵开始接触了,不过不是直接开始捅刺,而是敲击。   双方举起三四米长长枪,不断去敲击对方长枪手的头、肩乃至握枪的手,谁要是吃痛拿不住,长枪掉了下去,那就等着完蛋吧。   长枪互相敲击的时候,双方穿着轻甲的跳荡兵,则拿着短刀和圆盾从长枪手钻了过去。   这时候长枪手忙着互相敲打,谁也不敢低下枪去捅刺底下的跳荡兵。   而受制于头顶上密密麻麻的枪杆,长枪阵下的跳荡兵搏杀更显残酷。   他们为了弯腰行走,只能穿轻甲拿短剑,这就导致了互相的搏杀距离非常近,而且防护能力非常差。   凄厉的嚎叫混杂着惨叫,长矛手还没出现伤亡,但下面的跳荡兵已经瞬间躺倒十几个了。   这种搏杀下,几乎是一换一的,前一个你刚插死了对手,下一个敌人又上来,如果你能再干掉一个敌人,第三个敌人也在人挤人的情况下迎面而来。   没有时间停歇,没有时间躲避,直到一方承受不住溃退为止。   冷兵器战斗的血腥,可见一斑! ###第一百七十五章 八剌沙衮(下)   鲜血流淌在东城的缺口处,在纷乱的黄土上形成了一条条刺目的红色小溪。   长枪手枪杆下的跳荡兵倒了一地,不过萨曼波斯人居多。   因为他们虽然是萨曼国边境的边军精锐,但自从四年前耻辱性的败给萨克图之后,主力损失大半,特别是军官损失严重。   现在的都是这几年训练和提拔的,实力与士气,都不能与四年前相比。   而相反,于阗宫卫的实力,可以说是相当不错。   他们这些年一直处于与喀喇汗国的小规模狗斗中,其中还有些是穷苦不堪的高原吐蕃人,从雪山上来就是想为于阗王战斗,从而过上富贵日子的。   更可况,他们当中有相当一部分,是跟随张昭在疏勒和破虏州连番大战的精锐。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在张大郡公的率领下,这些本来就不比张昭麾下憾山都甲士弱的于阗宫卫,得到了连胜和孤勇两个BUFF的加持后,战斗力更显可怕。   同时,马继荣安排的弓箭手也在发挥了不小作用,他们不断把重箭倾泻到了波斯军后队的头上,使得波斯军后队比前排的伤亡率还高,这就让指挥官马苏迪没了选择。   他要么让后队退下整队,要么击鼓而进,让双方混战在一起抵消对方弓箭手的优势。   可是,好不容易轰开了缺口,前面还在顶着,你现在退下去整队,不说军队会不会因此崩溃,就说是统帅阿里·杜拉夫,也肯定不能容忍这种行为。   “击鼓!让前排上!连续跟进,抽调三十名弓箭手,一定要压住对方!优素福,你率领我的亲卫,亲自上去。”马苏迪迅速做出了选择,咚咚的鼓声响起了。   “向前!向前!”前排的波斯重甲长枪手没了选择,只能往前走去,他们一向前,在他们腿前面的波斯跳荡兵,也被逼的只能向前。   可怜他们本来就快顶不住要崩溃了,这会还被挤着向前,心气一下就落了下去,敢上去拼命的是少数,大多数都在想着怎么保命。   而马继荣一看着这种情况,就知道自己赢了,因为长枪捅刺,你总得先往后一抽,再捅出去,而且为了加强破甲的能力,往后抽的弧度还不小。   但敲击就不一样了,直接抡起来打就是了,这样,平白就多出了一截输出距离。   果然,波斯长枪手还没捅到于阗宫卫的脖子和胸口,就被噼里啪啦的一顿好打。   三四米的长枪举高了猛地敲下来,枪头尾部还有硕大的精铁坨,这打人的效果,可不比骨朵差。   猛烈的敲击下,波斯前排的重甲长枪手被打的七荤八素,甚至头破血流的。   不过他们也算精锐,还是硬挺着继续往前捅刺,可效果并不算太好,哪怕就是长枪,在面对两三层甲的时候,破甲能力也能没有想象中的好。   “刺!”一看敌人接近,马继荣灵活的调整了战术,敲乱了敌方前排,现在就该下杀手了。   “风!”所有人怒吼一声,一起刺出,这比散乱刺来波斯长枪,可要有杀伤力多了,前排十人集体的捅刺,一下就放倒了三个波斯长枪手。   “风!”又是一声怒吼,波斯长枪手又倒下了七八个。   这次倒下的多,倒不全是被长枪手捅的,而是因为在长枪下鼠斗的波斯跳荡兵崩溃了。   而他们一跑,于阗跳荡兵就可以直接拿着短刀,捅波斯长枪手没有甲叶覆盖的大腿,或者专门往甲叶的缝隙插。   这谁受得了?   凄惨的哭嚎声中,最前这个方阵的四排波斯长枪手瞬间就崩溃了,不过紧接着,第二个方阵的波斯长枪手顶上前来了。   可是他们刚才就是被弓箭手专门针对最狠的方阵,上来的时候人就不全,士气也不怎么高,只坚持了不到三四分钟,这三十来人倒下八九个后,又轰然崩溃了。   鼓声再次响起,第三个方阵的波斯长枪手被军令勒令着,从缺口处涌了进来,他们在后面,没看清里面的情况,结果一进来就傻眼了。   说好的长枪手对捅呢?怎么对面全是弓弩手?   三十把上好弦的角弓弩对准了这些倒霉蛋,这么近的距离,管你什么甲,绝对扛不住接近三石力的角弓弩攒射。   放下长枪拿着弓弩的于阗宫卫一顿输出,第三个方阵上来没到两分钟,丢下了十几具尸体,溃退了回去。   “杀啊!”敌人一退,于阗宫卫就紧跟着冲了出去。   第四波方阵的波斯人被自己人一冲,再被于阗宫卫一冲,没有接敌就直接崩溃了,还连带着引发了后面部队的崩溃。   六七百甲士被几十个于阗宫卫撵着屁股一顿猛打,丢盔卸甲满地都是。   ‘叮叮叮!’尖锐的金铁声响起,表示危险的红色令旗也拼命的摇动了起来。   各个火长副火长开始约束自己的士兵,把这些打的头脑发热的士兵召唤了回来。   因为对面已经调来了大量弓箭手,特别是投石车也已经准备完毕。   一蓬箭雨倾泻而来,几个头脑发热的于阗跳荡兵被射成了刺猬,栽倒在了城外,大部分人还是按照指示,缓缓的后退进了缺口。   他们刚进来,呼啸着的石块就砸了过来,马继荣得意的一笑,边招呼士兵躲避石块,边让人去通知郭广胜郭大郎。   这不过是波斯人在发泄愤怒而已,等投石机打‘累’了,他们就可以继续修补东城了!   “传我军令!第三、第四方阵队长以上军官,皆斩!让马苏迪再次准备精兵,这次再攻不进去,老子就要让他自己上!”   阿里·杜拉夫眼中放出丝丝杀气,轰开了城墙还打不进去,那还攻什么城?干脆退走得了!   不过,他也有些疑惑,这八剌沙衮,哪来的这么多精锐甲士?   对于这种部落联盟式的城邦,阿里·杜拉夫是很了解的,他们搞不到,也养不起这么多精锐甲士。   就算甲胄是上次萨克图退走后丢下的,但人呢?总不能人也是萨克图的吧?   甲士可不是穿上盔甲就能叫甲士的,从古至今,甲士都是有传承,需要有人言传身教,自小训练的。   比如如何分辨角鼓金铁声?如何排队而进?方阵该怎么打?偃月阵该怎么站?如何多人配合?这些都是要有人教。   精通了这些,锤炼了武技,天天不限量的米面加上大量精肉练出身体,这样的人穿上了甲胄,那才能叫甲士。   其中最精锐的,就是身穿几层铁甲,还能断断续续嗷嗷战斗几个时辰的,就是精锐的铁甲士。   这在任何国家,都是极为珍贵的存在,可以说叫战略性武器,地位几乎等于现在的洲际导弹和重型轰炸机。   目前这个世界上,除了当年大唐鼎盛时期,能用武学和规模庞大的军事贵族阶层养出二三十万的甲士,再配上铁甲以外,其他任何国家都没有。   招之能来,来之能战,这可是一个非常高的标准!   地里拉起来的农夫,左右不分,进退失据,一有风吹草动就惊慌四顾,战斗三五分钟呼吸就像拉风箱一样,你给他穿上十层甲,他也不叫甲士。   所以历史上的农民起义军,在面对职业官军的时候,才会那么惨。   只有当官军中的精锐也活不下去,或者处于搏富贵的想法加入后,农民起义军才能成事。   这也是当年的高句丽,之所以值得隋唐两代君主不停征讨,还发出了勿遗子孙忧也感慨的原因。   就是因为他们最少拥有数千这样的战略性武备,这让他们壮大起来那还得了?   一定要把高句丽从国家到民族,都连根拔起。   所以阿里·杜拉夫该疑惑,因为这些甲士的背后,一定是代表了一个国家的。   八剌沙衮这种宗教人士加上大小部落首领的联合团体,根本培养不出来这种甲士。   难道?难道萨克图战败是喀喇汗人放出的假消息?还是那个他不怎么了解的金国介入了这场战争?   不过,阿里·杜拉夫马上就没心情想这个了,传令的卫兵刚刚走开,大军驻地西南方就有浓烟冒起,还有嘈杂的人喊马嘶声传来。   阿里·杜拉夫仿佛被人当胸打了一拳一样,那里可是他的大军囤积粮草的所在,这可万万不能有失啊!   “快,打起我的大旗,阿米拉,带着我的亲卫精骑跟我一起去看看!”   阿里·杜拉夫慌了,本来从阿史不来城的到这里的粮道就在不断被骚扰,途中好几个存粮点和转运点都被攻破焚毁。   要是这个最大的粮仓有失,那就完蛋了,全军都得饿肚子。   白从信在狂笑,他完全没想到,萨曼波斯国的骑兵,竟然会这么弱。   看着装备挺好,但都是样子货,连一个稍微方阵点的阵型都跑不出来。   马儿也全是些大屁股马,看着威武,冲两下就没劲了。   刚开始与自己对射的时候,还挺嚣张,可是一冲的进了,立刻就慌乱了起来。   “李都尉,又来了一支骑兵,我率虎将头和两百儿郎为你压阵,你冲他们一下,直接打散他们,好让景教的轻骑们烧了这个粮仓。”   白从信现在终于能指挥得动以虎家为首的三百越骑了,因为张昭毫不留情的直接把虎威和跟他走得近的三十几人全部赶走了。   虎威倒是还得了三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但是其他人就惨了。   得到手的价值二十几贯的财物全被剥夺,回去了指不定曹王后还要怎么整治他们呢,这样一来,剩下的所有人都老实了。   虎广则更老实,因为他知道自己父亲虎刺勒是什么意思。   父亲最想的就是跟张二郎君回归义军去,因为虎刺勒觉得张昭有能力再兴归义军,他想跟着张昭回去做个‘从龙功臣’,以后捞个某地镇遏使甚至肃州刺史这种大官当一当。   至于虎广自己,他当然更没意见呢,他还巴不得他大哥吃瘪。   因为他两就不是一个娘生的,从小就没少打架,特别幼时,大哥虎威可没少欺负他。   现在被赶走了正合他意。 ###第一百七十六章 谁人在用具装甲骑   “瓦兹尔快跑!快跑!”当亲卫军官阿米拉焦急地喊叫着,让阿里·杜拉夫快跑的时候,杜拉夫虽然夹紧了马腹在狂奔,但是脑袋里仍然是一片混乱的。   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具装甲骑?   为什么这个八剌沙衮城下会有具装甲骑?   虽然只有一百五十骑左右,但充分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他面对的,绝不是什么八剌沙衮的土鳖部落长和神叨叨的宗教首领,而是一支多军种齐备的大国。   “啊!”一声惨叫由远及近的传来,在阿里·杜拉夫的耳中是那么的清晰。   因为发出惨叫的,就是他最忠心的亲卫阿米拉,这可是跟了他十几年的亲随,就这么没了。   “快!调整队型,换马,所有人都换马,再冲一次!”   李若泰一槊就把这个拼命阻拦他的波斯人捅死,立刻就开始了大声指挥着骑士们换马。   于阗这块地方其实养不了什么好马,别说汗血马,就是有汗血马血统的二代马、三代马,都是萨曼波斯和喀喇汗国禁止流出国境的战略物资。   以至于张昭在疏勒城外缴获的那匹不算强壮的汗血马,都被李圣天当成了宝贝。   不仅第一时间送到于阗王室牧场养了起来,估计强壮的小母马,也最少安排几十匹了吧。   所以于阗的重骑兵就只能采用减配方式来作战,即人着甲马不披甲,一般一个重骑兵配三匹好马和一个骑马的仆从,用数量来弥补质量的不足。   这会,在李若泰的命令下,仆从们忙将骑士们扶下来,然后又把要换乘的马匹牵来,再把他们扶上去。   而就在他们开始换马的时候,白从信带着一百骑已经把阿里·杜拉夫咬住了。   这一百多骑多是轻骑兵,但白从信和麾下的越骑们都放弃了远处用马弓射的战术。   因为谁都看见了,那个穿着暗银色盔甲的军官,一定是个大人物,想要快速打散保护的骑兵,就不能靠骑射,必须要进行贴身战斗。   他们手持长枪和横刀,不断冲击着逃走的这两百骑波斯骑兵。   阿里·杜拉夫根本不敢回头看,他只能从不断减少的亲卫和惨叫声中判断敌人还是在追杀。   ‘咚咚咚!’   鼓声终于响了起来,还在围城的萨曼波斯军,终于发现自己主帅在被人追杀。   鼓声中,一支大约五百人的波斯重甲步兵,开始往阿里·杜拉夫这边移动,同时数百骑神战者也大呼小叫的过来接应。   白从信赶紧约束住队伍,他们是只穿了一件简陋皮甲的轻骑兵,对面的神战者骑兵明显是弓骑兵,他们没必要上去增加自己的伤亡。   就在这时,李若泰带着一百五十具装甲骑已经到位。   具状甲骑的战马跟轻骑兵的战马完全是两个极端。   轻骑兵的战马最看重的耐力,因为他们经常需要长途奔袭,以及战场上的来回驰骋,从而达到持续性骚扰和迂回的作战目的。   而具装甲骑的战马,最需要的则是短时间的负重力和爆发力,让他们可以做到关键时刻一锤定音。   所以在短时间内,具装甲骑战马的爆发力,是远胜轻骑兵的。   至于为什么不给轻骑兵也配上爆发力强的马匹?那是因为这种马,基本就属于稀有品种,加上饲养的成本极高,就没人舍得给轻骑兵配。   迎面而来的四五百骑神战者,本来是要来赶跑白从信他们为自己的主帅解围。   可是突然间,两边围住主帅纠缠的对方轻骑兵散开了,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水黑色扎甲的具装甲骑,甲骑们横放着长长马槊,正在缓缓朝他们小跑而来。   顿时,这些神战者们直接就崩溃了。   顶?   顶你娘的顶!   就他们这些连烂皮甲都没有,身前捆着一张加厚毛毯当胸甲的轻骑兵,拿什么去碰具装甲骑?   可是晚了!在他们准备调转马头的时候,对面的具装甲骑已经开始把马槊拿到手中了,这是要开始冲锋的标志。   这时候的具装甲骑冲锋,不是后来十八到十九世纪胸甲骑兵那种骑墙式冲锋,因为现在的骑兵素质还有战马的质量,远远达不到要求。   所以这个时代的具装甲骑标准冲击,是互相隔开大半个马槊距离的散型。   这也是冲锋开始的时候,要把马槊横放的原因,这样可以在冲锋的时候控制彼此的间距,也能保证与左右的同袍冲锋时,基本在一条直线上。   而且这两种冲锋方法所要达成的目的也不一样,骑墙冲锋是为了以最快速度将对方阵型击破,然后再调转马头来回冲锋,直到对方完全崩溃为止。   而且十八、十九世纪的胸甲骑兵会装备手铳,把敌人赶到两边后,更方便用手铳轰击他们。   而这个时代的分散冲锋方式,则是为了把敌骑给挤到中间的空隙中来。   马儿是智商很高的动物,它们不是机器,趋利避害是本能。   所以具装甲骑一冲锋,对面的马儿肯定不会选择马头对马头的硬肛。   它们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式,明明那么宽的缝隙留着,它们肯定毫不犹豫就钻过去了,傻子才硬碰硬!   那么此时,对于具状甲骑来说,这场战斗就简单了。   他们连有些危险的捅刺都不必使用,只需要用马槊左右抽打就行,就像现在正在发生的战斗一样。   李若泰他们还有二十步的时候,对面的神战者轻骑,就从四五百骑跑的只剩下三百骑左右了。   然后这三百骑在绝望的惨嚎声中,集体乱做一团,有的正在拼命勒马往两边跑,有的被吓得呆若木鸡,有的则嚎叫着发起了对冲。   十步!具装甲骑的冲锋速度到了最快的时候,剧烈的颠簸下,李若泰只能感觉到耳边传来的呼呼的风声。   在大量的肾上腺素加持下,对面敌人的面目,仿佛都模糊了起来。   但这模糊中,又有一种特别精准的感觉,他挥出的每一击,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惨烈地哭叫声响起,三百骑神战者瞬间就被打崩了!   一百五十具装甲骑风驰电掣的从他们阵中穿过,大量的神战者被连人带马的打倒在了地上。   以马槊的精良程度加上快速的冲锋,打人能把人的肋骨打折,打马也足以将马儿打的承受不起。   瞬间透阵而出,不过李若泰没有号令手下减缓速度,他左右两边的持旗将,仍然高举着象征继续冲锋的红色小旗。   因为这时候,接应阿里·杜拉夫的五百萨曼波斯重步兵,已经到位了。   但他们还没来得及结成防御阵型,对抗骑兵的长矛森林,也没有立起来。   侯赛因·本·哈桑是个矮壮的武士,他出身于萨曼波斯的大贵族家庭,祖先可以追溯到萨珊王朝,是当时萨珊不死军的高级军官。   当然他只是支流,不然也不会成为一支埃尔萨利亚重步军的旗长。   因为萨珊不死军主要骑兵来着,从具装甲骑混成步兵,当然属于地位下降。   旗则是波斯军队的军事单位,大约是一千人的规模,军官有时候称旗长,也有称千户长的。   “稳住!所有人集合到一起,他们冲不垮我们的!”   侯赛因大吼一声,来不及结阵长矛方阵,那么所有人猬集到一起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们有五百人,对面只有一百五十骑,不一定敢冲上来的。   听到军官的招呼,虽然速度不是很快,但步兵们还是开始了集结,可此时已经靠近他们的阿里·杜拉夫亲卫骑兵们,正狼狈的从他们两边绕过。   一方急着逃跑,一方又在犹豫着是不是真的要过去集结,双方于是发生了一点小碰撞。   一匹马儿慌不择路竟然从人群中跑了过去,几个挡着了路的步兵被撞翻在了地上,人马越来越多,四周一片混乱。   侯赛因紧张到了极点,对面具装甲骑冲锋威势非常惊人,整个大地都仿佛颤抖了起来一样。   那高大的马儿和马背上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甲骑,看起来就像是从地狱里出来的魔鬼一样。   越来越近了,侯赛因小腹一阵剧烈的胀痛,强烈的尿意让他很想尿出来。   他也很想到后面去,按说他是军官是可以这样选择的,但此刻他不能动,他只要一动,保准阵型就崩溃了。   “砰!”巨大的撞击声音传来,侯赛因几乎是第一个就被撞飞了出去,不过在他被撞飞的瞬间,侯赛因心里还是有些安慰的。   因为虽然他被撞飞了,但是阵型没有在接触之前就崩溃。   只要没崩溃,一百五十具装甲骑是冲不穿五百重步兵的,但凡具装甲骑的速度慢下来,重步兵的机会就来了。   可是……!下一幕他就傻眼了,这些具装甲骑就像是一粒非常坚硬的石子,猛地击打在了重步兵方阵这个鸡蛋上,鸡蛋立刻蛋壳破碎,蛋液四散。   几乎就在他被击飞的瞬间,后排的重步兵直接就散开了,猬集在一起的士兵,被吓的慌不择路到处乱跑,一击而穿!   李若泰还想冲,因为他们和那个逃跑的波斯人大将之间,又出现了一个方阵的步兵,但是战马明显已经到极限了。   不死心的李若泰招呼着身边的骑士做了一次试探,但他眼前的这个萨曼波斯人方阵,明显已经准备好了,雪亮的长矛闪闪发亮,阵后弓箭手已经弯弓搭箭了。   “退后,咱们看住他们,多拖一会,他们的粮食就会多烧一石!”   重步兵方阵岿然不动,哪怕是具装甲骑也没有直接冲上去的道理。   李若泰瞬间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拖时间,因为波斯人的粮仓在着火,着急的是他们。   “马苏迪!集结兵力,夺回粮仓,不要怕,对面重骑兵少,让穆斯塔法弓箭手结阵应对!”   惊魂未定的阿里·杜拉夫强打起精神,开始吩咐马苏迪组织人去救援粮仓,正要准备再次攻城的马苏迪点了点头,现在只能这样。   八剌沙衮城头,郭玄礼兴奋的老脸都开始放光了。   “把城中的精锐都交给马都虞侯,再请拔悉密部阿史那思礼将头也从中协助,老夫要波斯人顾此失彼!” ###第一百七十七章 跑路的艺术   “他娘的,入他老母的!某家当时就差那么几十步了,这都是气运啊!   要是运气好点,我李二郎就能在万军中取敌将首级了!惜哉!惜哉!”   李若泰一边拍着大腿,一边拿着一根羊腿,边啃边骂骂咧咧的。   确实可惜,周围的白从信、虎广、郭广成三人都为他惋惜来着,他们审问了俘虏才知道,今天他们追的那个高官,竟然是萨曼波斯侵略者的主帅阿里·杜拉夫。   这可是统军三万的一军主帅啊!还是萨曼波斯的瓦兹尔和省区总督,要是今天李若泰能俘虏或者打死他,那是什么?那是以一百五十骑于万军中取敌方统帅首级!   这样的大功劳,是要青史留名,说不定死后可以进武庙陪祀的。   这样辉煌的战绩没了,能不让人心痛嘛?   虎广带入自己想了一下,差点心痛的羊肉都吃不下了。   “李都尉看开点,虽然杜拉夫此贼逃得一死,但我们今日最少把他粮仓的粮食给烧毁四成以上。   其败局已定,撤兵而走是迟早的事,从八剌沙衮回怛罗斯上千里路,还怕没有杀他的机会?”   白从信擦了擦受手上的油脂安慰道。   “对!两位都尉,我们还是尽快派人通知郡公为好,这样郡公才能及时调整策略。”   虎广为两位老资格添上一碗野菜汤饼,才开口说道。   “没错,虎将头说得对,是该立刻派人通知二郎君!”两人满意的点头说道,不知道是满意虎广的点子,还是满意他的态度。   人和人的悲欢确实不能相同,当白从信和李若泰以及虎广等人沉醉在今天大获成功,还颇为惋惜的时候,萨曼波斯人,确切的说是旗以上的军官中,人心惶惶。   能指挥一千士兵的军官就已经是中上级军官了,所以他们知道,今天这一天中,军队受到了什么样的打击!   先是在城外被人用轻重骑兵结合的部队吃掉了几十上百人,一个旗的重步兵被打的失魂落魄,一个千人队的神战者没有几天修整不能继续作战,后来又被烧了粮仓。   更可怕的是,那一百五十骑的具装甲骑所代表的意义太不寻常了!   这不是一般的势力能玩得起的,能拥有具装甲骑的,至少也是有几十万人口的国家。   加上城中那一支五六百人的甲士,所有的证据都表明,他们的情报恐怕有极大的疏漏。   可是……可是这个拥有具装甲骑的势力是谁呢?   那个自称金国国王的桃花石国王吗?可是他们不是在遥远的东方吗?   据说萨克图的大本营叫做喀什,离此都有两百多巴拉尚呢?金国不得有五百巴拉尚?   其实不能怪这些波斯人情报没做好,因为自从丝绸之路衰败之后,东西方的交流就远没有两百年前那么通畅了。   巴拉尚是古波斯的长度单位,一巴拉尚就是十一里左右,喀什就是疏勒,确实有两百多巴拉尚,也就是一千多公里这么远。   张昭全军轻装还有足够的马匹代步,就走了差不多三个月,李若泰日夜兼程,也跑了接近两个月。   这么远的距离,别说是在十世纪,就是在后世,那也是相当远的距离了,比上海到武汉还远。   现代资讯发达,武汉发生疫情的时候,一时半会上海人都不知道呢,别说在古代这种社会了,这么远打探消息的难度可想而知。   现在的情况是,以阿里·杜拉夫为首的萨曼波斯入侵者,他们能知道三四百公里以外的八剌沙衮情况就算合格。   还要他们再搞清楚一千多公里以外的事情,还有雪山冰河阻隔,这确实是要求太高了。   他们现在别说搞清楚这些具装甲骑从哪来的,实际上他们连于阗金国具体在哪,都不太搞得清楚。   几十年后萨曼波斯人写的幻想游记中,还把李圣天当成了中国国王,以桃花石可汗称呼他。   所以你指望他们现在能弄清楚状况,怎么可能嘛?   不过情况搞不清楚,但昨天差点把李若泰送进武庙的阿里·杜拉夫知道,他已经不能再打下去了。   甚至已经到了不是考虑胜败,而是考虑自己怎么脱身的时候了。   今天粮仓被烧毁的粮食数量,远比白从信等人以为的四成要多,实际上已经烧毁了接近六成。   现在剩下的军粮,虽然还可以供应全军十日所需,但是,由于粮道不断被袭击,军粮送达的速度远远比不上损耗的速度。   如果今天粮仓没有被烧,阿里·杜拉夫还能坚持一个月以上,但今天被烧了六成,坚持十五天都很困难了。   而区区十五天时间,在粮道被袭,外有敌军骑兵不断骚扰,内有甲士固守的情况下,绝对攻不破八剌沙衮。   况且三架投石机由于长时间的使用,已经有一台损坏,修补的木料还要跑到几里外去砍伐,仗已经没法打下去了。   沉闷而又焦灼的气氛中,只能阿里·杜拉夫自己开口。   他本来想让手下的军官谁来建议退兵,可是等了半天,这件很有可能最后要背锅的事情,没有一个傻子军官出来建言。   萨曼波斯这几十年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哪个军官还能不懂点政治呢?不懂政治的,早就混不下去了。   “本瓦兹尔怀疑,这次的出征,就完全是个被错误消息误导的悲剧。   我有理由怀疑,怛罗斯等地的异教徒,出于某种不可明说的原因,故意误导了我们,他们是叛徒!”   阿里·杜拉夫一脸的严肃,声音铿锵有力,配合着挥动的大手,这发言还真是很正义啊!   而下面的一票军官立刻就懂阿里·杜拉夫是什么意思了,不愧是总督,是瓦兹尔,看问题就是比他们长远。   因为布哈拉的埃米尔虽然确实不太管各个省区总督,但前提是别给我伟大的纳斯尔二世脸上抹黑。   上一任塔什干总督被下狱抄家,就是因为他丢了八剌沙衮和怛罗斯,让纳斯尔二世脸上十分不好看。   但这次呢,这次算上神战者,动用了接近三万大军,要是就这么被打回塔什干去,这不相当于又是给伟大的纳斯尔二世埃米尔脸上抹黑了嘛。   丧师数万,这是必须要给布哈拉一个交代才可以的。   那么要保命,就完全可以把这事推到但罗斯、俱兰城等地的喀喇汗人头上去啊!   他们虽然信了天方教,但他们大多数是黑头黑眼珠浅亚麻色皮肤的突厥种,与东伊朗-斯基泰-粟特这一系的金发白肤人种差异还是比较大的。   内心深处,阿里·杜拉夫和一众军将,包括布哈拉阿尔卡禁城的纳斯尔二世和雅克城堡中的大瓦兹尔巴勒阿米,都从来没将这些突厥式民族完全当成自己人过。   他们的地位,只是略高于异教徒的被征服者,用他们顶缸,完全是行得通的。   而且,粮食已经只够吃十天了,粮道也在被不断的袭击,那就不可能带这么多人退回塔什干,估计最后能带着最核心的三四千人跑回去就不错了。   塔什干好回,可大家受了这么大的损失,对上面要交代,对下面不用交代的吗?   这样的话,怛罗斯和俱兰城以及白水胡城一带信了教的喀喇汗人,不就是最好的血包?   果然是能当上塔什干总督的人物!阿里·杜拉夫这么一开口,立刻就把已经有些心慌的高级军官给稳下来了。   现在替罪羊想好了,找补损失的地方也有了,那就只剩下单纯的思考如何跑回去的问题了。   “瓦兹尔阁下!如果现在考虑撤退问题的话,那么在我们粮道上肆意袭击的小股军队,就必须要先清理掉了。   不然我们撤退的时候被他们袭击的话,可是很麻烦的。   你忠诚的胡狼旗千户伊斯马尔,愿意率五百精锐勇士去清理掉这些讨厌的蟑螂!”   一个叫伊斯马尔的旗千户,第一个站出来说道。   终于有人出来提出撤退了,阿里·杜拉夫在心里暗暗一笑,刚才他可只说的这场战争是受到了错误的误导,他可没说要撤退。   他也知道伊斯马尔站出来进言是什么意思,既然要跑,总要有人去安排。   而且也确实需要消灭那些不停在伏击粮道的敌军,只不过嘛,现在的形势,越是远离战场也就越安全不是?   “我同意了,英勇的伊斯马尔将军,你可以带走本部的五百人去执行你的任务。   记住,必须要把那些在丛林里袭击我们的讨厌家伙全部清理掉。”   阿里·杜拉夫装作欣赏的,看了这个第一个跳出来说撤退的首席预备背黑锅者一眼。   伊斯马尔也心里一喜,他马上就可以远离战场了,守卫粮道的现在差不多有一千人左右,连杜拉夫总督的外甥都派了过去,如果自己再能带五百人去,就有一千五百人。   这些人要是还需要守护粮道又要消灭敌人的话,确实还是不太够。   但如果不用刻意守护粮道,只用来搜捕那些隐藏在树林的老鼠的话,应该还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当然他根本想不到,那个敢用两千来人就来吃掉他们两万人的大军统帅,竟然不在八剌沙衮指挥,而是在山上。   “瓦兹尔,既然如此,明日我们就更要大举攻城了,您忠诚的马苏迪请求带领神战者们,不计伤亡的猛攻八剌沙衮!”   第二个出来说话的是马苏迪,既然要退,神战者肯定是带不走的,还不如把他们消耗在八剌沙衮城下。   也只有神战者们的猛攻,才能麻痹敌人,让他们不知道自己这方有了撤退的意思。   要知道今天来执行烧毁粮仓任务的可有两三千轻骑兵,当然这些说是轻骑兵都很勉强,应该说是牧民,这也是对方根本没让他们作战的原因。   但是这两三千牧民还是对己方造成了不小的威胁,因为他们虽然战斗力不强,但是一旦己方开始溃退,他们的追击能力可就太强了。   自己这接近三万人的大军中,骑兵不足三千,如果不能做出继续猛攻的假象,一旦在撤退途中被敌军的这些牧民衔尾追击给缠住,那就麻烦了。   而且作为阿里·杜拉夫相对心腹的将领,马苏迪很清楚这位瓦兹尔兼塔什干总督的为人。   他最喜欢的就是找替罪羊,自己刚在攻城中遭受了失败,得赶紧揽下重一点的胆子,不然一准回去要糟糕。   阿里·杜拉夫满意了,开路的有了,殿后的也有了,只要能把这几千精锐带回去,再操作掩饰一下,还是可以粉饰为一次无功而返的。   “好!明日三军放赏,肉和饼管够,然后猛攻八剌沙衮!” ###第一百七十八章 死道友不死贫道   张昭拿着一块大饼闻了闻,这张大饼没有馊味,但是却有点怪怪的臭味。   他左右看了看,把视线锁定在了一边大口吃烤肉,一边啃大饼,还能抽空喝一口水的马鹞子身上。   马鹞子看着张昭,有些不解的走了过来,这二郎君是咋了?怎么用这么眼神看着自己?   “鹞子,你个狗入的,你要是再敢扣了脚丫子后就给老子去拿饼,你信不信今晚上老子让你跟蛮熊睡一个土窝子!”   张昭的脸色很不好看,周围的甲士听到张昭咬牙切齿的说话,都有点想笑。   这二郎君哪都好,作为贵人,吃苦耐劳比他们这些兵卒不遑多让,身手更是让大家佩服不已,但就是有点……嗯……,讲究。   对!就是讲究。   扣了脚的手不能去拿吃的,出恭后还要拿土盖起来,身上长了虱子会大呼小叫的,每天起来总要先找个地方洗洗脸,果然是贵人,规矩真多。   马鹞子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现在他们在山上睡的是挖好的土窝子,一般都在火堆边,铺上一点干草,睡觉足够了。   不过由于为了节省体力,也为了更暖和,一般是两人睡一起。   那蛮熊,本身身体就够大了,还喜欢打呼噜,谁要跟他睡一起,绝对是非常遭罪的。   “二郎君,某阎晋来了!”   正在马鹞子臊眉耷眼的时候,阎晋来了,加上刚刚过来的山猪儿一队人,现在还能行动的五十六个憾山都甲士全部到齐。   “白从信那边传来消息,前天他们已经烧掉了波斯人粮仓中最少四成的库存,他们判断,波斯人很快就要撑不住后撤了!”   张昭把所有火长以上的军官都招呼到身边,通传了最新收到的消息。   “我这也有刚审问出来的消息,一个从八剌沙衮城下逃跑的乱兵说,从今日早些开始,波斯大军开始猛攻八剌沙衮,是不计伤亡的那种猛攻!”阎晋皱着眉头,把他得到的消息也告诉了张昭。   “狗奴!这是要金蝉脱壳啊!我猜负责猛攻的,一定是波斯军中的神战者!”   张昭脸色一冷,直接就嘲笑了出来,在粮仓被烧之后,还要不计伤亡的猛攻,这显然是一种表演和伪装。   “郡公是说他们可能要撤退了?也对!如果白都尉和李都尉他们几百骑就能烧掉波斯人粮仓的话,那只能证明,这支波斯军的战斗力,真的不怎么样。   他们现在失去了快一半的粮食,确实只有趁粮足的时候赶紧退走这一个选择了。”   王通信这莽汉也学会了思考了,可能是几次都差点被干掉,让他觉得自己的运气不太好,逐渐有往指挥者角色转变的意思了。   “那要是这样,他们在撤退之前,肯定会派精兵先来搜捕我们,以求撤退时能更安全!”阴鹞子同意了王通信的意见。   “那你说说,你如果是他们,要怎么把我们找出来?”   张昭看着阴鹞子问道,这些人中,阴鹞子和阎晋以及氾全,算是脑子比较灵活的了。   “从阿史不来城到八剌沙衮上百里路,咱们几十人往这山里一藏,想要找出来根本不可能!   所以我某猜测,他们最近肯定会组织一次大规模的运粮,故意让我们去截杀。   如果我们去的人多,他们就会选择把我们团团围住,去的人少,他们可能会选择故意放跑几个轻伤员,然后一路跟踪,以求找到大部队。”   阴鹞子闭着眼睛把自己带入到波斯人中想了一下,然后说道。   “非常正确!波斯人想把我们找出来,就只有这个办法。”   张昭欣赏的点点头,自己这个表哥武力值一般,但确实可以培养为大将。   “郡公,出去哨探的右二将乙字队斥候传来消息,一支规模颇大的波斯运粮队从十里外的第七储粮点出发,往八剌沙衮去了。”正在商量,氾顺一路小跑着过来了。   众人齐声哈哈一笑,都是一脸智珠在握的表情,既然猜到这些家伙的手段了,应对也就简单了很多。   “现在我命令,所有人都集中起来原地休息,把咱们除了身上炒黄豆以外的粮食全部拿出来,让大家好好吃一顿。   氾全你去带人去把咱们存在‘老家’的甲都取出来。   马鹞子,你选五六个机灵点的,我们这在这附近埋伏好等你,你知道该怎么做吧?”张昭迅速做出了决定。   “知道!”马鹞子一脸的便秘表情,“郡公要让咱假装去截杀,然后不敌被人追着跑,把他们引入包围圈呗!”   “拉着个脸作甚?你看看周围,这都是憨货一群,脑子不灵光,只有你马鹞子能干好这事!快去吧!”   ……   伊斯马尔率着六七百精锐尾随在运粮队后一里左右,不过此刻,他刚接到这个任务的轻松感早就没了。   因为他到了才知道,山里那支敌军好像不太好对付,人数可能在百人左右,战斗力极强。   同时,杜拉夫总督的亲外甥阿布·纳斯尔和一些跟他从布哈拉来的精锐勇士,也已经都被干掉了。   发生了总督亲外甥兼王族成员被杀的大事,守卫存粮点的军官已经被吓麻了,根本没指望能活下去,这些天除了吃就是喝,已经在准备等死。   所以运粮点的工作也一塌糊涂,要不是山里的那支敌军人数太少,这个最关键的存粮点,也早就被攻破,这也导致伊斯玛尔根本抽不出多少人马来。   “将军,咬住了,前军的勇士们咬住了那些讨厌的老鼠了!”   胡思乱想间,前边的哨兵来报,自己的人已经咬住了那些山里的敌军。   “太好了!”伊斯马尔兴奋的一挥拳,他这里有六七百人,还都是相对精锐的勇士,只要咬住了那些敌人,七八个打一个还怎么输?   马鹞子飞速蹚过了一条小溪,这条小溪不深,但是溪流中爬满青苔的圆石还是很多的。   他没着甲,比较好过,但穿上甲,哪怕就是多个二十来斤的重量,那就很不好过了。   伊斯马尔有些犹豫,溪流对面山高林密,而且他总觉得这几个逃跑的敌人是在有意引诱他们,搞不好对面就有伏兵。   这要是趟水趟到一半,对面忽然杀出来一票人马,那就有点危险了。   “将军,总督阁下的外甥已经战死,来肃清运粮道上的敌军也是你主动请命的,要是这完不成,总督大人那里恐怕……”   身后的亲兵轻声提醒了伊斯马尔一句,伊斯马尔顿时脸色就变了。   他现在想起来了,撤退这个提议,可是他先提的。   现在死了总督的外甥,虽然不是他的过错,但可以想象得到杜拉夫总督知道这个消息后,该是多么的愤怒。   如果他还肃清不了路上潜伏的敌人,恐怕最后这个背黑锅的大头,注定就是他了。   “趟水过河!咱们这么多人,车轮战也把他们灭了!”   伊斯马尔做出了决定,身穿皮甲和锁子甲的波斯军人开始过河。   “让他们过,过三成人后,咱们一起射他们渡河的后队。   蛮熊、顿珠、王通信你们三为首带十个穿三层甲的士兵去堵住已经渡河的人,等我们射垮了敌军后队,再来聚歼剩下的人。”   张昭说着,手里提着自己那张一石的硬弓,就从树林中走了出去,其余的憾山都甲士则统一拿出了神臂弓,背上也还背着一张弓。   冷兵器时代,死于弓箭下的人数远多于死于肉搏中的。   虽然现在张昭六十来人要打对面六百多人,但他一点都不担心。   这又不是打游戏,个个都有死战到底的决心,就对面这种水平的波斯军,六百多人死伤个七八十人以上,一准崩溃。   伊斯马尔满脑门的汗,他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趟水过了一百多人的时候,对面突然出现了几十名拿着十字弓的甲士。   小溪中石块多又滑,渡河的人几乎就像是固定靶子一样,一片片的被射倒在了地上。   甚至准备渡河的这边,都被射倒了好多,对面的十字弓又快又恨,锁子甲都防不住,只要被射中,几乎都是肠穿肚烂的。   “快!快!让前军冲锋!”伊斯马尔嚎叫着,作为一个还算合格的军官,他还是知道胜负的关键点在哪的。   只要完成渡河的这一百多人,能迅速冲垮对面拦截他们的十多人,战斗就还能打。   不过,他马上就绝望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声中,敌阵中跑出来了一个全身披了最少三层甲,手持巨斧的壮汉。   壮汉跟一头狂暴的巨熊一样,直接冲进了刚刚过河的人群中,手里拿着巨斧,如同风车一般挥舞了起来。   人群就像是被掀翻了窝的白蚁一样,轰的一下,以这个壮汉为中心,开始向四周逃去。   紧接着,另一个同样雄壮的大汉连投四根投矛,直接将四个倒霉蛋钉在了地上。   随后他手持双矛猛冲,但凡挨着他的人,没人一人能挡住第二下。   王通信也怒吼一声,对面这些仅仅穿着锁子甲的波斯军人,比他想象的要弱不少。   他们趟水过来竟然没没有第一时间结成阵型,手里的弓也多是软趴趴的六七斗弓。   按说波斯萨曼国这样的大国,不可能造不出强弓,那么这就只有一个可能。   这些波斯人,只能连续拉开八斗以下的弓,这表明他们战斗力,也就是这样了。   想到这,穿了三层甲王通信也跟蛮熊和顿珠一样,没考虑什么阵型,他冲进去挥舞着两根熟铜锏,就是一顿乱打。   一锏打胸,敌人就口吐鲜血委顿了下去。   一锏打头,带着兜鍪的敌人就像是被敲开的西瓜一样,红色的汁水四溅。   山坡上的箭矢一阵比一阵猛,卷起裤脚正在蹚水的人行动不便,被成片的射杀在了溪流中,不一会就把溪水全部染红。   过了河的一百多人更惨,他们竟然被十几个敌军冲的四散而逃,虽然他们当中的勇悍者和军官还想反抗,但都迅速被击杀。   此时,六百多人的波斯军中一百多人过河,结果立足未稳直接被打散。   几十人在溪流中被成片射倒,准备过河的,也犹豫地排着密集队形被射倒了十几人,战局从一开始,就完全向着不可控制的方向一边倒去。   “跑!赶紧跑!”伊斯马尔低声焦急的怒吼了一声,他扒拉了几下身边的军官和亲卫,示意他们赶紧跑。   其中一个军官还有些犹豫,现在的局面虽然惨,但不一定就输,毕竟他们十倍于人。   “千户长,我们不能撤退,总督阁下可是给我们下了死战命令的。”   “哼!”伊斯马尔冷哼一声,“你以为总督阁下还能回到塔什干?   快跑吧,我们收集人马回去洗了怛罗斯,然后用怛罗斯的金银去布哈拉活动一番,大不了撤职,至少不用是死在这荒山野岭。” ###第一百七十九章 你是我的知己啊!   公元932年,后唐长兴三年,七月初七,猛攻八剌沙衮五天的波斯萨曼国大军,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早晨猛然崩溃。   当因强攻八剌沙衮而死伤惨重、补给不足的神战者首领,布哈拉苏菲教派大教长,阿卜杜尔·艾哈迈德愤怒冲进军队主帅阿里·杜拉夫帅帐的时候,直接就惊呆了。   因为里面什么都有,连杜拉夫总督的甲胄都还挂在帅帐中,但就是没有人。   紧接着,去各处寻人的教徒也回来报告,不但阿里·杜拉夫总督失去了踪迹,连艾尔萨莉亚军千户长以上的军官和一部分百夫长军官,全部都失去了踪迹。   一同离开的,还有超过十个营帐,也就是大约两千人左右的埃尔萨利亚军精锐。   到这时候,在攻城战中伤亡接近千人的神战者和穆斯塔法军才知道,他们被抛弃了,粮仓也见底了。   这五天的猛攻和攻下八剌沙衮后,将此城封给苏菲教派作为立足之地的承诺。   都不过是为了让他们掩护阿里·杜拉夫总督逃跑,而扔给他们的虚假承诺。   被抛弃的哭嚎声迅速传遍了整个军营,此时,哪怕作为大教长和神战者主要召集者的艾哈迈德,也无法控制部队了。   军队立刻哗变,大量的神战者和穆斯塔法军先是洗劫了军营中仅存的粮食,后来又愤怒的冲进还未撤退的艾尔萨莉亚军中,制造了大量的冲突。   最后愤怒无处发泄的神战者们,把怒火发泄到了阿卜杜尔·艾哈迈德身上。   他们杀死了自己的大教长和大量高级神职人员后,在八剌沙衮城郭玄礼派去精锐军队的攻击下全线崩溃。   无数人开始为了一点点的生存资源自相残杀,携裹着仅剩的高级军官,开始往阿史不来城撤退而去。   而此时,早就绕过神战者大军的白从信和李若泰等人已经和张昭汇合了。   张昭没有去管被抛弃的神战者们,而是早在阿里·杜拉夫等人跑路的时候,就兵分两路。   一路在后面衔尾追击,不让阿里·杜拉夫等人有喘息的机会,一路在前面利用地形层层阻击。   这时候别说神臂弓,就是一块石头被扔下去,都能让处于惊慌中逃兵魂飞魄散。   从八剌沙衮到阿史不来城这不过百余里的路上,四处都是波斯士兵的尸体,战旗、大纛、盔甲、兵器,各种各样的物资扔满了山坡。   在后面追击的白从信等人根本就不用上去肉搏,他们只需要远远的吊在后面,然后不断把掉队的和失去体力的士兵轻松杀死,同时让前面逃跑的人无法休息就行。   恐惧和疲惫以及伤病杀死的士兵,是死于刀剑下的五倍还多。   “瓦兹尔阁下,一定是伊斯马尔那个混蛋根本没清理树林中的伏兵,他肯定是直接逃跑了!”   一个盔甲都扔光,只穿着一件单衣的大胡子军官,朝阿里·杜拉夫哭喊道。   一件应该是顺顺利利溜号的事情,提前准备了三天,还被搞成了这副模样,就是因为袭击粮道的敌人没被清理掉,树林里的敌人肯定和八剌沙衮有联系,才能如此精准的伏击自己。   阿里·杜拉夫恶毒的看了西边一样,他发誓,只要能回到塔什干,一定要把伊斯马尔全族杀个精光,一个不留!   “马苏迪,我忠诚的将军,我们还能回到塔什干吗?如果我回不到塔什干,布哈拉的大瓦兹尔巴勒阿米,肯定要派亲信来接管塔什干的!”   阿里·杜拉夫目光灼灼的看着马苏迪,他知道自己跑不动了,刚才他就已经跑吐了两次,再这么跑下去,不被杀死,也肯定要被累死了。   马苏迪在冰冷的细雨中楞了半晌,他知道阿里·杜拉夫总督是什么意思,就是要让他殿后。   因为以阿里·杜拉夫为首的塔什干总督区军事贵族们,和在首都布哈拉的大瓦兹尔巴勒阿米,是有很深矛盾的。   巴勒阿米几次想要把阿里·杜拉夫总督召到布哈拉去,然后派自己心腹接管塔什干都没有成功。   可是假如这次杜拉夫总督战死,那塔什干就百分百会被大瓦兹尔巴勒阿米派人接管。   那他这种算是阿里·杜拉夫总督心腹的塔什干军事贵族,还吃了这么大的败仗,本人也战死的家伙,肯定是特定的背锅人选。   马苏迪知道自己的没的选了,因为一旦发生这种事情,他的家族,他那美貌的妻妾和妹妹,还有他乖巧的儿子,全都保不住了,一定会成为别人的战利品的。   只有让阿里·杜拉夫总督活着回到塔什干,他才有可能保住自己的家族。   “我亲爱的马苏迪,我的兄弟,你放心,我一定会保住你的家族,我会把你的儿子养大,告诉他,他父亲是个大英雄!”   “瓦兹尔阁下,请您上马吧!”马苏迪很干脆的对着阿里·杜拉夫鞠了一个躬,随后他对着一票失魂落魄的同袍大声喊道。   “如果谁还希望能保持一个战士的荣耀,还希望能保住自己家族的,都跟我来,把战马和食物让给其他人!”   马苏迪在军中还是很有威望的,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集合起了一支四百多人的队伍,并且愿意去阻击。   “愿真主保佑你,我的兄弟!”阿里·杜拉夫脸上一片潮湿,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   ……   “没有我,你回不去塔什干,你也不可能活得下来,但要是你愿意跟我合作,那么……,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绵绵细雨中,我张大郡公背着手在血水中傲岸而立,在他前面,则,站着一个雄壮的大胡子,这是个萨曼波斯穆斯塔法军的千户。   穆斯塔法军是萨曼波斯的府兵,能在这种军队里面混到千户长之位的,一般也都是比较有实力,家中也是当地大地主家庭的。   这样的人,牵挂和羁绊,总是比赤条条的大头兵多得多。   “你为什么愿意帮我回到塔什干?我们可是你们的敌人!”   大胡子千户低声问道,他不相信面前这个异教徒贵族会这么好心。   “我知道我们是敌人,但我们也有共同的敌人,那就是那位塔什干总督阿里·杜拉夫。   我想如果没有阿里·杜拉夫这个贪婪懦夫的话,你们是不会跑到这里来侵略我们的。   所以严格上来说,你并不算我的敌人,我的敌人是阿里·杜拉夫,你的敌人也是阿里·杜拉夫。”   张昭笑了笑,轻轻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声音更显低沉和充满诱惑。   “而且我还可以告诉你,阿里·杜拉夫已经被我的士兵缠住了,他跑不了多远。   所以你们要做的,就是把你们的怒火,倾泻到这个背叛了你们的懦夫总督头上。”   听到张昭提起阿里·杜拉夫这个名字,大胡子军官的眼睛都红了。   这一次战争,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弟弟和三个最要好的朋友,而且他们全部是战死在了最后五天这毫无意义的攻城行动中。   不是阿里·杜拉夫的背叛,他们也许会死,但不会死的这么毫无意义。   “好的,尊贵的迪赫坎,我愿意接受你的帮助,只要你能让我杀了阿里·杜拉夫这个懦弱而狠毒的狐狸!”   阎晋不解的看着张昭,直到这个大胡子军官走远后,他才开口。   “郡公,那个阿里·杜拉夫不过是个狼狈逃窜的野狗,早已穷途末路,我们自己就能轻松击垮他,何必要这些神战者们帮忙?   而且生擒敌军统帅的风光,应该属于我们,白从信和李都尉可是憋足了劲要立下这个大功的。”   “抓住阿里·杜拉夫当然用不上这些神战者,我只是想让他们沾上自己人的血而已。   放心!这个生擒敌军统帅的荣耀是属于憾山都全体儿郎的,这些神战者用来消耗一下也不错!”   张昭拍了拍阎晋的肩膀,低声解释道,阎晋却更加不解的看着张昭。   “郡公,难道你还想打到怛罗斯去?我看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因为我们根本没有足够的人去守卫那里,除非您愿意成为八剌沙衮到怛罗斯这片的领土上的大王或者可汗!”   张昭毫不惊讶阎晋会说出这番话,因为阎晋的最终梦想跟他是同步的。   张昭想回去振兴归义军打通甘凉(表面上),阎晋也是这么想的。   因为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打通甘凉后回一趟太原,去把他祖宗阎朝的神位,送回太原阎家的祠堂中去,告诉所有族人,最后一任大唐河西节度使阎朝何样的英雄!   是的,在阎晋心中,虽然郭子仪在安史之乱后短暂遥领过河西节度使,但那根本不能作数,因为郭子仪根本就没到任过。   同时张氏归义军一直都没得到过河西节度使的官职,所以他祖宗阎朝,就是最后一位大唐河西节度使。   “阎都尉知我心啊!”张昭感叹了一句,随后他突发奇想的看着阎朝。   “要不我给你起个表字吧!”   取个表字,这在古代可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一般都是由德高望重的长辈给小辈取的。   张昭出身不凡,也是阎晋的上司和恩主,虽然比阎晋年轻,但肯定是有资格的。   阎晋一顿摸不着头脑,但也十分高兴,他从山上下来的时候,阎家人只剩下了小猫三两只,他连名字都没有,晋这个名字也是张昭起的,现在能得到一个表字,当然高兴。   “我麾下诸位兄弟中,唯有你最知我,也知我的雄心壮志,我亦知你心中的宏愿,更明白你想把太原阎公的节气,让所有人都知道的愿望。   汝承祖先英雄之气概,欲展祖先之节气,不如就用承节二字为表字吧!”   “谢过郡公!以后某就叫阎承节了!”阎晋当即对着张昭行了双膝下跪的大礼,张昭赶紧把阎晋扶了起来。   “我们虽是君臣,但情如兄弟,从此生死与共,富贵相同!”   这是张昭第一次毫不掩饰的用出了君臣二字,当然阎晋只是以为张昭说的是归义军节度使这个君,他万分感慨,激动在雨中不停的颤抖着。   “郡公待某!山高海深,定要追随郡公完成大业!”   “好!那我现在就对你说,我要让这些波斯溃兵去劫掠,甚至屠杀阿史不来城以西,至白水胡城的喀喇汗人。   不管他是回鹘人,还是葛逻禄人,还是其他什么人,都得给他们一个永远难以忘怀的教训!   最好让他们放弃他们刚刚改信的信仰!”张昭眼中闪出了狠辣的目光。   “这样,当波斯人再次来的时候,他们不敢在当带路党了,在这种血海深仇之下,八剌沙衮,才会稳如磐石!” ###第一百八十章 就叫小约翰可汗吧   阿里·杜拉夫如同一条死狗一样的瘫痪在了地上,在距离阿史不来城不到十里地的时候,他被彻底堵住了。   而纠缠住他,杀了他大部分的侍卫的不是别人,正是被他抛弃的神战者和穆斯塔法们。   ‘咕咚咚!’一个弹跳着的血肉模糊头颅,被扔到了阿里·杜拉夫的面前,这颗头颅的主人,就是他安排殿后的将军马苏迪。   而扔出这颗头颅的,是一个带着一点点斯基泰人血统的壮汉,他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像是一匹饿狼发现了一只黄羊一样兴奋不已。   “你们是谁?到底是谁?”   瘫痪在地上的杜拉夫低声的询问着,眼睛里满是不解,他实在不知道,这个能调动具装甲骑的是哪一方势力。   李若泰本来想说他是于阗金国的将军,可是话到了嘴边,他鬼使神差的开口了。   “好吧!让你做个明白鬼,某家,是大唐武都郡王……!”   阿里·杜拉夫惨叫一声,他听到大唐二字就没听下去了,本来武都郡王等等称呼对于他们波斯人来说都是极为拗口的,所以只听大唐就够了。   而大唐这个国度,在他听来,那就更加可怕,而且竟然还是一位大唐郡王率军而来。   “大唐!大唐怎么还可能回来?”阿里·杜拉夫痛苦的呻吟了起来。   “聒噪!”被惨叫声打断显摆家世的李若泰极为不满,他拔出障刀往阿里·杜拉夫走去,一国总督的人头,将是他此战最好的战利品!   ……   张昭没有去围观阿里·杜拉夫被砍头,他对此毫无兴趣。   但可不是他有多心软,在被俘虏的一票神战者和穆斯塔法军的军官眼中,眼前这个看起来很有优雅的异教徒贵族,简直比恶魔还要让人恐惧。   因为他将要故意放纵自己去劫掠他的同族,在他们看来,张昭与回鹘等突厥系族群就是同族。   “这里我整理好的将要受到惩罚的部落名单,他们该受到多大的惩罚,什么样的惩罚,都一一注明,我希望你们能严格按照我说的去做。   同样,我们必须得到你们奉上的财宝、牲畜等物资后,才会把撤回塔什干的路让开,你们也才会得到足够的粮草支撑你们回到塔什干。”   说话的不是张昭,而是马鹞子,只有这种一看就是带恶人的相貌,才能让下面这一票残兵败将印象深刻。   “还不知道贵人的名号呢?不知能否示下,等到以后有人问起,我们放能知道是败在了谁的手下。”   最开始答应与张昭合作的大胡子军官,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   张昭脸上闪过一丝玩味的笑容,不过瞬间又被更加恶趣味的笑容而取代。   因为他突然想到了历史上的一位猛人,一个在八剌沙衮比他风光得多的狠人。   辽国宗室,西辽天佑皇帝耶律大石。   这耶律大石的国都虎思翰耳朵不就是八剌沙衮嘛,而且耶律大石也是靠卡特万一战,干掉了统治昭武九姓故地的天方教大帝国-塞尔柱帝国而功成名就的。   虽然他张大郡公打了个区区萨曼波斯塔什干总督阿里·杜拉夫,跟耶律大石卡特万草原一战打崩塞尔柱帝国完全无法可比,但我张大郡公很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啊!   “咳咳!”张昭干咳了两声,“好叫尔等无知蛮夷知晓,本汗,是来自桃花石帝国的菊儿汗!”   不止是这些被俘的天方教神战者,连张昭背后的阎晋等人都惊呆了!   自封可汗!你老还真的是敢说出口啊!   哪有自封的可汗的道理?这放到中原,就是称帝了啊!而且还不是手下劝进的称帝,而是自说自话的称帝。   不过嘛!张昭刚刚两千破三万,打了个大大的胜仗,憾山都的甲士又是他心腹中的心腹,当然不会有人出来不开眼的说三道四,而且这不也有威慑这些神战者的作用嘛。   你看这些神战者,一听是桃花石帝国的菊儿汗驾临,脸都吓白了,想来也不敢在路上不长眼睛的乱搞。   被彻底震慑住的神战者们下去了,太可怕了,他们竟然在和传说中的桃花石帝国菊儿汗作战。   虽然一个帝国可以有很多个称汗的,但来自一位桃花石的可汗还是太可怕了,桃花石帝国这五个字,就代表了强大。   “此次西进,以阴鹞子为主,阎晋、李若泰、白从信为辅助,虎广、阿史那思礼、郭广胜、郭广成为大将,你们合兵一处,率众五千,号称两万。   但是你们要记住,一定不要越过怛罗斯!   我们的目的,不是去占领领土,而是要监督这些败兵执行既定方案的同时,再将肯回到佛祖和阿罗诃怀抱的部族团结回来,以此固守怛罗斯以东,保卫八剌沙衮。   当然,顽固不化者,可直接灭族,但这个坏人,你们不能当,要让波斯人当。”   张昭说着,看了阴鹞子和阎晋等人一眼,这次的任务不比这场大战轻松。   首先就是张昭第一次拿出了五千大军,虽然其中四千人都是从八剌沙衮各部叶护和郭家的景教牧民中抽调出来的,但仍然要算是张昭成军以来,最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了。   而且这次西进,是军事为辅,政治为主,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监督臣服的神战者们,惩戒阿史不来城以西和白水胡城以东的原喀喇汗国各部落,用天方教的屠刀,将他们逼回佛教和景教的怀抱。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需要惩戒部落的名单和惩戒程度,都是由提特西古大师和景教三位大德一起制定的。   哪个部落在天方教东进中出力最多,行为最为恶劣的,都将会受到极重的惩罚。   而在把这些部落逼回来之后,又会依靠他们扼守住怛罗斯以东。   这样做有两个好处,一是给八剌沙衮足够的缓冲。   二是对萨曼波斯形成足够的威慑,让他们把资源又开始往塔什干堆。   这样可以极大减轻张昭进攻的费尔干纳盆地的难度,甚至在后面劫掠印度的时候,都可以拿这个威胁萨曼波斯。   说干就干,阴鹞子和阎晋等人以及一些佛教和景教僧侣都开始向张昭辞行了,张昭则要返回八剌沙衮。   李圣天把这一大摊子扔给他,本来在击败萨曼波斯之前,张昭是想稳定住局势就走的,但现在,他突然又舍不得了。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自己血战得来的地盘,更何况,八剌沙衮这一票叶护、伯克和宗教领袖确实需要一个领头人,对他也算比较信服,或者可以把这当成一个自己的地盘?   所以张昭把继续打击萨曼波斯和怛罗斯等地部族的任务,交给了阴鹞子等人,他自己则要返回八剌沙衮安排后事。   那么……,该在八剌沙衮安排一个什么样的政体,以保证稳定和自己的利益呢?   张昭摸了下巴思索着,他突然想到了菊儿汗这个词的另一个含义。   菊儿汗实际上拼做Kul khagan,Kul这个词在古突厥语中的意思是荣耀。   菊儿是汉文的音译,有时候我们也把这个词翻译成古尔汗或者处罗可汗。   关键点不在这,而在于它的读音,菊儿汗、菊儿汗,如果你读快一些有点像什么?是不是有点像John,也就是约翰。   这就扯到一个非常扯淡的玩意,在基督教的传说中,经常会提到一个人物,约翰长老和他的国度。   这是个基督教徒臆想出来的国度,起因是塞尔柱帝国屠猪杀狗般的攻灭了十字军东征在地中海东部一带建立的埃德萨伯国后,并且有继续扩张的意图。   这引起了其他几个十字军东征后建立的小国,如耶路撒冷王国和安条克公国的极度恐慌。   而恰恰在此时,耶律大石在卡特万草原上,一战直接把塞尔柱突厥帝国给干崩溃了,加上当时西辽首都虎思翰耳朵,也就是八剌沙衮,是景教的宗教中心。   对此,感觉死里逃生的安条克公国特使于格在回到欧洲,特别是面见教皇犹金三世的时候大肆吹嘘。   说是在亚美尼亚以东,有个叫做约翰长老统治的聂斯托利派国家十分强大,而且很仗义。   在听到塞尔柱突厥要进攻基督教兄弟国家后,立刻率军打败了塞尔柱突厥人,拯救了安条克公国在内的一大批基督徒国家。   这家伙,菊儿汗被他打听成了约翰,卡特万之战变成了拯救安条克公国和耶路撒冷王国的战争,所以有些后世人会戏称耶律大石为约翰可汗。   这份死里逃生的感觉加上基督教徒对救世主文化的痴迷,再加上当时塞尔柱突厥确实把基督教世界给欺负惨了,约翰长老的国度,直接成为了基督徒心中最梦幻的梦。   这票一直被天方教全方位吊打的欧洲土鳖,从此为了寻找约翰长老国,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甚至到了成吉思汗时代,他们都还在找,还一度把成吉思汗当成约翰长老。   虽然目前约翰长老的传说还没在欧洲人中开始传播,东罗马帝国的马其顿王朝也还处于辉煌鼎盛中,但自己可以把约翰长老这个传说这捡起来用一用啊!   而且郭家把景教掌握的这么好,不用实在是可惜了!   或许,自己应该去问问郭玄礼有没有女儿什么的,可以在这里留下一支人。   这样可以用景教的身份往西去一点,去一去伏尔加河和顿河,去金帐汗国的土地上转一圈。   日后东罗马帝国崩溃后,或许还能搞个弱宣称,聂斯托利派也是正教嘛!   是不是还可以用聂斯托利派,搞出一个唐人上欧人下的黄白罗斯公国?   号称唯一的正教,再把西欧和中欧的天主教当成异端讨伐?   对了!要是自己有个儿子,还可以叫他小约翰可汗,谁叫那个死耗子总喜欢鸽,还敢沾沾自喜! ###第一百八十一章 劝进与小野猫   三百骑兵,驰骋在一望无边的草原上。   八剌沙衮的城墙远远在望,而地上,除了青草以外,还有大量战争后的痕迹。   被烧毁的各种车辆,损毁的攻城器械,屯兵用的帐篷和锅灶,满地乱跑的驴马,当然还免不了大量的尸体和血迹。   越往八剌沙衮而去,尸体和血迹还有各种武器就越多,有的地方都到了无法下脚的地步。   大群大群的八剌沙衮居民被组织起来了,他们在死去的波斯侵略者身上,翻找着一切有价值的物品。   衣服鞋帽甚至羊毛做成的袜子都不放过,很多还粘着血水的毛毯,也被收集了起来。   张昭策马奔驰在最前面,身后两个来自拔悉密部的骑手高高举着一面大唐三辰旗和一面张字大旗。   虽然张大郡公的脑子和身体不停的告诉他,已经很累了,需要休息了。   但一股莫名的亢奋却让他无比地精神,这八剌沙衮的十几二十万人,很快就要正式属于他了。   八剌沙衮正门,与上次张昭来时不一样,上次张昭来时,所有人都是站着欢迎他的,而这一次,除了提特西古大师和景教的三位大德,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臣!仆固那罗,谨代表回鹘八剌沙衮仆固家族推举张郡公为菊儿汗!”   “臣!药葛罗阿罗闍,恭请郡公即位八剌沙衮菊儿汗!”   “臣!大唐怀宁郡王李公思忠五世孙,恭请郡公即八剌沙衮汗位!”   “贫僧玄成、提特西古等谨代表八剌沙衮佛、景、摩尼、祆四教信徒,恭请张郡公即八剌沙衮大汗之位。   几十年来,此城历经劫难,唯有郡公乃是天命之人,请为八剌沙衮大汗并四教保护者!”   张昭想过很多回到八剌沙衮会发生什么事的场面,但远远没想到,这些八剌沙衮的叶护与宗教领袖能有这份魄力,竟然敢直接堵在门口,来了一场汉人式的劝进。   看来前几天他在阿史不来城玩笑般的说出菊儿汗三个字之后,一定有人星夜跑回八剌沙衮报了信。   或许,这些人觉得,张昭向波斯神战者说的话,是在向他们暗示。   于是张昭决定推辞一下,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办,而且这些人之所以这么热情要把他推上大汗的位置,心里也是有盘算的。   张昭可没忘记,萨克图曾经是多么渴望得到他们的推举,从而继承父亲巴兹尔的阿尔斯楞汗的汗位。   而这些人,宁愿跟萨克图反目成仇,甚至刀兵相见也不愿意推举,那他们这个时候急切的推举自己,图的是什么?   “诸位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某不过是受大金国大圣大明天子派遣,前来为八剌沙衮解围的,怎能僭越登位呢?   况且某此来,实为义愤而来,萨克图与阿里·杜拉夫,皆是残暴之主,不顾此地生民死活,横征暴敛,迫害四教信徒。   所以某张二郎,此来是为吊民伐罪,绝非为了汗位而来,诸位如此这般,岂非把某置于萨克图、杜拉夫一样之地了?”   郭玄礼一听张昭这话就了然了,通篇的大道理,听着慷慨激昂,但全是假话,他不动声色的轻轻碰了碰景教唯一一位回鹘人大德的肩膀一下。   几乎在同时,这位大德和提特西古大师一起出列了。   但他们都晚了一步,李国守哭嚎着就奔了出去,仿佛一个怕父母不要他的小朋友一样,一把抱住张昭的大腿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郡公说这些话,是要弃我们而不顾吗?郡公若是离去,我等岂非又要落入恶贼之手?   您这哪是高风亮节,实在是将我等二十万生民推入绝境啊!   我们盼郡公,如婴孩盼父母,郡公若非要离开,那就把我们一起带走吧!某实不愿意再做波斯人之奴隶了。”   两位宗教首领尴尬住了,他们怎么也不可能像李国守这样直接去抱大腿吧?   不过他们有这个顾虑,但被李国守操作醍醐灌顶的仆固那罗和药葛罗阿罗闍,可没有这个顾虑了。   这两也几乎同时嚎哭着奔向张昭,三个老头子就在他脚下哭的撕心裂肺的。   卧槽!张昭惊呆了,这要是演戏的话,那表情也太认真了!   瞧瞧这药葛罗阿罗闍,都已经六十几岁的老人了,哭的泪流满面,鼻涕沾了张昭一裤子都是,那两根花白的小辫子随着花白的大头上下起舞。   另一边的仆固那罗也不遑多让,人家已经边哭边开始用拳头砸自己的胸膛了,仿佛害怕自己马上就哭死过去一样。   李国守发现他大意了,还是小瞧了这两位八剌沙衮最大叶护的表演力和感染力,这哭的,自己跟他们比起来,竟然显得有了那么几分尴尬。   ‘咳咳!’郭玄礼干咳一声,劝进这事,功劳得是景教和佛门的,不能给地上这三不要脸的家伙。   于是他慢慢走了过去,看着张昭和地上卖力表演的三个老头说道。   “郡公,我等确是一片赤诚,请郡公勿要怀疑。   三位,郡公连番大战,在丛林之中苦战数十日,大家先让郡公进宫修整,此事明日再议如何?”   作为景教三位大德之首的审慎大德,郭玄礼一说话,不管是提特西古大师还是地上的那个老叶护,那都得给面子。   张昭也点了点头,他确实需要休息一下,然后理清脉络。   这一票八剌沙衮的贵人让开后,张昭这才看见门洞后面站满了八剌沙衮的居民。   他们个个都提着篮子,篮子里装满了鲜花花瓣以及酒水和吃食。   一见张昭进城,震天的欢呼声就猛然响起,鲜花从马前纷纷落下,把这条略显泥泞的道路铺的如同仙境。   一个硕大的胡麻饼被扔到了张昭身上,他刚接住,一个已经蔫的不行,但应该很宝贵的苹果又扔了过来。   看来这些人是真的来感谢他的,因为要是故意安排的话,应该没人敢直接朝张昭胸口砸苹果的,只有在极度兴奋中,人们才会做一些超乎寻常的大胆举动。   张昭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真实的笑容,这时候他感觉自己没有白来,至少也拯救了这座城中最少数万普通民众。   没有他,波斯人攻陷八剌沙衮后,只劫掠杀戮三成的人,都要算心善了。   “给你父亲送信,让他把你四姐送进城来!”欢呼声中,郭玄礼慢慢靠近了身边的侄孙说道。   侄孙猛地一惊,他抬起头疑惊恐的看着郭玄礼。   “三叔祖,我四姐那个脾性,您真敢让他去服侍张郡公?到时候可别把天给捅破了!您昨天不还说,准备让七姐儿去吗?”   郭玄礼有些尴尬的摇了摇头,把自己侄孙女送到别人床上去,怎么说都有些尴尬。   “老夫看出来了,这张郡公所说带大家东归竟然是真的,七姐儿空有一副皮囊,不能把郭家的大事托付给她,只能让你四姐去!”   “可是!”侄孙还是有些心虚,“四姐前几天还在跟耶耶闹,闹着要去跟那个回鹘儿私奔,这要是去把张郡公得罪了,那可怎么得了?”   “她那是故意气你耶耶的,快去!你四姐可比你脑子好使的多!”   旁边插了句嘴的,正是郭家那个穿景教僧袍,会吟唱李太白胡无人汉道昌的年轻人。   “三叔祖已经决定好了吗?”看着年轻人赶紧跑远,郭天策轻轻问着自己这位族长三叔祖。   “某老矣!肩不能挑,手不能抬,既无安邦定国之才,也无沙场纵横之能,但你们还年轻,八剌沙衮边荒之地,没有希望的,希望在东边。   我郭家乃是大唐一等一的豪族,族中青年怎可久居这胡地?你们回去吧!去告诉天下人,我等祖宗武威郡王郭昕公,乃是大唐的英雄!”   ……   进宫、洗漱、吃了一碗牛奶泡饼,张昭就顶不住了。   其实他刚在洗澡的时候就差点睡着了,接近二十天的丛林生涯,还是挺难熬的。   而对于张昭来说最困难的,还是不能洗漱,这个在后世养成的习惯,在这个时代受到了极大的挑战。   回想了一下洗澡时,几个丰满的斯基泰奶牛那摇曳的身姿,张昭有点意动,但随即更加困倦的感觉,又把他重新塑造为了圣人,这累得腿都抬不动了,还想动腰?   张昭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个硕大的天上人间招牌在他眼前晃动,一大群人簇拥着他往里面走去,虽然他觉得自己不认识这些家伙,但又感觉很熟悉。   画面稍微晃动了一下,张昭来到了一处暗金色的房间,暗红色的沙发,他帝王般的坐在中央,眼前站着一排细长白嫩的大长腿,还在泛着健康的光芒。   哟!丰满纤细又白嫩的东欧女郎,柔顺娇小的小八嘎妹子,小麦色肌肤带着几分桀骜不驯的美利坚小野猫,咦!怎么特么还有个黑的?   别!你特么别过来!信不信老子打你啊!   张昭慌了,他还没想好该选哪一个呢,这黑妹就走了过来,然后把他轻轻扑倒在了暗红色沙发上。   不行!不行!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张昭开始挣扎了起来。   黑的不行!我不喜欢黑的!   张大穿越者刚想挣扎,接着就醒了,这里不是什么天上人间,而是在八剌沙衮的皇宫中。   不过他身上确实有个人在轻轻晃动着,不过还好不是黑妞,而是一个肥白细嫩的成熟胴体。   嘶!……好……好舒服!   “等等!你是谁?”张昭强忍着问了一句,这还好来的是个女人,这要是来个刺客,估计腰子都给嘎了都还不知道吧?   “她是个狐狸精,一个看见男人就会自己爬上去的狐狸精,李国守那老乌龟的儿媳!”   轻轻晃动的躯体没说话,可冷不防身边一个声音回答到。   张昭偏头看过去,他身边竟然还躺着一个女人,虽然看起来不是特别漂亮,但那张瓜子小脸上写满了倔强。   就像一只正在对着人类嘶哈的小野猫,仿佛在说,警告你别过来啊!我会咬人的啊!   “那你又是谁?你也是狐狸精吗?”张昭已经站起来了,他把晃动的身躯轻轻按倒在柔软的锦被上。   李国守这老乌龟是么回事?怎么能把他儿媳派来?这不是让我张大郡公犯错嘛!   “我不是狐狸精,”倔强的小脸看上去好像要发怒,但只维持一两秒钟又垂头丧气的重重靠在了一坨锦被上,“但我是你的战利品。”   战利品?张昭乐了,毫不客气抓着战利品纤细的小腿直接把她拖了过来。   “战利品该怎么做?你知道吗?”   小野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慌乱! ###第一百八十二章 小野猫的尴尬往事   草堂春睡足,窗外日日迟,这可能是张昭这几个月以来睡的最舒服的一次。   没做什么噩梦,也没有人突然闯进来打扰他,更有两团细嫩的软肉一左一右挤着他,整个人如同睡在云朵上一样。   张昭向左看去,小野猫脸上还带着泪痕,确实不算很漂亮,当然这是以一个君主后妃的要求来看的。   要是没穿越前,这样的小野猫化化妆也能打个七十五分,张昭想追,那还得花一番精力呢!   特别是那眉宇间的一股英气,特别合张昭的口味,细细端详了一分多钟,张昭准备伸手为小野猫拭去眼角的泪痕。   不过手才刚刚一动,他就发现看似熟睡的小野猫眼睑轻微的抖动了一下。   原来是装睡的,张昭晒然一笑,也没有去揭穿,反而转向了右边。   背对着他的妇人露出了雪白肩膀,看起来是真的在熟睡中。   也难怪,小野猫这种雏鸟哪堪挞伐,只有这久经战阵的熟妇,方才让张昭万分尽兴,昨晚两人可没少折腾。   想到这,他忍不住轻轻揭开锦被,一具圆乎乎的雪白胴体,出现在了张昭视线中。   没有看出多少曲线,因为这具胴体哪怕只用眼观,也能看得出一种软软糯糯的感觉,就像是一坨棉花糖一样团着,格外醒目。   ‘这是李国守那老乌龟的儿媳!’想起小野猫昨晚说的话,刚醒的张昭突然觉得自己又行了,他毫不客气的慢慢压过去,果然软糯细腻。   “你们……你们怎可如此?这都日上三竿了,这是白昼宣淫!”   气呼呼的郭婉儿红着脸干脆坐了起来,她捂着眼睛,底气并不是很足的呵斥着旁边两个不知羞的狗男女。   张昭轻轻的一用力,某个经验丰富的肤白美人,一个翻身就来到了张昭的上面,这是个皮肤白皙,身段柔软,额头还垂下几丝卷曲亚麻色头发的斯基泰美人。   “郎君!奴家叫做阿依古丽!”斯基泰美人自报家门,还挑衅的看了旁边捂着脸的小野猫一眼。   “好不知羞!好不知羞!”郭婉儿只能捂着眼睛继续大声斥责。   意犹未尽的张昭往左一看,刚好看到某个小野猫露出美好的上身捂着眼睛在那里嗔骂,刚刚作出放过某个小野猫的决定,顿时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   午饭很丰盛,一整只烤羊,周围点缀着各色水果,还摆着酸甜咸辣四种蘸料。   胡麻饼酥脆焦香,蒸饼香软可口,琉璃瓶装着的葡萄酒五颜六色,让人更添食欲。   几个宫人在身边伺候,在长长桌子上吃饭的,就是张昭、郭婉儿、阿依古丽三人。   气鼓鼓的小野猫本来不想来,但架不住肚子饿的咕咕叫,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坐到了张昭身边。   几大块羊肉,两张蒸饼,一大杯葡萄酒下肚,张昭舒服的呻吟出了声,随后他看向身边也在大快朵颐的阿依古丽欲言又止。   “郎君是想问奴的丈夫在哪是吧?两年前死在了与阿史不来城天方教徒的争斗中,奴家阿耶虽然为人最好利,但还不至于如此!”   阿依古丽冲着张昭眨了眨了眼睛,又转头去对付肥美的羊排去了。   张昭悄悄的松了口气,昨晚上和刚才觉得挺刺激的,但进入贤者模式之后,就觉得不是太对味了。   破坏人家家庭什么的,张大郡公不管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都不屑于去做。   而且这李国守真的如此毫无底线的把儿媳送到他床上,那不是枭雄就是奸佞,所求甚大啊!   还好,不是他想象的这种情况,破坏别人家庭张昭不会干,但滋润一个久旷之身的俏寡妇,他还是挺愿意的。   “郎君能帮奴找个人吗?”阿依古丽说完情况,随后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张昭。   张昭点了点头,找个人不算什么特权要求,可以满足,而且他也大概猜到了阿依古丽要找什么人。   “阿史不来城东北有个信仰天方教的家族,他们家有个叫阿尔普的伯克,就是他杀害了我的丈夫!”   果然,和张昭猜的一样,阿依古丽想的是找出杀害他丈夫的凶手,不过张昭偏了偏脑袋,有些疑惑的问道。   “阿史不来城离此不过一百多里,一直属于八剌沙衮管辖,这个阿尔普杀害了你的丈夫,李国守就不为他儿子报仇吗?”   阿依古丽摇了摇头,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他是在决斗中杀死我丈夫的,但那场绝对是不公平的!”   原来是这样,张昭伸出手拍了拍阿依古丽的肩膀,没有思考就同意了。   他不在乎什么决斗不决斗,但凡能让八剌沙衮周围少一个天方教徒的好事,他都会不吝去做。   “小事一桩,晚些某就让人去办!”   张昭把办字用上了重音,这个‘办’,是物理上的办。   阿依古丽顿时大为激动,当即擦干净手就拎起裙角,给张昭行了个大礼。   按照草原上的规矩,决斗导致的死亡,是不能追究的,这张郡公也没有那么难说话嘛!   “狐狸精!哼!就会媚上坏规矩!”小野猫薄薄的小嘴唇翘的老高,看阿依古丽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崭新出炉的苏妲己一样。   还真是个傲娇的小女孩啊!还有点总是喜欢挑战权威的小刁蛮。   张昭这时候也才反应过来,这小野猫看着也就十七八岁,在后世可能刚上大学呢。   哪怕就是身边的小寡妇阿依古丽,也就是二十一二岁的样子,放在后世也算是粉嫩嫩的女孩一枚。   “好吧!她是狐狸精,那你怎么会跟狐狸精一起被送进来?”   张昭这会想起来了,这两不是突然出现在他卧室的,而是早在他吃东西和洗澡的时候就出现了,只不过那会他没有在意。   而且好像就是跟在他后面进卧室的,只能说昨晚他实在太疲倦了,根本没注意到。   “因为我不听话呗!因为他们都讨厌我!”小野猫说着,眼眶就开始红了。   作为一个刚满十七岁的少女,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就被如同物件一样的送给了一个陌生男人,这让她非常受伤。   更关键的是,把她送过来的时候,她的耶耶和阿娘还有弟弟不但没有半分伤心,一个个还挺兴高采烈的。   “那你是怎么不听话的呢?”张昭顿时来了兴趣,虽然这小野猫没说她是哪来的,也没说她姓什么,但张昭知道她是谁。   这是明摆着的,在这八剌沙衮能熟练说汉话,知道不能白昼宣淫和狐狸精等词语,还长着一张汉人女孩的脸,除了郭家的女儿就没有别人了。   郭家不同于李国守,他们是张昭真正要倚为腹心的东归重要组成部分,必须要谨慎一点。   因为按说郭家要用这种方式跟他拉进距离,那也不会如此草率,或者说有些轻贱的把这个小野猫送来。   至少应该是先让长辈带来见个面,行了纳妾之礼后才会送到张昭身边的,所以他得先搞清楚郭家这么做的原因。   “他们想让我嫁给我三叔,我不愿意,耶耶逼得紧了,奴就说看上了一个回鹘儿,要去跟回鹘儿私奔。   耶娘嫌弃我丢了脸,其他人也帮我当笑柄,这样的女子,哪还用得着以礼相赠?   早点把我送出去,不让奴真的搞出跟回鹘儿私奔的事情来,才是最重要的。”   郭婉儿深吸了一口气,噼里啪啦的就把原因说了出来,张昭脸色顿时僵硬的有些难看。   侄女嫁给三叔?这郭家搞什么?学越南陈朝吗?就算是脑洞大开自我消化的越南陈朝,那也得是几百年后的事啊!你们现在就开始这么玩了?   郭婉儿被张昭看得有些窘迫,只能赶紧开口解释,“不是我亲三叔,已经出五服了,说是三叔,其实没什么血脉关系。   可是……,可是按辈分,他还是我三叔啊!这可是违背伦理的,怎么能这样?”   “你们郭家是用这种方法保持血统的?难道你们不与外人通婚?”   张昭知道郭婉儿说的是什么事了,郭家负气从疏勒出走的时候,不过不到七把人,繁衍到现在已经足足三千人。   而且从相貌上看,没有多少明显的胡人特征,恐怕像是郭广成那样娶个回鹘女人的,必然是极少数。   那他们如何保持族群和繁衍和血统呢,自然就只有内部消化咯,表哥表妹这种亲上加亲肯定是少不了,但像这种除了五服之间的通婚,恐怕也不在少数。   这郭婉儿应该是读了不少的书,特别反对这种同姓之间的通婚,从她有些文绉绉的说话习惯中就看得出来,不过用跟回鹘儿私奔这招,还是有些激烈了啊!   “不然能怎么办呢?不过娶了胡姬的人也不少,但少有嫁给胡人的。   郡公,您真的是要带我们国家东归大唐吗?那你把我弟弟也带走吧,我不想他几年后也要跟我一样。   听说您还找到了其他五姓三王家的后人,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也是这么难堪!”   说话开了,戒备也就少些了,郭婉儿有些可怜兮兮的看着张昭,毕竟这已经是她的男人了,她再怎么跳脱,也跳脱不了时代的桎梏。   而且,她其实还一直希望有个天降的英雄,来消解她这尴尬又难堪的命运,现在不也挺合适的嘛!   “你愿意跟我一起东归吗?”张昭把郭婉儿拉到了他身边问道。   “郡公其实是想问我们郭家会不会愿意吧!”郭婉儿皱了皱秀气的小鼻子。   “愿意和不愿意的都有,像三叔祖审慎大德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肯定是不会愿意的,年轻人还是愿意一搏,郡公要是相信奴,奴可以暗中为你打探一下!” ###第一百八十三章 景教的光明顶   八剌沙衮禁宫门外,可以算成是第二波的劝进已经结束了,张昭没有露面,只是让张忠出面把众人劝散。   这些人为何非要张昭做八剌沙衮的菊儿汗?而萨克图不管是好言相劝还是带兵威胁,最后发展到直接开战他们都不干呢?   关于这个问题,小野猫郭婉儿觉得她很有发言权,将一杯酸甜可口的葡萄汁递给张昭,郭婉儿笑嘻嘻的捋了捋头发。   “他们再劝一次,二郎肯定就准备答应了吧?”   张昭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他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八剌沙衮虽然对他来说,相当于一块鸡肋。   但这鸡肋也是他自己打下来的,而且他还有利用景教阻挡天方教西进的意图。   虽然这两都不算是什么省油的灯,一神教嘛!传教的属性可是很强的。   但两害相较取其轻,相比天方教,景教还是呀更容易让张昭接受一些。   因为经过几百年的发展,特别是在大唐强盛时期景教为了进入大唐传教,根据中国人的风俗习惯和特点,做出了不小的改变,景教经义也融合了大量佛道两家思想。   而且郭家后人竟然打入了景教内部,还将景教典籍在前人的基础上进一步汉化,这点让张昭更为惊喜。   经过这一番操作的景教,无疑更比天方教让人放心,以后可以把它当成东西方文化的完美结合代表,甚至可以反过去影响罗马的正教。   而景能不能抵挡天方教的东扩?张昭仔细想了想,应该是能行的。   因为八剌沙衮实际上在景教中的地位极为重要,这从遍布八剌沙衮的景教寺庙都能看得出来,八剌沙衮之于景教,就如同光明顶之于明教。   历史上直到1300年左右,景教都仍然是八剌沙衮的第一宗教,而当时已经是察合台汗国时期。   景教在这里抗住了天方教为主的喀喇汗国和西喀喇汗国,又抗过了佛教为主的西辽,充分证明了八剌沙衮是有深厚景教基础的。   控制八剌沙衮,汉化景教,扶持景教,抑制天方教东进,然后反向输出到欧洲那一片去,这就是张昭需要利用八剌沙衮干的事。   至于是否需要严密统治这片国土,他倒觉得不是那么重要了,大不了以后重建一个碎叶镇就是。   “但是我想说,二郎你可以答应他们,但应该在答应他们之前,给出你的条件!”   张昭沉思的时候,郭婉儿继续轻声说道,颇有点女中诸葛的意思。   “我的条件?”张昭楞了一下,条件是要提,但应该不用这么急吧?   “就是你的条件,二郎不觉得他们这么着急的劝进,有些不太正常吗?你想想你是因为什么来到八剌沙衮的?”郭婉儿继续提醒到。   “你是说,他们这么着急的劝进,是想赖账,更是想把我举起来,用来应付我的舅父大圣天子?”   张昭顿时恍然大悟了,他就觉得这次劝进有什么地方他没有想透,原来关键点在这里。   他之所以会到八剌沙衮来,是因为提特西古大师派人不远千里去面见了李圣天,李圣天才同意准备物资,调派军队,让张昭千里驰援的。   这场动员,不提人员伤亡和有可能失败的风险,光是运送两千多人到两千多里外,于阗就开支了一大笔。   所以,仅仅一个表示臣服,是绝对不够的,提特西古大师一定和李圣天有其他约定。   比如将八剌沙衮的富裕之地上贡一些给于阗王室,每年要上缴大量的年金等等。   作为一个宗主,特别是还帮助八剌沙衮逃脱覆灭命运的宗主,这是合理的报酬。   但要是被宗主派来助拳的大将就地自立了呢?那这笔钱,是不是就省了下来?   虽然还要将利润分配给张昭一部分,可是张昭是要在八剌沙衮为汗的,能像两千多里外李圣天那样,反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失去八剌沙衮,从而大捞特捞吗?   就算是捞,他张昭孤家寡人,麾下除开于阗宫卫外,全部人口也就千把人,能捞到哪去?   张昭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这批人不肯推举萨克图继任阿尔斯楞汗了。   除开信仰的原因外,萨克图作为喀喇汗国的大汗,真要掌控了八剌沙衮,怎么还可能信任他们这些非嫡系的人?   不知道会从各地调来多少人,拿走八剌沙衮多少利益。   反观张昭首先跟他们没有信仰冲突,其次麾下腹心少,不用让出太多的利益就可以安排了。   也更因为没有太多心腹,要治理八剌沙衮不得重重依靠他们这些地头蛇?   而且更重要的是,张昭还显示出了极高的军事指挥能力,手下的甲士也能以一敌百,完全可以充当八剌沙衮的保护者。   不得不说,要不是张昭有东归打算的话,他与八剌沙衮,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妈妈的,这些老狐狸,就想着把他这幼虎给顶到王座上,然后靠幼虎的神威狐假虎威。   “郭婉儿,去把你三叔祖找来,我有事情要跟他商量!”   张昭闭着眼睛思考了一会,迅速做出了决定,这些八剌沙衮的贵族和宗教首领想省点钱可以,他能接受,因为张昭本来就是要东归的。   而且就八剌沙衮这二十几万人,就算加上怛罗斯等地的人口,也不过就是接近四十万的样子,再加上连连战火,你用液压锤也压不出太多的油水。   但是,这省钱该怎么省,必须要按张昭的思路来,不能比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   怛逻斯城,一百多年前的天宝十年(751),安西大都护高仙芝率军在此附近,与黑衣大食阿拔斯王朝展开了一场遭遇战。   两万唐军遭遇仆从军葛逻禄人的背叛,被八至十万左右的大食联军击败,最后回到安西的只有数千人。   如果是张昭在这里的话,说不得还要凭吊一番高节帅,然后感叹一下,因为这场在后世被中国人和阿拉伯人都挺关注的。   但阴鹞子没有,因为在此时,或者说在一百八十年前,怛罗斯一战,不能说无足轻重,但至少也是没有太大影响力的。   此役唐军除开仆从军外,真正的安西军最多也不过就是六七千人,战后回到安西的据说还有三四千。   总共也就损失了两千来人,加上征召的工匠,技术人员等汉民,有三千一两百人损失就撑死了。   这比起大唐和吐蕃在大非川一代的冲突,动辄损失数万大军算什么?   而从封常清仅仅在一年后就恢复实力,还可以痛击吐蕃和大勃律就看的出来,安西唐军打了败仗,但远未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反观黑衣大食阿拔斯王朝呢,他们虽然取得了胜利,但战损不低,同时唐军骑马重步兵的强悍战斗力,也让大食人认识到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以大食人的国力,是不可能跨越上千里去击败这种大帝国的,况且安西军还只是整个大唐的一部分而已。   所以,在怛罗斯之战以后,大食人不但没有东进,反而在752年之后,连连遣使前往长安。   光是753年,一年就派了四拨使臣,考虑到双方的距离,恐怕是上一拨使臣还没回去,这一拨又出发了。   而与我们想象中,天方教是在怛罗斯之战后不断东进,然后传遍整个天山南北不一样,天方教传遍河中和安西,跟大食人的关系真不大。   天方教的传播,先是大唐因安史之后失去安西后,波斯人往东传了一小截。   后来的真正的‘功臣’,就是在破虏州被张昭击败的布格拉汗萨克图,此人的麻扎(坟墓)现在就还在喀什。   而彻底断绝西域万里佛国和景教的,实际上是蒙古察合台汗国的绿化。   在蒙古人的强力推行下,八剌沙衮、龟兹、高昌等佛教昌盛之地,寺庙被毁、僧众被杀。   想不到吧!最后完成天山南北绿化的,不是阿拉伯人也不是波斯人,而是我们印象中信佛呼麦的蒙古人,这世界就是这么奇妙!   闹哄哄的乱兵经过,四周还飘荡着象征劫掠与屠杀的烟火,怛逻斯城大小的迪赫坎跪在地上欲哭无泪。   因为劫掠他们的,不是来自八剌沙衮的三教信徒,而是信仰天方教的神战者。   这可真是没出说理去了,阿里·杜拉夫率军东进的时候,就把他们搜刮一遍了,败兵回来,直接又把他们给洗劫了一遍。   愤怒的火焰,在所有人心头点燃,他们刚刚改信也就几年到十年左右,信仰本来就不是很稳固,这被连续劫掠了两次,那点信仰的火花,顿时就被现实冲的七零八落了。   阴鹞子忙的连吃饭都只能啃大饼了,事情太多。   先是要安抚没有改宗的三教信徒,他们在上一次提特西古带人来打怛罗斯的时候出了大力,损失也最惨重,靠着跑到山中逃过一劫。   现在八剌沙衮又打了回来,那真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阴鹞子不安抚好的话,一场更加激烈的宗教仇杀就在眼前了。   第二个则是要把‘夺取’的大量战利品运回八剌沙衮去,金银、骡马、牛羊、驴子、布匹、牛羊皮和制作弓箭的牛筋等,这些都是宝贝。   最后除了怛罗斯以外,怛罗斯以东两百多里的白水胡城等大小七八座城市,都还要安排治理。   同时放归波斯神战者也不件轻松的事情,而且还要他们带回菊儿汗的威名,吓唬波斯萨曼国不断的在塔什干囤积物资,这个要求就更高了。   五天下来,其他人没什么事,阴鹞子瘦了一大圈。   张昭手下文官少,唯一能搞内政的,就是让朱清泉在于阗王城招募那些识字唐儿,领着这一群歪瓜裂枣,可差点没把阴鹞子愁死。   “阎都尉,把这封信带回给郡公,就说某还需要在怛罗斯驻留最少半月才能安靖此地。   而且要告诉郡公,必须尽快从八剌沙衮选出坐镇怛罗斯的人选,不然此地还是会有危险的。”   阴鹞子把给张昭的信递给了阎晋,他不准备跟阎晋他们一起返回,他要是现在走了,这些天的工作就白做了。   阎晋同情的看了阴鹞子一眼,要是郡公真的愿意在这里做一个菊儿汗到好办,无非是把弟兄们都封下去,自然就安定了,可是不准备长期统治这里的话,难度就大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别惹年轻人   一场简单的酒宴,菜肴无非就是烤羊和胡麻饼,与张昭对坐的,就是郭玄礼,小野猫郭婉儿则在两人间来回伺候。   “婉儿在这里可还住得惯?”郭玄礼摸着胡须,脸上堆起了慈祥的微笑。   除了刚刚进来时有点尴尬以外,老家伙现在已经适应过来了。   他看着花蝴蝶般穿梭,脸上洋溢着幸福笑容的郭婉儿,满意地点了点头。   唯一有点担心的就是郭婉儿相貌实在不算出众,不知道能不能拴住张郡公的心,要知道李国守的那个儿媳,可是八剌沙衮著名的美貌小寡妇。   “回三叔祖,婉儿还住得惯!”郭婉儿红着脸,如同蚊子哼哼一样低声回答着。   她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发脾气的说要跟回鹘儿私奔,不过是为了抗拒来自她极不适应的婚姻。   而张昭,除了不能给她一个正妻的地位以外,年少多金又有权,还相貌堂堂,完全符合郭婉儿对另一半的幻想。   至于好色,呃……,张昭要在后世绝对是被万人猛喷的渣男,但在这个时代,在这样几乎等同于君主的男性身上,张昭其实还算是自制力不错,并不贪花好色的。   “此间事了,某就要准备东归了,不知道郭公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回去看一看故国?”   张昭接过郭婉儿递过来的羊排,然后笑着对郭玄礼说道。   郭玄礼看了一眼张昭,思考了片刻,反而说了另一件事。   “提特西古大师和仆固、药葛罗两家知道郡公有心东归,确实是老夫透露出去的。   在私,老夫肯定是要支持郡公的,毕竟东归故国,也是郭某的宏愿。   但在另一方面,郭某的家族已经在八剌沙衮生活几十年了,这里的一点一滴,都是郭某带着众人费尽心力建设起来的。   在是一个唐儿之前,郭某已经是一个八剌沙衮人。”   果然是郭玄礼说出去的,现实比张昭想的更加过分。   张昭原本以为他们只是觉得自己心腹少,不用花太多代价就能把自己给打理了。   但实际上,他们是知道张昭迟早东归,所以只想把张昭捧起来当招牌,根本不想给多少好处。   等到他们实力壮大,张昭也早就回敦煌了,除了菊儿汗这个名号,他们相当于几乎没有付出。   张昭能说什么呢?郭玄礼已经表明,在是个唐儿之前,他先是八剌沙衮人了。   显然,相对于东归的不确定性,郭玄礼更倾向于留在八剌沙衮。   依靠着郭家两位拥有两位大德的宗教实力,以及景教是八剌沙衮第一大教的地位,萨克图和波斯人也先后被张昭击败遁走,怎么看留在八剌沙衮都比东归更靠谱。   “郭公,我很欣赏一句话,那就是不要把别人当成傻子,我总算知道八剌沙衮为什么总是战火不断了,实是因为你们这些人,已经把八剌沙衮的好处全部占完。   不管谁来,你们首先想的就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利益不受损,为了少给出利益,你么是什么都敢干啊!   你们就不怕,某恼羞成怒之下,直接洗了八剌沙衮吗?”   既然郭玄礼要当高华,那张昭也觉得自己不用客气了,只谈利益不谈感情,某张二郎就不会么?   还好他从郭婉儿口中套出了这个消息,不然等到真的当上了什么菊儿汗之后,那才是麻烦。   总不能刚当大汗,就把手下这些铁板一块的贵族杀光吧?   “郡公不会的,老夫观郡公不是这种心狠手辣之人,其次也不符合郡公的利益。   此城有数万人,整个八剌沙衮各叶护和大德高僧控制的人口更是多达十几万。   郡公既然要东归,肯定不会选择劫掠,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现在既然郡公知道了,无非就是我们多出一些而已。”   郭玄礼倒是不太紧张,因为他觉得张昭是聪明人,既然是聪明人,那就是表示可以讲条件的。   本来他确实不赞成用这样切香肠的方式来应对张昭,但无奈其他人都同意了,他也不好反对。   “对!”张昭冷笑一声点了点头,“某确实是个聪明人,但郭公最好也知道,某也是个年轻人,一个闯下如此大一片天的年轻人。   年轻人考虑事情总是要简单一些,你们觉得某没什么好的选择,只有与你们妥协,当个大家脸上都好看的菊儿汗是吧?”   张昭说着,有点憋闷的站起身来了,他妈的,本以为会如同唐骑中那样,在安西之地遇到一群矢志不移,一心要东归故国的唐儿,大家劲往一处使,荣耀而回。   但现实却狠狠给了他两巴掌,来到安西,他见过的唐儿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真正跟他一样念着大唐的,恐怕也就是惠通和尚郑通等少数几个人了。   而现在,又到了他不得不和自己人勾心斗角的时候。   “郭公觉得某没什么好办法,是因为你觉得只要你们几家叶护和佛、景等教团结在一起,足以让我投鼠忌器。   但你不知道,张某实际上有个习惯,那就是宁向直中取不愿曲中求,你也对你们所谓的能力太自信了。”   说着,张昭猛地转过身,在郭婉儿惊恐的目光中,迅速拔出了腰间的障刀,郭玄礼也疑惑的看着张昭。   “郡公这是要对郭某下手吗?郡公不会认为杀了郭某就能解决问题吧?   您要知道,郭某,已经是最不愿意如此应付郡公的人了,要是其他家,恐怕提出的要求会更过分。”   张昭冷笑着看向郭玄礼,用障刀切下了一大块羊肉。   “他们是不会提出更过分要求的,因为某没打算给他们这个机会。   郭六公,郭天策,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三叔祖老了,只想着如何保住权势,早已烈士暮年壮心不在了。”   郭玄礼惊恐的朝张昭喊话的方向看去,布帘子被轻轻掀开,郭家玄字辈的老六威仪大德郭玄庆,郭家年轻一倍的佼佼者郭天策,缓缓从布帘子后面走了出来。   “老六?天策?你们在这干什么?”郭玄礼的心直往下沉,这下糟糕了,万万不该同意佛门和各叶护贵族的提议。   本来他是想不当八剌沙衮的叛徒,现在要变成郭家的叛徒了。   “三哥!我早就说过,提特西古与诸叶护又贪婪又蠢,怎么可以与他们共进退?   上次集结大军去俱兰城大战,我就劝你不要听提特西古的,结果搞到郭家要去羯丹山上躲避。   这次我劝你跟郡公合作,同掌八剌沙衮大权,你又不听,可怨不得我老六。”   郭玄庆噼里啪啦的就是一顿怒喷,看起来不满已经很久了。   “天策!某让你召集的人召集齐了吗?”张昭没去看郭玄礼,而是问向了特意穿着一身大唐襕袍的郭天策。   “回郡公,两百勇士已经召集完毕,就等郡公一声令下了!”郭天策对着张昭一拱手。   “只是不知郡公要动谁家?”   “听说你在郭家天字辈中以智谋著称,你说我们今日剿灭谁家为好?”   “天策以为,我们应该动仆固家,因为仆固家势力最强,光是在城内就有数百勇士,而药葛罗家早有衰败之相。   要是我们去动药葛罗家,只会让余者兔死狐悲,聚集在仆固家麾下。   但如若是拿下仆固家,那就是杀鸡儆猴,余者两股战战,断不敢再与郡公作对了!”   郭天策说完,郭玄庆又笑着接口了,“而且仆固家治下残暴,连自己部落的人都敲骨吸髓,不得人心。   且世居八剌沙衮上百年,积存金珠宝玉无算,抄了他们的家,郡公正好用其大赏三军。”   “同时仆固家在八剌沙衮拥有屯田数万亩,楚河边最好的草场十几处,这些都归郭家之后,足以成为八剌沙衮第一家了!”张昭同时接口说道。   “哈哈哈哈!”三人加上郭婉儿同时大笑了起来,郭玄礼顿时就像是老了几十岁一样,再无刚见张昭时的从容不迫。   “未知郡公要怎么处置仆?”   “三叔祖虽然老矣,但仍是某张二郎和郭家的尊长,我欲大兴景教,撰写典籍等事,还需仰仗,只不过郭家族长和八剌沙衮的俗务,还是让六叔祖来吧!”   张昭淡淡的说道,郭玄礼也淡淡点了点头,著书立说,也算是他最擅长的了,只是,郭玄礼看着张昭。   “郡公要大兴景教,可是要连提特西古大师一起铲除?”   “怎么可能呢?”张昭连连摇头,“提特西古大师德高望重,大圣天子早就希望能与他共论佛法,疏勒新得,大云寺急需重建,提特西古大师此去,当大受重用!”   “如此,老朽也无话可说了,只是我儿广胜、广成尚在怛罗斯军中,还请郡公照付一二!”郭玄礼万分萧索的说道。   “三叔祖放心,广胜、广成两位仍然是某的心腹干臣,某张二郎是要复兴汉家的,绝不会对自己人下手。”   ……   入夜,仆固那罗正叫上了三五心腹,在府中置酒高歌,如今八剌沙衮的威胁已除,只要把心不在八剌沙衮的张郡公,留在八剌沙衮数月,形势就会稳下来。   到时候,仆固家又会重新成为八剌沙衮势力最大的家族。   至于那个菊儿汗的称号,该给就给嘛,等张郡公走了,甚至还可以给金国的大圣天子,无非就是代价大小的区别而已。   酒喝到兴起,仆固那罗甚至直接下场,借着鼓声舞了起来,突然,轰的一声巨响,火光随着闪耀了漆黑的夜空。   仆固那罗冲出大堂,随后惊恐的发现,他府邸的围墙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弄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大量打着火把穿着甲胄的武士,正不断从缺口处涌了进来。   仆固那罗刚想悄无声息地跑到西院去,一支箭矢流星般从远处射了过来,正中他的咽喉。   城东,布拉纳大佛寺,寺庙的僧兵如临大敌的守了整整一个晚上,但并未有乱兵过来。   日头初升,一个穿着襕袍的年轻人气定神闲的走了进来,正是郭家的郭天策。   “郡公让我给大师带个话,大圣天子早就对大师仰慕不已,希望能与大师一见。   另外疏勒大云寺被毁,大圣天子也欲重建之,若能得大师前去主持,乃佛门之幸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提特西古身上,这位年纪并不大的高僧苦笑一声。   有个去处也算不错,疏勒乃是佛国,去也不亏,反正他这些僧兵,怎么也不可能打得过张郡公的百战雄狮。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天子在上 汗在下   疏勒王宫,李圣天刚刚处理完大量的奏报,只觉得有些头昏眼花的。   这位平素并不是很勤勉的君王最近这三四个月,那对国事是相当的上心。   天天太阳没升就开始处理政务,除了中午休息一小会,基本上要等到太阳落山,才回后宫休息。   这一是疏勒新定,事情确实特别的多,安抚周围的诸部族,应付想要过来分一杯羹的高昌回鹘。   还有据传萨克图逃到七河之地的葛逻禄部族后,逐渐站稳了脚跟等事情,让他无暇休息。   还有就是被张昭给刺激到了,这外甥在外战无不胜,他这舅父兵事上没法与张昭比,内政上怎么还能被比下去呢?   曹元忻心疼的拿过一碗炖好的鸡汤,就给李圣天端过去,还为他捏起了肩膀。   结果李圣天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內官长就拿着一封贴了鲜艳野雉毛的急递走了进来。   “天子,八剌沙衮八百里急递!”   李圣天嗖的一声就站了起来,没等贴身内侍把信拿过来,他就自己去取了,半晌,才长长的吐了口气。   “二郎干得好啊!先是诱敌深入,随后自领精锐于山林间断其粮道。   再命若泰和白从信率精骑突袭烧其粮仓,马继荣则率众坚守八剌沙衮。   把波斯人逼到不得不退之后,再以大军掩杀!来,六娘你也看看!”   李圣天喜滋滋的看完这几百字两遍之后,才递给了曹元忻。   其实张昭走后,李圣天就有些后悔与担心了,疏勒与八剌沙衮远隔数千里,其实就算八剌沙衮不守,波斯人也不会选择继续来攻击疏勒的。   李圣天之所以让张昭去,一是有些沉醉于佛教保住者的地位,二是出于他那有些对张昭淡淡的忌惮。   可是张昭走后不久,李圣天就后悔了,张昭坚持只肯带两千人走,说兵贵精而不贵多。   但波斯萨曼国也是河中盛国,动员几万人不在话下,这要是张昭出了什么意外,他该如何面对长姐以及张昭对于阗金国所做的贡献?   不过现在还好,张昭终于又获得了一场大胜,不但自身没事,还帮助于阗金国又一次声威大震。   “看来二郎还真是天生的神将啊!他在信中还说,波斯萨曼国塔什干总督阿里·杜拉夫所率之军,不如萨克图之古拉姆近卫多矣。   其兵甲不精,战马养而不得其法,将骄卒惰,以此观之,波斯萨曼国已处于衰落之中。   只要我们做好出兵拔汗那国的准备,必将一战而下,成于阗大金国万年基业。”   曹元忻也喜不自胜,张昭打下的地盘越多,那也都是为她儿子李从德打下的。   看来自己的决定是没错的,到时候从德儿掌握于阗这样的安西盛国,张二郎打通甘凉再建归义军,两国共分丝路之利,曹张两家同享江山永固。   “是啊!破虏州以两千打两万,这次在八剌沙衮又是以两千余大败三万,次次以一敌十,本朝名将也就是这样了!”   李圣天表示万分同意,当初张昭揪着他袖子大喊‘勿遗子孙忧也’的时候,李圣天完全没想到,胜利会来的这么快,这么容易。   他征发的三万大军没起到多大的作用,张昭就一个人把敌人给打垮了。   当年二人之间对于阗国未来的设想,现在就只剩下拔汗那国地区没有征服了,而且看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安都康的玉素普的伯克最近回信了吗?”想到这,李圣天问向拿着急递过来的內官长。   安都康就是后世费尔干纳盆地的安集延,此城是疏勒进入费尔干纳盆地的咽喉,虽然城不大,但易守难攻。   玉素普伯克是萨克图麾下的大将,喀喇汗国攻下大半个费尔干纳盆地后,玉素普就被萨克图任命为安都康总督,驻原拔汗那国都渴塞城。   这几个月以来,李圣天一直想要招抚玉素普,但此人态度一直非常暧昧,因为信仰的原因,有倒向波斯萨曼国的可能。   內官长摇了摇头,“回天子,臣一直在密切关注着,但从未有安都康信使过来!”   “不知好歹!”李圣天把脸一黑,“这玉素普真是给脸不要脸,真当某不敢发大兵征讨吗?   把张郡公的急递一字不差的抄一份给玉素普送去,告诉他,某最多在等他两个月,届时还敢首鼠两端摇摆不定,某就要亲提大金国十万雄师,叫他灰飞烟灭!”   等到內官长出去之后,曹元忻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不是为安都康的事情,而是为了张昭。   “天子,张二郎如今又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他这可该怎么封赏啊?区区二十岁,已经是破虏州刺史,领有破虏州了,总不能再封他一块地吧?”   李圣天顿时就是一帧,这还真不是他的舅父天子忌惮,而是真的赏无可赏了。   张昭以二十岁的年纪领有一州之地数万百姓,这已经很离谱了,于阗金国就这么大一点,再封赏就要封出一个国了。   “天子,这八剌沙衮山高路远,不如……”   曹元忻的话没说完,內官长又咚咚的跑了进来。   “禀告天子,八剌沙衮又有八百里急递到,万分紧急,信使到时,连马儿都跑死了三匹。”   听到內官长这么说,李圣天和曹元忻夫妻两赶紧一起跑过去接了过来,随后两人脸上表情古怪又无奈。   因为张昭这连夜发出,跑死了几匹马的八百里急递,正是在他灭掉仆固那罗家后发出的,字数不多,但各个消息都很让人头皮发麻。   “八剌沙衮众叶护和佛、景、摩尼三教领袖请张郡公为菊儿汗,永镇八剌沙衮。   他还调了五千大军前去收复怛罗斯以东各城,城内叶护仆固家聚众谋反已被诛灭。   布拉纳大佛寺主持提特西古大师请来疏勒主持重建大云寺,奏请郭玄庆为八剌沙衮留后。”   曹元忻一字一句的把上面的内容念完,额头也不禁渗出了几滴晶莹的汗水。   这几件事,没有一件是小事,特别是八剌沙衮诸叶护和三教首领公推张昭为菊儿汗的事,他这是想干什么?   “六娘刚才是不是想说,不如我们在八剌沙衮找块地分给张二郎?”李圣天苦笑着问曹元忻。   曹元忻也苦笑着点了点头,“奴是想说这个来着,可是你看,我们这位外甥他要的不是一块地,而是要整个八剌沙衮,他这不是喊着要东归吗?这是想干什么?”   李圣天慢慢坐回了椅子上,端起已经有些冷的鸡汤轻轻啜了一口。   “等吧!某估计第三拔信使应该很快就来了,也许就是明天早上。   如果张二郎真要自立为八剌沙衮菊儿汗,绝不会这么明说给你我听的,我猜下一封信,就是解释这一切的吧!”   张昭确实发出了第三封八百里急递,也确实是要向李圣天解释清楚。   但在解释之前,经过三推三让,在阎晋率三千大军回八剌沙衮之后,张昭准备正式接受八剌沙衮一众叶护给他上的菊儿汗这个尊号了。   虽然对于将要东归的张昭来说,这么个尊号没什么用处,但从长远看来,却是非常有用的。   因为等到他入主中原之后,这个汗位,这个尊号,就会成为他对于八剌沙衮这一带喀喇汗游牧民族强宣称的依据。   山呼海啸中,张昭带着众人在楚河边,举行了盛大的祭天仪式。   草原上的可汗尊号一般有两个来源,一是血统,在一个就是靠实力赢得推举。   张昭以一敌十干翻了萨曼波斯塔什干总督阿里·杜拉夫,又诛灭了仆固那罗全家,这就是实力的体现。   所以今日他能得到这个推举,来源就是他能够‘保护’八剌沙衮的生民。   而在祭天仪式完成之后,张昭就迅速开始安排出了自己的留守班子。   投靠张昭的威仪大德郭玄庆,毫不意外的得到了八剌沙衮留后一职,张昭东归后,八剌沙衮的一切事宜,都以郭玄庆为主。   留后下面是长老议会,按照部落大小获得的长老席位各有不同,一共准备了五十五个长老席位。   不要以为议会这是个很先进,一听就是近现代的玩意,实际上这种模式早已有之。   就在萨曼波斯,人家也拥有被称为迪万的国务议会,突厥人和回鹘人,也早有诸王贵族共同议事的模式,所以这个长老议会,很容易的就为众人接受了。   除了主管一切形同僭主的留后和长老议会,八剌沙衮还设有主管兵事、赋税、户籍的尚书。   地方上则设置了怛罗斯、白水胡城、俱兰城、阿史不来城、冻城、贺猎城、叶支城七个都督府。   其中怛罗斯城设西大都督府,管辖白水胡城和俱兰城,以阿依古丽的公公,大唐怀宁郡王李思忠的五世孙李国守为西大都督。   至此,八剌沙衮的政治框架就算是搭起来了。   此外,张昭还得到了楚河两岸原大唐碎叶军屯中的六万亩良田,以及大量草场。   他准备分出一万亩良田和五块草场给李圣天,同时准备将八剌沙衮纳入于阗的势力范围之内。   这样的他菊儿汗就只是个字面上的意思-荣耀可汗,而不是那种唯我独尊的可汗之汗。   把菊儿汗置于金国天子之下,还分了良田和草场,这样算是给足了李圣天面子。   这对张昭也是有好处的,因为他想把拔悉密部阿史那啜的三千帐两万人,迁往八剌沙衮,作为他的直属部族。   这可是他自己辛苦招揽的小弟,还承诺了要给他一块安身之地,现在总算是没有食言。   安顿好了阿史那啜,张昭也才能放心把他儿子阿史那思礼的三百轻骑,放在身边调用。 ###第一百八十六章 新碎叶   热湖边上,延绵的宫帐几十上百,大量穿着华丽袍服的勇士们骑在马上你追我赶。   这是新任的八剌沙衮菊儿汗张昭,正在率众打猎行乐。   对了,张大可汗还把八剌沙衮给改成了碎叶,而还没有完全被废弃的原碎叶城,就变成了老碎叶城。   身骑白马,箭术超群的氾全射回了一大只黄羊,横在马背上向张昭夸耀,爱吃鱼也擅做鱼的马鹞子扛着一尾二十多斤的大鱼,同样洋洋得意。   不过张昭可不敢吃他做的鱼,因为此时人最喜欢的吃鱼法是吃鱼脍,也就是生鱼片,这张昭就有点敬谢不敏了。   后世他连生的三文鱼都不敢吃,谁知道那是不是淡水虹鳟?这个时代他就更不敢了,要是吃一肚子寄生虫,几乎可以称得上药石无医。   于是,在马鹞子幽怨的目光中,张昭让他拿着那条硕大的鱼去别处做鱼脍去。   而张昭则挑出了几条大一点的伊克塞湖鱥(gui四声),准备做些烤鱼。   虽然没有辣椒,但是干茱萸还是有不少的,而且张昭在这里还发现了一样宝贝,那就是洋葱。   他隐约记得,洋葱应该是二十世纪才传入我国,好像还是从美国传入的,不知道为啥这么近,还要从美国传入呢?   张昭问了一下郭婉儿和阿依古丽,这东西是波斯人带过来的,现在昭武九姓故地已有很多人种植了。   难道……,张昭摸了摸下巴看着手中跟个桔子差不多大小的洋葱,难道是因为现代洋葱是美国人选中育出来的?这个桔子大的洋葱确实跟后世的差别很大。   不管了,以后它就不叫洋葱而叫胡葱了,也算是张昭穿越一趟难得的贡献。   洋葱这东西用来调味非常不错,还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杀灭寄生虫的功效,非常适合添加到普通人餐桌上。   鱥,是一种比较小带斑点杂鱼的总称,中国的江河里也有不少的分布,一般最大也就一斤左右,伊克塞湖鱥则要稍微大一些,能有一斤七八两,用来做烤鱼正合适。   不过,一群八剌沙衮,不对!一群碎叶贵族有些不太适应的看着张昭。   因为他们其实是不吃伊克塞湖里鱼的,哪怕是饥荒时期,牧民想去捞点吃,贵族们都不会允许。   这倒不是他们舍不得湖中的鱼获,作为六千多平方千米的大湖,里面的鱼儿要多少有多少,就算湖周围这几万人全部来吃,那也完全供应的起。   这些人不吃,其实是出于一种敬畏,作为最深处有七百多米的全世界最深高山湖泊,伊克塞湖的湖面其实并不怎么美丽,反而因为过于深,显得异常幽蓝,有种让人发憷的恐惧感。   特别有深海恐惧症的人,很容易对它产生畏惧,也很容易联系到水底怪兽什么的。   所以周围人不吃热海的鱼,实际上处于一种害怕得罪湖神或者湖中怪兽的恐惧感。   连途经此地的唐三藏就对此湖有过特别的记载,他说此湖洪涛浩汗,惊波汩淴,龙鱼杂处,灵怪间起,所以往来行旅,祷以祈福,水族虽多,莫敢渔捕。   看来这位三藏法师也对这湖,也有着一种人对于自然宏伟的畏惧感,能让一位大德高僧记载灵怪间起,足以证明此湖给周围人带来的压力。   甚至连历史上的《西游记》作者也被影响到了,据说碧波潭的原型就是此湖。   那万圣公主和九头虫可都不是什么好玩意,九头虫这个形象,不就是人们心中的怪兽么?   烤鱼做好了,洋葱、豆腐、芹菜、茱萸过完油香喷喷的,烤鱼更是外焦里嫩,这可是新任大汗做的,谁敢不给面子?   周围的一票碎叶贵族和宗教首领都赶紧围了过来,连还没走的提特西古大师都来了。   不过张昭不准备让他吃,虽然佛门此时并不太忌荤,但非常忌惮洋葱和大蒜等有强烈味道的食物。   扫视了有些不太想吃,但又不得不吃的众人一眼,张昭一脸的严肃。   “尔等以后尽可食用此湖之鱼获,因为某昨夜与热海之湖神于梦中商议过,湖神言道,他若是同意,将会以惊雷自湖底升起作为准信!”   一席话说的众人面面相觑,信神拜神是一回事,真有神出现在眼前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张昭强忍着笑意,十分装逼的转过身对着湖面挥了挥手,“热海湖神,本可汗已至,该你信守承诺了!”   “轰!”就在张昭挥手后的几息之间,一声闷雷从湖底响起,震得人心头发麻。   接着一道火光在湖底随着雷声,闪电般的扫过,连深蓝色的热海平静湖面都仿佛动荡了起来,还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回应着张昭一样。   “热海之神回应可汗了,以后热海中的鱼获,都可以被可汗的子民享用了!”   “可汗才是碎叶的真主,只有他得到了热海之神的祝福!这是卡迪尔汗都没做到过的!”   提前准备好大包火药挂上沉重的铁坨,利用渔船做掩护,将导火索装到密封性很好的油纸中,然后扔到水中就点燃导火索引爆。   没有什么特殊的,甚至还可以说有些粗陋,但是用来吓一吓这些十世纪的土包子部落酋长还是足够了。   在一票从郭家选出来的托儿卖力表演下,被火药爆炸震慑到的碎叶各部贵族们,再一次跪倒在了地上,他们对着张昭这个大汗唱起了赞歌,比起以前,又虔诚了不少。   欢呼声中,张昭满意的看着跪了一地的人,“热海之神昨夜还在梦中告诉本汗,如今碎叶的劫难,虽然靠着本汗与本汗麾下的战士英勇血战而消除。   但是远在南方的疏勒,佛陀的劫难还远未结束。   因为萨克图此贼背弃祖宗,背弃佛陀,还污秽了佛陀的圣地与舍利。   提特西古大师,不知道布拉纳大佛寺,是否能承担起重建疏勒大云寺,守护佛舍利的重任?”   搞了这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增加一点张昭在碎叶城各部贵族中的威望是一方面。   更重要的就是怎么合理合情的,把提特西古以及布拉纳大佛寺的一众僧侣,给弄到疏勒去。   虽然景教在碎叶是信众最多的宗教,但佛教的势力也不小。   如果强行用行政的力量去将提特西古驱赶到疏勒去,显然会造成碎叶城教徒的分裂甚至是冲突,那就不符合张昭的利益了。   提特西古看了张昭一眼,疏勒他肯定是不想去的,那里佛教徒都快被萨克图杀戮和驱散光了,要重新发展信徒,也挺困难的。   而说起来很好听重建大云寺更是扯淡,因为大云寺现在被毁的都只剩下些土包了,还有谁知道这金国大圣天子到底是不是真的要重建大云寺?能拨出多少钱粮?   要是不去的话,提特西古心里一动,要是不想去,现在可能就是唯一的机会了。   提特西古才不在乎什么热海之神,我是三藏法师,我读释迦牟尼灭趣王根本咒的!   不过,他又看了周围正跪在湖边的数百精锐骑兵一眼,这些人的厉害他是知道的。   波斯军三万人来,被他们几个冲锋就打垮了,更曾在破虏州城下以一敌十,打垮了萨克图的古拉姆近卫军。   好吧!想到这里,提特西古突然觉得,前去疏勒重建大云寺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贫僧提特西古,愿意率布拉纳大佛寺的僧众前去疏勒,大云寺曾是安西佛国,是大唐皇帝陛下敕建,更有保有释迦牟尼佛舍利,能得可汗和金国大圣天子信任,是贫僧的荣幸。”   提特西古艰难的咽下了这颗苦果,这不过他不知道,如果没有张昭,历史上的这个时候,他根本连咽下苦果的资格都没。   历史上萨克图围城五月,始终攻不下八剌沙衮,于是只能半真半假的撤退。   结果提特西古和仆固那罗估计是喝大了,觉得萨克图已经是强弩之末,竟然如同他们这个时空,率军去俱兰城和天方教徒血战一样,他们搜集两万人马,来了个出城追击。   大喜的萨克图连忙回师,热海边一场大战,八剌沙衮追兵全军覆没,仆固那罗当即跪下表示愿意改宗。   然后进入八剌沙衮的萨克图捣毁布拉纳大佛寺,将提特西古等僧众擒到了疏勒,不过倒是没有杀他,只是将其幽禁致死。   四十多年后,提特西古的徒孙,诺古特热西提成了疏勒城的佛教领袖。   在他的策应下,李圣天的儿子李从德于969年率于阗高昌联军攻陷疏勒,给了喀喇汗国致命一击,差点就把喀喇汗国给打崩溃,只是可惜他们最后没能守住胜利果实。   这提特西古不得不说,就是与疏勒有缘。   郭玄庆听到提特西古这么说,顿时就长长松了口气,只要布拉纳寺的僧众迁走,他就有信心将剩余的佛教徒消化掉。   阿罗诃不行,不是还有牧场、田产这些东西嘛!   这就是当上碎叶留后的好处,张大可汗离开后,他就是碎叶最大的首领了。   郭玄庆捏了捏手中的名册,准备回去再加一些郭家的子弟上去。   这也是他和张昭的约定,郭家子弟中,将有极大一部分学过字,能骑射的子弟跟随张昭东归。   最少不会少于五百人,同时郭玄庆还要帮助张昭招募两百名景教骑士。   作为补偿,张昭则同意将拔悉密部补充一千帐到郭玄庆的麾下,以后碎叶的政治格局就形成了,郭家加上景教的实力,足以让郭玄庆控制这里。 ###第一百八十七章 这是隋唐英雄传?   后唐长兴四年,于阗同庆二十二年,公元933年五月,在碎叶呆了快一年的张昭率军出了碎叶城。   这近一年的时光中,张昭先是击溃了萨曼波斯的侵略者,登上了碎叶菊儿汗的汗位。   又在碎叶城确立了以郭玄庆为首的碎叶留后,以及碎叶各部长老会的政治格局。   他还设立了西大都督府,帮助碎叶城重新控制了怛罗斯以东。   而当初带着两千余人支援碎叶的张昭此次离开的时候,足足带走了三千人马。   这可不是多了一千人这么简单,因为于阗宫卫除了两百甲士留驻碎叶以外,其余的七百多人早就返回了疏勒。   也就是说,张昭这三千余人马,全部都是他自己的部队了。   不过编制还是没变,部队还是叫奉天军,奉天营也基本没有太大的变化,张昭仅仅只是吸纳了碎叶城周边的勇士两百多人,进入了憾山都。   而奉天军的另一个营奉恩营则因为李圣天召回了于阗宫卫而宣告解散。   补上这个营缺口的是张昭在碎叶以郭家子弟为主,组建和训练的新营头-保大营,名字来源于曾经大唐碎叶镇最著名的军-保大军。   阎晋顺利的升了官,被张昭扔到保大营担任了营官右都虞侯,他的憾山都步军校尉一职,则由氾全接任。   保大营设飞虎都和铁马都,前者为骑马重步兵,以郭家子弟为主,但是却由阎晋担任都尉亲自掌控。   后者叫铁马都,但实际上却是以弓骑兵为主,重甲骑兵只有一个将一百人而已,而且是马不披甲人只披锁子甲的伪重甲骑兵。   这个都由郭玄礼的儿子郭广成为都尉,也算是实现了张昭的承诺,虽然拿掉了郭玄礼,但张昭对于郭玄礼的儿子并未予以打击,反而还是重用了起来。   而郭广成也和被张昭安排跟着武原儿成为文职官员的郭广胜不一样,他对于父亲的失势其实并不抵触,相反他早就有些不赞同郭玄礼不断加深郭家景教化的操作了。   同时,张昭也终于开始建立起了自己的文官系统,郭天策被张昭任命为了自己的参谋,同时获得这个职位的还有武原儿和朱清泉。   阴鹞子在怛罗斯培养的四十多人,也被划入了这个系统,他们以掌书记郭天策为首。   参谋这个职位,实际上也不是后世才有的,这个官职,唐中后期就开始设立了,现在中原那些由节度使转化成的国王们,也很多都设立了这个官职。   而且这个参谋,就是参预谋画的意思,跟后世的职能很接近,只不过不仅仅限于军事,他们还可以参与民事的决策。   “大汗!这是按照大汗简稿编写而成的本朝英雄传,请大汗过目!”   郭天策端过来了满满一箱子的稿纸,这些天,这位郭家新一代的千里驹可是被累坏了。   因为张昭给了他一个故事大纲后,就把润色的工作交给了他来做。   而且不是说写就完了,而是每一个情节张昭都要检查,觉得写的不满意的,张昭就要他改,这一个多月的重复改文,差点没把郭天策给整崩溃。   张昭这是要什么?他在写小说啊!   这一招还是冥思苦想出来的,起因还是郭玄礼给他好好上了一课,这让张昭意识到,他要从安西、河中两地拉人回去的工作是很困难的。   因为如同郭家这样已经在当地取得一定地位的家族,是很难拉回去的。   他们虽然还保留着传统,但几乎已经跟当地人没什么差别。   当地人也并不歧视他们,相反因为汉人勤劳肯干重视文化等因素,一旦稳定下来了,慢慢都会爬到当地中上层去。   这是必然的,与后人想象中安西、河中各民族都会针对唐人的印象不同,他们绝对没有闲到专门去针对唐人的地步。   因为整个安西与河中,其实就是个各民族交汇融合的大场所。   这里有斯基泰人这样的白人,有回鹘、葛逻禄这种黄白人种都有的种族,信佛的,信耶稣的,信大光明神的,信原始萨满教的,什么样的人都有。   也就是说,在这个时代的安西、河中,民族和长相并不是一种罪过,弱小和无力保护自己才是一种原罪。   能渡过这个难关的,比如郭家,就会慢慢壮大,如果这时间内中原王朝能有大兵西进收复安西,还有可能将他们拉回来,并且成为中原王朝控制安西、河中的柱石。   但中原王朝如果不能来,几十上百年后逐渐彻底胡化,就是必然的结果了。   而不能渡过这个阶段的家族,比如依附于疏勒大云寺的李家,就会逐渐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这就是张昭所面临的的最大困难,如果他像班定远那样背后有个强大的国家和军队支持,只有郭家这种家族来抱他大腿的份。   可是他没有,他现在的强大,都是靠自己的神勇,以及扯了一部分李圣天大旗立起来的。   所以郭玄礼才会认为他没有错,甚至还觉得,他看在同为唐人后裔的面上,为张昭争取了一个不错的待遇。   要不是入境的时候就激起了郭天策等人东归的憧憬,以及利用了郭玄庆对于郭玄礼的不满和他想要独尊碎叶的野心,这次可能真的就寄了,除非张昭愿意发动大军洗了碎叶城。   而这也是郭玄庆愿意帮张昭搜刮了八十套铁扎甲和价值超过十五万贯的财宝,以及同意张昭带走缴获波斯大军之甲械驴马等物资的原因。   郭玄庆就是知道张昭没什么根基,他在等着张昭走了之后,独掌碎叶的大权。   张昭也很干脆的拿走了精锐人马和财物,一点也没有对碎叶权势的贪求,也没想搞点什么平衡,留点心腹什么的。   开什么玩笑,碎叶到疏勒就是两千多里,疏勒到敦煌四千多里,敦煌再到长安三千多里,都跟碎叶到巴格达的距离差不多了。   这么远的距离,除非你会影分身,不然留什么都没用。   张昭所需要,也能带走的,就是碎叶的甲械驴马和珍宝以及愿意跟他走的勇士,还有这个他非常看重的碎叶菊儿汗称号。   要是张昭以后能够自陇右东出平定天下,那么连诏书都不用,郭玄庆直接就会到长安朝贡,要什么给什么。   你要他到长安为质说不定人家还觉得天恩浩荡,恩赐他回故乡养老。   要是东归不成功,那什么也别说,以实力为尊的世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而东归成功的第一步,就是首先保证张昭能从安西拿到足够的精锐甲士回敦煌。   其中一小部分要靠李圣天和曹元忻的支持,大部分还是要靠他自己搜罗。   那么前面分析过了,郭家这种过得下去大家族,不一定愿意跟他东归。   李七郎和郑通倒是愿意,可他们几乎就是光杆一个。   更可虑的是,奉天军中也一直存在一个不稳定因素,那就是虽然一直打胜仗,钱财倒是不缺了,但底下的人缺官、缺权、缺一个安身立命的土地。   张昭现在明面上,是没有什么官位的,于阗李圣天给的官职,他不敢顶起来,因为他怕把于阗官职太当真后,辛苦几年会被李圣天一下摘了桃子。   其次他也不能用碎叶菊儿汗这个招牌,这个要是用了,除非他愿意把下面的人安排在碎叶,不然决不能现在就用。   归义军那就更没他什么事了,中原王朝也不会想到来册封他这么个队中原来说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所以张昭现在看起来挺尊贵的,又是可汗,又是郡公加刺史,还是名门之后,但是他一个都不能用,可以说相当于什么都没有。   那么,如何保持队伍的思想一致性?如何能从茫茫人海中让有心东归的唐儿后裔知道他的存在,并且愿意跟他走?   如何把东归故国弄成一件充满了荣耀的事情?   物质上的保障有了,精神上的需求就必须抓起来。   所以尊贵的文化人张大可汗准备出书,他还准备一次性出两本。   第一本叫做《大唐英雄全传》,实际上就是在清代鸳湖渔叟校订的《说唐全传》基础上仿写而来的。   之所以选用这本,那是因为张昭对这本书的故事脉络非常的熟悉。   小时候没什么娱乐活动,说唐与三国演义,那可是张昭从一众小伙伴,到家中父母爷爷辈最宝贵的精神文化来源了。   什么隋唐十八条和三十六条好汉的排名。   甩锤砸天的李元霸,官二代宇文成都,骑着照夜玉狮子的裴元庆。   罗成马踏淤泥河,秦琼卖马,程咬金的三板斧,单雄信的聚贤庄等等。   这些形象那都是深刻在了张昭内心,所以他只需要把细纲列出来,然后让人润色加工就行了。   小说这种艺术形式,实际上要到清中后期才完全成熟,放到现在来说,那就是超级大杀器,绝不亚于张昭当年第一次见识到侏罗纪公园和星球大战的震撼。   而且确实效果非常显著,张昭先让武原儿试着给阎晋、马鹞子他们说了一段,立刻就把这些家伙的心给牢牢抓住了。   武原儿现在都不敢单独出现在他们面前,一出现就准会被抓住,不讲到声音嘶哑绝对脱不了身。   除了《大唐英雄全传》这个带着夸张元素的小说以外,第二本就是偏向史实的纪实文学了,张昭将其命名为《汉唐英豪列传》。   书中从轩辕黄帝讲起,不过最大的篇幅是偏向了两汉和大唐名臣名将,特别是跟西域有关系的,按人物每个人一篇传记似的小故事。   包括了两汉的卫青、霍去病、窦固、窦宪、班超、陈汤以及饥餐胡虏肉的耿恭等。   以及大唐的李靖、薛仁贵、苏定方、阿史那社尔、郭孝恪,以及张昭的老祖宗,那位率万人乌合之众打的大食人狼奔鼠窜的张孝嵩等人。   马车中,张昭仔仔细细的看完了郭天策前十回和后十回的手稿,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   《大唐英雄全传》全书一百三十回,共计六十五万字,在这个时代,绝对是最顶尖的文娱巨著了。   张昭只是想了一下,要用毛笔字在软趴趴的纸上写六十五万字的恐怖,就让他头皮直发麻。   后世网文动辄数百万字,那是建立在电脑码字情况下的,直接手写,真是一件恐怖的事情。   “好了!将此书保存好,到了疏勒先找数十位读书人抄写十套成书,然后按照我的要求,培养一批读书人,一个月能完成吗?”   张昭把箱子还给郭天策然后问到,郭天策沉吟了片刻。   “可汗有命,臣自当全力以赴,只是疏勒的黄麻纸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多,能写的一手好字的读书人,更不知道有没有?”   张昭叹了口气,古代著书立说就是这么难,哪怕你写好了,要将其成书,也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特别是在安西,因为印刷术这边几乎没有,活字印刷则还没发明,抄写就成了大困难。   安西连会写汉字的都不多,更别说字写得好的,六十五万字的书十套,用到的黄麻纸更是天量。   唉!看来还是得着李圣天帮忙,看看于阗城内有没有。   “这个问题,某会跟大圣天子商量的,看看能不能从于阗调一点过来。   你做好你的工作,若是一个月内能完成,这本书,某可以让你郭天策的名字列于著作者中。   还有以后也别叫可汗了,叫某郡公或者二郎君都可以。”   郭天策顿时就来劲了,小小的枪手,也能有著作权吗?这可是煌煌六十五万字的巨著啊!足以名留青史了。   “郡公放心,仆一定竭心尽力在月内完成。” ###第一百八十八章 棉花与棉甲   疏勒城,这一次的排场更大了,李圣天亲自领着文武百官郊迎十里,黄土垫道,还专门修建了迎接用的亭子,若论风光,无出其右。   而张昭走到二十里的时候,李圣天派出的册封使者就到了,并当场册封张昭为于阗大金国的副王。   这个尊号和职务嘛,于阗上百年前是有的,安西各国也不少见,副王和副汗一大推。   原因就是在于安西地盘大,沙漠多,彼此能住人的绿洲之间隔得远,一个政治中心不能保证国家政治活动的需要,于是就要设立王室近支为副王,来分管远处的地盘。   但自从安西各地的道路情况变好,以及马匹数量多起来之后,这种情况就很少了。   相对发达的交通,让各国统治者已经用不着设立副王这种一正一副的权力结构,可是今天李圣天却把它给重新搬了出来。   张昭接完旨,不得不给他这位舅父天子在心里点了十二个赞,这位还真是开疆拓土一般般,但搞内政,玩政治绝对是一把好手。   他今天封了张昭为副王,那就相当于确定了张昭提出的,汗在下天子在上的设想。   碎叶的可汗成了于阗大金国的副王,那么碎叶以及由碎叶留后管辖的怛罗斯等地,也在名义上成了于阗金国的领土。   更妙的是,郭玄庆的碎叶留后这个职位,实际上是张昭报给李圣天,然后李圣天同意了的。   这样一来在张昭走后,于阗金国就获得了对碎叶的宗主权,郭玄庆更是不得不在很多方面听从,至少是配合于阗金国的安排。   因为张昭东归之后,隔着几千里的距离肯定不会再插手碎叶的事情。   而他是于阗的副王,李圣天完全可以要求张昭把碎叶的一部分政务权力,委托给留在于阗的副王属僚。   实际上李圣天已经想好了,这个副王可不是随随便便封给张昭,没有实际权力只为了好听的。   李圣天已经明确表示张昭可以在破虏州开府,建立属于张副王的属僚机构。   这个机构会主要用来管理张昭的破虏州和碎叶,以及怛罗斯属于张昭的产业,李圣天甚至还准备在打下费尔干纳盆地后,再给张昭分一块地方。   看着很大方是吧,但这只会出现在张昭东归之后,只要张昭东归,这个机构就会开始运作。   可是疏勒离敦煌四千多里呢,还大多是瀚海沙漠,距离和交通情况就注定了张昭可以派出一定数量官员前来任职,但大部分的官员还是得从于阗招募。   而且四千多里地,不管张昭派什么官员来,最后还是要跟着于阗亦步亦趋的。   因为在这个没有电话以及其他更为发达媒介的情况下,张昭无法做到随时能得到属僚的反馈,也无法监管。   最后的结果,也就是派出几个心腹意思一下,然后收到一笔不算少的赋税收入。   “二郎!哈哈哈!你终于回来了,舅父无忧也!”   张昭刚刚出现在众人眼中的时候,李圣天直接甩开一起迎接的于阗众勋贵官员,直接骑着一匹白马越众而出。   “舅父!甥男幸不辱命,已将怛罗斯以东收归大朝了!”   张昭也当即骑着一匹白马甩开众人,向李圣天疾驰而去。   好一副双方奔赴的画面!   大朝就是指大唐,于阗国在今年年初的时候,改名为了大朝大宝大金国。   大宝是形容词,形容于阗辉煌鼎盛,大朝就是指大唐。   历史上他们也是一直在国号前面加了大朝一词,表示他们将大唐看成了母国,承认自身是中原王朝的一部分。   “二郎干得不错,碎叶镇沦陷一百多年了,今日在收复,足以名留青史了!”两人相会之后,就直接下马手拉着手往回头走去。   “不过疏勒到碎叶实在是太远了,咱们没有当年大唐的实力,只能做到如此,有些遗憾啊!”   在李圣天这,张昭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确实有些遗憾,派他去的时候,李圣天其实也会希望张昭能镇守碎叶的。   李圣天拍了拍张昭的手,一时间也有些感慨,看来他这外甥东归的决心真的很坚定啊!   怛罗斯以东包括碎叶,算起来也有三十几万口,虽然偏处西陲,但已经不比归义军的家业小了。   “二郎无需遗憾,在舅父看来,这就足够了,我们派驻了军队获得了宗主权,碎叶以后不管是谁为留后,那都需要得到我们的承认,每年还有几万贯的贡物可以收,很不错了!”   张昭转头一想也是,也明白李圣天这么说的原因了,因为拿没拿到碎叶的宗主权,是非常关键的。   有了宗主权,于阗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在碎叶驻军两百,别看只有两百人,在有宗主权的情况下,由于阗任命,统领这两百人的碎叶营田使,就可以插手碎叶政务。   而且有了宗主权,在碎叶留后郭玄成做出损害于阗利益,让李圣天无法忍受的时候,李圣天就以此为借口,断掉通往碎叶的商路。   这是非常致命的,因为于阗拿下疏勒后,就完全堵住了丝绸之路通往碎叶的所有通道,特别是张昭的破虏州,正好卡在了通往碎叶的咽喉处。   这让郭玄成实际上就只能依靠于阗的支持进行统治,因为他们无法承担商路断绝的损失。   所以说安西现在就是菜鸡互啄,要是张昭站到萨克图的位置上,哪用得着劳师远征去打碎叶?   直接把碎叶的商路堵住,快则半年,慢则一年左右,碎叶必然发生政变动乱。   到时候带上几千人调停加威胁,碎叶就拿下来了。   可是萨克图由于自己穷兵黩武非常缺钱,他舍不得用这‘笨’办法。   然后就被张昭抓住机会直接干到七河之地,臊眉耷眼的看葛逻禄人脸色过日子了。   想通了这个问题,张昭对于碎叶最后一丝不舍,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两人牵手走到专门为迎接张昭所搭建的亭子处,一大群鼓手也开始热热闹闹的吹打起了雅乐。   张昭伸手指着远处的队伍,开始一一为李圣天解释了起来。   这次除了他自己带回了三千大军以外,还有四五百人的波斯萨曼国俘虏,以及塔什干总督阿里·杜拉夫和神战者首领阿卜杜尔·艾哈迈德两人风干的头颅。   这些人都是要拉回到于阗王城的于阗宗庙中,举行献俘仪式的。   繁琐的礼仪和盛大的酒宴一场接着一场,直到第三天以后,张昭才有机会赶到了自己的属地破虏州。   在这里,有张昭最关注的东西,那就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棉花田,差不多有三百亩。   这是张昭去往碎叶之前就计划好了的,为此还特意在六个月前,把张忠派回来专门主持这项工作。   棉花这东西,早在南北朝时期就传入了中国,西域这边实际上种植的也不少。   但是这么好的东西,一直都没有流行起来,最大的原因就是将棉花脱仔的方法,以及通过弹棉花,将棉花弄得松软适用的方法没有发明。   不过这难不倒张昭,他闭着眼睛回忆了一下,不知道另一个时空的父亲因为常年弹棉花落下的矽肺病有没有加重。   想来自己留下的几十万现金应该够他和母亲养老的吧,还不上贷款的房子虽然会被银行收回拍卖,总也还能剩下一点。   父亲如果够聪明的话,说不定能在银行收回房子拍卖前,把房子卖掉,这样还能赚一点,差不多就有一百多万现金了。   老两口年龄还不大,都还没有五十岁,要是想生一个,也应该还来得及。   “二郎,你……你怎么了?”怯生生的声音响起,张昭睁开眼睛一看,郭婉儿正一脸担心的看着他。   她身边的阿依古丽和曹氏也是一脸的震惊,稍远一点的张忠和氾顺则低着头,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原来张昭刚才想的太投入了,眼角竟然滑落了几滴泪水。   有点尴尬,不过张昭这两年多来,早已把自己的锻炼的脸皮奇厚,他轻轻拭去自己眼角的泪滴,微微一笑。   “要是我父亲能看到今日的盛况,知道某将要干出多么大的事业,心里一定会万分高兴的。”   张昭可没说错,他能搞出棉花这个大杀器,不可正是因为当年父亲拿着棍子抽他,企图让他放弃学业,学一下弹棉花这门张家祖传手艺,做一个饿不死的手艺人嘛。   众人沉默了一会,曹氏和阿依古丽都点了点头,氾顺也禁不住抽了抽鼻子,估计是想到两年多前在齐瞎虎山寨的那些苦日子了。   最为喜欢张昭的郭婉儿,甚至心疼地抹了抹眼睛,把头朝着张昭胸口靠了靠。   只有老张忠不信,他疑惑的在张昭脸上看了看,二郎君想起父亲了?他能想起父亲?   白衣天子薨逝的时候,张昭不过一岁多,而且天子那时候把自己关在深宫中,父子两根本就见过多少面。   而且他伺候张昭二十多年了,压根就没见张昭怎么提起过父亲。   这老货,真没眼力劲!张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对于这个当年做过他父亲张承奉贴身侍卫,又辛辛苦苦把他养大的老仆,张昭有些无语。   这老货的智商,总是忽上忽下的,永远处于一种薛定谔的状态。   还盯!你不觉得尴尬吗?   正在此时,一个纤细身影端着一个土陶酒壶,挎着一个篮子走了过来,篮子里装的好像是蒸饼。   呃!张昭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走过来的小女子,她穿着一身上好高昌细緤布制成的棉布衣服,头上插着金光闪闪的金钗。   怎么越看越熟悉呢?   卧槽!这不是那个被张昭在战场上救下的爆破功臣,回鹘小娘花布吗?   而且,好像,这小娘还怀上了,纤细的腰肢前顶着一个略圆的圆肚皮,估计是身形太瘦,不太显怀。   “奴奴见过郡公!奴奴做了点蒸饼,带了点葡萄酒,请郡公品尝!”   花布乖巧的一礼,早已没了当初的泼辣和大胆,反而显得很有礼貌,人也文静了很多,脸上更是还带着点害羞。   而且,真的还挺漂亮的,是个典型的那种新疆扎啊巴的那种美人。   “你可千万别跟我自称奴奴,我得叫你婶娘!婶娘可是已经有喜?看来某很快就要有个弟弟了。”   张昭一本正经的见礼,眼角却瞟向了旁边的张忠,好家伙,这花布今年刚满十五岁吧!   你个老张忠,四十几岁的人了,也能对十几岁的小姑娘下手,这要在后世,等着把牢底坐穿吧。   张忠顿时就不敢看张昭了,虽然此时十五岁的女孩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但是两人岁数差距实在太多。   他原本是不打算娶妻生子的,因为当初在白衣天子和奉天公主面前发过誓,要一辈子守着二郎君,要保护好他。   不过这些年,二郎君越来越厉害了,根本不需要他个蠢笨的老仆保护,张忠的心就活了起来。   找个女人传宗接代的念头,就越来越强烈,被这挺有心机,也急着找个靠山的花布一勾引,哪还忍得住。   在张昭调戏的目光中,老张忠哀嚎一声捂着脸,跌跌撞撞的拉着花布就跑远了,连掉在地上的葡萄酒和蒸饼都不管了。   看着跑远的张忠,张昭大声的笑了起来,刚刚思念亲人的不舍感觉,顿时就消退了很多。   郭婉儿则羡慕的看了一眼跑远的花布,这都快一年了,阿依古丽这狐狸精都在上月怀上了,自己怎么还没动静呢?   雪白的棉花堆满了库房,张昭吃过花布送来的蒸饼后,就亲自来到了仓库。   在这里,几十个各年龄断的学徒都被集中了起来,这是武原儿从各处招募来的心灵手巧之人。   虽然副王僚属机构李圣天还没说让张昭建立,但张昭已经按照中原节度使的规模,开始组建文官体系了。   武原儿就任了破虏州节度衙推,并成立了棉铁专营衙门,以后规模大起来之后,武原儿就是节度判官专管棉铁二事。   见人都到齐了之后,张昭就开始了为众人演示棉花脱籽和弹棉花。   脱籽工具相对简单也好掌握一些,只需要一根压辊就可以。   张昭将籽棉铺在托板上,用一压辊搓滚,使纤维被压在压辊和托板之间,然后开始从缓慢到快速的摩擦和碾压就行,直到将棉花籽完全从棉花中弄出去为止。   实际上现在已经有类似的工艺了,只是没有张昭手里这种,来自后世经验总结而成的压辊这么好用和高效而已。   但虽然有了压辊,这仍然是一个极其繁琐和费劲的工作,只是胜在好掌握。   只从脱籽的繁琐程度来看,要把棉花推广到广大平民百姓中,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人工耗费成本太大了。   而弹棉花就更难搞了,不但单调繁琐又费力,要学会还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办到的事。   同时弹棉花要用到一种用牛筋为弦制成的大木弓,光是这弓的造价,就不便宜,此外还要用到木棰、铲头,磨盘等。   弹的时候,必须先用木棰频频击弦,让铺在木板上棉花渐趋疏松。   然后由两人将棉絮的两面,用纱或者其他东西布成网状,这样是为了固定棉絮。   纱布好后,再用木制圆盘压磨,让平贴,坚实、牢固,这样棉花才算是完成了。   张昭也只是青少年时期学过一段,他自己都得边摸索边回忆,一床棉被没弹完,都已经腰酸背疼了。   周围围着的人看的木凳口呆,众人在噗噗嘚儿嘚儿的声音中,看着尊贵的大金国副王兼破虏州刺史劳动的汗流浃背,满身白絮。   这完全超乎出了此时人的想象,谁也没想到,一位大王,竟然真的亲自劳动,还发明了这种弹棉花的整套工具。   其中原喀喇汗王后曹氏看的最为目瞪口呆,她看着张昭较为熟练的动作和不厌其烦的讲解,突然觉得这个男人,真的是如此的特别。   虽然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可有时候又是如此仁德,能纡尊降贵到这种程度,就为改善民生,这简直难以想象。   呃!曹氏想多了,张昭有利用棉花改善民生的想法,但更多的,是要用棉花来制作一个大杀器-棉甲,也就是布面铁甲。 ###第一百八十九章 金手指不是那么好开滴   夜深了,张昭还未睡下,浑身疼的跟要散架了一样,这教人弹棉花,简直比他上阵砍人还累。   而且经过今天一天的劳动,张昭也发现了一些问题,他栽种的这些棉花,好像跟他穿越前印象中的不一样。   现在他栽种的这些棉花,花朵瘦小,看着一点也不饱满,而且纤维粗短,棉籽去除远比他印象中困难。   难道后世的棉种是经过一代代的培育挑选的?张昭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这还是张昭对棉花了解的太少,虽然确实有选种培育的因素,但更大的原因是,现在普遍栽种于安西和河中的棉花,实际上是被称为粗绒棉的印度草棉。   而更适合纺织的长绒棉原产南美洲,细绒棉则产自中美洲,估计张昭这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两的踪影了。   而他能找到的,被称为粗绒棉的印度草棉或者叫亚洲棉,这种棉花的特点就是产量低,纤维粗短,去籽困难。   这也是棉花早在南北朝,甚至东汉都已经传入西域,但却一直没有流行的重大原因。   首先,这种印度草棉产量低,就导致了一个巨大的问题,那就是它要和粮食争地。   因为要是产量高,农户就可以只抽出一点空地种一些,就能满足家庭穿衣保暖的需求。   而产量低,那就麻烦了,种个几亩地还不如不种。   虽然古代平民保暖是个大问题,但和吃饱比起来,保暖可以想的办法很多。   动物皮毛、破布都可以起到这个效果,哪怕是冬天一家人抱在床上不下来,靠人体取暖呢,那也比挨饿好。   其次,它的纤维粗短,去籽困难,这就导致要把这种棉花变成棉絮和棉布所花费的人力,将是十分高昂甚至恐怖的。   这样就使得棉花制品的价格会变得异常高昂,那么这种保暖还行,质量也还行,但是价格高昂的玩意,自然就被大部分人所抛弃。   “唉!黄道婆啊!黄道婆!你咋就是元朝的人呢?要是这个时代的人该多好,你改进的棉织机和棉花纺织技术,到底是什么样的啊?”   张大王第一次感觉到了开金手指的难度,就这么个棉花纺织技术,竟然要涉及到十几个关键技术和几十个方方面面,你只知道一部分的话,那就麻烦了。   当然,也不能说开不了,能开,但是没有完全开,只能开一点,开出个怪胎般的来。   曹氏气喘吁吁的端着一个大托盘过来了,黑漆托盘中装着一大盘乳酪炖羊排,一大碗汤饼,还有一碗蜂蜜粳米盖饭和一瓶于阗紫酒。   看起来还挺重,曹氏一路端过来,连额头都渗出了几滴晶莹的汗珠。   张昭诧异的看了这个女人一眼,在张昭的几个女人中,曹氏是最漂亮的,她总有一种知性的柔顺美,但偏偏好像对张昭又还有着那么一丝丝深藏的抗拒。   谁知道她这份抗拒是假扮来吸引张昭的,还是真的,要是是真的,谁敢保证她不会半夜拿把小刀给我张大王来一下?   同样的,曹氏一般也很少主动来见张昭,更别提今天这样主动送餐过来。   作为一个武将,吃是保证武力最重要的一环,没有之一。   吃的差了、少了,得不到大量的蛋白质、脂肪等能量来源补充,别说上阵厮杀,光是平日里的锻炼,就能把人累出血。   这也是穷文富武说法的根源,不提置办兵器、甲胄、战马等的费用,仅仅只是吃一项,就能把普通家庭给吃垮。   比如张昭,他现在一天的饭量差不多是三四斤羊肉,两斤左右米面,瓜果和酒还不算在内。   而这时候的羊,杀完之后净肉能有二十斤就不错了,也就是张昭五到六天就要吃一只羊,一个月保守也得五只。   一般的家庭,哪怕是富户,也很少有能供得起的,必须是要有地上百亩的中型地主家庭,才能养得起这么一个人。   张昭的憾山都中,最少有三百儿郎都是这样大吃大喝的无情干饭机器,个个拥有肥大的肚腩,粗胳膊粗腿,光是吃,就是一笔不小的消耗。   但是他们身上的肥肉,那也不是白积累的,遇到了大战,他们可以在只吃两个饭团喝点清水的情况下,断断续续战斗上四五个时辰。   这样的战斗烈度,还差不多能持续三四天以上,打完仗了减重个十几斤,基本都是常事。   比如在破虏州下的大战中,张昭的憾山都就是靠着这种耐战的本事,硬生生把萨克图的古拉姆近卫都给耗的人疲马乏。   丛林中袭击波斯人粮道也是一样,张昭带人只要下决心要打一个存粮点,他的憾山都甲士就可以在一天内披甲完成六到七次袭击,每一次战斗中光肉搏时间,都在十几分钟左右。   就是靠着不断的袭击,他们成功让运粮点的波斯人无法休息和吃东西,几乎是把运粮点中的人活活累垮后,才冲进去大砍大杀的。   “大王刚才好像在说什么黄道婆,不知是何处娘子,让大王如此牵挂?”   曹氏乖巧的将木托盘中的食物一样一样的放到张昭面前,这一顿睡觉前的餐食最为重要,吃的好了,才能养出肥肥壮壮的身体。   盘腿而坐的张昭视线往曹氏后背看去,他的手,也很自然的随着视线不断向下探索。   背部笔直而柔嫩,细腰盈盈不堪一握,臀儿浑圆软糯又不失弹性,果然是天生的尤物。   “大王!”一声仿佛小奶猫哼唧的声音响起,酥酥麻麻的,张昭被叫的心中一荡,等到收回视线到曹氏脸上,顿时被吓了一跳。   此刻的曹氏,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望着他,嘴唇泛着水光,看起来鲜嫩欲滴,细腰轻轻的一扭,完美的曲线竟然给张昭一种水波荡漾的感觉。   卧槽!这女人发春了吗?平日里不是对自己不假辞色,咬着嘴唇勉强应付的吗?今天怎么这样?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张昭哪还吃得下饭?他一把捞起曹氏抗在肩膀上。   “大王方才是在苦恼棉铁专营衙门的问题吗?我看今日数十人学了一天,但好像能掌握技术的,没有几人。”   曹氏掩着小嘴好像在偷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起来相当可爱。   “是啊!这武原儿,某让他挑选些心灵手巧的,结果尽找了些蠢笨的憨货来,教了一天,能实际操作的没几个!”   说到这个,张昭就气得不行,他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一群人畏畏缩缩,学什么都学不会。   “这可不怪武官人,他本是精于迎来送往、度支收纳、出使外邦的干才,可您让他找些学东西快的心灵手巧之人,还要的这么急,他能从哪去找嘛?   只能抓些织工来凑数,这些织工先被武官人一吓,又被大王您的虎威一震,早就战战兢兢,汗出如浆,哪还学的进去!”   也对啊!张昭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要是换成自己,突然被官府抓走,然后竟然亲眼目睹一位大王亲自在干活,早就三观尽碎,吓得不行了。   谁知道这是真要他们来学什么,还是哪些贵人搞的稀奇古怪玩意消遣他们的?   谁知道会不会一个不小心就被砍了脑袋?   这样的环境下,加上张昭自己也还要边回忆边摸索,能学到东西就怪了。   “要是大王相信臣妾的话,不妨将此事交给臣妾!”曹氏鼓足了勇气,在张昭啃着羊排的时候主动请缨。   “交给你?你亲自抛头露面去跟一群男人弹棉花?”   张昭不乐意了,臣妾这个词,可是不能随便用的,至少得是一国之主的后妃才可以。   张昭现在是碎叶的菊儿汗兼于阗副王,曹氏等人也已经在张昭正式后妃的名单上了,所以她才能自称臣妾,可哪有一位大王的臣妾,去招募一群男人弹棉花的?   曹氏又是浅浅一笑,似乎有点喜欢张昭这满含醋意的样子,等了一会才开口说道。   “大王误会了,你忘了臣妾出自汉日天种之族吗?奴的母族早在几百年前,就有纺织棉花的习惯。   所以今日臣妾一见大王发明的工具,就知道这是何等的精妙,对叠布(棉布)来说将带来何等改变,所以请大王准许臣妾招募母族织工三百,相助大王成就此业!”   “善!大善!”张昭乐得用羊排骨敲起了木托盘,这就叫专业的事,让专业的人来做。   既然曹氏的母族之人有几百年用棉花制作叠布的经验,那么他们来弹棉花,不就正好对口嘛!   不对!兴奋中的张昭楞了一下,他猛地跳下床又把曹氏扛在了肩膀上。   “好啊!你早就知道老子拿出的工具是要干什么,但你还是看着老子弹了一天的棉花!   如此不安分,且让孤王好好‘教训教训’你!” ###第一百九十章 布面甲与扎甲   果然就该让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曹氏派人将信送出去二十多天以后,就有头缠红白两色纱巾的塔吉克人来到了破虏州,顺利接过了弹棉花这种高新科技。   一番接触过后,张昭惊讶的发现,曹氏这个母族,号称汉日天种的族群,上他早就接触过了。   因为他们实际上就是曾经的朅盘陀国人,大唐还曾经在朅盘陀的国土上,设立了非常著名的葱岭守捉。   曹氏的母族,就是那位被迫投降吐蕃的朅盘陀王裴星的后人。   同时张昭身边,由于阗裴刺史推荐给他的训鹰勇士裴升远、裴同远兄弟,实际上就是曹氏的远房亲戚,按辈分来说,曹氏还是裴氏兄弟的表姑娘(表姑)。   而那位大胡子裴刺史的身份也清楚了,他就是当年疏勒国王裴冷冷的子嗣。   只不过他这一支人在疏勒被吐蕃攻陷之后,没有随安西军撤去龟兹,而是南下到了于阗。   虽然当时于阗也已经被吐蕃控制,但在尉迟家的保护下,他们还是顺利安顿了下来。   后来前往了朅盘陀国的地盘上,与朅盘陀王裴星的后代混居在了一起。   双方从此都抛弃了原本的塞种人姓氏,只以汉姓裴来表示两族合一。   不过,裴刺史也给张昭带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大唐最后一任葱岭守捉罗提杰和守捉城的军士后裔,以及前去投靠他们的疏勒镇守使鲁阳,龟兹王白环的后裔,早在六十年前就被喀喇汗人攻破城堡,小部分逃脱,大部被掳不知所踪。   张昭长叹了一口气,也不是不知所踪,鲁家的后人鲁三郎不是当了叛徒,出卖了忠贞库的秘密嘛!   现在,还能找到的安西军,就只剩下了郑家、杨家和拔汗那王薛家这三家人了,但愿他们坚守的城堡没有被喀喇汗人找到。   带着复杂的心情,张昭带着蛮熊和顿珠这哼哈二将,来到了焕然一新的棉花加工厂。   一块厚实紧致还有些硬的棉褥被拿到了张昭眼前,这就是张昭所开的有些不完全的金手指。   其实与后世的棉褥差不多,除了硬一些以外,最大的差别是在成本上。   “大王,这块棉褥是按照您要求裁好了的,妾亲自试了一下,确实可以做出你说的那种棉衣。   真挺暖和的,以前可没想到棉花除了可以用来织叠布以外,还能这么用呢!”   曹氏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光芒,看起来已经从阴影中走出来了。   张昭也知道了她心中阴影的来源,那就是跟她一起被俘,她养了一年多的萨克图小儿子阿赫玛德,已经在年初病故了。   至于这个病故,是不是真的病故?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反正自从疏勒城破后,曹氏就再也没见过阿赫玛德,直到知道了他的死讯。   “这块棉褥,一定不便宜吧!”张昭摸了摸棉褥,还拿起来抖了抖随后问道。   曹氏点了点头,“对啊!就是太费人工了,织出这么一块棉褥所耗费的人力,都能织出三匹叠布了。”   叠布,也就是被后世称为高昌白棉布的玩意,这个时候质量差一点的称为叠布,质量好的就是细緤布。   在此时河西,归义军治下一个有一百二十亩地的小地主,一年纳税额就差不多为一匹细緤布。   一匹细緤布则可以换两匹半叠布,换算过来说,也就是制造这块六七斤的棉褥所耗费的时间和人工成本,差不多能给五十亩旱地交税了。   贵!是真特么的贵!但是值得。   因为布面甲也就是棉甲比起现阶段的唐式扎甲,拥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   布面甲这个词,听起来好像是个布甲什么的,防御力一定很差,或者说很多人认为,布面甲是用来防御火枪的,对冷兵器不一定好用。   首先,这玩意不是布甲,而是用上好的棉布加上反复捶打的棉花,在内里衬以大块的精铁甲叶制作而成。   也就是说,表面看着是棉袄,但实际上里面是衬着坚硬铁甲的铁甲衣。   防御力可能比欧洲中世纪的一体板甲弱一些,但不说比唐式扎甲强,也绝对不会差。   其次防御火枪云云,这就完全是瞎说了,首先布面甲防御火枪的效果不是太好,除非是明末那种官造的烂枪。   最后就算是造出来防火枪的,那大家想想,火枪多少动能?弓箭才多少?能防火枪了,防弓箭还不是小菜一碟。   不管冷热兵器时代,最大的伤亡都是出现在远程打击上的,这甲能防住弓箭,那就是好甲。   再说是重量,唐式扎甲,你再怎么减重,要做到全身防御的话,最少都是六十斤往上了。   而布面甲呢,按照锦州市博物馆收藏过一件清代盔甲为例。   头盔残重1.875千克,衣服残重13.025千克,总重量14.9千克,也就三十斤上下,这还是护住手臂、腋下、躯干的那种大面积甲。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就在于甲叶的区别上,布面甲可以用铜钉配合棉花来固定甲叶,这样甲叶就可以做的更加大块,增加了防御力的情况下也能减重。   而扎甲呢,必须要将小而密的甲叶用绳索串连,靠彼此堆叠覆盖的方法,来形成区域的防御能力。   历史上清代布面甲的甲叶普遍不到六百片,而扎甲一般最少需要两千片以上,光是穿甲叶的绳索,就得几斤。   布面甲对比扎甲,重量足足轻了一倍,这绝对是跨越式的发展,像是蛮熊这种憨货,他穿六十斤的扎甲还能跑起来,穿上布面甲,那还不得起飞咯。   关键时刻甚至可以让他穿两层布面甲,这样的防护力,张昭相信就算是骨朵砸上去,伤害都得减半。   再从省钱的方面来说,此时棉花虽然贵了点,但随着棉种和技术的不断更新,肯定会越来越便宜的,而扎甲要打造两千多片小甲叶,冶炼打造成本异常高昂。   制作方面也差不多,用铜钉配合棉花固定甲叶的做法,更是比扎甲简单省钱了无数倍。   要知道扎甲的制作,是需要在铁甲叶上穿两个孔,然后用牛筋混合绳索来一个个捆紧的。   两千多片甲叶啊!光打马蹄样的孔就要打四千多个,还要慢慢穿好,耗费的人力简直恐怖。   然后从维护上来说,扎甲一旦损坏,哪怕就是几片甲叶的损坏,也是需要修复周围一大片才能保证防护力。   如果穿甲叶用的是牛筋混合绳索还好说点,这种要坚固不少,但是单纯用红绳,那就麻烦了,很容易出现绳索断裂的麻烦事,经常需要修修补补。   而布面甲呢?这玩意就跟给破衣服打个补丁差不多,哪坏了就补哪,相当省事。   最后布面甲的优势则是来自于战场实战方面,这个时代的战斗,并不是能很快的分出胜负。   那种双方嚎叫着冲上去,个把小时就分出胜负的场景是不存在的,至少在精锐部队的决战中,是不存在的。   一般情况下,哪怕就是一天之中都要激战三四次,所以军队中核心的甲士在一天中,是需要不断的穿上甲胄然后脱下,然后又穿上再脱下。   这种战斗能持续个两三天,直到一方没有力气支撑不住,才是溃败的开始。   就更别提与草原民族的战斗了,草原民族多是轻骑兵,大多数时候他们的作战方式是围困和不断吓唬,消耗完汉军的体力之后,才会扑上来。   这也导致了中原的骑马重步兵在对抗草原骑兵的时候,经常需要卸下甲胄以保存体力,不然穿着五六十斤的盔甲,谁也抗不住多久。   总体来说,此时的大战,穿甲和脱甲是非常频繁的,而扎甲为主的步兵甲这种披裹式的穿戴,非常麻烦,不管是穿还是脱,都需要辅兵帮助,速度也慢。   历史上就发生过很多次甲士脱了盔甲休息,但是草原敌骑这时候突然打过来了,慌忙中甲士来不及披甲或者没有披甲完全,最后穿着单衣被直接打崩。   但是布面甲就不一样了,这玩意实际上就是内衬精铁片的棉袄,不管是穿或者脱,都可以一个人完成,你不来我就脱了,你来我最多一两分钟就披甲完成,简直不要太BUG。   而且这不但是在列阵而战的情况下实用,行军中也很方便,遇到突袭,能在一两分钟披甲完成,足以大幅度减少被突袭的损失。   同时追敌的时候也有用,对于溃而不散的敌军,披着布面甲的重甲骑马步兵完全可以做到卸甲去追,追上了就披甲战斗。   对面要是着甲跑,肯定跑不过你,会被纠缠到死,对面要是想跑快的,那就只有丢盔卸甲,嗯!那就简单了,追着屁股屠戮就是了。   除了这些之外,布面甲还有最后一个好处,那就是特别合适在天气转冷的时代用。   因为布面甲用了大量的棉花,极大的增强了保暖性,明末是小冰河时期,天气寒冷,所以大量装备了布面甲的清军才能在严寒中行军。   这个时代也一样,唐末也是一波气温降低的冰河时期,有了保暖效果极好的布面甲,张昭完全可以故意选择在深秋或者冬季与敌决战。   这样一边穿着暖和的布面甲,一边穿着能冰死人的铁扎甲,恐怕好多战斗,只要大家列阵对峙个把时辰,胜负的天平就要开始倾斜了。   这么多的好处,别说一块棉褥价值三匹叠布,就是他价值三匹细緤布张昭也要把布面甲做出来。   而且棉褥昂贵,是贵在人工成本上,不是贵在价值上。   呵呵!张大王是什么人?封建社会的封建领主啊!会在乎人工?抓的那么多俘虏什么的,不用白不用。 ###第一百九十一章 姓曹的还真多   曹元忻穿着一件白布棉袄,在红彤彤的太阳下被晒的满头大汗,哪怕就是这样,她仍然穿了一刻钟才脱下来,然后去洗漱一番后出来见张昭。   “是个好东西,前些日子我听人说,咱大金国的张大王制了一张巨大的木弓,说是你想把太阳给射下来,搞了半天,你是去鼓捣布料了啊!”   张昭听的一阵无语,这是哪个不靠谱的家伙乱传的?就弹棉花用的那个大木弓,得三四米的巨人才能用来射箭的吧?   还射太阳,当老子是后羿呢?   “不过,这个布料好是好,冬日确实很保暖,但没什么用啊!”曹元忻说着摇了摇头。   “以它的造价,达官贵人自有皮裘可穿,谁穿这丑东西?   市井小民根本舍不得买,买你这棉袍还不如多买几匹布自己多做两身衣服呢,天冷就多穿几件,夏天也还能用。”   “妗娘果然有眼光,不过此物之所以贵,是因为亩产和纺织技术造成的。   某能断言,日后棉种和纺织技术改进后,必当取代葛麻等物,成为最重要的布匹。   而且今日某来,并非为了棉袄,而是为了这套战甲而来。”   张昭说着招了招手,等在门外的曹氏吃力的提着一套布面甲走了进来。   曹元忻淡淡看了一眼,这曹氏脸上泛着恩爱的光泽,人的精气神也好了不少。   迟疑了片刻,曹氏用眼角看了看身边的张昭,终于还是放下了曾经身为喀喇汗王后的身段。   她轻轻弯腰,缓缓跪在了曹元忻身前,“奴曹氏女,拜见妗娘!”   曹元忻把头一昂,努力控制着脸上肌肉的抖动,喀喇汗的王后啊!曾几何时,这可是跟她一样高贵的女人,现在终于心服口服的跪在自己的面前了。   腾云驾雾的爽了半分钟后,曹元忻吸口气平复了心中的兴奋,看着地上的曹氏淡淡的开口。   “听说你是东曹王室后裔?”   “回妗娘,奴先祖就是东曹王,只是可惜波斯萨曼人灭我国之后,宗庙断绝,宗谱佚失。”   既然跪下去了,放下了骄傲,曹氏也就老实多了,也不计较当初曹元忻为了给昏迷的张昭冲喜,强行把她送到张昭床上的事了。   “这倒是可惜,若是还有宗谱,你我到可以好好论一论辈分,本位之外祖家,出自西曹,乃是怀德王子嗣!”   本位是此时帝王嫔妃的自称,本宫则是皇后的专称,因为只有皇后居住院落才能称为宫。   曹元忻虽然是于阗金国王后,但按照于阗认大唐为母国的礼法来讲,曹元忻只是郡王后,所居之所只能称阁,不能称宫,所以曹元忻一般也是自称本位的。   “都是姓曹,总也还有些渊源,这次她有召集族人操弄棉花立下了功劳,不如妗娘给令公大王去封信,让此女入一下曹氏宗门?”张昭笑嘻嘻的说道,脸上还带着点讨好。   “啧啧!”曹元忻一边示意地上的曹氏起来,一边啧啧有声。   “看来你还挺喜欢她啊!你们这些男人呐,别人的娘子就是要比自己的好是吗?还想把她弄进谯郡曹氏的门墙,这是真的准备给个名分了呀!”   “还请妗娘成全!”张昭冲着曹元忻拱了拱手。   “行吧!待会某就写信!”曹元忻认真看了看张昭的表情,知道张昭不是作伪后,也就应承了下来。   “不过这几天你让她跟着我,要姓曹,需得把我谯郡曹的族谱宗法记熟。”   说着曹元忻看着曹氏又傲娇的哼了一声。   “我沙州曹家出身谯郡曹氏,这一支人祖上是大魏高祖武皇帝之苗裔,乃是名门大族,你一个粟特人,能入华族算是你祖上几辈人修来的福分。”   “妗娘既然答应了,不如就再赐她一个名字吧!”   张昭赶紧趁热打铁,他这位表姐兼妗娘就是这样,喜欢说点略带尖酸的话,但一般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又是她最高兴的时候。   “这么急干什么?我可只说了要写信,令公大王应不应承还不一定呢!”曹元忻又哼了一声。   “妗娘出马,令公大王哪还有不同意的道理!”张昭又是一顶高帽送上。   “那好吧!你既然以棉花之功入我曹氏门墙,那就给你取个绵吧。   嗯!曹延绵,子孙绵延,这个名字也不错!”曹元忻很自然的就把曹氏给弄小了一辈,也挺合适的。   “多谢妗娘赐名,从此奴就叫曹延绵了!”曹氏赶紧再次伏地谢恩。   这次是真心实意的谢恩,作为一个长期痴迷汉唐文化的粟特人,能入中原豪门的门墙,对他来说,绝对是曾经的梦想之一。   “张二郎,加上此女延绵,我曹氏就有延禧、延鼐、延绵三女嫁给你了,你日后独尊一面,可不要忘了!”   “妗娘放心!此绝不敢忘!”张昭知道曹元忻这么说的意思。   因为从张昭目前表现出来的能力来看,曹氏归义军的二三代,不管是曹元德还是曹延禄,都无法与张昭相抗,归义军的大权很快就要从曹氏手中回到张氏手里了。   “让延绵先回去,你带上此甲跟我走吧,最近你舅父气得晚上都睡不着觉,玉素普那贼子不但拒绝了我们的招揽,还割了使者的鼻子和耳朵将其赶回疏勒,真是狂妄!”   ……   越过山高林稀的葛罗岭,郑通长长的吐了口气,经过一个月艰难跋涉的他,终于从疏勒进入了拔汗那国,在他身后,还有二十几个同伴。   有因为面相太过凶狠,而不得不经常黑巾遮面的山猪儿,还有一看就是老油条的马鹞子,以及带着铁护臂,时刻在关注头顶鹰隼动向的裴升远和裴同远兄弟。   他们以行商身份为掩护,领了张昭的命令前往曾经的拔汗那国。   一是为大军探索一条可以通过路,二是为了寻找六十年前牵迁往拔汗那国的杨、郑、薛三家安西军后人。   葛罗岭就是后世横在安集延和疏勒(喀什)之间的费尔干纳山脉,此山是属于天山山脉的一支,山高路险。   若是要大军翻越,就必须要找到一条修建于上千年前的古道,萨克图之所以能攻下这里,就是靠着这条古道。   没有这条古道的话,几百千把人能过,但几万大军就难了。   可萨克图麾下拔汗那总督玉素普,把安都康城修建的易守难攻,几百千把人别说攻下这样的大城,甚至还没守军人多,所以要想拿下这里,就只能尽快找到古道,起大兵。   拔汗那国自古就是富庶之地,汉时这里叫做大宛,是一个有大小城七十余座,能动员士兵超过六万的大国。   拔汗那国则在一百多年前被大食人攻灭,后来又被波斯萨曼王朝占据,将这里改名为了马尔亦囊,以后它还会有浩罕、费尔干纳等名字。   “五日前我们走过了这个叫做卡曼的小城,现在一直往东,就是玉素普的安都康城,往北去就是杨、郑、薛三家的聚居之地。”   郑通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对着山猪儿和马鹞子说道。   “贼秃,你能确定杨家他们的城堡就是在这往北去么?可这里往北全是山,到底往哪个北才是正确的啊?”   马鹞子挠了挠头,显得有些烦躁,原本听大王说,这拔汗那乃是安西天府之国,想着人应该不少,问个路,打听点事应该不难,结果自他们过了卡曼后,几乎没见到过人。   “某……,某其实也不知道。”郑通额头上的汗珠更多了。   “某最后一次见到杨家来人,已经是八九年前的事了,当时他就是如此对某说的。   说是过了卡曼城后,顺着大道往东走五日左右,会见到一座大城,顺着流经大城的河流北上就能找到他们。”   “八九年啊!足以改变很多事情了!”蒙着脸的山猪儿装作文绉绉的说道。   最近山猪儿进了张大王亲自授课的军官培训武学,已经能认超过两百个字,连人都斯文了不少。   “是啊!”郑通点头同意到,“这几年内,喀喇汗国和波斯萨曼国在这里大战了好几场,说不定杨家人所说的大城已经毁于战火都说不定。”   “有情况!”一直在听他们说话的裴升远突然低喝一声,随后天空传来了一声鹰啸,那只裴升远豢养的巨鹰从远处不停的绕着圈盘旋着。   “来人了,还不少!”裴同远脸色一肃,判断人多人少非常简单,只看天上巨鹰绕飞的圈子大小就能断定。   “披甲,看看来的是什么人,一会看我眼神行事!”马鹞子飞速跑到大车旁边,将属于他的布面甲穿上,嘴里则开始了吩咐其他人。   大王发明的这甲就是好,你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这是铁甲,只会以为是棉衣,所以哪怕敌情不明,他们也不怕暴露,可以直接把甲穿上。   果然,马鹞子等人才穿好甲胄,远处雷鸣般的马蹄声就响起了。   一队三四十人的骑兵从远处过来,还是呈包抄队形朝他们过来的。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敢到这里来的?”骑兵们将马鹞子等人团团围住后,一个跟马鹞子一样长着一张长长马脸的军官喝问道。   “我看他们一定是山里贼寇假扮的,你看那个家伙,长得就跟那些贼寇差不多!”   有人指着一脸唐儿长相的郑通喊道,不过眼神却总是有意无意的往马鹞子他们几辆装了满满当当货物的大车看去。   “这位伯克,我们是从东边来的行商,绝对不是贼寇!”   马鹞子赶紧一脸讨好的跑了过去,还真挺像个长脸四处行商的老油条。   “行商?你们卖的是什么?谁能证明们是行商?”   听到这些人是行商,骑兵首领迟疑了一下,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行商对于安西、河中各族实在太重要了,所以一般很少有劫掠行商的。   “这里有一匹来自高昌的白叠布,算是我们对这位伯克和勇士们表达的敬意,北边是有贼寇出没吗?往安都康城区的道路还通吗?”   骑兵首领没有伸手去接马鹞子递过去的一匹白叠布,这个愚蠢的行商,他不该给东西的,首领在心里嘲讽道。   刚才这行商去拿布的时候,众人已经看见了,马车中还有大量细緤布,起码有几十匹,足以让他们冒些许风险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除非能大唐回来   “当!”一声脆响,骑兵首领目瞪口呆的看着马鹞子,他刚才往马鹞子胸口一枪刺过去,结果竟然发出了叮当的响声,这人是铁打的吗?   “动手!”马鹞子咧着嘴狞笑一声,突然从打车底部抽出一把横刀,刀刃寒光闪闪,一下就把骑兵首领的胳膊给砍了下来。   马鹞子大喝的同时,山猪儿也大喝一声,如同一条狂暴的野猪一样,猛地撞到身边骑兵的战马上。   这匹并不高大的马儿惨嘶一声,直接被山猪儿撞翻在了地上,马背上的骑士还没爬起来,就被山猪儿用障刀给插穿了脖子。   霎时间,十几人人同时动起手来了,手弩配合长枪,直接把这四十多人的骑兵杀的哀嚎一片。   他们都没有披甲,或者说披不起甲,哪是身穿布面甲的马鹞子他们对手。   一看情况不对,手腕被砍断的骑兵首领强忍着剧痛,带着几个亲信骑兵就想跑。   马鹞子见状把手放到嘴里打了个唿哨,山包后面立刻跑出来了五个手持长横刀的骑兵,这是早就安排好的。   骑兵首领一见,脸色顿时变的惨白,这不是行商,行商怎么可能用得起这样利于冲击的高头大马来走商,这些马匹,看着就像是波斯萨曼国里的军马。   战斗很快结束了,因为这些骑兵的马儿是矮小皮实利于长途行军的草原马,跟马鹞子手下这五匹从碎叶城西缴获,有汗血马血统的高头大马根本无法比。   加上马背上的骑士都是游奕都的精锐,即便是在颠簸起伏的马背上都能连续开弓,对面根本跑不掉。   “审出来了,玉素普这狗奴在和北边布尔达格山中的异教徒开战,据说前几次玉素普还吃了不小的亏,但现在已经把通往北边的山口给围住了,正准备搜山强攻。”   没过多大一会,郑通满脸通红的跑了过来,异教徒这个词,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这附近原本确实有个大城,不过现在已经被连续的战火给毁了,但城北的河流还在,一直通往山里,正好跟杨家来人九年前到疏勒跟我说的一样。”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来的正是时候,玉素普这狗奴围攻的,就正是杨家等建在山中的城堡?”   马鹞子有些迟疑了,如果郑通情报无误的话,山中被围攻的大概率就是郑、杨、薛三家人,他们现在只需要冲到山中去,就能找到他们。   但这也是有风险的,如果郑通的记忆有错误,或者山中不是安西军后裔,那么他们这趟的使命就可以宣告结束了。   因为要玉素普的军队已经把进山的路都给堵住了,他们要进山,势必就要暴露自己。   “所有人都来商量下吧!咱们是冒险进去,还是继续往前搜索。”   这么大的事,马鹞子也不敢自己一个人做决定,而是拉着众人商量了起来。   ……   一小块杂粮饼,一碗颜色鲜红,像是掺杂了某种动物血液的酒,这就是所有人的午饭。   杂粮饼干硬粗糙难以下咽,特别是在嘴唇都干裂开的时候,吃到嘴里跟泥土差不多,可你要是不吃,又无法解决肚子里的饥饿。   杨守礼拿着杂粮饼,嘴里拼命抿了半天,但是很可惜,一滴口水都没有。   旁边的薛守礼则赶紧把那碗血酒端了过来,杨守礼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接过了酒碗,他实在太渴了。   用尽全部的意志力,杨守礼才抑制住了将这碗血酒全部喝下去的冲动。   他轻轻啜了一口,淡淡血腥味和酒液的香甜,瞬间充溢了他的口腔。   趁着这个关头,杨守礼赶紧把手里的杂粮饼扔进了嘴里,要是等下酒液消失,估计这饼就吃不下去了。   一个土陶碗的血酒,在七八个人手里传了又传,三四圈之后,还剩下了一小半,薛守礼强颜一笑。   “大家都别客气了,一人再喝一点,晚上还有羊肉可以吃呢!”   “这是咱们最后一头羊了吧?羊肉杀完了,明年可咋办?   今早我听我耶耶说,公仓里的酒水也只剩一下瓮了,到时候咱们连羊血酒都没得喝,谁知道还能坚持多久?”跟他们一起长大的郑守礼显得有些绝望。   “说什么呢?大不了晚些咱冲下去,再打些水回来,那些杂胡围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哪一次能得逞的?   某要是有套铁甲,定要去他们阵中杀个三进三出!”   杨守礼倒是满不在乎,不过心里却没有表面看起来的这么轻松。   每年秋收的时候,山下的杂胡就要来围一次,从最开始他们能吃羊肉喝黍米酒,还能穿上铁甲打的杂胡们狼奔逃窜,到现在被堵在山上毫无办法,连水源都被切断。   谁都看得出来,就算他们能挺过这一次,但下一次就肯定撑不过去了。   今年为了抗敌,已经杀光了城中的羊,吃光了公仓的米粮,明年杂胡不来围城,估计也要饿死人。   可是,杨守礼很不明白,新龟兹建在高山上这么隐蔽,他们一般跟山下的杂胡交易也很谨慎,从来都是以山中渔猎部族的面目出现的,怎么就会引起山下杂胡的注意呢?   异教徒?不存在的啊!一句安拉克阿胡吧,包个黑头巾谁还不会呢?没道理被识破的啊!   “二哥,耶耶叫你过去!”杨守礼心里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弟弟杨思礼过来叫他。   杨守礼一下就爬了起来,他耶耶杨同义是族长,这会叫他去,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新龟兹,这是杨、郑、薛三家对自己建的这个山城的称呼。   新龟兹建在半山腰,只有南边一条小路可通,东边是一片广袤的高山草场,北面是陡峭的山坡,西边则是悬崖。   新龟兹的城市布局则跟原本的龟兹差不多,虽然只占地几百亩地,但也分成了东西南北四个城区,三姓人各居东西南三城区,北城则是议事大殿和公仓所在。   议事大殿中,杨、郑、薛三姓的族老都已经在这里了,经过几十年的同甘共苦,三姓实际上已经快要形成一体,这从三姓后人起名的规律就可以看得出来。   三姓后人是按照‘仁义礼智信忠孝悌节恕勇让’来起名的。   只不过把显示辈分的字放在了最后面,年岁差不多的孩子连中间这个字都一样。   所以才有杨守礼、郑守礼和薛守礼这样的起名规律。   中间都带守,表示他们年岁差不多,最后是礼,代表他们是一辈的。   于是杨守礼的耶耶杨同义身边,也坐了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薛同义,至于郑同义,则早已去世。   “没挖出来水?”杨守礼毫不在乎周围尊长不善的眼神。   “我早就说过了,这新龟兹不好守,草长的好,确实能说明地下有水,可是我们现在连铁锅都快没了,拿什么挖?”   杨同义脸颊一抽,手都抬起来了,如果不是缺水缺的他走路的精神都没有了,他一定要冲下去给这个逆子一巴掌。   旁边的薛同义则赶紧过来打圆场,因为杨守礼不但是他看着长大的,还是他的女婿。   “守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来气你耶耶,咱们小一辈中就数你脑子最活,快想个办法吧,在这么下去,咱们就要全部渴死了。”   杨守礼长长的叹了口气,“早几年我就说,咱们要么下去抛弃祖宗当顺民,什么真主,什么安啦,该信就信。   要么就联合北山中不信天方教的各族,一起干一票大的。   可你们都不肯,抛弃祖宗不愿意,统合北山各族你们不敢,事到如今那还有什么好办法?   今日晚些,我带礼字辈和智字辈的冲下山去,怎么也要打点水回来,要是能熬过今年,那就往雪山上去吧,茹毛饮血,总也能勉强活下来。”   一席话说的议事大殿中所有人都默然无语,五年前他们还有几套铁甲,弓箭也还有几十把,粮食也够吃。   那时候不管是下山当顺民,还是统合北山不信天方教的各部族反抗,都还有一战之力。   可到了现在,每年都被山下杂胡堵着秋收季节打,武器和甲胄又得不到补充,年年寅吃卯粮。   如今杂胡们就等着打破新龟兹后把他们变成奴隶,连投降的资格都不会再有了!   “别去打水了,你把公仓里的酒水分出来大家吃了吧,你们年轻人走,往雪山上去!”   杨同义闭着眼睛思考了片刻,一滴浑浊的泪水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放弃老弱妇孺,给年轻人留的一条活路,在他看来,这是唯一的选择了。   杨守礼也很伤感,不过他又不得不对自己父亲的想法嗤之以鼻。   “大人你想多了,山下的杂胡为什么要年年来进攻,不就是看中了咱们会种地,女人会织布吗?   他们要的不是这个新龟兹,也不是要杀人,而是想咱给他们当牛马。   今年山下出动了三四千兵士层层围困,咱们这几百拿着木枪的青壮,怎么可能跑得掉?”   “天意如此啊!天意如此啊!想不到我等今后要世代沦为胡儿的奴隶了吗?就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薛同义直接惨叫了出来,杨守礼说的没错,下山的杂胡年年来攻打,并不是容不下他们,这里地广人稀,无主之地多得是。   那些杂胡年年来攻打,实在是因为与本地只知道放羊挤奶的牧民比起来,新龟兹上的安西军后裔,实在是太能干了。   男人种地是好手,不管是种麦黍还是酿酒、制陶器,都比那些只知道放羊的杂胡厉害得多。   女人就更不用说了,汉人女子心灵手巧,种地、织布都是极好的。   虽然此时的人不知道什么叫生产力,但他们知道,这些山上的唐儿干农活一个顶三,抓到手里,既是能生产大量财富的奴隶。   杨守礼仰天长叹,眼泪直往心里流,把摸了摸衣袖中的短刀,这是妻子彩娘给他的。   彩娘模样俊俏,一旦落入杂胡手中,不知道要受什么样的折磨。   所以夫妻两已经约定好了,一旦城破,杨守礼会先杀了彩娘,然后再自杀。   “没办法了,一点办法也没有,除非是祖宗说的大唐能回来救我们!”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大唐还真就回来了   太阳快落山了,杨守礼看了一眼远处的开始变得橙红的夕阳,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身后跟着上百青壮,远处还有数百男女老少,只等他们冲破山下那些杂胡的阻挡后,身后的这些人就会拿着木桶和陶瓮去河边打水。   “薛二郎,思礼,你们各带二十人在后面,投石的时候打准点,那些杂胡除了刀枪还有很多弓箭,我怕我们冲不动。”   杨守礼的心情很沉重,虽然他穿了一套破烂的扎甲,但其他人基本都是无甲的。   别说甲,甚至现在能有铁兵器的都没几个,因为这些年的封锁,导致他们不得不把铁兵器熔化,打造为了铁制农具。   所以他们最有力的进攻下武器,竟然是投石,也就是将河中的鹅卵石打磨好,然后用投石索投出去,除此之外,别无威胁。   杨守礼叹了口气,没有铁兵器,仅仅穿着单衣,这要是被对方的弓箭一阵攒射,不知道还死伤多少,这哪是去打水,跟送死差不多了。   “大哥,你看!那是什么?好高大的马儿!”   弟弟杨思礼突然高喊了起来,杨守礼正要责骂他不要这么大喊大叫,可是当他自己顺着弟弟手指方向看去的时候,也惊呆了。   他们现在是在一个半山腰,杂胡们则在下山的小路尽头扎了好几个营帐,还用树枝和灌木当路封了起来。   而在杂胡们营帐的右边有一条小河,就是他们要去打水的目的地,在这些营帐远处,是一条进山的大道。   此刻就在这大道上,橙黄色阳光的照射下,阵阵马蹄声传来,最少几十匹战马正从远处疾驰而来。   马背上的骑士还在边驰边射箭,最前面一匹黑马异常高大,马背上的骑士正拿着一杆长枪或抽或刺,杀的杂胡们尸横遍野。   “堵住这个路口,裴升远带人占据高处射箭,其余人每五人结阵,先把他们杀破胆再说!”   马鹞子大吼一声,杀散了所有敢挡在前面的杂胡,随后翻身下马,招呼身边的甲士们赶紧从另一匹空马上取下甲胄。   这些马儿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哪怕就是在战场也不会乱跑,是非常优秀的战马。   二十几人刚刚下马,被惊动杂胡就如同惊扰的马蜂一样,纷纷从帐篷中钻了出来,密密麻麻的一片,足足有好几百人,而且人数还在不停的增加。   不过好在这些杂胡的组织力不太高,虽然人多,但是比较混乱,只能在一些下级军官带领下几十人一堆,慢慢往这边赶过来。   好多人还一脸懵逼或者吵吵闹闹的,看起来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裴同远带着几个人占据了高处,见此情况不由得大喜,几个人简单的分了一下射击的方向,就开始了毫不留情的杀戮。   他们每一次开弓射击必然就会有人倒下,而且倒下的大多都是着了甲,看着像是军官的人,每一次开弓的力气都是很宝贵的,当然要射杀军官。   而几百人大呼小叫毫无阵型的涌过来之后,几个最前面的军官一毙命,周围的士兵顿时就迟疑了下来。   他们可不是什么精锐,只是在军官的带领下跑过来的杂鱼,根本没做好厮杀的准备。   一见血,这些人往前冲的速度就慢了下来,对面那些穿着奇怪棉袍的人好像不太好惹啊!可是他们迟疑,但后面的人可不迟疑。   因为敌人好像不多,看着也没着甲,几百上千人打十几二十个,这么好的痛打落水狗又没有危险,还能展示自己勇武机会,怎么能错过呢?   于是后面人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之后,在军官的鼓动下开始往前边挤。   可这下就麻烦了,前排发现不太对劲的杂胡想要往后退,可是后排嗷嗷叫的杂胡已经涌过来了,他们在后排推搡下不得不向前走去。   马鹞子毫不紧张,山猪儿也不紧张,因为对面太菜了!   他们刚才二十几骑就从南到北给他们打了个通透,现在又是这么一副混乱的模样。   这别说和萨克图的军队比,阿里·杜拉夫的穆斯塔法军比起他们,都要算是虎狼之师了。   而且现在下马布阵以布面甲打无甲,这还有什么可怕的,只要杀个几十人,对面就溃散了。   所以马鹞子也不磨蹭,趁着对面还在推挤着走上来的时候,他们就主动出击了。   一米长的横刀,熟铜打造的双锏,精钢骨朵和大斧,护住全身的布面甲,整日羊排肥牛喂出来的强壮身体。   这样的精锐在面对一群连皮甲都没有,还拿着破铁刀和烂枪,身材矮小面有菜色,看起来像是直接从田间地头和草场上拉出杂鱼,会打出什么样恐怖的战斗效果?   杨守礼可以回答你,在他震惊地眼神中,马鹞子等人如同冲进了小人国的巨人一样。   只见刀光闪闪,呼喝有声,只要挨着了他们的杂胡,直接一片一片的倒在了地上。   一个杂胡砍了马鹞子一刀,马鹞子什么事没有,他的刀还直接断成了两截。   紧接着马鹞子还了他一刀,这个杂胡的脖子立刻就歪了下去,因为脖子被砍的那一边已经断掉了。   “冲啊!冲下去啊!杀了他们!思礼,你快回山上去,让所有人都下来,杀胡了!”   目瞪口呆的吃了半分钟的瓜,杨守礼反应过来了,管他来的是什么人,只要是打山下杂胡的,那就是自己人。   什么样人最残忍?被逼到墙角肆意侮辱,然后忍不可忍的人是最残忍的。   马鹞子他们还是只用兵器砍杀,但从山上冲下来的杨守礼等人却显得异常恐怖。   马鹞子亲眼看着一个走不动路的伤兵被一群妇人和小孩冲过来按到地上,最后被活活用石头砸成了肉泥。   他也看着一个半大小子抱着一个杂胡的胳膊,不管被怎么殴打都不松口,硬生生的把杂胡肉给咬下来了一块。   怒吼声从四周呼啸而起,越来越多的人从山上冲了下来,这一刻他们忘记了口渴和饥饿,连女人都拿起了各种武器战斗。   呜呜的恐怖叫声中,上百个投石索抛出了打磨好的石头,杂胡们只要挨上一下,一准头破血流,甚至直接被打晕过去的也不少。   这些人到了之后,马鹞子他们的压力也顿时一轻,更能发挥出战斗力了,裴升远等人也放弃了射箭,转而拿上横刀直接去砍杀了。   “快跑啊!异教徒请来了天兵!”   “败了!败了!快跑啊!”   “阿娘!好疼啊!不要杀我!”   最多七八分钟,推推搡搡的上千杂胡直接就崩溃了。   一个穿着扎甲的高级军官还想要聚拢溃兵抵抗一下,山猪儿几个箭步就飞了过去,一锏把他打成了一团烂肉。   郑通咧嘴一笑,看来他没弄错,被他们抓住的几个‘舌头’也没瞎说,这些被围在山上的异教徒,真的就是唐儿,因为周围的呼喊喝叫,都是用的汉话。   足足过了快一个时辰,战场上终于安静下来,杂胡们丢下上百具尸体和满营帐的物资跑远了。   杨同义、杨守礼父子感激中带着警惕看向了对面二十几个杀神。   他们不知道对面你这些天兵天将般的人是从哪来的?他们也不知道对面跟山下的杂胡有什么仇恨?   但他们知道,这些人救了自己全族,也知道对面这些人非常得可怕。   “大郎!杨大郎!你不认识我了吗?守礼,你看看我是谁?看看我是谁啊?”   惠通和尚郑通摘下了头上带着顿项的一体兜鍪,这个额头和脸上都有可怖伤疤的男人,眼泪哗啦啦的流了下来。   他哽咽的看着对面的杨守礼和郑守礼,九年前就是是这两个当时还是年轻人的小家伙来疏勒找的他,为他带来了最后一次族人的消息。   “你……你是……你是疏勒的惠通兄长?”郑守礼比杨守礼更快的认出了郑通。   当年留在疏勒的人是李家和郑家的支脉,郑通说起来还是他堂哥,所以郑守礼一直对当时一副和尚打扮的郑通记忆很深刻。   “就是我啊!我是惠通,守礼,你都这么大了!当年你还缠着我让我给买樱桃毕罗吃呢!你忘记了吗?”   郑守礼一下就愣住了,九年前的画面突然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那时候他才十七岁,由父亲郑同义带着,和杨守礼等三人一起去疏勒,那个看着既高大又凶恶的僧侣从兄。给他买了让他在之后,无数次在梦里回味的樱桃毕罗。   “兄长,确实是惠通兄长,守礼大郎,你认出了吗?确实是惠通兄长!”   狂喜猛地冲到郑守礼的头顶,他晕乎乎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一波波的狂喜冲刷着他,他只能猛地摇晃起了旁边杨守礼的肩膀,边嚎边手脚乱舞。   杨守礼比早就陷入崩溃的郑守礼要冷静一点,他怔怔的朝郑通走过去。   疏勒的支脉他是知道的,早就人丁凋零不行了,九年前他们就只剩下了十几人,还是老妇人居多,今日是哪来的这么多杀神般的人物?   “惠通兄长,他们是谁?是……是……”杨守礼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但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不敢说出那个深埋在内心深处的梦,因为他怕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   泪流满面的郑通知道杨守礼想问什么,他重重的一点头,解开了自己的布面甲,随后从贴身半臂里,拿出了一面皱巴巴的彩色大旗。   红底上有黑色波浪纹的太阳,太阳包裹着蓝底月亮,月亮再包裹着金黄色的星辰,正是大唐的三辰旗。   郑通三两下扯烂了身上的半臂,随后赤裸着上身把三辰旗高高举到头顶。   “奉大唐大宝大金国副王张昭大王之命,奉天军奉天营憾山都左二将马鹞子将头,率左二将勇士,前来寻找昔年安西军后裔!请英雄之后归乡!”   ‘噗通’看到三辰旗的那一刹那,杨同义就开始浑身颤抖,等到郑通喊出这句话之后,他直接摔到在了地上。   “请英雄之后归乡!”马鹞子等二十一人集体摘下兜鍪,拿在手中大喝道。   “大唐啊!”杨守礼惨嚎一声,突然蹲到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朝廷没有忘记我们!朝廷还记得我们!天兵终于来了!归乡!我要归乡!我要回家!”   “归乡!归乡!”   “回家!回家!”   凄厉的哭嚎声顿时响彻了整个战场,在满地杂胡尸体的战场上,几百上千个男男女女在一面三辰旗下嚎啕大哭。   这哭声是他们这些年委屈的最好宣泄,归乡与回家,从未如此清晰的印在了他们心底。 ###第一百九十四章 戏精夫妻   八月十五,这个日子在以前对于新龟兹的人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因为在此时,中秋节虽然有了,但只是赏月欢聚的日子,也并不吃月饼。   而且也不是八月十五这一天,八月十五前后两三天,都会举办这样的欢聚,中秋月圆之夜家人团聚,这个习俗是在宋代才有的。   所以这么一个区区赏月的节日,对于时常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新龟兹人来说,并不是个什么大的节日。   但今年的八月十五不一样,因为祖宗们念叨了上百年的故国,新龟兹人心里的精神支柱,大唐朝廷派人来找他们了。   昨夜无人入睡,今早天刚蒙蒙亮,城中所有人就起床了。   他们先是将山下杂胡营帐中所有有用的东西搬了回来,再把杂胡们的尸体堆到一起烧光,最后一直忙到太阳快落山了。   这样理应疲惫不堪,但实际上一点也不疲惫的众人,才聚集到了北城的议事大殿前。   新龟兹以杨、郑、薛三家后人为首的安西军后裔还有大约七千人左右。   他们平日里就散居在这个被他们称为北山的山林中,沿着河谷和山间平地,安西军后裔开辟了一块又一块的农田。   马鹞子放眼看去,外面起码围了两三千人,还有更多的人则在不断的赶来途中,虽然他们很多人没有进议事大殿的权力,但都聚集在外面不愿离去。   当然,新龟兹本来是没有这么多人的,平日里大家是以十几二十户人为单位散居着的。   因为耕地都比较分散,要是聚居到城中,根本无法供应这么多人的吃喝,平日里新龟兹有个七八百人就算不错了。   “这么说来,并不是朝廷来寻我们,而是张昭大王来救我们了!”   杨同义说着向东边疏勒的方向拱了拱手。   “大王高义啊!不愧是名门豪杰之后,还记得我们这些失国失家之人,他日到了疏勒,你们要跟着老朽一起,向大王行顿首礼以谢大王大恩!”   “马将头,你的意思是说,当年的郭大郎并没有当叛徒出卖我们,实是那仆固俊阴毒小人一手造成的?”   虽然是父子两,杨同义和杨守礼的关注点,完全不在一个地方。   马鹞子先安抚了一下神情激动的杨同义,随后对着杨守礼点了点头。   “没错!郭大郎并不是叛徒,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去西州享受荣华富贵去了,而应该是战死在了某处。   郭家与你们分开后,最后去了碎叶,现在已经归于大王麾下,并招募了四百儿郎随大王征战。”   杨守礼闻言长长吐了口气,“这就好,当年是郭家大王领着我等坚守龟兹的,某实在不愿相信郭家会背叛我们大家,现在好了。”   “对!咱们这些安西军后人都是好样的,都是响当当的健儿!”   郑通一脸的感同身受,当年认为武威郡王郭昕的后人是叛徒这个结论,其实将他们这些安西唐军后人打击的够惨。   如果不是出了这件事,郭、杨、郑等家根本就不会分道扬镳。   “杨大郎,大王说要带领我等安西军后人东归,然后与河西归义军后人一起打通甘凉。   我们还要一起去问问中原龙椅上的皇帝,可曾还记得我等?我等祖先到底功劳几何?你们……!”   郑通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那就是要新龟兹中的人表态。   本来之前郑通认为这根本都不是个事,还能有人不愿意跟大王东归?   但是郭家的态度,无疑给他泼了一盆冷水,还真有人是不愿意的。   杨守礼看了一眼身后的父亲杨同义和岳父薛同义,父亲杨同义拿着一个木盒子朝杨守礼走了过来。   “这里是由我们杨、郑、薛三姓保管的忠贞库宝图,现在就由你交给马将军,以后你就是新龟兹三姓的族长了。”   杨守礼又看向了礼字辈在大殿中的几个兄弟,郑守礼冲着杨守礼投去了一个信任的眼神。   “守礼大郎,我们都听你的。”   “是啊!大郎,你决定吧,我们都听你的!”   作为杨家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杨守礼的能力早已得到众人认可。   同时杨同义已经心力交瘁,这一下有了希望,杨同义不管这希望是中原朝廷带来的,还是于阗大金国张大王带来的。   他现在就想回到疏勒,去享几年清福,然后死了也值了,新龟兹三姓的未来,就交给儿子吧。   杨守义走到马鹞子面前,随后单膝跪下,将木盒高举到马鹞子胸前。   “马将头,龟兹杨、郑、薛三姓七千六百七十七口人,自今日起誓死追随大王,打通甘凉,回归故国!”   马鹞子接过木盒递给郑通,赶紧把杨守礼给扶了起来,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大王亲自去碎叶,救了郭家一族的命,最后也不过带走了四百儿郎和一个郭家娇娘。   他马鹞子只用了二十来人,就找到了杨、郑、薛三姓,更有七千余口归顺,这是多大的功劳?   以后再成一都的话,这都尉之职,怎么也该轮到自己了吧!   “杨大郎果然深明大义,既然咱们现在是一家人了,那就赶紧蒸饭煮肉,吃饱之后,咱们还要干一件大事!”   “还将马将头示下!”杨守礼站起来后,对着马鹞子行了一个叉手礼。   “某看围住你们的,远不止千把人,你猜昨日山下溃兵到了其他两营,该如何说?”马鹞子笑嘻嘻的问道。   “其余两营,定然是不相信,因为他们已经围了我等二十多天了,对山上的情况也比较了解。   肯定不会相信我们这些连水都喝不上的人能击溃一个营,他们定然还要派人来查看,甚至重新封锁此处。”杨守义思考了一会之后,开口说道。   “没错!那些杂胡一定还会再来,所以我要你示敌以弱,咱们在山上吃饱喝足再拖几天,让他们人疲马乏后,彻底解决山下这些杂胡!”   马鹞子一脸的神机妙算、胸有成竹,实际上这是众人昨晚开会后的集体智慧结晶。   “喏!”杨守礼叉手大声应喏。   “另外还需要找两个熟悉周围地形的人,帮我们找到能进出疏勒的古道。   还有裴氏兄弟需要前往东曹国故地,最好也能帮我们找到两个熟悉那边环境的带路。”   杨守义思考一会后,点了点头,“北山中还有一些部族当年就是在这一代游牧了几百年,因不肯改信天方教被玉素普那个贼胡驱逐。   他们远比我们熟悉这周围,打退敌人后,某就去联系他们,看看能不能找到古道。”   “至于去东曹的人选,就让我二弟薛思礼陪两位裴兄去吧,某家祖上是宁远国王(拔汗那),此地原本就是我家的,说不好还能找到一些故旧!”   已经快要没有粟特人相貌特征的薛守礼,指着他几乎完全就是一副粟特人长相的从弟说道。   他们薛家其实不是汉人,而是拔汗那王薛裕的后人。   不!好像也不能说他们薛家不是汉人,人家万里派兵协助唐王朝平定安史之乱过,又跟着安西军守了一百多年的安西,怎么看也是唐人了。   而且薛裕的母亲,还是李唐宗室义和公主,人家这是如假包换的唐人。   ……   疏勒城,整个疏勒目前最红火的事业,就是贩卖棉花的行业。   这种本来不怎么畅销的作物,能这么快就畅销起来,完全是因为大圣天子和张大王都连续下令,到各地高出市场价大量收集。   王宫中,李圣天额头敷着散热的冰袋,有气无力的躺在一张胡床上。   我大圣天子最近太辛劳了,以至于连续感冒高烧不退,差点没把曹元忻给吓死。   这个时代的感冒,可不是后世那种吃几片药喝一包三九感冒灵,甚至直接拖两天就能好的小小疾病。   这时代的感冒,特别是伴随高烧的感冒,那是很有可能要人命的。   所以张昭也赶紧扔下亲自教手下人制作布面甲的工作,跑到王宫中来看望李圣天了。   不过刚进门,隔着半透明的屏风,他就看到了李圣天整合曹元忻,正在上演卿卿我我的苦情戏呢。   一个泪眼婆娑看着自己的夫君,含情脉脉的鼓励一定会好起来的,不要要过操劳云云。   一个摆出一副心忧天下的表情看着自己的王后,表示为国辛劳,得点小病又何妨。   自己在收复拔汗那国成就于阗金国万世之业后,还要帮助外甥重掌归义军大权,期望王后谅解。   然后曹元忻就嚎啕大哭,声称为了大金国,为了天子能对长姐有个交代,愿意牺牲什么的。   最后两口子就隔着一张屏风,在胡床上抱头痛哭。   张昭在屏风外人都听麻了,他进来的时候,可以通传允许后才进来的,这两这是故意演给他看呢!   不就是想攻下拔汗那还他在前面出大力嘛,不就是想要布面甲的全套生产工艺嘛,你两公母至于这样吗?   张昭本想也滴几滴眼泪,进去三人抱头痛哭,然后表示舅父和妗娘大恩没齿难忘,粉身碎骨也要报答。   可是掐了好几下大腿,肉都掐青了,张昭眼角还是干干的,看着李圣天那明明高烧都退了,还要装出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他实在很难哭出来。   “你这是怎么当外甥的?你舅父病成这样了都还牵挂着你,你就这副表情?还不滚进来!”   又干嚎了一会,估计确实演不下去了,脸皮够黑的曹元忻大发妗娘的威风,掐着张昭的胳膊,把他从外面牵了进去。   “哎哟!疼疼!做好的布面甲就在外面,我让人拿进来,攻打拔汗那的计划,我也做好了,容我禀告就是。” ###第一百九十五章 约为婚姻   张昭带到李圣天的这来的,是一整套布面甲,包括了这个时代没有的铁护臂和一种复合式头盔。   这个时代的扎甲除了重以外,一个很大的缺陷,就是不太注重对手臂和手腕的保护。   特别是对于手臂,士兵往往要自己额外打造或者购买,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本身重量实在太大了,只能放弃一下手臂的防护。   但张昭这套青色的布面甲的重量才三十一斤左右,所以他就直接把手臂的铁臂甲给补了上去。   看到这套新式甲胄,李圣天一下就拿掉了额头上的冰袋,头也不晕,腿也不软了。   虽然是个偏文治一点的君王,但李圣天可不是对战事一无所知,人家只是没天分而已,但还是很懂行的。   他当然知道,这样一套在他看来相当完美的甲胄,能提升多大的战斗力。   青黑色棉袍,实际上张昭是想做成后世常见那种红色棉甲的,可是这时代染红的颜料是用红蓝草。   不提张昭不知道该怎么提取出其中的红色,单是红蓝草是生在秦岭淮河以南地区,就把张昭给吓住了。   这玩意运到安西的价格可不低,而且还买不到,除非你特地让行商给你带,所以他只能老实的做成了青黑色。   李圣天仔细看了棉甲内衬的铁甲叶,这些铁甲叶打造的非常平滑,比寻常的扎甲甲叶大了十倍以上,极大增强了防御力,因为甲叶大,就表示整套甲胄中甲叶之间的缝隙自然就少了。   表面的泡钉甲式连接设计,也比扎甲制造起来更方便也更便于修复。   李圣天示意张昭走开点自己试了一下,他这种很少着甲的人,竟然都能很快穿戴完毕,果然方便。   而且这种内衬甲衣的模式,同时还能起到遮掩盔甲薄弱点的作用。   不要觉得战斗中寻找对方盔甲弱点是件不可能的事,实际上战争上的老手,是非常善于发现这点的。   很多时候战场上甲士受到重创,很少是被蛮力破甲的,大部分都是反复纠缠后,被对方找到甲叶的弱点,然后被捅死的。   所以外甲模式,特别是对于于阗这种以重甲步兵为主的军队来说,甲叶的制造和修理以及维护的压力是非常大的。   因为哪怕你全身各处都非常不错,但只要有一点小小的瑕疵,都有可能在战场上被放大。   这种被后世总结成木桶效应的难处,自甲胄出现起,就一直是个无解的难题,也是冷兵器时期甲胄昂贵的一大因素。   你造出来了,还得在保养上花费大量的时间和金钱,但布面甲这种内甲模式,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避免这种问题。   “舅父请看,此甲仅仅重三十余斤,对于一个训练有素的甲士来说,负担一点也不重。   所以我们在遇到敌军精锐重甲士的时候,可以在内里穿一件环锁铠,然后贴身穿一件棉袄。   这样总重也不过五十斤,但防御力已经超过两层甲了,几乎可以做到刀枪不入。   不管是喀喇汗的古拉姆近卫,还是萨曼波斯的古拉姆近卫,都不可能与我们对抗!”   张昭一一为李圣天介绍着,听得李圣天和旁边的曹元忻两眼发光,张昭肯这么毫无保留的介绍,至少证明了张昭就没想藏私。   “那这兜鍪有什么讲究呢?”李圣天指着张昭带来的复式头盔问道。   铁臂甲有什么用一眼就看得出来,但这头盔有什么奥妙,他还没搞懂。   张昭拿起了这顶历史上南宋时期才会出现的复式头盔,这是他在后世跟发烧友们,参考《图说中国历代甲胄》复原出来的。   之所以叫复式头盔,是因为这头盔,不是简单拿起来就戴在头上的整体盔。   而是由外盔和内衬盔和顿项三个部分组成,然后通过大钉将外头盔跟内衬盔固定在一起制作而成。   在遭受击打的时候,复式的结构,可以先由外头盔的穹顶结构和帽檐,提前承受利刃或者钝器打击传来的动能,最后到达内头盔的就会被大幅减少,以达成通过内外两层头盔结构,保护头部的目的。   这种复式带帽檐的头盔,也曾被认为是明代飞碟盔的祖宗之一,后世经过复原测试以后,一直认为是明代以前,能达到的最高防御水准。   张昭现在把他复原出来后,已经经过了十几次测试,其中超过十次甚至是直接是找的真人测试,二尺叠布外加一顿饭,伤了还给治,多得是人愿意来当小白鼠。   “二郎!你真的愿意把这套技术都毫无保留的交给舅父吗?这可是国之重器!”李圣天紧紧抓住张昭的手,脸上满是感动。   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张昭拿出的布面甲和复式头盔,说是国之重器一点都不为过。   李圣天其实已经做好的最坏的打算,只要张昭愿意给他留三百套棉甲就可以了,现在没想到张昭竟然愿意将全套的技术都公布出来。   张昭其实对李圣天观感也还挺不错的,他这舅父,虽然毛病不少,比如心理对他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戒心,但在大是大非上,没有含糊。   比如张昭发明的弹棉花技术等,现在掌握这项技术的,全部是曹延绵的族人,李圣天可没派人偷学,平心而论,李圣天也算对张昭很不错的了。   “当然舍得,因为当今群胡环伺,甥男还要和舅父一起,共同守护大唐文华呢!   于阗与归义军,少了谁,余着都不能独存,唯有同气连枝,共同兴盛才能传之万世。   不过舅父,甥男有个请求,不知该不该说。”   “说吧!你我舅甥之间,无不可言!”李圣天不顾曹元忻的眼神,大手一挥,他决定了,就是张昭要找他要一块大大的地盘他也给。   “如果,日后甥男有东进中原的一天,还请舅父大力支援!”   话很短,但却不啻于一道惊雷在李圣天的脑海中炸响,他目瞪口呆的看向了张昭,进军中原?   这也是张昭第二次向外人袒露自己的心声,上一个还是曹元忻的父亲,归义军节度使曹议金。   李圣天还没说话,曹元忻竟然很快想到了这点,她惊叫一声。   “难怪!难怪以本位耶耶的心性,他不但没有在与你会面时下令杀了你,还把归义军最精锐的甲士赠送几十人,并承诺嫁延禧于你,还要搭上延鼐!更舍得延明跟你西行。   某以前就想不明白,延鼐可不是普通的曹氏女,他阿翁是归义军的瓜州刺史,在归义军内部地位比兄长元德还高。   令公大王这个决定,不知道要给慕容家多少好处才行,延明更是令公大王最疼爱的孙子,怎么舍得让他跟你去冒险?   现在全明白了,原来你张二郎,竟然有这样的雄心大志!”   “好啊!果然英雄出少年!”李圣天霍然站了起来,他目光灼灼的盯着张昭,突然苦笑了一声,他也终于知道张昭在于阗这么拼的答案了。   “舅父现在明白你为何对某这么慷慨,对于阗大金国这么卖力了,原来你是有了这份雄心壮志。   不过舅父支持你,你真要有东进中原的那一天,舅父这里你看上什么,就拿什么!不过……”   李圣天突然卡住了,他支持张昭,还要拉上于阗金国一起支持张昭,这可不是白给的,肯定是要算投资,而最保险的投资,就是直接亲上加亲。   但是,李圣天只有四个女儿,长女早夭,三女已经许给了曹氏归义军最出色第三代,也就是曹三娘子的亲弟弟曹延禄,四女儿不过才两岁,根本不合适。   而剩下的二女儿,那就更尴尬了,她是被曹元忻斗到娑摩若寺去当尼姑的原于阗王后所生,李圣天怎么敢用这个女儿跟张昭联姻?   而且,就算这个二女儿出身没问题,但张昭正妻已经内定给了曹家的曹十九娘延禧。   他李圣天的公主,哪怕就是出身不够,也不可能给人做妾。   除非张昭真能坐上龙椅,可是谁的投资就能保证一定可以成功,万一张昭坐不上龙椅,他李圣天就尴尬了。   三人突然陷入了尴尬中,张昭深吸了一口气,他决定赌一把。   “舅父,不如这样,丛德表哥与我年岁相当,不如就让下一代约为婚姻吧。   如果某的第一个嫡子是男孩,他就娶丛德表兄的嫡长女为王后,如果我得了嫡长女,那就嫁给丛德表兄的嫡长子为王后。”   这可真是在赌博了,因为张昭是打算进中原后,要扶起文官制衡武官的。   而儒家文官的氛围一旦形成,绝对是接受不了一个斯基泰白人当皇后的。   所以张昭在赌,他在赌自己的与曹延禧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孩,要是个男孩的话,那就有得麻烦了。   “这个好!如此咱们就是亲上加亲了!”李圣天还没回答,曹元忻就喜滋滋的答应了。   她刚才生怕李圣天把心一横答应将二公主嫁给张昭做小,现在能让他儿子李从德与张昭来一个婚约,可以说是最好的结局了。   不管是自己孙女嫁给张家做王后甚至皇后,还是张昭的嫡长女嫁过来做于阗王后,都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   李圣天想了一会,也认为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于是也点头同意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大云寺与佛舍利   疏勒城东北十余里处,这里是疏勒大云寺的遗址所在。   过去十年,一门心思要靠天方教统合人心、区分敌我的萨克图,给疏勒大云寺带来了深重的灾难。   这座武周天授元年,也就是公元690年建成的佛寺,在萨克图的纵容下,逐渐毁于各种人为制造的灾祸。   大云寺占地极广,当初新建这座佛寺,以当时唐军在西域的实力,都花了十八年的时间才完成。   据称有佛舍数百间,僧众数千,专门用来安放佛舍利的串堵波十数座,其余佛殿雄伟辉煌,钟鼓楼的钟声全力敲响的时候,疏勒城都能听得见。   当然,如果单单作为一座佛寺来使用的话,唐廷是不会花如此多的人力物力来修建的。   疏勒大云寺,实际上是唐廷控制西域人心的大杀器。   自武周天授元年建成之后,唐廷不断将大量的佛经和中原的高僧大德调往大云寺。   西域都僧统和大云寺主持一百多年以来,从来都是由汉地来的高僧掌握的。   而这些大德高僧在调往大云寺之前,都会先在神都洛阳学习,还会受到武则天的接见。   当年则天女皇在神都大兴佛教,各路僧人自然对她感恩戴德,等到了疏勒后,对唐廷的忠心简直是拉满了的。   当是时,在疏勒大云寺这个佛教中心,常用的佛经是汉字的,颂唱经义也是用汉话,大云寺出来的高僧还常常被派往龟兹、于阗等西域重镇佛寺担任主持。   这就是利用宗教搞汉化和身份认同啊!   这也是佛教在中国历史上最好的时刻,政府与宗教互相需要,当然也有武则天要压制李氏皇族的需要。   于是在李唐时期被道教压制了上百年的佛教,在武周时期突然兴盛,所谓南朝四百八十寺,跟武周时期的佛教根本无法比,此时佛教之兴盛,简直快要成为国教了。   所以,有唐一代对于西域的掌控,在军事、文化和宗教的三方合力之下,是要高出两汉不少的。   这也是安史之乱后,西域龟兹王白家、于阗王尉迟家、宁远王(拔汗那)薛家、疏勒王裴家,焉耆龙家等西域王室,尽皆出兵东进参与勤王,还涌现出了昌化郡王白孝德和武都郡王尉迟胜这种人物的原因。   因为他们是真把自己当成了唐人,把大唐当成了自己祖国的。   同时,这也是安西四姓王族哪怕吐蕃人信佛,他们也坚决站在安西军一边与吐蕃人对抗的重要因素,也是安西军后裔很多人逃往大云寺,企图依靠大云寺得到保护的重要原因。   当然,谁也没想到,回鹘人中会出萨克图这样一个孽种,曾经大唐在安西最耀眼的明珠,大唐退出西域后仍然在发挥重大作用的疏勒大云寺,竟然被他给摧毁了。   大云寺遗址,也就是后世还能看得见的莫尔佛塔遗址前,李圣天身穿青黑色天子衮冕站在最前面,张昭也身穿紫色郡王袍服,站在稍后的位置。   在他两之后,来自疏勒大云寺最后一任主持道真大师,碎叶布拉纳大佛寺的提特西古大师,于阗王室瞿萨旦那大佛寺的僧伽罗摩大师都在,三位以道真为首并排而立。   更后面的,则是于阗中枢各官员以及各地刺史和阿摩支。   今日这场汇集了于阗金国几乎所有在疏勒实权人物的盛会,正是重建大云寺。   当然顺带还要把埋藏在大云寺地宫中,由安西军和大云寺共同守护的忠贞库宝藏挖出来。   轰的一声巨响过后,曹十四曹延明骑着一匹青马嘚嘚从远处跑了过来。   他身穿朱色圆领常服,本身就是世家公子哥,长相不俗,骑术更是精湛,顿时就热的满场喝彩。   其实今天的曹延明是刻意打扮了一下的,因为平日里,他根本就是彻底放飞不修边幅的。   用他自己话来说,日日研究神火雷,夜里还要安慰一票嗷嗷待哺的胡姬小娘,哪来的时间涂脂抹粉!   今日刻意打扮一下,是因为张昭给他牵了个线,李圣天的二女儿天玺公主年芳十六,一直没有嫁人,因为身份实在太尴尬了。   而得到张昭与李从德联姻的承诺后,曹元忻其实已经有意把昔年的情敌放出来。   因为张昭的承诺,就相当于把李从德的地位彻底加固了,连李圣天也不能轻易动摇。   以张大王的能力,可以预见的未来,于阗金国绝对不可能失去这个嫡亲盟友。   有了张昭的支持,虽然天玺公主在母亲失势后还能得到李圣天的宠爱,但她的母亲和弟弟,包括公主本人,再也无法对曹元忻和李从德带来一丝丝威胁了。   但曹元忻还是有点不太放心,于是在张昭的建言下,曹元忻在准备将天玺公主母亲放出来之前,将她嫁给曹延明。   对于所有人来说,天玺公主嫁出于阗,远离于阗金国的权力中心,这样对大家都好。   曹元忻可以安心,天玺公主的母亲和弟弟也终于能安心享受富贵了。   因为除了天玺公主以外,她母亲和弟弟并不受李圣天的宠爱。   同时对于曹延明来说,虽然他不知道天玺公主长什么样,但从李圣天的相貌来说,不可能长得丑。   而娶一个李家公主,可以说是曹家儿郎对于另一半的终极追求,这是梦想啊!   哪怕这个公主不是曹家女所生,但对于曹延明来说,也足堪惊喜了。   最后对张昭也是有利的,因为曹延明现在对于他,非常重要。   因为曹延明的能力,还真是挺强的,现在研究火药,可不是他一个人在搞了。   曹延明现在手下已经发展到了六十多人,其中有二十人是火药学徒,其余则是负责火药生产的熟练技工。   火药这玩意,在这个时代是很难达到标准化的,木炭的粗细,硝石与硫磺的质量,精确到钱的配比,都是需要丰富经验来弥补。   一个新手和熟手配出来的火药,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曹延明手下这些由他和张昭轮流教学的学徒以及几十个熟练工人,是张昭战斗体系中,极为重要的存在。   而且张昭提出的三个方向,加糖火药,面粉火药以及颗粒火药,都是由曹延明在负责攻坚。   因为张昭能大致回忆起这三个好像能增强火药威力的方向,就不错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颗粒火药到底是怎么来的?糖和面粉(他不太确定)能与火药相配,他也是他道听途说的。   作为一个君主式的人物,张昭没那个时间,很可能也没那个天赋去研究火药。   所以,这一切都只能曹延明去干,于是牵线让他娶李圣天而二女儿天玺公主等手段,都是为了笼络住这位表侄兼大舅哥。   “大圣天子,大王,火雷衙已经将忠贞库的大门爆破开了,刘都虞侯和史将头正在带人挖掘!”   忠贞库的位置,实际上就在莫尔佛塔下面,但是却不怎么好挖,因为它是在佛塔下面的地宫中。   藏宝图最主要的作用,就是标识地宫的入口,以及地道的走向。   这破地宫是用条石加固了的,找不到入口,很难从其他地方挖开。   原本是作为大云寺收藏传说中的释迦牟尼佛舍利以及佛诞床和佛钵而建的,不清楚内部结构,很难进去。   “提特西古大师,道真大师年老体衰,其余僧众都有心随副王东归,此后这大云寺的重建工作,就要你多多担待了!”   起出忠贞库和佛舍利等宝物后,大云寺的重建工作就要马上开始。   李圣天和当年的大唐朝廷一样,希望把疏勒大云寺再次捧起来,作为于阗金国的文化输出手段。   “贫僧谨遵天子旨意,一定尽力重建大云寺,恢复疏勒千年佛国的荣耀!”   提特西古以及手下的一票僧众现在已经不恨张昭了,反而对他颇为感激。   因为张昭没有骗他们,竟然真的是让他们来重建大云寺的。   原本提特西古还以为重建大云寺要以主持道真大师为首,但实际上,道真大师在萨克图的监牢中呆了五六年,身体非常差,随时都有可能坐化。   而后来找出来的大云寺僧众,大部分早已还俗,还在坚持的,几乎全都是安西军后裔,他们已经决定跟张昭东归了。   所以这大云寺的重建,将要全部由提特西古和他带领布拉纳大佛寺僧众承担。   对比起碎叶,疏勒在安西的地位要高的多,同时在疏勒大云寺面前,碎叶布拉纳大佛寺不过就是个小土鳖,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   得了这么大好处的提特西古,当然不会在记恨张昭。   “起出来了,起出来了,快快准备迎佛大礼!”   过了不大一会,曹延明又骑着马跑过来汇报,此刻他一脸的狂喜不顾礼仪,因为此次忠贞库中最重要的宝物,释迦牟利佛舍利和佛陀的佛诞床,从地宫中被起了出来。   话音刚落,李圣天就深吸了一口气,带头开始唱念起了颂扬释迦摩尼佛生平事迹的《佛本行经》。   周围数百身穿各色缁衣、僧袍的僧人们,一起敲击手中的木鱼等法器,跟着向地宫入口走去。   行了数百米,弥漫着硝烟味道的地宫入口,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刘再升和史崇敏等人都跪在地上口宣佛号,一个于阗內官将一个五彩琉璃宝盒举到头顶,膝行到了李圣天面前。   宝盒中,七颗佛舍利闪着黯淡的七彩光芒。   呃!说句不太尊重的话,张昭觉得,这佛舍利看着就不像是人死后能烧出来的结晶,很像是烧玻璃失败后留下的五彩斑斓的玩意。   不过,释迦摩尼佛早就不是凡人了嘛,能理解。   “佛诞床!这就是佛诞床!”所有人跪迎佛舍利的时候,僧伽罗摩三藏大师指着一架有些古旧,但保存的很好的婴孩床,泪流满面的喊道。   “当年摩耶夫人诞下我佛后七日就去世,于是由姨母摩诃波阇波提抚养长大,这就是大爱道夫人亲手为我佛打造的。”   跪在地上的张昭又忍不住摸了摸下巴,这佛诞床,怎么看着有很大一股中原风格呢?   佛陀不是尼泊尔人么?   管他呢,张昭把视线转向了五彩琉璃宝盒中的佛舍利,那里有三粒佛舍利是属于他的。   他将要用这三粒佛舍利,去收复凉州大云寺上下为己用,并再利用凉州大云寺,去收复凉州嗢末,也就是后来的吐蕃六谷部。 ###第一百九十七章 张大王开府   各式金器七十四件,玉器百二十件,银铤总价值大约两千贯,各类铜钱无算,因为很多已经腐烂不好统计了,但大约也不会超过一万贯。   这就是忠贞库中起出来的财宝,可以看出,在安西军和大云寺最后的岁月中,这两个大唐控制西域的最高机构,日子过得是真的很难。   当然,金银财宝不多,其他的可不少,主要是武备方面。   其中扎甲七百余套,但绳索已经几乎全部腐烂脱落,甲叶也已经有些锈蚀,需要一定时间的修整才能用。   除了扎甲以外,库中还有一百余套环锁铠,也就是中式的锁子甲。   这些都是精铁所造,保存也是最完好的,起出来的时候,包裹着这些环锁铠的油皮纸上的猪油和羊油,甚至都还有点沾手。   在中式环锁铠以外,还有三百多套波斯式锁子甲,看风格,应该是萨珊波斯时期的,保存的也相对完好,修补一下完全可以用。   这加起来的五百套甲,是最让张昭惊喜的,因为他正好与他制造的布面甲相配。   张昭特意试了一下,他让蛮熊贴身穿一件棉袄,然后穿一件环锁铠,外面再套一层布面甲,然后让顿珠手持长枪大斧劈砍捅刺。   虽然蛮熊疼的龇牙咧嘴的,但顿珠表示,哪怕他面对的不是蛮熊这种凶人,而是一个普通甲士,恐怕也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和力气才能战胜。   甚至在力气被耗光之前,这样的甲士,近乎无敌。   至于其他七七八八的物资,包括几千斤冶炼好的铁条铁块,腐烂到只有枪头能用的长枪,有些锈蚀的横刀,箭头什么的,都在紧张的整理中。   这些东西起出来之后,李圣天和张昭可以各拿走一部分,而最关键的一百多套环锁铠和三百多套锁子甲,这些都归张昭。   不过虽然李圣天没说什么,但张昭知道是有条件的,那就是他承诺的拿下拔汗那和到天竺大捞一把,以及完成了于阗金国的小号内循环,这都是要他去办妥的。   在起出忠贞库的宝藏,分好甲胄和铁器之后,张昭就离开了,至于金器银铤什么的,他压根都没看一眼。   因为他很清楚这位舅父天子的为人,现在他的志向李圣天知道了,李家第三代人和张家第二代人婚约也已经确立,等他他东归的时候,李圣天肯定不会在金银方面亏待他。   ……   刚回到疏勒,立马就有两件非常重要的事,等着张昭处理。   第一件事就是开府,既然李圣天知道了张昭的雄心,也决定下本投资张昭,开府这件事就不必等什么东归之后。   李圣天表示,现在就开,狠狠的开,按照大唐亲王的规制来。   按唐制,王府设录事参军、长史、诸曹参军(功曹、仓曹、户曹、兵曹等)、主簿、各卫帅、亲事府和帐内府的军官。   但张昭这个要简单一些,卫帅、亲事府和账内府这几个机构他都用不着。   因为出于对接归义军的需要,现在张昭手下的军事编制,是按照归义军的编制,镇-军-营-都-将-队-火这个模式来的。   所以开府需要开的,就是剩下的文官系统。   其中录事参军一职,掌总录众曹文簿,举弹善恶等职。   说白了,把王府比作一个朝廷的话,录事参军就是大王的真正亲信,什么都可以管,什么都可以插手,就看主上的意愿了。   有点像是明代的司礼监首领太监的意味,所以张昭干脆就不设,因为他目前没有这么个合适的人选。   而长史,就是这个开府的丞相了,唐代李姓诸王年纪幼小或者因其他原因没去就藩的时候,都是由长史代行封国事务的。   本来张昭也不想设这个官职,同样是因为他没有好的人选,不过后来想了想,还是把张忠给任命为了大王府长史。   因为谁都知道,张忠跟张昭的关系,由他当长史,没人敢说不服。   但同时他们又知道张忠的能力,老张忠根本当不了长史,这个长史必然是个摆设,事情还是张大王自己在干。   这样下面的人也就有目标了,大王不可能长期自己干长史的事,这谁能力强,办事情利索,不就可以成功上位了嘛。   至于诸曹参军,这才是张昭真正要设立的官职。   一直跟着张昭的武原儿,得到了功曹和兵曹参军这两个关键职位。   此后士兵的立功受赏,伤亡抚恤,军械配给等事,就归武原儿管了。   刚刚在印刷《大唐英雄全传》中干的颇为出色,很快就完成任务的郭天策,得到了户曹参军这个职位。   不过户口张昭现在没有多少,但钱财还是有不少的,光是从疏勒王宫中就得到了二十几万贯,所以户曹参军,户口管不到,钱能管不少。   张大王如今是真正的光杆大王,倒不是说他没钱没人,而是指他自身几乎没有余财。   所有的资产,哪怕是李圣天赐给他的,张昭全都算到了公中,不然他根本养不起这么多人。   当然公私分开也是迟早的事,曹氏曹延绵已经开始接手了。   仓曹参军则被授予了朱清泉,这个看家守院的职位,最适合他这个张昭自己从于阗王城找来的安西军后人。   除了他能写能算之外,家人也只有一个小孙子,还在跟着张昭学习,并被收为了义子,忠诚是没问题的。   最后曹延明得到了一个工曹参军的职务,这也算是正式确定火雷衙,这个研究火药部门的地位了,除了研究火药的工作以外,工曹还要承担起甲械的打造等工作。   至此,开府完成,各人都得到自己的职位,张大王的这个小朝廷大部分的机构组建完毕,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了。   开府完成,第二件事就是进攻拔汗那。   张昭的开府授官仪式才搞完,还没来得及跟在后院的曹延绵和郭婉儿说上两句话,李七郎就在几个卫兵搀扶下,直接来到了张昭府邸中。   一个木盒子被李七郎举起,递到了张昭面前,正是郑守礼交给马鹞子的那个,里面装的是属于薛家的忠贞库宝图。   马鹞子和杨守礼当然不知道张昭已经把忠贞库都起出来了,所以硬是让李七郎日夜兼程,用差点把自己跑死的速度赶到了疏勒。   “大王,郑、杨、薛三姓筑城于拔汗那国北山之上,称新龟兹,共有七千六百七十七口。   其中成年男丁有一千四百五十一口,皆愿意跟随大王东归,另外在北山各族的帮助下,进出拔汗那的古道也已经探查到了。”   喝了口蜜水的李七郎终于缓过气来了,他开始一点点讲述,寻找新龟兹三家途中惊心动魄经过。   当李七郎说道新龟兹被围,山上众人连饮水都几乎断绝两天后,张昭后背顿时惊起了一身的白毛汗。   好险!真的好险!若是再晚上几天,新龟兹必然被攻破,到时候老弱被屠戮一空,丁壮妇人被掳走,悔之晚矣!   这可是真正的唐儿,足足有七千多人,还都愿意随他东归,对于张昭来说,珍贵无比。   “七郎真是辛苦了,想不到马鹞子和山猪儿这两憨货,竟然也会动脑子了,真不错!”张昭兴高采烈的夸奖了几句后问道。   “进出拔汗那的古道,路况怎么样?还能通行吗?你回来是不是就走的这条道?”   “还能通行,仆就是和几个北山部族胡儿走这个古道回来的。   古道很宽阔,不但能驰马通行,还还可以并行八人以上,马车也可以过。”   李七郎赶紧点头回答道,“不过,路况有些差,玉素普这贼子早在萨克图率军返回疏勒,准备去攻打碎叶的时候,就起了据地为王的心思。   因此在袭杀了萨克图留下的亲信后,他就用毁山的办法,封闭了几处关键路段,还摧毁了萨克图沿途设立的驿站和粮店。   仆从古道回来的时候干粮带的有点少,差点没被饿死,幸好路上打到了一只黄羊才挺过来,但几个人能行,大军肯定不行。”   张昭颇有些无语,这萨克图,你特么是什么眼神啊!留守拔汗那的总督竟然是个心狠手辣的二五仔。   这尼玛,上千里的古道荒无人烟不说,还特么故意把山给弄塌来堵路,这样老子怎么过去?   “伪拔汗那总督玉素普军队战斗力如何?能有破虏州城下萨克图的古拉姆近卫那份战斗力吗?”这个问题很关键,关系到张昭该采取何种行动。   李七郎认真思考了一下,才迟疑着说道:“战斗力,应该很差,至少围困新龟兹的军人,几乎都是从田间地头和草场上直接拉出来的,只有军官才有甲。   马将头审问过被俘的军官,他们属于是各个伯克召集起来的伊克塔步兵。   安都康和渴塞城两座大城中,倒是有些顶着古拉姆称号的军队,但据说战斗力也不怎么样。   因为战斗力最好的古拉姆,都是萨克图的心腹,他们除了少部分愿意投靠外,大部分都被玉素普找机会给除掉了。   据说当年在渴塞城的宴席上,玉素普一次性就杀了数十名军官和他们的卫兵。”   咦!这倒是个好消息!   张昭咧嘴一笑,这玉素普还是个狠人啊!   历史上好像萨克图占据拔汗那后,确实又很快被萨曼波斯夺回去过。   双方最后拉锯十几年,拔汗那才最终被萨克图牢牢掌握,看来这玉素普‘出力’可不少。   “氾全!琼热多金!史崇敏!”思考了一会,张昭做出了安排。   “氾全率憾山都右三将一百甲士,琼热多金率游奕都右三将一百精骑,加上分金都两百人为先锋先行,以氾全为首。   你们先将进出拔汗那古道的道路修葺一下,特别是被玉素普堵住的道路,出了谷口后,寻险要处立寨,不要刻意求战,守住谷口就是大功一件。”   “喏!末将遵命!”三人赶紧出来叉手领命。   虽然都是将头,但氾全曾是张昭的贴身护卫,琼热多金当然不敢和氾全争,就更别提地位更低的史崇敏了。   不过这也提醒了张昭,还是要赶紧东归啊!不然连阶官这些东西都没法弄。   “郭参军,你跟我去一趟王城,面见一下大圣天子。”   军事上可以让自己打先锋,但沿途为大军设立补给点和转运问题,这就是李圣天的事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难道你是马定远?   拔汗那,安都康以东八十里处,一个叫做卡拉苏的小镇。   马鹞子百无聊赖的坐在一张铺了兽皮的大躺椅上,他轻轻啜了一口有些浑浊的粟米酒,然后啃了一口炖的软烂的鸡腿,脸上既有些满足,又有些心神不宁的。   “我说山猪儿,要不你跑一趟吧,这大王再不来,鹞子我都要去打安都康了!”   嘚瑟,纯纯的嘚瑟,马鹞子现在有点飘了,他甚至觉得那些古之名将也不过就是如此。   因为在这三个月中,他马鹞子仅仅依靠手下二十几个甲士,加上甲都没多少的新龟兹三家人,干出了一番大事业。   他首先缩进新龟兹,佯装无力自保,吸引包围新龟兹的剩余杂胡上山围攻。   然后在一个杂胡们久攻不下沉沉睡去的清晨发动突袭,马鹞子亲自为锋矢,新龟兹中只要能那动刀的都被动员起来了。   一场血战从清晨打到正中午,马鹞子率着两千来乌合之众,竟然把山下六千多杂胡一战就打崩了。   这场各地伯克合兵一处,想要抓唐儿奴隶的战争,在经过五年的拉扯,到了要收获的时候,竟然被新龟兹的唐儿打了个兵败如山倒。   是役,由玉素普亲信,卡苏拉伯克易卜拉欣为首的六千五百杂胡丢盔卸甲,战死者高达四百余,轻重伤员和被俘虏者足足有三千多。   以至于卡苏拉伯克易卜拉欣连他的老巢卡苏拉都不敢守,直接跑去了安都康。   这一战后,马鹞子带着新龟兹众人鸟枪换炮,不但信心打出来了,连装备也上去了。   现在马鹞子抽调身强力壮的三姓男丁六百人成军,人人都有甲,别管是什么甲,哪怕就是牛皮包着木板放在胸前,那也是有甲。   再加上其余丁壮组成的辅兵,马鹞子已经能调动上千人了。   占据卡苏拉后,那些因为不肯改信,而被萨克图和玉素普赶到北山中的游牧渔猎部族纷纷来投。   十天时间,马鹞子就又收拢了七百多男丁和三千多家眷,而且人数还在增长,直接向着拥众两万而去。   当年张大王的祖宗张孝嵩,就是带着一万乌合之众,打到了布哈拉。   后汉的班定远,也是靠着三十六人横行西域。   今天他马鹞子带着二十二人,拉起了快两万人的队伍,虽然比上面两位差点,但在奉天军也是独一份了吧?   日后东归,怎么也能做一做他原本恩主罗贤达那样的镇遏使了。   闭着眼睛,正在美美的畅享着未来呢,没想到,旁边传来一道带着促狭笑意的声音。   马鹞子往边上一看,山猪儿正幸灾乐祸地盯着他。   “怎么的?粮草不够了吧?”   马鹞子腾的一下就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很不爽的三口两口啃完鸡腿,刚想喝酒,结果酒碗已经被山猪儿扯了过去,一口给他喝光了。   “给你耶耶留一口啊!你个遭瘟的田舍汉!”马鹞子气得鼻子一抽,随即又泄气般的靠了下去。   “岂止是粮草不够,帐篷、衣物、武器就没一样不缺的,你没看那些来投靠的北山杂胡都成什么样了?   长枪是木棍削尖的就不说了,箭矢还特么是兽骨做的,男人裹着几张兽皮就是衣服,妇人孩子找到什么,就把什么批在身上当衣物。   为了一块好看的石头都能打起来,天天来找老子评理,入他娘的,这哪是来投靠的,这是来整死老子的,大王可赶紧来吧,某这会只想上战场杀个痛快!”   话说道这,山猪儿很快就从幸灾乐祸转变为同情了,他把手里的酒碗还给马鹞子。   “再等一天吧,李七郎要是还没回来,咱们就拔营向东,如果安都康的守军不出来跟咱们野战,那耶耶们就把安都康周围的城镇全部给劫掠了。”   “也是个办法,不就是挟裹嘛,只能这样了,人越来越多,不然等到把卡拉苏的粮食吃完,他们就该吃老子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杨守礼骑在一匹黄马上驰了过来。   马鹞子虽然装出一副内政搞到心力交瘁的样子,但实际上他完全就是个甩手掌柜,事情全是杨守礼在干。   十几天下来,杨守礼忙的吃饭的时间都没,他马鹞子还能优哉游哉的啃鸡腿喝酒,谁是真忙谁是假忙,一目了然。   “马将军!北山灰狼部斥候回报,安都康城外有大片麦田,麦子即将成熟,咱们所余粮草只够十日之用了,是不是出动大军去抢收?”   马鹞子不动声色的把鸡腿骨给踩在脚下,咧嘴一笑,只要说道打仗,他脑子瞬间就灵活起来了。   “让罗玉儿带一百轻骑先去,其余人晚些好好吃一顿,咱们明天就去安都康。”   ……   张昭想过拔汗那总督玉素普可能会有点弱,因为大清洗这种事情,就是慈父手下的红色毛熊都经受不起,就别提这个时代了。   但他完全没想到玉素普能弱到这个程度,竟然被马鹞子带人给围住了安都康。   要知道马鹞子进入拔汗那的时候,仅仅只带了二十几人。   就算这些憾山都的甲士能以一当十,新龟兹三姓人战斗力强悍,那也不至于这点人,就把玉素普这种能动员出几万军队的总督,给打成这样吧?   搞的张昭都觉得,他这次人是不是带多了?   这一次为了征服拔汗那国,于阗一共动员了一万六千人,张昭除了奉天军两千人全数出动以外,还从臣服于他的伽师城拔悉密人中,抽调了九百轻骑。   至此,拔悉密部三千帐一万八千人,基本全被张昭吞并,其中大约六千多人将被迁往碎叶,剩余的继续留在了伽师城,张昭预估会带走其中的一半跟随他东归。   在张昭的三千人本部以外,剩余的则是由裴刺史率领的于阗阿摩支军七千余人,这是于阗各个封建主从自己地盘上征发出来的。   剩余的五千人,则由伤愈的刘再升统帅,是李圣天从神威左右军和宫卫军中抽调的。   此次拔汗那之战,李圣天并未前往,大军的统帅就是张昭。   因为最近高昌回鹘眼馋于阗吞下了喀喇汗国的精华部分,两国的关系有些微妙。   这弄得好了,那就是一起再次痛打萨克图这个落水狗,弄不好,就是两拨回鹘人合起来打于阗国。   所以李圣天必须要留守疏勒,处理与高昌回鹘的关系。   别以为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李圣天提出了一个张昭以前从没有想到的问题。   在张昭想来,皈依了天方教的萨克图,肯定很难在七河之地混得开,因为那里的葛逻禄人都是信佛教和景教的。   而高昌回鹘则是摩尼教大国,怎么也不会和萨克图联手。   但李圣天不这么认为,他认为萨克图信仰天方教,只是为了方便夺权和吸引神战者力量,并不是真的有多虔信。   那么为了生存,他很可能再次改宗,要是萨克图狠下心来改宗摩尼教,喀喇汗和高昌这两个颇有渊源的汗国,说不定会联起手来。   张昭想了一下,确实有这种可能,因为喀喇汗的完全绿化,是在萨克图摆平碎叶和怛罗斯,以及拔汗那的二五仔玉素普后的事情,差不多在二十年后才会发生。   那时候萨克图已经快要快要嗝屁,他才带着整整二十万帐喀喇汗人集体改信天方教,然后发动了宗教战争。   但是在目前,萨克图碎叶没打下来不说,还被张昭把腿都给打断了。   失去了疏勒和拔汗那,又没有碎叶,仅剩的七河之地葛逻禄人不怎么待见他,情急之下,萨克图是很有可能再次横跳,改信佛、景、摩尼这三教其中一个的。   “大王,前方急报!”就在张昭思考萨克图很可能的反复横跳时,氾顺拿着一封密信跑了过来。   张昭拿过来一看,顿时更加无语,原来是马鹞子的军报到了。   八日前,马鹞子在安都康外背水一战,竟然击退了玉素普亲自率领出城作战的安都康守军。   五日前,眼看城外军队越来越多,并且周围的麦田也保不住,玉素普竟然在两百精锐骑兵的保护下,从安都康中突围出去了。   其实也算不上突围,因为马鹞子根本没能力把安都康合围,他忙着收麦子呢。   三日前,确定玉素普跑了之后,马鹞子试着打了一次安都康。   但是手下的北山各部实在太过于乌合之众,在有主心骨的情况下野外结阵背水一战还行,围攻安都康这种护城河加瓮城一应俱全的大城,就有些力不从心。   “你兄长呢?”张昭看完密信后问起了身边的氾顺。   “奉大王教令,兄长已于三日前率二百精兵,星夜赶往安都康城外,古道口现在由琼热多金率军守护。”   张昭点点头,他实在有些不放心马鹞子的统帅能力,天知道他能不能掌控好安都康城外的两万多人,要是氾全能及时赶到,他就可以放心不少。   “郭天策,通知各将以上军官,大家一起开个军议!”   “喏!”郭天策高声领命,他现在既是张昭的仓曹参军,也是张昭的心腹掌书记,掌管张昭身边的军务文书等,是以也跟着张昭一起参与了行军。 ###第一百九十九章 围点打援   一张相对粗陋的地图铺在了大石板上,没办法,此时的信息之闭塞,就是如此让人难以置信。   张昭花费了三个月的时间收集情报,也只能弄清楚个大概。   “如果马鹞子的信息无误,那么五日前从安都康突围而出的玉素普,应该已经安全到达了渴塞城,大家说说,我们下一步该怎么打?”   被称为拔汗那国的费尔干纳盆地,现今有三座非常重要城市。   分别是东北边控制从疏勒进入拔汗那要道的安都康。   西南边通往布哈拉等昭武九姓故地的俱战提。   以及处于药杀水(锡尔河)西北岸的原拔汗那国都渴塞城。   这三座城中,俱战提在萨曼波斯手中,所以玉素普要退,就只有渴塞城这一个去处了。   阎晋吸了吸鼻子,满脸都是羡慕嫉妒恨的表情,马鹞子都知道自己能当一个丐版班定远了,阎晋当然也知道。   “大王说得对,渴塞城比起安都康,城墙更高更厚,引药杀水而成的护城河也更加宽阔,那里还是玉素普的老巢。   在搞不清楚马鹞子所率军马是来自何处的情况下,放弃安都康逃往渴塞城,也不失壮士断腕之举。”   刘再升点点头说道,这个曾经的帅哥宫卫将领,在张昭的摧残下,已经彻底跟帅气无缘了。   右眼上方被火药炸破了相,额头也添了一条长长的疤痕,迅速从一个小鲜肉,变成了一个面目吓人的厮杀汉。   “按常理来说,刘兵马使的分析是没错的,但我们要看到一点,那就是玉素普手中并没有整个拔汗那国!”   阎晋说着,在西南边谷口,也就是费尔干纳盆地通往昭武九姓故地的方向点了点。   “俱战提,并不在玉素普手中,若是玉素普有俱战提,他才能以渴塞城为屏障阻挡我大军,因为俱战提所在的大平原,能为他提供充足的粮草物资补给。   但是玉素普没有俱战提,那么他这么轻易放弃安都康就不是壮士断腕,而是引火烧身了,哪有把战火轻易烧到自己老巢的?   张昭这里军议的气氛还是很好的,因为他从来不因为谁在军议上发言而如何如何,哪怕就是说他不对也没关系,只要不是乱说。   当然,作为一军主帅,听可以听,采不采纳,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以刘再升被他眼中地位比他低很多的阎晋反驳了,也没有什么生气等不乐意情绪,反而认真的考虑起了阎晋的话。   “承节兄说的有道理,可是这么一来,这个玉素普是不是就太傻了?   某不相信被萨克图选为俱战提总督,最后还敢果断背叛他的人,会是个傻子。   他这么做,跟把整个拔汗那送给我们有什么区别?会不会是玉素普放出来的假消息,目的就是引我们到渴塞城去。”   白从信最近很活跃,因为龟兹王白家以及鲁、罗两家后人,被萨克图攻灭没能坚持下来,正牌的白家后人凋零,几乎等于绝嗣。   而他的祖宗昌化郡王白孝德,是龟兹王白孝节的胞弟,也就说,白从信已经获得了龟兹王的弱宣称。   在一般人看来,这龟兹王白家亡家亡国已经快一百年了,龟兹城也还在强大的高昌回鹘汗国手中,你这么个弱宣称的王族后裔有个什么用?   但白从信不这么认为,高昌回鹘汗室伏击安西军的后裔这么大的仇,一向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大王怎么可能不报?   再说日后东归打通甘凉,金国大圣天子和归义军张大王这对舅甥,必定想要独霸丝路的油水,哪会允许被夹在中间的高昌回鹘继续分润。   到时候,这个龟兹王的位置能给谁?有比他白从信更好的选择吗?   现在沙州以南的羌塘高原上,被吐蕃人迁过去的龟兹人繁衍到了七八万之多,难道他们不想从六月飞雪的高原,回到富饶的故乡去?   想到这里,心里仿佛被一团火烧的浑身燥痒的白从信,干脆脑洞大开。   “大王,末将有个猜测,既然承节兄认为玉素普在没有俱战提的情况下回渴塞城是个昏招,那有没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玉素普已经投靠,或者决定投靠波斯萨曼国了!”   白从信的话一出口,整个军议的大帐中嗡的一下就开始议论纷纷,因为虽然白从信说的是猜测,但并不是没有道理。   如果玉素普把安都康城下的马鹞子两万多乌合之众,当成了于阗金国派来讨伐他的大军,确实有可能狠下心来投靠萨曼波斯国的。   “如果是这样,大王,我们就要昼夜兼程到达渴塞城,决不能让玉素普投靠波斯萨曼国。   他们要是合兵一处,至少能拉出五万人,咱们两万都不到,还要攻城,到时候就麻烦了!”   大胡子裴刺史立刻就紧张起来了,因为这次出征,他们这些阿摩支可是押了宝的,谁叫张大王这么能打仗呢。   他们可是把全部家当都砸了进来,足足七千马步军,超过一半的披甲率。   而且他们连粮草都要自己承担一半,伤亡抚恤更是全部负责,要是这次打不下拔汗那国,不知道多少家阿摩支要破产。   张昭盯着裴刺史的大粗腿看了一眼,心里是真的认真考虑了一下,是不是要坑这些阿摩支一把?   因为他们是属于历史遗留问题,这种完全独立的封臣,还在一国腹心之地,国家越是壮大,就越不能容忍这种封臣的存在。   出征时,曹元忻甚至隐晦的暗示了张昭一下,提醒他不能让这些阿摩支继续壮大。   这种事情,不是曹元忻一个王后能决定的,李圣天肯定也是有这意思的。   张昭相信,只要自己慢悠悠的打上三两年,粮草物资多消耗一点,这些阿摩支一准就会被李圣天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不过这不符合他的利益啊!拔汗那用的时间长了,他还怎么东归?   再说,帮李圣天把国内清理的过于干净了,他这个有封地的副王,是不是就太显眼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战场上搞这些阴谋诡计,是非常不可控的。   比如几十年后的高粱河车神,不就是想用契丹人消耗一下那些五代留存的骄兵悍将嘛。   结果呢,直接玩脱了,导致他屁股中箭、驴车漂移名留后世。   所以沉吟了片刻,张昭还是摇了摇头,“不能这么急,郭广成,你率保大营三百甲士,刘再升你也抽一个团的精锐跟他一起去。   你去了就让氾全猛攻安都康城,但只能攻三天,三天后就飞马告诉某结果,然后按兵不动等我指示。”   裴刺史眼角微微眨了一下,随后像是放下什么心事一样,他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大王,末将手下的阿摩支军也可以出动两百人,作战我们可能比不上大王精锐,但是利用仆从军蚁附攻城,我们这些阿摩支倒是更擅长一些。”   张昭意外的看了裴刺史一眼,这也是老江湖啊!一下就看出了张昭的意图。   他让郭广胜带人去猛攻安都康,实际上就是试探。   如果这么几百精锐三天内能攻的下安都康这样的大城,那么极大可能城内的精锐都被玉素普给抽调走了,这家伙肯定存了投靠萨曼波斯的心思。   要是三天内城内抵抗坚决,打不下来,那么玉素普这人定然就单纯是蠢。   而且三天内,根本造不出来多少攻城器械,要攻城就只能靠人堆,不计伤亡的猛攻。   这样的情况下,把城外跑来投靠的北山各部族顶到最前线去,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裴刺史言之有理,那就辛苦一下,也从阿摩支军中抽调两百人一起去吧!”   ……   渴塞城,原拔汗那国国都,这座城的历史,可以追溯到西汉早期。   当时李广利伐大宛,猛攻四十余天的大宛都城贵山城,就是如今的渴塞城。   而经过一千多年的发展,如今的渴塞城,已经成了整个拔汗那国所在的费尔干纳盆地第一大城。   城高墙厚,周围环绕的卫星城和堡垒十余座,城中人口在五万以外,城外良田数十万亩,更兼药杀水之便利,极为富庶。   不过今日,渴塞城的王城中,这座城市的主宰者,已经准备自称大汗的玉素普,心情十分不好。   作为曾经喀喇汗国布格拉汗萨克图的心腹,玉素普是个野心勃勃但又很善于隐藏的人,从他敢果断背叛萨克图,而萨克图压根没想到就看得出来。   “尊敬的玉素普迪赫坎!尊贵的纳斯尔埃米尔很高兴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一旦你帮助萨曼国收复了整个拔汗那,埃米尔殿下就会任命你为拔汗那区总督,包括俱战提城在内的全部拔汗那,都将由您统治。”   包着黑头巾,身穿艳丽绸缎长袍的波斯萨曼国使者,正在滔滔不绝的恭维着。   所说的无非就是他玉素普归顺尊贵的纳斯尔埃米尔后,将会得到多么多的好处。   但在玉素普眼中,使者头上的黑头巾,仿佛化作了一条长长的黑色绳索,正在向他的脖子处缠来,这哪是在封官许愿,这是在要他的命!   “兄长,看来波斯人确实有诚意,只要我们借助他们击退了于阗金国,再拥有了俱战提城,就真的可以把门关起来,自己做可汗了!”   恍恍惚惚中,玉素普强撑着送走了萨曼波斯的使者,身后的弟弟穆萨,已经急不可耐的压低声音说了起来,边说还边在挥动拳头,看起来很是兴奋!   玉素普长长的叹了口气,自己的步子走的太急了,不该这么早处决哈桑他们的,至少应该击退于阗金国之后再做这件事。   不然身边就不会围绕着这样的庸才了,虽然很让人放心,但……但也确实太蠢了点。   “穆萨,你说波斯人为什么要把俱战提交给我们?”   正在滔滔不绝的穆萨突然发现兄长的脸色很不好,他有些奇怪看了一眼,脸上再次浮现出了兴奋的光芒。   “因为只要我们愿意投靠的话,纳斯尔埃米尔就可以宣称,他收复了被喀喇汗夺走拔汗那。   这位埃米尔的性格,咱们在布哈拉的暗探不都写明了吗?只要让他脸上有光,他还是很慷慨的。   之后咱们再贿赂一下布哈拉的三个瓦兹尔,兄长你如同阿里·杜拉夫那样,做一个手握兵权的省区总督,不算难吧?”   “哼!”玉素普冷笑一声,“阿里·杜拉夫出身萨曼王族,我们拿什么比?再说你贿赂过瓦兹尔了吗?”   穆萨嘻嘻一笑,随即摇了摇头,“当然不能现在贿赂,投靠的事情都还没正式谈判呢?哪能在没谈判之前就大洒金钱?咱们的财宝也不是地里长出来的。”   “原来你还知道我们没有贿赂啊!什么贿赂都没给,布哈拉的使者就主动提出将俱战提交给我们,你不觉得奇怪吗?”   玉素普这次冷笑都免了,他看着自己的弟弟穆萨,第一次觉得他看起来像是一头猪。   “对呀!我们还没给贿赂,他们就主动提出把俱战提交给我们,这证明纳斯尔埃米尔需要我们呀!这下连贿赂瓦兹尔都可以免了!”   玉素普闻言,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如今这样两面受敌的局面下,波斯人从原本一直只肯答应自己家族永镇安都康,还要派长子到布哈拉学习经义,突然变成了将包括整个俱战提的拔汗那交给他,完全不合逻辑。   这哪是在给好处,完全就是为了稳住自己,玉素普相信,只要自己同意放了波斯军入城,于阗军队退走后,那就是他的死期。   “马黑木,你去同知一下波斯使者,就说我玉素普久慕纳斯尔埃米尔风采,希望能在合适的时间,亲自去布哈拉朝见。   另外选两队古拉姆去一趟萨拉伊,通知阿里将军让他们撤回渴塞城。”   玉素普懒得再看弟弟穆萨一眼,转而直接给侍卫队长马黑木下令。   既然波斯人下定决心要除掉自己,还胡乱许诺,那自己也不妨画出一个大饼。   亲自去布哈拉朝见,这个条件肯定比波斯人费尽心机来控制渴塞城要好的多。   只要波斯人相信了他去布哈拉的心,就会延缓一二冒险派兵入渴塞城的计划,他就可以赢得一些布置的时间。   而萨拉伊附近驻扎着一支六千人的精锐,此城离安都康不过十余里,随时可以支援安都康的防御。   只要这里的人撤走,安都康城内必然人心大乱,迅速沦陷是肯定的。   到时候,于阗军追击到渴塞城外,波斯人必会不顾一切来救,到时候就可以坐山观虎斗了,说不定还能笑到最后。   至于波斯人不来,嗯,这也没什么,去布哈拉和去于阗没什么区别。   说不定于阗还好过一点,因为他还有价值,可以帮着于阗大圣天子,挖布格拉汗萨克图的墙角,毕竟干这个,他是有经验的。   ……   “玛德!果然有诈!”张昭随手将刚刚送到军报展示给一票军官看。   “郭广成带着八百援军到了之后,氾全顺利攻下了安都康,连投石车都没动用,直接靠云梯就攻了进去。”   “看来玉素普果然投靠了波斯人,大王我们应该怎么办?是否该昼夜兼程抢在波斯人之前攻下渴塞城。”阎晋眉毛一挑,率先问道。   “用不着!”张昭摇了摇头,“多给波斯人一点时间,一定要让他们花大力气来救渴塞城。   与其让我们攻下渴塞城再去攻俱战提,不然把他们引出来,毕其功于一役!”   没错!我张大王准备来个围点打援了! ###第二百章 五姓三王终合一   渴塞城的大致位置,在后世乌兹别克斯坦纳的曼干州首府纳曼干附近,这里是费尔干纳盆地的最中心地带。   而费尔干纳盆地之所以这么重要,就是因为它拥有者整个河中地区,最能自给自足的农业。   盆地平原因为有四周雪山融水而水源特别充足,发展种植农业的条件特别优越。   同时四周的高山又提供了大量植被茂盛的山地,可以用来养牛养羊。   横穿盆地的药杀水(锡尔河),则提供异常便利的运输条件。   要知道古代修路困难,运输绝大部分都是靠水运,水运发达,农业和商业才能发达。   药杀水在费尔干纳盆地内,河宽水深流速适中,只要建几个水利工程,预防一下突然的融雪洪水以外,条件可以称得上得天独厚。   有了这些优良的条件,费尔干纳盆地就逐渐成为了河中的王霸之基,只要能掌握这里,出可以征战四方,退可以闭关自守,简直就是河中的关中平原。   所以这个能自成一体的费尔干纳盆地,在沙俄时代,就被沙俄政府熟练的分配给了三个国家。   即乌兹别克、塔吉克和吉尔吉斯三个斯坦。   为的就是确保没有人能独占这个得天独厚的天府之国,也就无法诞生可以继续给沙俄捣乱的强国。   而此时,这个已经开始展示它富饶之地魅力的盆地,也被分割成了三个部分。   位于东北部刚刚被张昭攻下的安都康及其周边。   控制着中部最肥沃土地,但一副闭门挨打的原喀喇汗国拔汗那总督玉素普。   以及西南边控制着谷口俱战提一带的波斯萨曼国哈克姆,阿卜杜尔。   杨同义、杨守礼父子以及薛守礼和郑守礼四人,目不斜视的穿过一队队身穿青黑色棉甲的精锐甲士,往大营正中走去。   从安都康城破到一路行军至渴塞城外三十里处,那个派遣马将头救了他们一命的张大王,一直没有召见他们,这让杨同义等四人的心总感觉是悬着的。   最开始杨同义以为张大王肯定会第一时间召见他们,毕竟新龟兹三姓有七千余口。   这么多的唐儿,别说是安西,就是在河西,那也弥足珍贵,张大王得了他们的效忠,还不得赶紧来安抚?   可是等了一个多月,眼见的安抚一直没来,四人难免心中打鼓,不说别的,就看张大王这奉天军奉天营的勇士,就让他们心中震撼不已。   因为这支强大的军队,已经连铁扎甲都不稀罕了,其中至少有四百套以上的青黑色棉甲。   这种甲,杨守礼在马将头那里见过,轻便坚固又方便,绝对是他见过最好的甲胄。   四百个身穿棉甲的甲士,配上了三匹以上的战马,在安西来说,这就是一支可以灭国的力量了。   如果算上铁扎甲的话,整个奉天营一千一百勇士,披甲率是十成,保大营的一千一百勇士披甲率也能有六成以上。   这两千二百勇士,马步军兼有,步军也一人配了两匹马,每火人还有一头驴和一匹骆驼用来驼其它物资。   说是马步军兼有,实际上比那些全是轻骑的队伍机动性一点也不差。   所以不说于阗金国归张大王指挥的一万余精锐,光是这奉天军两千二百人,张大王就足够横行西域了,有没有他们新龟兹三姓这几百丁壮,问题真不大。   “杨公快快请起,诸位兄弟快快请起!”张昭当然不会表露出他是有意先冷落杨同义等人的,相反他还显得特别激动。   当然也理应激动,张大王还是很希望见到他们的,但郭家的阴影还在,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矜持一点,这样方便日后管理。   更重要的原因是,张昭这边甲士多部民少,等回了河西,这七千多唐儿一旦获得了稳定的生活环境,人口必然暴增。   继续让他们这么抱团下去,恐怕十几年后,就会成为张昭麾下一个规模庞大的勋贵集团。   所以他就想在最开始的时候,直接破除新龟兹三姓合一的格局,把他们进行分割。   “这两位是郭广胜、郭广成兄弟,昔年郭大郎就是他们祖父,这位是郭天策,乃是广胜和广成的族侄。”   把杨同义四人扶起来后,张昭把郭玄礼的两个儿子和郭天策介绍给了杨同义等四人。   “按咱安西军后人的排序,老夫倒是要叫两位叔父了!”杨同义摸着胡须,脸上稍微带着点尴尬。   郭广胜和郭广成的父亲郭玄礼,是昔年郭大郎的遗腹子。   然后郭玄礼个人问题解决得也晚,结果就导致四十多岁的郭广胜,竟然是杨同义这个五十多岁人的叔父。   郭广成就更别说了,他年龄更小,成了名副其实的小叔叔。   当然,不管年龄大小,当是长辈就还是得长辈,当下一群安西军后裔在一起序齿排辈,张昭则在一旁介绍,内心也感叹不已。   当年安西军的五姓三王家中,疏勒镇守使鲁家,疏勒王裴家,龟兹王白家,还有北庭节度使宁塞郡王李元忠的李家,人才凋零,连一百人都凑不齐。   其中白家最惨,后人已经找不到,几乎绝嗣,裴家还留了一点支脉。   李家只剩下李七郎等九人,男丁仅仅两人,鲁家可能还有些后人在,至少那个叛徒鲁三郎还活着。   但除了这凄惨的四家,郭、杨、郑和拔汗那王室薛家竟然坚持了下来。   郭家人最多,足足有五千余,杨家次之,有三千余,郑、薛两家也各有一千多两千人在。   不过虽然有遗憾,但总算把安西军的后裔差不多都找到了。   同时张昭的收获也不小,他从郭家带走了三百儿郎其中还有三十几个识文断字的,另外郭家还替他招募了两百景教骑士。   这很不少了,因为郭家自身也就一千多丁壮,张昭一下就带走了三成左右。   至于新龟兹的杨、郑、薛三姓,现在看来,几乎是全员要跟他东归的。   很不错,就算是现在回敦煌的话,张昭也拥有部民近万,千五百甲士,六百多精锐轻骑和两百余具状甲骑。   这些人,打甘州回鹘不太现实,但是回敦煌去夺权,应该是够了。   “万里一孤城,尽是白发兵。生是汉家人,死亦唐儿魂。”   张昭轻声吟唱了两句诗,不那么押韵,也没什么文采体现,但这是对于孤守安西上百年的大唐英魂最好的描述。   很多人以为这是古诗,其实不是,这是出自银联短片《大唐漠北的最后一次转账》。   站在张昭身后的郭天策拍了拍手,一幅幅画像被一队甲士拿了进来,杨守礼抬眼看去,依次是:   大唐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武威郡王郭公讳昕。   大唐北庭大都护、宁塞郡王李公讳元忠。   大唐北庭大都护,杨公讳袭古。   大唐武威将军,于阗军大使,于阗镇守使,郑公讳据。   大唐焉耆镇守使,疏勒偏州城知州官,摄焉耆总管杨公讳日佑。   大唐疏勒镇守使,鲁公讳阳。   大唐忠藩,龟兹国王白公讳环。   疏勒国王裴公讳冷冷。   拔汗那国王薛公讳成。   杨守礼这才知道,前几天马鹞子马将头来找他要新龟兹三姓祖先画像的原因了,原来是张大王要用到这里。   “某虽然不是安西军后裔,但自某记事起,就从祖辈口中听说过安西孤军和铁血郡王郭令公的事迹。   昔年某曾祖太保公数次想要发兵来救,但未能成行,还让仆固俊那等小人钻了空子。   但今日,天佑我等唐儿,某还能率两万雄师至此,还能找到诸位英豪后裔。   在找到诸位之前,某张二郎,疏勒一战收复故土,破虏州一战,萨克图亡命奔逃,碎叶一战,波斯人胆寒,今日来到渴塞城外,也必将一战而定!   因为打完了这一仗,某在安西的使命已经完成,就到了咱们一起带着祖先的英灵东归,让他们的神魂,安息于魂牵梦绕的故国的时候了!   自今日起,这里没有新龟兹三姓人,也没什么碎叶郭家,更没有大云寺余众,这里只有一个称呼,那就是大唐遗民!   今日某带着尔等祖先的英灵神像到此地,就是为了让他们,亲眼见证我们这些子孙后人,是怎么承袭他们的英勇,杀的胡儿片甲不留,再现大唐雄风的!”   张昭慷慨激昂的发表着演说,屋内众人被激动的无以复加,但杨同义和儿子杨守礼对望了一眼,张大王说的很明白了,从今以后没有什么新龟兹三家,只有大唐遗民。   那么作为新龟兹三姓的领导者,杨家表面上的实力受损是必然的。   因为他们只要同意,必将失去多其他两家人的领导权,虽然郑、薛两姓仍然跟他们很亲密,但再也不是一个整体了。   杨守礼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但眼珠已经歪到眼角去了,他在观察身边的郑守礼和薛守礼。   郑守礼的眼角余光,也正好扫到了杨守礼脸上,两人尴尬的一愣,然后飞速移开。   薛守礼更是连看都没看杨守礼,脸上反而洋溢着终于找到组织的激动。   杨守礼看了看祖先焉耆镇守使杨日佑的神像,又看了看身边兄弟,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幕幕往事。   自他记事这二十多年来,喀喇汗国的布格拉汗萨克图以及拔汗那总督玉素普,还有萨曼波斯人的哈克姆。   他们都把新龟兹三姓人,当成生在了野地的牛羊,肆意欺压甚至抓捕殴杀。   这一切的根源,就是因为他们没有了靠山,他们失去了强大的祖国。   “大王!焉耆镇守使杨公讳日佑的子孙,愿意听从您的命令,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无怨言!”   杨守礼同父亲杨同义对望一眼后,第一个站了出来,他没有再用新龟兹三姓人的名义,而是用了杨家这一称呼。   “大王!于阗镇守使郑公讳据的子孙,拔汗那国王薛公讳成的子孙,也愿意追随你击破波斯杂虏,护送祖先英灵东归!”   郑守礼和薛守礼长长松了口气,同时上前。   郭家,李家,大云寺僧兵也不断走上前来,张昭满意的点了点头。   安西军后裔,五姓三王家,经过六十年的分离后,终于在他手里,再次合一了。 ###第二百零一章 各怀鬼胎   渴塞城下,明明已经大军压境了,但气氛并没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那种紧张,反而透露出了种种诡异。   于阗一万六千大军挟裹着五六万部民和民夫,在离渴塞城三十里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们好像并没有立刻来攻城的意思,而是慢悠悠的开始打造攻城器械、收集粮草,甚至还还在药杀水中拉起了大网捕鱼。   这哪是来打仗的?看着倒是挺像后世春游。   渴塞城中则更加诡异,按说远处来了敌军,得赶紧坚壁清野破坏交通啊!   但渴塞城的守军只是装模作样的破坏了离他们最近的一座小浮桥,上游的好几座桥根本没破坏,就像是遗忘了一样。   前去打探的于阗斥候甚至怀疑,要是现在是麦子成熟的季节,说不定他还能看见成片成片的麦田。   而屯兵于南边两百里外俱战提的萨曼波斯军一样诡异,他们压根不像是前来救援的。   别说心急火燎的赶路,他们甚至还有慢悠悠走个几十里,就扎下一个营寨,稳扎稳打一点都不慌。   张昭摸了摸下巴,看来都是千年的狐狸啊!他存了围点打援的心思所以不急不慢的。   玉素普应该是生怕张昭没到,萨曼波斯人先到了,所以不但不破坏药杀水上的浮桥,就连大小船只都没开走。   而波斯人估计也是看出了玉素普的小心思,前来支援的三万大军竟然一板一眼的,有种见势不对就先自保的味道。   好吧!眼看波斯人如此小心翼翼,张昭也就绝了顺水而下先去突袭他们的心思,这个萨曼波斯的俱战提哈克姆,挺有能力的。   “天策,去通知裴刺史和阿史那思礼,让他们再抽调两百游奕军沿着药杀水往下探索。   把军中所有的锁子甲和环锁铠都给他们,一定要击溃萨曼波斯的放出来的探马,先把波斯人变成瞎子和聋子!”   张昭迅速改变了策略,既然波斯人稳扎稳打,存了可打可不打的心思,那他就不顾忌了,先把渴塞城给围了再说。   “刘再升,以你部位前锋,聚集大军,先拔出渴塞城周围的堡垒再说!”   ……   渴塞城,玉素普眉头大皱,心只往底下沉,他都忍不住想爆粗口了。   说好的围城于阗军呢?说好的星夜前来救援的波斯人呢?你们两特么的都不来,我去哪坐山观虎斗?   真是尴尬,诱饵抛出去了,但两条老虎都犹犹豫豫的不上前来,这算是什么事?   “兄长,好消息,卡迪尔堡派来了求援的信使,今天天未亮就有大量于阗军渡河了,他们正在围住卡迪尔堡,据说不下万人,全是披甲的精锐。”   喜滋滋跑进来的是玉素普的弟弟穆萨,虽然玉素普认为这个兄弟蠢得跟猪一样,但他的其余兄弟比猪还蠢,勉强能用的,只有穆萨了。   这个消息,要是发生在几天前,玉素普肯定认为是好消息,但现在则不然。   因为于阗军磨蹭了这么久都来了,可波斯人一直没有到。   这表示俱战提的哈克姆阿卜杜尔,很可能看穿了他的谋划,不会轻易上当,至少在他玉素普实力大为受损之前,是不会来的。   “阿卜杜尔在布哈拉方面的后台是谁?他有没有敌人?”   玉素普脸上没有半分喜色,而是转头问起了穆萨关于俱战提哈克姆阿卜杜尔的情况,穆萨摸着下巴沉思了片刻。   “阿卜杜尔是大萨拉尔哈米德王子的人,他能坐镇俱战提,就是哈米德极力举荐的。   至于敌人,阿卜杜尔是哈米德王子从奴隶中提拔起来的,一直在地方上任职,应该是没什么敌人的。   但是哈米德王子和大瓦兹尔巴勒阿米以及达尔嘎赫阿赫玛德互相敌对很多年了。”   萨拉尔,这是萨曼波斯的官职,有点类似于唐太宗的天策府上将这么个职务。   这是萨曼波斯军队的最高统帅,除了阿尔卡禁城的埃米尔禁卫以外,包括古拉姆近卫等军队,都归属于萨拉尔统帅。   哈米德王子是现今萨曼波斯埃米尔纳斯尔二世的次子,担任萨拉尔已经超过十年,是事实上的王储,在国内的威望很高。   而大瓦兹尔则是政府首领,实际上就是宰相。   达尔嘎赫则是宫廷总管,负责整个王城-阿尔卡禁城的宫廷内务,有点类似于明代的司礼监首领太监。   这两个职位,也都是纳斯尔二世的亲信。   这就是保持萨曼波斯权力稳定,特别是纳斯尔二世权势的‘三权分立’。   即以王储为萨拉尔,将军权控制在王朝的继承人手中。   以大瓦兹尔为政府首领,同时宫廷内务则交给了达尔嘎赫(宫廷总管),王城的禁卫则由埃米尔本人控制。   看起来确实不错,王储在外控制常备军,以限制王城禁卫的势力,也可保证禁卫听命于埃米尔本人。   用宫廷总管制衡宰相,从而将政务也控制在埃米尔本人手中。   再用宰相和宫廷总管来合力制衡掌握军权的王储萨拉尔。   目前的萨曼波斯就是这么操作的,哈米德王子势力强大了,宰相和宫廷总管就联合起来针对他,纳斯尔二世同时增强禁卫的军力以防止意外。   于是这三人虽然互相斗争七八年了,但谁也奈何不得谁,只要其中一方过于强大,另外两人都会联合起来对付他。   不过,现在可能出了一点小小的纰漏,纳斯尔二世自己继位的时候,年纪就不小了,自然的哈米德王子当时也已经基本成人。   纳斯尔二世当了十年的埃米尔之后,才把萨拉尔这个职务交给哈米德王子。   他本来是以为自己已经五十来岁,再活个十年,也就差不多了。   可是谁也想不到,十年后的今天,已经六十三岁的纳斯尔二世身体仍然相当好,今年甚至还有公主出生,看样子再掌权个十几二十年是没问题的。   这就麻烦了,因为纳斯尔二世的长命,哈米德王子足足当了十年的萨拉尔。   这种掌管军权的职务,是很容易拉帮结派收揽心腹的,于是十年下来,哈米德王子周围也聚集了一大批想当从龙功臣的实力派。   纳斯尔二世本来也有好几个机会可以除掉哈米德王子,但这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又没有犯错,纳斯尔二世还是有几分不忍,于是只能一步步看着哈米德王子壮大。   到现在,他只能把大瓦兹尔巴勒阿米和宫廷总管阿赫玛德扶持起来,用他俩来对抗日益势力壮大的哈米德王子。   看起来是没什么大问题,但无论是大瓦兹尔巴勒阿米还是宫廷总管阿赫玛德,他们首先都是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纳斯尔二世要把他们扶持起来制衡哈米德王子,他们没意见,但是纳斯尔二世已经六十多了啊!说不定哪天就去见真主了。   他们如果在这之前,不能将哈米德王子整下去,那么纳斯尔二世去见真主的那一天,他两全族也得去见真主。   是以这些年,萨曼波斯以国都布哈拉为中心,在一片辉煌鼎盛中,爆发了极为激烈的政治斗争。   每一次‘交手’都有大量的达官贵人倒台,双方的手段也越来越残酷,甚至到了纳斯尔二世都控制不住的地步。   “穆萨,你立刻出发,带上城中的所有珍宝,去布哈拉找大瓦兹尔巴勒阿米。   一定要把我们愿意到布哈拉朝见,自己俱战提哈克姆阿卜杜尔按兵不动的消息,传递给巴勒阿米大瓦兹尔!”   玉素普眼中闪过一丝狠辣,随后看向了弟弟穆萨。   “阿卜杜尔这老家伙想看我们跟于阗人两败俱伤,咱们不能让他得逞,不然你我兄弟,一准要死在布哈拉的监牢之中。”   “好!我去准备一下,明早就出发。”穆萨点了点同意道,谋略军事他都不行,但是勾心斗角的活计,还是很擅长的。   看着弟弟穆萨出去了,玉素普长长出了口气,脑海中一片混乱。   为什么这于阗军队来的这么快啊?要是再晚一年半载,他就能把忠于自己的军官培养出来,哪会像现在这样,只能去冒险赌一把。   ……   夜色深沉,穿着黑白两色波斯-大食式袍服赶路的萨曼波斯军,已经建好了军寨。   浩浩荡荡的三万大军以及一万余民夫,沿着药杀水长蛇型排开,低低的谈话声和军营亮光,让整个药杀水似乎都活了过来。   阿卜杜尔今年四十七岁,他身材中等,但极为壮实,虽然人过中年但一点也没有发福的迹象。   褐色皮肤与褐色头发表示他并不是一个纯正的波斯人,而是有着大量突厥民族血统。   哈克姆也是萨曼波斯的官职,实际上就是总督,但比真正的总督,比如被张昭擒杀的塔什干省区总督阿里·杜拉夫职权和管辖的范围要小,或许可以用小总督来称呼这个职务。   作为一个从奴隶中被提拔起来的军官,阿卜杜尔非常自律,因为他知道,他这样的人,要是失去了军事上的能力,很快就会被布哈拉的宫廷抛弃的。   而且这一行的竞争还是很激烈的,因为随着萨曼波斯的辉煌鼎盛,大量的波斯贵族并不愿意到各个边疆去吃苦了,他们更愿意在布拉哈、撒马尔罕等大城市中纸醉金迷。   这就导致了中下层军官,大量被来自各突厥民族的皈依者占据,位置就那么多,突厥奴隶多的如同草原上的黄羊,竞争自然很激烈。   “父亲,我们的搜索范围被压制到不足二十里了,现在只能保持药杀水两岸不被渗透控制。   那些于阗斥候很难对付,不管是甲胄还是武器,他们都要比我们的好,除了战马以外,我们占不到什么便宜。”   看到儿子的甲胄上还有血迹,阿卜杜尔赶紧让侍卫去打一盆水,让他清洗一下。   “于阗人……,在我的印象中,他们更擅长步兵结阵而战,与已经消失的桃花石帝国差不多。   什么时候这些人能有如此精锐的骑兵斥候?敢把他们放到一百多里外来骚扰我们,于阗人的统帅对自己的士兵,很自信啊!”   阿卜杜尔看着脱下甲胄清洗的儿子感叹到,“阿尔普特,你觉不觉得,这些人应该跟塔什干方向传来的菊儿汗有些关联?”   “菊儿汗?”正在清洁身体的阿尔普特愣了一下,“荣耀的众汗之汗!难道草原上又兴起了一位大汗吗?   父亲,明日晚些我亲自率领咱们的狼卫出去,去抓几个活口回来,要是草原上真的出现了一位可汗,那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第二百零二章 激烈的试探   清晨的风吹散了战场的浓烟,几架大型投石机对准了一座并不太高的堡垒,投掷着打磨好的巨大圆石,每轰击一次,对面城堡的城墙就仿佛在颤抖一样。   ‘轰!’一声巨响传来,在投石机的不停轰击下,城堡的城墙终于垮塌了一角。   兴奋的嚎叫声响起,于阗军中无数人影欢呼跳跃着,他们还把手里的武器拿起来不停的摇晃。   一些心急的士卒想要冲过去,但都被周围拿着木棍的军官给控制住了。   军官们的身侧插了一支彩色尾羽的箭矢,谁敢靠近这根箭矢,必定都会遭到军官无情的抽打。   嘎吱!嘎吱!投石机手们开始检查各个部件,准备进行下一次轰击了,这次的砸出的缺口有点小?,冲过去的意义不大。   可就在此时,堡垒中传来一阵人喊马嘶,数十骑骑兵从缺口里一跃而出,顺着河流就往渴塞城逃去。   见此情况,围着城堡的军中鼓声一响,一面写着大大马字的白底旗一阵摇动,上百骑穿着黑色皮甲的骑兵从阵中越众而出。   他们人人手持长弓,边吼叫边射箭,不一会就缠住了从城堡缺口跑出的骑兵。   ‘咚!咚!’更加浑厚的鼓声响起,军阵前的军官迅速拔出插在地上的彩色尾羽箭矢,随后抽出腰间横刀,朝着堡垒方向一指。   顿时!无边无际手持短刀身穿皮袍的部民嚎叫着,向军官所指的方向冲去。   他们仿佛是脱缰的野马,又像是看见了骨头的恶狗,毫无阵型,毫无章法,中原乡间的团结兵互殴都比他们有纪律。   “玛德,没用的杂胡!”山猪儿恨恨的骂了一句。   这些狗东西大多是最近来投靠的各地部民,三日一操训练了一个多月,照样跟乌合之众差不多,干什么都是一拥而上。   不过呢,当炮灰也足够了,山猪儿转念一想,顿时看开了许多。   就在于阗军围住卡迪尔堡攻打的时候,靠近渴塞城的方向,两支上千人的军队正在互相试探。   一方身穿统一样式的黑袍,只不过有的黑袍下鼓鼓胀胀的,看起来就是里面还穿了甲胄的,而大多数,基本就是穿了一身黑袍。   而在另一面,士兵们穿着更加利落的青色甲胄,可能是为了和对面区分开来,他们的头盔样式比较奇特,圆顶插红缨,看起来好像有两层一样。   不过比起头盔,他们甲胄更加奇特,或许不应该叫甲胄,因为表面除了一些圆底的铜钉以外,几乎看不见任何铁质甲叶,看起来没多少防护力呀!   两支军队都是手持步弓,在鼓角声的指挥下缓缓靠近,这表明这两支军队都是精锐,因为战场上敢把弓箭先拿到手里的,几乎都是有两把刷子的。   而在两支军队互相靠近的时候,周围就已经传来了喝骂和惨叫声。   这是两支掩护步军靠近的轻骑兵,已经提前交上手了,三百对三百,正来来回回的不停拉扯着。   双方骑兵都没披甲。所以显得异常灵活,也并未真正靠近肉搏,而是互相隔着三四十步,不断调整队形朝对方倾斜出了一波波的箭雨,打的很热闹,但伤亡并不高,一时间也分不出胜负。   六十步了,咚的一声鼓响,双方步军几乎同时开始猿猴一般的呜哇呜哇的大叫,大叫的同时,还熟练的摸出了身侧胡禄里的箭矢。   几乎在同时,箭雨漫天飞过,弓弦震动的声音与箭矢在空中传来的破空声,听起来不禁让人头皮发麻,紧接着,噗呲噗呲地入肉声,更让人心头打颤。   四百憾山都甲士对阵渴塞城一千一百精锐重步兵,强弱几乎在一瞬间就分出来了。   虽然双方抛射的箭矢差了两倍,但憾山都这边只是稀稀拉拉的摔倒了几个人,其余虽然身上挂满的箭杆,但根本没受什么伤害。   渴塞城那边就惨了,差不多三四十人直接翻倒在了地上,惨叫声配合着流了一地的鲜血,立刻就把渴塞城步兵的士气给打下去了。   惨叫声中,第二轮弓箭互射又开始了,结果毫不意外,憾山都几乎仍是毫无损伤,但渴塞城那边又倒下了好几十人。   “前进!前进!箭矢无法破甲,我们人多,靠近用长枪捅刺!”一个穿着扎甲的渴塞城军官,大声嚎叫了起来。   在他的命令下,已经几乎损失六七十人的渴塞城步兵收起步弓,转而拔出长枪迅形成密集阵行,朝着憾山都的甲士冲锋过来。   “换陌刀!”阎晋大喝一声,几乎不用命令,憾山都的甲士们就自动开始了集中,并且组成了相当整齐的方阵。   现在憾山都的甲士全员装备了陌刀,对于他们这些精锐来说,陌刀比长枪好用,因为陌刀的劈砍,能更快让敌军胆寒,比长枪快多了。   ‘唰!’几乎是同一时间,前排三百把陌刀就竖立了起来,齐刷刷的就像是同一个人在操作一样。   此时距离双方接触还有五米多,但差不多所有渴塞城步兵心里都是一颤!   这还打尼玛,绝对打不过,两个念头瞬间就涌上了他们的心头。   果然,一进入三米的范围,渴塞城步兵还没将有些散乱阵型对齐,长枪还才刚刚举起准备捅刺,三百把陌刀就几乎是从天而降了。   忠贞库上好生铁打造,甚至就是直接起出来的陌刀,配合上憾山都甲士的长时间训练,三百把陌刀发挥出了极大的威力。   不说人马俱碎,但是砍到肩膀就会卸下一条手臂,砍到头就连人带兜鍪一个起砍烂,还是能做到的。   顿时,渴塞城步兵的前排直接就一片混乱了,他们最少在这一瞬间倒下了六七十人。   比刚才两轮箭雨造成的伤亡还大,连那个喝令他们上前的军官也被重伤。   精良的扎甲并未能挡住这雷霆一击,胸前的甲叶几乎全被砍碎,乌黑的血水顺着陌刀留下的巨大破坏槽泊泊涌出。   这是阎晋的杰作,他不但是憾山都的都尉,还是憾山都的陌刀教官,更是憾山都中数一数二的勇士。   在他的全力一击下,就算不能破甲,光靠击打的力量,都能把敌人砍出个好歹。   ‘唰!’几乎是在第一轮陌刀劈砍结束后的两息以内,第二排的憾山都陌刀手又已经劈砍出来的,顿时出混乱中的渴塞城步兵又倒下了好几十人。   这就是憾山都的陌刀战法,前一排劈砍完毕立刻侧身,然后第二排就会从缝隙中穿过劈出第二刀,然后第一排的劈出第三刀。   在训练中,他们能连续劈砍出二十一轮不歇气,这是真正的排山倒海连绵不绝,压根就没有任何军队能扛得住。   “败了!败了!”   “快跑啊!快跑!”   第三轮陌刀还没砍出去,渴塞城一千多步兵瞬间就崩溃了。   他们互相呼喊着瞬间就四散开来,败了败了的声音传的到处都是,几乎每个人都在喊。   崩溃了,但是没有完全崩溃,‘败了!败了!’可不是白喊的,这是前排人再给后排信号,告诉前排已经支撑不住了。   这样后排就不会朝前挤,极大减小发生拥堵的混乱局面,以便让大部分人都快速脱离战场,这属于老兵油子的逃命绝技。   不过他们运气好,因为憾山都根本就没打算追击,他们的目的就不是渴塞城,而是从俱战提来的波斯人。   渴塞城头,玉素普脸色苍白的闭上了眼睛,随后转头就往城下走去。   “马黑木,安排人堵塞四门,严格控制粮草,告诉所有军官,准备死守吧!”   张昭看着渴塞城头一票衣着华丽的人的消失不见,嘴角翘起一丝冷笑。   “告诉各部,按既定计划,逐个拔出渴塞城外的堡垒,加速收集和转运军粮,重点防御南边沿药杀水而上的波斯人。”   喧闹的白天结束,寒风瑟瑟的夜晚来临了,于阗军的营帐中还是比较温暖的。   因为张昭提前让人收集了大量的木柴和御寒衣物,特别是其中最精锐的士兵,几乎人手一件小棉袄,保暖效果上了好几个台阶。   “大王,我们的斥候已经把波斯人监视起来了,但也只能放到离他们十五到二十里左右的距离。   因为有些波斯游奕骑战斗力还是不错的,特别是他们的战马,比咱们的要好,依托军寨只作防御性遮蔽的话,咱们是打不过的。”   张昭还没有睡,因为白从信和阿史那思礼从监视波斯人的前线回来。   这些天张昭的游奕都和拔悉密骑兵,一直在跟波斯人的斥候狗斗,双方互有伤亡,只是波斯人要大得多。   不过最近他们依靠军寨进行防御性遮蔽后,游奕都的伤亡也起来了。   “渗透不进去就不要强求,让弟兄们多修整一下,波斯人还是没有出动的迹象吗?”   张昭点点头表示理解,自己骑兵是离开大营七八十里去战斗,而敌人可以依托军寨,肯定是要吃亏的多。   “没出动,阿杜拉尔这狗奴真是沉得住气啊!   就在一百多里外按兵不动,每日都派骑兵沿着药杀水往上探查,咱们去伏击他们就缩回去,我看他根本就没有派兵救援的意思。”   听张昭问到这个,阎晋都有些沉不住气了。   张昭也陷入了沉思,他现在只有一万六千精兵,剩下的三四万人都是乌合之众。   这点力量要打下渴塞城,耗时几个月都是短的,而且他还不敢全力攻城,万一正打得不上不下的时候,被波斯人偷袭就麻烦了。   阿杜拉尔这老狗还真是难缠,难道自己又要动用火药?或者,能不能用什么事情刺激一下波斯人? ###第二百零三章 猜疑的种子   虽然已是隆冬,但十一月的费尔干纳盆地并不是太冷。   盆地气候就是如此,可能会挺热的,但不会太冷,因为四周的高山阻挡了大部分的冷空气。   而这场各怀鬼胎的战争还在对峙,张昭已经拔除了渴塞城周围的所有城寨,将这座原拔汗那国的都城变成了孤城,但也仅止步于此了。   因为渴塞城的守军也在两万人以上,双方的军力相差不大,张昭能围住渴塞城,靠的还是手下机动性极强的骑兵,想要攻城,目前看来还不是太现实。   因为就算他手下士兵,远比遭受了大清洗的渴塞城守军战斗力强,但对方坚固的城防,完全可以抹平这些优势。   所以张昭真要想拿下渴塞城,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利用投靠的北山各部当炮灰,不计伤亡强攻,第二就是动用火药炸。   “大王,炸开城墙的难度不大,这渴塞城地处药杀水边,盆地又常年起雨雾,地基应该不是很牢固,至少比炸开疏勒城要容易的多。”   曹延明轻轻说道,随后看了一眼身边分金都的将头史崇敏。   史崇敏轻轻咳嗽了一声,“可是这种环境下,挖掘地道就难了,土质松软,必须要用到大量的顶木和顶板,还要防止挖到地下水。   想在不引起城内关注的情况下,挖掘一条这样的地道,没有三个月是完不成的。”   三个月,张昭在心里估算了一下,三个月估计还是史崇敏在往好了说。   而且就算三个月挖好了,如果波斯人还是按兵不动的话,他也不敢大举攻城。   一百里的距离,只要马匹足够,三天之内就能赶过来,到时候内外夹击他,也是一桩麻烦事。   “先挖吧,进度上可以放松一点!十四你也准备下火药,特别注意防潮。”   不过张昭还是准备挖地道,虽然不一定有用,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让分金都的人练习一下如何在土质松软的条件下进行挖掘。   ……   “果然是碎叶的菊儿汗!果然是!在击败喀喇汗国的布格拉汗萨克图的也是他!还是于阗金国的王族!父亲,这人可不好惹!”   稀疏的雪花从落满了萨曼波斯军的营帐,阿杜拉尔的儿子阿尔普特掀开帅帐的布帘子冲了进来,冻得双手通红的他大声嚷嚷了起来。   “那几个俘虏中,基本都是拔悉密部的人,他们说对面于阗军的统帅,就是碎叶的菊儿汗!”   实际上对于这个时代非常被动接受信息的人来说,张昭的身份远比他自己看到的吓人。   哪怕是张昭收揽的拔悉密部精骑,也只知道这位张大王是于阗的王族,是碎叶人的菊儿汗,还屡次以少打多干翻了喀喇汗国的布格拉汗萨克图。   这样的人,这一件件的大事,怎么看都是一位威名赫赫的草原大汗才能与之匹配的啊!   他们完全想象不到,实际上菊儿汗张大王的真正家底,也就是两三千甲士和万余部民。   “这些话可信吗?”阿杜拉尔的神情立刻就凝重了起来,没想到最坏的结果竟然被他提前猜到了,这于阗大王还真就是碎叶的菊儿汗。   “可信,孩儿亲自审问了十一人,得到的信息都差不多,而且他们还说,布格拉汗萨克图的王后和儿女,已经全部成了那位菊儿汗的战利品了。”阿尔普特肯定的说道。   布格拉汗萨克图的王后据说原本是东曹王室,五年前喀喇汗国袭击拔汗那的时候,曾经两度利用王后的这个身份,招揽俱战提的粟特人。   当时阿杜拉尔正在东曹所在的苏对莎娜城当军官,所以这两父子对此比较清楚。   阿杜拉尔沉吟了片刻,“这个消息,必须赶紧告知哈米德王子殿下。   老夫怀疑这里的几万于阗军不过是前锋,大队人马肯定是等到明年播种完成才会来,这不是我们俱战提省区能独自解决的强敌,必须要从布哈拉调来援军。”   张昭怎么也想不到,我千娇百媚的喀喇汗王后曹延绵被他收入了后宫这事,在其他人心中竟然会被过度解读。   他本来只是想把萨曼波斯在俱战提的守军引诱出来,省的他打完了渴塞城还要去啃俱战提。   结果一来二去,竟然吓得俱战提哈克姆要去布哈拉搬救兵了。   他也不想想,喀喇汗国在被张昭连续扎了两次腰子之前,可是部民六七十万的大汗国。   能把这样的大汗打的保不住妻儿的,起码也得是一位控弦十数万的大汗吧?   枯燥的冬季,不能随时出门生产经营的人们,总是需要在枯燥生活中找点事情。   有时候是东家长西家短的村庄级别流言,有时候是来自撒马尔罕和布哈拉等地来的大城市级别的贵族秘辛。   当然传播最广的,就是埃米尔纳斯尔二世改宗十叶派的消息了,这几乎让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种被背叛的愤怒中。   波斯人与阿拉伯人,这可是一对纠缠不休的冤家,虽然很多时候,人们认为他们应该差不多,但实际上,这两族很不一样。   波斯人是属于印欧语系的雅利安人。   阿拉伯人欧罗巴地中海人和各北非人种的混血儿。   在历史上,波斯人建立过很多强大的帝国,也长期统治过阿拉伯人。   因为在很多波斯人看来,阿拉伯人就是他们认知世界中一个相对强大一点的小弟,很有中国古人看古日本的感觉。   所以虽然阿拉伯人在丝绸之路当二道贩子积累了大量财富,又在马哈茂德鼓捣出天方教,并反过来征服他们之后,波斯人并未真正的服气。   哪怕就是大多数人从祆教改信天方教后的今天,波斯人任然在内心深处保持着自己的骄傲。   所以才有十叶派在波斯的壮大,才有萨曼王朝开代替阿拔斯哈里发统治波斯,因为萨曼王室源出萨珊波斯,对于波斯人来说,他们才是自己人。   这都其实是波斯人的民族自尊心在作怪,他们要显示自己与阿拉伯人的不同。   但是纳斯尔二世没有看透这一点,或者说,他看到了,但是早已被周围的恭维之声的麻痹,认为自己就算改宗也没有什么要紧的,没人敢出来反抗。   但真实情况是这样吗?宣布自己改宗十五天后,纳斯尔二世就感觉到了不寻常。   他的次子,一直没有表态是否改宗十叶派的王储哈米德王子府上,突然门庭若市。   布哈拉,萨曼王朝的王宫阿尔卡禁城中,纳斯尔二披着一件温暖的羊毛毯眼神阴晴不定。   今年他已经六十三岁了,但除了身材有些肥大以外,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埃米尔殿下,这是各省区总督和哈克姆送来的生辰贺礼账册,萨迪德王子更是特意从赫拉特送来他手抄的古南经,用的是桃花石来的最上等纸张,洁白的就如同最好的玉石一样。”   过几天就是纳斯尔二世六十四岁的生日了,按惯例,布哈拉的各个勋贵还有各地的总督、哈克姆,都需要向纳斯尔二世进贡生辰贺礼的。   负责操办此事的宫廷总管阿赫玛德,小心翼翼的将贺礼账册和古南经递给了纳斯尔二世。   纳斯尔二世接过账册简单的翻阅了几下,阿赫玛德却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   纳斯尔二世首先翻到的第一个名字,就是他的次子,萨拉尔哈米德王子的名字。   纳斯尔二世满意的点了点头,哈米德的贺礼比去年增加了不少,最少在三成以上。   第二个名字则是六子萨迪德王子,纳斯尔二世更满意了,比去年增加了五成之多,还贴心的手抄了一份古南经。   虽然他对于萨迪德总是有些觊觎王储地位多少有些不赞同,但看见儿子如此孝顺,纳斯尔二世内心还是很舒服的。   不过,继续翻下去,纳斯尔二世的脸上就越来越难看,因为除了几个儿子和大瓦兹尔巴勒阿米以外,其余人的贺礼都相比去年减少了。   纳斯尔二世不是不允许减少,因为一年比一年高,下面人总有撑不住的时候。   可是你特么一下减少了三四成是什么意思?这点钱都想省?   “尊贵的埃米尔殿下,今年的天气更加寒冷,各地的小麦都歉收,下面的人日子都不太好过。”   阿赫玛德小心翼翼的回了一句,看起来是在解释,但实际上是在拱火。   因为几个月前,哈米德王子刚刚渡过了四十一岁的生辰,那个时候勋贵和地方大员也同样上了贺礼的,不但没有减少,普遍还增加了不少。   一股怒气从纳斯尔二世的心头猛地窜上了头顶,什么意思?觉得本埃米尔垂垂老矣,急着去讨好王储了是吧?   不过虽然在盛怒中,纳斯尔二世还是迅速冷静下来,然后找到了几个他很熟悉的名字,这个几个人是宫廷总管阿赫玛德的同盟的和心腹。   足足减少了三成还多,这几个名字全部都减少了贺礼,还是减少最多那几个。   纳斯尔二世深吸了一口气,看来,应该不是阿赫玛德故意用这个来打击政敌了,他也相信阿赫玛德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给他的贺礼上做手脚。   “嗯?俱战提哈克姆阿杜拉尔竟然只上贡了二十只羊和一匹骆驼?”   纳斯尔二世突然发现了一个最显眼的名字,甚至都忍不住念出了声。   因为这可不是减少三成四成,这特么是减少了八成,甚至不及给哈米德王子贺礼的三成。   “回埃米尔殿下,确实是如此,臣也问了阿杜拉尔哈克姆的使者,他说拔汗那国发生了剧变,从东边来了两万大军正在进攻渴塞城的玉素普,俱战提城的绝大部分物资,都抽调出去备战救援了!”阿赫玛德赶紧解释。   “叛逆!叛逆的小人!”纳斯尔二世怒火万丈的站起身来,因为他前天才秘密接见了来自渴塞城的使者。   原喀喇汗国的拔汗那总督派其胞弟前来告状了,渴塞城万分紧急,但俱战提哈克姆畏惧不前,不肯前去救援。   “让巴勒阿米派出迪万前往俱战提,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纳斯尔二世突然变得轻声细语了,好像刚才暴露从未发生一样,但宫廷总管知道,这是这位埃米尔怒极的标志。   “不要惊动地方,秘密去,不要让古拉姆近卫护卫,直接从王城禁军中挑选!” ###第二百零四章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   战争来临的流言,飞速传遍了萨曼波斯的每一个角落,刚刚还热度很高的纳斯尔二世改宗十叶派的消息,甚至都被压了下去。   现在所有的萨曼人都知道,东北边的草原上出了一位称号是荣耀的众汗之汗的菊儿汗。   这位菊儿汗身高三丈,眼睛比普通的人脑袋还大,一拳就能把布哈拉的城墙砸出一个缺口。   他一顿要吃五头牛、二十只羊,还要一对童男童女作为点心,更从来不喝水,只喝人血。   这已经不是人了,是来自寒冷北方草原的魔鬼!   此时的河中地区,其实也是属于相对温暖的农耕文明区,来自北方的游牧民族,也经常会南下骚扰。   只不过河中地区有个优势,那就是农耕区和游牧区,是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样分布的。   所以农耕区并不怎么缺战马,大大提高了他们应对游牧民族骑兵的能力。   当然更因为真正本地的游牧民族,战斗力实在有些上不得台面。   整个河中地区,威胁从来就是来自东西两方面,即西面的大食-波斯,东边的桃花石王朝,这才是他们最大的威胁。   可萨曼王朝自己就是波斯人,桃花石的王朝也早已衰落,是以快一百年了,河中地区还没有受到过多少威胁。   “这次可不一样,菊儿汗先是在塔什干方向击败了三万大军,还擒杀了塔什干省区总督,瓦兹尔阿里·杜拉夫。   然后灭掉了来自桃花石的布格拉汗,据说他已经统一了整个桃花石,手下有五十万勇士!”   一个穿着皮袄子的‘懂哥’,满脸神秘的拉着一群人围城一圈,压低了声音说道。   周围的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五十万勇士!恐怕整个萨曼国的成年男人都没有五十万,这要怎么才能打败可怕的菊儿汗?   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浑身颤抖的问出了众人想要问的问题。   据说这位菊儿汗还是个异教徒,要是让他打进来,大家可怎么办?难道要像那些顽固的祆教徒一样,承担高昂的宗教税吗?   “这得靠哈米德王子,王子掌管着英勇的古拉姆近卫军,还有大量的埃尔萨利亚常备军,神战者们也愿意听从王子殿下的指挥。   只要哈米德王子愿意出马,就一定能够击败敌人。”   懂哥很快开出了药方,周围人顿时觉得有了主心骨,哈米德王子好像确实很有能力的样子。   互相散去之后,他们纷纷把哈米德王子可以击败菊儿汗的消息,传播的到处都是。   只是他们不知道,众人散去后,懂哥和瘦小男人吃了点东西后,又匆匆赶往了下一处,整个布哈拉,到处都在流传着这样的流言。   ……   这是有人要害我!   哈米德王子长着一脸浓密的大胡子,但是打理的非常干净,小国字脸看起来格外威严,任谁看了都会称赞一声气度不凡。   这也是他能迅速聚集一大批追随者的原因,因为他看起来就像是个埃米尔。   长相好,古今中外都是非常重要的加分项。   比如两人能力差不多,但一个长得像彦祖,一个长得像志伟,人们都会选择彦祖的。   甚至彦祖能力不那么高,吃瓜群众也会选择彦祖。   如今的萨曼波斯‘彦祖’哈米德王子,就遇到了这样的问题,自己人知自家事,哈米德王子知道,他在军事上,绝对没有多少才能。   所谓他能够领导国民抵抗入侵的说法,都是别有用心。   他这些年能在父亲纳斯尔二世的猜忌下继续坚挺,除了他内斗的本事以外,其实是靠着这张威严的甩脸加分不少。   “王子殿下,这一定是巴勒阿米这个奸臣在针对你,什么菊儿汗?哼!阿里·杜拉夫手下一个古拉姆近卫都没,击杀他根本不算什么。   俱战提的阿杜拉尔率军三万,就把菊儿汗看住不能动弹,还身高三丈,明显就是有人故意在夸大!”   哈米德王子府邸,七八个心腹正在讨论,所有人都认为,这个所谓的菊儿汗入侵,不过是被吹出来的,是针对哈米德王子的阴谋。   ‘咳咳!’眼看众人都表态完毕,哈米德王子轻轻咳嗽两声,环视了众人一眼。   “既然大家都认为是阴谋,但他们要如何施展呢?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这个阴谋无非是想要起到两个作用,如果王子表示自己愿意去抵抗这个所谓的菊儿汗,埃米尔殿下就会让王子统军前去征讨。   只要王子离开了布哈拉,那些奸臣就会鼓动埃米尔殿下清除我们!”   哈米德王子点了点头,这是很有可能的,身为王国的萨拉尔,他能直接控制的军队,就是在布哈拉的大部分古拉姆近卫。   其余城市的古拉姆和艾尔萨利亚常备军情况十分复杂,更多还是愿意效忠父亲纳斯尔二世埃米尔的。   同时,他的政治力量,也基本集中在布哈拉,一旦他离开,以大瓦兹尔巴勒阿米的阴险,一定会发动大清洗的。   唉!哈米德王子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自己还是太着急了!   没有跟进父亲纳斯尔二世改宗十叶派的脚步,导致现在父亲对他起了很大的疑心,要不是父亲起了疑心,巴勒阿米根本不敢动他手下任何一个人。   “那第二个作用呢?我不统军征讨会发生什么?”哈米德王子接着问道。   “如果王子拒绝统军出征,他们就会在埃米尔殿下面前指责王子心怀不轨,留在布哈拉是为了保存实力。   臣甚至敢说,萨迪德王子肯定已经跟巴勒阿米等人勾结上了。   只要王子露出留在布哈拉的意思,他们就会怂恿埃米尔殿下,让萨迪德王子带着布哈拉的古拉姆近卫,去俱战提对抗菊儿汗。   那样,王子殿下就会失去了最重要的军权,再也无力反抗!”   哈米德王子脸色十分难看的站了起来,这两个局面,无论哪一个,他都不想面对。   不管是离开布哈拉丢失行政方面的势力,还是留在布哈拉但失去军权,对他来说都是致命的。   失去其中的一个,另一个必然就保不住了,或许连性命都保不住。   “想个办法吧?我该要怎么办才能度过目前的难关?”   “这还是看埃米尔殿下的态度了,王子应该现在就去阿尔卡禁城求见埃米尔殿下。   如果埃米尔殿下肯现在接见您,那么您或许可以用亲情来打动埃米尔殿下。   甚至可以直接说自己身染疾病不便出行,然后将军权交给侯赛因将军,让他代替殿下出征。”   侯赛因将军是哈米德王子的妻弟,出身世代掌握军权的伊本家族,是哈米德王子能掌控布哈拉古拉姆近卫军的关键人物。   哈米德王子脸上终于露出了几丝喜色,如果能让侯赛因代替他率军出征,那么他可以在布哈拉掌控局面,大军在外,巴勒阿米等人也不敢将他怎么样。   “那要是埃米尔殿下不愿意接见我呢?”哈米德王子问出了最后一种可能。   “如果埃米尔殿下不愿意接见王子殿下,那就说明埃米尔已经对您起了疑心。   王子您就准备在阿尔卡禁城外,用长跪不起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态度,同时请塞菲叶公主出面求情。   我们则派人催促俱战提哈克姆阿杜拉尔赶紧出兵,如果阿杜拉尔能在三个月内传来好消息,这场危机就算度过。   不然的话,王子殿下就只能走最后一条路了。”   塞菲叶公主与哈米德王子的母亲是亲姐妹,非常受纳斯尔二世的宠爱,只要她愿意出来周旋,哈米德王子自信可以把这件事压几个压住几个月。   只要阿杜拉尔能在这几个月中击败那个菊儿汗,一切危机就解除了。   如果不能,哈米德王子脸上阴云密布,所谓的最后一步,就是利用布哈拉宗教人士和市民不满纳斯尔二世改宗十叶派的举动,发动政变。   但是在外有菊儿汗压境的阴谋下,改宗带来的怒火还能剩下多少,他还真是不确定了。   ……   苏对莎娜,后世被俄语拼做乌拉提尤别,位于费尔干纳盆地谷口苦盏和撒马尔罕之间。   这里是东曹王国的首都,或者说,它应该就是曾经昭武九姓东曹的全部,因为东曹国并不大,仅仅就是由苏对莎娜周围八个小城组成。   裴升远和裴同远兄弟以及薛思礼等六人,花费了两个多月才找到东曹国的后裔,也就是曹氏曹延绵的族人。   惨!相当惨!这是裴氏兄弟和薛思礼的第一感觉。   东曹国剩下的这两千多人,已经被赶到山上去了。   苏对莎娜也从一个有居民八九千的城市,变成了萨曼波斯的一个小小据点。   原因就是因为喀喇汗国的布格拉汗萨克图,没能攻下俱战提导致的。   东曹国人因为曹延绵的缘故,全族上下跟着萨克图赌了一把,结果输得倾家荡产。   萨克图攻不下俱战提退走后,东曹国遭到了萨曼波斯的血腥报复。   全族四五万人,被杀的不足三千,妇孺损失大半。   只有东曹王室唯一的血脉,曹延绵的侄子在心腹的保护下逃了出来。   等裴氏兄弟和薛思礼找到他们的时候,东曹国的后裔们。已经连明年的种子都吃光了。   剩下的物资也就是几十只山羊,这个冬天虽然还能度过,但明年肯定会饿死大批大批的人。   所以,裴氏兄弟和薛斯里没有花费太多的精力就说服了他们,因为他们根本没有选择。   “抓住了!抓住了!”有人大喊起来。   裴升远往下一看,东曹国的骑士们抓住了一个满脸大胡子的壮汉。   这一看就不是什么行商,也不是本地人,谁会在大冬天跑到这荒郊野岭?   大胡子的侍从看着裴升远高喊道:“你们是什么人?是东曹国的吗?我们不是萨曼波斯人,我们是来自渴塞城的。   只要你们愿意帮助我们回到渴塞城,玉素普总督重重有赏!”   这是把自己当成东曹国的首领了啊!裴升远冷冷一笑。   玉素普的人怎么会从布哈拉的方向来?他们是去干了什么?得好好审问审问! ###第二百零五章 临阵斗将   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如……呃,反正就是很不舒服,这是张昭对于屯兵一百里外波斯军的最直接感受。   现在双方的态势如同一个反着的√,张昭在中间,短的一方是渴塞城,长的一方就是波斯军。   张昭有一万六千精兵,以及三万多前来投靠的北山部民,只是其中还有不少妇孺。   当然五万多人摆出来还是很吓人的,营帐绵延数里,很有气势。   渴塞城的玉素普有两万多军队,城中可能还有两万余民众,虽然渴塞城军经历了大清洗战斗力存疑,但在渴塞城城防的加持下,想轻易击垮,也还是不容易。   波斯人大约有三万左右,战斗力肯定比渴塞城的玉素普强,他们在距离渴塞城一百里外,一个背山面水的半山腰扎寨,同样易守难攻。   这就形成了一个让张昭十分难受的均势,他不敢全力攻打渴塞城,因为这样波斯人肯定要来偷袭他后背。   他也不敢拔营去打波斯人,只要他一动,渴塞城的玉素普就会切断他的后路。   当然,这两也不敢来惹张昭,并且他们也不会来惹张昭,玉素普是想看两败俱伤,波斯人则就是想把他耗走。   劳师远征这种事情,最忌讳的就是无功而返,超长的补给线,超长时间的准备,结果一仗没打就被逼的退回去。   损失大量的粮草车马不说,还会对士气造成致命的打击,像是于阗这种规模的国家,这种挫折受个一两次,以后就很难再组织起几万人的远征了。   “大王,裴升远急报,渴塞城玉素普派往布哈拉活动的亲信,在返回渴塞城的途中,被他们逮住了!”   张昭心脏咚的一跳,玉素普派人去布哈拉,还走的是荒野小路,一定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果然,密报一送到手上,张昭就忍不住大笑三声。   “天助我也!阿杜拉尔和他的三万大军死定了!击鼓聚将!”   大帐中,虽然已经快入夜,但驻扎在各处的军将还是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张昭也早已顶盔掼甲穿戴好,阎晋等几人一看张昭的装扮,顿时心头就是一热,在这冰天雪地中对峙了一个多月,终于要做个了结了。   “裴刺史!让北山各部抽调一万人出来,给他们吃饱喝足,还告诉他们,攻下了渴塞城,我让他们先进城,放抢三天!   你则率领本部三千人督战,我把投石车都留给你,一定要日夜不停,不计伤亡猛攻。   那些安都康抓住的俘虏也一并带走,押着他们让他们先上!”   “喏!可是大王,渴塞城也就几万人,哪经得起放抢三天,要是让北山各部先抢了,咱们的儿郎该怎么办?”   裴刺史对于张昭的安排没什么意见,但是对于把渴塞城让北山部族先抢,意见很大。   张昭阴阴一笑,手指在地图上敲了敲,“所以我是说,攻下了渴塞城才让他们放抢,关键不在于放抢,而是在于攻不攻得下!”   裴刺史顿时就了然,他行了个叉手礼,直接退了下去。   “李若泰!白从信!你们各自带领游奕都和保大营的甲骑今晚就走!”   张昭说着指了指地图上一片小山林,“波斯军最多五天左右肯定会拔营出发向我们靠近,我要你们一直潜伏在此,大战正酣时,收到我命令后,就直插波斯军主帅所在!”   “喏!”两人领命退下。   “阿史那思礼,你带着拔悉密本部轻骑,外加阿摩支轻骑四百,给我牢牢控制住波斯人的斥候。   把他们的探索范围给压制到十五里以内,我要让波斯人不知道二十里外发生了什么!”   “喏!末将一定完成任务!”阿史那思礼也赶紧插手称喏。   “其余人听我命令,好好休整三天,三天后出发,就等着波斯人一头撞上来吧!”张昭挥挥手结束了军议。   裴刺史这才恍然大悟,虽然不知道张大王是哪得来的消息,但看样子波斯军是出于什么原因,不得不北上主动求战。   让他带着北山各部攻打渴塞城,不过是要吓唬渴塞城守军,让他们不敢出城,或者说干脆让渴塞城守军认为大部队还在城外。   ……   日头初升,金色的光芒铺满了大地,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被阴冷空气骚扰了一个多月的马儿,也在士兵的牵引下,一边背负起重物,一遍享受着难得的阳光。   对于十一月的费尔干纳盆地来说,这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也是个非常不错的大军开拔机会。   只是一军主帅阿杜拉尔穿着厚厚皮裘,严肃的眼神中隐藏着不甘。   “父亲,我们真的要拔营北上吗?现在多好的局面啊!我们什么也不用做,就能把菊儿汗的大军逼走。   疏勒到此据说有一千多里,这一趟恐怕菊儿汗最少要亏损十几万银币。   就算他能占据安都康又如何?正好用他来牵制渴塞城的玉素普,菊儿汗没来之前,玉素普可不会这么恭顺。”   听了儿子的话,阿杜拉尔缓缓摇了摇头,他何尝不知道光是靠耗,就能耗走菊儿汗,但时间并不站在了他这一边。   哈米德王子是他的恩主,也是他的后台,如果王子殿下出了什么意外,作为王储派的地方大员,只死他阿杜拉尔一个人,可能都要算巴勒阿米等人发善心,更大可能是全家一起死光光。   所以他没有选择,必须要冒险北上,以求击退菊儿汗的大军,只有这样才能稳住哈米德王子在布哈拉的地位。   “你亲自率一支骑兵绕道去渴塞城告知我军的动向,让玉素普做好出城夹击的准备!”阿杜拉尔轻声说道,阿尔普特则摇了摇头。   “父亲,玉素普不会轻易出城的,他一定等着我们两败俱伤!”   “你也说他是不会轻易出城,总不是肯定不会出城,这个老狐狸确实是在等我们两败俱伤,所以他肯定会出来捡便宜的。   我不要他出多大的力气,只要他能在我军站了上风的时候,肯出来捡便宜就够了!”   说着阿杜拉尔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记住,我们的目标不是连带着渴塞城一起拿下,也不是找玉素普算账,而是要击退菊儿汗。   只要菊儿汗退走了,就算是玉素普独大,那都没关系。   因为我们完成了哈米德王子的任务,帮助王子殿下渡过了难关,哈米德王子在,我们家族才能保住富贵。   记住,为将者,开战之前,一定要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不可贪求,也不可妄求。”   三水湾,距离渴塞城大约有四十里左右,此处位于药杀水边,左面就是汹涌的河水。   右面则是无边无际的大平原,平原中夹杂着一些小丘陵,平原尽头便是白从信和李若泰藏身的山林。   张昭没有摆出叠阵,因为那是在以步克骑的特殊情况下才会用的。   现在他虽然主力是重步军,但也并不缺骑兵,对面萨曼波斯军也是以步兵为主骑兵为辅,没必要摆出一个叠阵。   张昭带着自己的两百亲卫占据了一个山包,奉天营和保大营分列在山包两侧。   更外面的左侧是于阗阿摩支军,右侧是刘再升的于阗宫卫,骑兵则基本都被散出去了。   波斯军从他们驻扎地点北上的这两天中,双方的游奕军和斥候进行了极为残酷的狗斗和绞杀。   为了掩护大军前进,波斯骑兵尽力维持着大约十五里左右的活动范围,死伤了超过两百人。   远处传来了阵阵喧闹,打着上百面各色旗帜的波斯军,身着黑衣缓缓开入了战场,而张昭军也早已做好的准备,甚至还多休息了半天。   那种一头扎进包围圈被围歼的战争,其实很少出现在大兵团的作战中。   因为大家都有足够的斥候打探情报,几万人的大军出动,也不是那么容易隐藏的。   更何况如果没有足够的探马回报消息,大军是不会贸然行军的。   张昭也没有冒险直接一头撞过去趁着波斯军立足未稳的发起猛攻,这其实是个险招,对于双方来都是如此。   进攻方如此大开大合,要是打不穿敌人,自己就会非常的危险。   因为冷兵器的大兵团作战,是非常依赖阵型完整度的,一窝蜂的乱冲乱打,绝对比不过结阵而斗。   所以对张昭来说,最有利的其实是打一场堂堂之阵。   因为他截获了渴塞城玉素普的情报,早就知道波斯军不得不北上决战,也早就做好了安排,就没必要冒险出奇。   ‘咚!咚!咚!’双方阵营中都响起了激昂的鼓声。   在双方甲士开始披甲,阵型开始集结的时候,一般都会有一道开胃菜,那就是斗将!   所谓斗将,就是双方军中勇士,在没有结阵完成的时候,一种展示己方实力,炫耀武力,提高士气的一种战法。   冷兵器时期,打仗最重要的就是士气,斗将则是最能打击敌方士气的方法。   因为双方派出的,都是自己阵中最凶悍的勇士,这样的勇士被杀,对士气的打击是极为严重的。   至于你不出去跟别人斗将,那就更加难受了,别人挑衅乱骂,你连个出头的人都选不出来,哪还打个屁,士气下降的更为严重。   虽然不至于会引起大军士气崩溃,也不会在太大的程度上决定战争的胜负,但打击也不小。   特别是对双方的非精锐部队来说,这是最直接判断对方能不能打的方式。   所以,斗将其实贯穿了整个中国冷兵器的历史,特别是宋末元初之前。   除非是那种十几万人的大兵团决战,或者双方实力差距太大的战役。   像今天这种三五万人摆好阵型,打堂堂之战的两支军队中,斗将出现的概率,是非常大的。   后世人印象最深的当然要数三国演义,几乎把斗将变成了大战的全部。   历史上最出名的,则是白从信的祖先昌化郡王白孝德,对战史思明骁将刘龙仙的决斗。   刘仙龙那句‘是何猪狗?’的怒骂,不但让他自己名留史册,还成全了白孝德国之大将的名声。   至于这个时代,后唐勇将周德威就是一员难得的斗将,数次击败敌方万人勇将,大挫后梁等军的锐气,李存孝、王彦章这种就更不用说了。   咚咚鼓声,波斯军中驰马奔出一员壮汉,他身穿一面典型的波斯镜甲。   镜甲,这玩意的造型在中亚和中东地区特别流行,中国古代的装备护心镜的甲胄,也可以被称为镜甲。   实际的情况就是,这是一种在胸前绑一大块铁板,然后周围套装波斯式锁子甲的重甲。   是几百年后波斯四镜甲以及奥斯曼圆盘甲的祖先,他头上则戴着圆顶顿项盔。   “哪里来的卡菲尔,敢来此处挑衅?真主神威面前,还不束手就擒!”   波斯勇将在离张昭军三四百米处跳下战马,随后掀开头上的顿项,用回鹘语大声的喝骂了起来。   “大王!末将请杀此贼!”蛮熊愤怒了,他迅速披上棉甲,手持巨斧身背硬弓上马疾驰而出!   “是何猪狗胡儿?天兵大至,跪地求饶,方可免一死!” ###第二百零六章 药杀水边要杀胡   三四百米的距离,战马转瞬即至,波斯勇将没想到蛮熊胯下的千里驹来的这么快,更没想到蛮熊分分钟就穿好了棉甲。   猝不及防下,再想上马已经来不及了,四五十斤的重甲限制了他上马的速度。   ‘啪!’一声脆响,蛮熊先用横在马背上的长槊,猛地抽打在了波斯勇将胡乱戴好的顿项上。   槊这种玩意用抽打的方式攻击,威力就不比骨朵小,还是打在了顿项没戴好的目标上,顿时,这波斯勇将原地踉跄了起来,估计脑髓都快被抽烂了。   只是可惜,本来蛮熊是想用夹枪捅刺的,可惜这憨货因为本身体重原因,不太适合成为马上骁将,所以没怎么练过槊法。   而且他手中也不是正品马槊,于是只好用抽打的方式。   战马呼啸着从波斯勇将身前飚过,蛮熊勒马的时候,已经跑出十几步远了。   他干脆就原地慢悠悠的放好马槊,再抽出硬弓,拉满弦对准了还在踉踉跄跄,试图摆脱眩晕感的波斯人。   ‘嘣!’一石强弓射出的箭矢,准确的命中了目标,波斯勇将猛地停止了踉跄,脑袋上插着一根硕大的箭杆,栽倒在了地上。   “风!风!风!”山呼海啸的欢呼声传来,这个身高六尺,也就是差不多有一米八五的波斯壮汉,竟然连还手的机会都没,穿着重甲就直接被干翻了。   “兄长!我要杀了你啊!”怒吼声穿透欢呼声远远传来,另一个身材差不多的波斯壮汉,骑着战马朝蛮熊飞驰了过来。   蛮熊已经下马,本想去拾取自己的战利品,不想又来了个送死的。   他冷笑着活动了一下手脚,随后猛地爆喝一声,第二箭流星般的射出,颤动的箭杆,准确的命中了冲来战马的脖子处。   本来狂奔向蛮熊的战马在剧烈的疼痛下,立刻就怂了,他不顾马上骑士的命令,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脚步,转身就想逃跑!   “哪里跑!”蛮熊大喝一声,反而向着战马冲了过去。   ‘咚’的一声巨响,身披重甲的蛮熊,直接将正在转弯的战马撞翻在了地上。   马上的骑士还想拿着长枪刺蛮熊,但没控制好,捅了个空,紧接着他就被倒地的战马给压住了大腿。   蛮熊残忍的狞笑一声,举起手中的巨斧,把波斯人连头带兜鍪砸成了烂西瓜,鲜红的血水几乎是从兜鍪下摆直接喷出来的。   短时间连杀波斯人两员勇将,蛮熊得意极了,他右手举着巨斧,左手锤着胸口,大声的嚎叫着向对面示威。   “杀了他!必须杀了他!”正面面对的蛮熊的一个波斯千户长,厉声怒喝了起来,不杀了蛮熊,对士气的打击就太严重了。   随着千户长的命令,四员骑在战马上的波斯骑将立刻离开正在整队的步兵方阵,直接朝蛮熊冲了过去。   太无耻了!竟然打车轮战,于阗军这边怒喝和叫骂声冲天而起,在怒骂声中,顿珠提着两杆投矛从阵中飞奔而出。   “无耻杂胡!看耶耶如何杀你!”   顿珠最拿手的就是投矛,手中两杆,背上两杆,皆是精铁打造,加上他的大长手和雄壮腰腹迸发出来的力量,杀伤力极为惊人。   ‘呼!呼!呼!呼!’四杆投矛在两息之间就被投了出去,冲出来四员波斯骑将,瞬间就倒下了三人。   投矛这种大杀器,你穿不穿甲都无所谓,反正是一击必杀!   跑在最后的一员波斯骑将,被呼啸着从头顶飞过的投矛吓坏了,心胆俱丧的情况下,他调转马头就想跑。   结果刚刚转过马头,背后就传来了一股巨大的推力,撕心裂肺的痛苦中,他感觉自己飞了起来,随后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   这一箭,是蛮熊射的,一箭毙命!此刻,两人连杀六人,威风凛凛,如同魔神在世!   随后蛮熊放下硬弓拿起了巨斧和顿珠两人肩并肩,开始往后面自己的阵营慢慢退去。   波斯人那边变得鸦雀无声,再也没人出阵而来,只是步兵方阵在军官的催促下,开始缓缓向前移动。   “杀得好!”张昭骑着战马立于山包最高处,他双手连连鼓掌,心神荡漾,恨不得冲上去跟人单挑是自己。   “传令!击鼓进军!干翻他们!”   咚咚咚!隆隆的鼓声,先从张昭所在的指挥山包下响起,他这里立着几面硕大的鼓车。   紧接着是各军的大鼓,然后是各营,各都,到了各个将头这里,就没有鼓声了,而是由将头听清鼓声,看清楚旗号之后下达命令。   “三鼓声走!”琼热多金高声喊了起来。   张昭这里沿袭了归义军的鼓声含义,一鼓走十步,鸣角则停,以此来控制各个方阵的距离和阵型严整度,三鼓就是走三十步。   不管是冷热兵器时代,判断一支军队战斗力强弱的可靠指标,就是在两军靠近要进行决战的时候,看谁更能能保持阵型。   因为要几万人在这种时刻保持好阵型,不冲动也不溃散,是需要大量训练的。   “神臂弓准备!蹲!发矢!”六十步左右,双方几乎同时停止了前进。   就在这一瞬间,漫天的箭矢蝗虫般的飞向对方,弓弩对射的时候到了。   这方面,于阗军的优势很大,因为他们除了憾山都有几十把神臂弓以外,还有大量的角弓弩。   而波斯人很少装备弩,几乎都是拿着波斯反曲弓在进行射击。   惨叫声此起彼伏,弓弩对射中,波斯军成片成片的翻倒在了地上。   他们的波斯弓基本都在七斗到八斗左右,但于阗军的角弓弩最少也有两石。   哪怕射速慢一些,但对于披甲者的杀伤力,后者恐怕更合适,至于神臂弓就不说了,不但力道大,射速还快。   鼓声激昂如雷般毫不停歇,现在就不是在催促上前,而是用来鼓舞士气的,双方边射边靠近,很快就进行了四轮的对射。   地上倒满了只能轻微抽搐的重伤者和凄厉嚎叫的轻伤者,血水从各个地方涌出,让人作呕的血腥味开始四处飘散。   “呜呜!”号角声突然吹响,原来两军间隔已经不足二十步,这个距离上,双方已经能看清楚对方的面容了。   随着号角声的响起,已经胳膊开始发酸的弓箭手们纷纷收回步弓,将手里的长柄武器拿到了手中,更加残酷和能决定胜负的肉搏即将开始。   “入你娘的贼胡,老子一会揪住你的猴毛,把你猴头给斩下来!”   “猪狗一样的东西,你也敢在耶耶面前提刀弄枪,一定杀你全家!”   这是正常人的辱骂。   “XX你的XX!再敢瞪着老子,老子就把你眼珠子抠下来踩烂!”   这位显然是暴躁老哥。   “入你老娘的!入你老娘的!”   这就属于紧张过度的了,只会机械性重复毫无技术含量的辱骂。   “所有的卡菲尔都会感受到来自真主的怒火,你们都得死!”   “杀了他们!将真主旨意传播到远方!”   对面的波斯人也开始了大声的怒骂,明明只有二十步,也就是差不多三十米的距离,但双方都走的特别慢。   轰的一声撞上去是不存在的,那样英勇无畏的超级猛男,不会在这里参加河中地区的优秀匹配机制。   他们只存在于魏博银枪效节都,朱梁落雁都,杨行密黑云长剑都那种猛人之中。   或许张大王的憾山都也能打出这个效果,但人数太少了。   一滴汗水从王通信的脸上落下,入你娘的,气氛是在太紧张了,连他这个身经百战的都被感染,竟然有那么一丝丝的恐惧感,要知道以前几千人互殴的时候,他可从来没有这感受。   十步、九步,越来越近,王通信甚至透过顿项看到了他对面一个波斯人的大胡子了。   也就六七度的寒冷空气中,紧紧套在脑袋上的戴顿项兜鍪中不断升起了白色的雾气。   那是紧张的呼吸,越来越近,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连互相的叫骂声都停了下来。   “杀啊!”安静地只能听见彼此脚步,甚至心跳的气氛中,不知道谁突然嗷的嚎叫一声,人群仿佛猛然被唤醒的怪兽一样。   顷刻之间,延绵一里多的战线上,战斗火山般的爆发了。   震天的杀声中,身穿两层甲的杨守礼嚎叫着举起长枪,朝一个波斯人猛地砸了过去。   他是自己要求上第一线的,任何一个经受过他那种痛苦煎熬的人,都无比珍惜现在,无比珍惜有个能作为依靠的祖国。   杨守礼明白他为何而战,要是张大王战败了,他又会回到当初被杂胡们围在山上,不断被夺走财富来乃至至亲的惨状。   而在张大王这里,至少不用担心彩娘被哪来的杂胡掳走,不用担心白发苍苍的父亲被割掉了脑袋,不用担心已经能识上百个字的小妹,被当做畜生们发泄欲望的工具。   “杀了你啊!杀你全家呀!”越想越是坚定,杨守礼嚎叫着一下比一下用力,一下比一下迅速。   他狂怒的把长枪怒涛般的敲向对面的波斯人,哪怕自己也挨了好几下,但他一点也感觉不到疼。   波斯人被打的头破血流,简陋的头盔很快就歪歪斜斜了,鲜血顺着铁丝做成的顿项四处流淌。   身边人也嚎叫了起来,没办法,杨守礼是一都的都尉,他都上前了,其余人也必须上前。   按张昭军律,都尉战死,将头无功而退者,将头处死,全家为奴。   将头战死,队长、火长无功而退者,腰斩。   队长火长战死,士兵无功而退者,全体处死!   “入你娘啊!入你娘啊!”杨守礼身边一个士兵哭嚎跟上前开始捅刺,不知道是在骂对面,还是在骂杨守礼。   渐渐的,在所有人的豪勇下,对面的波斯人开始了缓缓退却。   不过杨守礼等人处于大阵边缘,他们并不是这次战斗的主力,这次大战的主力,就是张昭的奉天军和于阗宫卫的五个精锐主力团。   特别是奉天军的憾山都,作为张昭心腹中的心腹,承担了这次大战最艰巨的任务。   而他们对面的,也是波斯军的精锐,憾山都一水的外穿青黑色棉甲,内衬环锁铠,贴身穿棉袄。   对面的波斯人也是外穿镜甲,内穿锁子甲,双方都是披甲两层以上的重装步兵。   只不过,波斯人手中拿着的是三四米长的长枪,而憾山都拿着的是三米多长的陌刀。   很快波斯人就感觉到了这支军队的不同,双方接近到十五步的时候,其余人都紧张的不行,但是憾山都竟然集体从腰间掏出了一把小小的手弩。   ‘哚!哚!’渗人的声音响起,这种手弩体积小,装填快,但威力也很小,还不如寻常的硬弓,只有七斗左右,所以必须要在极近的距离上发射。   十五步,这就是个很好的距离,足以发挥出手弩的全部威力。   前排的几十个波斯重甲兵如遭雷击,七斗之力在十五步的距离,虽然破甲不深,但是能破。   而且就算不能破甲,光是箭矢重击带来的击打力,也很可怕。   更何况,憾山都的甲士们还专门瞄准了敌人面部攒射,只要被击中,头晕目眩、鲜血直流是必然的。   手弩攒射完毕,憾山都的甲士们立刻就抽出了插在地上的陌刀,前排的甚至直接把手弩扔到了地上,就是这么任性,几十把手弩的损失,张大王还承受得起。   趁着对面波斯重甲士的混乱机会,刀光如林的陌刀高高举起了,还是一样的战法,前后两排骑墙而进,彼此配合,连绵不绝。   王通信一刀就把当面的波斯重甲士直接砍死,他那套黑色的锁子甲,根本无力阻挡,当头劈下的陌刀。   锋利刀刃轻松划开了锁子甲的甲链,连带着内里的皮肉被砍出了一个巨大的血槽。   如果不是胸墙镜甲铁板阻挡的话,这一刀甚至能从左肩砍到小腹去。   一刀劈完,王通信就往后面退去,第二排的琼热多金已经举着刀往前来了。   而对面波斯重甲士倒下后,挤到前排的波斯人长枪还没来得及捅刺,琼热多金的陌刀又劈了下来。   跟上一个人不一样,琼热多金的陌刀直接劈砍在了对面的兜鍪上,牛皮镶铁片的兜鍪,同样无法阻挡这一击。   陌刀的尖刃轻易划开了波斯人的兜鍪,随后砍破了面甲,再将他的眼珠砍爆,鼻子削掉,满口黄牙直接没了一半,舌头去了三分之一,下巴整个丢失。   非人的嚎叫从波斯人已经不能称之为口的破烂器官中发了出来,这个倒霉蛋一时间并未死去。   他猛地转身,哭嚎着希望能离身前的魔鬼远一点,可是周围都是人,太密集了,他除了阻挡了后面战友前进的脚步造成混乱以外,完全是在徒劳。   王通信又上前来了,第三轮陌刀劈砍开始,这次如林长刀造成的破坏力更加惊人。   仿佛还附加了对波斯军精神上的打击,许多还没被陌刀砍中的人,甚至都发出了同样的惨叫。   第四轮,第五轮,第六轮!   极短的时间中,憾山都的陌刀劈出了六轮,如同屠猪杀狗一般的轻松。   鲜血乱飙,残肢断臂四处飞舞,王通信突然觉得眼前一空,原来他们已经打穿了波斯军第一阵。   远处,波斯人的古怪乐器又响了,第二阵的波斯人在军官的命令下,缓缓开始向王通信他们靠近。   没有丝毫犹豫,在鲜血的刺激下,肾上腺素大量又快速的分泌,憾山都的甲士们越战越勇。   张昭放眼向远处看去,战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人数比较多的波斯军反而被自己这方压着打。   他们已经从原本的⌒型布阵,被压缩了回去,快变成○布阵了,两翼已经完全收缩,这是明显支撑不住的前奏。   “大王,一刻钟了!”身边的郭天策盯着刻漏提醒张昭,从斗将结束后,战斗已经进行一刻钟了。   这是个比较敏感的时间点,哪怕就是训练有素的勇士,披甲战斗一刻钟也是很长的时间了。   后世经常看互殴视频的都会发现,平常人只用拳头,也就能坚持个两三分钟都会气喘如牛。   “吹号角,全军止步!”看起来并不能一次性的击败对面的波斯人,前锋的推进速度也变慢了下来,张昭干脆了暂停了战斗。   于阗军的号角声响起,对面波斯人的号角也响起了,两边刚才还在搏杀的士兵,突然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   他们不断开始停下脚步,双方渐渐脱离了接触,随后第二声号角响起,所有人开始缓缓后退一小段,退到双方弓弩射程以外。   当然过程并没有那么和谐,有还想扑出去,但是被对面打回去的,也有试着还发起一波冲锋结果没成功的。   更多的则是像王通信和山猪儿等这样还有体力的,已经抽出了长弓开始朝对面射击,缓缓而退的波斯人,又在弓箭攒射下留下了不少的尸体。   战场陷入了短暂的停歇,后排没有上前的士兵赶紧充当起了辅兵。   他们拿上了加了乳酪和蜂蜜的粳米饭团,温热水,可以让甲士们倚靠的支架,开始伺候前排重甲士吃喝和休息,以尽快的恢复体力。   而这时候,棉甲的好处就更加体现出来了,经过短暂的休息,当体温降下来以后,棉甲很快就被从身上脱了下来。   甲士们可以更轻便的吃喝和休息,但对面的波斯重甲士,则根本不敢卸甲。   趁着这个机会,战场上的伤员开始被运走,沉默中,第二次的风暴开始酝酿。   对于所有人来说,这都是司空见惯的场景,这个时代,重甲步兵间的战斗,最残酷的时候甚至可以经过两三天,达到七八次以上的战斗以后,才会分出胜负。   但张昭估计,他用不了那么久,因为双方都不是中原五代那种战斗力极强,强悍到可以被称为武疯子,战场神经病的猛人。   最多还要两轮,甚至就是在下一轮,决定胜负的时刻就会到来,就看哪方先撑不住,张昭觉得,肯定不是自己。   张昭很自信,阿杜拉尔就没这么自信了,因为他收到的战报非常不容乐观。   他正面最精锐的千户,已经战损了接近二成,而击败他们的那支陌刀军,可以说并没有倒下多少人,非常轻松的就击败了他们。   “将预备的右后第三千户换到前面去,刚才大家战斗的非常英勇,传下去,每人加赏三枚银元,战胜后,最英勇的军官和士兵还会有来自布哈拉的美人赐下!”   考虑再三,阿杜拉尔还是准备换一下阵,再是英勇的千户,损失两成以后,战斗力肯定会继续下降,再让他们上前,很可能会造成崩溃。   ‘咚!咚!咚!’满地鲜血中,沉寂了一刻钟左右的战鼓再次敲响。   双方都没有可以依靠的营寨,可以说就是一场遭遇战,因此不像下寨好了的军队,觉得自己不能打了还可以据寨而守。   在这种旷野上,没有退缩的空间,双方都没有,任何一方发起战斗,另一方都必须要回应,于是双方的进攻战鼓再次敲响。   这一次的靠近,距离比上次进了很多,弓弩的对射也几乎陷于停顿。   毕竟已经鏖战一刻钟了,这时候还能有臂力引弓射击的,基本都是后面没有上前的士卒。   但因为隔得远,也不便调整阵型,是以箭矢显得稀稀拉拉的。   王通信发现对面换人了,他与身边的山猪儿还很有默契的对望了一眼,相视一笑,这表示对面刚才已经被他们打怕,所以只能换人来战。   “举!”王通信大喝一声,前排两百把陌刀顿时高高举起。   ‘唰!’雪亮的刀光迎着将要正午的阳光,看起来格外晃人眼。   山猪儿甚至看到了他对面那个波斯甲士喉结耸动了一下,显然在害怕的咽口水,这同时也表示,他没有顿项。   郑守礼绷着一张脸,但那不是表示他紧张,而是表示他现在已经极为愤怒。   他所在这个都,已经少了接近两成的人,这些都是安西唐儿的后裔,每损失一个,他都非常的心痛,杀十个波斯胡儿都不能弥补。   “二哥,杀胡啊!杀胡啊!别管我,咱们郑家人,不能再被这些杂胡欺负了!”   二弟郑思礼的嚎叫仿佛还在耳边响起,郑守礼突然觉得眼睛一红,一滴豆大的泪珠从他眼眶里滚了出来,思礼被捅伤了小腹,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来?   我这个做兄长的,绝不能给弟弟丢人,他命悬一线还要叫我杀胡,那某郑守礼,就是战死也要杀光眼前的胡儿。   ‘咚!’   双方靠近了,郑守礼头上狠狠挨了一下,头晕目眩中,他凶性大发,不停招呼着身边的士兵越战越勇。   双方都发了狠,没有丝毫躲避的开始疯狂对捅,鲜血顺着被击穿的甲叶喷涌而出。   杨守礼身边不断有人惨叫着倒在地上,但立刻后面的就补了上来,无比坚决。   反观波斯人那边,看到于阗军如此英勇,补上来的几乎都会稍微迟疑一下,而就是这瞬间的迟疑,导致波斯人越战越往后退。   疯狂搏杀中,郑守礼听到了来自右面惊恐的哭嚎声,这不是己方的人,因为这哭嚎他一点也听不懂。   “憾山都威武!陌刀军威武!”身后传来了起身大喝。   郑守礼明白了,不用看也知道是张大王精锐甲士憾山都手持陌刀,已经击垮了对面的波斯人。   所有人的喊叫了起来,对面波斯人的哭嚎,就如同是他们前进的战鼓一样! ###第二百零七章 你以为就你有后手   阵型彻底混乱了,波斯人且战且退,于阗军越追越勇。   从最开始的上千人大方阵结阵而斗,逐渐变成了几百人的互相狗斗,你中我有,我中有你。   张昭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吹号角,因为结阵而斗于阗军有优势,而在混乱中的小团体狗斗,于阗军的优势更大。   特别是张昭自己的憾山都,装备好,战力强,很快就在战场上起到了主导的作用。   比如蛮熊、顿珠和王通信三人,虽然张昭不在,不像以前四人组能发挥出巨大的威力,但他们三人结阵,对付波斯军也足够了。   宋忠义被捅伤了腿,他大声喊叫着,把自己的棉甲穿到了蛮熊的身上。   随后身穿两层棉甲和一层环锁铠的蛮熊拿起一面铁皮圆盾,一声嚎叫就撞进了一个几百人的波斯人军阵中。   惊慌的波斯人对着蛮熊一顿乱打,但失去了互相配合,就凭手中的厚背长刀和骨朵,很难击破蛮熊身上的这三层甲。   围住打了半天,反而被蛮熊一手流星锤一手圆盾,给砸的人仰马翻。   而后面,顿珠和王通信等的就是这个机会,阵型严密的波斯人被蛮熊砸出一个缺口以后,两人势如奔马的紧跟了上去。   顿珠两把短矛,王通信两把熟铜锏,三人越打越快,后面的阿摩支步军和一些于阗宫卫也趁机跟了上来。   撕扯了一两分钟,这个还能坚持的波斯人方阵,在死亡的巨大威慑下一哄而散,身后,更多的于阗士兵赶了过来,追着痛打落水狗。   这种追杀是士兵们最喜欢,也最激励士气的,一时间战场上到处是奔跑与追杀的影子。   而一个波斯小方阵的溃败,往往会引起极大的连锁反应,很多时候能直接将左右还能坚持的方阵都吓溃散。   蛮熊三人没有追,他们的任务就是破阵,三人在惨叫声此起彼伏的战场人左右看了看,又盯上了下一个目标!   ‘嘚嘚!嘚嘚!’整齐的马蹄声响起,就在双方鏖战的时候,一支军队旋风般的从波斯人主帅所在的位置突出,直接向着张昭所在山包杀来,看样子最少有四百骑。   呵呵!张昭冷笑一声,原来阿杜拉尔这狗胡打的是这个主意。   难怪波斯人濒临溃败他也不赶紧收揽军队,非得让两军打成这样的混战,原来是藏了一支半披甲的甲骑,想要趁着混乱来直接干掉张昭。   想法很美好,现实很残酷!看来阿杜拉尔还不知道我菊儿汗张大王的威名!   “发信号!让白从信和李若泰他们出击,目标波斯人主帅阿杜拉尔!”   张昭大吼一声,他所在的山包上,一面硕大的红旗冉冉升起,伴随着红旗的升起,还有山包下轰然的爆炸声。   升红旗和火药爆炸,就是让游奕都和保大营铁马都出击的信号。   ‘呛!’郭天策也抽出了自己的横刀,张昭周围的亲卫也纷纷抽出了武器。   他们压根就没想过安排主帅转移,因为他们不觉得对面四五百骑,能击垮他们。   山包下,张昭在后,两百人的亲卫布成了一个叠阵,拒马一应俱全。   其实他早就防备过会有骑兵来冲他,所以他这自己挑选出来的亲卫,时常操练最多的,就是叠阵。   冲锋过来的波斯骑兵傻眼了,他们万万没想到,这样的战场上,敌方主帅的亲卫竟然能这么快就结阵成功,而且周围还摆好了这么多的拒马,早有防备啊!   可是他们没得选择了,双方主帅距离超过了六百米,为了达到突袭的目的,这些骑兵三百米就开始提速,一百米以内就开始了狂奔。   加上人马都披了一层甲,虽然重量不大,但那也是甲,很费体力的。   他们只能选择猛冲过来,只要稍微一减速,再想提速的话就会很困难了,因为马儿的体力在剧烈奔袭后,已经到达了极限。   ‘嘣!嗖!’不过还没等他们一头撞进来,张昭这边的弓弩却先开始了射击。   氾全、氾顺都是皆是神射手,由他们调教出来的亲卫,也颇擅射,张昭自己也是高手。   十把神臂弓,一百五十把强弓,发矢的兵卒也都是神射手,威力可想而知。   五人一队前后次第而来的波斯轻甲骑兵,在弓弦震动声中接二连三的栽倒在了地上。   区区六十步的距离,等他们冲到近前的时候,已经没了快五六十人,冲锋的队伍也显得稀稀拉拉的。   呃!轻甲骑兵怒冲拒马,张昭不得不佩服他们的勇气。   因为那成人胳膊粗的削尖木棍,对于战马来说,是极有威慑的。   而且马儿本身经过了一路长跑,早已力竭,再看见锋利的拒马和听见来自对面敌人的狂呼乱叫,怎么也不肯上前。   这些波斯骑兵最终还是没能直接撞进来,而是以一种低速小跑的态势,仿佛是许久未见的情人相会一样,踢踏踢踏的的跑了过来。   不过他们所面对的情人可就不那么温柔了,张昭根据宋代兵书记载,打造了数百把钩镰枪,刚好装备到了自己亲卫中。   这些钩镰枪,打造的极为精良,恰巧波斯人又爱穿锁子甲,于是,手持钩镰枪的士兵,向上可以勾住骑士身上的锁子甲把他拖下马来,往下可以直接勾住马腿。   四五百波斯骑兵没能冲开拒马,然后就被亲卫们隔着拒马不断用钩镰枪给钩下来捅死,同时后排的弓箭也在不断射击,伤亡越来越大。   负责此次突袭的阿杜拉尔亲卫队长焦急的怒吼着,想要带头强行冲破拒马。   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不能斩杀或者至少逼退敌方的主帅,事关三万大军存亡的失败马上就会到来。   可正当他收拢骑士,想要发动决死冲锋的时候,咚咚的鼓声中,马蹄声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原来在外围,双方的轻骑狗斗也已经决出了胜负,于阗骑兵击败了人数远比他们少,也比他们疲惫的波斯骑兵。   虎刺勒带着三百骑从右边斜着直接插入了这支波斯骑兵中,没有丝毫犹豫,他们射出一蓬箭雨后,直接开始贴身肉搏。   自从上次在碎叶被二货长子坑了一把之后,虎刺勒就发现他在张昭这地位下降了。   原本他是游奕都骑都尉,是张昭手下的骑兵第一人,结果现在,地位已经排到白从信和李若泰后面,甚至那个保大营铁马都的郭广成,都快爬到他头上去了。   当即气得他剥夺了长子虎威的继承权,再亲自鞭打了三十鞭子,然后赶去放羊。   不过这并不能最快速度的挽回他在张昭这的地位,于是立功就成了唯一的出路,所以一看见主帅有危险,来的最快,战斗的最坚决。   “来而不往非礼也!儿郎们,随某上马,我们去会一会波斯人的主帅!”   看见虎刺勒直接斜插打散了对面,张昭长啸一声,带头骑上了战马,现在已经不用他指挥,也无法指挥了,况且他憋了半天,早已手痒。   一面颜色鲜亮的三辰旗高高飘扬,象征着主帅的张字大纛也随着风儿舒展,战场上所有人都看见了。   这两面大旗下,骑兵开始聚集,前去擒杀张昭的波斯骑兵,则早已溃散。   阿杜拉尔面色苍白,但他还是决定抢救一下自己,几道命令下去,身边的军官们集合了一些部队,摆出了一个长枪弓弩的六排大阵,用来抵挡对面的随时可以过来的突击。   “哈克姆!”突然,一个军官颤抖着双手指向了另一个方面,“哈克姆,你……你看那边!”   阿杜拉尔顺着军官手指的方向看去,顿时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了。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支具装甲骑已经从远处排着严整队形,缓缓加速着朝他这而来。   “棋高一着啊!原来菊儿汗早已在山林中埋伏了一支甲骑,等着给我致命一击,可是,他是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挥军北上的?”   阿杜拉尔迎着冷风狂吼了两声,菊儿汗能这么准确的在路上截住他,绝对是提前知道了他动向的。   “哈克姆,快快上马,顺水而下还有我们的船队,俱战提还需要您,末将请为哈克姆阻挡敌人!”   关键时刻,阿杜拉尔这边还是有些忠勇之士的,他还想表示一下自己不能抛下士兵的高尚情操,但是身边的亲卫不给他这个机会,他们迅速把阿杜拉尔扶上了马,赶紧簇拥着就开始离开。   就在此时,白从信和李若泰各率着两支甲骑已经来到了大约一百步处,战马开始缓缓小跑,六十米处,直接就在马上开始硬弓猛射。   波斯军没防着这些甲骑还能开弓,顿时长枪阵就被射倒了一大片,而波斯人的弓,攒射披甲运动的甲骑,杀伤力和准头都下降了不少。   长枪阵倒下一大片,顿时就露出了几个大大小小的缺口,李若泰首先带着五人策马而出,身后的具装甲骑也互相间隔着一个马头的距离,陡然加速!   大地都开始了颤抖,数百具装甲骑跟刚才波斯人的那个轻甲骑兵,完全不在一个位面上,奉天军甲骑势若奔雷,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二十步!   十五步!   十步!   被临时召集来保护主帅的波斯步兵其实还挺精锐的,但正因为他们精锐,也才能知道,己方的失败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   紧绷的空气中,不知道是谁嚎叫一声,瞬间,聚集起来的几百步兵,顿时如同被掀翻蚁窝的白蚁一样,在具装甲骑将要撞到他们身上的瞬间,崩溃了!   这是老兵油子和新兵的区别,新兵在这种情况下,要么傻愣愣的被杀,要么就是在瞎跑乱闯中丢了性命。   而老兵油子则要想得更多,既然已经战败,那就自己保命先吧!   一个突击,直接就打散了步兵阵,这是很多人都没想到的,包括正准备跑去河边乘船逃跑的阿杜拉尔。   恐怖的死亡威胁下,这个波斯主帅带着他的两百骑兵,向着右面躲避而来。   可是他忘了,这个地方正好是冲着张昭那边的,于是阿杜拉尔就像是投怀送抱一样,直接撞到了张昭的包围圈中。   兴奋地大笑声中,张昭夹着马槊,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接捅进了阿杜拉尔的胸口。   这个本来可以单纯靠耗都可以耗走的张昭的萨曼波斯大将,战死在了药杀水边。 ###第二百零八章 某就是鲁三郎   随着波斯军的帅旗和画着虎头的大纛,从它所在的山包下轰然落下,还剩下的两万多波斯军,直接就崩溃了,战场上全部是哭嚎声,四处都是丢盔卸甲的波斯士兵。   当然,也有例外,一个不算小的山包处,还有三四千波斯人聚集在一面画着雄狮的旗帜下负隅顽抗,至于几百人抱团做困兽犹斗的,也还不少。   张昭刚要命人攻破这些还保持着阵型的波斯军人,远处驰过来了一匹高大的青色骏马。   马背上的骑士,是一个他在碎叶招募的景教骑士将头赤天,也就是郭广成的大舅哥。   “大王,渴塞城的玉素普出城了,裴刺史正在抵抗,请大王立即回援!”   “肯定是波斯人通知了玉素普,这贼胡还真会挑时间!”   氾全骑在马背上怒骂了一声,玉素普胆小如鼠,如果不是波斯人给了消息,他万万不敢出城。   裴刺史那边虽然还有几万人,可是真正的战士只有三千余,其余都是北山各部的武装牧民,根本打不了硬仗。   “把所有战马都收集起来,憾山都立刻到孤王这里集合,吹哱罗号,召集所有还有体力的勇士。   区区贼胡,狗胆包天竟敢出城,这是天要亡他,倒是省的咱们去打渴塞城的坚城了!”   张昭愣了一下,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脸上一片的惊喜。   周围围着张昭的军官愣了一下后,看着张大王喜出望外的表情,也觉得好像真的是这样。   渴塞城多难打啊!现在可以在城外干掉玉素普,这多是一件美事啊!   “对!咱们现在回师,三十里转瞬及到,玉素普毫无防备一战就能生擒!”阎晋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也一脸欣喜的喊叫了起来。   “表哥,我带三千人走,这里我交给你,让蛮熊、顿珠等人在这里压阵就行,大部队都放出去追杀,惊弓之鸟此刻不杀,以后就麻烦了!”   张昭吩咐了阴鹞子几句,随即单骑策马向前,直奔聚集在雄狮旗下的波斯人。   没接到玉素普出城消息的张昭是准备杀人立威的,现在看来只能招抚了。   “何人为首?出来说话!”   张昭一口标准的突厥话,很多波斯词语都是借鉴自突厥话的,加上萨曼国突厥系的民族很多,一定有人懂。   凄厉的惨叫和渗人的呻吟声中,满是鲜血的土地上,骑在金色战马上身穿金甲的张昭,看起来如同天神下凡,位于身后的太阳,更是给张昭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过了两三秒,一个穿着锁子甲没戴头盔的波斯军将,分开极度紧张的波斯军人,从阵中走了过来,他对着骑在马上的张昭弯腰抚胸。   “尊贵的菊儿汗殿下,萨曼国艾尔萨利亚军金狮旗千户拉希德·萨莱曼,正是此处四千人的首领!”   是个聪明人,看出张昭想干什么了,张大王冷冷一笑。   “这里哪有四千人?就算有,四千残兵败将又何足道哉,不过今日本可汗心情好,不想多杀人了!”说着张昭将手中的长槊,投在拉希德·萨莱曼胸前的地上。   “你们的性命保住了,扔掉武器,卸掉甲胄,很快就可以等着和家人团聚,我以菊儿汗威名,赦免你们!”   “感谢您的仁慈,感谢您,伟大的可汗殿下!”   说着,拉希德·苏莱曼走过来在张昭马前跪下,随后不顾鲜血和泥土直接亲吻在了张昭战靴的靴面上。   张昭强忍着浑身的不适,硬生生控制了想要一刀劈下这家伙狗头的冲动!   在拉希德·萨莱曼亲吻张昭鞋面后,几千波斯残兵叮叮当当的扔掉手里的武器,卸掉了身上的甲胄,也直接跪在了被鲜血浸湿的地上。   ……   瞻前顾后,犹犹豫豫,这是玉素普给张昭的印象。   其实这是个误会,我玉素普总督大人在背叛布格拉汗萨克图的时候,可是坚决的很。   导致这位总督大人最近总是犹犹豫豫,甚至连安都康都守不住的最大原因,实在是因为他被吓坏了。   布格拉汗萨克图的能力他是知道的,萨克图汗麾下的古拉姆近卫之精锐他也是明白的。   在他看来,能把布格拉汗萨克图打的如此狼狈,连妻儿都保不住的人,一定是一位绝代凶人。   而且实际上,他也早就收集过张昭的信息,不管是疏勒之战还是破虏州之战,在玉素普看来,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   但就在他考虑是不是直接投靠的时候,疏勒传来了更惊人的消息,我英勇善战的张大王被迫仅仅带着千把人就去碎叶了。   对于擅长搞政治斗争的玉素普总督来说,他立刻就开动了自己的小脑瓜。   张大王肯定是被于阗大圣天子猜忌了,功高震主的,能有几个好结果?   所以他迅速打消了投靠的心思,还替惹得他心头火气的于阗使者整了整容。   随后再把不肯跟着他自立的萨克图心腹,来了个一网打尽,军队中也进行了一番大清洗。   这一系列事情干完,他正准备经营一下安都康,锁住疏勒东来的通道呢,突然就晴天霹雳了。   那个凶名赫赫的张大王变成菊儿汗,他从碎叶到拔汗那来了。   正好这时候玉素普把军队大清洗一遍,还没来得及培养足够的军官,战斗力存疑,同时按照传统在北山打草谷搞收割的亲信,又莫名溃败。   于阗军队更以雷霆万钧之势就出现在了拔汗那,并且以更快的速度站稳了脚跟。   下面有人反对,军队战力存疑,亲信实力大损,没办法的玉素普又捡起了他最擅长的事,那就是左右逢源。   不过他实在不走运,因为张昭到了之后,留给他操作的空间已经很小了。   “总督大人放心,我父亲有五万大军,俱战提勇士的作战能力你是知道的,菊儿汗最多带走了一万二三千人,四个打一个,我们赢定了!   攻破这里的营寨后,就请总督大人率军去与我父亲会师,日后这拔汗那就将属于我们两家。”   阿杜拉尔的儿子阿尔普特一脸的自信,他父亲阿杜拉尔在整个萨曼波斯都是有数的名将,自家军队的战力,甚至比一般的古拉姆近卫都强,因为这些年一直在打仗的,也就是俱战提了。   虽然五万大军是他吹牛,但三万是有的,他不相信,自己父亲阿杜拉尔亲率三万大军,数量两倍于菊儿汗还打不赢。   玉素普张了张嘴,想要附和一下,但又生生的忍住了。   四打一?呵呵!布拉格汗萨克图的古拉姆近卫十打一都没打过。   俱战提的士兵战力他是知道的,应该在萨克图的古拉姆近卫之下,况且,就俱战提的地盘,怎么可能抽得出五万大军北上?   不过此时也不适合涨他人的威风,玉素普还是堆起了笑脸,他看着周围新晋提拔起来的军官,把手里马鞭一挥。   “勇士们,敌人业已呈溃败之相,传令诸军,大家……”   ‘咚咚!咚咚!’玉素普的话没说完,渴塞城城头示警的鼓声就响起了,他惊讶的向城头看去,甚至有些疑惑是不是城头的人搞错了。   可下一秒,他就听见了整齐的马蹄声从背后传来,玉素普猛地回头一看,他看到了此生最恐怖的画面。   一面面大唐三辰旗下,数千精锐骑兵仿佛是从天边飞过来的一样。   满天的箭雨,铺天盖地的袭来,借助着战马奔驰的力量与箭矢形成的合力,哪怕就是五六斗的骑弓,迸发出来的伤害还是很可怕的。   摆了个密集阵型正在进攻裴刺史的渴塞城步兵队伍瞬间就倒下了一大片,突然被袭击的他们立刻就四散开来了。   什么?你问他们怎么不就地结阵抵挡?   开什么玩笑,玉素普总督又没把娇妻美妾、金银珠宝分给他们,一个月半贯钱都不到,你拼什么命啊?   如同热刀子切黄油,出城的一万多渴塞城步兵,丝滑的让开了一条道,纷纷往两边退散过去。   几乎只有一两分钟,以张昭为首的骑兵队伍,直接就冲到了离玉素普非常近的方向。   玉素普现在有上下两个选择,上策就是立刻封官许愿大撒币,稳住身边的亲信部队,因为此时张昭等人是经过数百米狂奔而来的,马力将要衰竭。   如果能有千百人拼命挡住,马儿跑不起来后,周围让开路的渴塞城步兵一看有大概率能胜,说不定会调转过来围攻。   张昭这三千骑兵,还真不一定打得过一万五六的步兵,就算打得过,那也要花费极大的精力和时间,玉素普照样能遁回渴塞城。   可是这位不是以兵事见长的总督老爷慌了,他只觉得张昭马上就要冲到他面前,他马上就会被张昭挑在那杆血红的长槊锋刃上。   跑!赶紧跑!   玉素普做出了最差的选择,他招呼都没打,迅速跳转马头,直接就跑。   这可真是一场灾难,本来玉素普的亲信还准备抵挡一下,丝滑跑开的步兵也没跑远,都还在做观望。   可现在玉素普一跑,大纛和帅旗一转向,完蛋了,万余大军瞬间士气全无。   你总督老爷都不想抵抗了,剩下的人怎么会主动出来卖命?   恰好在此时,被堵在营寨中的裴刺史也率军杀出,直接就是两面夹击。   张昭没有管别人,他驱动着战马直冲玉素普,干掉这家伙,这一仗就算打完了。   可是有一支百余看起来像是波斯骑兵的队伍,护住了玉素普,张昭只能先剪除这些波斯骑兵。   就在此时,玉素普身边不远,一将手持长枪猛然加速,他一枪就把马背上的玉素普捅了个透心凉。   紧接着他身后的二十余骑也一拥而上,瞬间就打散了还想来抢一下玉素普的骑兵,然后将扛着帅旗和大纛的玉素普亲兵,也被砍翻在地。   这一切把周围人都惊呆了,连张昭都忍不住傻眼了一两秒,战场上的形势更加混乱,刚刚还只是士气全无的渴塞城步兵一看主帅都没了,直接原地崩散。   “大唐疏勒镇守使鲁公讳阳六世孙鲁三郎,阵斩玉素普!恭迎金国大王入城!” ###第二百零九章 罗家山城   “鲁三郎?你就是鲁三郎?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渴塞城中,自鲁三郎在城外突然斩杀玉素普后,整个城防瞬间就崩塌了。   张昭顺利率着三千人入城,总督府、府库、武库等关键地点也都接收完毕。   唯一的问题,就是跪在张昭身前的鲁三郎。   初次听闻这个名字,张昭是从李七郎口中得知的,大云寺僧众的苦难,就是因此人而起。   因为他出卖了忠贞库的秘密,疏勒总督伊蒂哈德之所以囚禁大云寺僧众数年,就是想得到忠贞库的具体位置。   张昭原以为鲁三郎这种出卖自己族人,出卖祖先荣耀,然后混得一个抗战中翻译官式小官的家伙,应该长得獐头鼠目,一脸可憎的模样。   可万万没想到,眼前的鲁三郎长得跟鲁智深一样,头发稀疏、长脸宽额,环眼阔口,一下巴的大胡子,努力装出温顺的眼神中不时露出凶狠光芒。   整个人跪在那里,明明是想要摆出求饶的样子,但却如同一头蹲坐在地上的灰狼,凶残与狡诈的感觉简直都要溢出来了。   “回大王,某就是鲁三郎,想来大王说听过某的名字,那也一定是听过某出卖忠贞库秘密的事了!”   跪在地上的鲁三郎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但还是瓮声瓮气的主动说了出来。   “你倒是挺实诚!”张昭讶异的看了鲁三郎一眼。   “你今天捅杀了玉素普,就是想抵消出卖祖先的罪过么?   或许你觉得你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我甚至还会封赏你,恐怕,那是想错了,不信你问问他们。”   说着,张昭指了指跟他回来的阎晋、马鹞子、马杀才等人。   其中阎晋最为愤怒,马鹞子早已得了招抚北山各部和解救新龟兹的大功,他还没捞着大功劳呢。   “入你老娘的!”阎晋一个飞踹,咚的一声把跪坐着的鲁三郎踹翻在了地上。   “入你娘的狗鼠辈,耶耶跟着大王先击杀波斯人,再三十里快马回师,仗都快打完了,你娘的跳出来抢了老子的斩将夺帅之功,去你妈的!”   阎晋这一说,一屋子憾山都的豺狼们,纷纷破口大骂了起来。   确实跟阎晋说的一样,战场上三十里回师奔袭,三千骑一举干翻万五千人。   就在最后要于万军中阵斩敌军主帅,打出perfect战绩的时候,结果被鲁三郎给摘走了最大的果子,宛如一锅鸡汤中发现了几粒老鼠屎,真他妈恶心人!   越说越气的阎晋撸起袖子就开打,鲁三郎不敢抵抗,只能用手护住头脸,同时嘴里大喊。   “大王,某虽然抢先杀了玉素普,但那也以最快的速度瓦解了渴塞城守军的意志。   况且进城之后,封锁府库,安抚降卒,岂非我之功劳?   田舍奴,休再动拳脚,再打鲁某可要还手了!”   “你个狗鼠辈?还要还手?老子打遍羌塘和安西,还没人敢与某争斗!”   阎晋一听,更加愤怒的无以复加,他呛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障刀。   “大王,请让某与这狗奴一决生死。”   “好了!阎都尉退下!”张昭摆了摆手,示意阎晋退下。   “咱们本就人少,唐儿不杀唐儿,此贼如不是能说一个汉话,还知道自己祖先是谁,杀了也就杀了。   现今就看在昔年疏勒镇守使鲁阳公忠贞为国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滚吧!孤王不追究你的叛逆之罪了!”   张昭是故意这么说的,因为他知道鲁三郎肯定是不想走的。   离开了张昭,他还能去哪?去七河之地投萨克图吗?或者这种一看就是干刀口舔血行当的人,你指望他能去种地?   果然,鲁三郎一听张昭要赶他走,脸上没有半分惊喜的不说,甚至脸色瞬间就变得惨白了起来。   不过他刚想张口说点什么,从大门口哭嚎着跑进来了一个人。   “大王,不能放他走,道真大师等几乎丧命,皆因此人出卖而起,我大云寺上百僧众罹难,安能让他活着离开?请大王杀之!”   哭诉者正是李七郎,他站到鲁三郎身边,气的浑身不停颤抖,忽而戟指鲁三郎面门。   “你祖母李氏,幼时也多赖大云寺僧众施舍餐饭活命,没有大云寺诸僧,哪有你鲁三郎在?为人怎可如此恩将仇报?”   鲁三郎看着李七郎,羞愧之色猛然就涌上了脸庞,与刚才故意伪装出来的求饶嘴脸完全不一样。   “可是李家表兄当面?表兄请听三郎解释。”   原来鲁家和李家是世代联姻的,李七郎的姑祖母嫁给了鲁三郎的祖父,李七郎的祖父则同样娶了鲁三郎的姑祖母。   也就是说,两人的曾祖父互相是对方的曾外祖父。   “其实真不是某出卖了忠贞库的秘密,当年罗家山城被奥尔古恰克汗攻破后,大部分人战死。   我们这些半大的小孩子尽数被俘虏,后来布格拉汗萨克图出来组建古拉姆近卫,我们被选中成了布格拉汗的古拉姆近卫。   忠贞库的秘密其实是某不小心说出去的,最后被人告发。   大王请看某现在,要我真是告密者,早就混到布格拉汗身边作为亲信古拉姆了,怎么还会被甩到渴塞城,当了一个小小的百户长。   您看玉素普总督清洗布格拉汗亲信的时候,压根就没有考虑到我就知道,某鲁三郎的地位有多尴尬了。”   “你的意思是,你是布格拉汗萨克图的古拉姆近卫出身?”   张昭点了点,勉强能说得通,打败敌人后,将抓到的幼年俘虏训练成古拉姆近卫。   这不仅仅是布格拉汗萨克图这么干,整个天方教世界都是这么干的,直到一千年后,都是如此。   “这只是你的一家之言,谁知道是真是假?”   不过李七郎并不买账。大云寺被毁的惨案,实在对他的影响太大了,每当午夜梦回,李七郎都忍不住恐惧的浑身颤抖。   “李家表兄,你我都知道,忠贞库中有光是铠甲都有上千套之多,有了这些,至少可以在安西、河中打下一块自己的天地了,某鲁三郎难道就不想日后取出吗?   况且某连一份藏宝图都没,只有一条真假不明的信息,出卖给不萨克图又能换来什么呢?反倒很有可能被勒令找到宝图。   当是时,五姓三王家彼此不知,要找到所有人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困难,更不用说有些家很可能已经绝嗣,宝图根本没地方找。   可要是找不到宝图,你又把上面人的馋虫给勾起来了,恐怕并非什么好事。   我鲁三郎再渴望出人头地,也不会出卖一条这样很可能引火烧身的秘密,作为进身之阶啊!”   嗯!屋内人包括张昭在内都点了点头,别说,还真有点道理。   一个不能证实的宝藏信息,说出去了得不到什么好处不说,还真有可能反倒带来灾难。   “好,就算是你无意中说出去的,那大云寺数百僧众因你死,你总脱不了干系!”   李七郎仍然不肯原谅鲁三郎,不过张昭疑惑的看了李七郎一眼,他总觉得,李七郎好像是在给鲁三郎开脱一样。   “大王,诸位,李家表兄,你们真的认为大云寺被毁是因为忠贞库吗?”鲁三郎苦笑了一声。   “显然不是的,大云寺是西域佛国的心脏,不毁了大云寺,布格拉汗萨克图怎么让所有人改宗?怎么立起天方教开拓者的大旗?   又拿什么来稳住国内天方教人心和从西边吸引神战者呢?自布格拉汗改宗天方教开始,大云寺被毁就是注定了的。”   “唉!我那几百师兄弟,死的惨啊!”   果然,正如张昭怀疑的那样,李七郎再也不盯着鲁三郎痛骂了,而是嚎啕大哭了起来。   他之前所有的指责,几乎都是在引导着鲁三郎进行自辩。   “其情可悯,其罪难恕!你虽是无心之失,但也不能完全洗脱身上的罪责,大云寺数百僧众的死,总不可能凭你轻轻松松几句话就了结!”   张昭也决定做个人情,这鲁三郎看起来思路清晰,又是被喀喇汗国当做古拉姆近卫从小培养的,身边也还有几十个忠心之人,据说都是当年罗家山城的唐儿后裔。   也还算个人才,放走了还是有些可惜,现在就看他自己上不上道了,他要是上道,那就不妨给个机会。   鲁三郎果然相当聪明,一听张昭的话,就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要知道他现在并没有性命之忧,因为张昭刚才已经是宣布赦免了他的,现在张昭又对他说这些话,肯定是希望他能拿出,值得张大王招揽他的价值。   “大王,鲁三郎罪孽深重,但究其根本,还是喀喇汗国人背弃佛陀造成的。   此乃我们大家唐儿真正的仇人,每每想起往事,痛不可当,请大王准许鲁某跟随您,报仇雪恨。   某在喀喇汗军中十余年,也算有些薄名,愿以此为大王招募渴塞城降卒。   城中八千人谁可用谁不可用,在下一清二楚,渴塞城周围大小城池二十余座,城外兵卒大多逃入其中,某愿为大王招降他们。   经过玉素普的清洗,此地人忠于布格拉汗萨克图之人少之又少,大王只要允许某将功赎罪,渴塞城与安都康这十余万生民,就是大王的了。”   说完,鲁三郎大礼参拜,把头在地上磕的邦邦响。   “大王,此甚为可行,若是能尽快招抚玉素普治下军民,我们就能尽快抽调军队拿下俱战提,使拔汗那国金瓯无缺!”   杨守礼第一个出来赞同,虽然鲁三郎确实有背叛的嫌疑,但问题也还真不大。   同为安西军后裔,只要不是十恶不赦,杨守礼自然希望鲁三郎能有个活命的机会。   “大王,臣也赞同,此战大王以少胜多,先是击败三万波斯大军,又回师攻下的渴塞城,可喜可贺的同时,萨曼波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若能尽早安定渴塞城与安都康,就能汇集所有力量,再败波斯人!”   郭天策则是第二个出来的,除了同为安西军后裔的情分,郭天策还想到了萨曼波斯很可能即将到来的报复,这可是治下之民接近两百万的大国。   “请大王准许戴罪立功!”话说到这,大部分人都看出了张昭的心思,于是也来了个顺水人情,连刚刚痛打了鲁三郎的阎晋也不例外。   “好!既然诸位都为你求情,鲁三郎,孤王就给你个机会。   但是光协助安定渴塞城与安都康还不行,你还要替孤王组建一支大军,每战必登先!   若能攻下俱战提,某就恢复你安西军后裔的身份。”张昭装作思考了很久,才点点头同意。   跪在地上把头都磕青了的鲁三郎顿时大喜,“大王放心,鲁震一定尽心尽力,争取早日立功赎罪。” ###第二百一十章 于阗双头鹰   鹅毛般的大雪终于落了下来,此时还处于历史上的第三次小冰河时期,一直要到延续到车神快嗝屁了才缓解。   而这次冰河时期,却恰恰是费尔干纳盆地发展最为快速的时期。   得益于盆地地形,费尔干纳盆地此时的气温,要比安西和河中高上一两度,别小看这一两度,在农业生产上,影响是十分巨大的。   “常言说瑞雪兆丰年,可这些年,年年下大雪,却从未见过一次丰年。   不过此地还真不错,这都十二月了,才下这样的大雪,要是在碎叶,恐怕几个月前都这么下起来了。”   郭天策拿着一大堆需要批阅的文件走了进来,他看着窗外的大雪,在张昭面前感叹了几句。   “大王,玉素普已经按照您的要求给予了安葬,但他的家眷该怎么办?   特别是他的长子,已经十三岁了,小狗崽子记着仇呢!某把玉素普尸身送回去的时候,眼神可吓人的很!”   张昭知道郭天策是什么意思,这个时代,胜者拥有一切,败者鸡犬不留是常态。   张昭进渴塞城后,玉素普的一百多族人还活得好好的,这在郭天策等人看来,大王未免有些太仁慈了。   “嗯!看来不光是那些杀才,就连你郭天策这样的文官也觉得某太过妇人之仁了。   那行,就按规矩来吧,再养他们个把月,明天开春南下俱战提的时候,成年男丁全部杀了祭旗!”   张昭想了想,也觉得没什么人道不人道可以讲得,既然是规矩,那就别破坏。   这玉素普要是个唐儿没做什么恶,或许杀他一个人就够了,但可惜他没那个命。   而且这家伙还把于阗使者削鼻割耳,早就上了李圣天的黑名单了。   “对了!玉素普的妻妾中有什么绝色吗?”郭天策点点头正要出去,张昭又叫住了他。   郭天策赶紧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生怕张昭觉得他有什么其他的观感。   “玉素普之妻年老色衰,但新娶的两位夫人皆是本地大族,一人相貌艳丽,一人也尚可,某这就去通知氾都尉,让他把人送到大王房中。”   郭天策有些谨慎的回答道,实际上玉素普之妻也不难看,只是年纪确实大了点,怕不得有三十三四,两个新娶美妾相当漂亮,但郭天策习惯不把话说的那么满。   “瞎说个什么!”张昭提起案几上没蘸墨的毛笔就朝郭天策扔了过去,毛笔咚的一声砸到了郭天策的头上。   “把玉素普妻妾女儿看好,到时候一起送回疏勒,给大圣天子送去。”   这是张昭惯用的手腕,以至于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张大王跟你满口脏话,踹你两脚,骂你几句,那恰恰表示张大王把你当自己人。   果然,刚才还因为话题敏感而有些拘谨的郭天策顿时就放开了,他摸了摸脑袋。   “大王,曹王后那可能不会太乐意吧?”   呃,看来我们曹妗娘善妒的名声,真是所有人都知道了,不过张昭知道分寸。   “去办吧,大圣天子憋着气呢,不把玉素普的妻妾送去,舅父大人一定又要以为某吃独食了!”   卧槽!这是个臣子能听的嘛,郭天策悚然一惊,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去。   张昭咧嘴一笑,曹元忻原来严苛限制李圣天身边的人,确实有善妒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为保证她和李从德的地位。   自从让张昭跟李从德约为儿女亲家后,曹元忻实际上就放弃这方面继续限制李圣天了。   她连最大的情敌,曾经李圣天的王后都舍得放出来,其余多几个女人也不算什么。   而张昭也有自己的考虑,拔汗那和于阗相隔一千多里,不给李圣天找几个本地大族女子去当王后,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关于拔汗那的治理,在出兵之前,张昭也已经和李圣天商量好了。   完全占领这里之后,最肥美的田庄,大部分会成为李圣天私人的王庄,小部分会分给张昭。   走的时候,曹延绵终于是怀上了,如果生了个儿子,属于张昭的这部分,就会封给他儿子。   说是小部分,实际上也不小,至少也有三四十万亩以上的好田,李圣天则会得到超过七十万亩的土地。   这并不多,要知道在后世,拔汗那国所在的费尔干纳盆地,总共有水源充足的耕地接近两千万亩。   这个时代,张昭大致算了一下,最少也有七百万亩左右了,如果再垦荒一下,一千万亩,怎么也拿的出来的。   至于剩下的大部分,都会封给从于阗来的各个阿摩支。   这也是他们这次肯出动近万精兵的原因,因为在战后,将会按照出兵数目和战功,把他们分在费尔干纳盆地,而他们在于阗的封地,就会逐步收回。   最后还有一小部分,大约十万亩的土地,会分给张昭手下的士兵。   虽然他组建奉天军的目的是要跟他东归,但战阵之上,难免有所损伤。   战死的好说,张昭都已经严格登记,抚恤和其他的都会送到他制定的继承人身上。   但受伤的呢?这些人要是肯东归,他肯定愿意带着。   但是东归之后,张昭还会面临更强大的敌人,估计一下也不会拥有太多的资源倾斜给他们。   但是留在费尔干纳盆地就不一样了,比如你腿受伤了不利于行走,那张昭可以直接按功劳给你封个几百千把亩地,再从周围的本地人中找个娘子。   最后再把从天竺掳来的奴隶分十来个,这样的大老爷生活,绝对比跟着东归安逸。   而且这也不是张昭自己拍脑袋想的,而是已经有受伤的士兵向他提过这个要求了。   人家跟着你卖命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衣食无忧乃至荣华富贵嘛!   所以,费尔干纳最后的政治格局也差不多定了下来。   由于远离于阗本土,只能将于阗内部的阿摩支还有功勋之臣分封到这个地方,张昭也会放弃破虏州的封地,将封地转到这里。   以后的于阗政治,将会出现天子与二王并存的格局,大圣天子作为于阗的君主,居于疏勒统治各方。   于阗王储在成年后,会得到一个正式的王储殿下封号,而他将以这个封号去到费尔干纳盆地,掌管天子几十万亩私人王庄的同时,处理费尔干纳的一切政务。   而第二个王,就是张昭这个副王会得到保留,张昭东归之后,就会传给他指定的儿子。   但这个儿子及其子孙,是要定居于费尔干纳盆地的,将作为除了金国天子以外,费尔干纳地区最大的封臣,协助王储治理此地。   也就是说,鉴于太远无法管理,于阗也不得不实行双头鹰的管理模式了。   整个费尔干纳盆地,将完全变成真正的封建模式,暂定为亲王(王储)-副王-侯-伯-阿摩支-伯克-知事七个等级。   王储享有超过八十万亩耕地以及与之相对应山林草地的封地,副王能得到四十万亩。   侯最高八万亩,伯最高三万亩,阿摩支最高一万亩,伯克最高五千亩,知事最高三千亩,最低两千亩。   但这只是封地大小,并不互相统属,他们都直接听命于王储。   其中阿摩支及以上的封臣,还可以在自己的土地内,封出属于自己的家臣。   除了每年需要向大圣天子缴纳一定的贡赋,也要听从王国的征召,按照封地大小,出动军队跟随大圣天子作战。   除了这些封爵,还会封出一大批直属于大圣天子的一千多到几百亩的地主,用这些人构成了整个费尔干纳盆地的政治基础。   王储未成年之前,费尔干纳交给副王治理,王储成年后,副王将治理权交还王储。   王储回到属于继承于阗天子之位后,下一任王储年幼,治权又会让副王代理。   这是一个极度类似日本幕府时期,特别是德川幕府时期的政治体制,问题毛病和隐患也很多。   但没办法,疏勒和渴塞城隔得太远了,有接近两千里,途中还有雪山阻隔,根本建立不起有效的统治。   王储和副王交替治理的模式也很有问题,万一副王一下狠心,如同玉素普这样来个割地自立,也不是不可能。   但总体来说,可能性不是太大,因为整个费尔干纳盆地,是处于张昭所创立的天竺到长安小循环之中的。   位于疏勒的于阗天子,捏着至关重要的商路,副王敢反叛,立刻就可以掐断,让行商们走碎叶去天竺。   天下攘攘皆为利来,这副王要让下面密密麻麻的一大票封建主都跟着他反叛,那得拿出多少利益?   真能随便拿出这么多利益,哪有何必反叛?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张昭最终的目的是回到中原,再建一个大一统的王朝。   只要中原大一统了,费尔干纳乃至碎叶,由谁统治,利益如何分配,还不是中原朝廷一句话的事。   到时候,于阗王族是张昭的女婿一系,费尔干纳副王和碎叶留后是儿子,有什么好争的?   大家合起来去波斯,去乌克兰大平原,去天竺捞好处不好吗? ###第二百一十一章 从安都康到俱战提   满天大雪中,西江湾堡外的官道上,突然出现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就能看的见人影了。   管理着这个一千多人小堡垒的堡长三两下爬上了城头,踮起脚尖眺望了起来。   西江湾堡处于渴塞城到安都康的要道上,平日里人来人往热闹的很,但如今是深冬,一般没人会在这种天气还要四处奔波。   所以堡长有些谨慎,他害怕是溃散的散兵游勇跑到附近来了。   唉!堡长拍了拍身上的雪花,长长叹了口气,自他记事起,这拔汗那就没有平静过。   先是喀喇汗人打进来赶跑了波斯萨曼人,接着是玉素普总督背叛了布格拉汗。   再是波斯人又回来跟玉素普总督争夺,现在又来了大朝(唐)的于阗金国人,还把玉素普和波斯萨曼人都给打败了。   但愿那位大朝金国大王能稳住这里,对于堡长这种底层小官和普通人来说,给谁缴税也是缴,信什么教区别也不太大,关键是谁能给他们一个稳定、安全的环境,谁就是他们的君主。   “开门!快快开门!安抚使鲁帅司和安抚副使杨帅司有紧急军务,慢一步仔细你的狗头!”人没看起来,下面的骂声倒是先来了。   “开门!快开门!”堡长赶紧让下面的开门,甚至看见手下的民壮手脚慢了,他不顾自己肥大的身躯,亲自飞奔过去推开了堡门。   安抚使和安抚副使,这是张昭临时派遣的官员,从字面意思就知道,这些派出去被人称为帅司的官员,就是收拢溃散的败兵,以及接收原玉素普掌控下各个大小城镇和乡村部落的。   当然,这种涉及到权力和资源再分配的事情不会是平平和和的,这一个多月,闹事的,直接造反的,阳奉阴违的,举家逃亡的数不胜数。   从渴塞城到安都康,杀了个人头滚滚,最少有七八百人被一刀砍了,随后丢进了滚滚的药杀水和纳伦河。   乱世用重典,快刀斩乱麻,张昭没那个时间慢慢来剪除,所以他就干脆用了最快速的办法,哪个不服,直接就让他直接消失。   其中有无辜的,也有被打击报复的,但都不在张昭的考虑范围,他要的是最快时间的安定地方。   三条腿的蛤蟆少,但想当官,当权贵的人可不少,一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下去,张大王和各路安抚使和副使们的恐怖名头也立住了。   这玉素普杀了一茬,张大王又杀了一茬,整个渴塞城到安都康的刺头,除了纳头就拜被收服的,基本上没剩多少了。   在西江湾的堡长看来,外面的人都是些分分钟就要人全家性命的大魔鬼。   只不过他也不好好想想,没有外面这些魔鬼剪除不服,把刺头全给杀光了,他这样的心也没黑完全,手段也不高明的人,能当得上一堡之长?   鲁安抚使就是鲁震鲁三郎,杨安抚副使就是杨守礼。   张昭当然不会放心让鲁三郎一个人下去安抚地方,于是连包括马鹞子这种粗人在内的各个军官,都被他散出去当安抚副使了。   鲁三郎这个安抚使,最大的作用竟然是分析情况、带路和牵线搭桥。   “守礼大哥,今日天色已晚,咱们就在这西江湾堡休息一晚上吧!”   鲁三郎丝毫没有被当成工具人的不满,张大王的手腕和心狠手辣他可是看清楚了的。   别人看张大王留着玉素普一家没杀,认为张大王有些妇人之仁,但鲁三郎是知道的,大王不杀玉素普全族,只不过是认为他们没什么威胁,懒得脏了手去处理而已。   对于有威胁的,张大王从来是决不姑息的。   安都康奥西堡阿尔马克一家想要负隅顽抗,结果除了年轻女子和不高于车轮的孩子以外,全族三百多口,可是没一个活下来了的。   由此,鲁三郎摸到了这位菊儿汗张大王的性格,对不挡他的路,不犯错的,还是挺宽容的。   但你要跟他作对,这位大王那就是斩草除根最坚定的支持者了。   说话间,二十七骑已经进了堡垒,杨守礼摘掉了头上的罩帽点了点头。   “听三郎的,安都康一切安定,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的,雪这么大,人困马乏的,你我兄弟干脆找个地方饮一杯!”   杨守礼脸上笑呵呵的,满脸红光,完全看不出前几月那种心急如焚的绝望模样。   自从张昭来了之后,新龟兹的三姓人日子就好过了,烦人的杂胡变成了趴在地上露出肚皮的狗,各家各户都得了赏赐,有吃有喝。   更然他惊喜的是,新龟兹三姓人,是张大王手下唯一有些行政能力的。   因为新龟兹也是一个有着七千多人的团体,怎么管理这些说起来都是近亲的族人,新龟兹的上层领导者,有相当不错的管理经验,不然怎么也不能维系得住这个团体。   现在大王为了控制从渴塞城到安都康的大半个拔汗那,只能倚重他们。   很多新龟兹三姓的上层,都到各险要地界做官去了,他父亲杨同义甚至直接被大王任命为了安都康留后,掌管六七万人的民生。   “把马儿牵下去,不要光拿干草对付,豆子什么的都给上点,记得要混盐巴,喂之前给马儿擦擦汗,再披裹一件干爽的毯子。”   鲁三郎身边,一直跟着他混的一个罗家山城唐儿苏五郎,正鼻孔朝天的吩咐着西江湾堡长。   “安排好了马儿,再给某家帅司找个干净的屋子,生好地炉子,酒肉可劲的上,有那想挣点银钱的胡姬小娘也叫几个来。”   堡长弯着腰低着头,脸上露出了肉痛的神色,二十几个人,三十几匹马,马儿要吃,人也要吃,还要酒肉和小娘,唉!家底都要被掏空了。   ‘咚!’一大块东西砸到了堡长的肩上,顿时就把低着头心里腹诽的他吓了一大跳,抬头一看,一匹白叠布砸到了堡长的肩上。   “快快些!不会少了你的赏赐,小娘找年轻好看的,敢用生了几个娃的寡妇来凑数,老子抽死你!”   给钱,还有赏赐,堡长一下就乐了,下巴上小胡子一翘一翘的,圆脸上绽放出了谄媚的神色。   他土拨鼠一般的把这匹白叠布给收了起来,这可是好东西,招呼这些贵人一晚,实际上连半匹白叠布都用不上。   至于这匹布一角那有些干涸的紫黑色血迹,直接就被他无视了。   “贵人们里面请,小人家里最是干净,正好前些天死了一头牛,后臀肉最是肥美,前年酿造的粟米酒清甜可口,西江湾的鱼娘更是远到渴塞城都是知名的。”   乐开花的堡长在前面带路,扛着这一匹白叠布,他心里更是安稳了不少。   不单因为这匹布给他带来的财富,更因为他隐约觉得,在这样大贵人出来吃喝叫小娘都愿意给钱的大王治下,安稳的时代,终于要来了吧?   ……   北边的渴塞城和安都康在变得安稳,倒是在南边,出了三江湾,也就是张昭大战波斯人的战场以后,一直到俱战提,宛如人间地狱一般。   三万余波斯大军加上数千民夫,除了原地投降的五千多人和战死的两千余人以外,其余接近三万人都是向着南边逃去。   可他们在他们后有追兵,丢盔卸甲,风声鹤唳的同时,隔天就下起了大雪,寒冷、潮湿、大风加上无衣无粮,道路还特别泥泞难行。   从三江湾南下三四十里的路上,到处是波斯人冻毙的尸体,他们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几乎全身赤裸,经常能发现几十上百具尸体纠缠在一起,引得冬天很少活动的狼群,竟然都出来大规模觅食了。   裴升远腿上绑着细长的木板在雪地里穿行,他身后的是一群东曹国的勇士。   他们早就鸟枪换炮了,波斯人的棉衣和锁子甲穿在了身上,菊儿汗从药杀水也送来了大船大船的粮食和武器。   他们想裴升远和薛守礼的带领下,收服了附近的几个小部落,已经发展到三四千人了,而今天,他们在这里等着将要迎接一位大人物。   在快要结冰的江面上航行,实际上非常的危险,但阎晋还是准备冒一下险,好在药杀水的水流并不急,所以一路也算有惊无险。   他这次带了七百勇士,为的就是前来统合以东曹国为首的这些人,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俱战提。   既然马鹞子都能以二十几骑救下新龟兹,拿起几万人的队伍,他阎晋带着七百精锐,收揽几千东曹人,拿下一个俱战提难吗?   难!但正因为难,才能显现他阎晋的能力不是?   “承节兄长,某在这里!”裴升远隔老远就看见了小船上的阎晋,他挥舞着手的红色小旗,在白茫茫的雪地中,格外显眼。   “裴大郎,干的不错,得有几千健儿了吧?”阎晋大笑一声,隔着江边还有几步的时候,就纵身跳了下来。   “还不见过阎都尉!这可是大汗亲卫憾山都第一勇将,有都尉到此,俱战提很快就是我们的了!”   裴升远先是冲着后面大喝一声,然后才转过头来对着阎晋行了一个叉手礼。   “禀都尉,现在投靠我们的部落有七个,尽数征发也能得三千丁壮了。”   阎晋点了点头,然后指着远处俱战提的方向问道:“俱战提中情况如何?波斯人可从布哈拉调派人手过来?”   “如此大雪,布哈拉恐怕刚收到阿杜拉尔战败的消息吧!   俱战提城中混乱不堪,因为阿杜拉尔几乎把城中守军都带走了,现在城中估计只有几百兵丁。   遵照大王命令,某还放了一支败军入城,让城中更加人心惶惶。”说着,裴升远放低了声音。   “咱们也挑选了几个军官,刻意放了回去,某承诺只要他们肯定内应,破城之后,不但可以保全家人,还能保全富贵!”   “干得好!”阎晋这次的称赞才真是发自内心,刻意放败军入城降低士气,还知道弄几个内应,已经算是很有将才了。   “不过你再抽调一些靠得过的人绕过俱战提,如今大雪纷飞,波斯人不可能派大军前来,但却有可能派人到俱战提来主持防御。   只要半路截杀了此人,带着人头去一趟俱战提,此城,就可以拿下了。”   阎晋淡淡拍了拍裴升远的肩膀,后者眼睛顿时就亮了。   确实如此,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阎都尉能成为大王麾下第一勇将,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第二百一十二章 再次扩编   时光飞逝,又是一年的除夕到来了,过了今天,就正是进入了历史上的934年,这是张昭穿越而来的第三个年头。   在中原,十一月二十六,那位杀光了义父李克用所有血脉子孙的后唐明宗李嗣源驾崩,秘不发丧六天后,也就是十二月初一,李嗣源的三子李从厚继位。   因此过了这个除夕,明年934年的年号就不是长兴而是应顺了。   当然,很快应顺就会变成清泰,因为李从厚的义兄李从珂会起兵造反,并且顺利的将他推翻。   好笑的是,李嗣源是李克用的义子,造了义弟李存勖的反,并且杀光了义父的血脉子嗣。   李从珂也是李嗣源的义子,然后造了义弟李从厚的反,再把义父的血脉子嗣也几乎杀光。   呃!或许该叫养子,因为李从珂是他母亲带过去的拖油瓶。   不过,不管怎么说,李克用这一系,仿佛就是被诅咒了一样,看来义子用多了,后患也还是不小的。   当然,张大王现在还没这个顾虑,因为他的义子军,还没建立好,人数只有区区二十几人。   这一切都是因为张大王的要求太高,他收义子组建义子军,只招收长了一副汉人相貌,还要聪慧的,自然收集起来慢了点。   不过,不同于中原这些大佬们收义子是纯粹为了武力,张昭收义子,那是要文武两开花的。   除了骑射武技兵书战法的训练以外,读书认字是最基本的,张昭为了教育,还亲自编写了教材,内政外交,数学律法,都要学习。   当张大王的义子,绝对不是件轻松的事,唯一非汉人相貌,但是因为爆破有功被张昭收为义子的黄羊儿,是最知道这种痛苦的,有时候他真的宁愿回去放羊算了。   此时的除夕,除了也要守岁以外,还有一道必不可少的程序,喝花椒酒。   真的就是花椒酒啊!取一把上好的花椒,放在酒中温热饮用,那滋味,啧啧!   硬着头皮与众人饮了两杯,张昭赶紧把酒杯有多远扔多远。   这哪位大神发明的用花椒来温酒,真是有见地!   还好此时的酒度数不高,不怎么辣喉咙,不然还得又麻又辣跟吃火锅差不多。   大厅中,被请来参加除夕通宵达旦守岁饮宴的人很多,各军都尉以上军官,各地镇守安抚的文官,憾山都全体,足足上百人在一起。   说是文官,但实际上还是一副武人作派,酒稍微一喝多一点,大厅中的气氛,顿时就变了味。   这哪是菊儿汗兼大金国副王的‘高档国宴’,这简直就是水浒梁山的一百单八将聚义。   杨守礼和惠通和尚郑通在对舞,不一会就有一大推喝嗨了的涌上来,最后变成了群魔乱舞。   马鹞子和蛮熊又打起来了,两人一直就有些嫌隙,此刻借着酒劲直接在宴会场上开始了角力,旁边也围着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在起哄。   张昭只能无奈朝身边老张忠使了个眼色,这特么的,要是不去管,两人一准能打出火气来。   这样的憨货彻底起火之后,大概率会动刀子,这对于憾山都内部的团结,是很不利的。   ‘叮当!’一声脆响,大大咧咧走过去张忠,往两人身侧的扳足案上丢了两个金饼子,随后开始招呼起了周围的人。   “来呀!今晚某坐庄,不过这角力无甚意思,唯蛮力尔,尔等以后都是要当高官勋贵的人,咱们玩点高雅的,比射术!”   “对对!比射术,角力无非是你两比拼,比射术才能一展诸君的勇武!”   “对!除夕之夜,大王驾前,岂能让你两憨货专美于前?”   张忠一下场,气氛就不一样了,虽然他是刚刚才到渴塞城没几天,虽然张忠严格来说,也没什么战功,甚至都没有一官半职。   但所有人都不敢轻视他,只凭大王是张忠带大的,就没有几人敢在他面前扎刺。   更何况,这很可能是大王授意的,于是很快就有人把弓箭和箭靶给搬了上来。   所有人的焦点瞬间从两人角力众人围观,变成了射术大比拼。   众人热热闹闹的公推出了十二个擅射者,其余人则拿出了金银开始下注。   不一会,赌注上出现了在安西、河中万金难求的上等流云蜀锦,气氛顿时更加热烈,人人看着蜀锦两眼放光。   连蛮熊和马鹞子都顾不得两人的些许嫌隙,开始呼吸沉重了起来。   张昭苦笑一声,手下人可以大吃大喝换了守岁,但他不行,因为他还得把这些家伙给安排下去。   这次收揽了玉素普的败兵。从中挑选了八千多人,还有三千多波斯降兵,加上北山各部中挑选出来了三千多人,张昭给自己足足凑了三万大军。   压力很大啊!要知道在大唐鼎盛时期,安西军一般也就能出动三万多人左右,再多了后勤补给就要跟不上了。   但张昭又必须要出动这么多人才行,因为接下来他要面对的,是整个萨曼波斯的反扑。   不管是不是处在衰落的前夜,但萨曼波斯仍然是拥有三百多到四百万人口的河中大国。   按照波斯降将拉希德·萨莱曼的提供的情报,萨曼波斯的军力分为四个方面军团。   一方面是由纳斯尔二世直接掌控的阿尔卡禁城的禁卫军,大约有五千人左右,这是埃米尔的亲信部队。   再就是驻扎在布哈拉、撒马尔罕、赫拉特等五个重要城市的古拉姆近卫军。   其中布哈拉的古拉姆由王储哈米德王子掌握,大约有两万人,其余四城加起来约有一万人左右。   第三个方面军是在南面与萨法尔王朝对峙的边防军,其中古拉姆近卫和埃尔萨利亚常备军加起来,大约也有三万人左右。   最后就是被张昭完全毁灭的俱战提省区常备和半常备军,有三万五千人左右,被阿杜拉尔带出来了三万多人,最后大约只有三四千人逃了回去。   张昭一听就麻了,四百万人口不到的国家,常年保持着九万到九万五千人的军队,军民比达到了惊人的四十多比一。   这是什么样的穷兵黩武?尼玛的,就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军民比例能达到八十比一就要算是很恐怖的了,不是人人都能成为战国老秦人的。   他也总算知道,萨曼波斯衰退的最大原因,那就是整个国家已经被庞大的军事贵族和军官阶层绑架。   四百万人养九万多军队,恐怕国家的大部分国力都要用来养士兵了。   就算其中有很多半兵半民,以及雇佣价格低廉的神战者,那也不是这个国家可以承受的。   如果有时间的话,张昭倒是可以像历史上的喀喇汗国那样慢慢耗,一直耗到这个河中的巨人倒下,然后吃个满嘴流油。   但他没有时间,那就只能利用目前的有利态势,果断且迅速的撕下萨曼波斯的最后伪装,九万大军的拥有者,也并不强大。   以小博大,三万人马,是最低的要求了。   大厅中的气氛愈加热烈,蛮熊五射四中靶心,把马鹞子逼上了绝路,他要是低于这个数据的话,不光要丢人,还要丢失大笔银钱。   不过张昭没去关心那些,他在稿纸上写写画画,已经开始把掌控这三万人的军改方案做出来了。   首先是憾山都的这个名号,将要被从奉天军中剥离出来,因为从这次的战斗来看,张昭还是需要亲自领兵突击的。   而且憾山都现在剩下的六十多人中,实际上也有很多不适合放出去做军官的。   比如顿珠、蛮熊、宋忠义这种,你让他带个三五十人还行,带二百人以上就是让他害人害己。   所以张昭准备把憾山都的名号从奉天军中剥离出来,变成自己的亲卫队名号。   再将氾顺、顿珠、蛮熊、宋忠义等人放到亲卫中做中下层军官,规模按照三百人来。   以后这三百人,就会如同历史上李世民的玄甲铁骑一样,成为跟随主帅破阵的决定性武力。   能放出去做军官的,比如阴鹞子、氾全、阎晋等人这次都要放出去做官了。   新进招降的这一万六千大军,都会由憾山都和保大营的飞虎都、铁马都挑选人出去掌控。   这一万六千人,会成立两个军,每军八千人。   波斯降兵混搭北山各部轻骑,加上一部分原渴塞城步兵为顺义左军。   张昭准备让阎晋去做左军的兵马指挥使,以氾全、虎广、波斯降将拉希德·萨莱曼等人为副。   顺义右军则以阴鹞子为兵马指挥使,马鹞子、鲁三郎为副。   现在还是深冬,天时不利于战争,真正的战斗打响可能要到明年的三四月份,等到于阗的粮草起运之后,就可以挥军南下了。   选择春天,不但是因为道路好走,更因为可以耽误萨曼波斯的春耕,万一战斗不顺,也不能波斯人安心耕种,以攻代守,才能更好守住费尔干纳盆地。   “大王!阎都尉密报,他们从布哈拉到俱战提的路上,截住了布哈拉方向的使臣,据说还是个高官,已经连夜送过来了!”   就在张昭快要将军改计划做完的时候,郭天策急匆匆赶了过来。 ###第二百一十三章 张大王秒变耶律德光   其实比阎晋等人估计的要早,布哈拉方向在三水湾战败的二十天后,就知道了确切信息。   那个时候,裴升远等人都才接到消息,还没收揽人手封锁俱战提城,张昭也还没有命令阎晋赶紧南下,为攻打俱战提做前期准备。   但布哈拉收到消息后,并没有立刻采取行动,因为他们被吓坏了。   三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要知道五年前喀喇汗国入侵的时候,萨曼波斯就是靠着这三万人,最终击退萨克图守住了俱战提。   换而言之,五年前的喀喇汗国入侵,萨曼波斯虽然在渴塞城战败,但主力并未遭受毁灭性打击,可是这次,竟然被打了个全军覆没。   三水湾的这场大战,对于菊儿汗的恐怖名声,起到了最好的推广作用。   原本萨曼波斯国内流传菊儿汗会吃人,那其实是一场政治斗争。   是大瓦兹尔巴勒阿米等人,为了逼迫哈米德王子率军离开布哈拉,而故意夸大传播的。   但这次,所有人都被吓到了,原来这菊儿汗不是假的,而是实实在在的事。   惊恐之中,在埃米尔纳斯尔二世的命令下,布哈拉朝廷封锁了俱战提哈克姆战败的消息,反而吹嘘他们再一次成功防守住了俱战提。   当然,吹嘘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最终也还是要有人到俱战提去组织防务。   要是等到明年开春菊儿汗大军攻破了俱战提,那整个萨曼波斯就危险了。   因为有了费尔干纳盆地这个天然堡垒,菊儿汗可以随时骚扰萨曼波斯最富庶的核心的地区,那还得了!   可是派谁去?   这本来是个很简单的问题,肯定是谁有能力,可以力挽狂澜谁就去,但在萨曼波斯这里不是的。   大瓦兹尔巴勒阿米这派,希望把哈米德王子最为倚重的心腹干将侯赛因派去。   哈米德王子则希望将巴勒阿米手下唯一有些军事才能的心腹,送到俱战提去等死。   双方为了自己不跳这个火坑,足足争吵了一个多月。   最后哈米德王子实在扛不住来自埃米尔和大瓦兹尔的压力之后,不得已才承担起了这个很有可能引火烧身的责任。   不过他也耍了心眼,他没派自己最有军事才能的大舅子侯赛因去,而是派了妹夫萨拉赫前往俱战提。   可是萨拉赫根本没有这种独当一面的能力,虽然在布哈拉有些名声,但那只是在一群无能勋贵中,才显得有那么点纸上谈兵的才华而已。   硬是比较起来,萨拉赫连战死在三水湾阿杜拉尔的十分之一都赶不上,他怎么敢去俱战提送死?   哭哭啼啼、磨磨蹭蹭又是大半个月,找遍了所有关系,还请出了岳母求情,但是最后还是没能逃脱前往俱战提的命运。   嗯!其实他也可以说没去俱战提,因为还没到地方就被薛守礼亲自带人给逮住,送到张昭这来了。   张昭愕然的张大嘴巴,看着眼前这个吓得浑身颤抖的帅气大胡子,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得是什么样的虫豸,才能在这个时候还玩政治斗争啊?   俱战提这么紧要的地方,我张大王作为战胜的一方,除夕之夜都在思考着,怎么以最快的速度占领俱战提?   可是布哈拉那些萨曼波斯贵族,明明知道丢了俱战提麻烦就大了,竟然还敢拖延了足足两个月才派人。   而且,不派只老虎来坐镇也罢,那里至少也要派条看门狗来呀!结果派了头猪!   猪的战术……呃!(⊙o⊙)……,抱歉,串场了!   张大可汗立刻怒了,他穿着皮裘带着皮帽子,手里拿着马鞭,脸上露出了冷漠残忍的表情,把一位符合萨拉赫心中凶残突厥可汗的形象,表现的淋漓尽致。   “好大的胆子,这是萨曼波斯,是纳斯尔二世对某,对一位受金狼王眷顾可汗的侮辱!我要先将你五马分尸,再杀进布哈拉,鸡犬不留!”   愤怒的突厥语怒喝声中,张昭猛地一鞭子抽到了萨拉赫的身上。   这个可怜的家伙浑身僵直的一抖,随后全力压力的声音低低呻吟了起来,他害怕激怒张昭,连惨叫都不敢大声。   但打的顺手的张昭,高高举起鞭子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欣赏这个波斯人绝望恐惧的眼神后,再一次猛抽了下去。   “啊呀!啊呀!”痛哭的嚎叫声响起,萨拉赫再也承受不住这股剧痛,他惨叫着在趴在地上,鼻涕和眼泪哗哗的往下流。   张昭手里的鞭子是用最好的牛皮制成,还包括了一些细长的铁片。   牛皮极好的韧性可以保证抽上去能在人身上充分的延展,迅速将皮肤扯破,细长铁片则保证了最原始的疼痛感足够有劲。   这种鞭子,就是蛮熊这种皮糙肉厚的憨货挨上一下,都要哇哇大叫,更别提萨拉赫这种布哈拉三代勋贵了。   ‘啪!’又是一鞭子!别说,这种感觉还真的很爽,而且有点让人上瘾。   “别打了!可汗陛下,求求你别打了!”   萨拉赫哭了,他甚至能感觉得到鞭子抽到身上后,皮肤正在快速的红肿。   被鞭打处火辣辣的钻心疼痛,几乎让他的括约肌都快失去作用了,膀胱更是胀疼的厉害,还要一鞭子,他一准就得屎尿齐流。   还好,乞求有了效果,张昭停下了鞭打。   泪水早已模糊了萨拉赫的视线,他朦朦胧胧的看去,拿着鞭子的菊儿汗,就如同一位巨人一样俯视着他,强烈的威圧感,让他的呼吸都开始不畅通了起来。   “你这样胆小如鼠的狗奴,有什么资格乞求本可汗停手?杀你如同杀猪狗一般。   不过你放心,某不会抽死你的,因为某说过,要把你五马分尸的。   你很幸运,知道吗?本可汗特意为你,安排了五匹最劣等的马儿。   到时候分别用绳索把你的头、双手和双腿套在马儿身上,然后让它们向五个不同的方向拉扯。”   说着,张昭做了一个拉扯的姿势,还阴阴冷笑了几声。   “可是它们是最劣等的马,力量不足,一次性根本不能成功,要拉上好半天才能把你扯成五块。   在这之前,你的身体会被拉扯到原本的一倍长,连皮肤都会被拉扯的破裂开来,骨头也会被拉断。   我敢保证你死去之前,身上没有一块骨头是完整的,这!就是惹怒了本可汗的下场!”   张昭一边说,更一边在萨拉赫身上摸了起来,吓得这个根本没承受过什么残忍酷刑的波斯人,哇哇大叫。   嚎哭的同时,鼻涕眼泪一起从脸上喷涌了出来,就像是刑场上走了一遭似的。   “带下去!关到监狱里面去,五日过后,本可汗要亲自观看这场五马分尸!”   说着,张昭一挥手,就让人把哭嚎着的波斯人拉了下去。   已经吓傻的萨拉赫这会没有求饶,甚至连动作都没,软软的就被拉了出去,从裤裆滴落的长长水渍,拖得满地都是。   张昭冲着郭天策招了招手,“你亲自去看着,别让他跟任何人接触,这些天变着花样的折磨他一下。   但是记住,不要让他有任何身体上的残疾,但痛苦一定要加倍,痛到骨髓的那种!”   郭天策点了点头,“大王是想让他叫开俱战提的城门吗?”   在郭天策看来,这个萨拉赫最大的用处,也就是用他的身份叫开俱战提的城门了。   不过似乎用不着这么费劲吧?这样的人,一顿恐吓和许愿,不就行了吗?至于还让大王亲自下手鞭打,还专门关上几天摧毁意志力?   张昭淡淡一笑摆了摆手,“布哈拉的援军要明年才到,俱战提人心惶惶,早晚是我们囊中之物,哪用得着这些手段!   你是不是忘记了,拉希德·萨莱曼已经辨认过了,此人是萨曼王储哈米德王子的嫡亲妹夫。   而哈米德王子的地位如今摇摇欲坠,大瓦兹尔巴勒阿米一心想搞掉他,父亲埃米尔纳斯尔二世也对他起了戒备之心。”   郭天策楞了下,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突然眼睛里放出了兴奋的光芒。   “大王的意思是,我们要用这个萨拉赫跟萨曼波斯的王储哈米德王子搭上线?”   “不止是搭上线,这哈米德王子如今地位摇摇欲坠,外有强敌,内有父亲猜忌,这样的储君之位一般都是坐不稳的。   如果没有外力,他再勉强撑个几年,全家死光光是大概率的事情。   而且他已经四十多岁,但父亲身体健康,估计还能活个二三十年,世上岂有五十年之太子乎?   你猜他心里,有多想着能接替父亲成为埃米尔?”   张昭纠正了郭天策的话,这就是他综合各方信息后,想出了来的妙计。   既然萨曼波斯在政治上如此腐败,那他何必去硬碰硬的血战呢?为什么不利用一下哈米德王子?   耶律德光能当比他大十几岁石敬瑭的父皇,那张昭就不能当比他大十几岁之萨曼波斯王储哈米德王子的父汗吗?   嘿嘿!甚至父汗张昭也可以不当,他只要搬空萨曼波斯的库藏就可以。   能有个两三百万贯的财富,张大可汗也不介意走一趟布哈拉,助力一位追梦人的梦想。   “大王运筹帷幄之中,目光长远,臣万不及也!”郭天策心悦诚服的说道。 ###第二百一十四章 达(打)成一致   “嘤嘤嘤嘤!”渴塞城原总督府的地牢中,啜泣声忽高忽低,间或还夹杂着几声吃疼的抽气声,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牢房中,萨拉赫·艾哈迈德·胡达,倒在一团并不干爽的春麦秸秆上几近疯狂。   作为布哈拉著名的三代勋贵,生下来就是锦衣玉食的他,还从未受过这种罪,他也从未发现,自己这么怕黑。   只看这位的名字中胡达这个词就知道,这是个真正有传承的贵族家族子弟。   因为萨曼王朝王室的祖先,就叫做萨曼·胡达。   而萨曼·胡达是萨珊波斯国王巴赫拉姆六世的后裔,巴赫拉姆六世的祖先,则能追溯到安息帝国时期。   看见没,在中国人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把所谓千年贵族门阀逐渐干碎的时候。   波斯这块土地上,统治者只是换过人,但从来没换过家族,仍然还是那些传承了千年的王室,在继续统治着这里。   ‘嘶!’不小心触动了屁股上伤疤的萨拉赫,猛地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挨了十五军棍后留下的伤疤,想到这,这位老牌贵族家的子弟,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   他现在无比痛恨自己,为什么要为了一点别人崇拜的眼神,而在布哈拉夸夸其谈。   实际上他也就是个读了几本半懂不懂的兵书,跟着家里的家臣们稍微虚心学了点皮毛的纨绔子弟而已。   结果在家世辉光的加成下,一天军营没呆过的萨拉赫凭借一张嘴,成了布哈拉勋贵圈子里有名的兵法家,很多听过他吹嘘的人,都称赞他很有才华。   “估计哈米德王子现在还以为他很聪明吧?   保住了侯赛因这个真正懂军事大将的同时,派往俱战提的人,也是布哈拉最会带兵打仗的勋贵。”   萨拉赫喃喃的说道,他估计自己是肯定要死在这里了。   吱呀!地牢的木门从外面被打开了,萨拉赫浑身就是一抖。   这五天来,一天三小打,两天一大打,打完了还给治伤,狱卒也仿佛对折磨人最有心得,时常疼得他恨不能当场被一刀捅死。   “萨拉赫,出来吃饭吧!吃完这顿,明天你就可以解脱了?”   一个穿着青衣的年轻人看着萨拉赫,只不过翘起的嘴角好像带着几分调戏。   萨拉赫什么都没听到,就听到了明天可以解脱这几个字,顿时大喜过望。   难道菊儿汗大发慈悲要放了自己吗?总不是听错了吧?   出于谨慎,萨拉赫还是问了一句。   “你当然没听错!”年轻人给了他肯定的回答,只是嘴角的嘲讽和调戏更加明显了。   “因为明天你就会五马分尸而死,头颅、四肢以及心肝肠肺肚掉了一地,再也不用忍受狱卒的殴打,可不就是解脱了吗?”   原来是这么个解脱法,都被战马拉扯成几块了,当然也就解脱了。   呜哇!萨拉赫顿时就哭了出来,他还不想死啊!   “这位迪赫坎老爷,能不能麻烦你跟大汗求个情啊!我家中是布哈拉大族,只要大汗愿意放了我,我愿意出一万枚银币赎身!”   生死关头了,萨拉赫还是知道光靠哭嚎是没用的,他强行稳住自己的心神,开口求饶了起来。   “萨拉赫哈克姆,你觉得尊贵的菊儿汗会差这一万枚银币吗?”郭天策冷笑一声。   “大汗陛下征服万国,乃是众汗之汗,尊贵无比,金山银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万枚银币在大汗的眼中,也就是如同一万粒粗麦一般!   菊儿汗陛下最大的乐趣,乃是看见敌人跪在他面前屈膝求饶,银币什么的,不要脏了大汗的眼睛!”   不要钱,要屈膝求饶,这好办啊!萨拉赫眼睛都亮了,他噗通一声跪在了郭天策面前。   “迪赫坎,屈膝求饶我会啊!你看我都能在你面前下跪乞求了,菊儿汗想让我怎么屈膝求饶,我就怎么求饶!”   “he~tui!”郭天策没忍住一口口水喷了过去。   “哈克姆你是要逗某发笑吗?你是什么人?你不过是个哈克姆,就是在萨曼波斯也不算个什么大人物,你这样的,配成为大汗陛下的敌人?你够格吗?”   萨拉赫愣住了,对啊!他只是个哈克姆,他根本不配成为菊儿汗的敌人,甚至做菊儿汗的臣子人家都不会要。   那可怎么办啊?难道真的只能被五马分尸了吗?   “或许……,你可以说服一位够资格成为尊贵菊儿汗敌人的家伙,臣服于菊儿汗,以此来换取自己活命的机会。”郭天策开始了循循善诱。   萨拉赫也赶紧飞快的开动了自己的小脑瓜,够资格成为菊儿汗敌人的人,那么在萨曼波斯中能有谁呢?   当然是埃米尔纳斯尔二世呢?   呃!要是纳斯尔二世愿意臣服,他怎么可能还会往俱战提跑?   回想了一下自己岳父那阴狠自大的脾气,萨拉赫飞速的摇了摇头。   “这不行啊!埃米尔殿下是肯定不会愿意的,我也没办法劝得动!”   你这是个什么样的‘高级’人才?郭天策嘴巴快张成O字型了,谁特么说埃米尔纳斯尔二世了?   大王要是能压迫纳斯尔二世臣服的话,我们还要专门俘虏你干什么?布哈拉的大人物们竟然派个这种智商的来力挽狂澜,啧啧!   “埃米尔殿下当然不肯,因为他没有见识到菊儿汗的强大,不过你再想想,在布哈拉,地位比埃米尔殿下再低一点的人,有没有可能有愿意臣服于菊儿汗的?”   又吓又急,已经快尿裤子的萨拉赫突然头脑清明了一下。   他忽然觉得,对面这个菊儿汗身边的年轻贵族,是在用话引导他,他们不想现在杀了我?他们想干什么?   两个问号刚冒出来,马上就被萨拉赫给掐灭了,管他们想干什么,自己尽快保住命,从这监牢里出去才是紧要的。   “有!布哈拉除了埃米尔殿下以外,还有大萨拉尔、王储哈米德王子地位最为尊贵,够资格臣服菊儿汗陛下。”   萨拉赫终于说出了郭天策想要听到的这个名字,郭天策脸色一下就缓和了下来。   “真的吗?哈克姆能说动哈米德王子?   我们可汗其实也听过哈米德王子的名声,常常说,哈米德王子做了二十年的王储,宫内宫外都处理的很不错。   只是可惜,埃米尔纳斯尔二世殿下身体很好,恐怕哈米德王子还要再等二十年吧?哈哈!世上岂有四十年之储君?”   图穷匕见了!萨拉赫隐约猜到这菊儿汗要干什么了?他们想要挑起萨曼波斯的内乱,再从中牟利,一定是这样!   不过,这不关他的事,萨拉赫想了一下,萨曼波斯地域广阔,人口众多,菊儿汗就算再强大,也不可能吞得下,自己小小的出卖一下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就算有,萨拉赫也决定不管了,什么都没有自己活命重要。   “还请迪赫坎回禀菊儿汗陛下,就说萨拉赫同意去劝哈米德往下归顺了,只要大汗赦免我,半月之内,哈米德王子必然亲自前来臣服。”   ‘啪!’一个大逼兜子就抽到了萨拉赫的脸上!   这位皮肤白皙的哈克姆右脸顿时就肿了起来,他惊恐的看着郭天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挨一耳光?   “哈克姆以为某是傻子吗?我们要是放了哈克姆,恐怕你第一时间就会布哈拉苦劝埃米尔殿下派兵来跟我们血战吧!”   冷笑声中,郭天策把一张羊皮纸和一支鹅毛笔丢到了萨拉赫面前。   “哈克姆如果真想要菊儿汗陛下释放你的话,那就给哈米德王子写封信吧。   告诉王子殿下,我们只要拔汗那之地,对河中的富庶之地没有半分想法。   甚至菊儿汗陛下也不要哈米德王子的臣服,我们只是想要和王子达成一笔双赢的交易。   要是王子殿下不想做四十年的王储,甚至在不久的将来死于巴勒阿米等人之手的话,不妨出个我们满意的价钱,菊儿汗陛下最喜欢成全别人的梦想!”   萨拉赫摸着还在发烫的脸,脑袋跟小鸡啄米一样的点着,他心里突然不可遏止的冒出一个想法。   要是这菊儿汗真的愿意信守承诺的话,还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比起老迈多疑又残酷的纳斯尔二世,其实是有很多人希望哈米德王子继位的,包括他自己。   “来人,开门!让尊贵的哈克姆萨拉赫搬到某的隔壁去住,好酒好菜都赶紧准备好,再找个漂亮的小娘子来!”   郭天策一看萨拉赫愿意些,顿时就变换了脸色,不但放萨拉赫出监牢,还贴心的准备了好酒好肉和小娘。   萨拉赫也是大喜,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地狱般的地方了。   “哈克姆,您既然都答应这个对我们双方都有利的事情了,那俱战提方向,是不是可以由哈克姆出面劝开城门呢?”   郭天策笑嘻嘻的问道,只是那笑容,总是让萨拉赫身上情不自禁的发冷,他迟疑了一下后马上连连点头。   “应当如此!应当如此!” ###第二百一十五章 没有退路可言   薛守礼走在布哈拉的大街上,身后跟着两个薛家子弟,三人在一个小食铺买了几个饼,一人点了一碗羊肉汤。   布哈拉城很平静,跟往常没什么两样,不管是食铺中还是大街上,一点紧张的气氛都没有。   原本谣传的菊儿汗身高十丈,一顿要吃一对童男童女的恐怖说法,也被人当成了笑话。   薛守礼闷头大喝了一口羊肉汤,才重新控制住自己不要当场大笑起来,大王已经准备马上拿下俱战提了,这里的人,还一无所知。   “这位迪赫坎,一直往北面走,穿过三条街口,就是北城书记官的府邸了!”   薛思礼抛出两枚铜币,食铺的小伙计就热情地为他们指起路来了。   北城书记官是哈米德王子的秘密心腹,这是萨拉赫提供的情报。   而萨拉赫手写的密信,也将要交到这位书记官的手中后,才会由他递给哈米德王子。   “多谢!多谢这位小兄弟了!艾力哈木杜力两!(一切归与真主!)”   薛思礼擦了擦嘴巴,满脸微笑着感谢食铺小伙计。   他一副东伊朗人和突厥系人种的混血相貌,熟练的宗教日常祝福语,看起来和信仰真主的布哈拉人没什么区别。   “艾力哈木杜力两!”小伙计受宠若惊的回应着这些从俱战提过来,准备在北城买些房产的乡间迪赫坎。   “走吧!一切要小心点!”薛守礼对着身边的兄弟说了句,随后抬头向着阿尔卡禁城的方向看去。   一百五十年前,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命令,十万神战者冲进了拔汗那国。   从那时候起,他们薛家就只能远走,从拔汗那国王薛家,变成了安西军后裔薛家。   “思礼、通礼,你两留在外面,让我一个人去送,事情成功后,我会让人在门口挂一块红色绸布。   但如果明日此时你们没看见红绸布,就赶紧回拔汗那去。”   说着,薛守礼深吸了一口气,“总有一日,我们会回来的,会回来向阿尔卡禁城的人拿回我们原有的一切。”   ……   夜深,城堡中,哈米德王子捏着一张羊皮纸,愤怒的浑身都在颤抖,手指因为极度的用力而变得发白。   羊皮纸上的内容,是他一个在阿尔卡禁城暗线传给他的绝密消息。   大瓦兹尔巴勒阿米,在昨天傍晚悄悄进宫,向他父亲纳斯尔二世提议,要求让驻守在布哈拉城南的古拉姆近卫军与驻扎在撒马尔罕的古拉姆近卫军,互相调换,而且还要形成惯例,每三年就调换一次。   虽然是掌控所有古拉姆近卫军的大萨拉尔,但实际上哈米德王子能控制的,只有驻扎在布哈拉城的古拉姆近卫,毕竟即便他是大萨拉尔,但也要听命于埃米尔的。   所以撒马尔罕等城市的古拉姆近卫军跟他就没那么亲密了,这些古拉姆近卫军中的中上层军官,大多都是埃米尔纳斯尔二世直接任命的,也只听命于埃米尔。   而布哈拉南城的古拉姆近卫军,就是由他大舅子侯赛因所率领,是整个布哈拉古拉姆中的精锐。   他们是哈米德王子赖以生存的保障,没有这些古拉姆的保护,他早就不会知道被处死多少次了。   这哪是在换防,这是在要他哈米德的命!   “父亲!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这样?我做了二十年规规矩矩的王储,为什么到头来,却要连性命都保不住?”   哈米德王子眼眶泛红低声嘟囔道,在他心中,那个小时候带他骑马打猎,跟他一起呼图白(天方教仪式)的父亲,已经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随时可以要了他性命的恐怖存在。   “王子殿下,侯赛因将军和拉合尔书记官走密道前来,说有极为重要的事情必须面见您!”   就在哈米德王子心中升起对纳斯尔二世无限不满的时候,门外的贴身侍从轻声报告道。   “快请他们去密室,就说我一会就到。”   哈米德王子赶紧收拾起自己的心情,并用衣角擦了擦差点滑落出眼泪的湿润眼角。   侯赛因和拉合尔都是他最心腹的臣子,此刻联袂而来,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尊贵的众汗之汗,菊儿汗陛下使者,来自俱战提的薛守礼,见过哈米德王子!”   哈米德王子看着眼前这个长相跟他类似,但是说着一口流利突厥话,自称是菊儿汗使者的人,心里悚然一惊。   他疑惑的看向了侯赛因和拉合尔两人,不明白他们怎么会把菊儿汗的使者,带到这位秘密的地方来。   “俱战提……俱战提已经丢了吗?”   哈米德轻声问道,这个使者自称从俱战提而来,那岂不是表示俱战提已经没了。   “王子殿下看起来很惊讶?阿杜拉尔的三万大军已经全军覆没,萨拉赫哈克姆仅仅带着两百人去上任,你指望他能守住俱战提?”   薛守礼淡淡一笑,反问哈米德王子。   “你在说谎!俱战提我去过,它比撒马尔罕还坚固,就算只有几千守军,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攻破的!你到底是从哪来的?”   哈米德王子大声喝道,一副色厉内荏的样子。   “王子殿下,你还是先看一看萨拉赫哈克姆给你的密信吧!看完了信,王子殿下就不会再跟在下,纠结俱战提还存不存在的问题了。”   薛守礼把羊皮纸密信递给哈米德王子的侍从,哈米德王子的眼皮扯动了一下,他有几分朦朦胧胧的预感了。   果然,读完密信,哈米德王子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有些许愤怒,又好像还有几分兴奋,当然,更多的是不信任。   “菊儿汗陛下恐怕是找错人了,作为萨曼波斯的王储,这个伟大王朝的继承人,对于埃米尔父亲,我只有尊敬并无其他。   况且,埃米尔只是受了奸臣的蛊惑,睿智如他,总有一天会识破那些奸贼对我的污蔑。”   薛守礼嘿嘿冷笑两声,对着身边两人摊了摊手。   “侯赛因将军,拉合尔书记官,看起来王子殿下很不信任我,这种他自己都不信的话都能说出来。   不过也正常,因为很多人都没有伟大的菊儿汗陛下这种可以看穿一切的眼光。   但我要提醒两位以及王子殿下,如果等到高高举起的屠刀落下时,再来想法反抗,那就已经晚了。”   薛守礼说完,哈米德王子没有说话,也没有表达什么不满,侯赛因却站了起来,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   “如果,我是说如果,菊儿汗所预测的一切都是对的,我们也愿意接受菊儿汗的帮助,那我们凭什么相信大汗陛下说的是真话呢?   再多的财宝,能比得上攻陷布哈拉的诱惑吗?”   “很好的问题!这说明侯赛因将军已经意识到了危险。”薛守礼点了点头。   “但如果你能了解菊儿汗所统治的领土,就不会有这种担忧了。   因为菊儿汗的已经领有了包括碎叶和疏勒在内的大半个喀喇汗国,以及整个于阗金国与拔汗那国,疆域之辽阔远胜贵国。   而这么大的国土,却只生活着两三百万臣民,如果再把布哈拉攻下来,我们该从哪里去找人,来维持统治呢?   况且布格拉汗萨克图并未败亡,他逃到了更远的北方,说句不客气的话,菊儿汗的敌人,是布格拉汗萨克图,而哈米德王子……”   薛守礼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哈米德王子在他心中,还不够资格成为菊儿汗的敌人。   怒火中烧的侯赛因一把就抽出了腰间的弯刀,“虽然阁下是菊儿汗的使者,但如果你再说出这种话,我就要让你见识一下萨曼人的愤怒!”   “放开使者,我的将军,言语无法伤害一位真正的王者!”   面色通红的哈米德王子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因为他已经有点相信这笔交易的诚意了。   “请原谅王子殿下,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因为在我心中,菊儿汗的雄才大略胜过一切世间的君主。”   薛守礼整理了一下衣领,打一棒子了,当然得安慰一下。   这会对面的哈米德王子身上,那种高高在上的气质已经消退了很多,可以继续谈判了。   “王子应当相信我说的话,因为从疏勒到布哈拉,足足有四千多里,从疏勒到碎叶,也有三千多里,这么遥远的距离,对统治是非常不利的。   菊儿汗陛下需要的,是能够赏赐勇士的财富,至于疆土,我们已经足够多了。   况且,王子殿下手中的两万古拉姆近卫军都是羔羊吗?我们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哈米德王子盯着薛守礼,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不过随即眉头又是一皱。   “菊儿汗现在或许对布哈拉鞭长莫及,但以后呢?等到人口繁衍日众之后,你们还是会来攻打布哈拉的!”   “呵呵!”薛守礼学着张昭的表情,意味深长的笑了几声。   “王子殿下已经这个时候了,还要跟在下谈论未来?如果没有菊儿汗的支持,你还有未来吗?   阿尔卡禁城的五千禁卫保证了埃米尔的安全,但王子手下的两万古拉姆近卫还能保护你多久?他们能攻破阿尔卡禁城吗?甚至他们都会为你血战吗?   恐怕等到大瓦兹尔巴勒阿米等人剪除你的军权之后,王子殿下的现在都将不复存在,还讲什么未来?”   “王子殿下,使者说的没错,按照埃米尔殿下的行事风格,我们恐怕很快就就要失去现在了,到时候跟随你的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一直没说话的书记官拉合尔忍不住开口说道。   但是,座位上的哈米德王子,还是眉头紧锁没有说话,父亲纳斯尔二世对他的积威太甚了,即使是这会,哈米德王子也很难下定反抗的决心。   他内心甚至还有些期待,或许父亲纳斯尔二世不会批准这个调防的方案。   “某一路前来,听说埃米尔纳斯尔二世殿下身体非常康健,据说再活个三十年是没问题的。   王子殿下已经当了二十年的王储了,就算埃米尔殿下信任你,王子不妨想想,再做三十年王储是个什么滋味?   世上岂有五十年之王储乎?   到时候侯赛因将军与拉合尔书记官都已经六十多岁了,跟随你的亲信也大多老去甚至死去。   他们追随王子殿下一辈子,到头却连一天富贵也没享受到,恐怕死不瞑目吧?”   这就是大杀器了,哈米德王子瞬间脸色惨白,五十年的王储啊!听着就特么的可怕。   到时候他就快七十岁了,他甚至怀疑,就是单纯活,他也不一定还能活三十年。   而侯赛因和拉合尔脸色更加惨白,他们跟随哈米德王子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王子殿下哪一天当了埃米尔,他们的富贵能更进一步。   可要是等到三十年后,人都不在了,还富贵个屁!   “王子殿下,请做决断吧!我们没有其他选择了!”两人同时单膝下跪,异口同声的说道。 ###第二百一十六章 成吉思汗的复刻者   俱战提城,俱战提总督府中杀声震天,当阎晋亲自带着人,挟持着萨拉赫进城之后,一场诱杀城中所有军官的计划就开始了。   波斯人百夫长以上的军官,差不多都被召唤到了总督府,说是新来的哈克姆要宴请并犒赏他们,实际上等待他们的,是一场屠杀。   两百名精锐的憾山都甲士朝着几十名军官突然发难,几乎没有反应过来,这些军官就被全部捕杀。   紧接着憾山都的甲士杀散了总督府外院的军官亲随,最后在阎晋的指挥下,严格按照进城时的设计,分片区逐一占据各城头和要点。   波斯人人别说反抗,就算是站起身来的,都会遭到无情的射杀,能活下来的,全部是五体投地不敢动的。   至于为什么不让萨拉赫直接叫开城门和平接收,张昭没考虑过,阎晋也没考虑过。   俱战提对于张昭来说,实在太重要了,有了俱战提他才能实施下一步计划,即利用哈米德王子篡位来捞好处,不容有失。   当然,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要是叫开了城门,城内的几千波斯军和两三万波斯人就要算是投靠,而要是被突袭拿下的,这些波斯人就是俘虏了。   投靠的要拿军粮养着,还要给他们待遇,俘虏那就不用了。   拿下俱战提后,张昭还要在拔汗那修建一系列的水利工程,来应对每年药杀水和索伦河的春季融雪洪水。   还要在俱战提一带再建立一系列的要塞,这些要人命的苦工,总不能让自己人干吧!   “放神火雷!让裴升远他们入城!”亲手格杀最后一个反抗的波斯军官后,阎晋拍了拍身边卫兵的肩膀。   不用大王亲提大军就打下了俱战提,这不比马鹞子解救新龟兹三姓,收揽北山各部功劳小了吧?   ……   三月初三,利出行赴任,卯时,时宜造船、乘船。   渴塞城外三里,药杀水边,一阵锣鼓响声,六七十个被麻绳捆绑的男子被拉到河边沙地上,被如同甘蔗一般的砍倒在了地上。   被处决的,是原喀喇汗国拔汗那总督玉素普家族男丁。   而且还不是张昭下令的,下令处决这些十二岁以上男丁的,是李圣天。   玉素普曾经把于阗使者削鼻割耳,将李圣天大圣天子的脸打的啪啪响,李圣天怎么会饶过他。   不但亲自下旨要杀玉素普全族,还专门从于阗王城调来了刽子手。   “臣恭祝大王马到功成,威震河中!”   一个穿着红色圆领袍的官员举起了手中的酒杯,这是李圣天派来的特使,安军州防御使罗恩德。   安军州就是于阗王城所在的州,于阗的防御使,在实际上其实是管着防务、治安、捕盗狱讼等事的推官。   现在李圣天有意将国都迁往疏勒,很多原本于阗王城的文官都被大幅提拔。   罗恩德也不仅仅是来充当特使的,他还是来就任渴塞城防御使,知渴塞城事的,这也是张昭主动向李圣天提出的要求。   因为他手下有行政能力的官员实在太缺乏了,必须要于阗派人来才行,不然后续的清查户口、统计田亩、兴修水利、劝课农桑等事完全都没法干。   “罗太守请回吧!此地新定,行事不可操切,定要量力而行,今年春耕万万不敢耽搁,疏勒到此足有两千里,粮草转运不便,我等多收一粒麦,就相当于在疏勒多收了五粒麦!”   张昭细细的吩咐着,要不是针对布哈拉的军事行动非要他去,他都不想走了。   因为现在的粮食压力还是很大的,数万大军的粮草,至少一半需要从于阗转运,今年拔汗那的春耕要是耽搁了,势必影响后面的军事行动。   “谨遵大王教令!臣一定按照大王嘱托尽心竭力!”   罗恩德赶紧叉手弯腰,非常的恭敬,现在的于阗,大圣天子的命令要遵从,张大王的教令那也是很重要的。   一面面的船帆升起,数百艘大大小小的船只,从刚刚破冰的药杀水顺流而下。   此时是最好的机会,再拖一拖的话,高山融雪的洪水就要来了。   ……   俱战提城实际上是两座城而不是一座城,这座城池横跨了药杀水,然后两城之间有三座浮桥可以联系。   不过西岸的城很小,只能看做是一个堡垒,一般说俱战提,指的就是东岸的主城。   看着这五六米高的城墙和突出的马面,以及河道里密密麻麻的船只,张昭突然有点庆幸。   好在他先在派出了裴升远和薛守礼找到了东曹国后裔,再又派阎晋南下。   随后阎晋在东曹后裔的带路下,绕过俱战提逮住了萨拉赫,最后骗开了城门。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恐怕这座城池要是有了主心骨,他率三万大军起码也要打上好几个月吧!   “大汗,布哈拉的哈米德王子同意了!这位是哈米德王子心腹侯赛因将军的从弟,他是专门来面见大汗的。”   进入俱战提城不过两天,薛守礼的胞弟薛思礼就从布哈拉赶了回来。   嗯,张昭的身份还是挺多变的,对内和于阗他是张大王,对外和碎叶,他就是菊儿汗了。   “赐座!”张昭挥了挥手,在布哈拉来使叩拜之后,赐了一个小小的圆凳。   “看来哈米德王子终于是下定决心了,我的条件,他都答应?”   “王子殿下都答应了,只要大汗能帮助王子殿下登上埃米尔的宝座,布哈拉和撒马尔罕的府库,就是都是大汗的了,王子殿下保证,绝不会少于六百万第纳尔!”   第纳尔是萨曼波斯的钱币单位,后世海湾地区有些国家的法定货币,都还叫第纳尔。   此时的萨满波斯铸造的有大第纳尔金币和第纳尔银币,此刻使者没说大第纳尔,而是说的第纳尔,那就表示不是金币而是银币。   一第纳尔银币大约等于半贯钱多一点,六百万第纳尔大概是三百五六十万贯,这笔报酬,相当丰厚了,张昭很满意。   布哈拉和撒马尔罕这样的河中大城,一年税款可能都只有几十万第纳尔,张昭大约拿走了两地五年左右的税收,哈米德王子还是挺下本的。   “那么哈米德王子准备如何行动?需要我麾下勇士如何配合呢?”价钱谈好了,那就具体如何行动了。   “正好一个半月后是赖麦丹月封斋的第二十九日,次日就是我们的开斋节。   而开斋节的第二天,按照惯例,埃米尔要带领所有大臣到城外集体沐浴焚香、颂念赞主词和举行盛大的宴会。   如果到时候大汗陛下的勇士能准时出现,王子殿下就会奉上布哈拉和撒马尔罕的库藏!”   赖麦丹月是天方教历,也就是后世共和国说的回历中的九月。   此月天方教徒要封斋,而天方教历的九月最后一天,就是今年农历的四月二十七,一个半月的时间,来得及。   张昭点了点头,这哈米德王子挺狠啊!这是要趁着这次开斋节,把萨曼波斯全国的勋贵一网打尽。   不过难度也不小,因为纳斯尔二世堂堂埃米尔出城,肯定是提前布好防御,张昭要怎么带着人潜伏过去,那就是考验他能力的时候到了。   “不知道纳斯尔二世会带多少护卫出去?装备如何?战斗力如何?哈米德王子能为我们提供什么帮助?”   “按照以往的惯例,阿尔卡禁城的禁卫会出动三千人负责具体的护卫,外围还会布置一万人左右的古拉姆近卫。   不过由于哈米德王子已经受到了猜忌,侯赛因将军估计,这些古拉姆近卫很可能会从撒马尔罕等地调用。   装备和战斗力方面,古拉姆近卫不算很强,但是埃米尔的三千禁卫战斗力非常强。   他们全员装备铁甲,其中还有一个千户的铁骑,如果不能一击得手的话,他们至少可以保护埃米尔回城。   至于王子殿下,他则会率领忠心于他的布哈拉古拉姆近卫在当天发动进攻,需要大汗解决的,其实就是埃米尔殿下的三千禁卫。”   两千重甲步兵和一千甲骑,还都是精锐,绝对不是一股可以轻松吃掉的力量。   但张昭不怕,因为纳斯尔二世的禁卫,说是精锐,但实际上已经很久没上过战场了。   而张昭这里则不同,最近两年一直在打仗,彼此间的协作也已经很熟悉了。   罗恩德刚刚也还送来了三百套棉甲,装备上也有优势,不用带多了,只需要六到七千精锐,就一定能让纳斯尔二世跑不掉。   现在的问题,就是如何避开周围的城镇,潜入到布哈拉附近去。   但这是张昭的秘密,肯定不会在特使面前商量,所以张昭让郭天策带下去招待一翻,自己则招来了众将商议。   “现在大致的方案已经摸清楚了,只要我们能摸到布哈拉郊外去,就能直接干掉萨曼波斯的埃米尔!”   郭天策拿出了地图,这是薛思礼带回来的,地图上俱战提-撒马尔罕-布哈拉三地标注的清清楚楚。   从俱战提到撒马尔罕大约是六百里,从撒马尔罕到布哈拉则不到四百里。   张昭重点在撒马尔罕处点了点,“哈米德王子承诺了,从俱战提到撒马尔罕的路,他已经安排好了。   到时候可以让我们以俱战提守军的名义通过,这里的官员,都是他妻族和母族的人,是他的同情者和支持者,应该没什么问题。   所以关键点在这里,位于撒马尔罕西北的瑟底痕城,这里是从撒马尔罕到布哈拉的必经之路。   而且从这里开始,官员和守军,都是纳斯尔二世亲自任命的心腹,又是通往国都的要道,必然防守严密,咱们恐怕就不好通过了。”   众人都皱起了眉头,因为从撒马尔罕到布哈拉虽然只有四百里不到。   但这四百里路,只有沿着那密水才能通过,离开了那密水以及那密水的河道,两边都是一望无际的红沙漠。   所以在事实上来说,撒马尔罕到布哈拉,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张昭盯着地图看了半天,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历史上成吉思汗干掉花拉子模,好像就是直接跨越被称为红沙漠的克孜勒库姆沙漠,出其不意到达布哈拉城下的。   而自己比成吉思汗干的事要简单,成吉思汗穿越克孜勒库姆沙漠后,还要找地方伐木打造攻城器械,但张昭不用,他只要出现在布哈拉郊外就可以。   更可况,他也不是没有穿过沙漠的经历,当初突袭仲云国都城扜泥城的时候,他就率众穿越过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边缘。   此时克孜勒库姆沙漠,也要比塔克拉玛干沙漠更好穿越,因为此时它还有没有变成后世那种恐怖的红沙漠。   此时的克孜勒库姆沙漠还是有点植被,甚至降水还能达到年三百毫米左右。   “薛思礼,上次东曹国后裔不是有人说,他们曾在红沙漠中生活过嘛,找到他,你提前带人去熟悉下路径。   曹延明、阴鹞子负责征集骆驼,多打造司南。   各军官下去,甄选手下的勇士,挑选出六千人,孤王带你们直接穿过红沙漠,一战搞定萨曼波斯人。” ###第二百一十七章 昏聩多因年华去   克孜勒库姆沙漠,足足有三十万平方公里之多,这是个十分奇葩的沙漠。   因为它是世界上唯一被阿姆河和锡尔河这种水源充沛大河,夹在中间的沙漠,而且还是红色的。   克孜勒库姆就是哈萨克语红沙漠的意思,此时还没有哈萨克民族,所以这个沙漠,就简单的被称为红沙。   穿越这片红沙的唯一难题不是缺水,也不是炎热的气候,而是你随时会面临迷路。   比起恐怖的塔克拉玛干,红沙漠并不是非常缺水,缺少的只是辨识度。   它太平了,更连低矮的沙漠植被看起来都是差不多的,根本没有可以确定方位和辨认路径的参照物。   不过还好,张昭这里不缺原始的指南针,更通过东曹后人联系上了一些西曹遗民。   有了这些住在红沙绿洲中的土著牧民带路,再加上指南针确定大概方向,所以一直都没有偏离航线。   一个牵着骆驼的小粟特人举起水袋殷勤的递给张昭,他是张昭招揽的西曹国人。   两百年来此地天方教化以后,宗教和人种大多被改变。   唯一还能保证自身没被汹涌而来天方教文化淹没的,就是这些宁愿背着沉重人头税,也不愿改宗的祆教粟特人,有东曹人也有西曹人,还有康国人和史国人。   历史上这些种族实际上与中原颇有渊源,不说归义军地盘上就有大量的康国人和史国人,曹议金家族更是与西曹国人混血到了一起。   其实连中原的云中代北等地,也有大量的昭武九姓粟特人,以康和史两姓居多。   甚至在后唐后晋一直到北宋初,这些地方还形成了奇特的民族鄙视链。   此时的沙陀代北三部中,只有一部是真沙陀人,其余都是康、史等姓的粟特人,时人称为假沙陀。   假沙陀人即使做到了高位,面对真沙陀都还有一种民族自卑感。   最著名的莫过于康福了,他以堂堂的后唐开国侯,后晋的开府仪同三司这样的大佬,竟然会羡慕一个手下的评事官。   因为这个沙陀评事官祖籍陇右金城,这里是李克用祖父朱邪执宜的出生地,康福因此大为羡慕,认为他是真沙陀,自己是假沙陀,门第远远不及对方。   你娘的,一群胡儿,竟然也特么的讲门第,真是千古奇观。   当然,也有被康福鄙视的胡儿,那就是代北之外的奚人和契丹族。   康福担任秦州节度使的时候的时候,有一次患病,手下的幕僚都来问安。   康福裹着锦被坐在床上接见众人,出来之后,有一个幕僚笑着对同伴说了句“锦衾烂兮。”   本来这只是句调笑话,但文化不高的康福理解错了,他愤怒的把说话的幕僚找回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乱骂。   “我虽然生在塞下,但我是唐人,你怎敢说我是烂奚?”   想不到吧,几十年后在我大宋被视为塞北强权的契丹和奚人,此时地位极其低下,连昭武九姓的粟特人都看不起他们。   五代武人烂归烂,但武力值和民族自信还是很爆棚的,当耶律德光南下中原,数次被打的大败,甚至有只身骑骆驼飙车逃跑的记录。   骆驼战神与驴车战神,一时瑜亮,前后呼应。   总的来说,昭武九姓粟特人这个群体,对于汉族影响,其实是非常大的。   后世汉姓的康、史、白、石、米中,就有大量的粟特血统,特别是康姓,历史上超过一半的康姓名人,基本都有粟特康的影子。   同时与李克用家族挟裹代北三部南下中原差不多,张大王的崛起之路,估计也将要有大批的粟特人参与了。   只不过李家倚仗的是康姓粟特人,张大王则跟曹氏粟特人杠上了。   正妻曹延禧以及曹三娘子的曾祖母就是粟特西曹女,疏勒抢的萨克图王后曹延绵则是东曹女。   同时在这片红沙中,为他担任向导的,直接就是东曹人和西曹人,而且这些人的首领不止一次向张昭表示,愿随张大王东归。   他们当然愿意东归了,与粟特曹国混血的曹议金家族已经掌握了归义军的大权,那里也不会有宗教人头税。   何况张大王娶了一堆粟特曹氏女,在他们看来,张昭妥妥的就是自己人,自己人是大王,当然要跟着去过好日子咯。   ……   六天七夜,昼伏夜出,经过接近两百里的长途跋涉之后,张昭亲率七千精锐士兵,终于快要走出这片红沙了。   这七千精锐中,有四千属于是骑马重步兵,另有八百人马俱甲的重骑兵,两千精锐轻骑兵。   还有两百则是张昭的亲卫,作为攻坚锤使用的憾山都甲士,此外还有几百人的东曹和西曹带路党。   七千余人人均三匹战马,加上上百匹骆驼,哪怕出发时带够了大量的掺了净水的酒水,这一路也被折磨的够呛。   “大王,前面大约十五里处有个我们东曹人的村庄,不过他们已经改信天方教很久了,请大王派两个勇士跟我一起去看看,如果能说动他们,咱们就有地方可以休息。”   这个小粟特人就是这几天一直提着水袋讨好张昭的家伙,今年十五岁,按辈分来说的话,是曹氏曹延绵的侄子。   小家伙很懂啊!他为什么跑过来向张昭要几个勇士一起去?不就是为了免得张昭不相信他嘛。   这一路上张昭也发现,他虽然没上过学,但是却是一个很不错的兽医,不管是照料战马还是骆驼,经验非常的丰富。   考虑到他的年纪不可能有积累大量经验的机会,这应该被归于天赋。   “愿意认某做义父吗?”这是个人才,还跟他有一点小小的渊源,张昭决定当场拿下!   小家伙猛地抬起看向了张昭,眼中放出了炽热的光芒,脸上每寸肌肤都在向外释放着震惊和喜悦。   “孩儿灰狗拜见父亲!”灰狗噗通一声对着张昭跪下,把头在地上磕的砰砰响。   阎晋不无羡慕的看着灰狗对张昭说道:“恭喜大王喜得义子,灰狗父母早亡,但为人机敏聪慧,颇擅骑射与养马,能得大王收为义子,日后定是我军悍将!”   周围的人都纷纷过来恭喜张昭,当然更多的则是恭喜,是对着还在地上欢喜得眼泪汪汪的灰狗。   因为张大王虽然组建了被戏称为义子军的少年军,但那只是戏称,张昭只承认他们是自己的学生,可没承认是义子,这灰狗,才是张大王收的第一个义子。   “起来吧!以后你就跟随某姓张了,入我张家族谱,灰狗这个名字当然不能再用,就叫做张烈成吧!”   张昭家族世出南阳张氏分支龙舌张氏,他们这几代的排行是按照义怀延昭烈、忠贞世泽传来排的。   只是到了张昭父亲这一辈,父亲张承奉自称白衣天子之后,这个排行就没有用了,张昭这会正好拿来用一用。   “烈成叩谢义父赐名!此后就是赴汤蹈火也誓死追随!”得到张昭赐名,刚刚站起来的灰狗儿又跪了下去,还要磕头。   张昭赶忙拦住了他,“别磕了,多带点人过去,晓以大义、诱之以利,如果还是不肯,那你就好好跟他们讲讲道理!”   张昭特意把讲讲道理加重了语气,张烈成重重点了点头,眼中射出了鸡贼的光芒,显然是明白该怎么讲道理了。   ……   张昭这边在收义子,萨曼波斯的埃米尔纳斯尔二世,则在考虑着怎么解决自己的儿子。   帝王这个位置坐上去,什么亲情友情爱情都得抛一边去。   中国几千年上几百位君王中,明孝宗那样的烂好人皇帝可不多见,这波斯也是如此,涉及到皇权的斗争都是非常残忍的。   在纳斯尔二世年轻的时候,聪慧又身体健康的哈米德王子,曾是他最喜欢的儿子。   不然他也舍不得击败自己兄弟当上埃米尔后,把大萨拉尔这样掌握首都军权的关键职位,给哈米德王子。   但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特别是年纪越大却身体依旧康健之后,已经四十来岁的儿子哈米德王子,就渐渐从皇权的保障,变成了皇权最大的威胁。   哪个人群最希望享受?无疑是老年人群。   因为这个岁数的人没有年轻时的精力,身体也不允许再攀高峰,同时面对着时间的流逝,活一天少一天的心里焦虑不断在加重。   在面对着身边活力满满年轻人时候,充满了年华老去、时日无多的紧迫感。   在这种情况下,特别是手握大权的人,家事国事天下事,再也不是他们的追求了。   如何让自己在有限的时光中,再享受享受人世间的甘甜,甚至长生不老,那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更有年老体弱之后,因为精力有限无法再掌控一切,导致对于失去权力的恐惧,也在逐渐加深。   这也是无论多么英明神武的帝王,一旦年老,往往会变得昏聩的原因。   不管是汉武帝、唐太宗这样的千古一帝,还是唐玄宗、康麻子这样颇有名气的君王,伴随着年岁老去,昏聩就成了常态,只是各人的程度有所不同而已。   纳斯尔二世,则是这其中的典型,年轻时励精图治,萨曼波斯在他手里达到了鼎盛。   可随着年龄渐渐变大,好奢靡、喜女色、喜怒无常、好大喜功这四件套直接上齐了。   他现在就想享受,就想搞钱,就想稳住手里的权力,已经尾大不掉的哈米德王子,在他心中就成了威胁王权的不安定因素。   哈米德王子这也一样,父亲纳斯尔二世,也从好爸爸变成了随时会要他小命的恐怖存在。   萨曼波斯的父子局,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父慈子孝(上)   开斋节,是天方教的主要节日之一。与宰牲节并称为天方教的两大节日,此时在波斯被称为肉孜节(Ruzi)。   开斋节之前,成年男女信徒需要在天方教历每年九月,也就是斋月举行封斋一个月。   天方教历每月奇月三十天,偶月二十九天,全年为三百五十四天。   今年的天方教历九月,是在农历三月末至四月末。   在这个月中,所有的天方教信徒每日自黎明前至日落,禁绝饮食、房事和一切非礼行为,以省察己躬,洗涤罪过。   也就是简单的说,开斋节的时候,从天一亮,你就一点东西也不能吃,只能饿着,晚上也不能大吃大喝,只能吃点饼子喝点水。   对于这个节日,张昭的心情,属于完全笑嘻了,管你什么勇士,管你如何训练有素,每天白天饿一天,晚上就吃点饼子,如此折腾一个月,恐怕拿刀的力气都没有了吧?   这样的勇士,还想披几十斤的铁甲战斗,岂不是在痴人说梦!   ……   清晨,天色刚刚微微亮,布哈拉的城门就轰然被打开了。   打着各种画着金狮、野猪、猛虎、骏马、白象、雄鹰甚至椰枣树旗帜的阿尔卡禁城禁卫和古拉姆近卫军出城了。   古拉姆近卫大多身穿黑白两色甲胄,看起来格外坚固,但实际上,这些甲胄并不是铁的,而是用编织物和牛皮制作的。   看着威风凛凛状若天神,实际上并没有多少防护力,与中国历史上用来做仪仗的纸甲差不多,主要靠画工来达成‘防御效果’。   与古拉姆近卫不同,隶属于纳斯尔二世的阿尔卡禁城禁卫,则穿着蓝白两色夹杂黑色方块花纹长袍,以及主基调为嫩黄色夹杂各色花瓣状花纹的长袍。   在这个时代,给衣服染色是一项非常费时的工艺,越是鲜亮的颜色,越是珍贵,更别提一件衣服上有几种颜色。   这样的布料极为昂贵,此时出城的禁卫约有两千余人,这两千套精美长袍,正是萨曼波斯富庶的最好明证。   除了长袍以外,阿尔卡禁城禁卫们还戴着被称为三重冕的古波斯头巾。   这与戴着可以拉下来遮住面部以阻挡风沙的头巾或毡帽的古拉姆近卫军不同,他们的风格更加波斯化而不是天方教化。   武器则是传统的柳条盾、短矛、剑或长匕首、弓箭,通常在外袍里面还穿有鳞甲或者锁子甲。   闪亮的长枪上也装饰有白银或黄金制成的圆球,前者是普通士兵,后者为军官。   这种装备和风格,与曾经的波斯不死军极其相似,在天方教化的几百年后,波斯人其实在文化上,还是保持了一定的独立地位。   一面面各式各色的旗帜中,象征着埃米尔的君主大纛高高矗立,在几十位身着华丽丝绸长袍的勋贵簇拥下,今年六十三岁的萨曼波斯埃米尔纳斯尔二世头戴金冠,手握象征王权的节杖,只是显得精神有些萎靡。   当然会萎靡,因为纳斯尔二世对待天方教还是比较虔诚的,斋月的规矩,他一般都比较遵守。   当然,更大的原因是他不得不遵守,因为自从改宗十叶派后,纳斯尔二世遭到了国内大量循例派教徒的反对。   许多循例派的教长与阿红,早就盯着纳斯尔二世的一举一动了,只要纳斯尔二世敢不遵守斋月的规矩,就会有人跳出来跟他对线。   别以为这些教长不敢,在狂热的宗教信仰加持下,绝对有头铁的人,敢出来挑战世俗的权力。   在萨曼波斯以及之后的时代,中亚历代的政治角力,其实都是在王权与神权之间展开的。   有时候是王权依附于神权,有时候则是王权打压神权。   所以河中地区的君王,与中原君王说一不二的地位不一样,他们头上也弥漫着神权的阴云。   虽然不至于像欧洲佬搞得那么变态,神权凌驾于君权之上,但宗教的实力也不容易小觑。   纳斯尔二世的车架过去之后,后面就是哈米德王子。   虽然王子还是尽力摆出了一副人多势众的姿态,但路上所有布哈拉市民都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哈米德王子。   因为在今年以前的开斋节,最靠近纳斯尔二世身边,与他几乎并驾齐驱的人,一定是哈米德王子。   他可是储君,是萨曼波斯的二号人物,理应处于这个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位置。   而今天,包括以哈米德王子最大竞争对手萨迪德王子为首的众位王子,都围绕在了纳斯尔二世身边,只有哈米德王子,被以安排护卫为理由给支开了。   呵呵!哈米德王子冷笑一声,说是让他去安排护卫,但是却又以菊儿汗将要入侵唯为由,不许他调动布哈拉的古拉姆近卫。   参与护卫埃米尔的,是来自撒马尔罕和赫拉特的古拉姆近卫。   对于大瓦兹尔巴勒阿米提议的,让布哈拉和撒马尔罕古拉姆近卫换防的建议,纳斯尔二世采取了折中的方案。   布哈拉的古拉姆没有与撒马尔罕的古拉姆近卫换防,但是今年开斋节的护卫,却让撒马尔罕和赫拉特的古拉姆近卫负责。   跨过护城河后,哈米德王子回头看了布哈拉城一眼。   他的心腹侯赛因会在开斋节开始后,悄悄潜回布哈拉,只等他一声令下就会关闭布哈拉四门,然后带上最精锐的一万人出城来清君侧。   当然,哈米德王子最盼望的,还是菊儿汗的军队能准时到达,为此他还把菊儿汗派来两个使者都带在了身边,以便随时和菊儿汗沟通。   “父亲,你想要对付我,那就怨不得哈米德心狠手辣了!”   哈米德王子低声嘟囔了一句,他也明显感觉到了,父亲纳斯尔二世极大可能也会趁着这次开斋节,直接把他拿下,不然不会把萨迪德王子召回来。   要知道,萨迪德王子一直在赫拉特防备德莱木人,赫拉特来的古拉姆近卫,其实都已经被萨迪德王子控制。   而哈米德王子的身边,这些名义上让他指挥用来负责护卫的古拉姆近卫军,清一色的是赫拉特的古拉姆。   这哪是让他指挥护卫,而是让这些赫拉特古拉姆近卫把他监视起来,一会要除掉他的时候,就会由他们动手。   这样的话,就不是纳斯尔二世除掉了自己的儿子,而是萨迪德王子刺杀了兄长。   这套操作,非常契合纳斯尔二世那虚伪、残忍的性格!   ……   天方教的节日如果严格按照宗教规矩来的话,是非常无趣的。   不能饮酒,没有歌舞,动不动就是集体的呼图白和礼赞真主,繁琐的跪拜和其他礼节一套一套的。   特别是不能饮酒这个,鲜嫩的烤全牛,酥脆的烤全羊,各种精白面饼和甜食以及水果,但就是不让喝酒,烤牛烤羊不配点酒,吃起来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不过开斋节还是有些不一样,大家一起禁食、素食一个月后,哪怕没有酒,光是肉食和甜食,就能让人忍不住大快朵颐起来了。   此刻,在距离布哈拉城五里左右的乌浒水(阿姆河)岸边,繁琐的礼赞结束后,众人直接开始了狼吞虎咽。   一个月的斋月,把大家都憋坏了,不管是埃米尔纳斯尔二世,还是手下的勋贵和宗教人士都一样。   众人拿着小刀不停从身前的烤牛、烤羊、烤骆驼上切下大块大块的肉,所有人都忙着进食没有说话,现场一片咀嚼之声。   连周围护卫的阿尔卡禁城禁卫和古拉姆近卫都实行了换班制,只有三分之一的人在坚守,其余的都在吃吃喝喝。   不过有一点区别的就是,按萨曼波斯的潜规则,古拉姆近卫对于斋月禁食执行的是不严格的。   因为必须要考虑到,要是敌人专挑斋月后进攻怎么办?   所以在以奴隶出身为主的古拉姆近卫中,斋月还是可以正常吃喝的,只是不能大吃大喝,也尽量避着人一点。   这也是纳斯尔二世要干掉哈米德王子的最后一个原因。   菊儿汗已经来了,纳斯尔二世已经感受到了危险,他要自己兼任大萨拉尔,掌握军权以保证国家的平稳。   所有人都沉浸在进食的快感中,只有四个人看着是在吃东西,但是心里却在七上八下的。   大瓦兹尔(宰相)巴勒阿米不停小口小口的饮着蜂蜜茶,说是大瓦兹尔,但他知道,自己就是纳斯尔二世用来制衡哈米德王子的棋子。   从本身来说,巴勒阿米并不希望得罪哈米德王子,参与王权的交替,历来都是一件风险特别大的事情。   他已经是大瓦兹尔了,也是快七十岁高龄的老人了,何苦再为自己树一个有可能当上埃米尔的仇人?   但他又不得不这么做,因为这是纳斯尔二世要求的,所以巴勒阿米很干脆的‘踩了一脚油门’。   既然是得罪,那就得罪狠一点,直接给哈米德王子来个加速度。   这样等到下一位王储出现的时候,纳斯尔二世就会把他打发走了。   因为这时候的王储不需要一位强有力的宰相来制衡,巴勒阿米就可以平安退休,去安度自己的晚年。   萨迪德王子看了兄长哈米德王子一眼,作为纳斯尔二世的第六个儿子,萨迪德王子是所有王子中最有野心的一个。   当然在他自己看来,他也是所有王子中最有才能的一个。   镇守赫拉特十年来,萨迪德王子压制住了蠢蠢欲动的德莱木人,保障了西南边境的安全。   萨迪德王子觉得,比起那个空有一副好皮囊,但是为人唯唯诺诺的兄长哈米德王子,他更加适合成为王储和未来的埃米尔。   而纳斯尔二世,正襟危坐于正北面中央的王座上,他穿着华丽的紫色团花锦袍,面带微笑的接受着一个又一个勋贵、大臣的问安,看起来很是高兴。   只是,当他把目光扫过六子萨迪德王子身上的时候,嘴角翘起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是不会再立一个年长王储的,他心里最合适的人选,是年仅九岁的十一子。   萨迪德,不过是他用来铲除哈米德的工具,毕竟父亲杀死儿子,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兄弟相残呢,也不太光彩,但比他自己动手要好。   至于萨迪德,如果他聪明的话,或许可以允许他在冷宫中度过余生。   为了手中的权力,纳斯尔二世并不在乎失去一个两个儿子,反正他有十三个儿子可以选择。   萨迪德王子感觉到了父亲的眼神,顿时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心底升起。   他赶紧挺直腰背,用无可挑剔的礼仪与身边人交谈,力图给父亲纳斯尔二世一个好印象。   至于哈米德王子,他第一次毫不退缩的直视着纳斯尔二世,眼神逐渐变得炽热。   他一定要坐上埃米尔的位置,一定要把自己这些年受的委屈,狠狠发泄出来。   纳斯尔二世看着哈米德王子,心里却升起了一股厌恶,越来越不懂规矩了,竟敢直视他的父亲,他的君主! ###第二百一十九章 父慈子孝(中)   “伟大的埃米尔殿下,我尊贵的父亲,在天地万物都在赞颂清高真主开斋节里,愿天地万物的赞念升华吾主。   您的儿子哈米德希望能在即将举行的射猎活动中,为伟大的埃米尔奉上最为珍贵的猎物,请允许我提前离开,以便为大家准备好足够的射猎对象!”   哈米德王子走上前去,在众人的眼神中,对纳斯尔二世提出了要求。   纳斯尔二世轻轻点了点头,开斋节聚在一起吃吃喝喝当然只是节日的一部分,为了彰显王朝的武力,还会在稍晚些举行射猎游戏。   而提前去准备好足够的豹、狼、黄羊等猎物,一直都是王储的工作。   本来今年纳斯尔二世是想要萨迪德王子来主持准备,这样更能向刺激一下萨迪德,免得他临阵退缩。   不过既然哈米德已经出来主动要求了,纳斯尔二世决定小小的仁慈一下,让哈米德享受一下作为王储最后的荣耀。   “我接受你的祝福,去吧!我的孩子,记得猎物一定要丰富一些!”纳斯尔二世,难得展现了一下作为父亲温厚慈祥的一面。   哈米德王子同样笑得更加灿烂了,就像是个受到父亲夸张的小朋友一样,不过他的眼角去瞄向了坐在大臣中的北城书记官拉合尔。   拉合尔已经换上了一顶并不常见的绿帽子,这是两人约定好的暗号。   当菊儿汗的军队准时到达之后,书记官拉合尔就会换上这顶帽子。   这个时候,哈米德王子就要找借口离开,然后与率军出门的侯赛因将军汇合。   萨迪德脸上闪过一丝阴翳,不过瞬间就坚定了起来,他冲着站在哈米德王子身后不远处,一个带着四瓣盔的军官轻轻点了点头,这是他从赫拉特带过来的古拉姆近卫军官,是他的心腹。   对不起了兄长,萨曼王朝只能有一位埃米尔。   张昭确实到了,但也没完全到,因为他把七千大军分成了两部分。   前军一千人全是轻骑兵,由白从信率领,另外还有三百多熟悉本地情况的西曹骑士。   他们外面穿上了古拉姆近卫的长袍,用来遮住里面的棉甲和扎甲,现在已经潜入到了距离布哈拉城外庆祝斋月节场地,不到十五里的地方。   剩下的五千大军则在距离布哈拉三十里外的小村庄等候。   张昭还是很谨慎的,他现在是孤军深入,而且为了快速通过红沙漠,只带了十天的军粮,可以说是冒着很大危险的。   把军队分开布置,是为了防止万一出现陷阱和险情,能有反应的机会。   最后的一部分一千重步军,张昭把他们留在了一个叫做卡干的小城外。   这里距离布哈拉大约也是三十里左右,城中人口大约有七八千人,也正好守着布哈拉到撒马尔罕的关键处。   一旦打起来,不管布哈拉方向如何,有没有陷阱,他们都会立即攻克此城。   同时俱战提的大军按照约定,应该于今天出关,在阎晋和刘再升的统领下,打着俱提守军的旗号,直逼撒马尔罕。   张昭带着七千人是穿越克孜勒库姆沙漠直接到达布哈拉的,所以俱战提的守军,就完全可以利用哈米德王子给他们的伪装,硬闯撒马尔罕城,能直接进城最好,骗不开城门,也会把撒马尔罕围起来。   这就是张昭的双保险,其一是先投入一千人,判断是不是陷阱。   最后万一有陷阱,或者计划不成功,全军就会在卡干收集到足够粮食以后,往撒马尔罕撤退。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跟是萨曼波斯的军队在撒马尔罕城下对峙,甚至退回俱战提。   一头莽进去,把胜负生命操于他人之手的事情,张昭是不会干的。   ……   马哈茂德心中充满了疑惑,因为哈米德王子现在走的路不是去安排狩猎猎物的路,而是在往布哈拉去的。   作为一个来自赫拉特的古拉姆军官和萨迪德王子的心腹,马哈茂德知道他将要干什么,不过他不在乎,虽然哈米德王子是王储,但他只忠于萨迪德王子。   马哈茂德警惕的向着周围的十几个同样来自赫拉特的古拉姆对视了一眼,都把手中同时向着长袍里面探去。   他们在长袍中穿了锁子甲,还藏了长匕首,并且已经呈品字形把哈米德王子夹在了中间。   不过在这解决哈米德王子之后,他们可不会按照纳斯尔二世想象的那样回去等死。   而是会把哈米德王子的死讯,通报给布哈拉的古拉姆,这些哈米德王子的心腹一定会拼死一搏,去找纳斯尔二世的麻烦。   等到双方打得天昏地暗的时候,萨迪德王子会带领他们突然反戈一击,杀了纳斯尔二世。   这样埃米尔没了,王储也没了,只要舍得封官和大撒币,布拉哈的古拉姆,一定会做出最明智决定的。   ‘嘚嘚嘚!’马哈茂德还没动手,突然哈米德王子没有征兆的一夹马腹直接往前面冲去。   一个赫拉特来的古拉姆赶紧抽出长匕首,可一阵刀光闪烁,护卫在哈米德王子的贴身护卫,突然从马侧抽出一把短剑,一剑就把这个古拉姆手中的长匕首连着手腕砍落。   “动手!”与同伴惨叫声同时响起的,还有一种奇怪的语言,马哈茂德以前从未听过这种语。   两个王子身边的护卫突然抽出一种很小巧的手弩,对着挡在王子前面的赫拉特古拉姆抬手就射。   尖锐的破空声中,两个赫拉特古拉姆中箭摔落在了地上。   趁着这个空隙,四个护卫护着哈米德王子,以最快速度的冲出了十几个赫拉特古拉姆的包夹。   马哈茂德冷汗一下就下来了,他大喝一声,一夹马腹,抽出挂在马侧的骑弓,引弓就要射。   就在这时,路边灌木一阵响动,穿着标志性锁子甲的布哈拉古拉姆一下串出来了上百人,人人手持长弓瞄准了他们。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如果马哈茂德知道这个中国成语的话,一定会在临死前感叹一句的,可惜他不懂。   密集的箭矢,如同雨点般迎面射来,十几人个赫拉特古拉姆中,除了几个拔马就跑的,大部分都被射成了刺猬。   “燃起狼烟,通知菊儿汗!”哈米德王子大声对着身边的侍卫喊道,随后策马直接往布哈拉城中冲去。   就在此时,布哈拉城古拉姆军营中马蹄阵阵人声鼎沸。   早已潜伏到这里的侯赛因将军,先是集结了上千最忠诚的部队,同时把布哈拉城古拉姆百户长以上的军官,都集中到了军营中。   “诸位忠诚的近卫军官们!你们都是王国最英勇的勇士,但是却没有得到勇士应有的待遇,因为大瓦兹尔巴勒阿米那个奸贼,他把所有的财宝和土地都贪污了。   同时迪万议会那些无能的贵族们,还与阿尔卡禁城的禁卫互相勾结控制了埃米尔,那些所谓的禁卫根本配不上每年比你们多三倍的军饷。   请大家跟着我一起,我们一起去解救埃米尔殿下,清除殿下身边的奸臣!   我!哈米德在此保证,只要大家愿意跟着我,布哈拉乃至是整个王国的金银与土地,都将由你们与我分享!”   哈米德王子的发言很直接,也很有煽动性。   作为听命于他的布哈拉古拉姆,在待遇问题上,必然遭到了被大瓦兹尔控制的迪万议会的削减,不满的怒火早就充满了每个军官的心中。   “王子殿下,我们愿意跟随你,解救埃米尔,杀光奸佞!”   军人嘛,没几个怕搞事的,只有搞事,才能为他们带来权力和财富。   哈米德王子的话音还未落,军官们就躁动了起来,混乱的会场中,十几个巴勒阿米安插的军官直接就被砍成了肉酱,随后在侯赛因的指示下,各个军官分头开始集结军队。   十几分钟后,超过一万五千的布哈拉古拉姆就集结完成。   哈米德王子将自己的儿子留在城内守城并且封闭了布哈拉主要出口,随后一万两千人,就浩浩荡荡的往城外还清开斋节的场地开去。   几乎在狼烟点燃的同时,纳斯尔二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刚刚召唤过禁卫军万户长准备让人去查清楚情况,阿尔卡禁城方向就飘起了狼烟,这表示阿尔卡禁城,正在遭受攻打。   纳斯尔二世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作为一个已经统治国家二十几年的埃米尔,他还真没想到有人敢反抗他的统治,也没有料到,那个唯唯诺诺的儿子哈米德,竟然敢作乱。   “全部杀光,退入城中,派人去周围各个城镇,让所有的伊克塔都武装起来勤王!”   纳斯尔二世迅速做出了安排,他指着被哈米德王子留下会场的炮灰大喊道。   这些人都是一些依附于哈米德的小官,纳斯尔二世原来还想不通哈米德为什么要带这些人来,还以为是他想壮壮声势,没想到是用来遮掩,好让侯赛因偷偷跑回布哈拉的。   开斋节的欢庆场所位于一个小山丘下面,左边是宽阔的那密水。   而在山丘上,早有已经建好的石头城,而且就是为了预防这种事情按照管了建好的。   往年开斋节纳斯尔二世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在这座石头城中休息一晚。   伊克塔则是萨曼波斯的土地制度,能被称为伊克塔的,多是一些有上百亩到上千亩土地的地主。   艾尔萨利亚常备军就是从他们当中抽调出来的,此时布哈拉城周围的伊克塔还有几千家,极限动员下,还是能拉出一两万人的。 ###第二百二十章 父慈子孝(下)   现在的态势是纳斯尔二世这边有三千阿尔卡禁城禁卫,以及八千来自赫拉特和撒马尔罕的古拉姆,跟着一起出城的勋贵子弟武装一下,也能有几百人。   而哈米德王子从布哈拉城中鼓动出来了一万五千多人,除去控制布哈拉必须的三千人,跟着他出城的有一万二千左右。   双方的兵力差不多,不过优势并不在哈米德王子这边。   虽然他用的是清君侧的名义,但实际上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在扯蛋,他们就是在造反。   造反这种事情,古今中外都是最为刺激的,打的顺利的话,往往可以出奇迹,但打的不顺,也很容易人心不稳崩盘。   纳斯尔二世占据石头城,人数与哈米德王子相当,要是哈米德王子攻不下石头城,最多一两天,部队就会士气大降。   而同时,从各地来勤王的埃尔萨利亚常备军和武装起来的伊克塔都会聚集过来,那时候,他就必败无疑了。   还不止这些,阿尔卡禁城中还有两千埃米尔禁卫,一旦他们弄清楚虚实,就不会死守阿尔卡禁城了。   布哈拉城中可有二十几万人,他们会帮谁,也还是个大问题。   所以哈米德王子不能等,时间对他来说,是极为珍贵的。   最先进入战场的,就是布哈拉古拉姆的弓骑兵队伍。   纳斯尔二世虽然退入了石城中,但一万多军队和上千人的贵族不可能全部退进去。   要是这么多人都退入石城,那才是灾难,不说别的,缺水都能把他们直接整崩溃。   所以让五百多阿尔卡禁城禁卫护卫着纳斯尔二世进入石城后,其余的军队还是在军官们的组织下于石城外列阵。   还特别守住了通往那密水的一条小道,保证自己先不被切断水源。   当布哈拉古拉姆近卫军弓骑兵赶到的时候,赫拉特古拉姆的弓骑兵也正好集结完毕。   双方的弓骑兵立刻就在山丘下原本欢聚的地方,用同样的战术互殴了起来。   没有什么试探,双方的弓骑兵互相对射了两拨后,立刻就拔出长剑贴近对砍了起来。   就在还插着各种华丽旗帜,烤肉还在冒着香气的地方,杀的鲜血四溅,很有几分讽刺的感觉。   骑兵纠缠的当口,大队的步兵也赶到了,求战心切的哈米德王子,立刻驱使着手下的古拉姆上前。   侯赛因刚想劝一劝,但哈米德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他从来没有这么渴望,渴望立刻坐上埃米尔的位置。   结果,布哈拉古拉姆近卫开到距离山丘五六百米的地方,大部分人才开始披甲。   可对面一通鼓响,黑压压的起码有七八百骑的阿尔卡禁城近卫具状甲骑,直接就开了出来。   “快!快结阵!长枪手稳住!弓箭手准备覆盖射击!”   侯赛因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一把推开了哈米德王子大声吼叫了起来。   被推开的哈米德王子一脸的懵逼,脑袋差点宕机,他第一次感觉到,战争跟他想象的不一样。   他们现在还没披甲,要是被七百多具装甲骑撞进来,搞不好直接就要被打穿啊!   密集的弓弦震动声响起,还好侯赛因临时组织起来的弓箭手,还是比较靠谱的。   超过两千弓箭没有直接去射已经开始小跑的具装甲骑,而是给了一点提前量,对着具装甲骑前进的道路上进行覆盖射击。   三轮连续的覆盖射击,效果还是不错了,起码四五十骑具装甲骑浑身插满了箭矢栽倒在了地上。   但这也于事无补,只能减缓一下对面的速度,不到百分之五的损失,根本压制不住对面冲锋的脚步。   等着头戴传统宝塔状尖顶铁盔的具状甲骑,越来越近的时候,根本没来得及披甲的布哈拉古拉姆如同一块海绵一样,被压的越来越扁。   前排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的响起,虽然这些披甲都没完全完成的步兵奇迹般的没有崩溃。   对面的具状甲骑也没一下猛地撞进来,但是伤亡以肉眼可见的情况开始增加,士气也在不断降低。   “王子殿下!”侯赛因还是很有几分胆略的,他双眼的盯着哈米德王子。   哈米德王子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很干脆的把眼睛一闭,随后抽出了腰间的镶金嵌玉的宝剑,嚎叫一声,“勇士们,跟我一起上!”   这个时候,只有哈米德王子手下的几百亲卫已经披甲完成,也只有王子亲自上场才能稳住阵脚了。   于是,最前方,四五千步兵和七百多具装甲骑绞杀在了一起,步兵们披甲不完全,被不断砍死捅死,捅死。   同时冲进来的具装甲骑,竟然打不穿这样的步兵方阵,他们根本不是击破敌阵,而是靠着全身披甲驱赶着马儿不断向前挤过去的。   而后面的纳斯尔二世方面步军,阵型散乱的喊着口号开始逼近。   身后的侯赛因把自己主子顶上去后,随即开始疯狂抽打己方步兵,让他们赶紧着甲,随后就地组成第二道防线。   这可真是一场乱战啊!一方是急吼吼的扑了上来,一方是心慌慌的组织防御。   双方都完美展现了什么叫河中地区的优秀匹配机制,接近三万人的战斗,竟然在最开始的时候,就直接打成了一团。   纳斯尔二世的禁卫具装甲骑,神奇般的打不穿少量披甲的步兵方阵。   而哈米德王子也不遑多让,布哈拉古拉姆在披甲都未完全的情况下,直接被他拉到最前面挨了一波重击。   谁要说这不是卧龙凤雏在线斗舞,白从信第一个不信。   “都尉,我们现在就上吗?好像那个甚波斯小王快撑不住了!”马杀才站在战马上,往远方眺望着。   “急什么!先派两人出去,去禀告大王,没有陷阱,哈米德王子和他父亲已经打起来了!”   白从信冷笑着摇了摇头,随后指着远处哈米德王子的大纛说道。   “看见了吗?虽然被压扁了,但是大纛没有后退,一时半会还不会败,让他们再打一会,死的都是波斯人,难道你还心疼不成?”   虽然在白从信和马杀才看来,这两军如同卧龙凤雏般的在瞎打,但对于哈米德王子来说,这已经是他见过最残酷的血战了。   穿着差不多装备的两军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因为这不同于与敌军作战,败了只是自己没命,甚至还能保住命变成俘虏或者被收编。   但这次不行,双方压上的不止是自己,还有自己的家人,哪一方失败,连妻儿到父母,都是要被彻底清算的。   ……   城外在大战,城内也同样不好过。   布哈拉分为南城北城和阿尔卡禁城三个部分,其中阿尔卡禁城是布哈拉的城中之城,城高墙厚,甚至还拥有独立的护城河系统。   所以哪怕哈米德王子鼓动城内的古拉姆近卫造起了反,但他也只能控制南城和北城,仍然拥有两千余禁卫守护的阿尔卡禁城,是他无法染指的。   而在阿尔卡禁城中,最为为难的人,就是埃米尔王后艾谢。   她年龄比哈米德王子还要小几岁,但却又与哈米德王子关系非常亲密,因为她是哈米德王子已逝母亲的同父异母妹妹。   这位王后生的非常美丽,深受埃米尔纳斯尔二世的宠爱,她与女儿塞菲叶公主,是哈米德王子在内宫最坚定支持者。   可以说,哈米德王子能在纳斯尔二世的猜忌中坚挺到现在,一是靠掌握了布哈拉的古拉姆,二就是艾谢王后母女的支持。   “塞菲叶,我的女儿,现在该怎么办?你的兄长已经和父亲打起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塞菲叶公主今年十四岁,是阿尔卡禁城著名的精灵,长相甜美,聪慧有礼,深受包括纳斯尔二世在内所有的喜爱。   “我的母亲,我想我们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如果不是我来的话,我想外面的护卫们是不会放人进来的!”   虽然只有十四岁,但成长在纳斯尔二世这种压抑的宫殿环境中,塞菲叶公主对于政治,已经有一些自己的认识了。   “你是说?”艾谢王后浑身一抖。   “我可是王后,他们怎么敢这么对我?背叛者是你的兄长,又不是我!”   塞菲叶公主无奈的叹了口气,“母亲,谁都知道,我们是哈米德兄长的支持者,可阿尔卡禁城的禁卫们不是。   如果哈米德兄长取得了成功,这些禁卫,特别是军官们都会失去一切的地位和财富,甚至还有生命。”   “他们已经对你表达了态度是吗?”艾谢王后也敏锐地感觉到了塞菲叶公主话里有话。   “是的!”塞菲叶公主点了点头。   “禁卫军的将军们希望能您能出面去劝说外面的古拉姆近卫,至少要让他们保持中立,这样城中的禁卫就可以出城去参与战斗!”   艾谢王后愣了半晌,随后身体不可遏止的轻轻颤抖了几下。   “可是……可是我没有儿子啊!只有你和你妹妹两个女儿,要是你的兄长没有了,我的女儿,以后我们还可以依靠谁?”   塞菲叶公主也沉默了,母亲艾谢王后没有儿子,这才是她们母女全力支持哈米德王子的原因。   万一哪天纳斯尔二世驾崩,一个没有儿子的王后,不会有多少好日子过的。   “母亲,我们没有选择了,阿尔卡禁城的王子们虽然都去参加开斋节了,但城中的后妃都还在,她们都有家人住在布哈拉,禁卫军也可以用她们的名义。   兄长没有胜算的,父亲对他早有防备,这里有两千装备精良的禁卫,布哈拉城内的勋臣护卫也可以集结出来几千人。”   说着,塞菲叶公主闪亮的眼眸中,突然滑落出了几滴晶莹的泪珠。   “我不明白,兄长手中只有一些古拉姆的支持,他是怎么敢直接发动叛乱的,而且他也没对我们透露哪怕一点点消息,我们曾经那么支持他!”   “好吧!看来我们只有从两条绝路中选一条不那么让人绝望的,把禁卫军的军官们叫进来吧,我同意了!”   几分钟后,艾谢王后做出了选择,她选择站在丈夫一边。 ###第二百二十一章 王子殿下,这就叫做专业   石城下的战斗已经告一段落了,双方连战两轮后,突然发现谁也奈何不得谁。   本来占据优势的哈米德王子,被对方的具装甲骑冲了一波损失惨重,只能勉强维持住局面。   纳斯尔二世也发现自己的甲骑竟然冲不动对面的古拉姆的步兵阵,随即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在他印象里,这支由他一手建立的禁卫军跟着他东征西讨十几年,击败过无数敌人,一直未逢敌手。   特别是当年连续夺取白水胡城、怛罗斯和八剌沙衮时,多次以几千骑击败喀喇汗国几万骑兵。   还杀死过布格拉汗萨克图的父亲巴兹尔,俘虏过萨克图的一大票兄弟姐妹。   可是怎么到了现在,竟然冲不动没怎么披甲的步兵了?   “埃米尔殿下,布哈拉的城门打开了,出来的人打着金色骏马旗,是赛义德他们,他们控制了布哈拉,哈米德王子以及叛军们完蛋了!”   大瓦兹尔巴勒阿米激动的跑到了纳斯尔二世身边报喜,但纳斯尔二世很是淡定的看了这位老迈的大瓦兹尔一眼,并没有多少激动。   “我是王国的埃米尔,任何针对我的叛乱,都不会成功,布哈拉的市民是支持我的!”   虽然表面看起来相当镇定,但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纳斯尔二世用手使劲按着膝盖,努力控制着不让大腿颤抖。   “我的姨母放弃了我!现在我们没有退路了!”   哈米德王子看着从布哈拉城浩浩荡荡的出来的数千人,苦笑着冲身边的侯赛因将军和拉合尔书记官说道。   他在城中留了三千古拉姆,虽然不能攻占阿尔卡禁城,但也不至于失去对南城和北城的控制权。   出现现在的局面,阿尔卡禁城禁卫和大量布哈拉勋贵护卫能一起出城,肯定是艾谢王后出面了。   只有她,只有这位王后出面,才能瓦解城内古拉姆的意志,也只有艾谢王后承诺既往不咎,城内的古拉姆才会抛弃他哈米德。   这位王子现在痛苦万分,母亲早逝,姨母艾谢一直是他政治上的坚定盟友。   他两年岁相当,既像是母子,又像是姐弟,但没想到,第一个背叛哈米德的,居然是艾谢。   “薛将军,我想如果菊儿汗仍然还要躲在暗处的话,那就只能看着我们覆灭了!”   哈米德王子脸色苍白的看着薛守礼,眼神中透露出了几分绝望。   难道这位菊儿汗,是存了占据布哈拉的心思吗?所以才会放任自己被剿灭,然后趁机攻占布哈拉?   是啊!几百万第纳尔银币,怎么比得上占领布哈拉?   “稳住阵线!你以为你们还能有选择吗?你们以为纳斯尔还会放过你们?他要是如此仁慈,哈米德王子就不会带领我们走上这条路!”   布哈拉城的巨变,对哈米德王子手下古拉姆的打击,是非常严重的,很多不坚定者,在几千禁卫开出布哈拉的时候,直接就溃散了。   侯赛因一边提刀将跑的最快的溃兵砍死了几人,一边不断的大声怒吼着。   别说,还真是有点作用,谁叫纳斯尔二世残忍阴狠的性格,在这些年被暴露无遗呢。   这位埃米尔,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敢于反抗的他的人。   “菊儿汗呢?菊儿汗的大军呢?”勉强稳住了阵线,侯赛因立刻策马跑到了薛守礼身边。   他们有张昭这个后手,除了有限的几人以外,连很多军官都不知道,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这会,侯赛因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   “侯赛因,我的兄弟,准备战斗吧!”到了这个时候,哈米德王子倒是表现出了一个王储合格的心里素质。   “罗将军,请去通知菊儿汗陛下,占领布哈拉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那会让布哈拉变成一座死城。   萨曼王国有几百万人民,他们有自己的骄傲,是不会让任何外族统治他们的,如果菊儿汗能够信守诺言,我哈米德,愿意付出所有!”   哈米德王子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这句话的,只要菊儿汗现在出现,任何代价他都愿意付出。   因为他现在已经只剩下七八千人了,士气更是几乎掉落到了谷底。   如果这时候纳斯尔二世肯出来表示可以赦免他们的话,这些人很快都会就地投降的。   咚咚的战鼓声响起,从布哈拉来的禁卫和石城过来的军队,一起缓缓朝着哈米德王子压了过来。   但哈米德王子反倒松了一口气,因为这表示着纳斯尔二世不愿意放过任何的叛乱者,他不想赦免任何人。   “父亲,你的无情和自大还是没有一点改变!”哈米德王子抹了抹额头的冷汗。   “侯赛因,我的兄弟,告诉所有人,我们还有援军!”   更加残酷的战斗开始了,纳斯尔二世下定决心不放过任何一个反叛者。   哈米德的布哈拉古拉姆们,也不得不为了能多活一会和王子口中那虚无缥缈的援军希望,而拼死战斗。   十里外,张昭的六千大军已经集结完毕,周围出现的任何古拉姆弓骑兵,管他是哪一方的,都遭到了铁马都和保大营骑兵的无情杀戮。   连纳斯尔二世派出去征调伊克塔的信使,都全被追上杀死了。   薛守礼骑在马上狂奔而来,马儿跑的都开始口吐白沫了。   “大王,布哈拉城有人反水,哈米德王子就快支撑不住了!”   张昭点了点头,看戏看到现在,也差不多了,而且纳斯尔和哈米德两方的实力也观察的差不多了。   平心而论,经过一个月斋月的折腾,双方士兵的个人武技和装备还是可以的。   但是他们缺少战争经验,甚至还赶不上俱战提的常备军,再一个明显缺少大兵团的作战经验,不单单是士兵缺少,连将领都缺少。   如果要找个模板来类比的话,大约与唐末,特别是僖宗和昭宗时期的专业啦啦队——大唐神策军差不多。   都是大城市的小市民为兵,贵N代为军官,就算偶尔有些提拔起来的亮眼人物,但改不了军队整体不断下行的情况。   这是大城市兵的通病,别说这个时代,就是后世一千多年都解决不了,除非能发展到后世共和国的那种高科技、高技术作战时期。   “杨守礼!”张昭大喝一声。   “末将在!”杨守礼赶紧策马跑到前边来了。   “你带本部一千军马,给我控制住布哈拉的北门,这道门一定要掌握在我们手里!”   张昭虽然没打算真的去统治布哈拉,但也不准备把主动权拱手让给哈米德王子,有了布哈拉的北门,勒索起来也方便点。   “喏!谨遵大王教令!”杨守礼叉手应喏。   这个人有个长处,那就是统兵出击能力不是很强,但是很沉稳,也很细心,他去控制布哈拉北门,是最合适的。   “其余人随某一起,我们先打从布哈拉出城的军队,再打石城中的纳斯尔二世!”   “喏!”众人轰然应喏,气势如虹!   ……   一个又一个士兵倒下,连哈米德王子身上都满是血迹。   这位王子再也没有了原本的风度翩翩,他手里镶金嵌玉的长剑,更是只剩下了半截。   心腹书记官拉合尔被一支流失射中大腿,已经躺在地上连呻吟都发不出来,只剩下了苍白的嘴唇不停的在哆嗦。   至于侯赛因将军,哈米德王子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现在哈米德王子的古拉姆最多还有四五千人,被切割成了几块团团围住了,侯赛因大概率不是跑了,而是被分割包围甚至战死。   菊儿汗还是没出现,自己已经输定了,泪水从干涩的眼眶内涌了出来,一个失败的政变者,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不单单是他的死亡,他善解人意的正妃,妩媚可人的侧妃,聪明伶俐的儿子和乖巧的女儿,都不会有活下来的机会,甚至所有跟他有密切关联的人,都会死。   ‘当当当!’撤退的金铁声响起,哈米德王子顿时精神一振,这是菊儿汗的大军来了吗?   但他很快就失望了,来的不是菊儿汗的军队,而是从石城来的使者。   属于纳斯尔二世的军队停止了继续进攻,因为他们已经胜券在握。   使者骑着一匹白马上,直接就驰到了距离哈米德王子不足两百米的地方。   “埃米尔殿下有旨!哈米德·阿布·本·纳斯尔,叛乱犯上、谋害父亲、罪大恶极,但只要你愿意现在出来跪地请罪,向伟大的埃米尔殿下认错,还可以保住家人。”   哈米德王子惨笑一声,果然是他的父亲,永远都想把好处全占了。   现在让他认罪保住家人,那么就不必担上连孙儿辈都容不下的罪名。   要是自己不认罪,处死他全家,那也不是纳斯尔二世残忍,而是自己不知好歹。   “父亲!你永远都这样,都是这么虚伪!我不会出来认罪的,永远不会向你认罪!   因为我没有罪,这一切都是你逼的!是你逼死了自己的儿子!我就是要让你成为杀害自己儿子和孙子的可悲者。”   哈米德王子只觉得浑身一阵说不出来的爽快,十年了,他兢兢业业的干了十年王储,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如何讨好父亲,保持自己的地位,到头来还是落得这样的结局。   或许没有菊儿汗这个催化剂,他可能永远不会有反抗的勇气,恐怕会连自己的声音也发不出来,就默默的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但今天,他不想再忍了,放开心怀后,哈米德王子直接坐到一块大石头上,对着石城的方向继续破口大骂的起来。   从纳斯尔二世的阴险自大,骂到他的虚伪残忍,骂的非常爽!   石城中,纳斯尔二世的脸都黑了,哈米德王子的声音非常大,简直就是把他的脸从他身上扯下来,然后放到地上使劲摩擦!   “进攻!进攻!把那个逆子和他的所有人,都送进炼狱中去!”暴怒的老埃米尔,差点都要自己上阵了。   突然,就在纳斯尔二世黑着脸怒吼的时候,远处传来的雷鸣的声音,躁动的大地卷起了满天烟尘,一面面他从未见过的红底画着日月的大旗,在烟尘中若隐若现。   “敌骑!有敌骑!有敌骑!”石城最上方,哨兵猛地敲响了报警的大钟。   几乎是在一瞬间,铺天盖地的骑兵从三个方向冲来,两翼飞速疾驰的轻骑兵,就如同螃蟹伸出的两只大鳌一样。   纳斯尔二世的轻骑兵嚎叫着冲了上去,他们要为其他部队争取时间。   围攻哈米德王子的步军也赶紧收缩队形,许多人狼狈的奔逃着,都想跑到石城下再列阵。   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两翼的轻骑兵还没冲到敌人近前,对方的轻骑兵就完美的射出了一波箭雨。   他们采用的是楔形阵,飞蝗般的箭矢没有任何浪费的,全部倾斜到了古拉姆轻骑兵头上。   顿时,这些早已战斗超过两个时辰的古拉姆轻骑兵,成片成片的倒下了,剩下的被敌方轻骑兵贴近一顿马刀,就给砍得七零八落了。   而往石城下退的步兵,则陷入了更大的混乱之中,对面的轻骑兵没有过来直接冲阵杀他们,而是利用机动优势,进行眼花缭乱的穿插。   轻骑兵不断的发出怪叫和射出箭矢恐吓着步兵,把撤退的步兵切成了一个一个的小块。   这些惊慌失措的步兵,只能被迫乱糟糟的拥挤在了一起。   紧接着,排着紧密冲锋队形的具装甲骑就出现了,他们穿着一看就让人心头打颤的黑色铁扎甲,手里统一拿着长长的骑枪。   ‘咚咚!咚咚!’甲骑们在三十步左右猛然加速,看着跟飞过来差不多。   乱糟糟拥挤在一起的步兵们,哪有胆量跟这样的具装甲骑对阵?   往往在对面甲骑开始冲锋的时候,就哭嚎着四散开来,然后就被轻易的捅穿了后背。   这样击穿几个乱糟糟步兵团之后,整个战场上更加混乱。   没人抵抗,所有人都在哭喊着逃命!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战斗,或者叫做单方面屠杀给吓傻了。   纳斯尔二世的禁卫军万户长只能赶紧收揽石城下的四五千人,准备做最后的抵抗。   石城下还是有一节斜坡的,不利于骑兵冲击,更方便步兵防守,更何况骑兵没了速度,骑弓就肯定不是步弓的对手。   不过他马上就发现这想法是多余的,因为对面的主力竟然不是骑兵,而是骑马重步兵。   张昭穿着金甲站在了人群中,对面的波斯人没有投石车,他们也造不出弩车,穿的拉风点应该问题不大。   五百套棉甲,全部补充到了他身边的士兵身上,有了这种跨时代的甲胄,前排士兵就还可以在里面穿上一套锁子甲,防御力成倍上升。   “风!风!风!”三千重步兵集体大声吼叫着,然后从胡禄中抽出了箭矢,再几乎同时将手中的长梢弓拉满。   这一切,都是在几分钟之内完成的,包括结阵也一样。   张昭眯着眼睛拉开了弓弦,随后拇指猛地松开,已经快被拉满的弓弦又飞速的回弹了回去,巨大的推力传导到了箭矢上。   箭矢在弓弦的嗡嗡声中急速飞出,箭杆甚至因为承受了巨大的受力而在空中扭动了起来,就像是一条急速甩着尾巴,想要跳跃龙门的鲤鱼一般。   ‘轰!’三千把弓弦同时震动的声音,仿佛是天边炸响的雷一样响,漫天的箭雨,就在晴空霹雳中,从湛蓝的天空上雨点般的落下。   石城外的山坡上立刻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了大量尾羽还在颤抖的箭杆。   四五千纳斯尔二世的古拉姆和禁卫脆弱的如同稻草人一样,成片成片的在恐怖的箭雨中栽倒。   第一轮、第二轮、第三轮、第四轮。   体力仿佛无限的勇士们,甚至都不需要军官们指挥,他们在张昭射出第一箭之后,就会把箭矢跟着抛射出去。   一直连续射出了四轮后,对面的敌人甚至都没组织起,哪怕一次有效的对射。   鲜血从石城的山坡上呼啦啦的流了下来,都快汇集成了小溪。   弓箭攒射完毕,四千人排着整齐的阵线,举起步槊与长枪,结阵向前。   已经几乎崩溃的敌人没有组织起任何的抵抗,如同木偶一般被连续杀死。   偶尔有些悍勇的,也很快就被后排手持神臂弓的憾山都甲士狙杀。   哈米德王子已经完全麻木了,他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绝处逢生的狂喜都不能掩盖他此刻的震惊。   原来,在他眼中几乎不可战胜的阿尔卡禁城禁卫,在面对菊儿汗的军队时,是那么的脆弱,猎杀他们就仿佛一头猛虎扑倒一只黄羊那么轻易。   “王子殿下,喏!这……就叫做专业!”   薛守礼几个箭步窜到哈米德王子身边,还大大咧咧的拍了拍哈米德王子的肩膀。   “等着当埃米尔吧!不过前提是你会兑现你的承诺。” ###第二百二十二章 河中明珠布哈拉   亲自下令让人干掉自己的父亲是一种什么体验?哈米德王子从石城中下来的时候,走路都是轻飘飘的。   当他看着利刃插进纳斯尔二世胸膛的时候,竟然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但紧接着,一股说不明白的感觉开始人萦绕在他心头,哈米德王子竟然有点想哭,就像是纳斯尔二世是寿终正寝的一样。   “兄长!哈米德我的兄长,我愿意效忠你,永永远远的效忠!”   背后冲着哈米德王子哭嚎的,正是那位喜滋滋等着当王储乃至埃米尔的萨迪德王子。   刚才他在哈米德王子的逼迫下,指使手下的军官杀害了埃米尔纳斯尔二世,本以为可以借此保住性命,没想到,却也被拖往了挖好的万人坑。   哈米德王子听也没听后面兄弟们的哭嚎,他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前走去,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会不会也被推进万人坑呢?   一场血战下来,忠诚于他的布哈拉古拉姆,只剩下了三千多人,其中只有几百人是战死的,剩下的七八千人,都是看形势不对跑光了。   而菊儿汗呢,最少有七八千人吧,别说他现在没多少人,就算是有两万人,他也不认为可以打的过菊儿汗的军队,他们实在是太可怕了!   而且假如要是他是菊儿汗的话,才不会遵守什么承诺呢,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也干掉,然后收拢各处的古拉姆,直接当上布哈拉之主不好吗?   “会说回鹘话吗?”张昭看见被蛮熊揪着领口,拽到自己面前的萨曼王储沉声问道。   这家伙还真是个中年帅哥啊!脸型犹如刀削斧凿一般的硬朗,配合一脸的性感小胡子,嗯,也就比自己差了那么一点点。   “会!”哈米德王子也抬起头看着马上的菊儿汗,顿时露出了不敢相信的神色,这菊儿汗也太年轻了吧?   看着也就二十岁左右,脸上洋溢着几分惫懒的神色,与他想象中,满脸胡子大黄牙,浑身羊骚味,动不动就要砍杀几个人助助兴的形象完全不一样。   冷风嗖嗖的吹过,哈米德王子回答这么一句后,马上的张昭也不说话了,双方就这么冷场了。   不过张昭是带着几十精骑骑在马上的,而哈米德王子则是满脸血污,还是被蛮熊揪过来的。   很快,哈米德王子就扛不住了,虽然这菊儿汗看着温文尔雅的,但谁知道那是不是表象?   “萨曼王储哈米德,拜见上国可汗,伟大的众汗之汗菊儿汗陛下!”   血水浸透了哈米德王子的膝盖,他乖乖的跪了下去。   孺子可教也!张大可汗咧嘴大笑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笑。   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舒爽一波波冲击他的脑神经,比曹延绵和小野猫郭婉儿一起上,还要爽的多。   果然,征服感,才是男人最高级的享受,就像是后世很多人喜欢女伴跪着为他服务一样,那也是一种征服,最初级的征服!   伴随着张昭大笑的,是周围甲士们鬼哭狼嚎地笑声。   今天,他们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阵亡,击破上万敌军,控制了人口数百万大国的王储,还将要发一大笔横财。   光是布哈拉,就是二十几万人,每个士兵,都能把自己的口袋装满。   “哈米德王子,我要恭喜你,从现在起,你就是布哈拉的主人,是萨曼王国的埃米尔了!”张昭跳下战马,把哈米德王子扶了起来。   哈米德王子浑身一抖,看来菊儿汗愿意信守承诺,不会占据布哈拉了。   那么现在,自己的任务就是赶紧满足菊儿汗的要求,然后把他们送走,然后,就可以关起门来当埃米尔了。   “当然,你所承诺的,是一定要兑现的!”张昭拍了拍终于露出喜色的哈米德王子肩膀。   “可汗陛下放心,小王一定会信守承诺的!”哈米德王子没有丝毫的犹豫,现在对他来说,钱财算得了什么!   “那就好!不过在这之前,本王需要最少两千名少女,埃米尔殿下能提供吗?”张昭牵着哈米德王子满血血污的手,两人并肩朝布哈拉城走去。   “两千?”哈米德王子惊了,两千少女,给他一年时间,他也摆不平吧?   张昭淡淡一笑,怎么这哈米德王子有些傻的可爱?   “埃米尔殿下你觉得,攻下这么大的座城池,连个美人都没有,我手下的勇士入城后,他们会不会自己去找?而且我们不会白嫖哦,我们会给钱的。”   哈米德王子悚然一惊,赶紧连连点头,按照河中的惯例,打下了布哈拉这样的大城市,三天不封刀才是常态,现在人家不过就要点女子,简直不要太仁慈。   张昭这才松开哈米德王子的手,等马杀才和郭广成两人将哈米德王子的坐骑夹在中间后,才示意他上马。   张昭带来了六千人,要把守布哈拉的关键区域,至少要保证四千人以上在岗。   能闲下来爽一爽的也就两千人不到,稍微轮换一下,两千个小娘子只多不少。   “儿郎们!进城!今日吾带你们去尝尝布哈拉小娘子的滋味!”   ……   如果要在河中,也就是中亚找一座历史悠久古城的话,布哈拉和他东边的撒马尔罕绝对可以成为河中历史上的双明珠。   虽然这两座城市在后世都不怎么出名,在世界上没什么影响力,但那是因为整个中亚五国在世界上都无足轻重。   而在这个丝绸之路还在发挥作用,处于陆权国家的时代,布哈拉是全世界都很有知名度的大型城市。   光看他二十几万人口的规模就可以知道,这个时代的大马士革和巴格拉也就是这个规模。   这是真正的河中坚城,这是张昭对于布哈拉的第一感觉。   他也不得不替萨曼·胡达心酸了一把,这位萨曼王朝的始祖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这种坚城,会被如此轻易的攻克。   但张昭也知道,他其实是占了先知先觉的便宜,如果不是利用了哈米德王子,布哈拉这种坚城,是他根本不敢想象的,把他手下这几万人都拉来的话,也极大可能打不下布哈拉。   如果要在中国历史上找一个城市与布哈拉来对比,那就是南宋的襄阳和樊城。   此时的布哈拉地处泽拉夫尚河三角洲畔,也就是大唐所称的那密水。   四百年前开凿的沙赫库德运河穿城而过,把布哈拉分为了南城和北城。   要攻打这样坚固的大城,不但需要陆上的攻城器械,甚至还需要一支水军。   所以如果萨曼王朝不出来内斗,这样的坚城加上三万守军,张昭无论如何的都攻不下。   石榴花的花香传遍了整个布哈拉,鲜艳的花瓣铺满了布哈拉主要的大道上。   一眼看不到头的居民,恐惧的跪伏在街道的两旁,连一个敢抬头的都没有。   这里的居民,已经快三百年没见过来自大唐的军队了,所以基本没人认出那面正在迎风飘扬的三辰旗。   三百年前,这里是昭武九姓安国的故地,盛产石榴,是石榴的家乡。   其实原本石榴就叫做安石榴的,后来才简化为了石榴。   昭武九姓的安国,也跟中国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   安禄山这倒霉玩意的继父,就是昭武安国人,安禄山本人,则是离此不远的康国人。   那位极为鄙夷石敬瑭,骂他诎中国以尊夷狄,此万世之耻也的成德军节度使安重荣,也是位于布哈拉的安国人后裔。   安姓在后世,排在百家姓中第七十九位,其中至少一半,是昭武九姓安国人的后裔。   如果加上康、史、石、米等姓在中原的传播,特么的,布哈拉和整个河中,就该是我们的才对。   ……   布哈拉,阿尔卡禁城,张昭毫不客气的直接夺了哈米德王子。   不!现在应该叫哈米德埃米尔所有的权力,还让顿珠和马杀才两人把他给看得牢牢的。   同时,张昭还抽调了八百甲士,控制了整个阿尔卡禁城,城中所有的男性都被赶了出去。   李若泰、白从信和马鹞子则被分别派了出去,三人分别守住了布哈拉的北门、西门和南北二城直接用来交通的几条铁索桥和渡口。   郭广胜和郭广成兄弟,则率人占领了布哈拉的府库和大瓦兹尔官邸。   大瓦兹尔巴勒阿米已经被哈米德亲自提刀砍成了一团碎肉,但这个负责布哈拉和萨曼王国运转的机构,可不止大瓦兹尔一人。   张昭不想让布哈拉陷入彻底的混乱,还是要让他们保持运转的。   布置完这一切之后,张昭就在阿尔卡禁城中召见了南北两城的所有宗教教长、勋贵豪商的代表。   看着跪在自己身前不敢动弹的一票布哈拉权贵阶层,张昭先是冷笑三声。   接着让人把其中一个矮胖子拉出来,没有任何理由的直接拖出去砍了脑袋,随后他再把手里的令牌一丢。   “薛守礼,带两百甲士去,把他全家男丁全部一刀砍了!”   没有什么理由,这矮胖子也没惹张昭,单纯就是为了立威,就是看他不顺眼。   玛德,所有人进来都赶紧跪下,只有这矮胖子仗着宗教人士的身份跪的磨磨蹭蹭的,好像有那么点不服气。   效果很是立竿见影,矮胖子脑袋刚被送进来,领命去杀矮胖子全家的薛守礼刚出去,跪在城中的布哈拉权贵就瑟瑟发抖的哭嚎了起来。   人人都喊着大汗陛下饶命,再也没了刚进来时,那种做出一副害怕样子,但实际上各怀心思的小算盘,都开始了一门心思的求饶,这是真的怕了,想保住自己的命了。   “我的要求很简单,一会就会给你们各人划出管辖地盘,我要什么,要找什么人,就赶紧给我办,谁的区域没办好,谁的区域敢阳奉阴违,哼!”   张昭再次冷笑一声,伸出手戟指地上的一群人。   “只要出了问题,你和你们的家人,你们区域的所有人,能活下几个人,就看某手下的甲士留不留请了!简单来说,哪里没干好,哪里就三天不封刀!”   “不敢!不敢!我等一定谨遵大汗陛下的命令!”   鬼哭狼嚎的马屁声中,张昭满意的点了点头,现在应该可以慢慢睡个好觉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小萝莉塞菲叶   隐约透露出点点光线的房间中,张昭躺在一张大床上,随后把手一伸,手指突然触碰到了什么。   鼻端随即闻到了一股好闻的花香味。   张昭偏过头看去,一对灰褐色的眸子正看着他,透露出来的信息很复杂,但害怕应该占大多数。   张昭长吸一口气,以极大的毅力爬了起来。   这个女子应该是阿尔卡禁城中的宫女,或者是纳斯尔二世的后妃。   不过张昭昨晚没有动她,如果不是想到这个女子被赶出去后,肯定会倒霉,他都不想让她留在屋内。   倒也不是张大王要原地飞升成为贤者,而是他无法做到像马鹞子、顿珠他们那种提上裤子就不认人的豪迈。   布哈拉这里,他肯定不会呆太久,没必要又带几个女人回去。   张昭现在光是在疏勒就有四个了,敦煌那边还有曹延禧和曹三娘子在等着,怎么说曹延禧也是正妻,没进门呢,就搞一堆女人带回去,也不合适。   一只烤全羊,配上酸甜酱和洋葱某种豆子酱作为蘸料,一国之主的早餐就是这么朴实无华,吃什么包子油条豆浆,直接上烤全羊。   刚吃了两口,新任埃米尔哈米德就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包着头巾和面纱的小女孩。   女孩看起来身材纤细,前不凸后也不翘,张昭就没再去关注他的相貌了。   在哈米德和这个小女孩身后,还跟着顿珠和马杀才两人。   这两凶神恶煞的憨货,昨晚差点没把哈米德埃米尔给整崩溃。   哈米德睡在床上,这两就总有一个人坐在他身边,连洗漱都必定有人监视。   “没吃早饭吧?坐下吃点,不然浪费了!”张昭没管哈米德和小女孩,而是招呼起了马杀才和顿珠。   昨天他处理事情一直搞到深夜,都忘了吩咐这两不用把哈米德看这么紧了。   马杀才和顿珠也没推辞,两人大大咧咧的坐下陪着张昭一起吃东西。   这是张大王为数不多从后世带来,而且一直还在坚持的习惯,那就是他吃饭不喜欢有人专门在旁边伺候,对于身边亲近人,尊卑也没有分的那么明白。   小女孩在张昭招呼马杀才和顿珠一起吃饭的时候,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就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她父亲纳斯尔二世不是特别吩咐的话,从来不让王后和子女跟他一起吃饭。   等到马杀才和顿珠竟然毫不推辞直接坐下开整的时候,小女孩眼中的惊讶神色简直都要包不住了。   她看看顿珠两人,又看看张昭,显然这件事超出了他的认知。   “埃米尔殿下以及这位美丽的女士要是不介意的话,也请坐下来一起吃点吧!”   张昭吃了两口,还是觉得不太得劲,干脆连哈米德两人也一起邀请了一下。   哈米德本来是不想坐下来吃东西的,与其父亲纳斯尔二世一样,不是他看中的人,绝对不可能有机会跟他坐一张桌子,不过现在嘛,他没有说不的资格。   倒是小女孩,喉头松动了两下,随后就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而且动作很快,狼吞虎咽一般。   呃!这么个小萝莉,吃起东西来,跟恶狗吃食一样凶残,张昭不得不转头关注了一下。   咦的一声惊呼,张昭把小萝莉脸上的纱巾给拿了下来。   因为这一看,他突然发现,这是个相当漂亮的小萝莉啊!   亚麻色的头发,明眸皓齿。鼻梁挺拔,小嘴唇红嘟嘟的还泛着一层水光。   明显看着是属于东伊朗雅利安人血统,但是长的呢,完全在东方人的审美上。   与曹延绵那种西式雅利安美人不同,这小萝莉属于典型的西人东相。   在西边雅利安人中看来,算是美人,但没有到那种祸水级别,可是在中国人看来,简直比天仙还美,后世著名的俄萝就是这其中的典型。   “你很饿吗?”张昭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小萝莉的身材,略微有点曲线,但也就仅此而已,可按照她现在的胃口,绝对长不出这种身材。   “还不是因为你!”小萝莉拿着一根羊排在用蜂蜜和果酱调的酸甜口调味碗中杵了杵,泛着油光的小嘴巴一翘,声音如同泉水滴落一样叮叮咚咚的,几分委屈中还有几分傲娇。   “因为我?”张昭还真不太理解这是为什么。   稍远点的哈米德脸色苍白中透露出些许忐忑,生怕小萝莉把张昭给惹毛了。   小萝莉可能也感觉到现在的阿尔卡禁城,不再是以前那个上下都宠着她的阿尔卡禁城了。   她稍微有些慌乱的低下头,几滴晶莹泪珠,噼里啪啦的从脸上滑落到了桌面上,可明明人有些怂了,但是嘴巴还是习惯性的没停下来。   “大汗昨天把城堡中的男人都赶走了,到处都是你的卫兵,女人们害怕的门也不敢出,大家只能干等着饿了一天了!”   张昭哑然失笑,他可没想过这个,他也没打算把这阿尔卡禁城中数百个女人饿死,这多可惜啊!   “去跟郭天策说一声,让他不要这么小心翼翼的,吾还不至于会被几个女人害了!”   张昭踢了踢身边正在狼吞虎咽的顿珠小腿一下,这憨货,张昭说话间,他都快吃下半只羊了。   顿珠仰头灌下一大碗葡萄酒,扯起一根大羊腿,点点头就起身出去了。   “塞菲叶,拜谢大汗的仁慈!”手上油乎乎的小萝莉优雅的擦干了手上的油渍,随后双手牵起裙角,像只干干净净的布偶猫般,给张昭见了一个礼。   “大汗,这就是我的幼妹塞菲叶,从小就聪慧有礼,只不过性格稍显有些刁蛮了!”   哈米德摆出一副为父长兄的姿态,笑呵呵的向张昭介绍着塞菲叶,不过塞菲叶脸上飞速闪过一丝厌恶,随后又很快隐没不见。   “哈米德,我的朋友!”张昭亲热的叫着哈米德的名字,还把他称为了我的朋友。   就在哈米德喜出望外的时候,张昭手指着塞菲叶,很认真的问他。   “这个妹妹!你还要吗?”   是的,在这个神仙级小萝莉面前,张大王昨晚下定决心,不再沾惹无所谓的女人,以及不能带很多女人,免得把没见面正妻曹延禧给气死的担心,完美就消失了,你说这神不神奇?   开玩笑,这种档次的俄萝式的小萝莉,哪怕胸小了点,小屁股也不那么挺翘,那也不能放过啊!   而且嘛,张昭也是经过了一下考虑的,现在的萨曼波斯正处在由盛转衰的当口。   在原本的历史上,哈米德虽然没胆量发动叛乱,但也没丢掉小命。   纳斯尔二世在开斋节上,顺利把他这个从开始老实到最后的儿子,扔进了冷宫中。   但是没过几年,纳斯尔二世改宗十叶派引起的风波和国内的政治动荡更加激烈,最后导致了布哈拉的权贵阶层集体反对纳斯尔二世,因为他们都是循例派的信徒。   937年,禁卫军大将法利德和宗教实权派教长古尔干两人带头发动政变,直接囚禁了纳斯尔二世。   这些循例派权贵逼迫纳斯尔二世下台后,随即就把冷宫中的哈米德捧上了埃米尔的位置,是为努赫一世。   哈米德这种条件下继位,加上本身性格就有些懦弱阴暗,根本控制不住局面。   国内军事贵族的造反此起彼伏,古拉姆的军权,也逐渐转移到了作为奴隶的突厥系民族手中。   自此,萨曼王朝就开始一泻千里的模式,而在今天,张昭的催化与到来,不过就是让这些事情,提前发生了而已。   张昭敏锐的感觉到了,他又处在了一个风口上,一个可以拿下这个腐朽王朝的风口上。   但是很可惜,本身的条件却不允许他进一步做些什么。   他本来是想当萨曼王朝父汗的,但现实的情况却是萨曼王朝已经有了一个爹。   这个爹,就是黑衣大食阿拔斯王朝。   因为萨曼王朝的统治者,从实际上来说,并不是国王,而是阿巴斯王朝任命的,有相当大独立权的总督。   所以萨曼王朝的统治者不是国王也不是苏丹,而是埃米尔。   当然,此时的阿拔斯王朝比萨曼王朝政治还要腐败,实力也大不如前,但他仍然是天方教世界的哈里发。   张昭攻破布哈拉劫掠一番没问题,一票天方教国家,可能都会看萨曼王朝的笑话。   但张昭要是想盘踞在布哈拉,要当萨曼王朝的父汗,那就不行了,绝对会导致天方教世界的干涉。   除非他愿意留在这里成为一个信教者,然后再狠狠干败这些家伙几次,这同时,还要防备国内大量不满权贵的反抗,毕竟萨曼波斯只是腐朽衰落,而不是不行了。   所以最好的办法,那就是拿上足够的好处然后闪人。   可是……张昭总觉得不爽,这么好的机会,就捞了点钱,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于是,等到塞菲叶公主出现在他面前后,张昭就有计划了。   这么漂亮的小萝莉公主,肯定要弄到手,同时,以后他和塞菲叶公主如果能诞下子嗣,那么也相当于拿到了萨曼波斯的弱宣称。   等到东归中原,再兴神州后,正好把自己儿子派回来。   那时候,萨曼波斯衰落不堪、烽烟四起,一个顶着桃花石帝国皇帝、众汗之汗菊儿汗之子和纳斯尔二世外孙的天命之子,带着十万大军突然出现,那这片地方的主人,还能是别人吗?   嗯!当不了哈米德的父汗,就勉为其难当一当他的妹夫吧!张大王喜滋滋的想着。   他的布种战略,让儿子统治欧亚大陆的天才般设计,又向前走了一步,以后实封的亲王,就别封在国内了,都封出去夏君夷民去。   “大汗陛下!塞菲叶愿意跟你走,但是我能提一个要求吗?”   塞菲叶公主仰起挂满了泪珠的小脸蛋,跪在铺了珍贵地毯的地上,向张昭请求到。   哈米德的脸顿时就黑了,他知道塞菲叶要干什么,一定是要把他的妹妹潘泰雅和母亲艾谢带走。   其实这位嫡亲姨母的背叛,让哈米德内心受伤颇重,但他也还没到要向姨母和妹妹们下手的地步。   塞菲叶这样明显的不信任,又在哈米德的心口上,狠狠的划了一条大伤口。   “说吧!一般的,我都会满足你!”   张昭看了一眼哈米德,麻溜的就同意了,让这位新晋埃米尔不爽的,一定对自己没什么坏处。   “塞菲叶请求大汗能让我把母亲艾谢和妹妹潘泰雅一起带走。”   果然,小萝莉的要求就是哈米德猜的,因为见惯了宫廷争斗残酷的塞菲叶,实在不敢去赌一位埃米尔身上少见的仁慈。   “可以!”张昭点了点头,同意了,潘泰雅,这是波斯传说中著名美人的名字啊!据说太过于颠倒众生,以至于常年得把脸遮起来。   敢起这个名字的,那也一定是极为漂亮的美人,这样的小姨子,完全可以带走,万一赛菲叶公主生不出儿子,还可以作为替补嘛。   至于艾谢王后,呃!年龄可能不小了,舅父天子应该不会喜欢。   那就算了,这次回疏勒,就不给舅父带美人了,想来他也不稀罕。   对!一定是这样! ###第二百二十四章 怎么反倒还繁荣了呢?   清晨的布哈拉,一个带着粟特尖帽子的中年男人急匆匆出门了。   他是属于布哈拉古拉姆近卫军中的木匠,具体的工作是负责打造鞍具甚至冲车、投石车等攻城器械。   这是他们家族几百年就传下来的手艺,甚至他家周围的邻居,也全部是干这个的。   每日清晨,他们都需要到分管木匠的迪赫坎处点卯,然后有活就干活,没活干的那就是最美好的一天,因为他们就可以出去接些私活补贴家用。   “嘿!卡迪尔,你看,街上就好像跟平常一样,一点也没改变。   迪赫坎不是说有什么吃人的菊儿汗进城了吗?他们怎么不来杀人抢劫?会不会根本没有什么人进城,就是哈……”   卡迪尔猛地转身,捂住了跟上来的这个,神经大条邻居兼同事的嘴巴。   这话可不能乱说,昨天西边一个街区的邮政官,就是因为说哈米德王子杀害了埃米尔,最后全家都被拉出去再也没回来过了。   “肯定来人了,因为萨勒曼家两个女儿都被带走了,到现在都没回来呢,只是托人送回来了四块第纳尔银币,据说是陪菊儿汗的勇士饮酒吃肉去了!”   邻居被卡迪尔满是汗臭的大手捂的只翻白眼,那味道一般人都接受不了,他哇哇叫着奋力挣扎一番,终于把卡迪尔的手给掰开了。   卡迪尔害怕他继续说些要命的话题,只能自己开始转移话题,果然,邻居被卡迪尔的新话题给吸引了。   “呸!为了银币脸都不要了,长得再好看也没用,因为她们的心灵已经脏了!”   邻居酸的牙齿都要掉了,嘴里却在羡慕嫉妒恨的低声怒骂。   卡迪尔知道,萨勒曼的两个女儿都长得跟花朵一般,他这邻居一直眼馋不已,还上门去提过亲,不过萨勒曼看不上他。   这会听到自己心中的女神被菊儿汗的勇士带去饮酒吃肉做些不可描述的事情,自然是酸的快崩溃了。   “我倒是觉得你的机会来了!”又走过来一个雄壮的大汉,也是他们的邻居兼同事,大汉拍了拍酸柠檬邻居的肩膀。   “菊儿汗的勇士据说一个能打我们一百个,他们要人去陪睡,谁敢不去?   但这么一来,萨勒曼的女儿也就嫁不了什么好人家了,你再去提亲,不正好能白得一个美人?”   这个时候的河中,哪怕经历过大唐文化和天方教文化的两拨冲击,但在男女问题上,裤带子也是很松的。   胡姬不就多是这个地方的女子嘛,在大唐出了名的烧。   实际上就是大唐和天方教,子啊对待男女问题上的风气,也是很开放的。   中国的保守,要等到理学发挥到极致的南宋中期以后。   所以,在这个时代,河中地区是不存在多少贞洁观念的,只不过嘛,二手的肯定没有原装的那么抢手就是了,但对于卡迪尔这个神经大条邻居来说,能娶个萨勒曼的女儿,哪怕就是怀了崽的,也很不错。   三人边笑边走,街道虽然冷清了点,但其实卡迪尔很喜欢现在这个感觉。   菊儿汗的勇士并没来骚扰他们这些普通人,虽然不时有哪位老爷全家给拉出去砍了,但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反而心里还有些幸灾乐祸。   有菊儿汗的勇士在,平日里那么耀武扬威的权贵官员迪赫坎们,也纷纷低下了头颅,人人温顺的如同绵羊一般。   市面上的粗麦和面饼也没有涨多少,总体来说,他们这些最底层的布哈拉人,并没有什么不适应。   “卡迪尔,听说你们祖上是从东边来的桃花石人,说不定这菊儿汗也是从东边来的呢!”雄壮的邻居突然说道。   一副典型混血儿相貌的卡迪尔偏着头回忆了一下,他们家族的确有传说,说他们家祖上是从东边来的桃花石人。   或许是被俘虏过来的,也或许是定居在这的,具体情况已经说不清楚了,不过他们家的木工技术,确实跟本地其他人有些不一样。   就连卡迪尔这个姓氏,据说也跟他们祖上的来历有关,卡迪尔在布哈拉的意思是能干的,有能力的人,这是当年他祖上精擅木工活,而被总督大人赐下的姓氏。   但是,这只是传说而已,家族里的老人都不敢说这就是真的,所以卡迪尔也没当回事,只是心理,有了些许期待。   ……   杜环,当张昭从一位叫做贾法尔·鲁达基的阿尔卡禁城宫廷诗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是愣神了很久的。   这个名字,对于很多后世的中国人来说,可以说是非常陌生的,但他在关注大唐历史的人心中,有着很高的知名度。   杜环,唐玄宗时期人,出自京兆杜氏,名门出身的他早年投身安西军中,在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麾下,担任掌书记、中校署丞这样的小文官。   他跟随高仙芝参与了怛罗斯之战,战争中杜环被大食人俘虏,并掳掠到河中等地,几年之后才被施放。   但杜环没有直接回国,而是跟着大食军游历了整个天方教世界。   他去过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去过地中海地区,埃及、突尼斯、埃塞俄比亚、索马里、土耳其甚至希腊等地。   是中国最早到达非洲的人,也有可能是最早到达欧洲的人。   762年,杜环结束游历乘商船回国,他把自己的经历写成了《经行记》一书。   书中详细描述了河中、波斯、阿拉伯地区、地中海地区、非洲东海岸的地理和风土人情。   对于大食法(天方教)大秦法(基督教)也有详细记载,比起西方人自己的记述,要详细可信的多。   只是万分可惜的是,《经行记》后来失传了,我们只能在某些引用其记述的文章中,寻得一点点蛛丝马迹。   可以说,杜环的这本《经行记》要是不失传的话,很大可能,中亚、西亚和拜占庭帝国的很多历史都要被改写。   张昭在神游天外,但这位自称贾法尔·鲁达基的波斯人,还在用回鹘语跟张昭聊天。   聊他的曾祖父曾经拜在杜环门下,学习来自桃花石知识的事情。   当然,张昭不知道,这位在他身边絮絮叨叨,眼睛也不太好的老头,在后世的中亚五国乃至天方教世界,有多么著名。   这位贾法尔后世被称为波斯诗歌之父、沙漠诗魂,波斯文学史上的恒星,是波斯古典文学的奠基人。   塔吉克斯坦驻华使馆还因为这段渊源,多次在中国举行贾法尔·鲁达基的诞辰纪念。   不了解,所以就不重视,贾法尔·鲁达基觉得这个菊儿汗竟然是来自桃花石,为人彬彬有礼有很有学问,特别是比较尊重文化人,跟他聊天很开心。   张昭则是一边聊天,一边回忆杜环在《经行记》中的一段记录。   杜环记录说在怛罗斯之战后,有大量的工匠被阿巴斯王朝俘虏,在布哈拉,他曾见过有京兆人樊淑为汉匠,河东人乐陵、吕礼为织络者等。   这表明,在布哈拉等城市,曾有大量的唐儿工匠,他们或是被俘虏,或是不得已无法回归故国,但人数肯定不少。   本来已经过去两百多年,这些人的后裔定然早就成了当地人,甚至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这些事了,但张昭不管,这些都是技术人才啊!   他正愁没有借口从布哈拉勒索一批能工巧匠呢,这下可算是有借口了。   在这个时代,匠人就是最先进的生产力。   所以除了哈米德承诺的六百万第纳尔必须要一分不少以外,张昭还准备从哈米德这里勒索走至少两百人的各种工匠。   说干就干,张昭赶紧让今天在他身边担任贴身护卫的王通信,出去通知阴鹞子,让阴鹞子直接去找哈米德王子要。   勒索与抢劫,这其实也是一门学问,特别是上升到国家行为以后。   张昭在阿尔卡禁城中跟大诗人聊天,逗一逗小萝莉,但以阴鹞子为首,包括张忠、郭天策、朱清泉、杨守礼、郭广胜等人,则累得死去活来的。   因为哈米德承诺付给张昭的六百万第纳尔中的四百万,要在布哈拉提走。   但你以为就是简简单单的提走四百万枚银币回去,那就太傻了。   如果是四万枚银币带回拔汗那去,那就是一笔横财,但要是四百万的话,这就麻烦了。   因为到了仅仅只有十几万不到二十万人的拔汗那,一次性带回去四百万第纳尔,跟带回去四百万块小石子没什么区别。   货币这东西,必须要与生产力搭配起来,必须要流通起来才有意义。   以拔汗那这点人口和物产,以及丝绸之路那小的可怜的规模,四百万,不!六百万第纳尔带回去,直接就会引发剧烈的通货膨胀。   哪怕就是加上疏勒和于阗也一样,这么多钱砸下去,绝对会消化不良的。   除非张昭有仙法把这些银币运到中原去,只有中原,也才能一次性消化六百万第纳尔,而不至于引起通货膨胀。   所以张昭成立了以阴鹞子为首的太仓司,他们把这批四百万第纳尔中的一百万封藏起来,作为张昭的私人所得,张昭则不会让它们很快流入市场。   其余的三百万第纳尔,再拿出两百万出来,用以在布哈拉周围采购健牛、牛羊皮、牛筋、锁子甲、香料、粮食、大食红宝石、果干、毛毯等物品。   这一来可以促进布哈拉市场的繁荣,还可以减轻周围萨曼波斯伊克塔对张昭的敌意。   因为这些东西是需要到布哈拉周围去买的,这些伊克塔们赚到了钱,就不会轻易被野心家鼓动起来与张昭作对了。   最后的一百万第纳尔,会拿出五十万第纳尔,作为此次七千大军的犒赏。   剩下的五十万,阴鹞子等人则用在了采购马匹上。   布哈拉到俱战提一带,就是汗血宝马的老家,虽然纯种的汗血宝马实在有点娇贵,饲养成本很高,不太适合拿来大规模装备。   但这一代有很多汗血宝马的杂交后代,其中某些成熟的杂交后代品种已经很稳定了。   耐力好的,爆发力好的,力气大可以用来拉车的都有,张昭准备带一大批回去。   此外张昭还要在这里招募一批擅长养马的牧民走,也需要给点安家费。   这一切在张昭的安排下,他占领下的布哈拉,竟然显得喜气洋洋的充满了活力。   商人和伊克塔赚到了钱,平民的工钱都涨了五成,还随时有活干。   进城的六千大军被好酒好肉和三千布哈拉小娘子好生伺候着,也没几个人犯军纪到处去惹事。   好一派繁荣兴旺的模样! ###第二百二十五章 五百年必有王者兴   卡迪尔在跟人打架,具体来说,这个‘人’是他的妹夫。   因为刚刚点完卯的卡迪尔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他的妹妹,被眼前的妹夫也给送去陪菊儿汗的勇士了。   没错,是送去的,而不是被迪赫坎强行带去的,为的就是那两枚第纳尔银币。   为了这两枚第纳尔银币,这个人面兽心的妹夫就把他妹妹送去给别人……   倒霉的妹夫完全没想到,一个老实人发疯之后战斗力竟然会这么强,平素被人骂了都不怎么敢还嘴的卡迪尔把他骑在身下,拳头雨点般的落了下来,打的他鬼哭狼嚎的。   壮汉邻居站在卡迪尔身边,怒视着卡迪尔妹夫的几个兄弟,不让他们上来帮忙。   别人不知道卡迪尔为什么如此发疯,壮汉邻居是知道的。   这卡迪尔母亲去世的早,家里的家务实际上全是他妹妹在操持。   小妹七八岁起,就开始给卡迪尔和父亲煮饭、洗衣服、补衣服、做衣服,照顾两人男人的一切,让他们能放心在外讨生活。   可以说,这个小了卡迪尔五六岁的妹妹,实际上是一直在扮演者卡迪尔母亲的角色。   越打,泪水就从卡迪尔的眼眶中掉了下来。   壮汉邻居不知道的是,就是为了照顾卡迪尔,妹妹错过了嫁人的最好年纪。   而且妹妹本来是不准备嫁给现在这个妹夫的,是卡迪尔看对方家里尚可,一力坚持的结果。   平日里妹妹因为生不出孩子挨过打,他就生生忍了,但是现在,他忍不了。   “别打了!再打就打死了!”越想越痛苦的卡迪尔被人抓住了手,他抬头一看,原来是壮汉邻居。   他这时候才发现,身下妹夫被他打的口鼻来血,已经昏死过去了,而在不远处,妹夫的几个兄弟正鼓噪喊叫并用仇恨的眼神看着他。   糟糕了!卡迪尔心里一惊,怒气开始消退的他知道麻烦大了。   妹夫家跟他们家不一样,人家是个大家族,随时能拉出十几条壮汉。   他能打得过妹夫,不可能打得过妹夫十几个兄弟,恐怕壮汉邻居一不在,他就要挨群殴了。   而且,妹妹是已经嫁出去了的,他不可能护得住妹妹一辈子,今天他这么打了妹夫,等到妹妹回去以后,还不得被打死?   想通了这个后,卡迪尔失魂落魄的站了起来,脑子里已经混沌成了一片浆糊,眼前闪过的,全是妹妹被殴打的画面,他甚至已经开始颤抖了起来。   “卡迪尔!卡迪尔!迪赫坎问你话呢!”   等到卡迪尔再听到壮汉邻居说话的时候,分管木工的迪赫坎已经怒气冲冲的站到他面前。   与人斗殴,还让自己喊了五六声都不说话,要不是菊儿汗在城中,谁都不敢弄出大动静,卡迪尔这会估计早被迪赫坎让人给打的满地爬了。   “外面有位上国将军找你有事!赶紧跟我出去!”迪赫坎满脸厌恶的表情,让卡迪尔如坠深渊。   壮汉邻居出于义气,能为他挡住妹夫的兄弟们,但肯定不敢来挡迪赫坎,谁得罪了迪赫坎,那就是死路一条了。   ……   哈米德爽快的同意了张昭要求招募两百工匠的要求,别说两百工匠,只要张昭快点走,四百工匠哈米德都肯给。   而且他还额外提供了一项帮助,当年确实有不少的唐军俘虏以及自愿定居在布哈拉的汉人,布哈拉的阿尔卡禁城中,甚至有他们的档案。   毕竟这些人为布哈拉乃至整个天方教世界,带来了先进的纺织、造纸、绘画、乃至数学方面的技术。   更印证了先知马哈茂德的名言‘学问虽远在中国,亦当求之!’   虽然这些唐人的后裔失去了学术氛围之后,大多没有了他们祖先那样高超的技艺,但阿尔卡禁城的档案中,还是记载了很大一部分唐儿后裔的情况。   有了档案可以按图索骥之后,目标就很明确了,张昭决定把他们所有人都带走,管他们还记不记得祖先,张大王只是需要一个纽带,来强化他们的效忠而已。   卡迪尔见到了妹妹,比起嫁人后一直的强颜欢笑和不经意露出的几分愁苦面容,此刻的妹妹,竟然露出了几分久违的开心和娇羞。   妹妹的身边,站着一个看起来就不是好人的壮汉。   鹰钩鼻、三角眼,露出的手臂上一道长长疤痕,右手总是习惯性的按着腰间,看起来好像随时要拔刀砍人一样。   “卡迪尔,这是……,这是……”妹妹红着脸说了几声,硬是没说下去,但从脸上的娇羞看来,她一点也不怕这个壮汉。   “卡迪尔,你知道吗?我们的祖先真的是桃花石人。”说着妹妹看了身边渗人的壮汉一眼。   “刘盛,就是我们祖先真正的名字,我们不姓卡迪尔,应该姓刘!菊儿汗要带着我们回家,我们一起走吧!”   壮汉冲卡迪尔露出了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他应该是想向自己‘和善’地一笑,但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匹饿狼对你张开了垂涎三尺的大嘴一样。   “赶紧回家收拾下东西,跟着我们大王,有你吃香喝辣的,某叫做李在元,是大王麾下憾山都的火长,你妹子以后就跟着我了!”   壮汉说着磕磕巴巴的回鹘话,卡迪尔其实也不太能说,但是勉强听得懂,配合着手势之后,卡迪尔搞清楚情况了。   自己的妹子去陪的菊儿汗勇士,就是这个壮汉,而且一去就被直接相中了。   壮汉甚至不嫌弃他妹子早已嫁人,愿意娶她,至于那个口鼻来血的妹夫同不同意,好像没人关注。   两人交谈间,脸上满是血渍的原妹夫,被迪赫坎招呼了两个人给抬了出来。   李在元看着自己这个一见钟情,据说还是唐儿后裔的娘子,有些醋意上涌的撇了撇嘴,随后真的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   “要不……就砍一只手就算了!”卡迪尔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求情了。   李在元楞了一下,他本来只是想切两跟手指头以示惩戒的,没想到这个大舅哥还挺记仇,管他,砍手就砍手吧。   “李……,菊儿汗不是需要工匠吗?让我来选吧,我知道那些人是真有本事的!”   原妹夫凄厉的惨叫声中,卡迪尔突然感觉到了一阵轻松,离开布哈拉吧,妹妹就再也不用受罪了,或许回到祖先的土地上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   阿尔卡禁城中,今天是张昭进入布哈拉的第十天,事情已经办的差不多了。   工匠、马匹、银币、物资都已经准备完毕,他决定后天就离开,再不走,哈米德估计就要疯了。   而在走之前,张昭正式举行了一个大规模的聚会,将手下大部分军官和勇士都召集了起来。   大碗酒、大块肉加上香喷喷的小美人,众人一起好好乐一乐。   “大王,臣白从信现在相信了!”   张昭喝完碗里的酒,正无语的看着顿珠把手中怕不得有一百五六十斤的胖妇人,高高举起开始炫耀的时候,白从信突然端着一碗酒,出现在了他面前。   “你相信什么?”张昭奇怪的看了白从信一眼,这个家伙这会怎么看起来神叨叨的。   白从信突然单膝跪倒在了地上,兴奋的盯着王座上的张昭。   “臣听闻,五百年必有王者兴,昔年太宗文皇帝兴于隋末乱世,建立大唐,一统天下得天可汗之称号,今距太宗文皇帝时,约五百年之数。   今大王兴于窘困,未及两年,已拓土千里,得诸族拥戴,上菊儿汗尊号,更提精锐之师三万无敌于四方。   萨曼波斯,西域盛国,丁口六百万之巨,带甲十万有加,如今我等只需天兵六千就可倾覆此等盛国,足证大王乃天命五百年兴之王者啊!”   咦!还有这个说道?   张昭在王座上摸了摸自己下巴终于开始长出来的胡须,虽然你说的挺有道理的,但你这么夸我,我会不好意思的。   “白都尉此言大善!”郭天策也离开扳足案来到中间,也很麻溜的在张昭王座前单膝下跪。   “昔年太宗文皇帝家世渊源,为国之柱石,祖先有唐公之爵。   大王祖上南阳郡公张公孝嵩,世之名臣,提万余乌合之众,就能横行河中,大王今日君临布哈拉,岂非效祖先之雄风乎?   更兼大王曾祖太保公,天下英雄,身陷胡虏不失忠贞,使黄河九曲归汉,也是国之柱石,恰与太宗文皇帝祖上类同!”   诶!这好像也是没错哦!论家世的话,张昭祖上权势可能不如李唐的陇右李家,但论忠贞为国,是要超出的。   “昔年太宗文皇帝初次受封爵位,即为敦煌郡公,正是大王祖地。   憾山都甲士勇猛无双,类比昔年文皇帝之玄甲精锐,原来五百年兴之王者,正好验证在大王这啊!”   拍马屁嘛!灵感上来,那是挡也挡不住,杨守礼脑子活,瞬间想到了另一个相似的地方。   而且他想着想着,好像,似乎,这真有点太巧合了啊!   “诸位快起来吧!再说下去,我就要成太宗文皇帝在世了,至于是不是五百年兴的王者?我看不在吾一人,而在于诸位,在于我等能否从始至终同心同力!”   张大王脸上笑开了花,就喜欢你们这无端联想的劲,不过呢,现在还不适合继续讲下去,再讲下去,那还不得直接开始劝进?   虽然张昭阻止了手下人开始的无端联想,但是所有人看张昭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众人认真联想了一下张大王和太宗文皇帝的相同点,发现还真是不少。   同样尊贵的家世,同样英雄的祖先,都跟敦煌有很深的渊源。   同样年轻善战,同样的善于治军,同样待手下臣子如同兄弟,同样从不因私废公,更体恤士卒,能使人效死命。   隋末乱世,群雄并起,互相征伐不休,天下民生困苦,所以有太宗文皇帝出世天下遂安。   如今中原,城头变幻大王旗,比之隋末更甚,或许真的要出一位五百年的王者了。   “哈哈哈哈!大王,你果然是天命之主,日后坐上了大明宫的龙椅,那我蛮熊岂不就是黑煞星鄂国公了!   看来某得从这布哈拉带走个小娘,这样白夫人就有了,再找个黑的就齐活!”   别人都在寻思张昭是否就是天命之主的时候,蛮熊已经很快联想到大唐英雄全传上去了。   他这话一出口,王通信就不服了,他一下推开身边的美人跳了出来。   “大王,蛮熊使不得双锏,这黑煞星尉迟恭,明明是末将才对!”   “好你个矬驴儿!敢与某抢!”   蛮熊大吼一声,当胸一拳打来,王通信猝不及防挨了一下,哪肯罢休,两人嚎叫一声就扭打在了一起。   尼玛的!张昭无语的翻了翻白眼,每次大型宴会,喝多了就会这样。   不是集体一起尬舞,就是上演全武行,不过还好,打归打,还是有分寸的。   张昭也习惯了,等会假装生气去劝开就是。   阎晋这次没出去凑热闹,而是悄悄看了张昭一眼。   如果大王能成为太宗文皇帝,那他是小孟尝胡国公秦叔宝呢?还是凌烟阁上的李卫公呢?   在风靡整个安西的《大唐英雄全传》刺激下,在连番奇迹般的鼓舞下,张昭的身边人,心境起了变化。   他们的视线,终于不在束缚于归义军和于阗金国这一亩三分地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帝国坟场的新篇章   细柳州,单独把这个名字拿出来的话,很多人下意识的会以为是在广西,或者以为他就是柳州。   但实际上不是,这是大唐在今阿富汗地区设立的军州,细柳州隶属于条支都督府,州城叫做护闻城,地址就在今天阿富汗的首都喀布尔。   想到喀布尔这个名字的时候,张昭是感叹了很久的,等到了护闻城之后,他更是心里不知道是股什么滋味。   因为护闻城明显是唐代河中筑城的风格,夯土墙加中式城楼,城内还有几十套没被完全破坏的居民房,也是中式的院落结构。   城北穿过的大河,也就是后世的喀布尔河,现在仍然被当地民众用奇怪的口音称为细柳水。   大军进城的时候,这里的居民仍然知道他们的桃花石人。   战战兢兢的城主,还专门把张昭带到了一座已经半塌的高大夯土建筑面前,告诉他这里就是唐王城,当年有一位桃花石人曾在这里当过王。   护闻城原本是当年丝绸之路的一部分,控制了从河中进入天竺的商路。   但安史之乱后,前往天竺的商人逐渐断绝,护闻城就从原本兴盛的贸易重镇,变成了封闭于高原河谷中的边陲小城市。   他们没有还处于贸易节点上的布哈拉和撒马尔罕那样,能接收到很多来自外界的信息。   这里的人甚至都不知道大唐已经不存在了,他们对外界的印象,还保存在祖先的时期。   以至于张昭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难过,一路过来进入这里,几乎没遇到什么抵抗,因为这里的很多人,对于那个祖先口口相传的桃花石,竟然还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但一切又已经物是人非。   不过就在张昭带着一股缅怀和神伤的淡淡凭吊感,环顾四周的时候,郭天策慢慢凑了过来。   “大王,这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唐王城,因为当年只是羁縻州,而且只是因为大食人东进逼他们改信后,方才投靠朝廷的。   咱们当年能控制住昭武九姓各国就费了很大的劲,不可能派人来统治这里。”   “但是这些建筑,看着就是中原风格啊!”   张昭也觉得,就算大唐再强盛,但阿富汗距离中原也实在太远了,不可能实控这里的。   但护闻城中的一些建筑,却又真实证明了大唐的存在。   “这些,应该是当年萨珊波斯之王卑路斯的后人,从河中招来汉地工匠修建的。   萨珊波斯的遗民,曾经接受过朝廷的册封和资助,他们在这里打着大唐的旗帜,对抗过白衣大食人来着。”   好吧!这只过了两百多年,都已经众说纷纭了。   一千多年后,要弄清当年大唐在阿富汗设立的条支都督府和波斯都督府,是否真的实控,肯定就更不可能了。   不过还好,他张昭不久来到这里了嘛,一切都还有机会。   “安营扎寨,再把萨迪德王子给我请过来!”   想到这,张昭大发雄心壮志,不管大唐是不是有过实控,老子来办,不就可以了?   ……   多少天了!萨迪德王子终于感觉自己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从开斋节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月了,这两个月对于他来说,简直就如同梦魇一般。   他从满心欢喜回到布哈拉,认为自己很快就能当上王储,再到被父亲纳斯尔二世逼着去干掉兄长哈米德。   然后自己也起了连父亲一起干掉,当上埃米尔的心思,最后则是被兄长哈米德王子的随从扔进了万人坑。   那可真是绝望啊!萨迪德王子现在还记得他身边地狱般的哭嚎和惨叫。   硕大的万人坑中,他自己带来的赫拉特古拉姆,阿尔卡禁城的禁卫,不论是军官还是士兵,都被推进了万人坑中。   满天的泥土,仿佛从天下泼洒下来的一样,身边的一个军官哭嚎着张大了嘴,把天下掉落的泥土不断往嘴里吃。   好像那样能让泥土没法填满万人坑一样,几个想要爬出去的禁卫,直接就被捅死在了坑中。   萨迪德自己也跟失心疯了一样,学着其他人,同样张大嘴巴,把天上掉落的泥土往肚子里面吃,直到他被人拽上来后,嘴里仍然还在吞咽。   “萨迪德,出来!大王要见你!”   哐当,门被推开了,一个雄壮无比,近乎光头的壮汉在门口,冲他招了招手喊道。   萨迪德丝毫没有因为对方直呼自己名字,而有丝毫的不悦,脸上反而迸发出了无限的讨好,其中也还是有那么一点感激。   因为他就是被这个叫做蛮熊的壮汉,从万人坑中救出来的,那种拯救他与地狱中的感觉,让萨迪德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穿过了一条又一条街道,萨迪德见到了正在忙碌的张昭。   他不知道这位年轻又威严的菊儿汗要让他干什么?但萨迪德明白自己没有选择。   就算现在菊儿汗让他吃翔,他也得吃,不光吃,还要品鉴一下味道。   “萨迪德王子,请过来!”张昭安排完了这几天的日程,冲着萨迪德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点。   “伟大的众汗之汗,这里没有什么萨迪德王子,只有您忠诚的仆人萨迪德!”萨迪德王子麻溜的双膝跪下,然后直接膝行了过去。   你娘的!张昭楞了一下,现在的人也太精了,搞得他本来想给这家伙来个下马威的机会也没有。   ‘咳咳!’张昭只能干咳了两声,接着冲郭天策挥了挥手。   “让马杀才把人带进来吧!现在该让他们见面了。”   萨迪德王子惊讶的偏过头往门口看去,几分钟后,一个眼中泪花闪动的美妇人,牵着三个粉妆玉琢的娃娃出现在了门口。   萨迪德王子眼泪轰的一下就喷涌出来,这是他的正妻和孩子。   “大汗陛下!萨迪德叩谢你的大恩大德!呜呜呜呜!”   张昭看了几眼这个在地上把头磕得砰砰响的萨迪德后,才让身边的氾顺把他扶了起来。   不管这是真情流露还是假扮的,张昭也无所谓了,反正他只是想给哈米德找个对手,继续削弱萨曼波斯,以及方便自己劫掠天竺而已。   “听说这里是王妃的家乡?不知道有没有熟悉去往天竺的人?”   张昭要问的地方,就是开伯尔山口,但他不知道现在是不是也叫这个名字。   其实张昭知道开伯尔山口的大概情况,毕竟后世他是个喜欢玩全甲格斗,还喜欢游戏开疆的P社玩家。   他知道开伯尔山口实际上就是沿着细柳水(喀布尔河),从喀布尔直达后世巴基斯坦的伊斯兰堡的一段河谷路,但具体情况他不是很清楚。   因为喀布尔在三十年前,都还是属于如今统治印度河流域一带的夏希王朝一部分,张昭不清楚现在开伯尔山口是否还有防守,以及道路情况如何?   “奴的家乡,正是此处,家族中也有商队与天竺有些联系!”   萨迪德王子妃听到张昭的问话后,赶紧匍匐在了地上回答道。   张昭点了点头,指着站在他身边的顺义左军兵马副使拉希德·萨莱曼,对萨迪德王子说道。   “我来为王子介绍一下,这位正是原俱战提的守将,现在是是本汗的兵马副使拉希德·萨莱曼将军,他将要奉本汗的命令,镇守此地。   不过萨莱曼将军终究是武将,地方上的政务还需要一个得力的人手来主持。   甚至如果这个得力人手能获得本汗欣信任的话,萨莱曼将军就会协助他,在这里建立一个统治护闻城的王国,作为大朝大金国的附庸。”   萨迪德王子一下就懂了,菊儿汗是要在这里建立一个国家!   而且看起来还是想把他当做这个附属王国的统治者,能从万人坑中尸体变成一国之主,萨迪德王子当然愿意啊!   他身后的萨迪德王妃眼睛也亮了,这里是她的故乡,如果萨迪德王子能这里当王,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大汗陛下!萨迪德将永远是您的奴仆,永远的效忠于你!”   喜出望外的萨迪德王子,又在地上磕了起头,看样子还像过来亲吻张昭的鞋子。   张昭赶紧站了起来,这恶心的礼仪,他是真接受不了。   “那么我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要有人为我探查到从这里通往天竺夏希王朝的道路,并打探清楚夏希王朝的具体情况!”   “谨遵大汗命令,萨迪德这就去办!”萨迪德王子没有半分犹豫,至于什么附庸,当不当狗的问题,根本不在他考虑之类。   只要能继续富贵他就满意了,再说,菊儿汗又不可能长期呆在护闻城,就算有拉希德·萨莱曼在,也不过就是一个为正一个为副的事。 ###第二百二十七章 印度夏希王朝   夏希王朝,一般分为突厥夏希和印度夏希两个时代,突厥夏希在大约六十年前的870年终结,它也被称为喀布尔-夏希王朝。   在当时,喀布尔-夏希王朝是统治了整个印度河流域和大半个阿富汗的强大王朝,据说国王是来自西突厥汗室的成员。   但这种强大没持续多久,在不断受到波斯萨法尔王朝和后来的萨曼波斯等天方教势力进攻,以及国内印度教教徒开始了持续性叛乱后。   喀布尔夏希王朝的末代国王被手下的大臣卡拉尔取代,印度夏希王朝随后建立。   在这场内乱后,夏希王朝彻底丢失了喀布尔等地,只保留了印度河流域和一部分犍陀罗地区。   大致范围就是今天的巴基斯坦中部和西北,包括拉合尔、天方教堡、白沙瓦和部分克什米尔。   不过此后的几十年间,印度夏希王朝稍微恢复实力后,其实一直在和萨曼王朝反复争夺包括喀布尔在内的阿富汗东部地区。   三十年前,他们甚至还一度收复过大部分地区,不过在萨曼王朝的纳斯尔二世励精图治后,萨曼王朝于喀布尔以北设立了浑都士总督,在十年前又夺回了喀布尔等地。   这段历史,绝对超出一般人的想象,夏希王朝看起来好像还是挺有武德的。   印度阿三攻打喀布尔,逆着开伯尔山口北上反向征服,听着就特么的魔幻!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的印度夏希王朝严格来说,他不是印度的王朝,而应该是巴基斯坦的王朝。   讲个地狱笑话,印度没有印度河,因为印度河在巴基斯坦。   你说这带嘤的强盗们是不是有病?他们把好端端打成一锅烂粥的印度,从一个地理概念搞成了一个国家概念。   后来实力不济拍拍屁股跑了,留一个巨大的烂泥地恶心我们,这都是什么人啊!   蹲坐着虚空吐槽了一顿后世缺德冒烟的带英,张昭竟然还有点担心印度夏希的武力值了。   居然敢反向征服,还成功过,值得关注啊!   不过,等战战兢兢的城主,把这几场天竺东北地区的著名狠仗,向张昭汇报了一下之后,张昭发现,自己的印象是没错的。   三哥还是原来的那个三哥,哪怕是应该叫他小巴,但并不影响他们那拉胯的武力。   如果把萨曼波斯的武力排一个序的话,大约是阿尔卡禁城近卫军>布哈拉古拉姆近卫军>赫拉特、撒马尔罕古拉姆近卫军>各地艾尔萨利亚常备军>神战者、穆斯塔法征召军,这个等级来的。   而在护闻城驻守的是什么呢,整个护闻城(喀布尔)方圆上百里,总共只有一个千户的艾尔萨利亚常备军,归属浑都士总督指挥,还经常不满员。   其他的基本都是从本地伊克塔中,征召出来的穆斯塔法征召军,以及一些狂热的神战者。   双方的战斗常常是这样,印度夏希王朝组织起几万人的远征军,然后打的本地征召军狼狈不堪、死伤惨重。   萨曼王朝则依靠浑都士总督的千把常备军稳住局面,然后从布哈拉、撒马尔罕等地调来古拉姆近卫军,一顿乱锤把夏希王朝给锤回印度去。   由于没有经济方面的动力,加上调兵到护闻城非常不划算,萨曼王朝很少冲到印度去。   毕竟萨曼王朝内部纷争和来自北面以及西面的威胁还是挺大,暂时顾不上去印度作威作福。   那么印度夏希等到败退回国后,就会一边舔舐伤口,一边积蓄力量,准备着下一次的反向入侵。   双方就这么从880年左右一直打到了现在,五十年间,护闻城两次易手,印度夏希王朝被爆锤了三次。   这对奇妙的对手,在阿富汗东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打的是不亦乐乎。   甚至张昭能感觉得到,夏希王朝内部,已经把反攻护闻城当成了一项政治作秀了。   有事没事打两下,哪一任国王不打,那就一定是他不强大,不想拿回祖先的故地。   真特么的,张大王表示无力吐槽,虽说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可你这么搞,是不是有点太儿戏了?   不过,张昭抽了两下鼻子突然有个想法。   他问过萨曼王朝在本地的官员了,印度夏希王朝丢掉护闻城,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看起来上次被打的还是有点狠,以至于十年时间都没回过神来。   但是,自己好像可以给夏希王朝打一针强心剂嘛!   对!萨曼波斯国内乱,王储哈米德政变,埃米尔纳斯尔二世被杀,国内大小王子争权夺利打成一片。   你说,要是印度夏希王朝得到这个消息,会不会有一种我又行了和趁他病要他命的兴奋感?   要是夏希王朝的国王摩达波罗,可以组织一支三四万人的军队自己北上送菜,岂不省事?   不过在干这个之前,那一定得让萨迪德王子等本地土著感受到强大的诱惑才行。   毕竟萨迪德王子的妻族,就是护闻城左近的豪族,家族里数百亩地的伊克塔就有上百家,要诓骗夏希王朝的统治者,肯定要他们出力才行。   而能让萨迪德王子和他背后的妻族豪门垂涎三尺的诱饵,就是张昭帮他们逐走位于浑都士,也就是后世阿富汗昆都士一带的总督,这样这些本地豪族就能自己管自己了。   当然,其实张昭也有赶走浑都士总督的需求。   日后位于费尔干纳盆地的自己人南下打草谷的时候,总有个萨曼波斯的总督卡在中间,也不是个事。   干脆赶走了事,然后在浑都士到护闻城建立一个附庸国,将这条通往印度的通道捏在自己手里。   说干就干,这次张昭来到护闻城,一共带来两万大军,顺义左右军共一万六千人,于阗宫卫军两千,奉天军两千。   剩下的一万大军由阴鹞子统帅,现在还占据着撒马尔罕,因为撒马尔罕的采购还没有完成,也是为了敲打敲打哈米德。   张昭想了想,派别人去不合适,他迅速把死皮赖脸跟过来想混点战功的刘再升赶走了,让他从顺义右军中抽调五千人回去。   一边将从布哈拉和撒马尔罕,运走的价值六百万第纳尔的财物,兵并按照计划分别送往渴塞城、疏勒、于阗等地方。   一边将萨曼波斯在浑都士的总督赶走,顺便再清剿一下沿途不大服管教的小部落。   萨迪德王子的执行力还是不错的,张昭刚吩咐他没有多久,他就靠着岳父家的影响力,将护闻城、鹤悉那城(加兹尼)、罗烂城(巴米扬)等地的豪门大族都邀请过来了。   此时的阿富汗东部这块地区,宗教成分还是十分复杂的。   比如罗烂城所在的巴米扬就是佛教非常昌盛的地区,后世巴米扬大佛不被人为破坏的话,现在都还看得到。   而934年,天方教的势力也还没有完全控制这一个地区,可以说在这里,天方教徒和佛教徒基本是平分秋色。   这也是印度夏希王朝能不断朝这边进攻的底气,也是萨曼波斯没有精力来处理这里情况的原因,宗教矛盾太过复杂。   “干得不错,萨迪德王子,你有成为一位优秀国王的潜力!”   看着眼前跪了一地的本地土豪,张昭先是夸奖了萨迪德王子一句。   这是实话,因为张昭来自于阗和敦煌,这两地都是佛法昌盛之地,张昭的身上,也不可避免的戴上了佛教徒的烙印。   看他下面的士兵就知道,对信佛的就和颜瑞色,对信天方教的就横挑鼻子竖挑眼。   如果不是萨迪德王子出面,那么本地这些天方教徒肯定会往山里一跑,让张昭人都找不到,等他一走,又钻出来和他作对。   现在萨迪德王子能把他们请过来,至少就是成功的一大步。   “先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来自布哈拉的浑都士总督,已经被某赶走了!   从今天起,在这里,佛教徒不用再缴纳昂贵的人头税,天方教徒也不用每年向浑都士城派出大量男丁承担劳役了。”   刚刚坐下,一众土豪参见菊儿汗的大礼才结束,张昭就宣布了一个好消息。   确实是好消息,萨曼波斯对这一带的统治,可是非常残酷的,佛教徒要额外缴纳约等于十一税的人头税,天方教徒则要提供男丁承担劳役。   “我佛慈悲!天降可汗拯救我等!”   一票佛教土豪脸上立刻就乐开了花,这十一税不但平民逃不掉,他们这些土豪也逃不掉。   “嗯?怎么的?你们信了天方教的,就不感谢某的恩德吗?”   张昭缓缓转头,从鼻孔里喷出一个带着疑惑的轻哼,脸上的表情已经很不开心了。   一票天方教的土豪刚站起来,结果又赶紧跪了下去,萨迪德王子的岳父谢赫略微知道一点张昭的心思。   “尊贵的可汗,我们都非常感激可汗的恩德,只是他们不确定可汗是不是要向天方教徒征收十一税?”   “十一税?哼!”张昭冷哼了一声,他毫不客气的指着一票天方教土豪粗陋的衣服,做出满脸鄙夷的样子。   “就你们这些连棉布都穿不起的穷鬼,就算收十一税能收到多少?   可汗我要钱,从来都是直接去布哈拉向埃米尔收取,没有一百万第纳尔,就不值得走一趟,会朝你们收十一税?”   这话可就是真的很凡尔赛了,不过也没说错,后世这块地方就穷的耗子都要落泪,现在也好不了多少。   “郭天策,进来让这些乡巴佬们开开眼界!”说完,张昭还冲郭天策招了招手。   不大一会,几十个花枝招展的侍女走了进来,他们手中一人托着一个木盘,木盘上全是上好的江南东道的绸缎和蜀锦。   土豪们的视线一下就被吸引了,不管是木盘中在本地万金难求的绸缎和蜀锦,还是娇美艳丽的侍女,全部都是他们想也不敢想的,映衬的他们格外土鳖,有些年轻面子薄的,已经低下头自惭形秽了。   “这木盘中的赏赐,一人一份,就这些锦缎的价值,你们缴十一税得缴多少年?可汗陛下囊括寰宇,需要从你们身上捞钱?”   郭天策更是趾高气昂,牛皮哄哄的跟天上下凡的一样。   这招叫金钱开路,大手笔给了赏,一票土鳖土豪立刻就大为放松了警惕。   这可是一人一匹锦缎,能有这份豪气的可汗,哪还看得上他们家里的三瓜两枣。 ###第二百二十八章 瞌睡遇到枕头   金钱开路,大碗酒大块肉拉进感情。   就在张昭招呼着几十个护闻城方圆百里大土豪,胡吃海喝的时候。   顺义左军兵马副使拉希德·萨莱曼四处出击,将周围十几个城镇忠于萨曼王朝的兵马逐走,逐步掌握了这片地区。   这个波斯人很卖力,因为他知道,张昭是不会让他再返回俱战提的。   费尔干纳盆地,也没有哪怕一寸多余的土地,给他们这些被俘虏的波斯降兵降将。   但是在护闻城周围还是可以的。   几天的招待和一对一的拉拢,张昭终于获得了这几十个大土豪的效忠,不管是佛教徒还是天方教徒,都表示认他菊儿汗这块名头了。   当然,这些家伙也是很聪明的,菊儿汗送了锦缎,请他们好酒好肉,还答应带他们去夏希王朝的地盘上小小发笔财,这已经很给面子了。   常年遭到各方强龙过来PUA的这些本地土豪们知道,如果菊儿汗都这样做了,还有不识趣的,呵呵!那就等着挨刀子吧。   这种面善心狠的过江龙,一定会说杀你全家,就杀你全家,这是他们自己总结出来的血泪教训。   于是在三天宴会过后,几十个本地土豪,纷纷开始表示要派自家子弟,参加菊儿汗讨伐夏希王朝的战争。   多的出两三百人骑兵或者骑马步兵,少的也出三五十人,而且是自带干粮武器,死了也不用抚恤,只要让他们有机会放抢就行的那种。   ……   简陋的房间中,张昭正在给李圣天写信,告诉他这两个月来的情况,自从张昭率军前去布哈拉之后,还没给这位天子舅父写过信。   信中的内容很简单,张昭准备将拔汗那国也就是费尔干纳盆地,恢复原本的名字-宁远。   这是唐玄宗赐给拔汗那王的国名,还以宗室公主下嫁过。   第二则是对于李圣天写信给他,言及于阗准备在州以上设立总督一职的回应。   原本于阗只有天山以南这么一个小地盘,本身也就一个总督区大小,所以用州来作为最高行政单位是合适的。   但现在不同了,张昭在不到三年的时间内,为李圣天打下了疏勒、碎叶、宁远三块地盘。   这三块地盘都不比于阗原本的国土小,所以再用州作为最高地方行政单位,确实不行了。   于是张昭赞同了李圣天设立于于阗、疏勒、碎叶、宁远四个总督区的意见,这也是他这个副王的权力。   其中于阗总督不常设,由于阗天子或者天子临时指派大臣担任。   疏勒总督由李圣天自己任命,碎叶总督当然由现在的碎叶留后郭玄成担任。   但张昭建议李圣天增设了一个碎叶副总督,由驻扎在怛罗斯的阿依古丽公公,唐朝怀化郡王李思忠的后人李国守为副总督。   碎叶毕竟太远了,地方又大,有个人制衡一下也好,免得以后弄出大家都尴尬的事情。   至于宁远总督,当然目前由李圣天的儿子李从德遥领,等李从德回来就实封,最后这个职位,会在李从德的子孙和张昭子孙手中轮流担任。   最后一件事,就是在护闻城建立一个附庸国的事情了。   张昭为这个国家起名为安远国,以萨迪德王子为国主,都城就在护闻城。   拉希德·萨莱曼驻浑都士,以手下三千波斯降兵为基干组成安远军,拉希德·萨莱曼任安远军使。   当然,这得张昭离开后才会实行,为了这两官职,张大王可谓操碎了心。   于阗的李圣天虽然自号天子,但他实际上只是一个国王。   这……!总不能于阗的附属国也是国王吧?   最后还是借鉴了我大宋称呼西夏王为夏国主的小妙招,将萨迪德王子封为安远国主。   拉希德·萨莱曼这个就更夸张了,张昭现在下面奉天军和顺义军的最高军职,还是设的兵马指挥使,军使这种带有独立意味的军职,张昭都没考虑过。   不过这也说明张大王对于安远国,实际上根本就不关注,他不关注萨迪德王子什么时候背叛他,也不关注拉希德·萨莱曼什么时候起二心。   他只需要建立起一条大家都能受益的小丝绸之路,把所有人都绑到一根绳上,以此完成从天竺到长安的小循环,让他可以从这条丝绸之路上,不断吸血壮大自身就行。   这个小循环对于张昭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假如没有这条丝绸之路,他东归之后,就只能靠着最多十几万汉人,统领上百万的杂胡。   这点力量,肯定是无法和中原那些拥众几百上千万的各国国王们对抗的。   所以必须要有额外的财源才行!   ……   乌达班达普拉,这是印度夏希王朝的首都,地址在后世巴基斯坦的拉瓦尔品第附近,刚好在印度河畔。   这里在七世纪到十一世纪,是从河中进入印度的必经之地,唐三藏的《大唐西域记》中曾记载,此地居人富乐,宝货盈积,诸方珍异,多集于此。   当张大王给了重赏的三个萨迪德王子妻族土豪,到达乌达班达普拉的时候,乐得嘴巴都快合不拢了。   不因为别的,因为此时夏希王朝的国王摩达波罗,已经在着手准备北上护闻城了。   他们这趟任务完成的可真是轻松,刚在张大王那里得了巨额赏赐,等到了乌达班达普拉,摩达波罗从他们口中听说,萨曼王朝发生剧烈政变,十年前把他们暴打的纳斯尔二世,已经被儿子哈米德杀死的时候,顿时欣喜若狂,又大大的赏赐了他们一笔。   本来以为是个把头别在裤腰带上的狠活,结果没想到,竟然出奇的顺利,几乎什么都没干,事情他就办成了。   十五天后,被摩达波罗派去验证消息的奸细回来禀告,一切属实。   哈米德王子不但杀死了纳斯尔二世,甚至还将他的兄弟萨迪德,逼到护闻城来避难了。   萨迪德王子现在窘迫至极,甚至还向他们打听,能不能从伟大的夏希王国借一点兵,打回布哈拉去。   听到这,摩达波罗差点就笑出了声,借兵好啊!这个好!   要借兵,总得让自己的大军进入吧,操作得好的话,应该可以兵不血刃进入护闻城了。   于是,在摩达波罗的命令下,夏希王朝本就在准备的北伐战备,立刻开始全力提速,甚至他还专门派出正规的使者,去护闻城与萨迪德王子接触。   借兵夺位的胆子,摩达波罗没有,因为他知道就单纯从距离上来说,夏希王朝也没有控制布哈拉的实力。   但是借着借兵夺位的幌子,控制护闻城,收复夏希王朝故地的胆子他有,而且还很大!   他也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以护闻城为首的阿富汗东部,对于夏希王朝实在是太过重要了。   有了护闻城,他们夏希王朝就是从北面下来的强人,可以不断从北边招募勇士回到天竺,然后利用他们去征服其他天竺王国。   但要是没了护闻城,他们夏希王朝就成了北边来的强人第一个抢劫对象。   不但不能去征服其他天竺王国,还特么的得成为其他天竺王国的肉盾。   印度大陆的肉大家一起吃,但打由夏希王朝一个人挨,天下就没有这样的事。   历史上的印度夏希王朝就是如此,他们一直不能掌控护闻城,导致被从萨曼王朝分裂出来的伽色尼王朝击败,最后在最强盛的时候陡然消亡。   所以,不管张昭去不去印度,不管他抛不抛出诱饵,为了自身的存亡,印度夏希王朝都必须要北上进攻护闻城。   打个不那么恰当的比喻,这护闻城就是夏希王朝的幽云十六州,有了至少能保命,没有,那就等着什么时候被灭吧!   ……   开伯尔山口果然跟张昭想象的差不多,大致就是沿着喀布尔河谷地一直通往印度的。   不过地理条件并没有后世人认为的那么好,这里道路崎岖,山高风冷,植被低矮。   一阵大风起来,吹得黄沙漫天,几里外都看不见人影,除了不缺水源以外,什么都缺。   张昭也理解了为什么如此重要通道,一直没有关隘存在了。   要能在这样的环境里坚持戍守边关的,得是什么样的军人?至少他手下的憾山都甲士都坚持不下去。   如果有这样的军人,还守什么开伯尔山口,放敌军进来,直接暴打不就好了吗?   “大王,咱还是走精兵路线吧,据说天竺夏希王朝这次动员了三万人,这么恶劣的条件,带三万人来,一定混乱拥挤不堪,咱们抽个三四千精锐,一战干翻就行了!”   马鹞子撇了撇嘴,说出来的话无比自信,经过两三年的锻炼,这位原本只能在归义军当个队正,整天不是想着搞点钱,就是去跟梅娘困觉的粗汉,竟然有了几分名将的姿态。   “大王,仆赞成鹞子的话,此地险恶,多大风大沙,要是进来万余人埋伏,物资补给就是个大问题。   加上没什么藏人的地方,人多了必然很早就会被发现,不如抽精兵出其不意。”   阎晋也同意马鹞子的意见,这些天他仔细打听了下印度夏希王朝的武备和士兵战力。   挺……拉夸的!能跟萨曼王朝的穆斯塔法征召军打的有来有回的,能有多强?   如果说萨曼王朝的古拉姆近卫还算一盘菜的话,那夏希王朝的军队连盘菜都算不上。   大王能领着他们两千人,硬肛布拉格汗萨克图两万古拉姆,硬是击败了这十倍之敌,三万夏希王朝士兵算得了什么?   要知道他们没来之前,喀喇汗国布格拉汗萨克图的古拉姆近卫军,就是安西、河中的战力天花板,比于阗宫卫都高。   “不过夏希王朝喜欢征召象兵作战,彼等凶兽据说力大无穷,摧破军阵如探囊取物!   仆曾在于阗宫中见过一具骷髅象头,硕大无朋,不可不防!”   说话的是阴鹞子,张昭这表哥是他唯二的亲近人。   当年幼时的张昭被放逐到寿昌镇的时候,只有八岁的阴鹞子,就被表舅爷送到了他身边,陪着他一起长大。   外面送给张昭的吃食,都是阴鹞子先吃,吃完没事之后,张昭才吃的。   到了安西后,阴鹞子也逐渐展现出了不同于其他人的特点,那就是他武力值虽然不高,但心思缜密,搞后勤非常有一套。   计算大军需要的粮食,该带多少补给,如何筹集军需,简直是全才。   所以在张昭这,阴鹞子地位是很高的,张昭从来都是叫他表兄。   类似蛮熊、顿珠、王通信这样的莽汉起了冲突,张昭不在的话,唯一能镇住他们的,就是阴鹞子了。   “表兄果然大才,不过某早就有了对付象兵的决战,曹十四,把你的秘密武器拿来大家看看!” ###第二百二十九章 暴雨梨花枪   曹延明一副天下我最屌的模样出来了,但实际上这还是收敛后的。   最开始的时候,作为曹氏归义军的权三代,曹延明看阎晋、马鹞子、马杀才等人,都是用看仆人的眼神看他们的。   因为这些人都是归义军的最基层军官,地位跟曹延明差了十万八千里。   至于白从信和琼热多金等人,曹延明正眼都懒得瞧,这些该死的腌臜马贼,多看一下都得去洗眼睛。   不过等跟着张昭一起呆了两年多以后,曹延明身上的傲气已经被洗的差不多了,也能学着张昭的样子平等待人了。   不过嘛!傲气还是不少的,特别是他与李圣天的二女儿天玺公主定亲之后,那股贵人的高傲感,那股某是研究天地大道神火雷的人上人优越感,又冒出来了不少。   张昭斜着眼,冷笑的看了曹延明一眼,曹延明脸色一变,立马就老实了。   对谁他都敢摆谱,唯独对张昭,曹延明是半个字都不敢多说,因为他知道,这位表叔兼妹夫,有的是手段拿捏他。   一杆长枪被曹延明递到了众人面前,如果说有什么不一样地方的话,那就是枪头位置下方,多了一个圆管子。   众人大惑不解,曹延明则有些洋洋得意,不过视线扫到张昭身上的时候,曹延明突然就变得有些崇拜起来,脸上更是多了几分谦虚。   因为这玩意,实际上是他和火雷衙的人在张昭的指导下完成的。   这玩意就是中国历史上从南宋一直用到了清代的梨花枪,说起梨花枪,很多人都知道,这不就是南宋末李全杨妙真夫妇所创的枪法嘛,有什么稀奇的?   其实这大错特错了,因为梨花枪根本不是什么传统的长枪,梨花枪法也不是什么传统的枪法。   梨花枪其实特么的是一杆火器,梨花枪法更应该被命名为为与后世刺刀术近似的枪铳法。   按历代武备志的记载,梨花枪是在传统大枪的枪头位置,用铁环箍一个竹制包兽皮,或者干脆就是铁质的圆筒。   口径从三分到一寸八分左右不等,长度约为二尺余。   内含木炭、铁滓、碎瓷屑、硫磺、砒霜等混合药剂,具有燃烧、毒烟、喷射等作用。   兵士们还可以随身携带数个药筒,以备更换发射,喷射出的毒焰可达几丈远。   所谓的暴雨梨花枪,根本不是把梨花枪耍的暴雨泼不进,而是它能发射暴雨一般的火焰和破瓷片以及碎铁屑。   这玩意发展到明代,最后进化成了梨花枪和三眼铳两个分支,直到火绳枪大规模应用后才开始消失。   但也不是完全消失,清代第一次鸦片战争的时候,都还用过,只不过已经远远过时了而已。   而张昭最开始也是希望一步到位直接搞三眼铳的,结果发现太费时了。   三眼铳那坨铁对于现在的冶炼技术来说,成本太高,至于钻眼,成本就更高了。   有时候阻碍军事器械新发明的不一定是技术,很多时候是因为成本。   至于直接把梨花枪的大圆筒搞成一杆火枪,可以用来射铅弹的操作张昭也想过,最后也因为技术成本的原因放弃。   首先铅弹的成本很高,其次要是准备像火绳枪那样发射铅弹的话,密封性就得要求高。   就张昭手里这些薄铁皮的圆筒,甚至竹筒和木筒,根本达不到要求。   恐怕到时候不是发射铅弹,而是直接把枪头都一起给炸烂,所以到最后,张昭都放弃了,一步一步来吧。   在曹延明的示意下,两个隶属于火雷衙的工匠走了过来,两人开始演示手上的梨花枪。   开始只是捅刺格挡什么的,没什么稀奇,就在马鹞子等人不耐烦的时候,戏肉来了。   一个工匠用火折子点燃了梨花枪下的圆筒的引线,几息之后,轰的一声脆响。   在众人惊恐的眼神中,圆筒突然冒出了一截火龙,喷射的有两丈多也就是六七米左右远,炽热的火光中,还带着一团毒烟喷出。   被工匠对准的,是一只披着铁扎甲的羊儿,它被喷个正着,随即剧烈的抽动了起来,三两下后,更是倒在地上咩咩的惨叫。   马鹞子赶紧跳过去看,结果被还没有飘散的毒烟呛得咳嗽不止,等到烟雾散去,众人才一起过去看了起来。   扎甲被剧烈的高温烧断了两截甲叶的绳索,甲片歪歪斜斜的露了出来,里面的羊儿,一大团皮肤直接被烧成了扭曲状,都快熟了。   “好厉害的毒火!”马鹞子第一次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曹延明。   “这毒火竟然能烧断连接甲叶的绳索,要是战阵之上,某先放毒火烧烂对方扎甲,再顺着此处捅刺,敌人岂非跟没着甲差不多?”   “鹞子你想错了!”阎晋严肃的摇了摇头。   “这样虽然也有用,但也只相当于破甲,根本没提升多少杀伤力,我看最重要的,不是用来烧甲叶的绳索,而是对着眼睛来一发!”   马鹞子一怔,这也太他娘的歹毒了!你全身披甲,总不能把眼睛也遮住吧。   这要是对战的时候,对着敌人眼睛来喷,直接给他烧成个瞎子,还不得马上就任人宰割了?   “不对!你们说的都不对!某观此枪,若是用于步战,这个大圆筒很容易被打落。   其毒火虽然酷烈,但也就是一丈以内杀伤力强,一丈以外效果就弱了很多,根本不适合步战。”   白从信连连摇头,表示这两说的都不对。   “步战不适用?”马鹞子沉吟了片刻,随后把眼一斜。   “那你说该谁用,骑兵用吗?”   “没错!就是给骑兵用的!”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李若泰站了出来,他把梨花枪拿在手里掂了掂。   “此物用于步战,确实有可能被打落圆筒,但骑战就不一样了。   双方皆是骑兵,我们可以用此,火恐吓敌骑战马,甚至可以用来灼烧敌骑的马眼。   两丈余的射程,完全足够了,不求杀伤,只要对方战马被吓住,那就达到目的了。   还可以让具装甲骑用来冲击敌方重步兵阵,本来甲骑冲锋威势就可怕,若是手中长枪还能喷出毒火,几番灼烧之下,吓也能把敌方步兵吓崩溃。”   张昭点了点头,李若泰说的没错,梨花枪最大的用处,其实就是给骑兵用的。   双方骑兵决战就用来吓唬对面战马,冲步兵阵就用来击破步兵的心理防线,加上里面填了砒霜可以产生毒烟,还能用来迫使敌步兵阵移动,达到破阵的目的。   众人议论纷纷,曹延明又贱兮兮的拿出了一个小黑陶罐子,他把罐子递到李若泰面前。   “李都头,这里面装的是精心炼制的桐油和火棉,极为易燃。   若是遇到拿不下的步兵阵,还可先让步军先于一百步至百五十步以外,用投石索投掷此桐油陶罐。   随后甲骑冲阵以毒火引燃桐油,某就不信,谁家的步军能抗住桐油大火和毒火而阵型不乱的。”   李若泰等一众骑兵将领听的眼睛闪亮亮的,但是张昭却心疼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桐油啊!这特么贵的要死,随便用的话,能直接给他张二郎干破产。   “咳咳!此计甚妙,不过不便多用,应当好好保密不要随便被人侦之,等到决战之时再拿出来!”   “大王,此枪确实精妙,但您还没说,我们该怎么对付天竺夏希国的战象呢?”   眼见众人越讨论越偏题,阴鹞子忍不住出来提醒到。   “对!该说这个了,这梨花枪还有个作用,就是用来对付战象!”   张昭点点头说道,但身后的氾全却一脸的疑惑。   “大王,末将看兵书上说,对付战象,应该用描绘狮虎,颜色艳丽的彭排啊!战象最怕此物。”   嗯,用画着狮子和老虎等颜色艳丽的奇怪画像,确实可以吓住战象,但这不一定灵,因为这一招能起作用的基础,实际上是靠吓。   因为大象别看长得高大,但实际上是一种特别胆小的动物,比马儿都还胆小。   更由于聪明,它们更容易会被各种奇怪的东西吓着。   不管是颜色艳丽的各种图案,还是各种剧烈的声音,甚至人类的大声呼喊都能吓住它。   当然这有个前提,那就是战象不处于发情期和哺乳期,这发情期的公象和带崽的母象,那战斗力可就爆棚了。   后世印度,每年都有被发情公象干掉的人,当然,发情期和哺乳期的大象,也不会听人指挥。   不过既然是战象,那就肯定表示这种大象还是会经过训象师大量训练的,所以对于颜色艳丽的物品,人类的鼓声和吼叫,都有一定的抵御能力。   至少是在人类社会生活这么多年了,没那么容易被这些常见的东西吓到。   所以按照阴鹞子的说法,用狮虎彩绘来吓唬大象,是有一定风险不起作用的,不过它们肯定会被张昭‘发明’的梨花枪给吓到。   这六七米长的火焰,别说大象,就是人第一次见也能吓出个好歹来,有了这种武器,战象也就不足为惧了。   慢悠悠的给众人讲完梨花枪如何克制战象后,众人也就不怎么担心了,张昭当即下令,让曹延明率工曹和火雷衙的所有匠人,在一个月内制造出一千套梨花枪出来。   同时让李若泰和白从信挑选精锐骑兵,务必在一月之内熟悉梨花枪的用法并形成战力。   等到这一切完成,张昭就等印度夏希王朝的军队自己撞上门来了,尝尝他这暴雨梨花枪! ###第二百三十章 终于等到你   张昭是七月初到的护闻城,随后又在这足足呆了两个月,直到九月初,终于传来了印度夏希王朝由,国王摩达波罗率军启程北伐的消息。   要不是连鲁三郎都派去打探情报,确认这摩达波罗肯定要率大军来,他都快等不住了。   因为不同于印度河流域的天气,在这小冰河时期,护闻城一带的阿富汗东部冰雪覆盖期是很长的。   夏希王朝的大军九月份不来,那也就不会来了,至少要等到明年的六七月份。   张昭可等不了这么久,夏希王朝的军队再不来,他就要攻过去了。   从白沙瓦到护闻城的路并不长,只有不到五百里。   如果只算开伯尔山口谷道的距离则更短,从后世的阿富汗贾拉拉巴德算起,到白沙瓦只有一百三十里左右。   为了能顺利伏击印度夏希王朝的军队,从八月中旬起,张昭就抽调两千精锐用轮班的方式,不断进驻开伯尔山口附近,并且修建了数十个地堡用来藏身和储存物资。   而在这短短一百三十里左右的开伯尔山口中,如果说没有补给点和要塞口,那是不正确的。   在靠近巴基斯坦的一方,一个名叫那烂得的小山口处,印度夏希王朝在这里修建有一个作为前哨的小堡垒,就是后世著名的兰迪科塔尔堡垒的前身。   摩达波罗是一个典型的印度教王公,无论何时脑袋上都包着头巾,身上来自西突厥人的相貌特征,已经在几代人的混血中基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高鼻梁、大眼睛,肤色稍黑的典型印度雅利安人长相。   他的祖父,就是著名的卡拉尔,那位终结了喀布尔-夏希王朝,建立印度-夏希王朝的一代狠人。   不过可惜,这个狠人不该是个天竺人,要是在别处,卡拉尔说不得也能混个大汗、埃米尔什么的。   但是在天竺,这个本地土著战斗力极差,只能依靠来自西北强人为武力支柱的地方,卡拉尔自建立印度-夏希王朝起,就一直处于战略上的劣势。   不过虽然武力值差了那么一点,但是卡拉尔的眼光可不差。   他知道,印度-夏希王朝要想能安安稳稳的保住头顶的王冠,护闻城是必须要夺回的。   所以印度-夏希王朝的历代君王,都把掌控护闻城,当做了头等的任务。   “我尊贵的王,护闻城的萨迪德王子并未正面回应我们的要求,看来他对于我们,还是有很强的戒心。   我们就这么过去,是不是不太安全?不如王上就在此地等候,由末将率军先去护闻城?”   摩达波罗刚刚脱下身上厚重的长袍,饮了一杯甘蔗香料水,同样包着亚麻色头巾的王国大将迦尔摩诃就走了过来。   对于此去护闻城,迦尔摩诃并不是很赞成,因为多年的失败经验,让这位夏希王朝的将军意识到,以目前的实力,他们并不能掌控住护闻城。   在他看来,要长期掌控护闻城,就必须要训练、装备出一支最少有一千套铁甲的步兵。   但是目前夏希王朝,所有的铁甲都装备给了骑兵。   夏希王朝有一支看起来装备和战斗力都不错的铁甲骑兵,但是步兵,基本上没有铁甲。   事实上除了重骑兵和战象,夏希王朝并不是很注重步兵的防护。   这其实是由天竺的气候决定了的,在这个地方,步兵装备铁甲的话,很容易分分钟就把人热昏倒,哪怕是冬季,温度也不低。   而相比起步兵需要长时间的拉锯战,重甲骑兵的冲锋,往往会在很快的时间就决出胜负。   而面对着几乎不披甲,或者披甲披的跟电影里斯巴达人一样的步兵,重甲骑兵的威力,直接被放到了最大。   加上天竺流行印度教和种姓制度,刹帝利们都是统治阶级,人数也不多,没人会想去当个跟普通人一样的步兵,基本都是世代当骑兵的。   所以这就导致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在不太适合玩重甲骑兵的天竺,装备最好,国王们最倚仗的,反而是重甲骑兵。   摩达波罗很认真的考虑了一下迦尔摩诃的意见,随后缓缓的摇了摇头。   在摩达波罗看来,萨曼王朝的萨迪德王子对于自己提出率五万大军(吹的)来帮助他不感兴趣,含含糊糊的,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表现。   只要萨迪德王子不傻,那就肯定知道摩达波罗的真实意图。   所以摩达波罗才要执意率军去进攻护闻城,因为如果是陷阱,萨迪德王子肯定是迫切的想要他去。   而推三阻四、含含糊糊,恰恰证明了真实性。   但迦尔摩诃的担心,也是正常的,并且是一种谨慎的体现,摩达波罗觉得自己不能冷了忠臣的心,他想了一下,随后对迦尔摩诃说道。   “夺回护闻城,是我们历代先王的遗愿,我必须要去,但你的提议,也是非常好的意见。   不如这样,让辛哈将军率三千人为先锋先去,然后你率主力一万五千人居中,我来殿后,这样即便有问题,我们也能应对。”   “看来还是不能小看天下英雄啊!”当三千夏希王朝先锋从开伯尔山口穿过的时候,张昭转身对着身后的军官们说道。   想象中夏希王朝乱糟糟急匆匆,三万人一起通过开伯尔山口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他们反而很有秩序的先是派出了前锋三千人,随后才是彩旗招展的中军大部队,两军相隔不过五六里左右,还有信使来回奔驰沟通。   这样前锋受到攻击,中军很快就能支援,中军被伏击,前锋也能返身回来救援。   而且这两支部队明显加起来没有三万人,后面应该还有一部分后军和辎重。   “按照乙字方案执行!只留少量探马监视,各部缩回山林地堡中,等待命令!”考虑了片刻,张昭做出了决定。   他在开伯尔山口的入口处,也就是后世阿富汗贾拉拉巴德城中摆了七千精锐,还配了征召来了一千五百本地土豪子弟,总共八千五百人。   这夏希王朝的前锋和中军也就是两万人的样子,阴鹞子肯定能顶得住。   之所以要用三千精锐埋伏夏希王朝后军,这是因为张昭必须要把夏希国王摩达波罗,给抓到手中。   那烂得堡虽然看起来简陋,守军可能不到五百人,但地势实在非常险要。   左边是陡峭的山壁,右边是起码十几米的悬崖直达喀布尔河,堡垒的关口就卡在了中间。   虽然张昭认为自己肯定能攻陷,但凡事多有例外,万一攻不下来,那就搞笑了。   所以张昭准备把摩达波罗给抓到手里,让他当一回叫门天子,免得我朱祁镇同学一个人在历史的长河里孤独。   而他又没有内应,不知道摩达波罗在前锋、中军还是后军,那就只能干脆把夏希王朝的三万大军都给堵在开伯尔山口中。   果然,半个时辰后,游奕军来报,夏希王朝后军进入了山谷中,兵士加上负责后勤辎重的民夫大约有两万人左右。   ……   摩达波罗骑在一匹青色战马上,还很小心的在内里穿了一件锁子甲,反正他不用上战场砍人,所以也不能刻意节省体力。   这位印度夏希的国王发现了前方有一条乱石丛生的小道,小道两旁,全是掉落的大大小小石块,他眉头不仅轻轻的抽了一下。   若是说摩达波罗没有考虑过会有人在这里伏击他,那是不正确的。   比如现在,他先是让前军的斥候搜了一遍,还将队伍分成三部分前后保持距离,就是为了避免被伏击,实际上他是非常小心翼翼的。   但是既然如此,摩达波罗还是没有脑洞大到,会想到有来自于阗的精锐会在这里伏击他,这只是出于他一贯的谨慎而已。   当然夏希王朝的斥候也不会想到这些,他们更没有尽心尽责。   毕竟是封建士兵,还是武德不张的天竺士兵,指望他们像近现代民族军队那样,把国王将军的事情当自己事情来办,是万万不可能的。   是以夏希王朝的斥候,并没有将各处都搜索高,他们的策略还是老一套。   即提前简单搜索某个地区,然后过几天再来看这里他上次放的暗中标记,有没有被破坏,以此判定有没有伏兵。   五天过去,结果当然是没有,只是这些夏希王朝的斥候万万想不到,在开伯尔山口恶劣的环境中,他们认为的五天极限,不过是奉天军勇士们的最低要求。   得到夏希王朝出兵临近的消息后,张昭带着奉天军的勇士,已经在这里呆了整整十五天。   吃的是干粮和肉干,睡的是土窝子,补充水分用的是掺少量水的粟米酒。   甚至为了尽量掩盖痕迹,他们一匹战马都没带,武器甲胄都是自己背进来的。   这份超出这个时代的卓绝和坚韧,才是张昭手下奉天军勇士们能所向无敌的凭借。 ###第二百三十一章 自讨苦吃   后军所有人都通过了那个让摩达波罗莫名有些心惊肉跳的路口,这位印度夏希王朝的国王,轻轻松了口气,现在安全了,伏击肯定是没有了。   因为按照正常的程序,就算要伏击,也是直接伏击中间,将敌军切为两段,尽力制造混乱,逼迫敌军向两边逃跑,然后追着屁股打。   根本没有人会把伏击弄成让所有人通过后再来尾随的,那不是伏击,那叫自己给自己找事。   归师勿遏,把人两头堵住,为了活命的军队往往会爆发出极大的战斗力。   但是今天,事情却恰恰超出了摩达波罗的认知,他刚把心放回肚子里面,就听见后军传来了惊恐的尖叫。   一个站在战象背部的眺望手,挥舞着手中表示危险的红色旗帜,冲着摩达波罗大声吼叫着。   “敌人,有甲,非常多!”   “哼!”摩达波罗冷哼一声,虽然他不知道这些人是哪来的,因为按照常理判断,萨迪德王子应该没这份气魄。   不过摩达波罗也不慌,连伏击都能搞不准时机的,能有多少战斗力?何况他有三万人!   “后军变前军,运送辎重的队伍靠边,赶紧通知迦尔摩诃将军,让他派人回援!”摩达波罗一边指挥若定,一边调遣着手下的军力。   看到国王如此镇定,后军也逐渐安定了一下来,一阵刀光闪过,那些被征发来的吠舍和首陀罗平民,凡是在乱喊乱叫的都被直接斩杀。   浓烈的血腥味升起,看着自己人刀口的血渍,负责辎重的平民很快就战战兢兢的靠到了边上,为前驱余地的武士让开了路径。   看到这一切井然有序,摩达波罗得意的捋了捋胡子,有这样的勇士保卫,还怕什么伏击?   不过,他马上就傻眼了,砍翻了几个首陀罗上前的士兵也呆住了。   难怪刚才那些平民要惊恐的尖叫,原来对面出现的不是什么野蛮的如同兽人一般的蛮族军队,而是全体穿着青黑色甲胄,手持长弓,脚边插着近战武器,沉默的如同岩石般的恐怖军队。   看了看自己这方手中的乱糟糟的各种武器和形态各异的弓,更重要的是,他们没有披甲,不但是因为铁甲稀少,更是因为行军中,是不会披甲的。   前排冲出来的夏希王朝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豆大的汗珠从各自的额头上滴了下来。   他们愣住了,但后面没看清的其他人可没愣住,咚咚的战鼓声不断敲响,前排士兵被后排士兵推搡着,只能嚎叫一声,开始冲锋。   “前排跪!二三排射!”   “四五排射!”   奉天军勇士十人为一排,五排五十人,前排为弩,后四排为弓,也就是刚好一个队为一个轮换,在军官指挥下,如同机器人一样迅速进行着覆盖射击。   一般一个队的士兵,会在队正的指挥下抛射四轮,四轮过后就自己冲出长兵器冲上前去肉搏。   而后面的一个队就会紧接着跟上来,如此再来一轮,直到把对方打崩溃为止。   漫天箭雨激射而来,在这刚好能容纳十人多一点的山谷小道中,夏希王朝的士兵避无可避,完全就是用血肉之躯在硬抗。   他们的木头盾牌根本挡不住奉天军的硬弓,更何况前排还是弩箭,甚至有射速极快的神臂弓。   最开始前面的士兵还能在军官的组织下发起冲锋,弓箭手也还能对射一下。   但是冲锋的士兵没冲到一半,几乎就被全部干掉,对射的弓箭手更惨,在毫无甲胄遮护情况下,完全就是一边倒的被屠杀。   ‘咚咚!’的两声鼓响,这是表示前进的信号。   “十步走!”所有的奉天军火长同时高喊了起来,两千人分成四个间隔二十步的大阵,集体喊着号子朝前前进了十步。   “弓弩射击!”负责指挥前面飞虎都的阎晋大喊一声。   刚前进十步,把夏希王朝军队逼退的士兵们又原地停下,满天箭雨紧接着激射而出,连甲都没批的夏希王朝步兵,又是接二连三的倒下了一片片。   就是这么残酷,就是这么枯燥,根本不用冲上去,在这个狭窄的谷道中,奉天军的士兵只需要用强弓硬弩,就能把无甲的夏希王朝步兵杀的血流成河。   一方越打越顺,另一个越来越惊恐,夏希王朝的士兵和民夫都已经混合到一起了。   到处都是恐惧哭嚎着拼命往后退的身影,他们和被逼着上前来的士兵前后挤在一起,成为了弓箭最好的靶子。   “姆啦!姆啦!”仿佛是远古巨兽从地底深处发出的恐怖叫声,几头青灰色的战象猛然出现在了众人眼中。   它有一栋茅草房子那么高,长长的圆筒状鼻子看起来就不是什么正常的动物,正常的动物,谁把鼻子长的跟骡子那玩意差不多?   而涂抹了怪异颜色的象牙,散发着紫黑色的光芒,格外渗人。   头、胸腹部都披着一层铁质装甲,背上还驼着小房子般大小的鞍具,中间坐着一个脸上画的如同佛门伽蓝一样的壮汉驭者,两边各有一个弓箭手。   驭者眼中闪过狂热的光芒,他突然俯下身拿出一个戟状武器在大象耳边一阵敲打。   原本慢吞吞的战象就突然像是发狂了一般,伴随着咚咚的脚步声的,是地动山摇的感觉。   大象的速度并不慢,奔跑起来的时候,能达到人类速度的五六倍以上,加上本身的吨位和装甲,这就是冷兵器时代的坦克。   刚才驭者敲击战象的,是印度传统训象工具象钩,其实别看大象皮糙肉厚,但实际上耳后一带的皮肤细嫩而敏感。   用这种类似中国古代铁戟的工具敲击大象耳朵后面的嫩肉,能对大象造成难以承受的痛苦。   加上从出生以来的强化和训练,一旦受到这种伤害,战象就会形成条件反射,那就是向前冲,只有向前冲,驭者才不会继续用象钩给它造成伤害。   不过今天,先倒霉的是因为恐惧而猬集在前排的夏希王朝士兵。   在这条山道上,左边是七八米深的悬崖,悬崖下面是河谷,这么窄的路没有疏散的空间,对面飞来的箭矢,也没给这个时间。   于是找摩达波罗冷漠的命令下,还隔着几百人的时候,战象就直接开始了冲锋。   那些猬集在前排的夏希王朝士兵,绝望地被后面上来的战象践踏而过。   几吨重的怪兽轻易把他们这些孱弱的人类踩在了脚底下,很多士兵为了不被大象踩死,只能顺着斜坡悬崖上滑了下去。   但几乎没有幸存的,只能说比被起大象踩成肉泥,还能勉强留个全一点尸体。   对于奉天军来说,这真是意外之喜!本来战象的冲击速度是很惊人的,但迫于山道的狭窄,第一波的冲击力,竟然是被夏希王朝自己人给吃了下去。   “擂鼓!示威!神臂弓给我射!”张昭大喊一声,今天能不能干翻对面的阿三,就是看能不能干翻对面的战象。   如果能行,那么就是一场轻松的碾压,如果不行,估计伤亡也小不了。   震天的鼓声响起,百十面彩旗突然从军阵中竖起,鼓声激昂,彩旗纷飞,奉天军勇士们也跟着鬼哭狼嚎的吼叫了起来。   已经冲起来的战象被对面突然的吼叫和挥舞的彩旗,给吓了一跳,紧接着,漫天箭雨又飞向了它们。   虽然箭矢对皮糙肉厚,还批了甲的战象造成的伤害并不大,但疼痛还是免不了的。   李在元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玛德,自己刚从布哈拉搞到手一个勤劳温柔屁股又大的娘子,还没好好享受呢,可别把命给丢在这里了。   不过随即他就想到,这是大王命令曹十四郎君打造出来的神兵利器,一定能对付得了对面的怪兽。   “擎枪!装雷火!”李在元他们排在第一排,作为第一排的火长,一个从张大王起家时期就跟着的原憾山都甲士,对于张昭的信任,是深刻到了骨头里面去了的。   梨花枪圆筒中装填的火药以及其他物品,都是提前装好用硬纸包装好了的,用的时候只需要放到圆筒中就可以了,这也算是最早的定装弹吧!   “点火!”李在元嚎叫一声,前排十人和第二排的十人,同时点燃了梨花枪的火药!   在这些狂野怒吼和箭矢攒射中,只听轰的连续爆响,二十条金色的火龙,在阴暗天空爆然喷射而出,这些火龙甚至喷出了六七米远。   一头冲在前面的褐色战象凄惨的哀鸣一声,炽热的火药剧烈灼烧到了它长长的鼻子上。   这也是大象最为怕疼的位置,剧烈的疼痛让它赶紧就想转身逃跑,但是背上的驭者控制住了战象。   但就在此刻,梨花枪中随着火光一起喷射而出的碎瓷片、铁屑迅猛的钻进了战象大头里面,甚至还有些进入了大象的眼睛。   更加剧烈的疼痛传来,战象被疼的开始猛烈摇摆,背上驭者和射手,惨叫一声就摔了下来。   ‘轰!’又是二十支梨花枪喷射而出,金黄色的火龙把天空都映红了,极度疼痛、极度的害怕,让战象的情绪崩溃了!   对面的人类实在是太可怕了,不但吼叫起来十分可怕,还能射出火焰。   没了驭者控制的战象忘记了象钩带来的痛苦,就算有象钩也没用,因为对面的火焰造成的痛苦更大。   恐惧的悲鸣声中,最前面这头褐色的公象首先顶不住了,它疯狂的调转身体,想要更快逃离对面那些可怕的人。   路本来就不宽,它这一掉头,直接就把最左面挨着它的战象直接给挤下了山谷。   坠落山崖战象发出了巨大悲鸣,这声悲鸣,摧毁了所有生物的心灵防线,不管是战象还是士兵,亦或是民夫,所有人都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跑!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好! ###第二百三十二章 你可真是个带忠臣   这是张昭打过最轻松的战斗,同样也是他打过最残忍的战斗,对!   是残忍,而不是残酷,因为他的对手,没法让奉天军的勇士们感到残酷。   唯一让人意外的,就是战象对于喷火梨花枪的恐惧,远远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   最开始就引起了前面六头战象的恐慌,紧接着这些战象的悲鸣,又把阵中其余三头战象给影响了。   除了那头掉下悬崖的战象以外,其余八头战象,集体疯狂的掉头就跑。   这简直是一场灾难!这也是张昭认为这是他打过最残忍战斗的原因。   因为除了最开始的弓弩射击以外,奉天军的勇士没有再跟敌人搏杀过,完全是跟在那些恐慌的战象后面,吓唬、驱赶着它们冲击夏希王朝的军队。   只能并排走十人的山道中,八头发狂的战象跟坦克没什么区别。   它们一跑起来,几乎就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挡了,无数人被踩成了肉泥,更多人则是被挤下了悬崖。   最开始奉天军的勇士还跟在后面枪捅刀砍,后来连他们都下不去手了。   满地都是黑瘦黑瘦的倒霉蛋浑身是血的在惨叫,好一点的只是精神被吓崩溃,运气差一点的,断手断脚,甚至胸膛被直接被踩凹进去,但一时没有断气的都不少。   杀到最后,只要是趴在地上不起身,手里没有武器的,奉天军基本都不杀了。   不知道追了多久,估计得有大半个时辰后,接二连三的几声战象悲鸣传来,张昭才下令止住了奉天军勇士的追击。   原来他们已经从半山顺着路追到了河谷中,喀布尔河在这里拐了一个弯,河道比较宽阔。   张昭三两步跑到前面去一看,在河湾处,人数最少有两万的夏希王朝士兵,乱糟糟的挤在一起。   不过乱虽乱,但看起来建制还是保持下来了。   在这两万士兵前面,八头发狂了的战象都已经倒在了地上。   只要战象后面没跟着步兵掩杀,其实就算不用火攻什么的,也很容易搞定这些大家伙。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力大无比的勇士藏在人群中,直接用大铁锤猛击大象的头部就是,或许用投矛也可以。   当然,这都是在只对付战象的前提下,不然战象后面的步兵和战象背上的弓箭手,随时都可以成功防御对战象的攻击。   “大王,应该是他们的中军回援来了!那面旗帜就是他们中军的帅旗!”   阎晋指着一面画着金色大象的战旗说道,刚才中军过去的时候,就是打的这面旗帜,那么不远处那面白象大旗,应该就是摩达波罗本人所在了。   “就地列阵,马鹞子把你手下的一个都拉到前面来,其余人就地休息吃喝,等着敌人上前来吧!”   张昭迅速做出了调整,他可不会现在一头撞上去,这里是死地,对面明显已经极度惊恐了,现在上去,只能逼得他们拼死反抗。   而多对峙一会,他们的士气则会疯狂往下掉,最后自己上来送死。   马鹞子的都,刚才在最后面没有上前来,这会体力还比较足。   完成换位后,这家伙看着张昭,瓮声瓮气的说道:“大王,把你憾山都的神射手都给仆,特别是有神臂弓的,咱们趁着这会用强弓硬弩射他们一射。”   也对!不能让场面冷下来,张昭招了招手。   “氾顺,带人跟马都头去,射准点,专挑军官射!”   ……   夏希王朝败军中,国王摩达波罗满身泥土,脑袋上包着的头巾血红一片。   这个倒霉家伙的战象刚刚也发狂了,把他从背上扔了下来,差点没直接把摩达波罗的脖子给摔折。   最后只把脑袋摔了一个大口子,算他运气不错。   在摩达波罗身边,老姜将迦尔摩诃也比较狼狈,在得到摩达波罗求援的信息后,他就率军拼命回援,刚到河湾就看到了发狂战象,等搞定战象,追兵就到了。   迦尔摩诃看着满眼询问的摩达波罗,艰难的摇了摇头。   “国王陛下,我们很可能中计了,我们在谷口也遭到了强力的阻击,不!不能说阻击,应该是痛打。   因为我们一万八千人被他们六千多人打的狼狈至极,率军回援的时候,辛哈将军所部已经被围起来了,臣留在谷口的一万军队,也不知道抵不抵抗的住?”   “那到底是谁?是谁在伏击我们?他们是这么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坚持到伏击我们的?”   夏希国王摩达波罗满脑袋都是问号,对面的军事能力,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特别是五天前他就派斥候侦查控制了这个区域,后面的那些人能在这时候出现,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们在这山谷中,已经潜伏五天以上了。   在这种又冷风又大的山谷中潜伏五天以上,摩达波罗缓缓摇了摇头,他没见过,甚至没想过会存在这样的军队。   两人正在无奈对视的时候,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又响起了,这个河湾虽然宽阔,但他们两万人是挤在一起的,一有风吹草动,很容易彼此影响。   “国王陛下,对面的神射手在不断射击我们的军官,已经有好几个百户长被射杀了!”侍卫急匆匆的赶来报告。   摩达波罗恼怒的一脚就把侍卫踹翻在地上,“这点小事也要来向我汇报吗?让毗湿奴千户组织反击,把我们的都神射手都派出去!”   老将迦尔摩诃没去管摩达波罗的乱发脾气,而是小心翼翼地更靠近了摩达波罗一点。   “陛下,这些人来历不明,战斗力又强,恐怕是北边草原又出了个什么厉害人物,咱们必须得早点退回去,先守住那烂得和白沙瓦,以后再做打算!”   摩达波罗听到退回去几个字,眼睛不由自主地就亮了,他也悄悄朝迦尔摩诃靠近了一些。   “如今我们被堵在这里,那该如何退回去呢?”   “咱们现在还有一些干粮,全部发下去让大家吃饱喝足,臣再搜集各军中的刹帝利骑兵,预计能有两千之数。   吃饱喝足之后,让军队猛攻对面的人,他们也就两三千人,等到战至疲惫之时,突然用铁骑猛冲,以两千铁骑冲两三千疲惫步卒,一定能冲出去的!”   摩达波罗默默的站起身来,这是要让他抛下军队只身逃跑啊!   可是,要是没了这里的三万军队和万余民夫,就算是回到了国中,又哪来的兵力防守呢?   就在摩达波罗陷入纠结中的时候,前边派出去的神射手们又慌忙跑了回来。   原来,出去对射的他们,直接被对方几轮箭雨就给射的死伤惨重,连主将千户长毗湿奴都被射死了。   “众汗之汗菊儿汗陛下,诏谕夏希国主,尔即刻投降,可免一死,负隅顽抗,定叫你灰飞烟灭!”   正在犹豫的摩达波罗脸色大变,众汗之汗?菊儿汗?   作为一个西突厥人的后裔,远古的记忆仿佛在一瞬间就被唤醒了。   他太知道这两个称号代表着什么意思了,这是草原上又出了颉利可汗那样的共主了啊!   “老将军,召集人手吧!吾若是能回乌达班达普拉,绝不会亏待您的!”   ……   张昭摸了摸下巴,这是怎么回事?他看着已经开始准备发起进攻的夏希军队,一脸的疑惑。   怎么都派人去劝降了,反倒还帮别人坚定决心了呢?   不管了!反正是菜鸡,随便干翻就是,只是可惜了,多杀一个,自己就少一个劳动力啊!   张大可汗这会,已经把河湾中这两万人都看成他的战利品了。   一个时辰后,已经披甲完毕的摩达波罗和迦尔摩诃两人傻眼怔住了。   他们还来得及发动冲锋呢,前面的步兵直接就崩溃了,残兵败将跑的满河湾都是,很多人甚至直接干脆的跳进了冰冷的喀布尔河中。   那支穿着黑色甲胄的菊儿汗军队,仿佛一条猛冲直撞的巨蛇一般,打到哪里,哪里的人都一哄而散,两三千人把两万人打的四散奔逃。   “还冲吗?老将军,好像……”摩达波罗骑在战马上看着迦尔摩诃,他想要说好像距离不太够了,就这么几十步,马儿根本就跑步起来。   “父亲,不要犹豫了!”迦尔摩诃的儿子对着自己的父亲大吼一声,显得特别焦急。   摩达波罗闻言,感动的眼睛都红了,多好的忠臣啊!到这会了还愿意为自己流尽最后一滴血。   “好吧!国王陛下,请不要怪罪!”迦尔摩诃充满歉意的对摩达波罗说了句。   摩达波罗还沉浸在感动中,丝毫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劲的,只是觉得老忠臣的表情好像有点不对劲。   “将军何必这样说,如……”自我感动的摩达波罗话没说完,突然感觉一股巨力用来。   他天旋地转的栽下了马,然后就被人用短刀给抵在脖子上。   “动手!”迦尔摩诃的儿子一声大喝,周围围着他的刹帝利骑士们,突然拔出刀砍向了摩达波罗身边的亲卫。   “伟大的众汗之汗菊儿汗陛下!我等愿降了!”   正是迦尔摩诃那苍老的声音,摩达波罗只觉得眼前一黑,直接就昏了过去。 ###第二百三十三章 做人怎可又当又立   如何控制好天竺俘虏?其实很简单,把军队中的刹帝利单独挑选出来就行。   其余的吠舍和首陀罗,只要你不杀他们,这些人好管理的很。   甚至你还可以弄的点粮食,让他们自己管理自己都可以。   至于婆罗门,这个阶层在目前的天竺,还很少。   这是必然的,不可能是个神职人员就能是婆罗门,要是这样的话,刹帝利这个阶层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这场开伯尔山口的血战,完全名不副实。   血流的不少,三万夏希王朝士兵加上一万多民夫,被杀死的、摔死的、跑入深山不见的、被战象踩死的,一共加起来有四千多人。   对于一支总共四万多人的封建军队来说,很不少了。   同时战斗也是实实在在打了的,张昭率众打过战象,谷口阴鹞子率军更是打了一场正面进攻。   从顺义左军中抽调的精锐没了上百人,于阗宫卫也死伤数十,所以不能说没有战斗。   但合起来看,就完全称不上血战了。   这一战看起来挺热闹,实际上连碎叶城下追击战的烈度都比不上,本来三哥们的战斗力就差,还被自己战象给冲了一波,败的就更快了。   ……   白沙瓦,这是出了开伯尔山口的第一个关键城市,只要攻占了白沙瓦,整个印度河流域,就为我张大王彻底敞开大门了。   张昭贪婪的看着眼前的景色,多么的美好啊!   一望无际的大平原,远处炊烟渺渺,田间刚刚收割的水稻堆成了金色的小山包。   一出了这个山口,湿润的空气,就让人脸上一阵爽润,更妙的是,现在是小冰河期,印度大陆没有后世那么热,九月初的气候可以说非常宜人了。   “请吧!我的国王陛下,您是知道的,我不想杀人,只想要钱财,只要你再配合一下,叫开了白沙瓦的城门,就能继续回到乌达班达普拉做你的国王了!”   张昭把手里的绳索给了一个黑胖子,此人正是迦尔摩诃的儿子巴赫摩诃。   这两人的组合已经十分纯熟了,开伯尔山谷出口的那烂得堡,就是他们组合起来叫开的。   迦尔摩诃的脸色十分难看,让他的儿子像牵着狗一样的牵着国王去叫门,不管叫不叫的开,他们家族的名声都毁了。   以后只能在这一条道上越走越黑,可迦尔摩诃并不想这样。   张昭冷冷一笑,他知道自己身边这个老狐狸是个什么人,他就是个贱人。   一个当了婊子又还想立牌坊的建人,出卖了国王,却还想保留个好名声,呵呵!   相对来说,他的儿子巴赫摩诃反倒是光棍一些。   “将军,你觉得他们能叫开白沙瓦的城门吗?”   张昭指着远处问道,几百米外,摩达波罗正和城头上一个带着尖顶盔的将领哭嚎着在说着什么,两人神情应该都比较激动,因为声音的波动比较大。   “我觉得可能叫不开,白沙瓦是出了谷口最重要的城市,我相信守将很可能会为了所有人的安全,拒不开门的!”   迦尔摩诃努力隐藏着自己的不乐意,淡淡的对张昭说道。   ‘啪啪啪!’张昭神经质的鼓了几下掌,“将军,如果他们叫不开这座城门的话,你猜我会怎么做?”   迦尔摩诃脸上闪过一丝阴霾,随后又显得有些紧张。   “可汗会怎么做?难道要杀了我的儿子吗?”   老王八!呸!张昭在心里朝迦尔摩诃吐了口唾沫。   这老狗,一直在有意无意引导着张昭把情绪往他儿子身上去,看起来有几分弃车保帅的意思,可能是想用牺牲儿子,保住家族的名望。   在此时的天竺,还是比较讲究忠诚、信义什么的,毕竟刹帝利集团也是武人集团嘛。   除了中国历史上五代的神经病们,搞出的军事民主制以外,古今中外的武人集团还是比较看中忠信这些品质的,哪怕就是装装样子。   “将军,我不会杀你的儿子,但我会杀了你的孙子,然后告诉你儿子,是因为你激怒了我,我才会这么做的。   而且在这之后,我还会给你儿子一点点额外的权力。”   张昭毫不客气的用手中的马鞭,在这个老阿三的肩膀上敲了敲。   “昨晚上我召见过巴赫摩诃,他很为他的儿子自豪,据说你这位孙子是个极为出色的年轻人。   同时他还说,你又不怎么喜欢你这个长子,更喜欢小儿子。   可以想象一下,等巴赫摩诃回来知道这件事情,同时手中又有了权力,他会干出什么事?”   迦尔摩诃愣了几秒,随后看向张昭的脸变得异常精彩,这位菊儿汗,是要挑动他家中自相残杀啊!   而且还很有可能会成功,因为长子对巴赫摩诃的偏心,早有微词了。   “在下愿去前边帮助劝降,请大汗准许!”迦尔摩诃当即怂了,愿意自己亲自去叫门劝降。   “很好!孺子可教也!”张昭用对小朋友说话的语气,对着年近五旬的迦尔摩诃说道。   “记住,要听话,不然谁也保证不了你和你家人的富贵与平安。”   看着天竺老王八远去之后,郭天策才策马靠近了张昭一点。   “大王,这个天竺老头并不老实,何不干脆一刀砍了,用得着在他身上花力气吗?我们不是有了夏希王国的国王在手里嘛!”   张昭还没回答,马鹞子就嘿嘿一笑看着郭天策。   “郭户曹,你说咱们到这,是来干什么的?”   “这我知道,捞好处的嘛!”郭天策还是说的比较委婉的,没有直接说是来抢劫的。   “那不就是了,这天竺夏希国,三成财富都掌握在国王一族手中,咱们留着这国王,还怎么去掘地三尺?”   白从信也过来凑热闹,作为前马贼头目,这种事他还是比较在行的,一下就看出张昭怎么想的了。   郭天策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对啊!咱们是过来抢劫的,哪能把最肥的羊选为合作者呢?   夏希国王这种肥羊,当然是要吃干抹净的。   几人正在闲聊,后面的顺义左军和顺义右军正在准备攻城器械。   但此时,白沙瓦的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看来还是摩达波罗和迦尔摩诃两人加起来的面子好使。   “走!进城!”张昭把手一挥,不过他可没有动,而是阎晋带着三千人马先进城,等一切稳妥之后,张大王才会进城。   ……   就如同张昭在布哈拉和撒马尔罕的勒索是一门技术活一样,在天竺地区的抢劫,也是门需要小心操作的事业。   首先,这已经是九月了,按照最快的进攻进度来算,十月之前,他是劫掠不完整个印度夏希王朝的,实际上就是最富庶的地区,很可能也弄不完。   所以张昭是没法立刻回到护闻城去的,因为过了十月,开伯尔山口就要被大雪封住了,要等到明年四月份后才能通行,他至少要在天竺呆半年,当然不能现在就开抢。   在此时的印度次大陆,最为富庶的地区,并不单单是大家以为的恒河流域。   实际上恒河下游的经济,现在还不怎么行,孟买等城市都还没影,恒河三角洲还全是呲牙的大鳄鱼呢。   现在的天竺,最富庶的地区就是印度河流域和恒河中上游,也就是后世的巴巴羊的旁遮普省和三哥的旁遮普邦以及哈里亚纳邦、北方邦和比哈尔邦的一部分。   这块地方是整个天竺的核心区域,盛产稻米、甘蔗、香料、小麦、粟米等,人口估计有超过两千七八百万的人口。   而此时整个印度次大陆,根据后世相关统计,最少有六千万以上的人口,真是富庶啊!   这里一部分属于印度夏希王朝,一部分属于巴利哈尔王朝,也叫瞿折罗-普罗蒂诃罗王朝,还有一部分属于波罗王朝。   所以张昭现在要好好做一份计划了,该如何分化打击本地土著?该从哪里劫掠走多少人和?然后又不至于劫掠的太狠,影响他的小循环。   同时,谁是可以争取的?谁是劫掠压榨的对象?谁又是可以彻底毁灭的?谁可以在他离开后,成为商路繁荣的保护者?也必须要安排好才行。 ###第二百三十四章 张义潮?不!这是李世民   白沙瓦城,当张昭军队一进城之后,整个白沙瓦守军的武装就被解除了。   其实也没多少守军,按照被逮住的印度夏希王朝书记官供述,整个王国大约有人口九十几万,整个军队也就不到五万人的规模。   看着好像跟这个王国也不怎么大啊?   而且九十几万随便就能抽五万军队,武德应该很充沛才对啊!   狗屁!张昭一问才知道,九十几万人能抽出五万军队的原因,是因为首陀罗以下的贱民,根本不统计在内。   书记官拿出四十几年前的数据预估说,夏希王朝大约有四百多万达利特。   这数据,听的旁边的马鹞子都咽了一口唾沫。   这么算起来的话,从数字上看,整个夏希王朝大约有五百个婆罗门,五千多刹帝利,几万吠舍,七八十万首陀罗,四百多万达利特。   这中间,能称得上统治阶级的就是婆罗门和刹帝利。   厉害了!五千多人给五百多万人当老爷,就算是平均一下每个婆罗门和刹帝利都能有千把个人和奴隶。   什么叫爽?这就叫爽!这可不是中原那种部曲和佃户的人身依附关系,这是基本等于奴隶的依附关系。   有那么一瞬间,张昭是真不想走了,他现在麾下有一万多人,按目前的武力值来算,他最少可以打下个一千多万人口的大国,然后把印度教一信。   这得多爽啊!即使最低等级的士兵,也能气氛分到一个村,一两百人的奴隶。   按照阿三土著的这尿性,子子孙孙就能永远在这里当老爷了。   “出去!”张昭浑身燥热的把手一挥,将战战兢兢的夏希王朝书记官给赶了出去。   大厅中,三十多人都看着张昭,这些是他最核心的部下。   有阴鹞子、氾全氾顺这样张昭最贴身的心腹。   有蛮熊、顿珠这样的破阵猛将。   有阎晋、马鹞子、白从信这样的心腹军官。   有碎叶郭家的,有新龟兹杨家和薛家的。   还有李若泰和虎刺勒这样半路加入,但是已经完全融入的。   所有人都看着脸上神情变换不定,还罕见走来走去,一副心神不宁的张昭,他们心里其实也很纠结。   这里多好啊!要是决定扎下根来,几年后,大家就不必再奋斗,完全可以在这里享受人生当老爷了。   “我说,假如,某不想呆在这里,还是要按我们大家原来约定的那样回敦煌去,你们有意见吗?”   这是张昭第一次用商量的语气跟众人说话,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想象的。   以前是讨论可以,但到了做决定的时候,张昭可都是乾纲独断一言而决的。   “二郎君,如果只是返回敦煌的话,阎晋可不想跟你回去了!”   嗯?   张昭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他本以为阎晋肯定是最支持他的人,因为他跟张大王一样,都心有大志。   但没想到啊!第一个背叛革命的,竟然是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   不过没等张昭发问,阎晋就嘿嘿一笑,严肃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几分狡黠的神情。   “二郎君,敦煌有什么好回的?风大沙子多,就那么点人,好处都被曹家给吃光了,咱们回去能干什么?   所以要是您只想回敦煌,咱们还就不如呆在这里了。   但如果您是想回去打通甘凉,甚至进兵长安,那阎晋上刀山下火海也要跟随。   大明宫中的宝座,沙陀朱邪家的子孙都坐得,难道天下英雄张太保公的子孙做不得吗?”   操!竟然还学会来个大喘气了!   不过,阎晋说得没错啊!张昭一想,老子可是要立志一统中原结束乱世的。   区区在天竺当个天天干净又卫生的老爷,算个什么?怎能让这么个初级愿望,取代心中最高等级的理想呢?   没有理想,跟咸鱼有什么分别?   “二郎君,咱都是憨货,反正你去哪,咱就跟去哪?”   蛮熊拉着顿珠等人对张昭单膝下跪,他们这种陷阵勇士,要是在善用他们的君主手中,那就是摧枯拉朽的利器,可要是遇上个不靠谱,恐怕就是消耗品了。   所以蛮熊等几人别的不懂,就懂得一定要跟紧张昭。   “二郎君,没有你,鹞子我不过就是个浑浑噩噩过一辈子的卒子,就是在敦煌也过不了什么好日子。   您让回敦煌,鹞子就回敦煌,反正也没什么损失,你让去长安,鹞子就跟着你去长安。   我看阎晋说的对,没人比你跟适合坐到大明宫中的宝座上。”   马鹞子说的也是真心话,不提他这些年获得的见识与成长,就冲他这好吃、好色、小气巴拉、爱闯祸、说话又时常不注意分寸的性格,换个君主,搞不好脑袋都落地了。   也只有张昭不但能容忍他,还能发现他的长处培养他。   “二郎君,某白从信、琼热多金、马杀才就更不用说了,咱们三原本不过是祁连山上的马贼,没有二郎君,哪有今日?二郎君国士待我等,我等定要誓死跟随!”   这三都出自葛咄的马贼团伙,同样的,别看现在人五人六,没有张昭发掘他们,让他们的长处得到充分的发挥,这些人最好的结局也就是当个马贼,等到骑不得马、挽不得弓后,自己也不知道会死在何方。   “二郎君,你可是答应过仆,日后一统天下后,要让某带着祁连山上的族人,回龟兹重建白氏王族的!”三人表明心迹后,白从信还半开玩的说道。   “你放心,龟兹白家乃是大唐忠臣吗,日后若真有你说的那天,某一定亲提大军击破高昌回鹘,把龟兹还给你们白家。”   张昭当着众人,做出了最郑重的承诺,这也是白从信心中的愿望,重建龟兹白家王室。   “二郎君就不用问我了,某可是武都郡王子孙,身上流着李唐皇室的血脉!   回中原,重建天朝,功成名就后在曲江池边与三五朋友诗词唱和,饮酒作乐,若再得几位名妓美人相伴,此生足矣!长安,某是一定要回去的!”   李若泰眼神迷离,看来尉迟一族的艺术细胞和文青病在他身上发作了。   “某虎刺勒和犬子虎广,肯定是跟随大王的,此地虽富,却是温柔陷阱,若要建功立业名留后世,怎可居于此蛮夷之地?”   呃,张昭看着虎刺勒,你一个达旦人,也就是后来蒙古同胞祖先之一,怎么就对天竺不感兴趣呢?莫卧儿王朝的皇帝不就是天方教化的蒙古人嘛。   “没有大王,我们杨、薛、郑三家早就成了胡儿奴隶了,大王要我等如何,直接下令就是!”   杨守礼回答的很干脆,他们从灭族的边缘混到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大王,仆郭天策的心思您是知道的,恢复祖先武威郡王之荣光,乃某毕生所愿,绝不会贪念这天竺的富贵!”   “对!仆郭广成也是一样,愿提吴钩随大王东归,日后若能图像凌烟阁,才不枉世上走一遭!”   “是极!是极!大丈夫在世,当图像凌烟阁!”   “等我年老,定要找人把我等英姿写成话本,如大唐英雄全传一样,传于后世!”   众人讨论的热切无比,张昭反而升起了几分惭愧之情。   他刚才其实有那么一会,是真的有点想留在印度的,因为这的成功和安逸,是肉眼看得见的。   不过此刻,他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理想,冥冥之中穿越过来,要是最后就在印度当了个阿三,怎么对得起这趟经历?   这地方,可以成为财富之地,决不能成为他张昭的安身之所。   “某张二郎,能有诸位与我志同道合,三生有幸,若能再兴大朝,诸位都是凌烟阁上的功臣!决不相负!”   张昭对着大厅内众人团团一揖,这是第一次,他张昭这个小团体,第一次明确了今后的方向。   众人也都知道了,张昭的志向,不再是夺回归义军的家业,继而打通甘凉再做一个张义潮,他是要再做一个太宗文皇帝李世民! ###第二百三十五章 天竺的三国时代   确定了思想之后,剩下的事情就是如何利用这半年时间,在天竺抽取更大利益,并且为天竺到长安的商路打基础的时候了。   此时的天竺,盛产稻米、棉花、甘蔗、各种香料,而在纺织、冶铁等方面比较欠缺。   但此时的中国呢,则是纺织、冶铁、陶瓷工业水平高超,但是棉花、甘蔗,特别是香料最为欠缺。   这简直是完美的互补啊!中原商人们把中原的高端纺织品和瓷器等物品运到于阗。   于阗吃掉其中一小部分,再往天竺运一大部分,并且将自身的白叠布、细緤布运到天竺。   天竺商人们则把用甘蔗生产的最初级粗糖,以及胡椒、小豆蔻、肉桂、香叶运到云于阗,于阗吃下一部分,然后继续往东。   等到了凉州一带后,张昭就会粗唐用黄泥脱色法,乃至更先进的活性炭和二氧化硫脱色制糖法,将粗糖变为白糖,出售到中原各地,作为自身最重要的资金来源。   不!不对!还差了一点,张昭敲了敲脑袋,只有锦缎和瓷器还不行。   因为瓷器陆路运输损耗太大,光靠绸缎根本起不到搜刮天竺土豪钱财的目的,还得加上一样东西才行。   对!茶叶!张昭向到了中国后世的另一个拳头产品,现在得把天竺中上层喝茶的习惯给培养出来。   有了锦缎、茶叶、瓷器这三大拳头产品以后,才能真正做到从天竺中上层吸血壮大自身。   说到茶叶,张昭就想起了我庸的涮杯小奶茶,这么干净又卫生的美食,怎么能不传到天竺呢?   “武原儿!派人回一趟疏勒,让张忠把某让他准备的茶砖让商贩们多运一些来,明年开春,必须要送到这里。”   “茶砖?”武原儿楞了一下,随后才想起来是什么。   “大王,咱们走的时候张长史说还没彻底弄明白呢,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没有茶砖,茶叶也得运来,快去吧!”   茶砖这种玩意其实早在唐文宗太和年间就出现了,不过还比较初级。   于是张昭召集了一批茶叶师傅根据后世回忆改进了一下,走的时候还在试验中,想来这不是什么高难度技术,应该没问题了。   办完了茶叶的事,就剩下对天竺的攻略问题了,即该拉拢谁?该剥削谁?又该消灭谁的问题。   张昭铺开了手上的地图,这是从巴沙瓦城中搜出来的。   这个时候的印度,在一统大半个天竺的戒日王朝崩溃后,实际上进入了一个三足鼎立的时期,对!印度也有三国。   这三国其中之一,就是张昭目前在的印度夏希王朝。   夏希王朝占据了印度河的上游,如果不是张昭突然的到来的话,三十年后,摩达波罗的孙子阇耶波罗会把夏希王朝带入鼎盛时期,控制了整个印度河流域和克什米尔。   只不过好景不长,就在印度夏希王朝最鼎盛的时候,来自北方的天方教入侵者来了。   白沙瓦一战,直接将夏希王朝打入了泥地中,万余精锐战死,阇耶波罗也被生擒,后来羞愧的自焚而死。   但目前夏希王朝的地盘不算大,在现在三国中,算是实力一般的。   三国中的第二国就是瞿折罗-普罗蒂诃罗王朝,也叫作巴利哈尔王朝。   这是一个在戒日王朝崩溃后,得到了最大份遗产的北印度大国,目前正处于强盛期,不过三十年后会进入衰退期。   第三国则是波罗王朝,这个王朝,就算不熟悉印度历史的人,也可能很熟悉这个名字。   因为这是在印度的最后一个佛教大帝国,那烂陀寺,超戒寺就是这个王朝领土上。   其中超戒寺所代表的密宗,对后世中国的藏传佛教,有非常大的影响。   目前波罗王朝正处于历史上的最低潮期,从八十年前几乎一统整个印度的大帝国,变成了龟缩于恒河三角洲的小国家。   而此时虽然被称为印度的三国鼎立时期,但并不是只有这三国,南印度此时也还有一些强国。   只不过这三国,占据了印度次大陆最富庶的印度河和恒河流域,控制了超过四千万的人口。   其他国家与他们比起来,特别是在文化和经济上,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张昭伸手在波罗王朝的地盘上点了点,他很快做出了决定。   他在印度扶持的盟友,就是波罗王朝了!   因为这三国中,夏希王朝和巴利哈尔王朝都是婆罗门王朝,只有波罗王朝是佛教王朝。   不可否认的,张昭此刻身上,也是带着很深佛教印记的。   不论是敦煌的归义军还是于阗金国,都是佛教气氛极其浓厚的国家,有这样的优势,非常方便张昭把自己包装成佛教的保护者。   嗯,他甚至可以说,自己是来自北方的佛陀信徒,特意来拯救波罗王朝的。   这样做有四个好处,其一是能以最快的速度融入印度社会,免得陷入被所有人敌对的境地。   其二能快速得到波罗王朝的友谊,有了这个地头蛇的信任和帮助,张昭能更快更干净的从天竺吸走一大笔财富。   其三则是因为波罗王朝离张昭最远,张大王现在在印度西北的印度河上游,波罗王朝则在东边的恒河三角洲和孟加拉。   张昭就算是想劫掠,也劫掠不到波罗王朝头上去,所以干脆把他拉拢过来。   最后一个好处则是因为在此时中国人眼中,天竺是佛祖故乡,佛教的诞生地,多少还是有些神圣的。   张昭帮助了波罗王朝,就可以从这里带走有些他想要的东西,比如珍贵的佛经、佛舍利什么,也可把这段经历神话一下,用来加强他张大王身上的佛缘。   要知道此时在整个河西地区,不管是汉人还是吐蕃人、回鹘人或者是六谷部,以及定难军李家为代表的党项人,都是非常虔信的佛教徒,这段佛缘可以大大降低张昭收揽他们的难度。   同时,此时要用河西和陇右去跟中原地区的其他人竞争,张昭又不得不要动一动佛教。   此时的佛教,占据大量的良田,本身不缴税,还拥有自己的武装。   更可恨的是,这些光头还总是吸收流民兼并土地,俨然是国中之国,是在用神权挑战皇权。   张昭与佛教的冲突,从长远来看,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但他又没有完全统一全国,手段不能太严苛,那么从天竺取得的这一份佛缘,就会起到很大的缓冲效果。   确定了要拉拢扶持的对象,那么劫掠的对象很快就确定了,当然是大而富巴利哈尔王朝了。   虽然他现在是三国中最强的,但是这个强,是相对于本地土著来说的。   按张昭打听到的消息,巴利哈尔王朝王朝和夏希王朝一般是打的有来有回的,甚至某些时候还要吃点小亏。   总体上两家几乎在一个水平线上,实力适用于天竺大区的优秀匹配机制。   所以,在张昭这,巴利哈尔王朝这不叫强,这叫虚胖。   而且巴利哈尔王朝立国以快两百年,在他们占据大部分恒河流域,还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之下,聚集了多少财宝,恐怕他们自己都不太清楚吧,正好让张大王来给他们‘盘盘库’。   最后剩下的,就是注定要被消灭的夏希王朝了。   张昭还要在这呆半年以上,留着摩达波罗和夏希王朝王室也不是个事,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也该把他们清理了。   “天策,去把巴赫摩诃叫过来!”既然决定要干掉摩达波罗,那巴赫摩诃就是最好的狗腿子人选。   本来迦尔摩诃是最合适的,但张昭现在有点信不过这老狐狸了。   巴赫摩诃今年三十三岁,作为迦尔摩诃的长子,他曾经被父亲寄予厚望。   但是一番培养下来,巴赫摩诃没学到多少本事,行政能力管不了一个镇,军事能力只能带百八十人。   唯一学会了的,就是一套在迦尔摩诃看来如同把戏一样的阴谋诡计。   于是他逐渐就被父亲迦尔摩诃给放弃了,现在迦尔摩,征正在着重培养他同父异母的幼弟。   父亲不重视,巴赫摩诃在家族中的地位直线下降,对父亲的怨恨和对幼弟的嫉妒,就充斥了这位的内心。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优点,张昭就敏锐的发现了,此人小聪明还是有的,而且还有与之相配的灵活道德底线和对自身情况的清醒认识。   简而言之,这就是个没脸没皮但知道自己能吃几碗干饭的小聪明,这样的人,不正适合当狗腿子吗?   “吾准备处死摩达波罗,你觉得怎么样?”   巴赫摩诃没丝毫犹豫的跪在了张昭身前,张昭也大马金刀的坐着没叫他起身,更是毫不客气的放出了大招。   巴赫摩诃猛地抬起头来,他震惊地看着张昭,随后又在张昭的逼视下,缓缓低下了头。   “摩达波罗是大汗的俘虏,当然任由大汗处置。”   “那如果,我要你出手杀了摩达波罗呢?”张昭继续逼问,脸上表情更是似笑非笑的。   巴赫摩诃这时候才感觉到,投降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本来投靠外敌就有些被人鄙视,还是还杀了自己的君主,属于彻底社死没法混的那种了。   张昭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衣服上的毛球,这个时代的棉布,起球不要太普遍。   “看来,你还是不想当国王啊!”   “当国王?”巴赫摩诃第二次震惊的抬起头,他现在脑袋里乱哄哄的。   如果说杀掉国王摩达波罗,对他这样的人都是一次灾难的话,那么在当国王的诱惑面前,杀了自己的国王,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以接受的事情。   至少原国王不死,也没有位置给后来者啊!   “大汗!在下也能当上国王吗?”思考了不到半分钟巴赫摩诃,就做出了决定,只不过他想要从张昭这听到一个准确的回答。   张昭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随后直接站起了身来对着郭天策招了招手。   因为张昭要巴赫摩诃做的,不止是杀掉国王摩达波罗,还要杀了他父亲迦尔摩诃,被俘虏的一千多刹帝利,至少也要处理掉一半。   等到巴赫摩诃干完这些事,再把这几百家刹帝利家的财宝上缴之后,他才会得到一个当国王的机会。   当然这事有悖人伦,张昭是不会跟他讨论的,所以郭天策才会进来代替张昭,与他交待。 ###第二百三十六章 佛祖,我来护法了   夏希王朝的首都乌达班达普拉,这是一座千年古城。   后世则叫做拉瓦尔品第,它还曾经做过巴基斯坦的临时首都,距离现今巴基斯坦首都天方教堡,大约十几公里。   不过比起开伯尔山口白沙瓦城坚固的城防,乌达班达普拉实际上可以说是不设防的。   不但周长超过二十里,大部分地方都只是堆了两三米的土墙而已。   南来北往的商贾,附近前来交易的本地居民,在外城形成了一大片繁荣的商业场所。   他们把城墙打出了大大小小的隐蔽洞口,导致本来就低矮的城墙,彻底失去了作用。   所以这是一座基本守无可守的城市,唯一有些防御能力的,也就是王宫所在的内城,还算有个堡垒的样子。   张昭留阴鹞子守白沙瓦之后,将包括摩达波罗、迦尔摩诃以及白沙瓦守将在内的所有人都带了过来。   当然这个个所有人,只是包含了摩达波罗三万大军中的刹帝利,以及白沙瓦城左近的刹帝利。   关于如何对待迦尔摩诃这老帮菜,张昭又突然改主意了,他现在要留着迦尔摩诃,张大王要让他欣赏下,他儿子巴赫摩诃,是如何杀死国王摩达波罗的。   当然,张昭并不是想要刺激迦尔摩诃,而是为了让巴赫摩诃知道,如果他敢不老实的话,就会把他爹放出来。   子弑父,天地不容,可是父亲杀掉一个混球儿子,好像可以叫做大义灭亲吧?   巴赫摩诃在远处看了张昭一眼,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知道自己没选择,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尊贵的大汗!在下就是乌达班达拉普外城的包税官代表,如果大汗能约束一下勇士们,我们愿意缴纳八万卢比的赎金!”   卢比的字面意思,其实就是银币,后世南亚的印度、巴基斯坦、斯里兰卡等国的官方货币单位也都叫做卢比。   不过夏希王朝铸造的君王持矛像银币含银量过低,并不怎么值钱,八万卢比大约只相当于接近两万萨曼第纳尔。   打法叫花子呢?   张昭冷哼一声,看了旁边的翻译一眼。   “告诉他们,把价钱提高到十五万卢比,不然勇士们就要自己去取了!”   包税官了听了翻译转译的话,脸上虽然流露出了肉痛的神色,但并没有多少的意外。   考虑半晌之后,他装做很迟疑的点了点头,显然想要张昭觉得,这十五万卢比,他们是很艰难才凑出来的。   张昭则是一点也不信的,乌达班达普拉城中就有十几万人,周围又是水汽充沛的富庶大平原,人口密集的很,加上它还是一个五百多万人口国家的王城。   这样地方的所有商人,凑出十几万卢比算什么,拷掠一番,一百万甚至两百万卢比,都能搜刮的出来。   不过,这样也会极大的打击本地的商业,与张昭建立商路小循环的初衷不符,于是张昭根本就没有狮子大开口。   不过张大王转头淡淡一笑,用马鞭敲了敲包税官的肩膀。   “不过卢比我只要五万,其余的十万卢比,我希望能折合成黄金,不管是金器还是金币都可以。”   包税官的脸色一下就垮了,十五万卢比不算什么,但是要价值十万卢比的黄金就太让人肉痛了。   因为卢比可以搜刮一下中小商人就行,但是金器,一般的小商人压根没有,大头只能让富商和他们这些包税官出了。   呜呜的号角声传来,又一个举着一面白旗的使者到来,这是从乌达班达普拉王城中出来的第三拨使者。   张昭冷漠的挥了挥手,身边白从信轻轻一夹马腹,从阵中冲了出去,手中的硬弓随着战马的冲刺同时射出。   嗖的一声轻响,使者猛地往后一仰,随后重重从马上跌落了下去。   “愚蠢!老子率两万大军至此,竟然还以为自己和那些商人一样,交点钱就能免灾。   这还不如仲云王散婆跋,至少他知道,享用了五鼎食的富贵,就要有五鼎烹的觉悟!”   张昭冷哼一声,这使者是王城中夏希王室派出来的,他们试图和张昭讲和,愿意尽出珍宝换取张昭退兵。   但张昭怎么可能答应,这块地盘是他要经营的,夏希王室必须要被消灭。   “就是!大王已经格外仁慈了,只要他们献城就可以免死,他们却还想保住富贵!”   琼热多金提着长枪在旁边说道,对于那些认不清自己处境的贵人,他一万个鄙夷,就如同当年的葛咄。   “再等两天吧,我想他们肯定在暗中继续召集人手,也还会鼓动各地刹帝利来勤王,咱们等一等,就在这乌达班达普拉城下,一次性解决他们!”   这才是张昭屯兵不动的原因,他懒得一个个去剿灭,干脆将整个夏希王朝的最后武力都吸引过来,然后一次性解决。   ……   恒河中下游,王舍城,即使是在印度这样历史悠久的地方,王舍城也能称得上是一座罕见的历史名城了。   距离现在一千五百年前的摩揭陀国时代,它就已经作为王朝的都城存在了。   著名的那烂陀寺就在王舍城周边,释迦牟尼常住的竹林精舍,讲经传道的灵鹫山,也都在此地,历来是佛教徒心中的圣地。   虽然在几百年前由于扩张的需要,王舍城就渐渐变得不太适宜作为国都,政治和经济中心早已迁往了几十公里外的华氏城。   但作为佛陀的居住和讲经之地,王舍城在失去首都作用后,宗教的氛围反而更加浓厚了。   历史上大量的中国僧人都在此常住过,包括最为人熟知唐三藏。   以及著有《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的义净大师。   著有《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的慧立法师。   甚至就在几十年前,海东高僧,新罗的慧业和尚都还来过这里。   此时的王舍城,是属于印度最后一个佛教王朝,波罗王朝的领地。   甚至在四十多年前丢失王城曲女城以后,王舍城在波罗王朝的地位,已经等同于了首都了。   因为自从天护王提婆波罗去世后,整个波罗王朝的国运就开始了急转直下。   八十年来,当初几乎统一全印度的波罗王朝,被巴利哈尔王朝接连击败,丢失了包括国都曲女城在内的大片领土。   如今已经龟缩到了恒河下游,手里唯一还富庶些的地盘,就只剩下了孟加拉地区。   王舍城中,波罗王朝国王罗阇(she)耶波罗坐卧不安。   他并不是一个多么英明的君主,实际上就是目前的局面,他都很难维持。   罗阇耶波罗的唯一成绩,大概就是把境内的大小佛寺和僧人给逼的毫无退路了。   因为在此之前,波罗王朝的几代君王,虽然也带着这个古老王朝一路江河日下,但是他们好歹还挣扎了几下,只是水平实在不行而已。   不过罗阇耶波罗不一样,这位略微挣扎几年后,直接就躺平了。   这可把波罗王朝境内的僧人们给急坏了,波罗王朝是天竺的最后一个佛教王朝了,要是波罗王朝没了,印度教的婆罗门可是人上人才能当,根本没有他们这些光头的位置。   于是在最近七八年,波罗王朝退到王舍城,罗阇耶波罗开始躺平摆烂之后,境内的僧人们都焦麻了。   以前舍不得的寺院积存财宝,一车车的往外拉,护院的僧兵也捐出来扩充成了军队,甚至各大寺院控制的佃户们都武装了起来。   终于在去年,华氏城的两场大战,波罗王朝虽然吃了不小的亏,但总算把局势给稳住了。   不过这么看,罗阇耶波罗也其实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虽然他的躺平让很多僧人进入了国家高层,但也成功让僧人们大出血,从而稳住了国家。   “宝通子大师,不是说菊儿汗的使者已经入城了吗?怎么还没来?”   有坐卧不安的等了一刻钟,有些烦躁的罗阇耶波罗,干脆站了起来。   宝通子大师是个高鼻深目长胡须的老僧,是这一代那烂陀寺的首座三藏法师。   他在被罗阇耶波罗的躺平吓到后,目前已经事实上担任了波罗王朝的宰相一职。   波罗王朝的政治体制是非常奇特的,这个王朝是在真正搞封建的王朝,全国的土地,大多由国王亲自封赏给下面的团体。   团体获得国王的封赏后,只需要每年上缴一定的贡赋,封地内的税收、司法和行政就属于受封团体。   之所以用团体而不是个人,这是因为国王封赏的对象,基本就是以寺院为首的宗教团体,而不是封给其他的个人。   同时各大寺院则将佛教的护教法王之名赠予国王,国王则以法王的名义调动从属于寺院的力量,加上国王和少量大贵族的势力,形成了波罗王朝的国防基干。   这其实,也还好,寺院用宗教力量管理地方,其实比贵族更能动员基层的力量。   国王也省事了,他只需要处理好与寺院的首座的关系,就能顺利治理国家。   可关键是,自从854年去世的输罗波罗国王得到过破魔护王,这个护教法王身份后,八十年了,寺庙再也没给过任何一个波罗王朝国王护教法王的称号。   这导致了波罗王朝的国王们,根本调动不了寺院的力量。   于是,罗阇耶波罗就转变路子,变成了最新一代的躺王。   你们不出力是吧?舍不得钱财是吧?抱歉!那老子就躺平了。   不过作为一个国王,罗阇耶波罗的躺平是迫于无奈的,能有选择的话,他是绝对不想躺平。   所以在听到北方出现了一个信佛陀的恐怖菊儿汗,而菊儿汗又派出使者来波罗王朝后,罗阇耶波罗敏锐的感觉到了,这很可能是个重振波罗王朝的好机会。   宝通子大师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但其实心里也急躁的很。   几百年了,从东土大唐来的高僧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他们从来都是来求经学习的,但从来没有见过谁是带着军队来的啊!   难道,真如同那个信徒商旅说的那样,菊儿汗是听说佛陀之法在天竺不张,特意来护法来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可汗心中是有佛的   宝通子大师隐约感觉有点蛋疼,虽然自从侍奉佛祖之后,他就已经不太关注这个多余的物件了。   但是今天,他突然感觉了两腿之间莫名的疼痛,就像有人抓住了他的蛋蛋在狠狠的拉扯了一样。   而让这位那烂陀寺首座都感到蛋疼的人,则是他对面一个穿着奇怪青色长袍的男子,这就是菊儿汗派来的使者。   使者高高的昂着头,加上他本来身高就跟高,从矮小瘦弱的宝通子大师这看去,几乎只能看到两条粗大的鼻孔,鼻孔中喷涌着属于异教徒的味道。   对!就是异教徒的味道,作为一个处在佛法衰微时代的那烂陀寺首座,宝通子大师对于这种表情和气质非常熟悉。   因为那些信仰湿婆的婆罗门,就经常用这种表情看着他们。   “承蒙菊儿汗陛下厚爱,得赐东土珍宝,鄙寺无以为报,敢情使者观瑜伽师地论。”   宝通子大师等了片刻,见使者还是没有将鼻孔高度降下来一点的意思,于是只能主动开口搭话。   张昭确实通过郭广胜送了不少礼物过来,多是蜀锦和少量极为珍贵的瓷器。   特别是这几件瓷器,虽然在中土,一匹蜀锦可以买这样的瓷器十几件,但在天竺这里,上万公里下来,就算是个寻常的瓷碗,运到这都得价值千金。   所以宝通子大师说得到了张昭的厚赐,还真不是在谦虚,不过他这句话嘛,其实是在试探。   《瑜伽师地论》是大乘佛教瑜伽行唯识学派及法相宗的根本论书,相传为释迦摩尼佛弟子弥勒菩萨口述,无著记录整理而成。   更重要的是,《瑜伽师地论》是唐僧唐三藏从那天竺取回去的最重要真经之一。   那烂陀寺中有一卷《瑜伽师地论》,乃是唐三藏亲手所抄,意义非凡。   但凡从东土大唐来的求法僧,到那烂陀寺的第一件事,就是求此经书一观。   但如果对此书压根不感兴趣,或者不知道有什么渊源的,肯定基本可以断定,大概率不是佛门弟子。   果然,事情完全向着宝通子大师预测的方向前去,使者鼻孔朝天,轻轻哼了一声。   “观摩经书,日后有的是时间,某此来,是为两家合力而来。   菊儿汗陛下亲率五万虎狼之师,已平定夏希国,听闻巴利哈尔国的拉杰普特人,欺凌僧众、毁坏经典,汗切齿恨之,欲惩戒此贼,未知国王陛下,可愿一同征讨?”   波罗王朝国王罗阇耶波罗先是和宝通子大师对望了一眼,随后两人同时轻轻摇了摇头。   显然都感觉这使者,不像是个佛教徒,反而像是个心怀叵测的异教徒。   不过,罗阇耶波罗看了看远处殿外的那一队五十人的武士,心里又有些打怵。   倒不是怕这使者带来的五十个武士能把他怎么样,波罗王朝的武备再是上不得台面,但也不会让区区五十人把他怎么样了。   罗阇耶波罗其实是从这五十个武士,看到了背后的东西。   他在这里招待菊儿汗的使者和副使快半个时辰了,那五十个武士就这么顶盔掼甲在外面,一直守护着,别说卸了甲胄坐下休息,他们连地方都没挪,还是那么笔直的站着。   这位国王陛下实际上对战阵之事,还是有些了解的。   能在太阳下顶盔掼甲站立半个时辰,还腰背挺直的武士,在他人生三十几年中,别说见,那是听都没听过。   以此观之,就算是菊儿汗手下的五万勇士不可能个个都如此,但只要有三两千,也足够吓人了。   “呃……,这个……好叫使者得知,我国历来主张平和,加之近些年水旱灾颇为频繁,粮草收集困难,恐怕出兵之事,有些困难。”   罗阇耶波罗第一次觉得自己舌头好像打了结一样,说起话来竟然磕磕巴巴的,他这会突然对这菊儿汗的到来,有些害怕了。   拉杰普特人虽然可恨,不过双方打了这么多年,也算知根知底。   特别是他用上了躺平大法后,国中僧众的实力已经完全被发挥出来,打不过拉杰普特人的巴利哈尔王朝,但是自保已经问题不大了。   可这菊儿汗,手下有这样的勇士,看起来对佛陀也不像是很虔诚的样子,他何必招惹这样的魔星?   有个巴利哈尔王朝在中间挡着,好像也要安全些呢。   不过他不想招惹,但也肯定不想得罪菊儿汗,于是措辞更加委婉了一些,也没有因为使者的不礼貌而生气。   “哼!”一声从鼻孔里喷出来的冷哼骤然响起,罗阇耶波罗惊愕的呆住了。   没成想,他这番磕磕巴巴的斟酌,反而让对面的使者更加无礼了,竟然还冲着他冷哼了一声。   这位脾气再好,那也是一国之主,罗阇耶波罗顿时脸就黑了下来。   郭广胜身后的氾顺也差点笑出声来了,没想到这郭广胜演起戏来如此像模像样,真挺招人恨的。   “国王陛下,三藏大师,今日天色已晚,我等日夜兼程而来,殿外的勇士们也累了,不如让我们先行退下歇息一晚,明日再来拜见?”   “也好!”罗阇耶波罗黑着脸点了点头,也只有这副使看着还像个样子,他忍着火气站起身来做了个送客的姿势。   “那就请使者先下去休息吧!”   ……   那烂陀寺吠陀院,此是那烂陀寺八大院之一,占地极广,也是招待贵宾的清静之地。   说是要下去休息的氾顺,此刻已经被带到了国王罗阇耶波罗和首座宝通子大师面前。   “副使此来,可是要向宝通子大师致歉吗?”   罗阇耶波罗靠在王座上,看起来确实被气坏了。   虽然他问氾顺是不是要向宝通子大师致歉,但实际上是在问氾顺,是不是应该向他道歉。   氾顺点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拱手说道:“要是只论某本身,今日确实冒犯了国王陛下天颜,恐怕只是致歉还是缺少了些礼数。   但今日不论如何,郭天使是代表菊儿汗陛下而来,虽有无礼之举,但却没有致歉一说,伟大的众汗之汗,无需向任何人道歉。”   “那就请副使转告使者,明日就启程吧!”   罗阇耶波罗把袖子一挥,这菊儿汗把自己当什么了?   当成了一统天竺的戒日王了吗?还是把自己当成他的下属了?   如此这般,还有什么好谈的?   “唉!”氾顺长叹一声,闭着眼睛在脑子里把屈大夫、诸葛武灵王等忠贞之臣的事迹回忆了一遍,随后缓缓睁开眼睛,双目中露出了悲悯的神色。   “国王陛下与首座大师可知,菊儿汗陛下最多明年六月就要离开天竺了?”   罗阇耶波罗和宝通子大师面面相觑,不知道氾顺说这个是想干什么?最后还是宝通子大师开口问道。   “菊儿汗既已征服夏希国,为何还要退走呢?其地物产丰盈,怎么也要好过护闻城吧?”   别看人家呆在恒河下游,实际上这位宝通子大师还是有些见识的,知道夏希国与护闻城的恩恩怨怨,也大概猜到菊儿汗是从哪来的了。   氾顺缓缓摇了摇头,“首座大师以为菊儿汗仅有护闻城等地,若是如此何以能称菊儿汗?   谬矣!菊儿汗陛下实际拥有东土大唐之河西,安西之于阗、疏勒,河中之碎叶、拔汗那与撒马尔罕,疆域远超万里,治下之民何止亿万!   夏希弹丸小国,若不是数次袭扰护闻城,大汗根本就不会率兵征讨。   现既然已经平定,收其国王后妃回撒马尔罕治罪就可,怎会长留此地,唉!”   氾顺说完,又是一声长叹,搞得两人更加摸不着头脑。   而听氾顺说菊儿汗是要北返的,罗阇耶波罗的心思活泛了一点,如果这菊儿汗真的拥有如此大的帝国,看不上夏希国,懒得自己来统治,也是可信的。   “副使为何总是长叹短吁?若是有何肺腑之言,不妨畅所欲言!”罗阇耶波罗开始了循循善诱。   “好吧!今日某能到此佛国圣地,也就破例一次,若是能救得万千伽蓝之首那烂陀寺,总算有大功德一件。”   氾顺狠狠握了握拳头,好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样。   “国王陛下,首座大师,氾某自幼信佛,家慈更是虔诚,一直以为天竺之地,乃是地上佛国,实向往之。   可到了才知道,如今天竺佛陀祖地佛法衰微,教徒离散,僧众被欺凌,隐有倾覆之相啊!”   罗阇耶波罗脸都黑了,宝通子大师更是羞愧难当。   是啊!天竺之外的信徒还以为天竺还是以前那样佛法鼎盛,昔年光是那烂陀寺就有上万僧众,数十道场,弘法讲台日超整百之数,慕名而来者,远致万里之外。   不但讲授教义经典,更传授天文、数术、医理知识。   那烂陀寺不但是佛陀盛地,还可以称得上是天竺的文明之光,可是这样的地上佛国,早已不存在了。   “陛下与首座可能已经发现,郭正使并非佛陀信徒,彼辈实乃大秦法(景教)信徒。   其同党万万千千,日夜围绕在菊儿汗身边,所说无非是劝菊儿汗陛下背弃佛陀改信阿罗诃。”   “原来如此!我说这郭正使为何如此狂悖!竟然有此原因。”   宝通子大师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点什么,看来这菊儿汗的汗庭之中,佛法与大秦法之间的斗争,已经非常激烈了。   “幸赖大汗陛下身边,亦有我万千佛陀信众,今次大汗派使者前来,实际上就是希望能惩戒巴利哈尔国之后,再到那烂陀寺一行,瞻仰佛陀传道之地。   国王陛下若是就此让我们回去,大秦法众人恐会大力污蔑陛下与首座大师。   若是有一日大汗改信,天竺之外佛陀最有力的支持者,那就不复存在了。”   氾顺强烈输出的信息无非是两点,一是菊儿汗的信仰目前虽然坚定,但也有会改变的可能。   二是天竺之地佛法衰微,必须要有强力外援,不然倾覆之日不远了。   现在,就看他面前这两人上不上套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预要救之,必先坑之   夜深,罗阇耶波罗离开了那烂陀寺,回到了王舍城的宫殿中,作为著名的躺平王,他一直奉行了标准就是双手一摊,什么事也不管。   这不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摆烂,对于一个从小接受君王教育,耳读目染的国王,罗阇耶波罗的躺平自然有他的道理。   因为他早已看透了,他祖辈所信封的佛教和波罗王朝的本质,佛教就是缠绕在波罗王朝这颗大树身上的藤蔓。   奋发是没有用的,因为调动不了寺院力量的国王,根本无力与其他国家对抗,与其做梦励精图治,不如躺平来逼迫寺院出力。   目前看来效果不错,江河日下的波罗王朝,竟然还勉强稳住了形势。   不过菊儿汗的出现,还是勾起来罗阇耶波罗心中,那埋藏依旧的雄心壮志。   目前的波罗王朝可以说是一个没有希望的腐朽政权,但是如果能夺取来自巴利哈尔王朝的大片土地,这个王朝就还有救。   因为巴利哈尔王朝土地上的佛教寺院,早就被分给了信封湿婆的婆罗门僧侣了。   换而言之,这片土地上是没有寺院存在的,只要能拿下这里的国土,就能摆脱寺院对于波罗王朝的致命缠绕。   罗阇耶波罗发誓,他绝不会再把土地分封给寺院,而是要大量分封给追随他的贵族。   不过这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罗阇耶波罗实在不能确定,氾顺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在演戏诓骗他?   以及菊儿汗是不是真的不会呆在天竺?   这相当于就是一场赌博,要是氾顺说的是真的,那就是波罗王朝的大好机会。   要是是假的,也许波罗王朝会面临比如今更恐怖的局面。   罗阇耶波罗打开了手中的密报,这是氾副使通过他的心腹递上来的。   氾顺建议这位国王,如果直接出兵太过困难,那么也请提供一份关于巴利哈尔王朝的军备、地形、人口、兵力和政治格局的情报。   或许,这个是可以的,还可以借此机会派出使者,去菊儿汗那边收集一下情报,罗阇耶波罗缓缓点了点头。   ……   那烂陀寺中,氾顺安排完岗哨后,和郭广胜碰了个面。   郭广胜此时正在对着一堆糊糊状的东西犯难,这那烂陀寺中的斋饭味道其实很不错,就是看着有点恶心人。   好好的加了胡椒、小豆蔻、香叶、姜黄等上好香料的美食,非要做成是拉了稀一般的糊糊状端上来。   特别是姜黄,这玩意加多了,颜色实在有点像五谷轮回之物。   “可惜了!这些天竺人可真是暴殄天物啊!这么好的香料,自然应该用来炖肉,炖些胡葱豆子之类,完全是在浪费!”   氾顺抽了抽鼻子,很自然在郭广胜面前坐下,然后盛了一大碗饭,也浇了些这个黄乎乎的香料糊糊,开始吃东西。   刚才宝通子大师招待他吃的那点猫食斋饭,他是一点也没吃饱。   “氾兄,你说大王一直是住在寿昌,他是怎么如此清楚天竺之情况的?   又是怎么知道天竺有这么多香料的?这要是运回长安,该值多少钱!”   郭广胜在张昭这并不算是特别心腹的人,完全比不上他侄子郭天策,也比不上弟弟郭广成,所以对张昭,他还是很好奇的。   氾顺幅度非常小的摇了摇头,实际上他很也不知道,他也很奇怪,大王的无所不知是从哪来的?难道真有生而知之者?但他肯定不会跟郭广胜说这些。   “读万卷书,如行万里路呗,河中如何,天竺如何,自有前人记述。   听说足下也颇擅文字,此次回去之后,少不得也要记录一二,后人若能读到足下记载,岂不与来天竺一次无什区别?”   “二郎谬赞了!不过某也确有此心思。”听到氾顺赞美他擅文字,郭广胜也是高兴地不行,称呼也亲热了起来。   “不过二郎,你看这次罗阇耶波罗国王和宝通子大师会上套吗?”   氾顺正要回答,门外传来了呼声。   “氾副使何在?我王差人送礼单来了?”   张昭也送了一批绸缎、瓷器给罗阇耶波罗,按照惯例,罗阇耶波罗当然也要回赠一些珍宝。   但这会选择这个快入夜的时候送来,还这么急,必定不是专门为了回礼。   “看来波罗王同意了,郭家大郎,还请立刻去召集人手做好准备!”   氾顺对着郭广胜一拱手,郭广胜也赶紧站起来一拱手,两人脸上同时露出了阴险的笑容。   他们此行来,就没安好心,塑造张昭佛教拯救者的形象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就是要拿到波罗王朝提供的巴利哈尔王朝情报,然后在添油加醋的仿制。   以三分真七分假的比例,伪造一些书信情报,最后再装做不小心被巴利哈尔王朝侦知。   那么,为了不陷入两面作战的巴利哈尔王朝,大概率会抢先下手,趁菊儿汗全面占领夏希王朝的时候,先打垮波罗王朝,最后再来对付菊儿汗。   所谓,不把你坑到绝境再把你救出来,怎么显得我对你恩情比天还高、比海还深呢?   不把波罗王朝和天竺佛门逼到绝境,那个快一百年没被波罗王朝国王得到过的护教法王称号,他们怎么舍得给我张大王上一顶呢?   ……   印度河,此时应该叫信度河,这条发源于羌塘高原,水源充沛的大河,塑造了整个信度河的文明,是这里的生命之源。   乌达班达普拉得天独厚的区位优势,也是来自于信度河在这里拐的一个湾。   这个宽阔的河湾,不但给乌达班达普拉带来一个优良的内河港口,还让乌达班达普拉成为了整个地区的贸易聚合地。   不过今天,这里看不到一丝关于贸易和金钱相关的东西,反倒是河湾处,两只大军正在对峙。   一支是打着红底日月星三辰旗和蓝底黑字张字大纛,阵型严整,但是人数也就四五千人的军队。   而另一边,则是打着五花八门旗帜,队伍庞大,怕不得有三四万人。   虽然勉强排了个扇形阵,但怎么看都有点团成一圈的感觉,说是扇形阵,但看起来就像是个摊开的煎蛋一样。   湿婆奴侧过眼看了看不远处,被众星拱月一般围住的夏希王太子一眼。   这四万军队中,属于王室的军队不会超过一万人,刹帝利骑士更是少的可怜,大部分的兵力都是他们这些四散在王国中的刹帝利贵族,召集起来的。   据说国王摩达波罗已经被菊儿汗给处死了,看来此战过后,不管是胜是败,夏希王室很快就要衰微。   不知道对面的菊儿汗接不接受他们的投靠,如果不接受,想把这里的好处吃干抹净的话,他也不介意带着数百家刹帝利与拉杰普特人接触下。   当然,表面上,湿婆奴还是显得很忠义的,他先穿戴好华贵的白色长袍,然后轻轻一夹身下白马的马腹,来到了王太子面前。   “殿下不必忧虑,彼辈在此毫无根基,也不过万余兵力,定然不是我等对手,就算王城不足守,老臣的阇兰达罗城高墙厚,愿与殿下共守!”   阇兰达罗是湿婆奴的老巢,靠近巴利哈尔王朝,这老家伙摩达波罗在世的时候,还能制得住他,可是年幼的王太子,那就没这个手腕和威望了,去了阇兰达罗,恐怕就会被湿婆奴给捏到手里吧!   听到这话,已经十五岁,略微懂一些的夏希王太子脸色顿时就难看了起来,不过也由于太年轻,还不懂的遮掩脸上的表情。   “将军好意,小王心领了,不过乌达班达普拉是我国王城,还未开战,怎可言弃?”   “哼!不识好歹!”湿婆奴在内心冷哼一声。   本想着以后捏住王太子奇货可居,不过看来这王太子有了自己的想法,那就算了。   他毫不给面子的调转马头就走,并且吩咐起了身边的心腹将领。   “一会让大家眼睛放亮点,菊儿汗要是言过其实,咱们也不能把他们打得太狠,要是真如外界所说所向无敌的话,咱们就跑快点!先回阇兰达罗再说。” ###第二百三十九章 历史的轮回   张昭其实不知道,他为整个天竺带来的,是一场军事上的洗牌。   在他进入天竺以前,天竺的支柱武力是刹帝利阶层,这些人虽然也不是天竺的土著,但是到天竺的时间是非常早的,甚至可以把他们当成土著看。   刹帝利垄断了印度大陆上的军事和行政权力,上千年来的战斗,也多是在这个阶层内部展开的。   从开伯尔山口来的人,成功者会很快融入这个继承,他们在婆罗门的认证下,成为新的刹帝利阶层,失败者嘛,当然就是尸骨无处了。   但经过张昭的这次冲击后,估计很快天竺大陆上的所有当权者都会意识到,从开博尔山口下来的强人,会成为他们最大的威胁。   而开博尔山口以北,河中地区野心家也会意识到,天竺大陆是一个富而弱,土著都很好统治的宝地,以后到这来谋求‘事业’发展的人,恐怕不会少了。   历史上这次印度大陆的军事洗牌,是突厥伽色尼王朝在三十年后带来的。   他们引爆了从河中地区南下印度的热潮,自那以后,印度的强权,几乎都是来自河中地区的突厥和蒙古系民族。   可是在这个时空,张昭恐怕已经把伽色尼王朝开国之主阿尔普特勤的父亲,打死在了碎叶城外了,所以,这个历史车轮的前进,冥冥之中将由他来推动。   简单来说,在张昭这次入侵,呃不对,在张大可汗这次进入天竺护法以前。   从开伯尔山口下来的强人入侵者并不算多,而且大部分是被动来到天竺的,他们多是河中、波斯等地政治斗争的失败者。   由于因为这种原因来到天竺的强人并不多,实力也不算很强,已经在天竺吃饱喝足的早来人,还是比较容易抵抗这些南下的强人。   实在抵抗不了的,也可以找到多余的地盘安置,把他们变成跟自己一样的刹帝利。   但是张昭这次来的,就不是什么斗争的失败者,也不是三几百人,而是数万人的规模。   这种规模的强人入侵,本地的刹帝利抵挡不了,也拿不出多余的地盘来安置。   印度次大陆再富庶,一下也拿不出足够安置几万家刹帝利的土地啊!   而还不明白军事大洗牌已经到来的夏希王太子和心怀鬼胎的湿婆奴等人,还在把张昭所部的战斗力,等同于以往下来的强人,他们完全不知道,噩梦即将来临。   特别是湿婆奴,他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出死力,也就把亲信的骑兵队伍往左面带了带,等会打起来后也方便他们迅速脱离战场。   “父亲,这都快中午了,那菊儿汗怎么还不动手,他就是四五千队伍,骑兵只有千余,远道而来,补给不便,继续耗下去,兵士只会越来越疲惫。   咱们临近河边方便取水,背后就是王城,补给方便,甚至还能吃上热食,就算这样对峙上一天,两天,三天我们都不怕,这菊儿汗,莫非真是空有虚名?”   日上三竿,湿婆奴的儿子目瞪口呆的看着对面菊儿汗的军队,他们到现在还没披甲不说,竟然还开始啃起了干粮。   这种神操作,哪怕就是不怎么知兵的人,也干不出来吧?   湿婆奴也摸着胡须,一脸的疑惑,难道说,这菊儿汗真的只是空有虚名?   那国王摩达波罗怎么失败的?足足有三万大军呢?   不可能!菊儿汗没有几下子的话,肯定不可能在这么快的时间里,吃下国王的三万大军。   就算是国王指挥不当,但迦尔摩诃不会,那个老家伙可是久经征战的。   正要回头告诫儿子不要如此大意,湿婆奴突然听到了一阵阵的马蹄声。   好像是……,好像是从后面传来的。   大惊的湿婆奴赶紧策马转身,向着身侧王太子所在的地方驰去,那里有个挺高的山包,视野很开阔。   “好多骑兵!起码有八九千,菊儿汗把我们包围了!”   刚到的湿婆奴听的嘴角一咧,这是一个王族刹帝利在喊。   虽然看起来像是实情,但是你能这么喊么?觉得己方军队没有崩溃,你有些遗憾还是什么的?   果然,这个王族刹帝利大叫几声后,围着王太子的刹帝利们都面带惊慌的面面相觑了起来,你说这个,他说那个,乱糟糟的一团。   湿婆奴赶紧下马,三步并作两步爬上了山丘,眼前的情况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八九千没有,但六七千骑是有的,他们呈偃月阵从三个方向像自己这边逼了过来,但是还没有发动进攻。   “好像全是轻骑兵!”湿婆奴看了一会,这些骑兵的战马没有披甲,从来回移动的速度看来,骑士也没有披甲。   “不好!”湿婆奴突然大吼一声,他伸手指向了远处。   那里也有一个山丘,山丘上还修了一个有木珊栏的军寨,那里是己方这四万人马的补给中转点,也是通往王城的要道。   他们现在的位置,实际上是在王城乌达班达普拉城外的港口,距离王城大约有五里地左右。   虽然不远,但要是被切断后路,那也很危险的。   因为这四万人马中,除了一千多刹帝利和万余王城守备部队以外,其余都是刚征召起来的首陀罗长枪手和弓箭手。   补给如果被切断了,甚至就单单是被围住,对这些战场菜鸟的内心,就能造成巨大的打击,他们很可能抗不住多久就得崩溃。   想到这,心急如焚的湿婆奴,刚要建言抽一支部队回去防守两里外的军寨,那些包围过来的菊儿汗轻骑兵就动了。   他们先以弓箭手猛射,然后轻骑兵一冲,就把军寨外的守备部队给赶到了山丘上去了。   紧接着,这些轻骑兵纷纷下马,掏出投石索把一些大大小小的罐子朝军寨投掷了过去。   ‘轰!’一声剧烈的爆然传来,军寨的木珊栏突然就冒起了熊熊烈火。   “火油!他们带了火油!”王太子身边的王国宰相脸色一白,军寨是用木珊栏围起来的,里面堆满了粮食和喂牲口的干草,被火油一点,根本就无法熄灭。   太快了!动作太快了!湿婆奴头也不回就离开了王太子所在山丘。   他的心脏砰砰跳,那些菊儿汗轻骑兵的动作之快,配合之数量,完全超过了他的想象。   自己这边援军都还没来得及派,军寨就已经被直接给点燃了。   那里可有七八百士兵呢,竟然连反抗的机会都没。   这仗没法打,赶紧走,现在就走!   看到老狐狸父亲铁青的脸色,湿婆奴儿子张开嘴刚想问,湿婆奴把手一挥,就将儿子到了嘴边的话按回了肚子里面。   “准备走人!机灵点,菊儿汗不是在跟我们对峙,而是在等着轻骑兵迂回,他根本没想放过我们任何人,所以才会做这样的安排。”   儿子顿时脸色就白了,能让他父亲这种熟悉战场的老狐狸吓成这样的,对方一定是有了完全的准备。   “父亲,菊儿汗已经派了轻骑兵绕后,那咱们还跑的掉吗?”   “所以要现在就走,步兵一个不带,咱们也扔掉武器,只带水和干粮,一人双马赶紧跑,现在就看运气如何了!”   “大王,白从信和虎刺勒已经绕后完毕了!”氾全指着远处背插三根红旗的游奕都信使说道。   “那就开始吧!也太弱了点!”张昭摸着下巴咕哝了一句。   他连上阵去杀敌的兴趣都没有,足足给了那些家伙五天时间,结果就组织起来了这样的几万乌合之众。   四万人马竟然没有几个合格的轻骑兵探马,白从信他们几乎是没遇到什么抵抗,就完成了绕后任务。   而且从对面的阵型和五花八门的武器,以及极低的披甲率来看,纯粹就是临时征发起来的市民兵。   其中除了那一千多疑似重骑兵的兵种,看起来还像模像样以外,其余的战斗力还不如萨曼王朝的穆斯塔法征召军。   ‘咚!咚!咚!’战鼓声擂响了,马杀才先率领游奕都的轻骑兵出击。   他们的任务首先是掩护步兵大阵的移动,其次就是骚扰夏希步兵的阵型,用弓箭和来回冲刺吓唬那些菜鸟。   如果夏希王朝的重骑兵出来,他们就会边打边退,把重骑兵往己方重步兵这引。   呈楔形阵冲锋的轻骑兵,很快就到达了夏希王朝这边,他们不断策马从夏希步兵的右阵绕过。   借着马儿冲刺之力射出的箭矢形成的合力,哪怕是六斗的骑弓,杀伤力并不低,更何况夏希步兵的披甲率低得可怜。   右翼士兵在被游奕都轻骑无情的射杀,但位于中军的夏希王太子及王国宰相竟然还没商量出一个作战方案。   有人说要赶紧出动刹帝利重骑兵出击,有人认为重骑兵还在披甲,现在应该出动首陀罗弓箭手与敌人对射。   还有建议收缩阵型,围绕中军山丘打防御战,更有的傻屌心惊胆战的建议,是不是可以撤到王城进行守城战的。   夏希王太子已经从最开始统帅四万大军征战的兴奋完美坠落到了深渊中。   他无法做出任何判断,因为他觉得所有人说的都是有道理的,那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战争来临恐怖感,已经把他吓得手脚冰凉了。   等了半天,也没有收到来自中军的命令,摆在右边的夏希步兵们,只能被动开始自救。   身穿短衣的首陀罗弓箭手出动了五个百人队,列队走到军阵前面与来回冲刺的游奕都骑兵对射。   天竺湿热,弓箭的保存都非常不易,所以哪怕是步弓,拉力也不高,况且他们是列阵而射,但骑兵是在来回移动的。   一方能动,一方不能动,一方密集列阵,一份松散驰骋,从一开始就不再一个位面上。   首陀罗弓箭手射游奕都骑兵十之八九都没中,游奕都骑兵射首陀罗弓箭手十中八九。   结果五个百人队的首陀罗弓箭手对阵三百多游奕都骑兵,只坚持了不到一刻钟,这些倒霉弓箭手们就哭嚎着逃了回去。   马杀才猿臂一展,弓弦猛地一震,箭矢飞速射出,一个首陀罗弓箭手小军官应声而倒,他再拈得一支箭,瞬间又是一人倒下。   “都头,咱们用梨花枪冲一波吧,对面太弱了,这么射不过瘾!”   身边凑过来一个马杀才手下的队长,他兴奋地对着马杀才喊道。   “也行!那就冲一波!”马杀才回头看了看己方步兵,还在几百步外没有靠近,他也按捺不住心中杀敌欲望了。   对面就这战斗力,虐菜就得赶快,慢了就被别人抢先了。 ###第二百四十章 张大王的梦中情马   虽然在张昭看来,梨花枪喷出的毒火,也就跟后世的大号烟花在一个水平。   唯一超出一点的,也不过是里面装了碎瓷片和铁屑,多少能有点伤害。   但是在这个时代的人,特备是夏希王朝征召的这些首陀罗弓箭手和长矛手看来,对面的骑兵长枪中喷出的金色火焰,简直可怕到了极点。   本来在战场上,人的精神就会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只不过训练有素的老兵会,把这种紧张转化成奋勇杀敌的兴奋。   但是对于临时征召起来,完全就不想来打仗,只想活着回家和家人团聚的首陀罗们来说,这种紧张,是一种让他们忍不住要大小便失禁的恐怖。   火药喷发扬起的漫天灰色烟尘中,马杀才率着三百轻骑,仿佛从地狱中出来的魔鬼一样。   他们穿过呛人的硫磺味烟尘,带着在此时天竺人看来奇形怪状的兜鍪,脸上被火药熏成了黑乎乎的大花脸,手中的长枪则会喷出来自地狱的毒火。   这一切,都让他们看起来无比可怕,加上菊儿汗杀光了国王三万大军的恐怖传说,完美契合了夏希步兵心中魔鬼的形象。   又是一通金黄色的火药射出,一个倒霉的夏希长矛手被怼着脸挨了一发。   他脸上的皮肤,迅速被高温灼烧起了褶皱和水泡,眼睛被飞射出的碎瓷片划的鲜血直流。   脸上布满了黑点,这是被铁屑打了个正着,呛人的毒烟,更让他头昏眼花,脚步踉跄。   “妈妈呀!我要回家!”倒霉的长矛手被剧烈的疼痛和巨大的恐惧所击垮了,他当啷一声扔掉手里的长矛转身就跑。   身边的军官愤怒的上前,对着这个逃跑的士兵就是一刀,长刀砍到了长矛手的肩膀上,鲜血飞溅而出。   但这个痛苦,比起他被梨花枪击中和对死亡的恐惧,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了,吃了这一刀,他反倒跑的更快了,状若疯魔。   马杀才注意到了这个军官,他策马过去,手中的马刀轻轻一划,军官圆乎乎的头颅,轻易就被从脑袋上摘了下来。   “快跑啊!战败了!”   “快跑啊!菊儿汗派出魔鬼来了!”   “快跑啊!会喷火的恶魔从地狱中出来了。”   军官的死,就仿佛是一个信号一样,前排承受了足够压力的步兵们瞬间崩溃了。   而在后面的步兵,当他们看到一个脸上满是灰色水泡和芝麻一样黑点,眼睛在喷血,胳膊也在喷血的熟人,哇哇大喊着有魔鬼来了的时候。   这冲击力,不亚于后世你在地铁上看到一票壮硕的果男,他们不但朝你冲来,看起来还想把你……   想象一下吧,这绝对是非常恐怖的,这些被征召来,早就不想大战的首陀罗们,顿时一哄而散。   打仗?打你娘的仗!   自己用命去保卫刹帝利老爷剥削自己的权力?给谁当奴隶不是当啊!   “卧槽!军官在前,组成跳荡兵,加快速度!”   马鹞子傻眼了那么一小会,随后开始大声怒喝着加快了脚步。   这特么的,马杀才三百多轻骑兵,竟然把一个三千多人的方阵给冲垮了。   他们再这么走几十步就调整下阵型,等到靠近的时候,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还是直接过去用军官为跳荡兵,就把这当成斗殴吧,天竺人,不配享受结阵而斗这种高段位的打法。   远处的张昭也看出来了,对面这四万夏希军的实力,远逊于开伯尔山口中摩达波罗率领的三万军队。   “让李若泰的重骑兵披甲,看住对面的重骑兵,其余部队抽调精锐组成跳荡兵和破阵郎,全军出击!”   大战开始了,这绝对是本时空冷兵器战争史上,会被后人反复吹捧的战争。   两千奉天军勇士和一千于阗宫卫,加上顺义左军三千多人,以及护闻城的一千多土豪子弟,总共八千余人把四万多夏希王朝士兵围住团团攻打。   而且是没什么章法战斗,完全靠的是个人的勇武,以至于这场战斗中,涌现出了一大批的万人敌猛将。   马杀才三百人击溃三千步兵,蛮熊一人干崩溃了一个百人队的长矛手,山猪儿手持双刀,从右杀到左,直接击穿了夏希人的军阵等等。   战斗持续了大约半个时辰,四万夏希军队彻底崩溃,丢盔弃甲,四散而逃的士兵漫山遍野都是,也有些跑不动的,干脆就双膝下跪并把头处在泥地里,表示臣服。   唯一还保存着一定建制的,就是山丘处以夏希王太子为首的一千多刹帝利重骑兵。   这支重骑兵可真不错啊!张昭看得口水哗哗的。   当然不是因为这些夏希刹帝利重骑兵有多么勇武,甲胄或者武器有多精良,而是他们胯下的战马。   这些马儿身材修长,体型流畅,前腿内侧肌肉呈明显的倒三角形,充满了力量的美感。   额头宽阔光亮,鼻孔饱满丰润,眼神中闪烁着代表智慧的光芒,不是那种寻常牲畜傻呆呆的目光。   最为奇特的他们的耳朵,耳尖内部朝中间翻转,几乎能直立于头部。   有些马儿的两只耳朵尖还能相互触碰到一起,形成一个特别可爱的心型,后世把他们称为会比心的马儿。   这就是著名的印度马瓦里马,在中国则以天竺折耳马的名号广为流传。   这种马儿,爆发力和耐力都刚好处于一个完美的平衡点上,长相俊美,气质优雅。   不管是作为轻骑兵坐骑长途奔袭,还是作为重骑兵坐骑爆发冲击,都非常优秀。   或许它在长途奔袭上差了蒙古马很多,冲击力上也逊色于汗血宝马,但是它好就好在,这两样优势它都有,虽然不是最出众的,但够用。   这就可以了啊!良好的适配性,决定了它可以大规模的装备。   何况目前在中原五代,是没有多少汉血马这种战马的,折耳马爆发力弱于汗血宝马,但绝对强于中原五代的战马。   同时折耳马还有一项是张昭最为看中的,那就是折耳马没有汉血马那么娇贵。   这玩意生长在天竺这种地方,尤其耐热,加上抗病性高,好养活,简直就是张大王的梦中情马。   “天策,过去告诉他们,交出所有的马瓦里马,不管是种马、母马还是小马驹子都交出来,老子就大发慈悲,只要他们的家产,不要他们的命!”   张昭兴奋地都开始苍蝇搓手了,开伯尔山口中,摩达波罗的骑兵队伍中没有发现多少折耳马,搞得张昭还以为这个时代折耳马还没出现呢,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了。   不过对面也就是几百匹的样子,看来和可能是目前折耳马的种群还不大,天竺人自己都还有些舍不得大规模装备使用。   张大王猜的没错,目前的折耳马在印度也是极为珍贵的宝马。   基本是贵族们用来狩猎野猪和进行一种类似打马球运动用的,根本没怎么装备到战场上,都被婆罗门和刹帝利们用来彰显逼格和炫耀了。   “大王好眼光,那些马儿真是好马!”郭天策大喜的驰马跑了过去,他要亲自去劝降一波。   不过喜滋滋跑过去的郭天策收获的不是纳头就拜,而是一阵苍凉而悠扬的号角声。   在号角声中,大约六百骑夏希王朝刹帝利重骑兵排成了锋矢阵。   他们着好了铁甲,慢条斯理戴好了兜鍪,每个人都披了一件颜色艳丽的斗篷,号角声,就像是在对张昭发起挑战一样。   “咦?”张大王惊讶的出了声,这是要进行最后的战斗啊!还颇有几分浪漫主义气质,这印度阿三中,也有这么有种的人?   张昭身边的李若泰激动地浑身颤抖,他在马上双手一拱。   “大王!请允许末将率众迎敌,这是天竺贵族的古礼啊!他们是来光荣战死的,请大王成全!”   “成全?哼!”张大王不屑的冷哼一声。   “平日里享用民脂民膏,事到临头毫无对策,就想着一死了之,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此辈把国之大事,搞成倡优一般的表演,还光荣战死,有何光荣可言?   李都头及众健儿,是国之勇士,岂能陪这些天竺蛮夷,作此贻笑大方之举?”   李若泰闻言,有些不赞同,但同时也觉得心里还是挺爽的,瞬间就觉得自己比对面高出了好几个层次,这波他在第五层。   张昭的话,半真半假,其实他是不愿意李若泰上去徒增伤亡,同时那些夏希刹帝利重骑兵胯下的可都是折耳马,伤着了算谁的?   “阎晋!把咱憾山都老兄弟都集合起来,再调五百于阗宫卫军弩手来,让这些天竺蛮夷,尝尝咱们唐儿强弓硬弩的厉害,告诉所有兄弟,只射人,不射马!”   阎晋顿时就了然了,原来大王是看上人家的马了,难怪刚才让郭户曹过去劝降,难怪这会又有些恼羞成怒了,那些天竺蛮夷敢不给大王面子,就该杀。   六百精锐弩手对上六百重骑兵谁能赢?   一般来说,重骑兵肯定会赢,只要他们能扛着伤亡冲过去,打散了弓弩手的阵型,就不可能输。   但是六百天竺刹帝利重骑兵对上憾山都六百弩手,特别是其中还有两百神臂弓手的时候,输赢就没了悬念。   两石一斗的神臂弓,每射铁马,一发应弦而倒,六百刹帝利重骑兵还没开始最后的加速,就直接没了快一百骑,等冲到近前以后,阵型就彻底散乱了。   阎晋大喝一声,六百把陌刀高高扬起,当着人马俱碎!   残臂断肢碎甲叶满天飞,双方一接触,所谓的重甲骑兵直接就被陌刀手给砍的满地乱窜。   因为早在冲锋的时候,他们就被神臂弓给射的失去了所有的勇气,冲到近前,靠的不是勇气,也是惯性。   站在张昭身后的迦尔摩诃,吓得腿脚一软,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他看清楚了,双方的武力,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 ###第二百四十一章 佛教与印度教   信度河边,战斗已经结束,夏希王朝的四万大军在一个多时辰就灰飞烟灭。   当场被杀死了接近两千人,俘虏了小两万,还有一万人已经溃散的到处都是。   夏希王太子的尸体,被抬到了河边,几个从乌达班达普拉出来的婆罗门,正在亲自为这位战死的王太子清洗尸身,然后为他穿上最为华贵的国王袍服入殓。   王太子的身体呈现出了一种诡异的青白色,代表他的血液已经流干了,胸口并列着好几个巨大的创口,这是被神臂弓穿透后留下的痕迹。   这位还未成年的可怜王太子被针对了,因为憾山都的勇士都知道张大王的意思,当然不会留着他。   穿着华丽甲胄的王太子哪怕在人群后面,也受到了憾山都神臂弓手的重点照顾,估计他连敌人都没看见,就去见了湿婆神。   不过,虽然张昭对于这些夏希刹帝利重骑兵所谓的荣耀战死嗤之以鼻,但他还是按照贵族的最高礼仪安葬了这些人。   心里鄙视,那是张昭个人的喜好问题,但作为一个王者,对于这种行为,必须还是要赞赏的。   在张昭允许下,乌达班达普拉城的婆罗门和婆罗门教寺庙的僧侣们都出城来了,来为战死的一百多夏希刹帝利,举行隆重的葬礼。   至于其他没死的四百多刹帝利重骑兵,张昭按照刹帝利的规矩,赦免了他们抵抗的罪过。   并且允许他们缴纳赎金和罚金后,不但可以获得自由,还能保住一部分家族产业和刹帝利身份。   这就是这个时代天竺的规矩,他们敢发起荣耀战斗,就代表他们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勇士,是不能轻贱,也不能轻易杀害的。   同时,张昭到天竺,也是来打开商路和捞一点好处,不是来打破旧规矩建立新王朝的。   所以也很大方表示,将遵循这一规定,没必要为了这些事跟所有人对着干,他也不可能把所有的本地贵族杀光。   不过嘛,当时夏希王太子身边实际上是有一千多刹帝利重骑兵的,其中的四百二十人因为畏惧,没有随着一起发动冲锋。   这部分人那就不受古老规矩的保护了,因为他们没有表示出视死如归的勇气。   张昭冲着一直跟在身后的巴赫摩诃招了招手,巴赫摩诃赶紧点头哈腰非常狗腿的跑了过来。   他现在越来越觉得,国王的身份,已经在向他招手了。   “这里的人,我不需要,但是我需要最少八百万卢比用来犒赏勇士们,你能拿出来吗?”   张昭说的非常直接,所谓八百万卢比,并不是要巴赫摩诃拿出来,你杀了他,他也拿不出来这么多,而是要让这些刹帝利拿出来。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要短时间凑齐的话,恐怕需要用到拷掠等手段了。   张昭不愿意让他的勇士沾染这些习性,当然他们也不会有巴赫摩诃这样的本地人这么知根知底,能压榨出最多的油水。   “大汗陛下,这些胆小刹帝利可比你想象的富有,八百万卢比太便宜他们了,您忠诚的仆人巴赫摩诃,愿意为你奉上一千万卢比。”   巴赫摩诃眨巴着眼睛看着张昭,内心的渴望都快写到脸上了。   张昭考虑了一下,确实要给点好处了,狗腿子也需要奖赏的嘛。   “在这之前,把我们的国王陛下带过来吧!只要你诚心办事,某绝不会亏待你!”   “谨遵大汗之令,巴赫摩诃永远是你最忠诚的仆人!”   摩达波罗还没有死,同时开伯尔山口中被俘虏的一千多刹帝利也没有被处理,张昭留着他们还有用,特别是摩达波罗,一定要让他的死,体现出价值。   “儿子!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你杀了我的儿子!”   刚被带到河边的摩达波罗立刻就崩溃了,在他面前,夏希王太子的眼睛都没闭上。   “摩达!你可知罪?”张昭满身正义感的走到摩达波罗面前,对着他厉声吼道。   现在张昭也搞清楚了,波罗这个词是地位的象征,可以翻译为保护者,摩达波罗家族的波罗和波罗王朝的波罗都是这个意思,所以按照天竺的规矩,摩达才是摩达波罗的名字。   “我知罪?你这恶贼,分明是你入侵我的国家,杀害我的儿子,你还要问我是否知罪?何罪之有?”   夏希王朝完蛋了,儿子也死了,摩达波罗突然就没了牵挂了。   “原来你摩达还知道什么叫入侵,也会为你儿子的丧命而痛苦。   那我护闻城的子民,二十年间,被你率军入侵了数次,多少人不光死了儿子,连全家死光的都不少,他们的痛苦百倍于你!   没有你的好大喜功多造杀孽,护闻城的人不会失去家人,夏希的刹帝利们,甚至你的儿子,都不会失去生命!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某率大军至此,也是因为你,某就是来彻底消灭你,消灭你这个给所有人带来战争与杀戮之魔鬼的。”   好一番义正词严,张大王顺利将一场入侵,说成了对侵略忍无可忍的反抗,说的他好像是来维护世界和平的一样。   “谎言!满口谎言!”摩达波罗被张昭一番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话,怼的不知道如何反驳,只能重复着谎言等词。   但在河边的一种夏希王朝婆罗门和刹帝利看来,这跟理屈词穷没什么区别。   因为他们一想也对,这几十年针对护闻城的战争,不正是历代夏希国王一力推动的嘛。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张昭对着巴赫摩诃一点头,后者心领神会的走过去,一脚踹在摩达波罗的膝盖弯上,同时手摁着摩达波罗脖子将他压倒在地上。   几个巴赫摩诃的同党也走了上来,几人把摩达波罗捆起来,然后往一堆堆好的木柴边走去。   摩达波罗看着木柴,突然惊恐地奋力挣扎了起来,张开的嘴巴正要嚎叫,就被巴赫摩诃用一大团布给狠狠堵住了。   在熊熊烈火中结束自己的人生,以此向所有人表达自己的忏悔和歉意,也是此时贵族们常用的一种方式。   历史上三十年后,摩达波罗的孙子阇耶波罗,就是因为在面对突厥伽色尼王朝的耻辱性惨败后,选择用这用方法给所有国内贵族一个交代,从而保住了风雨飘摇的夏希王室。   拼命嘶吼的摩达波罗被几个壮汉捆牲畜般的捆在堆好的木柴上。   为表忠心的巴赫摩诃亲自拿着短刀,在这位国王的嘴里一阵乱搅,舌头被搅碎之后,再把嘴堵上,他就没办法叫骂了。   木柴上泼满了桐油,点燃之后就再也无法熄灭,只能听见隐约传来的嘶吼,以及看见木柴堆上尽力扭动的躯体。   在按照天竺古法处死了摩达波罗后,开伯尔山口中被俘虏的一百家与夏希王朝有血缘关系的刹帝利也被挑了出来。   他们就没有上火堆的资格,而是直接被一刀砍断了脖子。   一片哭喊求饶声中,张昭来到夏希王太子的木堆边,一位战死王者灵魂升入天国,成为永生幽灵的焰火,将由一位真正的王者来点燃。   张昭从以为婆罗门大祭司手中接过火把,装作祷告两下后,点燃了木堆。   大祭司弯腰对着张昭行了一个礼,“听闻可汗陛下是佛陀的信徒?”   “没错!”张昭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大祭司有何见教?”   “可汗陛下可知,释迦摩尼佛实乃毗湿奴的第九个化身,《韦陀经》实是我教经典。”   大祭司慢悠悠说着,眼神平和的直视张昭,但实际上是在观察张昭的神色,看他会不会因为释迦摩尼佛是毗湿奴的第九个化身而暴怒。   毗湿奴和梵天、湿婆一起被称作印度教的三位主神,而印度教这个名字,实际上是外人对这个教派的称呼,他们从不自称印度教,只是以婆罗门教的方式而存在。   与中国人印象中不同,佛教从来不是天竺大陆的主要宗教,一千多年来,包括一千多年以后,整个历史上婆罗门教才是天竺最主要的宗教。   佛教实际上是沙门思潮时期,天竺大陆上哲学和宗教界对于婆罗门教的反思。   哪怕就是在佛门最兴盛的阿育王时期,佛教徒也没有超过天竺人口的百分之二十。   这两种宗教,有非常密切的斗争又合作关系,婆罗门的祭祀改变信仰成为佛门高僧的不少,佛门高僧回归婆罗门教的也很多。   甚至在历史上,佛教传播到中国的时候,婆罗门教也随之一起来到了中国并寻求传播。   东汉《高僧传》中,至少就记录了五个有名有姓可查的婆罗门传教士。   《隋书·经志记》中,记录有《婆罗门诸仙药方》等十数篇介绍婆罗门的典籍。   唐代刘禹锡的白内障就是婆罗门传教士治好的,为此还曾写诗赞美,甚至南诏国,还曾信仰过婆罗门教。   想到这些,张昭就有了决断,他是来天竺获得佛教法王身份,以及河西地区佛法解释权的,并不是真想把天竺变成地上佛国的,要是这样,不打个三五十年怎么可能成功?   “大祭司可知道,东土大唐来的君王们,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愿闻其详!”大祭司脸上露出了笑容,只要菊儿汗不是抵触释迦摩尼佛是毗湿奴第九化身这个话题,那就好办。   因为在天竺这片大陆,在成熟的种姓制度下,佛陀是无法婆罗门竞争的,波罗王朝如果不是被寺院深度绑定,也早就改信了。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大祭司明白吧?”   张昭尽量用回鹘话把意思表达的更加明显一点,因为这大祭司是会说回鹘话的。   “果是金玉良言!”大祭司脸上的表情更加和善了,他做了个伸手请进的姿势。   “请可汗入城!” ###第二百四十二章 天竺之地的新老爷   乌达班达普拉城,张昭先是让奉天军完全接管了城防,然后让于阗宫卫,占据了乌达班达普拉左近的几个卫星城市。   护闻城的土豪子弟则在马鹞子的带领下,控制了更远的一些城池和乡村。   至于顺义左军和顺义右军的原萨曼王朝俘虏们,则被弄到军营驻扎了起来。   他们当中最优秀的一部分会获得留在天竺当老爷的机会,大部分人得了赏赐后,还是会回到宁远去。   因为在天竺当老爷的人选,张昭已经有了。   那就是曹氏曹延绵的母族,葱岭高原上,葱岭守捉一带的汉日天种,高原塔吉克人。   葱岭守捉存在了上百年,守捉城周围的塔吉克人也习惯了和汉人一起生活。   他们当中掌权者甚至还能说汉话,曹延绵的汉话启蒙,就是来自他的舅舅,原盘陀国王族成员。   有了这样的关系加上汉日天种的传说,高原塔吉克人是张昭在安西与河中除了于阗人外,最能信任的种族了。   正好高原塔吉克人也标准的白色人种,到天竺来当婆罗门和刹帝利也不显得违和。   所以在张昭进入天竺,不,应该说在张昭从布哈拉启程的时候,就已经派人通知高原上的塔吉克人,让他们准备好南下天竺当老爷的准备。   而高原塔吉克人南下天竺最大的阻拦,即雪域高原上阿里地区的古格王朝,已经在去年和于阗金国达成了和解。   历史上,李圣天一直在和古格王朝争夺这一地区的一些吐蕃部落,仗可没少打。   但在这个时空,张昭帮助李圣天拿下了疏勒、碎叶、宁远三块大地盘,古格王朝那些雪域高原的冻土,对于李圣天来说,瞬间就没了吸引力。   就在张昭于渴塞城外三水湾,大胜俱战提与玉素普联军的时候,李圣天和古格王吉德尼玛衮在于阗城外歃血为盟,以兄弟相称。   李圣天得到了超过一千帐,即七千余凶悍的吐蕃人,用来填充到疏勒和宁远。   吉德尼玛衮得到了每年价值五万贯的精白面粉、于阗白叠布、葡萄酒,以及少量铁器作为补偿。   并且李圣天以每年可以派出两次商队进入于阗贸易为条件,换取吉德尼玛衮同意高原塔吉克九千人,通过古格王朝的土地前往天竺。   等到高原塔吉克人一到,张昭就会立刻把夏希王朝分为两部分。   乌达班达普拉周边及以北,加上东边将要夺取的一部分巴利哈尔王朝土地,将做为高原塔吉克人的王国。   册封曹延绵舅父为镇远国主的诏书,已经由李圣天下达了,他们会改信婆罗门教,世代作为婆罗门和刹帝利统治这个地区。   这里可有足足四百万以上的人口啊!总共也就九千人的高原塔吉克人,无异于一头扎进了蜜罐中。   同时乌达班达普拉以南,也就是信度河下游,后世巴基斯坦信德省海得拉巴区一带,会封给巴赫摩诃。   他将带走超过八百家刹帝利去成为国王,至于原来这里的刹帝利去哪,张昭就不管了,谁要反抗,张大王就正好有理由没收了他们的全部家业。   正准备吃午饭,张昭又收到了氾顺和郭广胜回来的消息,这两的任务,实际上比他在这里打胜仗还重要,于是顾不上肚子饿,张昭赶紧召见。   “大王,幸不辱命,末将回来了!”氾顺喜滋滋的指着被侍卫们搬进来的木箱子说道。   虽然在波罗王朝时,郭广胜是正使而氾顺是副使,但是在张昭这,十个郭广胜也没一个氾顺重要。   因为氾顺是憾山都成员,张大王贴身护卫,爷爷还曾是张昭父亲的亲卫,氾全氾顺兄弟,是张昭真正的腹心。   “波罗王罗阇耶波罗果如大王所料,他不肯缔结盟约,也不愿意发兵相助。   但是对于提供一些巴利哈尔王朝的资料还是愿意的,同时他还给大王亲手写了一封回信。”   氾顺说着,身后的郭广胜立刻就将波罗王朝罗阇耶波罗的回信,递给了张昭。   张昭粗略看了一下,果然人不可貌相,人说罗阇耶波罗是个躺王,但实际上,此人对自身和波罗王朝有着相当清醒的认识。   信中虽然充满了对张昭的恭维,也表现出了对一位信奉佛陀君王到来的欣喜,但张昭仔细品味了一下,他读出了一股疏远和惧怕的意味。   罗阇耶波罗既希望张昭真的是来与他合作吞下巴利哈尔王朝的,但又害怕没有了巴利哈尔王朝的阻隔,张昭会把波罗王朝也吞下。   这封信不是问好,而是在亲自在问张昭,罗阇耶波罗想知道,尊贵的菊儿汗来到天竺真正的目的。   不过,张昭不准备回信了,罗阇耶波罗怎么想的,一点也不重要,张昭就是想要他的回信而已。   “氾顺、郭广胜,你们立刻将此信以及带回来的巴利哈尔王朝资料,送到工曹曹延明那里去。   让他用最快的时间仿造出来,然后想法送到巴利哈尔王朝国王手中去。”   曹延明手下,有十几个从布哈拉阿尔卡禁城弄来的萨曼王朝宫廷间谍高手,他们原本是纳斯尔二世豢养的,擅长模仿笔迹,伪造书信等,这会正好派上用场。   张昭的要求很简单,拿到罗阇耶波罗的亲笔信,以及从波罗王朝来的资料后,这些萨曼王朝的宫廷间谍,就会伪造一批信件和文件。   内容就是关于波罗王朝主动提议,由菊儿汗和波罗王朝两家夹击巴利哈尔王朝的。   信上约定在明年五月动手,而收到邀约的张昭也会亲自回信,说明他会在彻底平定夏希王国土地后,就会着手准备大规模的入侵。   巴利哈尔王朝作为天竺三强国中实力最强大的,他拥有超过六十万平方公里的沃土,整个恒河的中上游最富庶的地区,几乎全部在他们手里。   这里居住有一千万人出头,有传统的刹帝利武士大约有六千多家,能够征兵的吠舍和首陀罗阶层也有两百多万人,实力两倍于夏希王朝。   而且他们最近还算是武德充沛,这些年一直在和波罗王朝开战,打的波罗王朝两次迁都,心理上的优势很明显。   如果他们知道波罗王朝的计划后,一定会选择先打垮波罗王朝,以求可以不用分心对付张昭。   那么张昭就机会就来了,首先可以用巴利哈尔王朝调集力量东出攻打波罗王朝的时机,率军沿着恒河往下打。   最后可以稍微等一等,等波罗王朝被打的要亡国,那烂陀寺被占领后,再出来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   想来报酬只是一个护教法王的称号,以及得到那烂陀寺、超戒寺还有密宗大寺飞行寺的部分佛教珍宝典籍,应该不多吧?   比如那烂陀寺的释迦摩尼佛等身坐像,观自在菩萨等身立像。   唐三藏亲手抄写的《瑜伽师地论》,传言为释迦摩尼弟子波斯匿王手抄的《大日顶经》和《金刚顶经》。   这些经典和宝物,日后都会毁在德里苏丹国入主天竺的时期,嗯!这波,这波叫做我帮你保管。   至于他们可能不给。   嗯?你以为张大王手下全是好好先生,他们不会自己动手抢吗? ###第二百四十三章 天兵竟是我自己   伪造书信往来,然后假装不小心被逮住最后泄密,这其实是个比较拙劣的计谋。   但张昭从未担心巴利哈尔王朝的国王和大臣们不相信,因为这就是个堂堂正正的阳谋。   巴利哈尔王朝和波罗王朝互相征战了上百年,光是曲女城的争夺战就打了三次,除了血海深仇和不共戴天,没有其他形容词,适合用来描述双方的关系了。   所以当巴利哈尔王朝得到这些伪造的信件后,根本就不会去鉴定它的真伪。   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巴利哈尔王朝都必须重视。   菊儿汗张昭已经在夏希王朝的土地上打出了赫赫凶名,一个月多就进入了乌达班达普拉。   这份战斗力,哪怕国力是夏希王朝两倍的巴利哈尔王朝也不可能无视。   那么抢在菊儿汗彻底掌控夏希王朝以前消灭波罗王朝,至少是要迫使波罗王朝臣服,然后利用广袤的国土与菊儿汗缠斗,这就成了必然的选择。   事情也跟张昭推测的一样,当曲女城的巴利哈尔王朝国王克里希拉二世得到消息后,果然没有去验证事情的真伪,反而还加了一把速度。   让这些伪造的信件在刹帝利大臣和武士间广为传播,飞速取得上上下下的支持后,立刻开始准备发动战争。   并且当波罗王朝的国王罗阇耶波罗知道此事后,也只能向着西面大骂几句后,含着眼泪开始备战,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根本没法解释。   十月,就在巴利哈尔王朝开始进攻波罗王朝的战斗打响之后,足足走了三个月的先期三千五百高原塔吉克人,终于到达了乌达班达普拉城。   张昭为他们举行了隆重的迎接仪式,咱天竺这块别的没有,但是在这里当老爷的舒适度,那在全世界来说,绝对是独一份的。   哪怕底下的达利特野菜混着粗麦和豌豆还不能吃饱,但上层社会大吃大喝那是常态。   曹延绵的舅父是个身材十分高大,还很帅气的中年人,皮肤白皙、脸型饱满,竟然有六七分与汉人面貌相似。   但已经能看出混血的迹象,而且塞种人的基因还很明显,比如发色和眼珠颜色已经有变化了。   历史上唐三藏路过此地时,曾在《大唐西域记》中记载王族自称汉日天种,容貌与中国同,然治下之民,多胡儿之像。   看来在大唐离开的两百年中,失去了容貌上优势的高原塔吉克王族,已经开始与统治下的塞种东伊朗人大规模通婚了。   这是必然的,大唐兴盛的时候,汉日天种类中国长相肯定要吃香的多。   大唐一走,没了这种优势,往下沉淀跟自己治下之民至少做到容貌一致,是最好的选择。   张昭也终于知道曹延绵那口有些怪怪的汉话口音从哪来了,这位舅父大人,说的就是这么个怪怪的口音。   说道某些词汇的时候,总有种含含糊糊,像嘴里含着石头的感觉。   双方一交谈,果然,这位便宜舅父大人祖上,具体来说,是他曾祖父学汉话的源头就不对劲。   教这位曾祖父汉话的,是一位他自称姓李,但是周围人都不承认他姓李的戍堡镇将。   至于为什么姓不姓李自己都说了不算?那是因为这李镇将的祖先是叛军之后,严格拉说甚至都不是汉人。   李镇将其实是契丹人,祖宗的兄长是那位被则天大圣怒而下旨,从李尽忠改名为李尽灭的契丹大贺氏部落首领。   这位和他的妻兄孙万荣在万岁通天元年(696)起兵造反,把则天大圣打的灰头土脸、颜面尽失。   最后则天大圣属于是硬靠着大唐的国力,才把这场叛乱给平定下去。   而在李尽忠、孙万荣连续败亡后,李镇将的祖先虽然没被处死,但是被流放到了安西,最后在汉人极度缺乏的葱岭守捉安顿了下来。   好嘛!高原塔吉克人的汉语老师是个契丹反贼,真是有够魔幻的,难怪口音这么怪。   及至葱岭守捉废弃,整个大唐势力退走之后,除了少量的于阗汉人行商偶尔出现一下以外,他们更是失去了说汉语的外部环境。   只靠着内部几百人的小圈子一代代的传下来,口音当然很怪,某些地方含含糊糊,是因为他们已经忘记了读音。   不过张昭有一点很疑惑,按说李镇将这种契丹反贼,应该不会对大唐有太多好感吧?   而葱岭守捉的汉将,说实话,应该也不会对当地的土著有多么温柔以待。   那……这些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能在大唐退走两百年后,内部还保持了一个会一定程度上说汉话小圈子的?   舅父很不好意思的看了张昭一眼,踌躇了几息后,放下手中的餐刀,眼中露出了回忆的神色。   “回大王的话,我们这一支人,实际上在吐蕃攻占石头城后,就流落到了汉地。   祖上去过敦煌,也去过凉州,最后还曾去过长安朝拜,就连回到故乡,也是在昔年四镇节度使高节帅赶走吐蕃人后,才得以回国。   十余年的流浪中,祖先见识到了大唐的繁华,言及长安,只称为地上天国。   等到后来复国,时常难以忘怀,加之我们乃汉日天种,自此后,多以唐儿自称。   所以我王族之人,就开始学习唐儿语,也坚信大唐虽然离开,但终有一日会回来,若有子孙能等到那一日,荣华富贵岂不唾手可得?”   一席话,倒是把张昭给说沉默了,他从后世而来,大部分内地人心中,早已不把安西、河中当做中原王朝的地盘了,说什么金瓯无缺,也没算上过它们。   但是在这个时代,自先汉起,中原王朝每当强盛时,都会控扼西域。   他来到了这个时代后发现,安西、河中大大小小的种族以及留在当地的汉人,都认为天兵东来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那位被张昭打的连王后都丢了的喀喇汗国布格拉汗萨克图,子孙都一直自称桃花石汗,显然是认为治下之地乃中国之土,与波斯不同。   可是事实上,大唐这一走,中原王朝竟然八九百年都没能再回去过了。   想到这,张昭长长叹了口气,苦笑着看着这位汉日天种舅父。   “若是祖宗泉下有知,今日定然是十分失望吧?两百年了,天兵仍然没有东进!”   “大王何出此言?”舅父同志瞪大了眼看着张昭,“天兵不是早已到了吗?”   “到了?哪来的天兵?谁派来的?”张昭猛地一震,难道在自己离开于阗的这一年多,中原王朝派兵来了?   时间线被扰乱了?还是谁知道他在安西、河中搞了一大推土地,来摘桃子了?   “这天兵,难道不是大王吗?”汉日天种舅父突然离席,他双手肃揖对着张昭单膝跪地。   “大王自东而来,三年间收复疏勒、碎叶与宁远,拓地万里,涨唐儿雄风,今更提虎狼之师威震天竺?这不是天兵东来是什么?   吾家祖当年的夙愿就是等到天兵东来,族人可以附其骥尾得享荣华富贵,今蒙大王相召,以区区三千丁壮治四百万之民,何其富贵!”   对啊!卧槽!张昭一拍大腿,他一直把自己当做是来安西、河中和印度积蓄力量的,从来没想过,自己在其他人眼中,就是那东来的天兵啊!   当年的班定远、陈破胡,包括他的祖先张孝嵩,并没有带多少人来,而是靠着本身的手段和中原朝廷的威风,就完成了天兵东来,平定安西、河中的伟业。   当是时班定远带了三十六人,张孝嵩更是只身招募各族部队,人数最多的陈汤,手下也没多少真正的汉军,也是靠矫诏征发当地各族部队的,这与他张昭从敦煌来,何其相似!   他自带了一百零七人自敦煌而来,先破仲云国,然后以于阗金国为依靠,三年半就纵横安西与河中。   原来天兵竟是我自己!   “听舅父一席话,茅塞顿开,原来张二郎苦苦等待的天兵,竟然是我自己,诸君!”   张昭端起酒杯,团团向着周围一起来吃宴席的奉天军、于阗宫卫军各军官祝酒。   “此三年间,得大家同心戮力、生死相随,日后青史之中,必留诸位大名传于后世!某张二郎,为诸位豪杰勇士贺!”   “末将等为大王贺!大王威震安西、河中,远胜班定远、陈破胡!”   气氛陡然就热烈了起来,中国人嘛,哪怕就是个低等级武夫,对于名留青史这事,那都是相当狂热的。   一众夸夸团互相夸赞半天后,张昭才挥了挥手阻止了继续的夸耀。   他转而看着地上的汉日天种舅父,此时舅父还未起身,张昭也未让他起身。   因为接下来的对话,不是便宜舅甥之间的,而是君主和封臣之间的。   “未知舅父将要如何治理这镇远国?”   “臣决议带着族人改信婆罗门教,以少量王族为婆罗门,其余王室以及勇悍丁壮为刹帝利,其一半人居王城,一半人分镇各地。   同时收揽本地刹帝利,使我等与本地贵族等同,不分彼此,共治国中其余种姓。”   这是最基础的,也是到印度强人的基本操作,没什么好说的,张昭要听的也不是这个,所以这位舅父还是跪在了地上的。   “在做这些之前,臣请大王调拨擅汉话教习者数人,我等南下之种族,今后若是要保住婆罗门和刹帝利身份,必须学习汉话。   其次日后历代镇远国主之后,皆由大王赐婚,最后,臣敢情大王为我王族赐姓!”   嗯!挺上道,张昭点了点头,这才是他想要的。   在天竺建立一个能说汉话的上层,作为日后一统中原,不断干涉天竺事物,将某些王族分封到此的前哨,这才是镇远国能存在的根基。   “王族赐予张姓,以秉礼持义、国恒远久为排行,每八代一续,王族以外,不许张姓,其余随意。”   “臣再恳请大王赐名!”   “舅父家族,二百年不忘大朝,忠义可嘉,特赐舅父忠字!”   “臣,张秉忠,叩谢大王赐名!”   外甥女婿给舅父赐姓赐名,后世听来绝对是天方夜谭,但在此时却极为正常,更别说张秉忠甚至都算不上张昭的舅父。   现在镇远国安排完毕,张昭剩下的就是等待时机打穿恒河流域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天竺十二月   后唐清泰元年,于阗同庆二十二年,公元934年,十二月。   天竺大陆的信度河流域,甚至破天荒的飘了几片雪花,自大唐中后期开始出现的小冰河时期,在这时候到达了巅峰。   此时,原本温暖到可以种水稻的雪域高原六月飞雪,特产荔枝的四川盆地,连柑橘树都冻死一片,鳄鱼出没的湖广地区,猪婆龙近乎绝迹。   在安西,极寒天气阻止了雪山之上的积雪融化,连绿玉河(喀拉喀什河)和白玉河(玉龙喀什河)都几度断流,年年都能热死一大片人的信度河和恒河流域,甚至会飘下雪花。   但这股极寒天气会在后周建立时开始缓解,等到高粱车神殒命基本结束,赵二那个不要脸的儿子正好捡了个大便宜。   当时天气转暖,国内年年丰收,混了个咸平之治。   澶州城外,历史上都排的上号的倒霉蛋萧挞凛被意外爆头,赵德昌于是又混了个军功。   最后以半壁江山封禅泰山,把后世来者朱洪武和朱棣给恶心的不行。   不过这种天气,对于我张大王来说,简直就是天助我也。   本来在天竺大陆上,由于气温过高,哪怕就是冬季着甲战斗都是一件危险性不小的事情。   因为穿两三层甲的甲士们,会在这恐怖的闷热下,快速脱水和大规模的中暑。   但是今年,十二月的天气破天荒的降到了最多四五度的规模,这可太适合着甲而战了。   对于张昭来说,棉甲和铁扎甲是现成的。   但对于天竺其他国家来说,他们的甲胄讲究一个透气性和轻薄,也没有储备重甲的习惯,一时间根本找不到这么多重甲。   一个刹帝利甲骑的甲,甚至还没有普通奉天军和宫卫军士兵的好。   这已经是接近降维打击了,是以准备出征的奉天军、宫卫军和顺义左军,护闻城土豪子弟,以及张昭征发的属于张秉忠和巴赫摩诃刹帝利仆从军,个个乐得眉开眼笑的。   这看着哪像是去打仗的,更像是去劫收的回乡团。   而张昭之所以要等到十二月才行动,是因为他要等一支增援的部队,那就是安远军使拉希德·萨莱曼的顺义右军一部两千余人。   这些由原本俱战提的波斯降军组成的部队擅长水战,毕竟俱战提就是一座河上要塞,药杀水也算是大河。   等他们到了之后,张昭才会出兵,因为他这次是要沿着恒河顺流而下,没有专业的水军还是不方便的。   “大王,波罗国王罗阇耶波罗又派使者来了!”   誓师大会都开完了,正准备出发,郭天策又从远处跑了过来,张昭砸吧了下嘴巴。   “这好像是第七拨使者了吧?看来是真的急了。”   就在我张大王准备出征以及安置南下高原塔吉克人的时候,巴利哈尔王朝对波罗王朝,发动了大规模的袭击。   波罗王朝的王城华氏城已经在十一月底就沦陷,波罗王罗阇耶波罗退守王舍城。   求援的使者,那是一拨一拨的来,基本上一拨还没到,下一拨又出发了。   “带过来吧!让他看看,咱们这是真的要去救援了,让他回去给罗阇耶波罗吃个定心丸,好豁出命去抵抗!”   张昭得意的一笑,虽然满脸和善,但把郭天策看的不禁打了个哆嗦。   这还是要忽悠啊!可怜的波罗王,估计知道菊儿汗已经发兵,恐怕会把棺材本都压上吧。   此时的印度,还未开发到后世那种人口密度,整个富庶区基本都是沿着信度河,恒河两岸的。   著名的摩陀罗、波罗耶伽、曲女城、华氏城、王舍城等,基本就是沿着恒河,珍珠项链般一个接着一个的。   话说这天竺大陆,还真是为入侵者量身定做的地方啊!   两个富庶区一个存在于信度河,一个存在于恒河。   它们还不像中国的长江黄河那样有什么黄河九曲,壶口瀑布,长江三峡,云梦大泽等天险。   这信度河和恒河流域,完全就是河谷大平原,宽宽敞敞,水流也很少有特别湍急的地方,简直就像是给入侵者修建的高速公路,进进出出跟回家一样。   反正张昭就是这样,到了亚穆纳河之后,水流就平缓了起来,后勤物资上船,人马分列和两岸,彼此靠小船交通。   于阗宫卫中抽了六百弓弩手上船,顺义右军则负责驾驶。   此时的水战还非常简单,虽然中国早已进化出了五牙战舰,发明了冲撞,火烧,用大锤砸等战法。   但是这是在天竺,夏希王朝、巴利哈尔王朝、波罗王朝三家加起来,等同于刹帝利的武士阶层也就不到两万家。   这么点人,哪还玩的起五牙战舰这种高难度活,再说他们也没有那个技术啊!   此时恒河上的水战,就是两艘船靠近后打跳帮战,连投掷火油罐子都省了。   于是在不经意间,六百能在船上放弓弩的于阗宫卫,又成了大杀器。   他们本来是张昭训练来在攻占俱战提时,于药杀水上打水战的。   结果没等走到水战围攻俱战提这一步,俱战提的守军,就被布哈拉的政客们,给推着走到了死路,训练了几个月,完全没用上。   当然,巴利哈尔王朝的水军也会在船上放弓,但是他们手里的印度弓,完全不是于阗宫卫军手中强弓硬弩的对手。   加上张昭是从上而下猛攻,他还准备了数百条装了桐油和柴草小船,小船上配钩链,勾住天竺人的战船就烧个不停。   战时先放小火船,等到烧毁了对面的先锋,然后大船再顺流而下,一顿猛冲加上弓弩齐发。   自四天前沿着亚穆纳河直下以来,已经打败了三拨巴利哈尔王朝的战舰,次次都是碾压般的战绩。   张昭的舰队,已经从最开始的大小船只两百余艘,变成了快四百艘,其中还有很多船因为俘虏不足无人驾驶,而不得不凿沉。   六天后,一路畅通无阻的菊儿汗大军来到了第一个巴利哈尔王朝重兵把守的要塞城市—波罗耶伽。   此城在这个时候的恒河流域,地位等同于中国长江上的荆州或者安庆,历来是河防重地。   要是突破了这里,地位类似中国南京城的巴利哈尔王朝国都曲女城,就门户大开了。   “不想天竺,也有此等雄城,还真是雄伟啊!比敦煌都要高大,恐怕要甘州或者凉州,才能与之相比了吧!”   发出感叹的正是阎晋,面前的波罗耶伽城最少六七米高,以黄土筑成,周围卫星堡垒林立,还修了水城控扼恒河水道,绝对是张昭进入天竺以来,看到的最为高大城池。   “其城虽雄,但不如凉州城多矣!”兵功曹武原儿不同意阎晋的意见。   “大王,阎军使,凉州城高两丈有余,周二十里,以条石打基,三合土夯实而成,四野环绕堡垒有七。   昔年太保公取凉州,两万精甲血战近一年,威逼利诱始才得下。   而此波罗耶伽城虽然高大,然全由黄土堆砌而成,城外共六堡虽互为犄角,却无豪勇之士镇守,何能阻挡大王天兵?   况且曹敦煌此次携带了神火雷千二百斤,区区土墙,炸也炸开了!”   阎晋这一辈子都没去过敦煌以东,当然想不到凉州是何等大城。   凉州在大唐的地位,能比肩清中期的广州和清末的上海,是大唐朝廷的丝绸中路枢纽所在,乃天下雄城!   武原儿做行商时去过,所以他能很轻蔑的看着眼前的波罗耶伽。   雄城?哪得看什么地方的雄城!在天竺是,在中原前二十都没资格。   “武兵曹说的没错,你一吐蕃奴懂得什么叫雄城?我看此城,土鸡瓦狗而已!”   阎晋本来被武原儿的话说得有些尴尬,马鹞子适时的上来一顿鄙视,顿时就缓解了尴尬,两人随即笑骂了几句。   阎晋这个人,一直深以当过吐蕃人的奴隶为耻,平日里谁要说他是吐蕃奴,绝对是要见血的,但唯独马鹞子能说。   不仅仅因为当年他与马鹞子一个是寿昌镇的队正,一个是队副,更因为当年没有马鹞子的照顾,阎晋这种来历有问题的,是很难进入寿昌镇军,还能当个小官的。   “大王,此城不简单,水里埋着木桩,游奕都的往下游去看了,不拔出这些木桩,战船根本无法靠近对面的水城。”负责游奕都的白从信又从远处来了。   “能想办法拔出来吗?”水里有木排阵,大船就肯定通不过。   巴利哈尔王朝不愧是天竺三国之首,看来还是防了自己一手,这木桩肯定是最近才放的,因为平日里这种繁忙的大河,不可能只通小船。   “拔到是能拔,但是咱们都不熟悉这水下的暗流,也不知道这些木桩的具体位置,恐怕迁延日久,耽误大军前行。”   “那就把游奕都先撤回来,每火骑士配三十人从俘虏中跳出来的熟悉周围地理者,把周围的渔民都给我抓回来。   这波罗耶伽的刹帝利总不可能亲自去埋木桩,一定是征召周围渔民干的。”   张昭一挥手,就做出了决定,白从信赶紧下去执行了。   郭天策脸上的却还有些绷着,他对着张昭行了一个叉手礼。   “大王,这些渔民是巴利哈尔国治下之民,要拔出河中的木桩,也是极为危险的活计,他们就算肯,要是入水就跑了,可怎么办?”   “无需担心,吾知道怎么让这些渔民听话。”张昭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你去通知曹延明和史崇敏,让他们准备好爆破波罗耶伽城。   阎晋、马鹞子,你们各率两千人为先锋,去拔除城外的堡垒,先让张秉忠和巴赫摩诃麾下的刹帝利上。”   张昭有什么办法让这部分巴利哈尔王朝的渔民为他豁出性命去深水中玩命,而不会一进水就逃跑呢?   实际上还是得从婆罗门教的种姓制度入手。   婆罗门的种姓制度从严格上来说,并不是不能流通的。   要真是完全不能流动,一点希望也不给最底层的人,绝对不可能一直流传到后世。   虽然印度人生来就好像没有反抗精神,是一些喊不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麻木牛马。   但人家怎么说也有十几亿人呢,几千年下来,总不可能一个敢于反抗的人都没有吧?   别说他们只是被称为牛马的人,就是真正的牛马,你把他给压榨狠了,他们还知道发脾气呢。   骡马敢把背上背的东西晃掉然后跑路,牛急了也敢顶人,何况人乎?   所以,婆罗门教为了招揽低种姓中知道反抗的人,专门发明一个词叫做梵化。   这原本是一个宗教用词,沙门思潮时期,人们把从搞种姓的婆罗门教改信宣传众生平等佛教人的选择,叫做梵化,意思是他升级了,变得高尚起来了。   而被佛教重创了一下之后,婆罗门教就把梵化这个词给捡起来了,他们把低种姓升级到高种姓的途径成为梵化。   梵化有两个途径,一是低种姓把自己的女儿嫁给高种姓,然后全家去跟女婿姓。   同时搬离原本低种姓聚居区,学习高种姓的生活习惯,这样一两代人下来,就可以宣布梵化成功,成为高一级的种姓。   而要让一个高种姓的男人不顾颜面和家族阻拦娶你一个低种姓家的女儿,只可能存在两种情况。   一是你有个特别美的女儿,美到国王见了都走不动路的地步。   二是你特别有钱,直接用钱砸,砸到高种姓的愿意娶你的女儿。   而且还只能一级一级的升,也就是首陀罗只能升到吠舍,不可以一次性升到刹帝利去。   但这有个非常明显的问题,那就是低种姓的身份,先是限制了你自身的颜值,也让你很难娶到漂亮的老婆,生出漂亮的女儿,特别是在天竺还有肤色上的要求。   同时低种姓都是些从事低贱工作的,这样也很难让你聚集起大量的财富。   能通过这条路梵化的,很少很少。   成功率最高的,则是第二个途径,那就是起来闹事。   一种是闹婆罗门和刹帝利事,闹到他们镇压不下去,最后愿意给个高种姓身份把你收编。   后世天竺的大统领摩的先生,就是这种梵化的典型代表。   二是帮婆罗门和刹帝利闹事,而且要帮最高级的婆罗门和刹帝利闹事。   这样人家才会破格提拔的你种姓,比如张昭现在要做的,就是要准备这么梵化一批人。   张大可汗走到了这批被招来的渔民中,起码有六七百人,看来白从信把周围的渔民什么都找来了。   这些人根本不用问他们的名字,也不用看他们住的地方和从事的职业。   只看肤色,你就基本能判断出他们的种姓,一定是低到泥地里去了。   看看这跟牛马同样的黑色和黑褐色皮肤,脸上还写着满脸苦大仇深的人,浑身气质直挺挺的透露出了贱民二字。   按照规矩,张昭刚出现,他们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全部把头杵在泥地里。   别说看张昭一眼,呼吸声都不敢大了,生怕污染到张昭。   更绝的是,几个投靠了张昭的婆罗门一阵风一样的把张昭拉到了这些渔民的上风口,还在地上铺了一层上好的棉布,让张昭踩在棉布上。   前者是为了不让这些低种姓污染了张大可汗呼吸的空气,后者是为了显示,他们连跟张大可汗一起踩到同一块地上的资格也没有。   “吾的要求很简单,我需要拔出河中的木桩,为此某准备了二十个吠舍姓氏和四十个首陀罗姓氏。”   说着,张昭一指他身边两个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愿意的刹帝利。   “除此之外,这里还有两位刹帝利老爷,他们愿意给你们其中两人一个顺婚的机会,谁要是立下最多的功劳,他们的下一代人,就可以成为刹帝利了。”   别说刹帝利,对于下面这些大部分是达利特,也就是根本不在种姓制度之内,被称为不可接触者的贱民来说,能成为首陀罗,都是质变般的飞跃。   如果能成为吠舍,那根一步登天没什么区别,至于成为刹帝利,那叫原地飞升。   对于这些人来说,不单他自己的命已经不重要了,全家,全族的命都不重要了。   所以,当翻译转译完张昭的话之后,远处跪着的渔民们,虽然还是没人敢抬头,但是一阵如泣如诉的呜咽声,鬼魅般的响了起来,跪在地上把头杵在泥地里的人群,集体晃动了起来,如同风中哗哗作响的树叶。   见此情况,张昭决定再加一把火,“最后,我还需要一个家族,只要谁的家族能把我指定的东西,送到波罗耶伽城下放好并点燃,我可以给他赐一个姓,一个单字,属于汉日天种的姓!”   在天竺,种姓并不是只分了四等和一个不可接触者,实际上这其中还有很多的亚种分法。   就张昭现在知道的,夏希国的刹帝利,就分了十几个亚种姓,可以从祖先、居住地、甚至语言习惯等区分,层层鄙视开来。   原本在夏希,等级最高的婆罗门和刹帝利,当然是跟夏希王族姓氏有关的。   而在张昭到了之后,婆罗门和刹帝利中等级最高的,就是被称为汉日天种的单字姓。   当然目前,这个规矩只在夏希国有效,因为菊儿大汗只征服了这里,但巴利哈尔王朝的地盘马上也会如此实行了。   恐怕经过张大可汗这么一扫荡,本时空的天竺,肤色虽然还是会成为最直观的判断标准,但在高种姓中,却有个更直观的判断,谁是姓单字中国姓的,毫无疑问是最高的种姓。   “可汗!巴伽利全族愿意为您效忠!”   终于有人有反应了,一个看起来比周围渔民大上一圈的壮汉把头杵在地上,像一个推土机一样,推着松软的河边湿土来到了张昭前边不远处。   张昭稍微懂一点点此时的语言,巴伽利的意思是住在水边高土上的人,简而言之就是一群住在水边丘陵上的渔民。   婆罗门教判断种姓的最大依据,就是根据肤色和姓氏结合判断,看着黑黢黢的脊背加上姓氏的意思,就算你说你是个刹帝利,谁信啊?   所以,张昭才没说把这些渔民提升为高种姓,单纯一句话,不改姓,不脱离原来低种姓聚居区的话,是不能成为高种姓的。   这也是听说菊儿汗赐单字姓,壮汉一下就出来了的原因。   张昭又等了一分多钟,看来这壮汉在周围渔民中的威信很高,他一出来,其他人都不敢出来争了,于是张昭冲着曹延明招了招手。   “十四郎,把这家伙带下去,要是他能把神火雷运到波罗耶伽城门下,就赐他姓余,赏一千卢比!”   ……   波罗耶伽水城的军官从来没见过这种事情,那些住在河两岸的达利特渔民呼儿唤女,嗷嗷叫着就往水里面扑,很多甚至连换气的猪尿泡都没带,就那么生生往水里面冲。   没过多久,那些一个多月前被这些人死伤数十,才生生打进河中的木桩,一根根的浮了上来,当然,也有很多人下去了就再也没上来。   每上来一根木桩,河边同族的妇孺小孩就会哭嚎着前去抱住,谁要过去抢,那就豁出命去打。   这些木桩就是张昭给出的条件,拔出两跟就给个首陀罗,拔出五根就给吠舍,拔出最多的两个家族,直接给刹帝利。   到了这会张昭也才知道,被游奕都抓来的不是六百个渔民,而是大大小小六百个渔民家族的头人。   目前在恒河两岸,已经出现的渔民,起码超过了一万人。   郭天策目瞪口呆的看着宽阔恒河中水老鼠般穿梭的人群,以及那一根根不断浮起来的木桩,人生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他不能理解,仅仅只是换个姓,就能让这些人狂热到不避生死?   这要是在中国,皇帝赐姓之前,还要私下找人试探下被赐姓的愿不愿意呢。   不过郭天策不是这里最为目瞪口呆的人,最目瞪口呆的是波罗耶伽水城的守将。   看着一根根不断减少的木桩,他不得不派出大量的小船,希望船上的弓箭手能阻止不断跳入水中的渔民。   张昭也赶紧派出乘坐小船的弓箭手予以保护,双方的水军架着小舟,就在不断有人噗通、噗通跳进水中的河面上,开始血腥的对射。   ‘轰!’与此同时,波罗耶伽南门和西门,同时发出了剧烈的爆炸声,蘑菇云冲天而起,别说城门,西门的城墙都被炸塌了一大截。   “进城!冲啊!”阎晋抽出横刀大喝一声,蛮熊、顿珠等人以及数千大军,直接就从被炸坏的城墙处冲了进去。   张昭看着被火药熏了个大花脸的史崇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略微有些不忍的神色。   “还剩下多少人?”   他问的是去运送火药到城下的巴伽利全族。   “两百多丁壮没了七八十个吧!”史崇敏低头回答道,说完也有些感慨。   “真是不要命啊!顶着一块木板就敢豁出命去干!”   还剩了一百多人,张昭轻轻吐出一口气,原来以为会死得差不多呢。   “换做是你的话,你会像他们这么豁出命去吗?”   史崇敏想了片刻,狠狠的一点头。   “会!改头换面、一步登天呢,死几十个丁壮,绝对值得!” ###第二百四十五章 干净又卫生   三天,只用了三天时间,作为巴利哈尔王朝在恒河上游最重要的河防重镇波罗耶伽,就落到了张昭手里。   这是一座拥有二十几万人口的大城,周围是在整个恒河流域来说,都非常富庶的农耕区。   甚至这时候的波罗耶伽,都不是单独指一个城市,而是跟周围十几座大小城镇合起来被称为波罗耶伽的。   出去占领这些城镇的人还没回来汇报具体情况,但张昭估计,算上乡间人口,不会少于八十万。   地盘只有李圣天那个最原来的于阗金国三分之一,人口都已经超过了十万,而且人家还养得起。   至少波罗耶伽城市中普通市民的生活水平,是在镇远城(乌达班达普拉),也在于阗王城之上的。   等到看见那座雄伟的阿育王石柱后,张昭才想起来,这个地方,应该就是后世印度的阿拉哈巴德市。   著名的印度大壶节,就是那个拿着个大水壶,站到干净又卫生恒河中,往自己头上淋水的节日,就是在阿拉哈巴德举行的。   不过,这个时候的恒河,那是真的叫干净又卫生,水质清澈,流速缓慢而温柔,两岸良田星罗棋布,恒河还真像是个温柔慈祥的母亲一样。   虽然不是天竺人,但是伫立于恒河边的张昭,竟然还真有几分被这份柔静的美好,给击中了的感觉。   难怪后世的印度人把恒河视为母亲河,这还真不是形容,而是实实在在的事实。   只是他们好像只是把母亲挂在了嘴边,污染起来可一点都不手软。   “来人,替吾更衣!”张昭站在河边双手一伸,大声喊道。   作为一个君主,他肯定不会没事跑到恒河边来伤怀古今的,而是专门来此,按照婆罗门教的规矩举行仪式,以王者的身份来收服人心的。   波罗耶伽的一半刹帝利,被巴利哈尔国王克里希拉二世,带去攻打波罗王朝了。   剩余的刹帝利则在波罗耶伽被攻陷的时候,由张昭授意,顺义左军执行,绝大部分都直接被杀死了。   张大可汗在夏希国没大开杀戒,只杀了两百多家刹帝利,那是因为,他要把夏希王朝的土地,当成日后侵扰天竺的前哨站,把夏希的本土贵族绑到自己战车上。   所以选择了手下留情,甚至还分了他们一点汤汤水水。   而对于巴利哈尔王朝的刹帝利和部分婆罗门,张昭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不处决了他们,张大可汗去哪抓要掳掠到宁远去的十几万劳动力?犒赏大军的金银,以后在河西建立基业的钱财去哪找?   更重要的是,他只有在摧毁旧的贵族,建立新贵族的这个活动中,才能收揽本地人心,给即将到来的大决战,整治出一个稳固的后方。   随着张大可汗的一挥手,两个十六七岁的婆罗门少女,就婷婷袅袅的走了过来。   花朵一般的年纪,皮肤白的跟牛奶似的,红黄两色长袍出露出来的白生生小胳膊,仿佛一掐就能出水一样。   摇摇晃晃的小腰肢摆动幅度刚刚好,如水般柔顺,晃的人心里扑通扑通的。   两个婆罗门少女把张昭身上的衣袍一件件脱下来,一直脱到只剩下犊鼻短裤为止。   清凉滑腻的手指扫过张大可汗的胸口,微微冰凉的触感十分舒爽,让张昭差点呻吟出来了。   他狠狠的朝左手边的少女看去,少女一点也不害怕张昭充满侵略性的眼神,反而装作有些含羞地柔美一笑,随后低下头去了。   低头的同时,少女的身体也顺着低了下去,另一只手仿佛无意之间,顺着张昭的腰肋部轻轻往下一扫。   嘶!   从张昭这往下看去,跪在地上的少女露出了一截细腻脖子,微微向前探出的脸蛋上,冒出了属于青春的红晕。   操!   这要人命的小妖精,小小年纪高中生大小,就知道如此勾引男人,这长大了还得了?不!现在就不得了乐!   一向定力不错的张大可汗,终于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从离开疏勒开始,张昭可就是一直在吃素。   路上唯一收了一个小萝莉塞菲叶,现在还没到吃的年纪,一直憋到今天,那是真的快绷不住了。   有那么一刹那,张昭是真想当个昏君算了,这样就不用守这么多的规矩。   因为作为君王,特别是创业阶段的君王,他的每一次床上运动,每收揽一个枕边人,这都是有价码的。   现阶段,他必须要克制自己某些欲望,不能还没回河西,后宫女人就有十好几个了。   他后宫的很多位置,甚至很多儿子女儿的位置,都要留到进入中原后去。   所以在手下勇士美人不断,好多人提起裤子就能不认账,享受着征服者该有待遇的时候,张大可汗那是真的在守活寡啊!   一想到就连蛮熊这样的憨货都嚯嚯了七八个,夜夜笙歌的时候,那感觉真是一言难尽!   不过还好,缓缓向恒河走去的张昭,眼睛瞟到了一个同样一脸苦逼表情的家伙。   火雷衙主管,副王府工曹,曹延明曹十四郎。   这位跟他一样惨,因为李圣天已经答应把二女儿天玺公主下嫁给他了,所以曹延明也失去了随意采撷的权力,只能眼看着流口水。   婆罗门少女眼见没有成功勾引到意志力‘坚强’的菊儿汗,脸上不免浮上了淡淡的失望,不过她敏锐地感觉到张昭往后看了看。   于是顺着张昭的目光往后看去,婆罗门少女顺利的找到了,刚才菊儿汗陛下视线落下的地方。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强壮也很帅气的东土唐人,据说是一位会从湿婆神那里请下神雷的婆罗门,还是菊儿汗的侄子,地位很是尊贵。   嗯!这个目标也不错,反正勾搭上一个菊儿汗身边的贵人,也能完成家里给个任务,保住家业了。   少女冲着曹延明甜甜一笑,还轻轻点了点头。   “去尼玛的!”曹延明呻吟了一声,眼泪哇的一下就出来了!   “救命啊!”他边呻吟,边不由自主的夹紧了双腿,这种姿色的小胡姬,说倾城倾国肯定达不到,但绝对是万里挑一,除了大王,这谁顶得住?   他本来在疏勒时生活做风上就颇为放荡不羁,正因为如此才越是抵挡不住这份诱惑。   要不……,曹十四感觉自己心里防线都快崩塌了。   “哼哼!”正在此时,身边传来了一声似笑非笑的轻哼声。   “狗入的!”曹延明咬着牙骂了一声,发出这声‘哼哼’的,是于阗宫卫军主将,营兵马使马继荣。   这狗东西是大圣天子的心腹,自然会把他这准驸马的行踪,报告给大圣天子的。   “狗入的!”曹延明又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自己还是在骂马继荣。   反正这会,我曹大发明家感受到了来自全世界的恶意,他决定今晚就搬到工坊去跟工人们住到一起,谁叫也不出去。   不然,不然就那小胡姬的姿色放下身段来勾引的话,谁特么顶得住?   ‘吸溜!’眼见自己成功吓住了曹延明,马继荣口水都快下来了。   他也不差啊!大圣天子的心腹,带着上千精锐甲士跟着大王南征北战快两年了,长相也还周正,这小胡姬,也可以来勾引下自己嘛!   就在岸边一群人色心大动的时候,张昭已经按照规矩,把整个人完全浸在恒河中三次了。   一个胖大的婆罗门祭祀站在张昭下游,他身后还站着差不多同样装扮的一群祭祀,整个波罗耶伽城最高等级的婆罗门都在这里。   胖大祭祀手中举着一个镶满了宝石的王冠,这是原本统治波罗耶伽地区的波罗耶伽王国国王王冠,当年还热情招待过唐三藏,只不过后来被巴利哈尔王朝吞并。   祭祀本来是准备亲手带到张昭头上的,但是张昭却没如他所想那样低下头,而是颇有深意的直愣愣看着他。   几息之后,就在张昭有些不耐烦的时候,胖大祭祀福至心灵,突然明白为什么,他赶紧把王冠放到了原本用精美绸缎和花朵装饰的木托盘中。   张昭这才点点头,孺子可教的看了庞大祭祀一眼,自己伸手拿起王冠,戴到了头上。   随后再拿过另一个托盘上的琉璃杯,从上游恒河中舀了一杯清水,举到了嘴边。   岸边的人群轰然跪下,全场能站着的,就是张昭和身后水中的十来个婆罗门,犹豫了一下,张昭还是把琉璃杯中的水喝了一大口。   嗯!冰冰凉凉的,清冽甘甜,没有一点异味。   童心大起的张昭举起还有半杯水的杯子,向着岸上众人大笑两声,说了一句谁也不懂为什么的话。   “干净又卫生啊!兄弟们!”   只不过张昭不知道,他这一举动深刻影响了他后世的子孙,后世每当天竺张氏各位国王继位的时候,都会喝一杯恒河水,喊一声干净又卫生!   岸上跪在地上的众人虽然不知道张昭这是什么意思,但都凑趣的大笑了起来。   随后张昭走向岸边,把杯子中的半杯水,直接倒在了跪在岸边一个黑胖子的头上。   “赐尔天水,洗汝尘垢,盼知忠义,为王前驱!”   “余得水!叩谢大王天恩!”黑胖子用极度别扭的口音,念出了余得水三个字。   这就是张昭梵化的第一个刹帝利,巴伽利家族,从此成为了余氏家族,从首陀罗,变成了刹帝利! ###第二百四十六章 天杀的菊儿汗   波罗王罗阇耶波罗斜依在一个城垛上,他双眼无神,身上满是污渍。   左脸颊不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一大块脸皮已经消失,渗着黄色液体的伤口,看起来紫红紫红的分外渗人。   即便如此,这位国王也没让人去处理下伤口,因为现在他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保不住了,哪还管得上脸上一块小伤。   就在十天前,坚持了三个月的王舍城被攻陷,罗阇耶波罗在心腹侍卫的保护下,拼命逃了出来,而后面则是穷追不舍的巴利哈尔王朝军队。   这十几天中,罗阇耶波罗又丢失了十几座城镇,他狂奔了两百多里,但还是甩不掉追兵。   看来巴利哈尔王朝的克里希拉二世,是一定要至他于死地了。   这个叫做陀罗耶罗的小城,几乎是罗阇耶波罗最后的容身之处,因为他再也跑不动了,再跑下去,也没有护卫肯继续护卫着他跑下去了。   从王舍城出来的时候还有一千多人,跑到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两百人,其余人并不是被巴利哈尔王朝的追兵杀死,而是大部分悄悄跑路。   连那烂陀寺的宝通子大师和一众僧兵都不见了踪迹,他现在,终于成了一位孤家寡人,波罗王朝,要在他手里终结了。   “王上,王上,王后和王太子的车队被拉杰普特人给截住了,臣无能,实在……实在抵挡不住!”   身边跑过来了一个满身是血的护卫,正是护卫罗阇耶波罗王后的侍卫长。   “阿瓦奇,我的珍宝,她被巴利哈尔的拉杰普特人抓走了!”   罗阇耶波罗狂嚎了一声,眼泪哗哗的往下掉。   阿瓦奇是他原配王后难产去世后新娶的,皮肤好像丝绸一样的滑,声音比夜莺还好听。   可是这样的美人,估计很快就要出现在巴利哈尔国王克里希拉二世那个老色鬼的床上了。   罗阇耶波罗顿时只觉得如同万箭穿心一般痛苦。   他突然想起了那个让他遭受国破家亡惨状,连王后都保不住的罪魁祸首,那就是那注定堕入畜生道的,天杀的菊儿汗。   不是他伪造书信往来,已经被他躺平大法稳住了的巴利哈尔国王克里希拉二世,怎么会突然发疯用举国之力来攻打波罗王朝?   于是,完全破防的罗阇耶波罗继续靠在城垛上,不顾周围仅剩侍卫绝望的目光,虚空对着张昭就是破口大骂,骂声连城外的巴利哈尔王朝士兵都能听得见。   不过这些士兵并未攻击这座低矮的土城,而是出动骑兵将这里团团围住,他们这是怕罗阇耶波罗跑了。   至于俘虏这位国王他们是没想过的,这座情况,俘虏一位大国国王的荣耀,只能属于克里希拉二世。   罗阇耶波罗想的没错,自我感觉非常良好,隐约觉得自己成了一位伟大国王的克里希拉二世,正在欣赏着阿瓦奇王后的美貌。   只不过是单纯的欣赏,因为克里希拉二世国王就算再心急,那也得等抓住罗阇耶波罗后再说,再怎么的,也要等到晚上不是。   不过这位阿瓦奇王后的美貌,还是激起了克里希拉二世国王的浓厚兴趣,已经快六十岁的老国王,甚至在一瞬间感觉,已经长久没有一展雄风的他,竟然有些跃跃欲试了。   “把王后殿下送到王舍城的大营中去,千万不要怠慢,要让王后殿下感受到我们巴利哈尔王国的礼仪!”   克里希拉二世看着阿瓦奇王后惊慌的小脸,兴奋不已的说道。   这位不过二十三四岁的王后,如同一颗熟透的水蜜桃一般,宽大的衣袍都遮掩不住那凹凸有致的身材,饱满的好像下一秒就要炸开似的。   不过,阿瓦奇王后一离开,克里希拉二世的脸色马上就阴沉了下来,他看着手下负责情报的军官,声音仿佛从天上飘来的一样沉闷。   “菊儿汗的大军现在有什么动向?王城可有警报传来?还是无法渗透到波罗耶伽城周围去吗?”   军官点了点头,“回禀王上,王城一切安全,王太子殿下的书信刚刚送到,殿下又筹集到了大量的粮草,不日就会启程运往大营。”   说完了好听的,军官抹了抹头上的冷汗,“菊儿汗的大军的动向还是不清楚,至于波罗耶伽城,虽然没有消息传出来,但从菊儿汗的军队仍然在严密封锁周围情况可以判断,他们还没有拿下波罗耶伽城。   而王城一切平静同样能说明,没有取得波罗耶伽控制权以前,菊儿汗是不敢放弃水路和被截断后路的情况下冒险南下的。”   “而且就算菊儿汗现在决定绕过波罗耶伽南下,他也来不及了,罗阇耶波罗已经被堵在陀罗耶罗城。   只要我们抓住了波罗王,就可以利用他的名义发布告谕,向所有的贵族们说明菊儿汗在夏希国的暴行,我相信没人愿意让这样一位暴君,降临到自己土地上的。”   眼看情报官被问的满头大汗,希望拉拢一下这位克里希拉二世近臣的王子也赶紧出声。   两股利好的消息,总算把克里希拉二世的注意力,从无法找到菊儿汗军队主力上给转移开了。   “你说的对,我的孩子,只要我们逮住罗阇耶波罗这只狡猾的兔子,就有了和菊儿汗周旋的本钱,他只有一万多人,已经吞下了夏希国,该知足了!”   ……   巴利哈尔军大营以南六十多里处,一支一人三马的队伍正在有条不紊前行。   是的,我张大可汗又采用了他最常用的招数,一人三马甩开大部队倍道而行。   至于为什么不攻打巴利哈尔王朝的王城曲女城?张昭才没那么傻呢!   曲女城比波罗耶伽城还坚固,城中粮草储备如山,就算奉天军和宫卫军的战斗力再强,也没有头铁到非要去啃这种坚城的必要。   于是张昭迅速决断,从护闻城子弟军中抽一部分加上马杀才的一百多骑兵,负责遮蔽波罗耶伽周围,造成波罗耶伽仍然在被围攻的假象。   他自己则率全部精锐七千骑兵一人三马,只带三天干粮,边打边抢,从南部饶了一个大大的圈子,直接绕过曲女城往巴利哈尔王朝主力而去。   至于以七千人突袭巴利哈尔王朝六万大军,这其中的风险,有没有可能会失败,张昭完全没考虑过。   因为他这七千精锐,特别是核心的三千人,是张昭快四年中苦心经营的立足之本,现在全员铁甲,一半人能穿两层以上的甲。   其中蛮熊顿珠这个等级的勇士就有三十多个,比他们稍次一点,但是能达到五代精锐水平的起码有七八百。   具体兵种中,具装甲骑八百人,穿环锁铠和锁子甲的弓骑兵两千余,剩下的四千人全是一人三马的骑马重步兵。   装备上,光是好用的棉甲都有九百套,神臂弓一百把,暴雨梨花枪一千杆。   这种装备,这种火力配置,还有超出时代的棉甲、神臂弓和暴雨梨花枪,放到中原也是一支可战的武力。   以这样的七千大军,打不了六万印度阿三,那才是笑话。   嗯!张昭觉得,要真是打不过的话,他也就不用回敦煌了,回去也是被吊打的份,还不如直接将宁远、安远、镇远三地给整合起来,就在这块地方当个土王就好了。   “大王,二十里外发现巴利哈尔国军队,已全部被擒,末将已经审问过了。   据传他们围住了波罗王罗阇耶波罗,巴利哈尔国王克里希拉二世已经亲自率军前去了!”   虎广飞似的跑了过来,原来他们已经摸到距离巴利哈尔军大营不足四十里的地方了。   “那你问清楚没,大营中有多少军队?军寨如何布置?何人镇守?”   “被末将抓住的只是个奉命带人出来打柴的百户长,他这种刹帝利地位太低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是他听人说,克里希拉二世国王只率领了他的禁卫出大营,也就三千多人。”   三千多人,张昭默默在心里酸了下,根据波罗耶伽城得到的信息,巴利哈尔国王克里希拉二世这次一共征发了六千多刹帝利骑士,整体军队人数在六万以上,甚至是七万余。   克里希拉二世带走了三千多人,假设围困罗阇耶波罗的前军有几千万把人,那么大营中可能还有五万多人。   张昭在算大营人数,虎广已经蹲下身去,在地上给张昭画巴利哈尔军大营布置情况了。   这时候,阎晋、马鹞子、马继荣、氾全、李若泰、虎刺勒等军将都围了过来。   “据抓到的舌头说,克里希拉二世把大营挨着河边一字摆开,共分十五个大营,绵延数里长,只有国王的大营有一道土墙,其余连木珊栏都很少。”   “这……!”作为老爹的虎刺勒赶紧出来挑刺,生怕是儿子没搞清楚。   “哪有人如此布置军寨的?一字长蛇摆开,首尾不能相顾,若是遇到突袭,很容易就会全军崩溃!”   张昭也仔细看了看,突然觉得,这不是我常凯申公、空一格领袖的反一字长蛇阵吗?   击其首则首乱,击其尾则尾乱,击其中则首位皆乱。   额!虽然对于三哥军事水平,张昭已经尽量在低估了,但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能够低到这种程度。   事关全军生死的军寨都敢沿着河道摆一字长蛇阵,不说别的,单说这河道边,潮湿冰冷,是立寨的地方?   不但张昭,就连虎广这个当事人,说着说着也不怎么自信了,因为他也觉得有些荒谬,难道自己被人骗了?   “不如大王稍等,虎都头已经派了侦骑去实地探查,应该马上就会有回应了!”虎刺勒狠狠瞪了虎广一眼,然后出言补救。   话音刚落,嘚嘚的马蹄声传来,派出去的侦骑回来了几个,还带着几个满头是泥土的巴利哈尔士兵和一堆哭哭啼啼的莺莺燕燕。   “这是怎么回事?”   虎广的腿都开始打颤了,不会是他派出去的侦骑去附近掳了些女人回来吧?不至于这么没军纪吧?   “大王,我们途中遇到了这些狗东西,他们正押着一群女子往王舍城的方向去,咱就顺手给截了!”   还好不是侦骑去掳女子,而是搂草打兔子,抓了一票人回来。   “可是菊儿汗陛下当面?”好听的女声传来,真当得起一个婉转叮咚的称赞,说的还是回鹘话,颇让张昭有些意外。   “吾就是菊儿汗,你是?”张昭上前几步看去。   呼喊他的,是一个娇娇弱弱的小美人,肤色白皙,琼鼻樱口,当然最引人注意的是身材相当火爆。   此刻她跪在地上,臀儿坐在脚后跟上,显得格外浑圆又硕大。   张昭没来由的心头一阵火起,最近这是怎么了,怎么总感觉时常把持不住呢?   “奴是罗阇耶波罗国王的王后阿瓦奇,罗阇耶国王危在旦夕,请大汗赶紧出兵救援啊!”   小美人对着张昭连连哀求,泪珠挂满了她的瓜子小脸,原来这女的是罗阇耶波罗的王后。   真是……   真是可惜!   “原来是阿瓦奇王后,快请起来,吾到此就是来救国王殿下的!”张昭赶紧让阿瓦奇王后起来。   “大汗陛下是否要知道巴利哈尔军大营的扎营情况?奴正好仔细观察过!” ###第二百四十七章 彻底的混乱   如果要把这个时代军队按照执行力排一个序的话,张昭手下的军队绝对是名列前茅的,估计也就已经星散的银枪效节军能相比。   这支以奉天军和千余于阗宫卫军为主的张大王事实上私兵,此刻正处于其兴也勃焉的阶段。   所有人都在等着张昭打下大明宫中的龙椅后与国同休、图像凌烟阁,大家心往一处使,把张昭的事业,当成了自己的事业在打拼。   所以在确定巴利哈尔军的军寨位置以后,只用了半个时辰,他们就确定了作战方案。   然后又在一个时辰内,将作战方案细分到了队正这一级的军官,同时还集体拔营,朝前行进了二十里左右,将他们与巴利哈尔军大营的距离缩短到了三十里。   其后就地下寨,七千大军慢条斯理的吃完一顿饱饭,就原地直接休息。   不但士兵没有发出过多的声音,就连马儿也安安静静的,很多折耳马甚至学会了躺下睡觉这种更省体力的方式。   寅时初,也就是凌晨三点多,七千大军就在军官的组织下,完成了出发准备。   此时月亮还隐于乌云之中,能见度非常有限,张昭下令一个将(一百人)为基础单位,由将头指定一位眼神最好的队正,举着火把走在最前面,其余士兵则将手搭在前方同袍的肩上,依次而行。   李在元就是那个走在全军最前面的队正,经过再一轮的精挑细选,他顺利从火长升级为了队正。   不过对于曾经憾山都一员来说,他的升官的速度是很慢的。   比如现在还能留在大王身边,仍然还是憾山都一员的蛮熊和顿珠等人,是人人羡慕的大王亲卫,心腹中的心腹。   从憾山都走出去做军官的,都头都没几个,大部分都是营兵马使这一等级的了。   按照副王府的军事编制,镇-军-营-都-将-队-火来说,他这队正,确实有些上不得台面,一队不过一百人,一营则有一千人左右。   不过李在元此人,还是很容易满足的,当然你也可以说他很务实,不然他也不会在一众同袍提上裤子就不认人的大环境下,选择娶了一个二手的娘子。   因为他完全是看中那个祖先是怛罗斯俘虏的刘家小娘子,勤劳肯干又踏实,还挺会过日子的,娶了绝对会家中兴旺。   他也是在每次大王放赏后,把每一笔赏金都细细存下来的少数人之一。   不像蛮熊和王通信,一个铜钱没存下不说,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李在元轻轻吸溜了一下嘴巴,嘴巴里含着一枚铜钱的他,总有些包不住口水。   身边马儿的蹄子上也裹了厚厚一层的棉布,人与马,声音都被放到了最小。   凌晨的沉寂中,李在元估摸着走了大概一个多时辰,因为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取枚!吃饼喝水,谁他妈敢发出其他声音,老子把他嘴都给打歪!”   当他看见前方三岔路口堆着一堆石头,石头下压制一条红色布条的时候,这位走在最前面的队正下达了命令。   一个队正,敢在这种时候下达全军止步、吃饭喝水的命令,这恰恰就是张昭努力在军中推行军事民主制的结果。   在他的军队里,哪怕是最低级的队正一类军官,也能一定程度上发挥主观能动性,而不用担心被上官殴打或者报复。   “你个狗入的!怎么让人都停下了?”队伍刚刚停下,营兵马使山猪儿就赶紧走到前面来看情况了。   “兵马使,游奕都的人摆的记号在前面呢!”   李在元往前一指,山猪儿也看到了地上的石堆,这是出发前定好的标记,看到这种石堆,就表示离敌军大营也就是十里左右了。   “这么快的吗?一个多时辰咱们就走远了二十里?”   作为营兵马使的山猪儿都惊了,这可不是空手走,而是黑夜中背着刀枪弓弩在寒风中前进,竟然也能走的这么快。   李在元喝了一口水,吃完一个饼子,再等了一会,后面穿着棉甲和其他铁扎甲的队伍,才走到前面来了。   这些人看相貌多是带着波斯人和回鹘人特征,属于从顺义左右军中挑选出来的。   不过他们不是这次突袭的先锋,而是属于先锋们工具人,他们的最大的作用,就是来给李在元这些精锐专门运送甲胄的。   凌晨出发多有不便,骑不得马,也无法一人控制三马,所以除了每人手里牵了一匹马以外,其余的马儿都在后面,随着少量后勤部队天亮后才会行动。   那么为了保证精锐的战斗力,几十斤重的盔甲就只能用人来运输了。   这两千穿着盔甲行军的士兵,到这里已经是体力耗尽了,他们现在卸下甲胄就可以好好休息一会,等打起来后再出发,作为第二梯队去打顺风仗。   “大王,敌营还是没有防备,五里内才有几个哨探岗,还都是明哨,都被解决了!”   马杀才喘着粗气说道,今次是他带着几十个精锐游奕军作为大军前部哨探的。   “那就按照既定方案,咱们从直接两头打起,将敌人驱赶到中间主营。   李若泰你率六百具装甲骑准备好,敌人一旦猬集到主营,弓骑兵和重步军拆除路障之后,我要你们使出全力,一次性打穿!只要你们能撞进去,这一仗就赢定了!”   李若泰点了点头,随后插手一礼,“喏!大王放心,铁马都保证完成任务。”   ……   巴利哈尔军的大营立在一条大河边,正如张昭所疑惑的那样,下面的士兵也认为上面的刹帝利老爷和国王一定有什么大病,不然不会想到要在这里立寨的。   现在是早春二月,天气还非常寒冷,河边湿气尤其重,往往睡上个把时辰,水雾就能把衣服给浸透了。   而且六万多军队聚集在此,别说用来烘干衣服和取暖用的柴火,就连煮饭的柴火都不多了。   昨天一支出去打柴的部队出去了就没回来,据说是被袭击了,搞得现在营中人心惶惶。   细长的猪就是这样一个内心惶恐又很不满的人,他本来是江边的渔夫,作为一个首陀罗,日子也还是过得去。   细长的猪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他的外号,而且细长的猪,也不是指猪,而是指一种生长在恒河中的巨型鲶鱼-坦克鸭嘴鱼。   一个首陀罗得到一个这样的外号,可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坦克鸭嘴鱼的皮肤是黑黄色的。   作为一个雅利安人和达罗毗荼人的混血后裔,如果他后代的肤色继续黑下去,搞不好什么时候就会变成达利特了。   而正因为他皮肤黑,所以次次征兵都逃不掉,不但上面的刹帝利老爷看不起他这种皮肤黑黄的首陀罗,首陀罗中稍白一些的,也经常排挤他们。   “该死的!天天吃豌豆和野菜,盐都不给多放,抢来了好东西也没有任何赏赐。”   细长的猪被尿憋醒了,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嘴里开始了嘀嘀咕咕的。   原本针对波罗王朝的战斗时,取得了胜利的话,上面的人大捞特捞,他们这些底层士兵总还能得到三瓜两枣的。   可这次,克里希拉二世为了拉拢波罗王朝的贵族和寺院,没有进行大规模的劫掠,当然也就没东西发给下面的人了。   “那是什么?怎么会动?还挺快的!”一个跟细长的猪在同一个土窝子中睡觉的首陀罗长枪手,捅了捅他的肩膀,低声问道。   此时的底层人大多因为营养问题,缺乏维生素A,大量患有夜盲症,捅细长的猪胳膊的长枪手就是这样。   凌晨五点的昏暗月光下,他根本看不清楚远处有什么,只是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正在一闪一闪的靠近。   这个家伙有夜盲症,但细长的猪没有啊!   他是生长在河边的渔民,虽然教义中很多东西不让吃,但底下的民众经常填不饱肚子,谁还管那么多,他们找到什么就吃什么,最多躲起来吃就是了。   细长的猪由于鱼内脏和许多人不吃大鲶鱼吃的多,营养比一般人好了不少,也没有夜盲症什么的。   可他刚抬起头,浑身冰凉的感觉就陡然袭来,因为细长的猪看请快速靠近的是什么了,那是一些出鞘的长剑和枪头,在反射火把的光芒。   细长的猪很想大声吼叫,可是巨大的恐惧把他彻底魇住了,嘴巴一张一合的,就是无法发出声音,双腿更僵硬的如同钉子一样钉在了地方,完全无法移动。   ‘嘣!’李在元右手一送,一支箭矢流星般的划过,随即准确的命中了那个被吓傻的家伙。   细长的猪喉咙里喀啦了几声,摇摇晃晃的一头栽倒在了河岸边,直到最后,他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来。   李在元的这一支箭,就仿佛是总共的信号一般,无数身着棉甲的士兵突然从黑暗中涌出。   三三两两被冻得受不了,起来乱转或者放水的巴利哈尔军不停的栽倒,惨叫声开始多了起来。   大营中一阵骚动,一些人还在睡梦中,但另一些人却被惨叫给惊醒了。   很多巴利哈尔王朝士兵连滚带爬的跑出了睡觉的土窝子营帐,可他们刚一出门,就发现身穿青黑色甲胄的敌军,已经杀到了眼前。   机灵点的嚎叫着四处乱跑,傻乎乎还在揉眼睛的,直接就被捅死了,嚎叫和惨叫叠加起来,声音越来越响,整个军营中乱成一片。   到处都是瞎跑的人,很多人干脆都是光着屁股,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很多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跑?因为他们没有看见敌人。   但集体的惊恐和嚎叫感染了他们,一两个人的嚎叫,不一会就发展成为了几十上百人的嚎叫。   第一波进攻的重步兵拉开了立在军营外的木栅栏,拿着梨花枪的弓骑兵就冲了进来。   他们一边把背上的桐油罐子四处乱扔,一边用梨花枪将其引燃,特别是存放粮草的仓库,瞬间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突袭在巴利哈尔军大营的两边同时发起,排着横排的重步兵手持长枪硬弓,遇到拿起了武器想要反抗的就射,遇到四处乱跑的就捅刺。   他们一队人为一个基本单位,飞速的推进者,并且边推进边放火,继续制造混乱。   而已经冲起来的弓骑兵更加可恶,他们四处乱窜,遇到土窝子帐篷就把梨花枪伸进去一顿乱喷,吓得刚从睡梦中惊醒的巴利哈尔王朝士兵,更加恐惧的四处乱跑。   不过短短的一刻钟,混乱迅速蔓延到了各处,这些底层士兵本来就对这次征战十分不满,因为他们什么都没得到不说,待遇还差到了极点。   巴利哈尔王朝虽然是天竺地区的大国,但一次性组织了六七万大军,还是有些力不从心。军需供应不上。   加上种姓制导致的极度腐败和不平等,底层的牛马们心里积攒了太多的怨恨。   他们中很多人甚至恨不得国王被打败,这样就不用继续在波罗王朝的土地上打仗,可以回到家乡去了。   在这种心里的推波助澜下,无数的巴利哈尔王朝士兵,主动为这种混乱推波助澜。   他们夸张的嚎叫着,看见过一个菊儿汗士兵,会被他们说成一百个。   乱跑摔倒了受伤,他们会说是被敌人捅伤的,敌人见人就杀不可阻挡。   很快,河边的长蛇阵军营彻底混乱了,到处都有熊熊烈火燃起,到处都有哭喊和惨叫,一个个军营如同一个个被点燃的灯笼一般,整个河边亮成一片。   所有的巴利哈尔王朝士兵怀着不同心情,集体朝中军主营跑去。   有的人是单纯害怕觉得中军主营安全,有的人是真的想去寻求指挥抵抗敌人,有的人则只是盲目跟着大家一起跑。   战火,向着巴利哈尔三王子的中军,烧了过去。 ###第二百四十八章 又是一场虐菜战   当巴哈利尔王朝三王子被侍卫从睡梦中摇醒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橙红色的火光照耀了天空,比天边的霞光还亮,哭嚎着的巴利哈尔士兵,潮水般的涌到了中军主营所在的位置。   这些惊慌的家伙们为了能够顺利的跑到主营中来,竟然直接把主营的木栅栏都给推倒了。   三王子突然觉得,这些家伙不是他们的士兵,而是对面派过来的奸细。   中军主营是这支巴利哈尔王朝军地的核心所在,光是主营这一个军寨,里面就有一万三千名士兵。   而且是整支军队的精锐所在,其他二十几个大小军寨,总共也就三万多人。   马蹄声响起,中军主营的万户长只穿了一件单衣,骑着马跑到了三王子身边。   已经急得手足无措的三王子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他赶紧跑过去揪住缰绳大声问道。   “将军,这是哪里来的敌人?是菊儿汗的军队吗?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王子殿下,别管是哪来的军队了,赶紧让人敲响战鼓,组织人手防御吧!   敌人能在凌晨发起突袭,除了证明他们是精锐以外,人数也一定不会太多,只要能稳住军心,坚持住,咱们就能反败为胜。”   万户长和三王子想法是很美好的,张昭带来的人确实不多,前期只有四千人而已,后续的三千人还在赶来的路上。   但是他们造成的混乱和杀伤,就绝对不是一支四千人的军队能干出来的。   这四千人,就是四千个强弓手,还是四千个重步兵和精锐骑兵,远处能射近处能打,可骚扰可攻坚。   而军寨中的巴利哈尔王朝士兵别说披甲,好多干脆都是赤果果的,拿什么坚持住?   更重要的是,当几万人被驱赶着聚集到一起之后,这种恐惧的传播速度,是极为惊人的。   人群会互相携裹着,失去所有的判断力和意志力,训练有素的军队这样被突袭爆发营啸,都是极为可怕的,更别提巴利哈尔军这种勉强能称为军队的存在了。   超过两万五千人,在张昭军队的有计划的驱赶下,往中军主营跑去。   仓皇逃命的人群,为了能尽快到达他们心中安全的主营,任何挡在他们面前的人或物,都会被他们在惊恐中撕碎。   摔倒的人基本上是爬不起来的,因为后边的人不会停下,他们会直接踩在这些人身上跑过去。   中军主营整齐的木栅栏也挡不住他们,少量的拒马更加挡不住,全部被疯狂人群推倒了。   而想要把这种已经陷入癫狂的人群安抚下来,其实最有用的措施,那就是把他们和正常的军队隔开。   如果这时候万户长能下令射杀不断朝主营涌来的人群,那么还有可以稳住主营士兵。   但万户长犹豫了,他不是第一时间开始指挥部署,而是先去征得三王子的同意。   三王子又犹豫了片刻,这位王子殿下还有些天真,他想着不一定所有的士兵都被惊吓的发了狂。   结果错过了最佳的时间点,等他们想起来要把中军主营一万余人与外面两万多人隔离开来的时候,人群早已混杂到了一起。   各种消息越传越夸张,从最开始传来菊儿汗派了十万大军前来突袭,到逐渐变成了菊儿汗从湿婆那里请来了十万魔鬼。   等到最后,弓骑兵们拿着梨花枪到处乱喷的时候,张大可汗直接升级成为了变身为恐怖相的湿婆,他是来执行毁灭与杀戮之力的。   事情到了这一步,基本就已经失去控制,接近四万人瞬间把中军主营给挤爆了,无数张扭曲的面孔,惊恐的对望着。   三王子绝望地命人敲响了战鼓,指望鼓声能让惊恐的人群冷静下来,张昭咧嘴一笑,要用魔法是吧,那就让老子用魔法来打败魔法吧。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张昭带头唱起了秦王破阵乐,歌声穿过了混乱的战场,已经排成横排的重步兵们立刻接口开始唱了起来。   本来这只是相当正常的歌唱,但在对面的巴利哈尔王朝士兵听来,这就不是那么对味了。   在他们看来,这是对面那些穿着奇怪而恐怖甲胄的军队在唱念咒语。   对!就是唱念咒语,他们从未听过这样奇奇怪怪的曲子和口音。   激昂的曲子和奇怪的调子,重重击打在了这些阿三哥的心头上。   他们没什么见识,如果不是战争的话,很多人连村口都没出过,现在突然出现了一大群,这种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又对着他们肆意杀戮的怪人,很多人自然吓得不行。   “白从信,带着你的弓骑兵上前去,所有的梨花枪一次性发射!”   “李若泰,让铁马都的具装甲骑都上面,准备冲锋,往那个人数最薄弱的地方冲!”   眼看气氛差不多了,张昭迅速做出了安排,秦王破阵乐此刻正好唱完,重步兵们在军官的指挥下喊着号子让开了正面,游奕都和飞虎都的弓骑兵,排着整齐的队伍上前来了。   陡然间,满天火花闪耀,如同银河天星从九天之上落下,炽热的火龙瀑布般的从游奕都和飞虎都等弓骑兵处,迅雷般的扑向了对面的巴利哈尔王朝士兵,声震四野!   哪怕就是在后世,一千发大号烟花同时喷发,那都是让人极为震撼的场景,就更别说现在了。   巴利哈尔王朝的阿三哪见过这种场景?管你什么王子还是万户长,通通被这恐怖的场景给吓得双腿打颤。   这一定是湿婆派出的魔鬼!不然他们怎么会喷火?   伤害倒是其次,对人心里的威慑,绝对是极端致命的。   就在一千杆梨花枪喷射出火焰还未消失的时候,李若泰指挥着八百具装甲骑就准备好了。   八百人马俱甲的骑士排着间隔一米多的距离,从正面狂飙着冲了过去。   后面的弓骑兵也拿出了马刀,准备跟着重骑兵后面扩大战果。   奔腾的马蹄声重重击打在了所有人的心口上,大地都因此而颤抖了起来,刚刚被梨花枪的火焰给吓得魂不附体的巴利哈尔王朝士兵轰然崩溃了。   人哭喊着往后猛冲,没人敢向左右散去,因为这八百骑是隔着一米多冲锋的,只有八百人,却看着像是铺天盖地一般。   上万名精神已经完全崩溃的溃兵,帮助李若泰的具装甲骑冲垮了三王子和万户长组织起来的最后防线,整个大营陷入了完全的崩溃。   第二拨弓骑兵也乘势发动了攻击,不断驱逐着引发了更大规模的混乱。   混乱中,张昭的第二批三千人也到了,几方合力把溃兵驱赶向了河边。   这是最后的时刻,脑子还清醒一点的,都干脆把头杵在地上表示绝对臣服。   脑子完全混沌的,身着单衣竟然哗啦啦跳进了冰冷的河水中,这可是早春二月,下去了,就再也上不来的。   “细细甄别,所有的贵族,全部就地处决,俘虏登记在册,这可都是你我在宁远盆地种田的好帮手!”   张昭拍了拍郭天策的肩膀,他准备去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了。   张大王甚至觉得,这种虐菜的战斗不能打多了,打多了以后碰上中原开封城的那些禁军猛男,是要吃大亏的。 ###第二百四十九章 灵活的立场   说是要休息一下,可最后张昭也没能休息成。   因为巴利哈尔王朝的六万多大军,虽然大部分被击溃了,但巴利哈尔国王克里希拉二世还没逮住。   这位老国王手中还有六千到八千左右的军队,要想好好休息休息,还是要等到逮住了克里希拉二世后再说。   于是张昭自己率三千人继续追击,阎晋则率四千人继续镇守巴利哈尔军在河边大营。   在这场耗时两个时辰的突袭战中,被杀死的人并不多,军寨中的尸体也就是一千多具。   但是河边自相践踏和跳入河中被淹死的那就很不少了,光是混乱中在河中淹死的,起码就有接近三千人。   等到中午时分开始清理的时候,五万五千人的巴利哈尔军只剩下了两万多人,除开丢了性命的五六千人以外,还有两万余人已经四散逃开了。   以寡临众而且还是孤军深入,那就没什么好选择的了,等到张昭率军离开后,留守的阎晋可比张昭狠得多。   两千多刹帝利贵族直接就被他处决了,包括巴利哈尔王朝的两位王子,以及一大批万户长、千户长级别的军将。   管你是什么贵人,管你愿意出多少钱卖命,通通都在河边挨了一刀。   同时还有大约五六千受伤的士兵,也被阎晋收缴了所有武器后给抛弃了。   不抛弃能怎么办?难道还给他们治伤吗?别开玩笑了,没有挖个坑全给埋了,阎兵马使都算是开了天恩。   至于粮食不够怎么办?阎晋也有办法,他把剩下的一万多人编成两军,由于阗宫卫军的士兵填进去当军官,不给钱也不给粮,一人发一把武器,向着王舍城的方向而去。   巴利哈尔王朝在攻陷王舍城后,只留了几百人守卫,正好把王舍城攻下来作为基地。   至于路上的补给问题,这波罗王朝实行的是寺院经济,远近大小寺庙都肥成什么样了,直接抢呗。   这时候有小聪明就要问了,比如郭广成他就不明白,大王明明是想获得天竺佛门的认可,怎么还能去抢寺庙呢?   阎晋看着才二十一二岁,心还没彻底变黑的郭广成嘿嘿一笑。   “从这会起,咱们就不是大王的兵了,咱们是没饭吃的饿兵,饿兵你知道吧?   没吃的没穿的,那就必须要去抢!要去杀人!大王也不差饿兵啊!”   郭广成仿佛觉得思路一下就被打开了,一道光照进了他还有些单纯的小脑瓜,并且迅速将其染黑。   “那要是佛门光凭一张嘴找到大王,咱们就肯定是不听大王的,说不得还要加大力度劫掠一番。   要是他们肯拿出大王想要的,咱们就立刻潘然悔悟了,对吗?”   “对咯!哈哈哈!记住,咱们现在就是饿兵!”阎晋孺子可教的拍了拍郭广成的肩膀。   “告诉弟兄们,除了那烂陀寺和飞行寺,给我放开了手的逍遥!”   说实话有阎晋这种只要简单几句话他就知道你意思的手下,还是很省力的。   张昭带着两千奉天军和一部分顺义左军士兵走了,留下的战斗力四千人,战斗力明显比不上他带的这三千人。   以没有基地的四千人压制两万多人,不比发动一场突袭简单,但阎晋就是有办法解决。   阎晋向东,去占据王舍城为大军建立保障基地,张昭则向西王罗阇耶波罗困居的陀罗耶罗赶去。   克里希拉二世去逮罗阇耶波罗了,那么张昭就去把他们两都给逮住。   陀罗耶罗城距离巴利哈尔王朝在河边的大营约有三十里左右,但张昭一路走的很轻松,因为他身边有人知道路,那就是罗阇耶波罗的王后阿瓦奇。   阿瓦奇王后的家族就是这一带最大的土豪贵族,王后及手下的侍女和侍卫们最为熟悉这条路。   为了尽快救出国王罗阇耶波罗,阿瓦奇王后绷着小脸,只戴了一张纱巾,骑在一匹白色战马上,为大军带路。   张昭摸了摸下巴,远处那个随着战马上下起伏的身影,看起来娇滴滴的,结果骑术竟然非常不错。   修长的大腿不但牢牢把身体固定在了马背上,还能随着战马的颠簸上下起伏。   嗯……,说起来女人不能骑马快速的奔驰的重要原因,其实就是因为双腿的核心力量不够,不能牢固的稳住身形。   所以骑术好的女人,双腿和腰腹的力量,绝对够劲!   话说张大王穿越前,曾经有个大凉山德昌的彝族女友,就是个马术非常好,能骑马来去如飞的泼辣妹子。   现在相貌张昭都快记不清楚了,但那个能一次性做一百多个下蹲不歇气的体力,至今还让他记忆犹新。   呃!卧槽!张昭狠狠掐了下自己的大腿,怎么特么的又想到这方面去了?   ……   陀罗耶罗并不大,严格来说并不能称为城,因为它只有一个镇子的规模,平日里也就是一千多人的样子。   但张昭率着三千赶到这里的时候,陀罗耶罗别说一千人,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被大火烧坏的城门,被摧毁的房屋,以及处处血迹和偶尔见到的尸体,都表明这里很可能发生过屠杀。   虽然张昭作战时从不手软,处理俘虏也有些粗暴,但那都是基于作战需要,像这种无差别屠杀根本对战局没什么影响的平民,只能用变态来形容。   “大王,尸体还有温度,南边还有些火都没熄灭,马蹄印最密集也是南边,应该是刚走不久。”   马杀才将一具尸体带过来,哐当一下扔到了张昭面前。   何止是还有温度,这特么的张昭甚至看见这个胸口中了一刀的男人,还在轻微抽动。   “大王,城墙上发现了一些波罗王朝武士的尸体,但是没有罗阇耶波罗国王的。”   “可汗陛下!一定是克里希拉抓走了我王,请大汗立即下令追击,他们一定跑不远的!”   一听罗阇耶波罗还没被害只是被掳走,刚到陀罗耶罗就脸色雪白的阿瓦奇王后,脸上又恢复了些颜色,她再次哭着跪在张昭马前恳求。   “大王不可!我军已连续高速行军六天了,况且今日先是打了一场突袭,现在又已经行军二十余里,人困马乏,不宜再次行军!”   马杀才赶紧出言阻止,他还狠狠瞪了阿瓦奇王后一眼。   女人!只会影响我建功立业!   “马都头言之有理,就算人能支撑,马儿也不行了,大王,末将建议就在此城修整一晚,明日在出城追击!”   琼热多金双手一拱,同意了马杀才的意见,敌军虽然在逃窜,但尚有六千之众,就算天竺人战斗力不行,还是要谨防阴沟里翻船。   张昭沉思了片刻,事实确如马杀才和琼热多金说的这样,不过也不能真的就一点安排也不做。   他看着跪在地上,眼角还挂着泪滴的阿瓦奇王后,“此地是王后家乡,可否征召一些熟悉地理的人来?”   阿瓦奇王后抹了一下眼角,“往北五里处有一座沙门迦南,如果没被巴利哈尔军攻占的话,城中居民应该都是跑到那边去了,足以作为向导。”   “多金,你带一百骑过去看看,言辞和蔼一点,让居民们都回来,征召向导可以给钱,另外让他们把巴利哈尔王国大军已被击溃的消息传出去。”   “马杀才,各安排二十名精锐骑士,十人往王舍城的方向去,克里希拉二世必定是想逃回巴利哈尔王国,王舍城是他必经之路,让阎晋做好拦截准备。   其余二十人按原路返回,去通知阴鹞子,让他率大军顺流而下,把巴利哈尔王朝的王城曲女城围住。”   克里希拉二世的六千人并不是全骑兵,想回曲女城,王舍城是必经之路。   除非克里希拉二世愿意甩掉所有士兵,只带百余贴身护卫走小路跑回去,但那样的危险性就太大了。   “既然克里希拉这老狗还未走远,哪位将军愿意去追踪他?不用交战,只要让弄清他们的位置就行!”   虽然决定原地休息一晚,但还是需要知道克里希拉二世的位置,只不过现在大家都很累了,现在出去追踪,可不是个好差事。   “大王,让末将去吧,末将只要带五十骑就行!”矮壮矮壮的王通信很快就出来主动请缨了。   张昭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个有些让他头大的心腹猛将,这么积极的跳出来,肯定是又把钱浪完了,说不定还欠了债。   “怎么的?你个狗东西又没钱了?入镇远城(夏希王城)的时候,老子才一次性给了你五百卢比,这么快就没了?”   果然,王通信昂着脸,一点惭愧之色都没,“狗入的蛮熊非要和我抢一个小娘,末将头脑一发热,大把银钱就砸了下去,未几就花光了。”   “不光他自己的花光了,还把末将的银钱也骗去了两百卢比,现在也没还呢!”顿珠撇了撇嘴,狠狠鄙视了王通信一眼。   “狗鼠辈!”张昭恨铁不成钢的骂了一句,“七百卢比,够一个首陀罗全家五口吃五年了,你半个月就花光了,可真行!”   说完张昭一挥手,“去吧!把事情办好,办好了老子把帐给你平了!”   虽然表面看起来,张昭有些嫌弃,但其实心里并没有多么的恼怒。   要是王通信这样的猛将不好色、不爱钱也不争风吃醋,他才要担心呢!   一个打起仗了敢不要命的货,一点缺点,一点欲望都没有,那才可怕。 ###第二百五十章 被菊儿汗重新定义的护法   灵鹫山,大灵鹫寺中,宝通子大师端坐在蒲团之上,闭目念了几句经文,但很快就烦躁的站起身来了。   正在此时,庙门外窜进来一个灰头土脸的胖大僧人。   胖大僧人看见了宝通子大师,什么话也没说,直接嚎叫一声猛扑了过来,抱住宝通子大师的大腿的就开始尖利的嚎叫。   声音之凄厉,连泥塑的佛像听了都要垂下几滴泪。   “首座,你快出面吧,要是再不出面的话,咱们这些佛陀的信徒就都完蛋了啊!”   “快起来,成何体统!”宝通子大师脸上闪过一丝厌恶,厉声大喝了起来。   胖大僧人一看宝通子是真的恼怒了,顿时也不敢继续卖惨,只能一下瘫坐在地上。   肥大脸上尘土漫漫,还夹杂着几条被泪水冲出的泥沟,看起来既可怜又好笑。   “说吧,到底怎么了?你们羯罗那寺在最东边,总不能也有残兵流串过去了吧?”宝通子大师有些恼火的问道。   自从据说菊儿汗在陀罗耶罗城外,击败巴利哈尔王朝的大军后,整个波罗王朝的土地就出现了大股的溃兵。   这些溃兵不去别处,单单逮着寺庙骚扰,如今最少有几十座大小寺庙被攻击劫掠。   “怎的没有?乌压压的上万溃兵就在我们羯罗那寺周边晃荡,周边已经好几处被攻破,僧众流落的到处都是,那个惨哟!估计很快就要轮到羯罗那寺了。”   胖大僧人一脸的恐惧,肥肥的脸蛋不自觉的抖动了几下。   “首座师兄,这些溃兵怎么来的,你我都清楚。   那烂陀寺这边的干脆就是菊儿汗手下的兵,我们羯罗那寺那边,其实是有家难回的克里希拉二世的溃兵,他们就是被菊儿汗驱赶着到处乱跑的,这菊儿汗到底要干什么?总要给个准话啊!”   “你是想我出面,去找菊儿汗谈?”宝通子大师脸色有些犹豫,说实话,这菊儿汗这种脸厚心黑的,他还真有点怕。   他连波罗王罗阇耶波罗和巴利哈尔国王克里希拉二世,都敢随意戏耍,还会对自己客气?   地上的胖大僧人没说话,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宝通子大师,意思很明确了。   那烂陀寺是天下佛寺之首,地位最高、财富最多,你这个那烂陀寺首座不去谈?难道要我去吗?   “唉!师弟有所不知啊!这菊儿汗行事颇为无忌,他带着几千人就敢越过曲女城,直接来击溃克里希拉二世的大军,这会又能做出放败兵洗劫寺院,所求甚大啊!”   宝通子大师犯难了,他是真不想去和菊儿汗谈,因为肯定要被狮子大开口。   可是他已经抛弃波罗王罗阇耶波罗一次了,要是在失去了寺院的支持,这首座还怎么做得下去?   何况羯罗那寺是那烂陀寺分出去的,胖大僧人是他同门师弟,平日里是最支持他的。   “所求再大,那总不可能一口把咱们都吞了,可现在要是再不去谈,溃兵就真的把咱们全给毁了!”   胖大和尚已经火烧屁股了,当即不客气了起来。   “唉!好吧!那你就回去回复菊儿汗,就说老僧即日就回那烂陀寺,恭候菊儿汗陛下大驾!”   胖大和尚见宝通子大师已经看出他是菊儿汗派来的了,当下脸色扭捏了一下,随后又长长叹了口气。   “首座师兄勿怪,小僧如果不来做这个说客,羯罗那寺上下,就肯定保不住了!”   ……   入夜,张昭正要准备休息,马杀才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大王,巴利哈尔王克里希拉果然脱离大军跑了,他只带了大约一百骑士,王通信已经把他们给黏住了。”   “大军?”张昭哼了一声,“这老狗哪还有大军?不过耐性还真不错,某以为两日前他就要忍不住的,没想到一直扛到了现在。”   自从离开陀罗耶罗城,张昭执行的策略可算是真有些恶毒的,他故意吊在克里希拉二世的军队后面,也不发起大规模进攻,就是这么吊着他们,不让对面有放松的机会。   克里希拉二世做过向西试图回国的尝试,可每次都直接被打了回去。   他也试过派军队阻击,然后自己甩开追兵逃跑,但每次他还没跑多远,菊儿汗的军队就突破了他的阻击部队。   更可虑的是,他的六千多人只有两千多骑兵,而菊儿汗的军队全是骑兵。   经过几次阻击和追逐战以后,克里希拉二世的军队骑兵下降到了一千余,自那以后,在哪打?怎么打?都完全由对方决定了。   他们被迫着不断向东,也被迫只有不断攻破寺庙去获得一些补给。   为此,克里希拉二世还在盛怒中给了躺平王罗阇耶波罗一个大逼兜子。   因为这位波罗躺平王,竟然喊不开一个寺庙的门,也征调不出来几个兵。   因为人人都知道波罗王是被俘虏的,在菊儿汗大军击破巴利哈尔王朝五万大军后,不管是寺庙还是大小贵族都开始了作壁上观。   这就是躺平带来的最大坏处,罗阇耶波罗由于躺的太逼真,以至于出了王城,其余地方的人都把他当成了真正的躺平王,当成了一个傀儡式的君主。   这样的君主,还落在了百年仇人巴利哈尔王朝手中,能有威信就怪了。   于是故意被张昭驱赶着,被张昭当成给天竺佛门施压工具人的克里希拉二世,只能趁着手下还有些精锐骑士的时候,冒险一搏。   他半夜带着百余精骑脱离队伍,还剩下的三千多残兵败将,则由心腹继续带领。   别说,还差点让他给跑脱了,不过还好张昭早就安排王通信盯死此人。   第二天发现问题后,经过几个昼夜的搜捕,又找到了已经在往东潜越的克里希拉二世。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你抽五百精锐跟某一起,我们一起去逮住克里希拉那条老狗。”   张昭对着马杀才说道,随后又看着白从信。   “那烂陀寺终于服软了,明日就把对面那些残兵败将收拾了,随后到陀罗耶罗汇合,回王舍城去。”   刚安排完毕,临时营帐中,张昭面前又出现了一个让他意外的客人。   阿瓦奇王后!   此时的王后早就不复昔日艳光四射,原本有些圆嘟嘟的小脸变得尖了许多。   白皙的面孔染上了些许风尘之色,只有那双修长紧致的长腿,仿佛还要胜过往昔。   一个王后,只带了几个心腹侍女,从最少有七十多里外的陀罗耶罗跑到这荒郊野岭,她是来干什么的?当然已经不言而喻。   别想歪,这位王后殿下不是来投怀送抱,而是想要来拯救他的丈夫躺平王罗阇耶波罗的。   张昭现在是想干什么,明眼人早就看的明明白白的。   我张大可汗明明可以很轻易的击败克里希拉二世的几千士兵,但他就是不动手,只是驱赶着这些败兵,把周围的佛寺狠狠蹂躏了一遍。   而且每当克里希拉二世的溃兵攻打名门大寺的时候,菊儿汗的军队就会适时赶到,而围攻小庙,却往往能够得逞。   这明显是要借克里希拉二世溃兵之手,震慑威胁周围的佛门。   而在此前,波罗王朝的贵族和高僧中间开始流传,说菊儿汗希望能得到一个护教法王的称号,那么他这么做的目的,也已昭然若揭。   只是,大家都还有些接受不了,号称前来天竺护法的菊儿汗,竟然是用抢劫骚扰寺庙的方式,来得到护教法王的称号,这是不是有点,太不要脸了?   “王后星夜来此?有何贵干?”   张昭当然知道这个女人想干什么,但他还是选择了装傻,因为他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保留波罗王罗阇耶波罗。   阿瓦奇王后脸色蓦得一红,按习惯来说,菊儿汗应该称她阿瓦奇王后的,这单单的一个王后,听起来很有些暧昧啊。   “奴,是来请求大汗救出王上的,王上被巴利哈尔王掳走已经半月,他身体一向不好,不知道是否能撑得住?”   说着,阿瓦奇王后擦了擦眼角,做出一副垂泪的模样。   “若是大汗能救出我王,波罗王室愿意拿出等重的黄金作为酬谢,另外我们也可以派人协助大王将宝通子大师找出来!”   张昭淡淡一笑,随后缓缓摇了摇头,“看来王后心不诚啊!难道某救出了罗阇耶波罗殿下,他就可以不出等重黄金作为酬谢吗?   至于宝通子大师,某早知他在何处,而且此刻着急的,应该是他而不是我。   王后提出的条件,实际上都是必然要发生的,好一手空手套白狼!”   张昭可没在说假话,他是真有点不满了,这些天竺人安逸太久,脑子里都生锈了吗?   你现在就是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也比现在提出这两个条件要好,这完全是在拿着张昭必定会得到的东西,来张昭这卖人情!想什么呢?   阿瓦奇王后呆住了,其实她真没想到那么多,她只是单纯的觉得自己拿不出什么其他的好条件,只能在赎金和宝通子大师这两件事上还算有点作用。   至于哀求,阿瓦奇王后出身波罗王朝的大贵族家,历来锦衣玉食。   及至成长,波罗王的原配难产,她直接出嫁就成了王后,一辈子顺风顺水,脑子里根本没有哀求、乞求这几个字。   昏黄的油灯下,两人相视而坐,孤男寡女,当了半年多和尚的张昭,突然鬼使神差的伸出手,轻轻掐在了阿瓦奇王后白嫩的下巴上,大拇指甚至在她红唇上摩挲了两下。   阿瓦奇王后猛地一惊,右手轻轻一挡,油灯被打翻在了桌子上,瞬间熄灭!   这下房间内光线更加黯淡,只有点点月光透过窗子照射了进来,气氛无比暧昧。   张昭深吸了一口气,直接站起身,鼻尖传来淡淡的幽香,一种浑身就要爆炸从心底感觉传来。 ###第二百五十一章 原来你们是匈奴人   一间破损的小庙中,穷途末路的克里希拉二世国王被困在了这里。   他身边还有几个侍卫,战马已经全部丢失,为了抵挡菊儿汗骑士的攻击,他手下最精锐的骑士,已经损失殆尽了。   灰白的胡子被雨水打湿,黏糊糊的粘在了克里希拉二世的下巴上。   坐拥六万多大军,攻灭波罗王朝,生擒罗阇耶波罗,完成历代国王的遗愿-吞并波罗王朝,好像还是不久前的事情,但现在,一起都烟消云散了。   不过失败虽然来得异常突然,但克里希拉二世知道自己败的不冤,因为菊儿汗的军队,胜过他的军队太多。   就比如一直纠缠着他的那五十骑,人数只有自己的一半,但是远处射术精湛,近处身披两层甲凶悍无比,一个能打他们十个。   他精心设计的逃脱大计,巴利哈尔王朝最精锐的禁卫骑兵,在这些人面前,几乎是被碾压的。   “王上,庙里水缸里还有些净水,你喝一口吧!喝一口了咱们继续跑,只要能回到曲女城,就能征发大军再战!”   作为巴利哈尔王朝的中兴之主,如果要给此刻天竺大陆上的君王排一个名次的话,克里希拉二世国王一定是最顶尖的那个。   但什么都怕对比,如果在中原,能得到这个名次的,是郭荣那样的天纵之主,张大可汗能在二十年后成为历史上的郭荣,他就非常满足了。   但是在天竺,最顶尖的明君也就那样,因为他必须受制于整体环境。   中国的唐末五代虽然混乱,但一点都不弱,反而战斗力爆棚,能在这种时代被称赞为明主的,不管是郭荣还是早期的李存勖,那都是货真价实圣君明主。   但是天竺大陆,从哈拉巴文明被神秘毁灭后,不论是后来努力了一把的达罗毗荼人。   还是已经是外来入侵者建立,号称自己击败了亚历山大大帝的雅利安王国,都改变不了天竺大陆的基本走向。   那就是当先期征服者在这片温柔乡腐化堕落之后,其他从开伯尔山口来的强人,就会顺利的把这里的权力结构彻底改变。   然后这些入侵者又会开始腐化,直到下一波强人来洗了他们。   而且这些到天竺的来的强者,很多都是其他地方政治斗争的失败者,而被这些强者干翻的本地明君,其实力如何,不言而喻。   更重要的是,这种玩法是各个阶段入侵的强者们在玩,跟本地黑乎乎的达罗毗荼人可没关系。   所以别看巴利哈尔王朝起码有七八百万人口,但克里希拉二世真正能依靠的,也就是跟他一样来历的一万多家刹帝利以及他们控制的人口。   最多再加上十几万吠舍中,那最多几万人的既得利益者,几十万首陀罗中勉强有点用处的,也不会超过二十万人。   这么算起来,克里希拉二世不是真的可以用七八百万人口跟张昭对抗。   而是在用最多四五十万人征发来的六七万人,跟张昭的两三万人对抗而已,双方的真正实力差距,并没有那么大!   想到这里,克里希拉二世长长叹了口气,这时,庙外传来的人喊马嘶,大队大队的骑兵将这座小庙团团围住,看来菊儿汗已经到了。   克里希拉二世犹豫了两下,还是放下了装水的破碗。   “去吧!去跟菊儿汗说,我要沐浴更衣,要穿王者应当穿的衣服,还要吃一顿美味的羊肉卷饼,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跟他见一面!”   破庙外,张昭看着战战兢兢出来跟他提要求的克里希拉二世侍卫,神色很是淡然。   “天策,骑快马去,把阿瓦奇王后给罗阇耶波罗带来的国王袍服拔扒下来,他用不着!”   郭天策愕然的看着张昭,他总觉得,大王说起罗阇耶波罗这个名字的时候,好像有些很不满,这在以前可没有!   可怜的波罗王,衣服估计还没穿热乎呢,就要被拔下来了。   “羊肉卷饼也赶紧弄来,再去把我的葡萄酒,拿一壶过来!”   华丽的国王袍服,虽然肥大了些,但总比没有的好,沐浴洗漱完毕,克里希拉二世终于恢复了王者的神色。   羊肉卷饼和葡萄酒,更是让这位逃亡了大半个月的老国王狼吞虎咽。   或许是终于吃饱了,克里希拉二世一口气饮下一满碗葡萄酒后,终于停下了嘴巴。   “真是美味啊!好多年没觉得羊肉卷饼是如此美味了!”   “殿下如果觉得不够,某可以让人再送一些来!”张昭姿态摆的很足,也很给克里希拉二世国王面子。   毕竟这位在夏希王摩达波罗和波罗王罗阇耶波罗,两个大菠萝的映衬下,总算有那么几分国王的样子。   “可汗是一定不肯放过我的吧?”克里希拉二世不死心的试探了一下。   “殿下不要说笑了,您要是在,我如何睡得着?”张昭回答的也很直接,毫不拖泥带水。   “唉!”克里希拉二世长长叹了口气,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看来,做一个罗阇耶波罗那样的王者,有时候也是一件好事!那可汗能给我留下一点血脉吗?”   “这就要看殿下的选择了,最理想的状态是这样。”张昭伸手在克里希拉二世吃饭的木板上一划。   “巴利哈尔国的土地,我只要靠近夏希国的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一,我要用来与佛门做交易。   剩下的三分之一,我可以考虑给王子们,留一条活路!让他们能继续富贵的活路。”   说着,张昭看着克里希拉二世身边仅剩的三个侍卫。   “甚至就是这些忠心的侍卫们,他们也能得到嘉奖,如果可以的话,我会赐他们单字姓,成为我领土上的刹帝利!”   “可汗怎么保证你的承诺,一定会兑现呢?”   “殿下没有选择的余地,你只能相信,但我可以说一句,最多五个月后,我就要离开天竺了!”   克里希拉二世看看张昭,又看看几个从最开始就保护着他的侍卫,叹息无数次之后,终于颤抖着,缓缓点了点头。   “我会写一封信,劳烦可汗带给王太子泰拉,他会打开曲女城的城门的!”   说完之后,克里希拉二世颤颤巍巍的转身背对张昭。   “王者不受毒水,兵刃不加!”   还挺讲究!张昭给郭天策使了个眼神,随后自己走了出去。   郭天策捧着一个木托盘就走上前去了,木托盘上面是一张羊皮纸,一支鹅毛笔,外加一条用绸缎搓成的绳索。   “三位,大朝大宝大金国大王、回鹘人、乌古斯人与拔悉密人的众汗之汗,萨曼波斯征服者,护闻城的保护者,夏希王国的伟大统治者菊儿汗陛下亲赐单字赐姓,可代表了无上的荣光,请准备一下,伺候克里希拉殿下最后一程吧!”   开玩笑,张大王的单字赐姓可不是那么好拿的,他们三不亲自送克里希拉二世走,张昭凭什么相信他们?   ……   曲女城,从三百多年的戒日王时代开始,它就是天竺大陆的统治中心。   而二百七十五年前,天竺发生过一件大事,那就是戒日王被宰相阿罗那顺杀害,阿罗那顺随即自立,还袭杀了唐朝派到天竺的使者。   这些使者中,有一位著名狠人,那就是一人灭一国的王玄策。   王玄策最后从泥婆罗国和吐蕃借来大兵,逮住篡位自立的阿罗那顺,应该就发生在曲女城中。   所以有一个常识,张昭是到了天竺才知道的,此时的天竺,远比后世的印度人更了解中国。   所以让他们知道菊儿汗是从东土来的之后,很容易就联想到了那位传言中的天可汗。   当张昭赶到曲女城的时候,阴鹞子已经指挥三万大军,将曲女城的城墙都炸塌了一截,城内的人已经属于闭目等死的状态了。   看来就算克里希拉二世的遗书不到,曲女城被攻陷,也是时间问题了。   “宝通子大师,您没想到还能再次进入曲女城吧?”   张昭意有所指的问道,因为在戒日王朝时期,曲女城可是整个天竺佛教的盛地,而现在,几乎找不出什么佛教徒了。   “托可汗的洪福!”宝通子大师努力堆起满脸笑容,极不情愿的附和了一句。   什么叫春风得意马蹄疾,这特么就叫春风得意马蹄急,不过四个月的时间,张大王顺江直下打通了大半个恒河流域。   巴利哈尔王朝的克里希拉二世及两个儿子的尸身,刚刚交给巴利哈尔王朝的泰拉王太子,波罗王罗阇耶波罗,正灰头土脸的被迫在张昭马前牵马。   阿瓦奇王后,吸溜!张昭吸了口口水,阿瓦奇王后此刻正躲在人群中,不敢直视张大可汗。   至于天竺的佛门,不但那烂陀寺的首座宝通子大师来了,超戒寺、飞行寺、羯罗那寺等名门大寺的首座们都来了。   ……   曲女城,白月宫,巴利哈尔王朝的建立者,是一支被称为拉杰普特人的民族。   这个民族的来源很复杂,父系有塞种人、贵霜人、嚈哒人和匈奴人,甚至有安息人希腊人。   他们与当地的土著融合,形成了现在的拉杰普特人。   目前拉杰普特人有两个分支,塞种人、贵霜人以及安息、希腊人的混血后裔,被称为塞种拉杰普特人。   匈奴人和嚈哒人的后裔则被称为(白)匈奴拉杰普特人。   好巧不巧的,巴利哈尔王王室,还就是匈奴人的混血后裔。   只不过不是主要人种与汉人长相差别不大的匈奴人,而是在西边,被称为白匈奴或者黄头匈奴的白种人。   实际上,这还是不太准确,或许我们可以说,所谓的嚈哒人和白匈奴人,是匈奴连续被汉军击败后,跑到中亚草原与西迁的月氏人和塞种人混血而成的。   嚈哒人与白匈奴人,基本上是同一个民族。   张昭把这段历史给手下人一讲,顿时大家就兴奋起来了。   原来你们就是匈奴人的后人啊!他们看着巴利哈尔王室眼神仿佛再说。   ‘想不到吧!我们汉人追你们追到天竺来啦。’   ‘哎哟!这不是大匈奴嘛,几百年不见,这么拉啦?’   一瞬间,包括阎晋在内,都还有点卫青、霍去病附身的感觉呢!相当棒! ###第二百五十二章 怎么又是耶律德光?   “泰拉王子,吾,众汗之汗,愿意遵守与克里希拉二世国王的约定。   将巴利哈尔王国的西南四个拉什特拉,外加九个毗沙耶领土交还与你们,按照遗嘱,将由你们三兄弟均分!”   拉什特拉和毗沙耶是巴利哈尔王朝的行政单位,前者的意思是领域、王国等,可以被视为有一定自主权的省级封臣行政单位,毗沙耶则低一些,相当于县。   张大可汗这一招先入为主可是非常厉害的,不但摧毁了泰拉王太子等怨恨的他的基础,还占据了道义上的高地。   老子这是看在与你王父承诺过的面上,不杀你还分四个拉什特拉给你,绝对称得上仁至义尽了。   其次张昭也得到了来观礼的一众贵族交口称赞,虽然他们从各种渠道听说了菊儿汗的心狠手黑不要脸,但今天一看,不对啊!   这哪心狠手黑不要脸了?这完完全全就是信守承诺的君子啊!   最后,张昭只通过这几句话,顺利把自己变成了泰拉王太子等三人的长辈,哪怕泰拉王太子大他一倍还多。   泰拉王太子努力堆起了一个笑脸,这特么的,对面的菊儿汗逼死了他父亲,还杀了他两个弟弟和一个舅舅,他还要接受菊儿汗的施舍。   不过泰拉王太子可不敢在脸上表示出来,他非常恭敬的单膝跪下,以封臣的姿态接受了张昭的施舍。   “尊贵的可汗,泰拉感谢你的仁慈和慷慨!”   嗯,说着感谢,也知道这是仁慈和慷慨,但是泰拉王太子的心里可不这么想。   他心里想的是,等到积蓄了足够的力量,一定要再兴巴利哈尔王朝。   不过嘛,他的两个弟弟就不这么想了,这两脸上的笑容和口中感激的话语,那是货真价实的。   因为泰拉是王太子,他注定会拥有一切,但菊儿汗不来,他们两这样边缘王子,别说一个半拉什特拉,就是一个毗沙耶也不定能得到。   将东南边的几个拉什特拉分给泰拉王太子三兄弟后,张昭再从巴利哈尔王朝东北划出去了三个拉什特拉,这是他的战利品。   这块地盘正是他已经戴过王冠的波罗耶伽地区,这里会成立一个大波罗耶伽总督区,接受镇远国的管辖。   但实际上张昭把这里分成了一小块小块的土地,搞出了一大堆小领主。   这样的细碎小地盘能在张昭走后能维持吗?肯定维持不住,但维持不住就对了!   张昭从未想过这个时候要在天竺占多少地盘,那是不可能的。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所有权,有了这个所有权,二十几三十年后,有的是时间和人力物力来收拾。   并且要是没人打他地盘的注意,他怎么好意思再来一次推倒重建呢?   巴利哈尔王朝被分出去三分之二了,剩下的三分之一,就是最为精华的曲女城部分。   这部分,张昭是准备给以那烂陀寺为首的佛门的,不过他们配不配有这样肥美的土地,那就要看他们上不上路了。   不过,张昭不会现在跟宝通子大师他们讨论这件事,他纯粹就是把他们请来眼热这些佛门的,然后还会给他们一个商量讨论的机会。   ……   白月宫的大朝会一结束,泰拉王太子等巴利哈尔王朝的王室,就直接被张昭给赶走了。   在他们离开的时候,以阎晋组织的一万多俘虏军为基干,超过十五万的首陀罗和达利特,被从东南四个拉什特拉给迁了出来。   这些人是张大王的战利品,他们将被分八到十次迁移到宁远总督区去,成为李圣天、张昭等一批于阗大贵族的农奴。   泰拉王太子等人走了,但张昭却不让灰头土脸的波罗王罗阇耶波罗走。   躺平王在这几个月可谓颜面尽失,估计就算回了王舍城,以后可能真的就只能做个躺平王了。   张昭不让罗阇耶波罗走,一是波罗王室还没把按照潜规则把该送的金银送来。   二来张昭也是为了让罗阇耶波罗继续丢一丢人,方便以后波罗王朝更加混乱。   “多好的地方啊!大王!这天竺还真是不错,几十万人大城,一年最少可以两熟的稻田,还有恒河可以灌溉。   就算是中原,这么好的地方也不多了,更难得的是,底下的人还这么容易统治!”   盛大的宴会中,阎晋端着一个琉璃盏酒杯,走到张昭身边不断的感叹着。   曲女城的富庶更胜夏希王城镇远城,连阎晋这种矢志不移要回中原的,都起了舍不得的心思。   张昭没有半分留恋的摇了摇头,“承节,不要被眼前的繁华迷住了眼睛,我们现在能如此顺利的掌握此地,那是因为我们在按照他们的规矩办事。   也是因为我张二郎并没有过多的侵占本地大小贵族的利益,我针对的,是最上面的极少数人,搜刮的也是这部分人的财宝。   真的要想统治这里,矛盾就会随之而来,算上顺义左右军和护闻城子弟骑,我们也只有一万五千人,没有能在短时间就占据这里的实力。”   我张大可汗还是很清醒的,他现在来去如风,扫荡了恒河中上游与信度河中上游,除了本身实力够强以外,确如他自己所说,他动的,只是天竺最上层少数人的蛋糕。   张昭在曲女城的形势,又莫名的相似当年进入开封的耶律德光。   当年耶律德光如果只吃掉后晋王室的利益,还肯册封有实权的汉地节度使的话,或许可以带着大笔金银顺利北返。   可是他贪心不足又无章法,最后只能以帝羓的形势回去。   所以张昭从耶律德光身上吸取了足够的教训,他不会被曲女城的繁华说迷惑,他只拿走他该拿走的,至于走后是一锅粥还是怎样,那都不是他改考虑的。   毕竟这是差不多一百二三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就靠一万多军人统治,根本不可能。   而且他不能表现的太多贪婪,他要是贪婪,手下人很可能就拉不回去了,阎晋都起了这种心思,更不用说别人。   “大王教训的是,臣被眼前的鲜花着锦给迷住眼睛了!”   阎晋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他刚是真想过要不就在天竺算了。   “你我之间,不要用教训这个词,虽是君臣,义同兄弟!”张昭摆了摆手,示意阎晋不要这么紧张。   “承节要是喜欢这个地方,那以后就多娶几房妻妾,多留几个后人,等中原事定之后,让他们如同你我君臣这般,再来天竺之地再建几个君臣之国!”   “大王说得好!我马鹞子也要多生几个小子,以后送个到天竺来,也当当什马国主之类的!”   刚好马鹞子等几人笑着跳着从旁边经过,他们听见了张昭最后的这句话,顿时就兴奋地嚷开了。   顿时,宴会场中一片鬼哭狼嚎,人人都兴奋不已。   宴会越开越嗨,上百的军官和原憾山都成员越喝越是兴奋,张昭也很兴奋,但是兴奋之后,总有些躁动。   他好几次忍不住向宴会大殿左边一栋宫舍看去,阿瓦奇王后和她的侍女们被安排住在了那边。   郭天策很眼尖的看见了张昭的神情。   ‘咳咳!’他干咳两声,突然把声音提高到像是吼叫一样。   “罗阇耶殿下,方才为何你与白兵马使饮了三杯酒,只与我饮了一杯,是看不起某官卑职小吗?”   波罗躺平王这时候已经喝得头昏脑涨的了,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国王,哪喝得过这些战场上的莽汉。   他早就记不清楚自己跟白从信喝了几杯,甚至他连跟白从信喝没喝过酒,都记不清楚了!   看着郭天策端着酒杯过来了,他当然知道郭天策完全不是什么官卑职小,这特么是菊儿汗的贴身文官啊!   心里想到都是如何让菊儿汗早点放自己回去的罗阇耶波罗,只能强打起精神,摇摇晃晃的走到郭天策面前。   “那……那我们也共饮三杯!”   “现在三杯可不行了,我与殿下投缘,定要与殿下饮至天明!”   郭天策虽是在对罗阇耶波罗说话,但脸却偏向了张昭的方向。   张昭心头一热,心里还是挣扎了两下的,但是两腿完全不听使唤,高一脚低一脚就往阿瓦奇王后歇脚的宫舍走去。   宫舍中,阿瓦奇王后也有些心不在焉的,她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简陋房间中的晚上,那场激烈的战斗,总让是不经意间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哐当!’门被重重的推开了,阿瓦奇王后惊呼一声站了起来,身上酥酥麻麻的一片。   门口出现的,正是那个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对待的菊儿汗。   一个听着像是老头子,但实际上是个强壮帅气的小公牛,与真正的老头子波罗躺平王完全不一样。   “啊呀!不……不要!”酥酥麻麻的阿瓦奇王后只感觉一阵腾云驾雾,他就被小公牛张昭给扛到了肩上,向着内屋的卧室走去。   “大汗,能放了王上吗?”阿瓦奇王后小声问道。   张昭脚步飞快,什么话也没说。   “大汗,奴不想离开王舍城,奴的家族都在王舍城!”阿瓦奇王后鼓起了最后的勇气小声说道。   对于波罗王国王后这个身份,她很满足,也很珍惜,并不想被当做一件战利品,被掳到几千里以外,再也见不到亲人。   ‘咚’的一声,张昭把肩膀上的柔软身体扔到了一张宽大锦被上。   这就是做曹贼的好处,你想负责,人家还不想让你负责呢。   全是技巧,没一点感情!   也不错! ###第二百五十三章 离谱的金轮法王   春去夏来,五月的天竺也已经热了起来,张昭难得空闲了一下,在曲女城修养了快两个月。   上个月阿瓦奇王后恋恋不舍的走了,再不走,纸就包不住火了。   或许已经包不住了,因为阿瓦奇王后的弟弟,从张昭手里得到了三个毗沙耶的封地,还是那种最富庶的毗沙耶,反正波罗躺平王知道后,脸黑的跟锅底一样。   宝通子大师也为此心疼地脸上扭曲城了麻花状,因为这三个毗沙耶,本来都是已经准备要划给佛门寺院的。   但是,宝通子也没法去怪别人,因为此时,张昭与天竺佛门因为条件没谈拢,还在互相博弈。   这一场拉锯战,足足拉扯了两个月,到现在也没有个结果。   而之所以会卡这么久,双方僵持不下,问题就出在了一个称号上。   对于张昭提出的唐三藏手抄《瑜伽师地论》,传言为波斯匿王手抄的《大日顶经》和《金刚顶经》,释迦摩尼佛等身坐像与观世音菩萨等身立像,以及阿育王七宝塔等要求,双方都达成了一致。   因为这些东西,对于信徒急剧减少的佛门来说,只要能得到曲女城周边几个拉什特拉的土地,都是完全可以舍弃的。   况且光是那烂陀寺就有此种典藏三千余册,各种等身像一百余尊,张昭只要要求典藏五百册,经书一千卷,等身像三十座,他们完全给的出来。   但是对于称号,双方的差距就大了,佛门上下只愿意给张昭一个地护王的护教法王称号,但张昭要的,是阿育王曾经得到过的金轮法王称号。   金轮法王,也被称为轮转圣王,最初是印度教的宗教术语,后来也被佛教所吸收。   根据印度大陆神话的说法,当统一世界的君王出现时,天上将会出现一个旋转金轮,作为他统治权力的证明。   拥有这个旋转金轮的人,将成为这个世界以及全宇宙的统治者,他将会以无上慈悲与智慧治理这个世界,开创轮转圣朝。   轮转这个词,字面直译为轮子转动的尊贵者,隐含的意思为,他的战车轮子将压碎一切反抗者,也就是用来称赞君王强大与权威的。   而在佛教传说中,转轮圣王被认为具备神圣的三十二相,分为金、银、铜、铁四者。   只统治一部洲的,称铁轮法王,统治二部洲称铜轮法王,统治三部洲称银轮法王,统治四大部洲则称金轮法王。   在整个印度佛教历史中,轮转圣王、金轮法王只出现过一位,那就是对佛教贡献仅次于释迦摩尼的孔雀王朝阿育王。   这位连后世共和国中,都还有许多阿育王宝塔和寺庙,张昭记得2008年南京大报恩寺出土鎏金七宝阿育王塔的时候,可是全国轰动,佛教地位高的很。   于是,哪怕张昭用尽了手段,以那烂陀寺和超戒寺为首的天竺佛门,也一直都不肯同意,坚持只肯授予张昭地护王这个称号。   由此可见,神雕侠侣中的那位金轮法王,真是要多离谱有多离谱。   哪个密宗番僧敢自称金轮法王?不怕让被藏族同胞砍死了喂鱼啊!   “去你妈的死脑筋,不知道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道理吗?还他么玩宗教,就你们这些死脑筋,玩的过那邦婆罗门就怪了!”   正在寺庙布施,并且组织了几场佛法会给自己造势的张昭,看着远处的一大票光头,狠狠的吐槽了一句。   他当然知道轮转圣王、金轮法王这个要求是多么离谱,但是你他妈的来跟我还价啊!只肯出个地护王算怎么回事?打发叫花子呢?   金轮法王你不肯给,至少也要给个轮转王、银轮法王吧?实在不行,铜轮法王我张大王也能接受,但他们就是不来。   不过张昭也知道此刻自己一定要沉住气,你们不来是吧?有办法治你。   张昭一边把承诺了会分给佛门的地,赐给了阿瓦奇王后胞弟一些。   一边又和婆罗门的祭祀眉来眼去,因为按照教义来说,轮转圣王、金轮法王什么的,是人家婆罗门的。   虽然婆罗门教的轮转圣王对于张昭来说屌用没有,因为他是要靠轮转圣王和金轮法王的称号,去洗河西走廊上那一票和尚的脑。   但是天竺的佛门不知道啊,张昭正好用这个来倒逼他们。   当然,除了干这些,张昭这两月可是变身为了真正的佛教徒的。   好在这具身体原本就是个虔诚的佛教徒,所以根本不用伪装,只要他唤醒了曾经的记忆,要多虔诚有多虔诚。   寺庙布施、举办佛法大会这都是小儿科,张昭还亲自到释迦摩尼佛传道的竹林精舍讲法。   去灵鹫山灵鹫峰释迦摩尼呆过的石窟悟道,去那烂陀寺组织人手翻译佛经。   并且亲自抄写了《大日顶经》《地藏菩萨本愿经》等汉文版经典赠送给那烂陀寺收藏。   此外,曲女城原本有三座寺庙,在张昭的‘亲切交流’下,由他花大价钱从婆罗门祭祀手中买下来,恢复了原本佛教寺庙的模样,并且亲自邀请了一些波罗王朝的高僧入住主持。   这不但显示了他是一个真正的虔信佛陀信徒,还是在告诉那烂陀寺以及其他大寺,实在不行,老子就要找替代者了。   五月末,张昭又放出风去,准备将曲女城交给镇远国主张秉忠后返回北方。   终于,眼看一切都要落空,天竺佛门终于派人来跟他谈判了。   不过这会轮到张昭装模作样了,张大王一连几天外城主持法会,最后更是专门到镇远城去了,去迎接第一批从敦煌来的行商。   行商的首领是个老熟人,功、兵两曹参军武原儿的兄长,归义军都头武达儿。   当年张昭从敦煌去于阗的时候,武达儿就是那次归义军使节的团长。   途中蒲昌海一战,张昭救了武原儿一命后,武原儿就跟随了张昭。   武达儿则去高昌帮助张昭取回了狄罗达干仆固承的赎金,还顺便把高昌伊州守将陈家与仆固承的恩怨,挑拨到无法化解。   镇远城,王宫中,大喜过望的张昭在召见武达儿。   武达儿也非常感慨,他看着原本一事无成的幼弟,在张昭这里已经当了握有实权的功、兵两曹,胡姬小娘娶了两个,赏赐得了上千贯,既是欣慰,心里也不知道是股什么滋味。   “二郎君,不对!仆现在改称呼大王了!   想不到啊!真真想不到!当年大王率百余人西走的时候,仆做梦也想不到,大王竟然在安西、河中打下了那么大的一片天,现在竟然连天竺,也是大王囊中之物了!”   “哈哈哈!故人面前,某就不谦虚了!如果某现在去问索家姑父,他定然会说某像太保公,而不是我耶耶白衣天子了吧!”   楚霸王有句话,张昭觉得是非常有道理的,富贵不归乡,如锦衣夜行,这种爽感,当然要在熟悉的家乡人面前才最爽。   更别提他当年率一百零七人西走安西,除了曹议金和曹三娘子在一定程度上相信他可以成功以外,其余人都是当笑话看的。   他现在回敦煌,颇有几分莫欺少年穷,功成名就回去装哔打脸的节奏。   “三娘子……,最近如何?身体还好吧!”大笑过后,张昭就和武达儿拉起了家常。   他第一个想知道的,当然是已经快四年没见的曹三娘子。   要说哪个女人让张昭无法忘记,萨克图王后曹延绵算半个,曹三娘子得算一整个。   无论从眼界、脾性还是志向,曹三娘子曹延鼐,都是与他最契合的那个,虽然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更进一步的关系。   “三娘子在大王西走后,更加泼辣了!”武达儿说起曹三娘子,也不禁面露笑容。   “特别是大王在安西闯出偌大名头后,三娘子已经在慕容刺史的同意下,基本接手了瓜州慕容家的家务。   前年已故瓜州推官慕容长道的同父弟慕容四郎,不知道被谁鼓动,竟然想娶了三娘子做续弦,结果被三娘子径直走上前去,抓了个满脸花!”   “哈哈哈!这才是某张二郎欣赏的曹三娘子。”张昭闻言大笑了起来,不过笑容过后,他的脸色低沉了下来。   “看来归义军中,一定有人在害怕了是吧?”   “岂止是害怕!有些人已经茶饭不思,甚至在为自己准备棺材了!”武达儿哂笑了一下。   “当年一起逼迫大王父亲白衣天子逊位,让白衣天子郁郁而终者,大部分都还在世,如今大王威震安西与河中,他们焉能不惧?”   “唉!”张昭也长叹了一口气,张承奉的败亡,一半是自己没有逼数,一半是归义军内讧的结果。   你说他们跟张昭没仇吧,张氏归义军是他们搞垮的,父亲郁郁而终,兄长病亡,多多少少都跟他们有关系。   你说跟他们有仇吧!张承奉当时把归义军给带到那种地步了,政变方也没把他怎么样,只是收了他的权而已。   这比起前几次归义军的政变,经常杀的血流成河来说,可谓是一场留了极大情面的不流血政变。   兄长张暅的死,也很难怪到他们头上,张暅得的是急性痢疾,政变前就已经久治不愈,拖着一口气而已,政变的混乱,只不过是加速了这个过程。   武达儿目光灼灼的看着张昭,明显是想看张昭对张承奉的事,是一种什么看法。   连他这样无关的人,都担心张昭回到敦煌后大肆报复,就不用提那些当年的当事者,以及想要保住曹氏归义军的曹元德、曹元深、曹元忠三兄弟内心的想法了。   要是可以,张昭是真想把这些家伙给清洗一遍。   可是不行,他在安西、河中总共也就搜罗到了万把唐儿,要是还把敦煌的唐儿再清洗一遍,拿什么去搞定甘州回鹘?   那可是只有三十几万人,就能征发出上万老兵,扛住了辽国和西夏轮番打击几十年的狠角色。   “武都头可以回去告诉某些人,我张二郎不希望归义军再来一次自相残杀,但归义军本就是我张家的基业,断无继续操于他姓之手的道理。”   武达儿也在内心叹息了一声,原本以为张二郎君打下了这么大的基业,说不定就不会回敦煌去了,现在看来,东归,并不是二郎君在说笑。   “那二郎君最好就要准备启程了,因为令公大王时日无多,每日都是靠药石撑着,已经昏死过好几次了!”   张昭心里咚的一跳,必须要走了,因为他记得,历史上曹议金好像就是935年左右没的。   其实张昭不知道,曹议金如果不是因为从张昭身上看到了希望,特别是张昭在安西大展神威,坚定了曹议金认为他可以实现黄河九曲再归汉的盛况,心里记着要跟张昭见一面,早就撑不下去了。   “武兵曹,招待好你兄长和原来的行商们,酒肉和胡姬小娘都多多安排!”   张昭先是招呼武原儿照顾好武达儿等人,随后又看向了武达儿。   “武都头,不如也在某手下做个掌书记吧,这商路如何运转,如何推广茶叶,还请多多费心,某要回曲女城一趟了!”   “多谢大王,在下求之不得!”武达儿赶紧答应了,他来天竺,就是来干这个的。   至于张昭,他要回去赶紧和佛门谈判完毕,东归,要立刻开始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弘法还是灭法   “大师无需跟我讨价还价,曲女城附近的四个拉什特拉,我可以交给佛门。   曲女城某准备成立一个宗教议会,由镇远国出三人,波罗王国出一人,本地婆罗门出五人,佛门出六人组成宗民议会来统治。   宗民议会可以推举一位总督,任期五年。   而某的要求也很简单,转轮圣王、银轮法王的称号必须要给我,不然我就去向婆罗门祭祀们要了!   另外我还需要一支由佛法精深高僧组成的僧团,帮助某去东土弘法,大师还请尽快组织。”   宝通子大师以及几个名门大寺的首座们,被张昭的直接粗暴给惊呆了。   他们做好了谈判的准备,但张昭根本就不给他们谈判的空间,直接就把最后的价码给甩出来了。   “可汗陛下,银轮法王属于我佛门无可……”   超戒寺的首座有些为难的看着张昭说话了,就算是银轮法王,佛门历史上也没几个。   “某可不是在跟大师商量,我的条件已经给出来了,但有允与不允两个回答,讨价还价就大可不必了!”   张昭这会的态度很坚决,连武达儿这种不是归义军核心权力层中的人,都知道曹议金时日无多,可以想象这位曹氏归义军掌权者的身体状况,有多么糟糕。   对比起赶紧回到归义军,佛门法王的称号,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那就如可汗所愿,贫僧这就去准备认证银轮法王的一切礼仪。   但可汗陛下必须确认,曲女城的三个拉什特拉中,原属于巴利哈尔王室和刹帝利的所有土地,都属于佛门所有。”   宝通子大师一咬牙,金轮法王这个等级的,他是真的给不起,也不敢给。   给了还得了,当年阿育王连释迦摩尼佛的舍利都有分配权,可以说是天竺佛门事实上的掌控者。   但银轮法王就不同了,虽然地位也非常珍贵,但与金轮法王的差距,就如同中国历史上亲王和皇帝之间的差距一样。   金轮法王是佛门的掌控者,银轮法王只是佛门的护教法王。   “成交!”张昭当然会毫不犹豫的同意,在他之前,任何中土的帝王,谁也没得到过天竺佛门的护教法王,还是转轮圣王这个档次的称号。   虽然更大的可能是中原的帝王不屑于要这个称号,但对于张昭来说,还是非常重要的。   几个月以来张昭和佛门之间的博弈,就这样飞快的被解决了。   当然张昭也注意到,宝通子大师事先准备给张昭的底线,肯定不是银轮法王,很可能之愿意给个铜轮法王。   因为在他不敢赌张昭的真实底线一口气答应后,后面几个名门大寺的首座脸上极为惊讶,并且准备反对,这都是宝通子大师给用眼神制止了的。   张昭大概猜得到宝通子大师一口气答应的原因,因为他想利用这次机会,占据曲女城周围的大片土地。   不用说,这些土地上的首陀罗和达利特要想继续能在这些土地上生活,改信佛陀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用土地作为武器发展信徒,等到人数起来后再去和婆罗门祭祀扳手腕,宝通子大师一定是这么想的,但张昭对此的态度,那就是呵呵两个字。   这位那烂陀寺的首座,堂堂天竺佛门领袖恐怕并没完全意识到,婆罗门教和佛教最大的分别,并不是信仰了哪位金刚菩萨,用什么方式来修行。   而是这两教派看似本源相同,却是针锋相对的。   至少绝不应该出现目前在天竺大陆上,这种和谐相处的状态,佛教必须要处在与婆罗门相对的立场,才会有生存空间。   因为佛教就是为反思甚至反对婆罗门教而存在的,离开了反对者这个角色,佛门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比如现在,本来是为了反抗种姓制度而生的佛教,已经失去了他众生平等的悲悯,这在张昭看来,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当然,佛门的衰弱,也正是因为过于强调众生平等,而走到了世俗贵族的对立面。   在封建时代,一个教派完全走到了世俗贵族的对立面,那他的经义就注定无法推行了!   于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天竺佛教开启了一个怎么说呢,有点异想天开的模式。   那就是你们这些贵族不愿意推行我的理念,那我直接掌握政权不就行了?我自己来当贵族。   于是光头们,走向了跟创立者释迦牟尼的完全对立面。   他们从国王处获得封地和权力,然后用来实现自己的教义,把自己从种姓制的解放者,变成了最高的种姓。   寺田、僧兵、不纳税、招揽流民,吞并土地,这都是这一切的集中体现,事实上,他们已经跟婆罗门祭祀没多大区别了。   而且他们不但是在天竺这么干,在中国也是这么干的。   不过不同于天竺大小王国被佛教深度绑定,最后皆亡的局面,中国的最高权力结构中,从来就没有神权存在的空间。   于是,三武一宗轮流上台,先后出手,大逼兜子左右开弓。   佛门这才在中国的土地上消停起来,才会那么仁善慈爱,老老实实的接受中国化改变,还念起了阿弥陀佛。   不过三武一宗中的后周世宗郭荣还没登位,而且大概率也没机会登位了,于是对于佛门的最后一击,很大可能得由张昭张大王来推动了。   不过他不想做的如同历史上周世宗那么刚直,这也是他需要在天竺取得法王身份的重要原因。   想到这,张昭脸上露出了一丝狠辣,等他从天竺佛门获得了佛法一定程度上的解释权后,天竺佛门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还是如同历史上一样,在天竺彻底消失为好。   这样才利于佛门在中国的彻底本土化,不至于因为他个人的原因,影响佛门的历史进程。   “天策,把伊尔斯给我找来!”张昭对郭天策吩咐了一声。   伊尔斯是安远军使拉希德·萨莱曼的副手,现任安远军副使兼顺义右军兵马使,一个信仰天方教的大胡子波斯人。   张昭这是要堵住天竺佛门对外交流的通道,伊尔斯的封地在护闻城以北二十里处,这里正好卡主从安西南下到天竺的要道。   张昭准备让这个天方教徒在这里设立一个秘密检查站。   所有去天竺求法的佛教徒,以及从天竺去往安西、河西的番僧,只要没有张昭的许可,一律不准通过,敢反抗的,就地正法!   嗯,既是传法人,也是灭法人,从此以后解释权尽在我手,不错!   ……   935年,六月十七,在天竺呆了足足八个月的张昭,准备从天竺启程北返了。   这八个月中,他打穿了信度河上游和恒河的中上游,把天竺三强国中的夏希王朝彻底吞并,巴利哈尔王朝分成了三块,波罗王朝的躺平王被他坑的颜面全无,连在王室内部说话都不好使了。   在他走之前,天竺看上去虽然细碎了很多,但总算在最后几个月中获得了难得的平静。   但实际上,张昭挖的坑足够天竺再乱上几十年了。   特别是围绕曲女城,婆罗门教的祭祀就在等这个佛门护教法王走后,好让佛门尝尝他们的厉害。   佛门的宝通子大师,也在准备着注定不会成功的反扑。   至于其他地方的矛盾就更多了,汉日天种们如何压服当地?   夏希大军阀湿婆奴被他赶到尼泊尔山区去了,正在谋划东山再起。   巴赫摩诃去了信度河下游统治半个夏希王朝的土地,但反对者多如牛毛。   更别提泰拉王子和波罗躺平王,这两个被整惨的大冤种。   这一番乱斗,一定很精彩,不过很快就和张昭无关了,他准备二三十年后让儿子来解决吧!   镇远城,当最后一匹骡马走出镇远城西门的时候。   大朝大宝大金国副王、回鹘人、乌古斯人和拔悉密人的可汗,天竺转轮圣王、佛门银轮法王,安远、镇远两附属国的建立者,萨曼波斯征服者,菊儿汗张昭正式踏上了归途。   和他一起离开的,还有一万六千大军,超过五万人的天竺农奴,三百多人的天竺僧团,一千多卷佛教经典,三十尊各式等身像,价值超过三千万卢比的金锭和银锭。   是的,金锭和银锭,为了路上携带方便,也为了不让这些金银突然流入安西和河中的市场。   张昭把他在天竺获得的卢比银币和金币以及金器,全部熔成了纯度很高的金锭和银锭。   两千万卢比的财富,大约相当于七百五十万第纳尔,也就是接近四百万贯。   加上从萨曼波斯哈米德王子那里勒索到的三百五十万贯财富,张昭一共在河中和印度搜刮了整整七百五十万贯的财富。   其中一半以金银的形势存在,一半以毛皮、香料、宝石等形式存在,这份搜刮能力,不可谓不狠,称得上刮地三尺了。   而且这还不包括赏赐给手下的和路上花费的,除了要给李圣天分润一点意外,几乎都是他张昭的私人财宝,足以支撑他在河西的军事行动了。   “张国主,就送到这里吧!要谨记某的吩咐,你们汉日天种只有两千多丁壮,骤然来到了这样的富裕之地,腐化速度是很快的,恐怕只要几年,战斗力就会下降的非常厉害。   但天竺之地并不平静,每年从宁远甚至疏勒引进最少三百善战勇士的计划,一定不能停。   同时内部的训练绝对不能放松,谁的屁股大到放不进马鞍,就剥夺谁的刹帝利资格,还有,折耳马的繁育一定要放在心上。”   张昭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曹延绵的舅父,镇远国主张秉忠能不能守住镇远国。   因为镇远国是影响天竺的前哨站,还是折耳马的重要繁育基地。   张昭在镇远国找到了两万多匹折耳马,但是他只带走了五千匹左右,剩余的还是留在镇远国,因为他怕自己的繁育计划不成功,在镇远国留个双保险。   “大王放心,臣一定经营好镇远国!”张秉忠拱了拱手,看起来胸有成竹。   张昭点了点头没说话,心里却叹了口气,这位舅父的能力还是差了点,不管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第二百五十五章 似是故人来   935年,十月初一,经过快五个月的跋山涉水,张昭终于再一次看见了于阗王城。   自从932年初离开这里北上攻打疏勒之后,整整三年零八个月,张昭才再次回到这里。   想想还真是够拼的,三年零八个月中,他马不停蹄转着圈的把疏勒、碎叶、宁远、布哈拉、护闻城、天竺打了个遍,后世996的牛马,也就是如此了吧!   玉龙河边,这条围绕着于阗王城的大河进入了枯水期,许多地方河床都露了出来,这要是在以往,河床里肯定满是人。   因为著名的和田玉最开始就是在河里面采的,高山雪水把玉石原矿从高山冲刷了下来,人们只需要在河里去捡就是了。   不过今天,没人有心思去捡拾玉石,大家在十几天前就得到了通知,大金国的副王张大王,将在今天回到于阗王城。   这个消息,如同冬日的暖风一般,吹遍了于阗王城所在的整个安军州。   上到大圣天子和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和路过的行商,超过五万人,从各个方向涌到了张大王入城的玉龙河边。   道路两旁站不下了,很多人就直接站到了冰冷的浅水河床上等待着,这可是寒冬十月,直接站在河水中还是需要很大毅力的。   来了!来了!不知道从哪传来的欢呼声,人群踮起了脚,伸长了脖子努力向远方望去。   不多时,远处烟尘蔽日,隐约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面于阗人身鼠头鼠王旗居左,一面红底日月星三辰旗居右,中间一面朱红色黑字张字大纛,出现在了所有人眼中。   顿时,欢呼声如雷般的炸响,李圣天甩开了身边内侍的阻拦,拉着王后曹元忻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李圣天左手提起冕服的裳角,曹元忻右手也牵着王后袍服的裙摆,两公母放开了脚步往前小跑而去。   他们一动,不管是大腹便便的贵族,还是健硕的军官士兵,亦或是寻常的农夫、商贾、织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用更大的声音欢呼了起来。   “二郎!二郎你终于回来了!”两年多不见,李圣天更显富态了一些,他本来身形就显胖,这几年春风得意,身材就越发的控制不住了。   “舅父!”张昭也高喊一声,他远远的勒住战马,利落的翻身下马,张开双手向着李圣天奔去。   没有什么跪拜,也没有‘朕与将军解战袍’的作秀,两人如同一对寻常多年未见的舅甥一样,紧紧拥抱到了一起。   “二郎愈发清减,想来征战颇为辛苦,倒是舅父我,心宽体胖,增重数十斤了!”拥抱过后,李圣天有些不好意思了。   张昭从来于阗时的白面小鲜肉,变成了他眼前目光坚毅,肤色黝黑,满面风霜之色中年男子。   倒是他这一国天子,反倒变得大腹便便了,他这外甥,大部分打下的江山,可是属于他的。   “舅父可曾记得,当年你在破虏州外与甥男说的一番话,你说我们舅甥一体,你只有我这个甥男,我也只有你一个舅父在世,咱们祸福与共,必不相疑吗?”   张昭还是不习惯两个男人拉手,而是揽着李圣天的肩膀,两人看起来就像是两个在玉龙河边搞古装考斯普雷的游客。   “二郎竟然都还记得!”李圣天抽动了两下鼻子,有些感动的感慨了一声。   “此间之大天地,亦有你的一份,不管你要做什么,舅父都支持你!”   “天子,让二郎入城吧,这么多人看着呢!”曹元忻脸颊抽动了一下,他当然知道李圣天这话的意思,那就是于阗金国,要全力支持张昭回敦煌夺权了!   “妗娘,风采远胜往昔啊!”张昭这才对着曹元忻行了个肃揖礼,脸上还笑嘻嘻的调笑着。   曹元忻白了他一眼,伸出一根葱白手指朝他点了点。   “总是没个正相,不过也幸好你回来了,令公大王已经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了,一会还有个敦煌来的人要见你,咱们先入城吧!”   这次回城,可比上次他跟着归义军使者来于阗要隆重的多。   黄土垫道,已经十月,鲜花花瓣却不要钱似的漫天飞舞着,汹涌的人潮排成两行,将回城的道路挤得水泄不通。   而且这还不是于阗官员们组织的,而是自发而来。   众人如此激动的原因,只从于阗王城的人口就看得出来,这座原本有八九万人的城市,如今最多还有五六万人。   其余人人去哪了?他们去了疏勒,去了宁远过好日子去了。   按照目前于阗金国的政策,有丁口愿意去宁远耕种的,男丁给三十亩,壮女给二十亩,老弱也有十亩。   这还指的是已经开发好的熟地,要是半种熟地,半自己开垦,田亩数还要翻倍,赋税则统一三年全免。   而留在国内的人,因为这些年于阗大规模用兵,自家种的粮食,织出的布,乃至帮助军队打造各种小器具,制造各种军粮,都能卖不少钱。   同时外面的战利品也不断运回来,保证了各种物资的供给。   光是打跑了布格拉汗,就缴获了几十万只羊,于阗的羊肉,现在已经便宜到快跟菜蔬一个价,餐桌上比原先充沛了一倍都不止。   这个仅仅只有六十几七十万人口的于阗金国,在张昭打下这么大的地盘后,可以说是人人受益,个个有光沾。   这才是他们真心实意的拥护张昭,热烈欢迎他回来的原因。   “大王,大王吃一个频婆果吧!这是小老儿专门留的!”   “大王喝一碗老身酿的葡萄酒吧!糖霜放的足足的。”   “大王,仆的奶酪烤羊排是王城一绝,您一定要尝尝!”   城门洞子都没穿过,张昭除了满头满脑的花瓣以外,已经不知道吃了多少瓜果,饮了多少碗美酒。   现在一个胖大的家伙又拦住了他,这块奶酪烤羊排起码有两三斤,色泽金黄,香气扑鼻,竟然还是热的。   “大王,仆就在路边烤的,正好热乎!”胖大家伙看着张昭,激动地说话都有些打结了。   “对啊!大王,胡三郎可是花大价钱租了这门口的铺面,专门就为了烤羊排的!”有人在旁边打趣的高声喊道。   “好!吾就吃了你这块羊排!”张昭大笑一声,接过来大大的啃了一口。   “肥瘦相间,瘦肉酥脆,肥肉香而不腻,奶酪香、椒盐有味,烤的不错,但他这广告打的更不错!”   周围围着的众人虽然不太明白广告的意思,但纷纷秒懂张昭是什么意思,当下哄堂大笑了起来。   胡三郎腆着一张脸,丝毫不在意,反正大王说好吃就行了,招牌就打出去了。   “三郎,我的儿啊!怎的如此精瘦了?定是吃个不少苦吧?”   “五郎,你终于回来了,耶耶年前去了!呜呜呜!”   “马三郎,娶老娘的银钱可赚到了?”   骑在马上的马三郎憋红了脸,想说又不敢说,张昭转身过来看着这个隶属于宫卫军的小火长。   “人问你呢?回答啊!”   “怎的不够!老子赚的银钱,娶你和你妹子都还有多!”   操!张昭差点被闪了腰,马三郎看着老实巴交的,花活和胃口还真不小啊!   张昭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队伍,一走就是好几年啊!家里的红颜等着了急,父母等白了头,还有跟亲人阴阳两隔的,现在回了家,说句归心似箭,绝对不夸张。   “就在这里卸甲吧!请英灵!”张昭决定不到五凤楼了,就在这里解散队伍,让家在王城的士兵回家休息吧!不过这之前,先得让战死的英灵回家了。   说是英灵,按照此时汉人的习俗,恐怕也就真的只剩下英灵了,因为这么远,肯定不能带尸身回来,只能是骨灰。   不过还好并不多,因为在碎叶牺牲的数百人,俱战提外牺牲的数百人,以及开伯尔山口的三百多人,已经早期运回于阗了,现在运回来的,是牺牲在天竺战场上的。   其实真正牺牲的并不多,因为阿三的战斗力太低,而且还有仆从军可以用。   这牺牲的百余人,只有二十几人是战死的,大部分都是生病而亡,毕竟一下跑了几千公里,水土不服的不要太多。   一队佛门高僧口宣佛号,战死英灵的直接上官,捧着骨灰瓮走到前面来了。   张昭往后退了一步,心中有些沉重,而且这时候也没必要去抢李圣天的风头。   低声的啜泣,让每个人的心情都变得沉重了,不过也没有呼天抢地。   因为阵亡的消息,早就通知下去了,抚恤也早就给到位了,现在只是送还英灵的骨灰瓮而已。   看着李圣天在前面接见阵亡者家属,还破例为每个阵亡者再提供了十贯钱的额外抚恤,张昭分外有点想家了。   于阗虽好,但却不是故乡,他的故乡,他建功立业的地方,还在远方!   “二郎!你来看,这是谁?”曹元忻敏锐的觉察到了张昭的些许失落,对张昭不去抢李圣天的风头,更是觉得满意,她拉着张昭的衣袖,把他往后面带了一点。   角落里,穿着素雅米色袄裙,额头点了一个嫩黄色花钿的小美人,正乖巧的看着张昭。   她眼睛里亮光闪闪,嘴角翘起了笑意,就像是一个等着夫君归家的贤妻。   “三娘子!”张昭失声喊了起来,这娇俏的小美人,赫然是四年多没见的曹三娘子曹延鼐。   曹三娘子看着张昭,那个在齐瞎虎寨中如同初生牛犊一般的张二郎君,如今已经变成了真正的男人。   肤色没那么白了,身体倒强壮的很多,好像还长高了不少,面部线条也比以前更加硬朗,有些棱角分明的成熟男人味道了。   “二郎,好久……,呀!”曹三娘子还想着该怎么和张昭搭讪两句,张昭却一把就把她抱住了。   怀抱中的三娘子又羞又忐忑,当年两人的关系虽然可以说很亲密,但这都四年过去了。   那时候她虽然同样比张昭大七岁,但总算是二十几岁的年纪。   可如今,固然艳丽如旧,但她已经三十有二,放在这个时代,都足以自称老妇了。   张二郎如今威震安西、河中与天竺,要什么样的角色没有?   就是那个被收入曹氏宗谱的原喀喇汗王后曹延绵,不管从曾经地位还是相貌都不比她逊色,年纪更是要年轻一大截,谁知道张二郎还会不会念着她?   结果呢,她心里还在犹豫,但张昭竟然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就将他抱住了。   饶是曹三娘子相当泼辣,还是被惊得浑身僵直说不出话来。   “别动!”张昭轻轻嘀咕了一声,将身前矮矮的软人紧紧抱在了怀中。   嗅着曹三娘子头发中淡淡的兰花香味,张昭的心灵得到了莫大的藉慰,就像是真的回到了家一样,他好久好久,都没有过这个感觉了。   僵直的曹三娘子闻言,也感受到了张昭的情绪,身体慢慢的柔软了下来。   她反手抱着张昭,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哗啦啦的从眼眶中涌出,流的满脸都是。   恍然间,两个身影从她脑海里闪过,那个已经记不清楚相貌的索三郎,突然清晰了起来。   亡夫慕容长道拉着她的手,要她好好活下去,养大信长儿的画面,竟然也如同就在眼前。   “三娘子!等回到敦煌,就嫁给我吧!”张昭瓮声瓮气的说道。   穿越而来,他一直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总觉得这一切,有点像是在打游戏一般。   但今天,与分别四年多的曹三娘子见面之后,那种熟悉与安心的感觉,属于人间的感觉,立刻就充满了他的灵魂。   “嗯!”眼含泪住的曹三娘子,小猫般点了点头,她心里是很高兴的,因为张昭用了娶字,那就是表示她是作为滕妾进入张家的。   虽然滕妾的制度,后汉以后就不多见了,但也不是没有。   而且张昭的正妻是她胞妹曹延禧,她作为滕妾,也完全说的过去。   不过,曹三娘子突然展颜笑了一下。   “二郎想娶奴,恐怕还有道坎,必须得过!”   “什么样的坎?还能难倒我张二郎?”   张昭意气风发的问道,三娘子是说他公公慕容归盈,还是父亲曹元深?那都不是问题!   曹三娘子吃吃一笑,有些婴儿肥的脸上闪出几朵狡黠的小肥肉。   “奴的信长儿,如今已经二八年华了,你猜他会不会乐意有一个只比他大八岁的耶耶?”   呃!张昭愣住了,说实话吧,别说慕容信长了,他自己也还没做好,要给一个十六岁的青春期叛逆小男孩当爹的准备呢!   “噗呲!”让一众侍卫在后面把两人遮挡起来的曹元忻,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   清晨的张昭,是在被人扭着了鼻子的情况下醒来的,他还没开始发怒,一个肉乎乎的小东西直更接踩到了他的鼻子上。   嗯?怎么好像是一个小脚丫?   张大王愤怒的睁开眼睛,谁敢这么大胆,把脚丫子踩到我张大王、可汗、法王省略一百字的鼻子上?   而且还挺嚣张,不但小脚丫子踩在了他鼻子上,小脚丫的主人好像觉得有些凹凸不平,咿咿呀呀的喷着口水,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你小子,咱爷俩才见面,你就要给我来个下马威是吧?”张昭咧开嘴笑了,伸手在小脚丫子主人的小屁股上轻轻拍了拍。   这时候,门外急匆匆跑进来了一个人,手里还抱着的另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   她有些畏惧的看了张昭一眼,放下手中的小娃娃,就要去把扶着床头,还想继续把小脚丫往张昭头上踩的另一个胖娃娃抱下来。   不过她刚把手伸到扶着床头小娃娃身上的时候,脱离了小脚丫控制的张昭,就把她给揽到了怀里,然后拎起领口大手轻轻一探。   阿依古丽轻轻嘶了声,顿时媚眼如丝的靠在了张昭的胸膛上,随后又脸色一红垂下头去。   “可汗!孩儿看着呢!”   “郭婉儿呢?快进来,把这两个小家伙给抱出去,你得多学学!”   “大王,你就知道欺负我!哼!我以后要一次生两个,不!三个!”   一直没怀上的郭家小野猫,气鼓鼓的走了进来,把两个胖娃娃一手一个的抱了出去。   那个大一点的,是个男孩儿,阿依古丽为张昭生的次子,刚才就是他用小脚丫子,在我张大王脸上乱踩来着。   小一点的是个女娃,是曹氏曹延绵为张昭生的长女,跟她母亲一样,文文静静的还有些胆小。   俩个娃娃,都是张昭走的时候怀上的,几个月了才看见过父亲。   张昭倒是对他们还没多大的感觉,毕竟连熟悉都算不上,也没有什么血脉相连的感应。   只不过这两个小娃娃叽哩哇啦的乱叫,他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烦,小脚丫也踩到他脸上了,张昭都没一点不适,反而心里觉得很舒坦。   唉!张大王甚至都没做好当父亲的准备,就已经成了三个孩子的爹了。   而且这两还算好的,仲云女王李若柳那里还有个长子,已经三岁多了,他压根就没见过,这个父亲当的,还真挺不称职的。   日上三竿,张大王摸着腰杆,吸着冷气走出了李圣天专门为他修建的副王宫殿,为了尽快回敦煌,张昭现在是时时刻刻都要抓紧了。   ……   娑摩若寺,张昭穿着一身宽大的缁衣,缓缓从正门走进去。   而在他从正门走进去之前,娑摩若寺的僧人们还安排了仙鹤、瑞象等动物为先导,缓缓把引到了娑摩若寺。   而常年关闭的娑摩若寺正门,也在此时破天荒的打开了。   这道一般都是关闭的,香客和信徒们根本就不会走这道门,有个专用名词叫遁入空门的空门,就是指寺庙这道正门,被用来指代落发为僧侍奉佛祖。   也就是说此时,只有出家人才会在特定的场合,从这道门进去。   护法伽蓝这个词,对于佛门来说,也不是个随便的词。   传说佛教有梵音、雷音等十八伽蓝,不过这都是传说中的神佛,中国数千年历史上,真正具象化的佛门护法伽蓝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关云长关二爷。   而关二爷是所以能成为护法伽蓝,还得多亏了佛门天台宗的始祖智者大师。   这位可不是一般人,不说后世天台宗在佛门的地位,只从后世对智者大师的尊崇,就知道其地位之高。   后世可是把这位俗姓陈的智者大师,尊称为东土释迦的,把他称为释迦摩尼佛在中国大地的转世。   这样的身份,肯定不是僧伽罗摩三藏法师所能比的,这也是僧伽罗摩老和尚,让张昭时机成熟时候再来娑摩若寺的原因。   因为在此之前,僧伽罗摩对张昭的那个许诺,更大程度上是在忽悠。   呃!说忽悠可能不太准确,应该叫做画大饼。   因为按照僧伽罗摩的盘算,这疏勒城如此坚固,于阗数代君王都奈何不得。   张昭虽然有了神火雷,但没有见识过火药威力的人,是很难想象这玩意厉害的。   僧伽罗摩觉得就算是威力再大,那也不过就是能把于阗城墙炸个洞。   而要是只能炸个洞的话,最后的战斗,还是需要李圣天率于阗大军去解决的。   这样张昭虽然有了很大的功劳,甚至能说是立了首功,但毕竟只是一个功劳而已。   最后自己再奉送一支僧兵,给点武器装备布匹钱粮什么的,也就能打发过去了。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张昭竟然这么猛,不但炸塌了疏勒城墙,还几乎只靠手下的几千人就拿下了疏勒城。   整个疏勒之战,于阗军队的最大作用,实际上就只是在于攻下了城外互为犄角的艾斯克萨堡和优素福堡。   等到后边下阿图什一战那就更夸张了,张昭亲率三千余人,直接在下阿图什城外,孤军打翻了布格拉汗萨克图亲率的两万铁骑。   这可是真正的铁骑,不是那种凑数的牧民,而是喀喇汗国赖以生存的铁骑。   特别是萨克图那三百古拉姆近卫具装甲骑的损失,直接把喀喇汗国的未来都给打灭了。   面对这样的盖世之功,僧伽罗摩毫无准备,瞬间就把他给逼到了墙角,不过僧伽罗摩也没准备赖账,因为没法赖账。   张昭这一次击垮喀喇汗国,不但帮助于阗国破开了几乎无解的局面,要知道僧伽罗摩没出家前,可是于阗王室尉迟家的近支宗室。   张昭不但为于阗王室打出了一个光辉的未来,还挽救了在疏勒乃至在喀喇汗国几乎要被赶尽杀绝的佛教。   这样的大功劳,这样的大恩德,你敢食言?   所以作为安西佛教的扛把子之一,僧伽罗摩三藏法师在得知张昭很快就要回来之后,就大发‘英雄帖’,自费出资四处请人。   他不是声望不够,没法‘点化’以为佛门护法伽蓝嘛,那就让大家都来承认。   庄严肃穆的佛门经义颂唱中,来自于阗约昌天山寺、疏勒大云寺、龟兹苏巴什寺、西寺佛寺、高昌大观音寺、焉耆开元寺、伊州开元寺、沙州观音寺、灵圆寺等二十几家安西著名佛寺,都派了大德高僧到此,来认证张昭为佛门的护法迦蓝。   不过嘛!他们的信息实在是过时了,区区一个护法迦蓝,怎么可能填饱我们银轮法王的胃口?   张昭故意不声张,就是要再这样的场合,逼迫这些安西名门大寺的高僧,为他的银轮法王的身份背书。   于是,就在僧伽罗摩大师准备开始认证张昭为佛门护法迦蓝的时候,门外突然鼓乐声大作。   一众安西佛门高僧疑惑的看着僧伽罗摩大师,僧伽罗摩大师疑惑的让人打开了已经关上的寺门,眼前的一切,把他彻底惊呆了。   数十座大大小小的释迦牟尼佛、观世音菩萨等佛陀、菩萨的等身像,在超过三百名天竺高僧的颂唱中,被人抬了进来。   一名天竺高僧更是带着几十个天竺苦力,搬运着如山般的经书走了进来。   当听到唐三藏手抄《瑜伽师地论》的时候,一众高僧有些麻木,但还能撑得住。   可是波斯匿王这位释迦牟尼佛最好的朋友兼弟子手抄的《大日顶经》和《金刚顶经》出现的时候,僧伽罗摩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当然,最后看到张昭走出去脱下缁衣,换上了轮转王、银轮法王的全套袍服、金印、金券、银轮。   以及那烂陀寺、超戒寺、飞行寺的认证经卷时,已经完全懵逼了,他几乎失去了任何思考的能力。   “大师!你是说,这位就是拯救天竺佛门,再建地上佛国,整个天竺佛门认可,还在佛祖灵鹫山灵鹫峰悟道的佛门银轮法王?”   僧伽罗摩大师,这算是真的小刀拉屁股-开了大眼了,他颤抖着用梵语,问身前的那烂陀寺宝云子大师。   “正是,法王正是地上佛国的拯救者,没有法王,佛门定然会被异教徒毁灭!”   宝云子大师的回答也很有技巧,他没说谎啊!没有张昭,佛门按照那个架势肯定迟早要被毁灭,只不过不是马上而已。   “僧伽罗摩大师!这等身像可是按照佛祖本尊尺寸,由金轮法王阿育王督造的。   这经卷,也是那烂陀寺千年珍藏,某身为佛门银轮法王,有意将此无价之圣物,在各佛寺流转展示,使各寺都能瞻仰佛陀之光,你觉得如何?”   这哪是在问你觉得如何?完全就是在问,你想不想要?想要当然留得承认张昭的银轮法王身份。   “贫……贫僧,见过法王!”本以为今天自己是主场,但突然被过江龙糊了一脸,然后他竟然还挺想要过江龙的东西。   并且他不要,有的是人愿意要,这种极度扭曲的心理感受,大约就是此时僧伽罗摩大师的矛盾心情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我自向东,万人随   沐浴净身、持斋守戒、清心念佛,被张昭震得三观尽碎的安西和河西佛门,虽然眼馋张昭的宝物,也畏惧张昭的权势,但他们也不想那么痛快的就承认了张昭的银轮法王的称呼。   开玩笑,这可是法王啊!真要承认了,以后管你哪个寺庙的主持、首座,见了张昭都要尊称一声法王。   特别是沙州开元寺等伽蓝的几位高僧更是心中不安,日后这张二郎君夺回了归义军的大权,神权与王权都在手中,他们还如何保持超然的地位?   不过,佛门有个非常大的弱点,那就是容易妥协,这是教义带来的气质,无解。   张昭一面以宝物诱惑,外面则布以重兵,虽然他们知道张昭不敢将刀斧加到他们身上,不过却可以把他们困住磨一磨他们。   最后权衡利弊下,双方达成协议,即张昭将手里半数圣物,以及从疏勒开元寺得到半数佛舍利,分送各处伽蓝,用以崇佛礼佛之后,大师们还是承认的张昭身份。   他们也还有个附加条件,那就是要让张昭在娑摩若寺中的佛堂中持斋守戒七日方可。   这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条件,持斋时的斋饭,就是一天三顿稀粥加一点面饼,面饼是生烙的,一点油也没有,小咸菜也不供应。   守戒的话,全天除了念经的时候以外,任何声音都不能发出,身边任何人都不许靠近。   就相当于把一个正常人关在设定好的小佛堂,面壁七天、油盐不进,如同关禁闭。   外面还有一圈的名门大寺首座、主持围着这个佛堂诵经,更会举行盛大的法会。   张昭咬着牙坚持了下来,因为他知道,这是安西与河西佛门最后的倔强,也是他们的下坡的台阶,通过这个考验后,他们就必须要承认张昭的身份了。   当然,这也是张昭愿意的,他不想的话,有的是办法让这些光头们妥协。   张昭之所以还是选择了持斋守戒,因为他虽然会吃七天的苦,但这份苦,会为他银轮法王的头衔,打上更为牢固的印记,杜绝之后有人拿这个说事的可能。   七天后,盛大的法会结束,张昭不但得到了安西、河西大多数伽蓝寺庙的承认,也是在七八万于阗人的眼中,彻底坐实了他银轮法王的身份。   就在张昭持斋守戒的七天中,连羌塘上的吐蕃人听说后,都有从冰天雪地,冒着生命危险下来的朝拜的。   更别提于阗其他城镇的信徒,只有五万人的于阗王城,迅速在这七天中膨胀到了八万余人。   这使得这场法会不但成了安西、河西佛门承认张昭身份的斋戒法会,更成了整个安西都著名的盛大法会。   李圣天也在此时帮了张昭一把,张昭在佛堂中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于是李圣天做主从他的私人金库中出钱,招待了所有来参加法会的人吃住,还把张昭在天竺护法的事情,让人添油加醋大肆传播。   自此,张昭银轮法王的身份,不但在于阗为人熟知,甚至还传遍了整个雪域高原和天山以北,算是意想不到的惊喜。   娑摩若寺外,张昭刚出寺庙,就看见几个穿着棉衣的人跪在门外。   看身上的积雪厚度,恐怕跪的时间很不短了,不然不会连眉毛胡子都已经上冻,如同雪人一般。   张昭仔细看了看,为首的人,不是他的堂表哥宋忠义吗?这么跪在这里干什么?   “大王,宋都头已经在这里跪了一天了,仆怎么劝也不起来,他一定要等到您出来!”郭天策靠近了一点低声说道。   “死心眼啊?这是干什么?这么跪,跪出个好歹该怎么办?   快弄到旁边的食铺去,生旺火,熬点姜糖水,再让婉儿赶紧送些裘皮大衣来!”   “大王!您对末将恩比山高,可是末将却要对不起你了!   末将年岁以高,腿也有伤不利于行,恐不能随大王东归了,呜呜呜呜!”   张昭正要把宋忠义扶起来,宋忠义却自己嚎哭了出来。   “起来!身体冻坏了怎么办?大男人,哭什么哭,有事说事!”   张昭心里一沉,宋忠义和身后的几人,应该是已经做出决定,不会跟他东返的了。   “大王,末将实是对您不起,昔年在敦煌,某宋忠义不过是个牙军小卒,月饷只够自己花用,是大王看中提拔,某才能如今混的人五人六的。”   宋忠义人虽然起来了,但还在泪眼花花的对着张昭嚎哭。   “可末将今年,已是三十有三,也就还有十几年好活,蹉跎至今,连个后人也没有,如今腿又伤了,行路更是颇为艰难。   渴塞城外一战后,蒙大王恩德,落脚于宁远总督区西江湾堡,得赐良田千亩,三进大院一座,天竺佃农三十五人,又娶了宁远胡姬二人为妻,实在舍不得远行啊!”   张昭长长吸了口气,宋忠义是在渴塞城南三水湾跟波斯人大战的时候,被捅伤了大腿,所以张昭就把他就地安排了,也没让跟着去天竺。   不过他是没有想把宋忠义留在宁远的,此人跟他有些许亲缘关系,是张昭亲生母亲堂哥的儿子。   作战相当勇悍,在憾山都中也是有名的猛将,只在蛮熊、顿珠、王通信等少数之下。   在张昭的计划中,这样的勇士,肯定是要跟着东归的。   可是,他目光在宋忠义等几人身上一扫,这些人的共同特征就是年岁比较大了,基本都在三十岁左右,又在历次的战斗中,多多少少负了点伤,这在宁远一安顿下来,自然就不想走了。   张昭代入了一下,他发现要是自己是宋忠义的话,定然也是不想走的。   他们在宁远有一千亩的良田,手下佃农奴仆三四十人,妻妾两个,还兼任了周围的知镇事,每月也能有十好几贯的收入。   在宁远,他们就是从于阗去的天朝大老爷,更出身憾山都,还有张大王表兄的身份,不管是谁,那都要给他三分面。   在这里,不用劳动有人伺候,更可以每晚搂着娇妻美妾睡觉,傻哔才想走。   想到这,张昭刚才心里的不舒服,顿时消减了很多。   人家跟着他征战了几年也不容易,年纪大了想过点安稳的好日子,也能理解。   “你们几人,也都是想在宁远安顿下来是吧?”张昭问向了宋忠义身后几人。   几人又噗通一声跪下了,眼神中满是歉意,但这也阻挡不住他们想要过好日子的渴望。   “我等……俱是如此想,请大王恕罪!”   “尔等随我九死一生征战,何罪之有?”张昭摇了摇头,示意他们起来。   “你们都是我张昭的忠臣勇士啊!天策,一人再赐五百亩良田。   你再和武原儿、朱清泉统计下,确有年岁大了身上有伤,愿意在宁远安顿下去的,拟一个名单上来!”   说着,张昭拍了拍宋忠义的肩膀,就上了马车,他还要去泰和宫面见李圣天呢!   “大王仁德,某等此生无以为报,愿来生,再为大王爪牙,死生相随!”马车左侧,宋忠义再一次拜倒在了路边。   漫天大雪中,马车上的张昭伸出一只手摆了摆,这就算是告别了,他们选择了在宁远安家,这辈子不出意外的话,确实不会再相见了。   ……   “遇到难题了吧?”泰和宫中,李圣天亲自在给张昭泡茶,宋忠义在娑摩若寺外跪了一天的事,他当然知道。   “确实很难!过好日子的愿望,是每个人内心最深处的渴望,他们也确实有资格享受一翻。   甥男已经决定了,年过二十八的所有人,只要他们确实想,就都可以在宁远安顿下来。”   张昭点了点头,宋忠义他们几人不单单是他麾下的士兵这么简单,他们还是张昭最开始起家的班底憾山都成员。   当年憾山都一百零七人跟着张昭西走,四年时间战死了三十三人,身体残缺不能继续征战者十一人,病逝两人,现在还康健的有六十一人,宋忠义他们这一走,就只剩下了五十五人了。   李圣天倒是没想到张昭能这么豁达,他讶异的看了张昭一眼。   “要是这样的话,奉天军现在这两千一百二十人,某估计你能带回去的,不会超过一千五百人。   区区一千五百人,就算是全员铁甲,仍然不足以支撑你夺回归义军,至少不会那么轻松,至于甘州回鹘,恐怕就更不容易对付了。”   “怎么会只有奉天军呢?”张昭装出诧异的样子看向了李圣天。   “波斯降兵中起码还可以带走两千人,再把碎叶和疏勒的部族征召一下,千五百人应该不难,这样就有五千人了,回到河西也大有可为!”   “还装!”李圣天对张昭的装模作样嗤之以鼻。   “舅父我还不了解你?你根本就没想过把波斯人和碎叶各部带多少回河西去。   黄河九曲再归汉,以大唐孤忠的面目回中原,手握大义收揽人心才是你想干的,所以你张二郎的队伍中,胡人的数目定然不会太多!”   张昭完全没想到李圣天对他竟然如此了解,只能卸下惯用的伪装,有些颓丧的抠了抠脑袋。   “确实很麻烦啊!我不能强行把他们带走,这样不仅不符合道义,就算带回去了,心不跟我在一处,回去了也没用啊!”   “进来吧!”   李圣天突然没头没脑的喊了一声,张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进来?谁进来?   ‘吱呀!’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张昭愕然朝门口看过去。   一身青色襕袍的刘再升和三个同样穿着圆领襕袍,像是军将的男人走了进来,俱是汉人面孔,还有个面相看起来很让人脸熟。   “臣李若愚,末将刘再升,赵存义,尔朱景叩见大圣天子,拜见张大王!”   原来这个面相很让人脸熟的,是张昭只见过一次的便宜大舅哥,也就是李若泰和仲云女王小姨妈李若柳的长兄李若愚。   剩下矮壮的那个叫赵存义,脸有些方的叫尔朱景,至于刘再升,那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某将于阗金国中王城总督区、疏勒总督区中的唐儿做了个召集,得丁壮三千三百四十人,孔武有力堪用者,二千有八。   其中父子俱在者,父去子留,兄弟俱在者,兄去弟留,得熊虎之士一千七八十人,已命刘再升日夜操练五月有余。   余再从宫卫中拨出九百余人,吾兄若愚也愿意随你东归,得其三百精锐,共计三千之数,随汝东归!”   这是?张昭顿时愣住了,脑袋里如同有一面大鼓在敲,世界都不真实起来了,李圣天这是要把于阗金国内的唐儿都送给他吗?   张昭只觉得眼眶一热,他噗通一声跪下,“舅父大恩,甥男该如何报答?”   李圣天站起身来,走到张昭面前,把他轻轻扶起来。   “翌日若真能定鼎中原,从德有难处之时,记得要多多照拂,他不如你多甚,恐难掌握于阗这安西盛国,若是无望,大可回舅父这里来,就替舅父守着宁远。”   “舅父恩比天高,甥男难报万一,若真有定鼎中原的一日,于阗李氏,当与大朝同休!可是甥男要是带他们走了,大金国可怎么办?”   张昭知道,李圣天绝对是下了血本的,于阗金国要掌控这么大的地方,丁口和军队都是极为宝贵的。   要知道北方的萨克图处心积虑想要卷土重来,高昌回鹘汗国也眼馋于阗得到的好处很久了。   同时还要保持对萨曼波斯的压制,本身的兵力,就已经不太够用,现在还送了这么多给张昭。   特别是那其中的九百多于阗宫卫,这些人与他共同征战几年,战斗力颇为不俗。   张昭回来的路上其实想过可不可以找李圣天要一些于阗宫卫,但盘算良久,一直觉得不好开口,所以就没提。   没想到李圣天竟然这么舍得,一次性就奉送了九百余,连刘再升这样的良将,也肯割爱。   “若柳前日晚些到了王城,她已同意交出仲云国随你返回敦煌,仲云国八万余口,某准备迁移三万口到疏勒。   日后你击败甘州回鹘后,再把肃州的焉耆龙家四万口给某迁回安西吧!   其余你就不用担心了,舅父怎么说也是圣明天子,萨克图苟延残喘,高昌乌母主可汗新丧,诸子庸碌,这大好的局面还守不住,舅父我就白在这天子之位上呆二十几年了。”   张昭只能点了点头,因为李圣天这三千人马,他实在不舍得拒绝。   特别是那九百多于阗宫卫,不仅战斗素养得到了极大的锻炼,还与张昭配合默契,也习惯了听从张昭的命令。   更何况带回去一千多人和四千多人,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局面。   其实有件事李圣天猜错了,张昭是真的准备没办法的时候,把波斯降军带一些回去的。   “舅父大恩,如同再造,受甥男三拜吧!肃州焉耆龙家人,甥男一定尽快把他们迁回安西!”   李若愚和刘再升等四人赶紧出去了,屋内就留下了李圣天和张昭二人。   张昭恭恭敬敬地对着李圣天行了三个叩首大礼,他这天子舅父对他,确实恩情深重。   “你我虽无血缘关系,但情同父子,此去恐就难有再见之日了!   只盼二郎此去马到功成,上不愧祖先英灵,下展我安西、河西男儿雄风!”   李圣天说完突然转过身去,他背对着张昭摆了摆手。   “若柳带着你长子回来了,去见一见吧!”   张昭再次对着李圣天的背影恭恭敬敬的一揖,心里感觉非常复杂,就如同一个羽翼已丰,将要离开父亲远行的成年雄鹰一般。   ……   副王府邸,张昭第一次见到了他的长子,一看见小家伙的样子,他就明白这绝对是他儿子,如假包换的儿子。   因为他与张昭幼时的相貌极为相似,应该不用私下让人调查了。   小家伙穿着小号的紫袍,头戴着翘脚幞头,腰间悬着一把小小的宝剑。   宝剑竟然还不是木的,而是真的铁剑,难为他小小年纪竟然能负担的起这铁剑的重量。   小家伙看见张昭进来,好像有些害怕,看身体刚抖了那么一小下,又仿佛是想起什么来似的,生生忍住了没有动。   但小脸蛋上眼眶微红,嘴巴使劲抿着,强忍着没有哭出来,特别让人心疼。   “李准!母亲教过你,见到父亲要怎么样?”就在小家伙要哭出来的时候,身后正襟危坐的李若柳突然出声。   “孩儿拜见父亲,父亲万福金安!”   小家伙声音脆脆的,虽然快哭了,但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很有节奏感,行的叩首礼更是一丝不苟,每个动作都很是标准,显然是长时间训练过的。   叩首礼行完,张昭赶紧走过去把小家伙抱在了手中,这才三岁多呢,就已经懂得这么多了,恐怕能听懂话起,就再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吧!   “小姨妈,你这又是闹得哪一出?某的儿子怎么姓李?”   “你这人!怎的还拿着个说事呢?”李若柳崩了半天的严肃脸,结果直接被张昭一句话给破防了。   “这是我的孩儿,我想让他姓什么就姓什么?”   “你的孩儿?你凭空就能生孩?这是老子的种!”   男人一般在这个地方都没什么可讨论的余地,张昭当然不会例外,不过他也明显感觉到了李若柳身上的怨气。   不难理解,好好的仲云女王当着,一下子就被抽走了快一半的国民,像模像样的仲云国变成了一个城邦,没有怨气才是假的。   “我要带准儿去跟众人见个面,你扜泥城的房舍、土地可准备好了?我手下万余安西唐儿后裔,准备让他们先住到扜泥城去!”   张昭准备先把原本新龟兹的三姓人,以及安西愿意跟他东归的汉人想安排到仲云国,这样也能让从军的丁壮安心。   “真的!那太好了,你们快去,其余的奴早就安排好了!”   李若柳一听大喜,因为他知道张昭带去见个面是什么意思,这可是少主的待遇。   张昭现在只有两个儿子,阿依古丽是个胡姬,还是个寡妇,生的儿子地位不高,是张昭以后为了控制怛罗斯一带准备的。   但作为君王式的人物,后继有人可是非常重要的指标,所以张昭决定带李若柳为他生的长子去。   副王府大殿,奉天军队正以上军官,张昭亲卫憾山都火长以上军官,李圣天为他组建的玉成军,队正以上军官都在了。   看来是取,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之意,也隐含李圣天玉成他的意思。   这就是张昭现在所有的班底,奉天军能带走的一千五百人左右,憾山都三百人,玉成军三千人,隶属于火雷衙的分金都两百人,总共刚好五千人。   其中具装甲骑六百,轻甲弓骑兵一千五百,骑马重步兵二千七百。   装备方面棉甲九百套,铁扎甲二千一百套,锁子甲和环锁铠共计一千一百套,神臂弓一百二十把,梨花枪一千杆。   有汗血马血统的各式大宛马三千匹,天竺折耳马五千余匹,其余各式挽马、骑乘马两万余匹。   不过马儿虽然多,但他不能全部带走,不然根本养不活。   所以还有留下一部分在宁远和疏勒,但即使这样,张昭的战马还是很有富余。   “臣等为大王贺!”   当李准乖乖巧巧充满好奇的跪坐在张昭身侧的时候,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了。   过了几秒就是山呼海啸的恭贺,而且大多是发自真心,张昭也懒得现在改名字,等东归之后再说吧。   君王后继有人,那就代表君王这方面能力是没问题的,以后他们打下的天下,儿子儿孙就都可以享受,不会因为君王的去世没有后人导致再次陷入混乱。   “张忠!”张昭大喝一声。   “臣在!”已经当了父亲的老张忠满脸红光的出来了。   “某命你以长史身份,留守宁远,战马的驯养,愿意安顿在宁远的将士们,你要照顾好他们,赏赐、抚恤都要落到实处!”   “臣遵命!”老张忠也终于不到处乱跑了,因为他有了孩子,身体也不太好,以后或许会回敦煌,但不是现在,张昭干脆就让他留守宁远。   “诸君!做好东归的准备吧!有什么还需要准备和装备的尽快提出来,兵、户、工三曹会立刻补齐。   三日后,某亲自检校大军!我们出发东归!回敦煌!回凉州!回我们那魂牵梦绕的长安去。   去看看我们祖先为之自豪终生,忠贞不渝的大唐!”   “东归!东归!回大唐!回大唐!”   除了张昭的憾山都以外,在座的几乎都是安西唐儿的后裔,他们轰然半跪在张昭面前齐声高喊!   郭天策、李七郎、惠通和尚郑通、杨守义、薛守义、郑守义,甚至鲁三郎都饱含热泪,举目东望。 ##黄河九曲再归汉 ###第二百五十七章 仍不失为富家翁?   归义军,敦煌城,虽然不过才酉时初刻,也就是下午五点十五,但整个敦煌城六门紧闭。   不但罗城和内城的所有城门都早早上了锁,就是外面宽广的羊马城都禁止了出门走动。   这么早的时间就关闭城门,给路过敦煌的行商带来了极大的不便。   不过却没有人抱怨,他们只想赶紧补给一下就离开这里,甚至连原本在敦煌外羊马城交易的商市,都搬到敦煌西南的寿昌镇去了。   敦煌要发生大事,这是所有人的一致认为。   自从归义军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节度使、托西大王曹议金病的不能下床之后,敦煌城发生流血冲突的可能性,就在飞速增长。   潜在流血冲突的其中一方,是曹议金前正妻索氏所诞的长子曹元德、次子曹元深,以及宋氏所出的三子曹元忠。   索氏和宋氏,都是归义军大族,他们所代表的,自然是归义军本地派。   而另一方,则是曹议金娶甘州回鹘仁美可汗幼女,天公主李氏所生的四子曹元泰一方。   当初张昭父亲张承奉被甘州回鹘击败,被迫认仁美可汗为父,使归义军上下蒙受了极大的屈辱。   等到曹氏代张,曹议金于是向仁美可汗求亲,娶来了仁美可汗的幼女天公主李氏,巧妙的把带有屈辱意味的父汗,变成了岳父汗。   但这也不是没有代价的,天公主李氏嫁过来之后,曹议金原本的正妻索氏,就被迫了让出了位置,李氏遂成了曹议金的正妻。   同时仁美可汗陪嫁了俩队甘州武士为嫁妆,这些甘州武士是回鹘人中的勇武者,十余年下来,一直是天公主李氏维护自身地位的重要保证。   此外归义军控制的瓜沙二州和半个肃州,这些年充斥了大量从祁连山上下来的沙州回鹘人。   归义军衙门贪图他们缴纳的赋税,以及不愿引起与甘州回鹘的纠纷,逐年放宽了限制。   导致现在,只有二十几万汉人和汉化粟特人的归义军,竟然有了三四万沙州回鹘人游牧在瓜沙二州,这些人也大多被天公主李氏所收买。   当然,娶天公主李氏最大的代价,还是现在才体现出来的。   现今曹议金眼看时日无多,按照规矩来说,索氏失去正妻地位后,曹元德就失去继位的法理。   但是归义军上下,怎么可能让甘州回鹘的天公主李氏和他的儿子继位呢?   双方从第二代归义军节度使张淮深起,就有血海深仇,彼此攻杀近百年,都互相打的对方签订过城下之盟,几乎灭国。   是以归义军的土著们宁愿张昭回来搞大清算,也不会让李氏的儿子曹元泰继位的。   但天公主李氏,也没有退路,她要是拿不到归义军的继承权,母子五人迟早死无葬身之地。   况且她本就是权力欲望极盛的性格,不然当年也不会被甘州仁美可汗选中嫁到归义军来。   于是,双方都在准备着,准备曹议金一旦薨逝,血腥的火并恐怕就会马上上演。   “父亲,六郎传出讯息来了,阿翁刚刚昏死过去!”归义军衙署中,曹元德次子曹延敬飞步冲了进来。   曹元德长子早夭,次子曹延敬就是他事实上的长子,也是曹家第三代人的年最长者。   曹延敬口中的六郎就是曹元忠的长子,曹三娘子的亲弟弟,李圣天的三女婿曹六郎曹延禄。   现在双方都派人严密守着曹议金,曹议金的起居之宫永庆宫外,双方都安插了大量的人。   特别是天公主李氏,她利用正妻的优势,已经事实上封锁了曹议金卧房内外。   曹元德他们对于曹议金的身体状况,获取的途径非常有限,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靠曹延禄。   这是因为曹延禄的妻子天圣公主是李圣天的三女儿,她身边有陪嫁的于阗武士一百人,加上如今于阗金国威震安西,事实上掌握了丝绸之路的西段。   所以甘州回鹘天公主李氏敢隔绝内外,扣押曹元德三兄弟派进去的侍女仆役,但绝对不敢动于阗天圣公主。   这位于阗公主,也就成了曹氏兄弟最重要的消息来源。   曹元德闻言,仰天长叹一声,几滴浑浊的泪珠从眼眶中流了下来。   “此非劫难乎?父亲病重,假母隔绝内外,别说亲奉汤药,某连见老父一面都不行!非人子之道啊!”   “什么假母!哼!那回鹘女人蛇蝎心肠,狠毒远甚昔日韦庶人!他就是来搞垮我们曹家的!”   曹元深忽的从胡床上站了起来,他须发喷张、咬牙切齿。   当年母亲索氏被迫把正妻之位让给天公主李氏,给幼年的曹元深带来的极大屈辱感。   “大兄、二兄,此时该如何是好?你们倒是拿个主意出来啊!   万一父亲有何好歹,我们连在床前送终都不可得,岂是人子所为?”   曹元忠倒是没他两个兄长那么激动,因为他的母亲宋氏不是正妻,不过曹元忠对于能在能在父亲床前送终,还是非常在意的。   “哼!哼哼哼!”   正当屋内一群曹氏二三代都气愤异常,纷纷对着天公主李氏破口大骂的时候,一声极不和谐的冷哼声在屋内响起。   众人循着冷哼声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月白色圆领袍,做书生打扮的人,正在端着瓷碗细细品着茗茶。   书生头上没有戴幞头,仅仅简单用一个网巾罩了一下,看起来淡雅而不落俗套。   从相貌来说,这书生应该是相当帅气的,小国字脸,鼻梁挺拔,身材修长,但是那一对眼睛破坏了整体的气质。   这双眼太过有侵略性,也太肆无忌惮,打量你的时候,你会恍惚间觉得,他已经在心中,对你完成了价值评估。   任何人一看到这双眼睛,都会不由自主的想到鹰视狼顾这个词,妥妥奸臣之相!   对于众人脸上的怒色,书生丝毫不在意,仍旧在小口啜饮,仿佛手中那碗香茗,就是琼浆玉液一般,细长的眼睛眯着更显奸诈。   “好狗胆!我曹氏以上宾待汝!何敢辱我?想试试曹某的利剑吗?”   憋了一肚子火的曹延敬一下就炸毛了,他猛地跳起来,奔到书生面前就要去拔腰间的仪刀。   “大郎君已有性命之忧,还在意什么侮辱?若有胆气,去回鹘人处拔刀,方才为好汉子!”   书生睨了曹延敬一眼,丝毫没把他当一回事。   “孽障!怎敢在此拔刀?还不退下!”   心里正是烦的不行的曹元德,把右手重重锤在胡床上,对着曹延敬怒喝了一声。   “哼!”曹延敬狠狠瞪了书生一眼,气咻咻的被人拉回了曹元德身边。   “裴舍人,某敬重你是裴文忠公子孙,乃是名门之后,礼遇有加,如今曹氏有难,足下一言不发,反在此蔑视于我等,这就是闻喜裴氏的做客之礼吗?”   曹元德强压着怒气说道,他本来就不待见这裴舍人,因为他那双眼睛,曹元德一见就不喜。   只是碍于他是名门之后,沙州又地区偏僻难得有个中原高士来此,是以优待有加,结果没想到此人竟然如此狂悖!   舍人与郎君一样,都是这时候对于男子的尊称,不过郎君用的多一些,舍人则专门用在那些身份高贵,或者家世不凡的世家子身上。   裴文忠公就是那位出入中外,以身系国之安危、时之轻重者二十年的晚唐名相裴度,文忠是他的谥。   闻喜裴氏虽然不是五姓七望,那也是大唐有数的豪门,不知道他一个名门子弟,怎么会千里迢迢跑到归义军治下的敦煌来。   “使君恕罪!非是远辱人,而是诸位大难将至却不知,如今内外隔绝,令公大王已事实上陷入回鹘人之手,其年事已高,还能再撑几时?   诸位不早做决断,还在此呈口舌痛快,硬是要刀斧加身方才悔不当初?”   书生听到曹元德说话了,终于放下茶碗,对着曹元德拱了拱手。   不过虽然是在解释,那神情嘛,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他还是在嘲讽人。   “那依裴舍人意见,我等该要如何?”早已厌倦了众人举棋不定的曹老三曹元忠坐直身体问道。   “当然是诸位现在立刻去召集甲士,今晚就杀将进去,将回鹘公主及子嗣一并铲除!”   裴舍人站起身来,狠辣之色顿时就布满了脸庞,他右手呈刀状,说到一并铲除的时候,还狠狠一挥,看得众人心惊肉跳。   “裴远!裴元英!说来说去,都还是那一套先下手为强的话。”曹元深听不下去了,他站起来戟指裴舍人。   “你可知回鹘人就守在令公大王的卧房之外,人说停尸不顾束甲相攻,就已经是人间惨事了,难道你还要我们当着某父亲的面,杀得血流成河吗?”   原来裴舍人名叫裴远,在这时代,如此不给面子的直呼姓名特别是字号,那是非常不给面子,甚至有羞辱意味的。   是以裴远一听,立刻也就炸毛了,他冷哼一声,斜着眼鄙夷的看着曹元深。   “某真是怀疑,你们沙洲曹家到底是不是出自谯郡曹氏?是不是魏武帝的子嗣?   这都什么时候了?甘州回鹘三月前就开始动员,只等冰雪稍减就要挥师西进,你们竟然还在这讲究什么孝道!   难道你们全部被杀,令公大王就能含笑九泉了?迂腐!迂腐!怎么的,曹昭伯仍不失为富家翁的教训还不够?”   曹昭伯就是曹爽,仍不失为富家翁可是千古笑柄,这话可就太恶毒了,一屋子大小曹顿时被气得七窍生烟。   更何况沙州曹家由于纳了大量的粟特曹入族谱,最忌讳也最害怕别人说他们不是谯郡曹氏后裔,裴远这几乎话,正好击中了他们心中最敏感的部位。   当下,愤怒的曹家三代们涌了上来,就要揪住了裴远去殴打。   可正在此时,一个穿着淡红色石榴花棉袍的小娘子,咚的一声踹开门,飞跑了进来。   这小娘子身上的棉袍可不简单,这可是来自于阗的高档货,轻薄又保暖,在敦煌来说是千金不换的好东西,除了她和她母亲宋氏以及胞姐三娘子以外,谁都没有。   “十九娘,你跑这来干什么?”曹元忠皱着眉头问道。   这位跑的小脸蛋红彤彤的小娘子,赫然是张大王的未婚妻,曹元忠的幼女,曹十九娘曹延禧。   “耶耶!六哥让我来告诉你们,庆元宫有变,天圣公主方才想进去,竟然被那些回鹘武士给拦住了!”曹延禧气喘吁吁地说道。   “不好!”曹元德大吼一声,脸上冷汗哗哗的往下掉,一屋子大小曹也脸色雪白。   一定是令公大王出了问题,甚至已经薨逝,不然回鹘公主不会敢拦住于阗公主进去探望。   “使君!曹氏一族危在旦夕矣,现在召集甲士还来得及!”   裴远嗷的一声就蹦了出来,心里把曹元德等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遍。   他几次建言让曹元德去杀了回鹘天公主李氏,这要是曹氏败亡,他能跑得脱?   说话的同时,裴远还瞄了一眼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女孩,要是曹元德还是不敢下决心的话,一会他就去抱曹十九娘的大腿。   因为回鹘天公主谁都敢杀,但一定不敢动曹十九娘,因为她的夫君是威震西域的张家二郎君。   不过还好,裴远不用厚着脸皮去抱一个小女孩的大腿了,曹元德脸上神色变化几次之后,终于重重的一跺脚。   “元深、元忠,立刻出门招呼城内甲士,随我入庆元宫,解救令公大王!” ###第二百五十八章 血火庆元宫   惨叫声,厮杀声,兵刃的撞击声,响彻了庆元宫曹议金的卧房外。   曹元德三兄弟搜集了四百甲士,加上于阗天圣公主的一百于阗武士,向着由天公主李氏掌握的三百余回鹘甲士发动了突袭。   双方在庆元宫展开了激烈的厮杀,可怜已经中风,话都说不出来的曹议金被乱军抬着到处躲避。   厮杀的双方则逐屋逐屋的展开了追逐,在这黑夜中,这种宫廷斗争厮杀,显得尤其残酷。   终于在寅时,人数多一些的曹氏三兄弟获得了胜利,不过也把庆元宫打成了一片废墟,熊熊烈火中,绝望的回鹘公主李氏,引火自焚而死。   她为曹议金生的两子两女,最大的十六岁,最小的九岁,全部被无情的斩杀。   三百七十名甘州回鹘武士和天公主李氏收揽的沙州回鹘亡命之徒,也全部被枭首。   “裴舍人!幸得裴舍人力主擒杀此等恶妇啊!不成想这恶妇竟然在庆元宫中豢养了一百多回鹘亡命之徒,其心可诛!”   满地血水中,曹老二曹元深大笑着向裴远跑来,确实很惊险。   曹氏三兄弟原本以为天公主李氏手下不过两百武士,结果足足有接近四百人。   裴远也在心里松了口气,自己的脑袋终于是保住了,他也终于理解了桓范当初苦劝曹爽不听的那种绝望了。   简直就是看着自己走上死路而毫无办法,好在这曹元德最终还是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庆元宫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代枭雄,推翻张氏归义军建立曹氏归义军,并且把当时危若累卵的归义军带入再一次兴盛的归义军中兴之主曹议金,躺在简陋的木板上,如同一具死去的尸体。   就在不远处,他的长子曹元德刚带着武士在与他的正妻回鹘天公主李氏火并完毕,代价就是李氏自杀后,她的两子两女也一并被铲除。   “阿翁,你不哭啊!延禧陪着你!”所有人,所有的曹氏二三代都在忙着清算和追杀,只有曹延禧和天圣公主跪坐在木板旁边。   曹延禧不断用手巾为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的曹议金擦拭眼泪。   “十九妹,你且在此守着阿翁,我再去找找耶耶她们!”天圣公主对着曹延禧说道,她两的关系特别亲密。   因为天圣公主出嫁前,张昭已经替于阗金国打下了疏勒,她清楚的知道,这位没有血缘但远胜血亲的表兄,在她父亲心中是什么地位。   在曹氏众人还认为李圣天不会在曹家和张昭之间做出选择的时候,天圣公主知道,她的父亲其实早就做出了选择。   不过天圣公主对此无所谓,大伯父曹元德继承归义军节度使之位,恐怕还没有表兄张昭继位对她有利。   因为她是张昭的亲表妹,小姑子又是张昭的正妻,这之间,远比一个大伯父亲近。   天圣公主正要出去,大殿中一下涌进来了一群人,曹元德他们终于想起老父亲还摆在角落里面了。   “父亲,孩儿不孝,惊扰父亲了!孩儿这也是没办法啊!我要不动手,人就要杀我了!”   一群人哭嚎着开始卖力表演,或许也夹杂着几分真吧!   天圣公主有些闷的退到了边上,心里也小小同情了那个回鹘公主李氏一下。   其实令公大王昨日酉时并不是病情严重,反而是病情轻了一些,能说出囫囵话了。   结果这回鹘公主以为曹议金是回光返照,大惊之下怕曹议金说出对他不利的话,是以不让天圣公主进去探望,结果就引发了这次血腥的火并。   其实令公大王醒来也未尝不是好事,天圣公主觉得,令公大王至少也会选择把李氏送回甘州,这样她还能保住一条命。   不过,天圣公主有些反感的皱了皱眉头,因为不远处,有一个看起来就不是好东西的书生,冲着她诡秘的一笑。   “使君,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敦煌城中大族还没有表态,还需要尽快取得他们的认可,因为李氏一死,甘州回鹘大军就在眼前了!”   眼见一众大小曹又在屋内哭成一团,裴远又在心里叹了口气,赶紧出言。   “舍人说的是,如今之计确实要先安定敦煌,不如兄长即刻就任归义军节度留后。   再召集瓜沙大族,开元寺、观音寺、灵圆寺三位首座大师与都僧统王僧统到场。   言明李氏欲施韦庶人故恶,谋害令公大王,而后准备与甘州回鹘血战吧!”   曹元深立刻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赶紧对着泪眼模糊的曹元德说道。   曹元德看了一眼木板上气若游丝的老父,心里有些犹豫,曹议金则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曹元德,嘴唇皮轻微的抖动着。   见此情况,曹元深突然上前一步,挡在了曹议金和曹元德之间。   “兄长!事情都做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曹元德看了看门外正在被搬走的尸体,浓重的血腥味四散飘来,他伸手扒开挡在中间的曹元深,对着曹议金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   “耶耶!您要怪就怪孩儿一人吧!”   说完,曹元德转身看着次子曹延敬,“你快去外祖家,让外祖飞马赶来!”   曹元德要曹延敬通知的外祖,其实不是曹延敬的外祖,严格来说,这是曹十四曹延明的外祖,归义军的内外诸军马步都指挥使罗盈达。   此人是娶了曹议金的九妹,是曹元德的姑父,然后又把女儿嫁给了曹元德做续弦是曹元德的岳父。   内外诸军马步都指挥使,是归义军中仅次于节度使的武官,当年曹议金远征甘州,罗盈达的就是主帅。   罗家也是敦煌大族,家族尤其擅武,归义军武将多出罗家。   张昭父亲张承奉的第一武将罗通达,就是罗盈达的堂兄。   马鹞子曾经的恩主,寿昌军镇遏使罗贤达,也是罗盈达的堂弟。   可以说,只有争取到了罗家出面支持,曹元德的节度留后自称,才能得到所有人的承认。   “六郎,你赶紧出城,跑一趟瓜州,向慕容刺史禀告此事!”   曹延禄的大姐曹三娘子是瓜州慕容归盈的儿媳,因此由他去通知这个归义军第三号人物是最合适。   “其余曹家儿郎,披甲持槊,封闭内城各门,护送太保公去庆熙宫!”   张承奉当年在自称白衣天子后,在敦煌修了两座相邻的宫殿,当然规模都很小。   曹氏代张之后,两座宫殿就成了曹议金的起居之地,现在庆元宫大半被毁,就只有回庆熙宫去了。   “兄长,薛大令来了!”曹元德安排完毕,众人刚刚散去一些,曹元忠悄悄靠了过来小声说道。   “他亲自来的?”曹元德瞪大了眼睛,心脏开始剧烈挑动。   薛大令是指寿昌县令薛善通,寿昌县控扼归义军西面沙漠,当年张昭闹事的地方就是寿昌县,而曹议金将心腹薛善通派去做寿昌县令是为了干什么,不言而喻。   “把他带去后堂,快!”曹元德实在头疼的很。   不会吧?不会这么巧吧?张二郎不会在这个时候跑回来了吧?   “裴舍人,还请一同到后堂!”犹豫了一下,曹元德还是叫上了裴远。   刚刚从归义军节度副使,升级为归义军节度留后的曹元德,觉得自己要展示下自己上位者的心胸。   虽然他还是不喜欢裴远那双眼睛,但还是决定以后还是要听一听这裴舍人的意见。   ……   “为今之计!还是应该以计诱之,而后杀之!”   庆元宫一间还算完好的屋子中,裴远又当众表笑了他的经典姿势,右手向下一劈,做了个斩杀的姿势。   “还杀?这可不是只有几百甲士的回鹘人,那是于阗金国的副王,手握数千大军的一方之主!”   曹元忠脸颊连续抽搐了三四下,当着他的面,说要杀他的女婿,还是双重女婿,你他妈是认真的吗?   曹元德也缓缓摇了摇头,他看了面色铁青的三弟曹元忠一眼,又想起自己小儿子曹延明还在张昭身边呢,心里更不想同意这个所谓的计谋。   “某知张二郎君为押衙之婿,也知曹张二家关系实是不寻常,但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   张二郎在安西好好的副王不当非要东归,其心迹已明,留后与押衙不想与张二郎起冲突,某请问,将如何安置?”   裴远一句话把曹元德给问的愣住了,对啊!张二郎去哪安置呢?   要是现今是归义军强盛时期,管他伊州、肃州、甘州,随便一个地方都能让张二郎落脚。   但现在就剩下了瓜沙二州,沙州是他们曹家的,瓜州是慕容家的,根本没处安置啊!   “若是令公大王,就不会如同三位一样左右为难,定然是当机立断,诱杀张二郎!”裴远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突然又冒出一句。   曹氏三兄弟同时一愣,因为都想起了当初曹议金让人哄骗张昭母亲去书信相召的事情。   当时曹议金曾明言,要是张昭被骗来,当即就要曹元德率刀斧手将其砍为肉泥。   “唉!”曹元德长叹了一口气,真要当时就把张昭给剁为肉泥,哪还有如今的烦心事?   “裴舍人,此时休要再提,吾不能做此等事。”   “留后雅量,不过那就算不能杀,那也应该将张二郎软禁起来。   薛大令言及其麾下二千余兵马,已经出现在了寿昌以西,正好甘州回鹘定会西来报复。   不如以令公大王之名,诱张二郎入城,随后软禁于宫内,再放开府库,犒赏其麾下兵卒,令其为先锋,东征甘州,徐徐消化之!”   曹元德眼睛一亮,这可行啊!软禁张二郎,收编他带回来的两三千兵马,大不了保证他一生富贵就是,这计划可行!   “三郎!那就要苦一苦你了!把延禧、延定等都叫到庆熙宫吧!这几天你们就在宫内安住。”   曹元忠一怔,随即脸上颜色十分精彩,几分悲愤,几分愕然。   他没想到,兄长曹元德竟然为了对付张二郎,就要先把他全家给软禁起来。   “二郎!你亲自去寿昌以西,务必找到张二郎,就说父亲病体沉疴,想最后见他一面,请他轻骑而来!”   “喏!我马上就去!”曹老二曹元深对兄长曹元德插手称喏,随后又看了一眼脸色很不好的三弟曹元忠。   “三郎,你别怪老大,他也有难处,有甚脾气,日后你尽管撒,但今日不行!”   ……   庆元宫外,一个身长如玉,虎背熊腰的少年,身背一长一短两张弓,手持长槊,腰挎横刀,剑眉星目,眉宇间自有一股英气,谁看了就要赞一声好健儿!   少年手牵双马,对着一个披着黑袍的女子拱了拱手,黑袍女子赫然是于阗天圣公主。   “妗娘无语多言,信长儿又不是小孩子,自知道轻重!   张二郎想当某耶耶,那要看某手中长槊,背上强弓答不答应,但今日事关生死,某一定会把消息送到。” ###第二百五十九章 张大王的好大儿   寿昌县令薛善通其实没说错,先期到达寿昌县的,确实只有两千五百人。   因为从于阗王城到仲云国再到寿昌,足足有两千多里,其中还要经过上千里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一次性通过两千人,已经是极限的极限了。   因为张昭此次回来,除了兵将身上的甲胄武器装备等要带回来,还有他价值五百万贯的财宝,兵将们加起来也有两百多万贯的财物需要运输。   这些东西极大限制了队伍携带其他物品的能力,导致他们没法装满水和食物,只能依靠途中的绿洲补给。   可是一次性回来五千军将和几万匹骡马,什么绿洲也无法承担这个补给。   何况还有跟随他从安西会来的上万唐儿,男女老少都有,他们无法做到跟军人一样的体力和纪律以及吃苦耐劳。   所以张昭只能把东归的队伍分成了五拨,第一拨两千五百人由他亲自率领,全部是精锐的兵将。   具装甲骑三百,拔悉密和碎叶弓骑兵一千,剩下的一千二百人全是最精锐的骑马重步兵。   第二拨出发的两千人兵马由阴鹞子率领,估计现在才从于阗启程。   后续三拨由武原儿、郭广胜安排,先到仲云国呆上一段时间,等张昭安定下来之后,才会选择东归。   不过就算是这两千五百精锐,不说横行瓜沙,自保是绰绰有余的。   归义军的目前人口,如果不算依附的游牧部族,大概也就是二十七八万左右。   极限动员大概能拉出来七千到八千人,但这是在拼死一搏赌国运的情况下才行。   平日里常备军也就是两千多人,后备动员力量还能拉出一千多人。   也就是说,一般的战斗,归义军出兵的规模,就是三千瓜沙汉儿重骑和重步,以及一两千附属游牧民族的轻骑兵,加上运送物资的民夫,一般号称精兵一万。   不过,这其中有一点需要注意,虽然归义军极限动员才有七八千人,但几乎全员披甲,上阵杀敌的本事也是一代传一代,是有传承的。   其中精锐的两三千人战斗力非常强悍,如果把他们放到安西,打个两三万波斯人,是没什么问题的。   总体来说,归义军就是个苦哈哈还浑身长刺的刺猬,管你是老虎还是狮子,要想吃掉他,最少也能扎你个满身是血。   作为归义军东边的宿敌甘州回鹘来说,同样也是这种类型的小强。   甘州回鹘的核心人口比归义军稍多,大约有三十五六万,由于他们是游牧民族出身,极限动员能拉出三四万士兵。   而且是全员骑兵,只不过披甲率就比不了归义军,但也能达到三成以上。   这些情况,都是眯着眼睛在他身边甜笑的曹三娘子,告诉张昭的。   这四年中,曹三娘子可没闲着,她把归义军和甘州回鹘的所有情况进行了汇总统计。   从军事到民生,甚至各大家族之间的恩恩怨怨,都非常细致。   这份姑且算作军事报告的玩意,把张昭听的连吸冷气,他以为回来是可以轻松拿捏,但没想到,这特么是俩个又穷又横的小强啊!   想想也正常,比如历史上的甘州回鹘,那是个连续跟西夏跟辽国对抗了几十年,才被打趴下的超级小强。   要知道西夏军虽然战斗力一直不算特强,但李元昊时期的西夏军可不是。   同时契丹辽国跟强盛时期的突厥、匈奴等草原民族比起来,显得有些菜鸡。   那也只是相对的,承天皇太后萧绰时期的辽军,战斗力也还是很强悍的。   而被辽国和西夏两大强权轮流伺候的甘州回鹘,单靠这三十几万人,硬是抗了三十多年。   特别是灭亡的那一年,西夏先来,围着甘州打了两个多月,接着辽军破肃州,再围攻甘州多达四个月还是攻不下,辽军随后撤走,西夏人又再过来打了两个月。   两大国轮流猛锤了八个月不歇气,最后才把甘州回鹘给打趴下。   张昭一边听曹三娘子讲述,一边开始慢慢做计划。   曹三娘子越看张昭越是满意,因为自从那次在于阗王城张昭拥抱了曹三娘子之后,就一直没有来动她。   对于他这样守寡了十几年的寡妇来说,这可不是坏事,而是好事,因为张昭没有嫌弃她残花败柳,而是在以礼相待。   “不知道准儿是不是还咳嗽的厉害?帮我写封信让人带回去,要是还咳,就不要急着来敦煌,把身体养好再说。”   张昭边写字边念叨,这感觉还真奇怪,没见之前一点不想,见了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倒是一离开,竟然时不时就会想起来,一颦一笑都仿佛是印在脑海里的一样。   这次他回来,曹延绵和阿依古丽都没带,因为他的一儿一女还小,可经不起这样的长途跋涉,就是李若柳和李准,他也不准备带了。   以这个时代恐怖的婴儿夭折率,一切小心为好,所以跟着张昭回来的女人,就只有曹三娘子和郭婉儿这个不下蛋的小野猫。   “好,等到了寿昌就写!”曹三娘子点了点头,心却已经飞到几百里以外去了。   不知道她的信长儿现在如何了,虽然两岁就没了父亲,但他应该也接受不了一个只比他大几岁的耶耶吧?   ……   夕阳西下,太阳拖长的余光,照在了寿昌城头上。   今日在城头上值守的,是第四都右三将的士兵,将头是一个叫康荣的粟特人。   他百聊无赖的看着太阳落下的方向,心里有些不知道什么味道。   军卒的日子就是这么无趣,没仗打的时候,一般都是呆着。   作为寿昌镇的镇兵,他们的戍期是一年半一个轮换。   在戍期的这一年半中,他们不用耕种,饷银和折合的米粮,都是公中供应。   只不过也就是够吃而已,有些许盈余,那也很少有人能存的下。   在三天一操的环境中,军营中的士兵大多有这样那样的恶习,要么赌,要么嫖。   赌与嫖过后,带来的就是空虚,就如同康荣这样,他现在才发现,自己为什么要对着夕阳看?还看得双目刺痛,因为他发现他看的是寂寞啊!   昨天一场豪赌,康荣不但把自己的三贯饷银输了个精光,还欠了五贯多。   今年地里粮食歉收,家里五口人,就指着他这三贯饷银过饥荒呢,这可怎么办?   突然!远处暗金色的天空尽头,出现了大量的烟尘,紧接着无数旗帜仿佛突然出现在地平线上的一样。   一队一队的士兵,在夕阳照射下出现了,他们骑着高头大马,身上的甲胄反射着太阳的金光,槊锋上更是点点星光,或明或灭,好气派,直如天兵下凡。   “敲……敲……”康荣连续咽了好几口口水后,才终于放声大叫了出来。   “敲警钟!敌军!大量敌军!”   打探到张昭回来消息的,是寿昌县令薛善通的心腹,而得到消息的薛善通,就赶忙跑去敦煌报信了,所以寿昌城中的居民,根本就不知道张昭已经回来了。   这都太阳快落山了,整个寿昌镇一片混乱,大街上鸡飞狗跳,孩童妇孺们哭嚎着往家里跑去,丁壮男人们赶紧拿刀持枪往城头狂奔。   可关键是,当初寿昌镇遏使罗贤达被赶回家吃老米之后,寿昌镇军乃至整个寿昌城的兵事,都是县令薛善通在代理。   现在由于敦煌的特殊原因,薛善通只能自己回去通报情况,他这一走,整个寿昌城就群龙无首了。   以至于朱县慰被慌乱的士兵从隔壁寡妇家床上抓起来的时候,裤子都没来得及穿上。   等他提着裤子跑到城头的时候,惊恐的发现城门竟然没关拢,破口就对康荣一顿大骂。   “你这狗杀才?怎的不管城门,输钱输傻了吗?”   原来康荣输的钱,是输给县尉了,这倒霉的粟特将头忙昏了头,顿时也吓了一大跳,等他嚎叫着下去连打带骂让士兵把城门关上后,对面的大军也赶到了。   “入你老母的啊!吾命休矣!”县尉看着离城不过十几米的大军,脑子里连反抗的心思都提不起来了。   城下的大军,阵型非常严整,连盔甲的颜色都是相同的,上千轻骑如同伸出去的拳头一样,把这个寿昌城给捏在了手心。   “康瞎子!你这田舍奴!入你老母的,赶紧把门打开!   朱牛儿?你他妈还穿上官袍了?狗入的老色棍还有点运道。   玉娘,玉娘你在城头上没?你看老子赚了好多银钱,回来娶你来了!”   干这事,还得是马鹞子,他这一通乱喊乱骂,顿时把城头上的众人都给喊愣住了。   康荣和朱县尉面面相觑,总觉得下面的人看起来有些眼熟,但一时间也想不起他们是谁了。   “鹞子?你是马鹞子?你这遭瘟的,你没死在安西?”   这时候,有人认出下面的人是谁了,玉娘哭喊着蹭蹭就要往城下去。   她认出来了,那个一屁股坐在几个箱子上的,正是跟张二郎君去了安西的姘头马鹞子。   “拉住她,快拉住她!”朱县尉赶紧让人拉住了玉娘。   寿昌城地处归义军西边,哪怕就是在归义军最衰弱的时候也没怎么打过仗。   城门就是靠几根大木栓顶住的,要是这疯女人跑下去了,还真能把门给打开。   “马鹞子,你后面的健儿是来哪来的?是张二郎君的军马吗?”   让人拉住玉娘的时候,朱县尉也认出下面的人,确实就是马鹞子了。   “你个田舍奴?有甚资格称呼张二郎君?不是二郎君的兵马,难道是你的?   赶紧开门,二郎君把昔年失陷在安西的安西大都护后人,都救回来了!”   马鹞子不让别人喊张昭张二郎君,但他自己也只能喊二郎君。   因为按照此时的规矩,于阗金国也是自称大朝大宝金国的,大朝就是指中原王朝。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张昭的于阗副王,是不能成立的,因为于阗金国没有资格封王。   同时他的菊儿汗名号在这里也不怎么好用,张昭得到菊儿汗这个名号,是他手下的拔悉密人和碎叶各族公推的结果。   同时他也在破虏州大败喀喇汗国的布格拉汗,所以在安西能用。   但是在河西,回鹘人的主体是甘州回鹘,除非张昭能像击败萨克图那样,击败甚至吞并甘州回鹘,不然他这菊儿汗在河西,就是站不住脚的。   可以说,张昭目前统帅五千大军,但是却没有有个合法的身份。   城头上,朱县尉抬眼看去,城下的数千大军确实打着大唐的日月星三辰旗,那些彪悍的军将,也确实一副汉人的模样。   但他还是不敢开门,要是马鹞子这狗东西投靠了什么异族,是来赚开城门的就糟了。   “马鹞子,你说你赚够了娶玉娘的钱,莫不是在吹牛的吧?你们去安西九死一生,还能有钱回来?”   鬼使神差的,康荣把话题引到了钱上面,或许是他最近输的太惨的缘故吧?   “吹牛?你个田舍奴懂什么?张二郎君乃是天下神佛下凡,跟着二郎君哪个不是腰缠万贯?   什么九死一生,老子在安西,顿顿白米炖肉,夜夜有小娘伺候,快活的你想不到!”   说着马鹞子一脚踹开了他屁股下面的箱子,又把一个大口袋打开,抓了一把东西扬上了天。   哐当一声,箱子翻滚到了地上,白花花的银铤暴露在了空中,这些银铤都是张昭在天竺镇远国新铸造的,所以非常亮眼。   “佛陀啊!那是香叶和小肉蔻,作孽啊!这一把就是一百钱都不止了,有钱也不是这么糟蹋的啊!”   城头上有一个眼尖的香料商人,几十米远都看清马鹞子扔的是什么了。   此时的香叶主产区在地中海地区,中亚和印度产量都不高,中国干脆就不产,是绝对的高档调味品。   这一把香叶哗啦啦的扬上了天,顿时把商人痛苦得不行,就好像马鹞子扬的是他的财产一样。   城头上的玉娘听到马鹞子吹嘘夜夜有小娘的时候,脸都黑的能滴水。   再一听商人说马鹞子直接把一百钱给扬了,顿时心疼的人都扭曲了,她嗷嗷挣扎着要冲下去找马鹞子算账。   康荣则看着满地的银铤,狠狠咽了一口口水,那一块银铤看起来最少是十两的,一块还了他的赌债都还有多,还能让家人度过这个荒年。   这位将头正想冒险让人打开城门,嘚嘚的马蹄声从东边响起。   众人跑到城角处一看,只见从东面飞奔过来了一员头戴银色小冠的银袍小将。   银袍小将的骑术相当了得,或伏或立,手中强弓连续放矢,追着他的七八骑被射的哇哇大叫。   一员骑将想要从侧面去拦截,银袍小将干脆左手拿弓,右手持槊,轻轻一扫,就把这员骑将给打的惨叫一声,只能赶紧避开。   “信长儿!”张昭身边曹三娘子突然惊叫一声。   “二郎君,快让他们停手,那是信长儿!”   这就是三娘子的儿子慕容信长吗?真是……真是一员好大儿,呃!好战将啊!   “三娘勿忧,这小子还挺有分寸,用的是墩箭,舞槊时也没有用全力。”   墩箭是训练用的箭,没有箭头的,射到有甲目标身上也只是疼,并不会伤人性命。   而且刚才他舞槊击打那员骑将的时候,也没有用全力,不然肯定会打下马去。   不错!骑术,箭术,槊法都属上成,脑子也还不错,知道轻重!   “马杀才你去!记得休伤吾儿!”张昭对着马杀才一挥手。   本来刚才大家都挺气愤,觉得不能让个小子给灭了威风,现在一听是张大王的好大儿,顿时就嘻嘻哈哈了起来。   “杀才,可别阴沟里翻船啊!我看这位小舍人可不好对付!”白从信甚至还有空调笑了几声。   “小子!看箭!”马杀才从阵中飞骑而出,他举起手中强弓大喝一声。   慕容信长看着对面来人猿臂长身,一看就是擅长马上作战的悍将。   他内里只穿了一件环锁铠,不敢硬接,赶紧一个侧身钻到了左边马腹。   可等了半晌,并未感觉从箭矢从头上飞过,周围倒是响起了一片哄笑声。   年轻人面皮薄,一听嘲笑,顿时就怒的不行,可他刚把身体放到马背上,还没来得及去取箭矢,又是一声“小子!看箭!”的怒吼响起。   出于谨慎,慕容信长又赶紧把身体偏到马侧去,结果这下他还是没听到箭矢飞来的响动,哄笑声更大了。   “耶耶要杀了你!”少年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戏耍,慕容信长怒到了极点。   他决定不顾道义直接引弓就射,可身体回到马背后,他突然发现,对方已经来到他身边了。   好快的马儿!   慕容信长大惊,此刻马杀才已经伸出手抓过来了,看样子是想把他生擒,这更侮辱人,不过慕容信长冷笑一声,双手反朝马杀才扯去。   哎哟!马杀才顿时一惊,他用力一扯,竟然拉不动马上的慕容信长,对面更是一股大力传来,差点把他扯到马下。   这下他不敢小觑这少年郎了,双手互相抓住对方,用力角力了起来,两人的马儿也开始并排奔跑。   曹三娘子紧紧盯着两人,紧张的呼吸都忘了,张昭抓住她手安慰的拍了拍。   “别怕,信长儿马上就要败了!因为他胯下的马儿,不如马杀才的折耳马。”   曹三娘子哭笑不得看了张昭一眼,我儿子都要败了,算是哪门子的安慰?   果然,随着双方拉扯了一段时间,马儿也在奋力奔跑,慕容信长的战马本来就跑了一段时间,自身的体力和耐力也比不上马杀才的折耳马,在急速跑出一段距离以后,马儿惨叫一声,前腿一弯,就把慕容信长给‘卖’了。   马杀才大喝一声,在曹三娘子的惊呼声中,把慕容信长给从马上扯了下来,随后加快速度,把他扔到了张昭面前。   “大王,这小郎君不错,我老马没射他,他也不拿箭来射我,是个好健儿!”马杀才用乐呵呵的笑声,掩盖了即将脱力的颤抖。   “大郎,有没有受伤?让阿母看看!”曹三娘子第一时间奔了过去。   而感觉自己丢了脸的慕容信长那个气啊!就那么梗着头,气得帅气小脸都僵了,眼眶中甚至都有泪花在闪,看的曹三娘子都心疼坏了。   “大郎君,某教你个乖,咱们习武的终极目的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杀敌。   男人上战场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胜利,有些东西吧,不适合出现在生死相搏的关头!”   张昭突然对眼前的慕容信长兴趣大增,这是个好苗子啊!能有这么个儿子,其实也挺刺激的,不是吗?   不过慕容信长可一点也不待见他,也不给他面子。   “某不要你教某什么,刚才如果不是某的马力不行,赢的一定是我!”   说着,慕容信长虽然气得眼泪花花的,但还是不经意朝张昭身后看了一眼。   那里有一匹顶级的二代汗血宝马,耐力和爆发力都相当出色,可以说万金难买。   张昭嘿嘿一笑,“想要啊!也不是不可以,你先帮某叫开了城门,再把你的来意告诉我,或许某一高兴,就把这宝马送给你了。”   “哼!谁要你送!”慕容信长很是傲娇的冷哼了一声,随后牵过他那匹刚把他卖了的臊眉耷眼战马,往寿昌城走去。   “城头上的人听着,某是瓜州刺史讳归盈长孙,节度衙门有令,打开城门!”   说是不要张昭的马儿,但身体却很诚实,慕容信长去叫门去了,而且还很聪明,还会假传命令。   城上也有人认出了慕容信长,加上马鹞子的银钱攻势,康荣咽了一口口水,与朱县尉对望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寿昌城门缓缓打开了,张昭心里一热,眼眶突然有点发酸,归义军,这片河西汉儿不肯亡于胡虏的挣扎之地,终于等到他回来了!   ……   “你的意思是说?有个中原来的谋士在劝说曹使君杀了我?最后他们商议把我骗回去软禁,然后控制我的军队?”   寿昌城东的大宅中,张昭回到他生活了快二十年的宅子。   自从他幼时被从敦煌放逐后,就一直和张忠、阴鹞子等人住在这里,这次回来了,他当然还是继续住在自己家。   “对!妗娘就是这么说的,她让我告诉你,千万不要回敦煌去,就算回去,也要带着大军回去!”   事关重大,慕容信长虽然不喜欢张昭,特别是他母亲做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挨着张昭,这在慕容信长眼中,完全就是难以想象的。   因为他母亲在慕容家,向来以严厉、泼辣著称,连阿公遇到大事,都要听听母亲的意见,可现在呢,小信长儿暗中牙齿都快咬碎了。   不过事关重大,不喜欢归不喜欢,他还是没耍小脾气,反而把事情都讲了个通透。   “这不对啊!太荒谬了!”张昭摸了摸脑袋,这得多傻批的人,才会商议出这么个计划,软禁他张昭就能控制他的军队?   这不是天荒夜谈呢,别说曹议金让人传个口信,就是曹议金亲口来找他,张昭都不会那么轻易的进敦煌城。   而且就算控制了他,他手下的兵马,也不会听曹家调动的。   更何况,这个叫裴远的既然是谋士,教唆曹元德杀回鹘公主的时候逻辑很强,分析的也很正确,可是怎么会无头无脑的出这么个主意?   他一个谋士,遇到张昭这样的过江龙回来了,怎么会在双方矛盾还没到特别激化的时候,直接下毒计,就不怕搞不定张昭,最后张昭把他粉身碎骨么?   为了一个谋士身份,上来就把自己身家性命押上,是不是有点太拼了?   更重要的是,曹元德真的能相信这么傻批的计划?曹元忠呢?双重女婿还比不上一个不同母的大哥吗?   处处透露着诡异,而且,张昭看向了慕容信长。   “你妗娘有没有说她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   慕容信长呆了一呆,随后摇了摇头,“妗娘让我别问,反正事情是真的!”   这就更怪了!张昭百思不得其解,曹元德实行这么大的阴谋,不赶紧把曹元忠一家软禁,还让曹延禄去瓜州,让于阗天圣公主在外面乱晃,这是个什么意思?   故意送人头吗?   不会!不会出现这样的纰漏,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计划在定下来的时候,甚至以前,就有人把这些告诉了天圣公主。   那这个人,是谁呢?   “二郎,别想了,二伯父不是要来嘛,你直接把他逮住一切不就清楚了?”   曹三娘子想了一会,也觉得想不通,她干脆建议张昭不想了。   反正曹元深不是要来骗张昭么,直接把他逮住不就行了嘛!   “三娘可真是我的女诸葛啊!”张昭故意当着慕容信长的面,暧昧的夸了曹三娘子一句。   三娘子狠狠瞪了张昭一眼,那边的慕容信长已经气的掉头就出去了! ###第二百六十章 魂魄毅兮为鬼雄   寿昌城东,兴盛左坊,这里住的都是寿昌镇军的家眷,这次从寿昌镇军跟张昭去安西的人中,有五人战死。   而战死的五人中除了火生儿外,其余四人有三人都是兴盛左坊的人,所以张昭就在这里,给他们举行了一个集体葬礼。   葬礼进行的非常隆重,寿昌法源寺的主持大师亲自带着寺中高僧过来了,要给三位英灵做一个七日的水陆法事,用以超度亡魂和为生人祈福。   三员白袍小将抱着三个骨灰瓮,缓缓上前,他们穿着月白色的圆领衫,神情肃穆,这是张大王义儿军的成员。   领头的就是那个克孜勒库姆沙漠中给大军带路,极为聪慧悍勇的东曹小子灰狗。   灰狗儿是曹氏曹延绵的远房侄子,是以被张昭任命为了义儿军的首领,还赐名为张烈成。   “老丈,这就是瞿七郎的遗物!”张昭亲手把一套铁扎甲,送到了一个哭的浑身颤抖的老翁面前。   老翁伸手摸着扎甲那破口的甲叶,哭的更加厉害了,瞿七郎就是被一杆长枪从这里捅进去战死的。   “敢问二郎君,我儿瞿七作战英勇否?”瞿七郎的老父没有接甲胄,而翕动着嘴唇问张昭。   张昭重重点了点头,“瞿七郎是个好健儿!当时我们在宁远三水湾,以一万三千人与波斯人三万大军和喀喇汗人两万大军决战。   战阵中,波斯甲骑三百直冲某之所在,瞿七郎与全队人上前拦截,先发三矢射铁马,每发必中,波斯甲骑应声而倒者三!”   张昭讲到这的时候,故意小小停顿了一下。   “风!”一声大喝,不管是老翁还是丁壮,甚至是孩童,都跺脚击拳大吼了一声风,昂扬的战意,陡然飙升。   “其后甲骑大至,瞿七郎持槊上前,挑一敌骑下马,复用铁斧砍杀之!”   “风!”又是一声大喝,只吼得插在墙上的火把火苗乱颤。   “惜乎,波斯贼骑众多,瞿七郎又杀一贼,即被数十骑围住。   波斯人不敢上前,只敢于马上发矢,瞿七郎身中十余矢,血流满地,终于力竭,高呼杀胡报国,阵殁于宁远药杀水三水湾畔!”   “壮哉我儿!”瞿七郎的父亲泪流满面,没去接扎甲而是接过了骨灰瓮,他手指不停在土陶做成的骨灰瓮上不停的摩挲着。   “那我阿弟罗五郎呢?二郎君,他战殁何处?”   罗五郎父亲早逝,老母已经哭得昏死了过去,只有一个长姐还能站得住,正被丈夫搀着朝张昭发问。   “罗五郎战殁在碎叶城外,当是时波斯军数万人围城,罗五郎身披铁甲,纵横于波斯军中,引弓射杀者七,长槊击毙者九,惜乎的战马失蹄,陷吾勇士于数百贼寇军中!”   张昭的眼泪都出来了,罗五郎确实很可惜,在军中以小罗成戏称,是张昭憾山都中为数不多的具装甲骑将。   阵亡的更是有些倒霉,本来都击穿波斯人军阵了,可是马失前蹄,把他摔了下来,冥冥之中,竟然和罗成马踏淤泥河差不多。   “我的儿啊!”此时,罗五郎的老母悠悠转醒,恰巧听到罗五郎战殁,又嚎啕大哭了起来。   “某张二郎!送瞿七郎、罗五郎、李大郎英灵回乡!拜谢老父老母,养得此顶天立地男儿!”   张昭说完,捧着瞿七郎的扎甲和罗五郎的兜鍪,单膝跪地向瞿七郎的父亲与罗五郎的母亲致谢。   至于李大郎,他出征后父亲带着幼弟就搬走了,人还没有找到。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张昭身后的憾山都甲士,碎叶和新龟兹回来的安西军后裔,从于阗带回来的汉人,人人都抽出了腰间的障刀和长匕首等,敲击身上的金属配饰,异口同声的唱了起来。   紧接着,围观的兴盛左坊的所有街坊也跟着唱了起来,就连几岁的小孩子,手中都有木制或者铁制的小刀。   或许这就是归义军靠着几万唐儿一直能坚持到宋仁宗时期的底气吧!   “瞿七郎、罗五郎,作战英勇,不幸阵殁,上甚心痛。   特赐两家钱各一千贯、好马一匹、骡驴四匹、于阗细緤布十匹、于阗白棉布二十匹!”   郭天策含着眼泪高唱完,自有军将把赏赐抚恤就抬了过来。   人群一下就炸开了,虽然金钱不能让死者复生,但却能让生者得到极大的藉慰。   如果金钱能到一个天文数字的话,几乎能直接把生者从悲伤中拯救出来。   这些赏赐加起来最少有两千贯,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生活的质量和档次,直接就上了一个新台阶。   瞿七郎的父亲接过铁扎甲,转手就递到了身边一个雄壮男子手中,他拉着张昭的手。   “二郎君是老朽见过的,最好的贵人,没有看不起我们这些苦哈哈。   我儿瞿七郎勇壮,次子九郎更是骁悍,弓马娴熟远胜其兄,愿为二郎君爪牙!”   张昭看了一眼瞿父身边的瞿九郎,确实看着就是个勇悍的武士。   就连瞿父,手中虎口的厚厚茧子和罗圈腿也在表明,此人年轻时大概率也是马上悍将。   这样家庭教出来的儿郎,定然差不了,但张昭还是没同意。   “某已让老丈痛失爱子,岂能再从您身边带走九郎?”   “若是去做战阵之上的牛马,自然不愿意,但跟着二郎君,某甚为放心,老翁自有幼子养老送终,只盼吾儿一展胸中抱负!”   “如此!某就谢过老丈抬爱了!”张昭这才又感谢了瞿父,并且把瞿七郎的甲胄递给了瞿九郎。   “罗兵马使,瞿七郎曾是你之爱将,这次我就把九郎也交给你了!”   山猪儿赶紧走了上来,他本姓罗,名善雄,山猪儿只是他的诨名。   他走上前来,满意的锤了锤瞿九郎的胸膛,“是个健儿!以后就跟着某,为二郎君建功立业吧!”   这边安排完了瞿九郎,张昭又走到了罗五郎姐姐处,他伸手冲扶着罗五郎姐姐的姐夫招了招手。   “仆,宋青,见过二郎君!”   “姓宋!那看来还是某舅家的子弟嘛!”张昭笑呵呵的说道。   他实际上没说错,因为他母亲姓宋,而归义军姓宋的,基本都是出自沙州宋家。   只不过张昭的母亲是宗房,这宋青肯定是不知道多少房以外的了。   “回二郎君,若是要论起来,仆应该叫二郎君一声表叔!”   宋青说的很委婉,只是论起来,他才有资格叫张昭一声表叔,那么他这一宋,肯定是出了沙州宋宗谱的远房支脉了。   “那某准了,以后你就可以叫某一声表叔,外祖那边,我去打个招呼就是。”   张昭一挥手,这件在宋青看来难如登天的事,就办成了。   “仆叩谢二郎君大恩大德!”欣喜如狂的宋青噗通一声跪下,真的就当场扣头起来了。   这可不是简简单单认祖归宗那么简单,沙州宋认了他,以后有什么事,被谁欺负了,这都是可以向沙州宋的宗房求助的。   子女也可以进宋家宗房的族学读书,要学什么技术,也可以进宋家的商铺、商队去学习。   可以说,认祖归宗之后,他这一支人,就可以进入拥有一定实力,互相帮助的沙州宋家小圈子里面,宗族在这个时代对一个帮助和影响,是后世人难以想象的。   “你有几子几女?”   宋青愣了一下,没想到张昭回问他这个,“回表叔,侄有三子两女!”   “将你的幼子过继给罗五郎继承香火,你可做得到?”   ‘呀!’人群一下就炸开了,他们没想到,张昭竟然还对手下阵亡将士这么关心,还会想到要给罗五郎过继个儿子。   瞿七郎那种好办,从同胞兄弟那里过继个孩子过来,连姓都不用改,不用张昭说,瞿父也会这么干。   但是在罗五郎这,就有点不好办了,过继姐夫的孩子,还是只有一个姐姐在的情况下,没有外力支持,很难办到。   宋青也犹豫了一下,最后在张昭的目光中,缓缓点了点头。   罗五郎的姐姐和母亲,仿佛突然就从悲伤中缓解了过来,罗五郎的母亲甚至还要挣扎着过来给张昭磕一个头。   罗五郎的舅父按住了罗五郎的母亲,他走过来对着张昭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空首礼。   虽然罗五郎也能过继远方堂兄弟家的侄子过来,但哪有过继亲姐姐儿子更有血缘关系呢。   “二郎君对罗五郎有救亡存续的大恩,五郎泉下有知,当明白没有跟错人,某替长姐,谢过二郎君大恩,请受某一拜!”   张昭坦然受了罗五郎舅舅一个空首礼,随后他对着周围人山人海的街坊团团一揖。   “今日就请诸位坊邻相助,送瞿七郎,罗五郎亡灵入葬,某置办了一些席面,请诸位坊邻不要嫌弃寒酸。”   周围的坊邻们都没想过张昭这样地位的人,竟然还会专门相请他们,还有席面可以吃。   许多人顿时想起了昔年太保公张义潮的恩德,集体对着张昭行了个拱手礼。   “愿听二郎君差遣!”   “此事就是坊邻该做的,哪值当吃二郎君席面!”   “二郎君场面,不愧是咱寿昌长大的儿郎!”   “罗坊正!”张昭把兴盛左坊的罗坊正招呼了过来。   “李大郎家暂无音讯,某也没时间在此等,坊正如果有李大郎家消息,请务必知会一声!”   罗坊正忙不迭的答应了,众人对于张昭的好感,又陡然上了一个层次。   兴盛左坊的瞿七郎家和罗五郎家,陷入了亲人离去的悲伤之中,但对于其他三十多家有人跟随张昭去安西的家庭来说,那就是狂喜了。   因为他们的亲人不但回来了,同时还带来了大批的财货,家里的情况一下就好了很多。   比如马鹞子此刻就正搂着玉娘在胡天胡地,但玉娘突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这让马鹞子很是不爽,他愤怒的拍了一下玉娘的雪白的翘臀。   “你笑个甚?魔怔了?”马鹞子都有点怀疑自己能力了,这会的玉娘不是该嗷嗷叫吗?怎么会笑出来?   “郎君你得了如此多的钱粮,你我后半生怎么吃喝得完?想来我就想笑!”   听到玉娘如此说,马鹞子顿时哭笑不得。   离马鹞子家不远处,陈火儿家里更是喜气洋洋。   价值五十贯的聘礼一奉上,那个平日里看不起他的妗娘,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陈火儿伸长脖子往妗娘身后看去,四年没见的小表妹更加落落大方了。   “着急个甚?选个好日子,以后有你看的!”陈父实在看不下去了,又心疼五十贯的财货,狠狠瞪了陈火儿一眼。   表妹顿时羞红了脸,低下头手指扭着衣角,不一会连脖子都红了。   要是在往日,陈火儿少不得要跟父亲大吵大闹,但现在,已经是张昭贴身亲卫的陈火儿,成熟多了,他轻轻一笑,大胆看着日思夜想的表妹。   “看不够!怎么也看不够!某在河中与天竺,美貌胡姬多了去了,哪怕就是王妃某想要也能有,但没一人能比得上梅娘。   父亲不就是心疼五十贯钱么?眼光不妨放长远些,某陈大郎,以后是要去做军使、节帅的人,区区五十贯算什么?”   若是在以前,暴躁的陈父肯定要跳出来破口大骂,说不得还要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扇过来。   但今天,陈火儿就那么站着,如同一个贵人一般,陈父竟然一句话也没说出。   对面的表妹从羞涩中抬起头来了,表哥还是长得那么丑,鼻子是歪的,嘴巴太大,眼睛也细长了些。   可是猛然间,一种超脱于相貌之外的东西,击中表妹的心脏,让她有些晕乎乎的。   表哥看起来,好像敦煌城的那些大人物呢! ###第二百六十一章 人间孽障曹十四   “张昭,张二郎!你个狼崽子,出来!有种你给老子出来!”   曹元深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得到这样的待遇,一进寿昌城门就被逮住了。   而且逮住他的,还是寿昌镇军的将头,这个叫康荣的还轮值过庆元宫,是以曹元深认识他。   所以很快曹元深就意识到,一定是张二郎进城了,还策反了这些人。   “你这狗杀才,赶紧把老子放开,你吃谁家的饭?又穿谁家的衣?敢犯上?”   不过曹元深还是有点没弄清楚状况,对着身边的康荣和一队士兵破口大骂。   虽说曹元深已经四十多岁了,但一辈子顺风顺水,傻肯定不傻,可是常年安逸的生活,已经让他对外界的反应,都处于一个麻木的慵懒状态。   这种状况,就是像是人类家庭的宠物般,胖乎乎的,吃得好,睡得好,有人疼。   导致它对外界的一切刺激,都显得慢上了很多拍,特别是对于潜在的危险,已经很不敏感了。   康荣本来还有点畏惧这位曹二衙内,但曹元深越骂越是恶毒,忍不住的康荣直接就给了他一刀鞘。   肚子上遭受重击,顿时就把曹元深的骂声直接给砸回去了,他干呕了一声,肚子里翻江倒海的。   不过这一刀鞘更多的是对他人生观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他竟然被康荣这样的小小将头给打了。   “二衙内说话好没道理,咱老子给你们曹家卖命,吃你两个饼子到成了你的施舍了?人张二郎君出手那才叫给衣给食。   马鹞子跟着去了趟安西,回来足足攒了三千多贯。   羊羔子那样的丑货,满脸麻子还能带回来两个娇滴滴的美人,还在啥宁远有四百亩水田,不是感二郎君厚恩,都准备去当老爷了。   咱老子给你们曹家卖了十年命,得钱连个寡妇都取不上,你咋好意思说给我们衣食的?”   康荣倒是没说什么,他身边的队正已经嗷嗷叫着骂开了。   这个队正当年不是寿昌镇遏使罗贤达的亲信,因此就没被赶去安西,当时还高兴了许久,现在看来,肠子都悔青了。   当初寿昌镇跟着张昭去安西的大约有三十六人,其中五人死在了安西,三人在安西当老爷不回来了。   而回来的人,把整个寿昌镇人的三观,一次性集体震碎。   马鹞子不但当了营兵马使,一路吃喝嫖赌还存了三千贯以上的财货,光是香叶就有好几麻袋。   阎晋就更不用说了,成了一军的军使,财宝往家里搬了三大车。   连死了的火生儿,不但混了个张照的大名,还有个灵性的少年郎当儿子。   还有阎晋的从弟阎都,跟着出去的时候,连衣甲都是弟兄们看他可怜,一人凑了点钱给他置办的,当时队正还出了五十钱。   本来大家心里想的是就给阎都当安葬费了,可没想到,阎都不但回来了,还极为风光的回来了。   他身边跟着个肤白貌美的胡姬,据说是喀喇汗国王后身边的贴身侍女。   而且阎都还只准备拿她当妾,以后要跟二郎君打回长安去,去娶个高门大户的女子为正妻。   队正给阎都凑的五十钱,阎都直接加了一百倍,还了他五贯钱。   队正心里那个恨啊!怎么当时就没跟着去呢?   人家四年回来腰缠万贯,他四年中,要不是阎都回来给了他五贯钱,今年小妹出嫁,连他妈打嫁妆的钱都没有,到时候不得丢死个人?   越想越气的队正,一路走一路输出,紧接着其他其他几人也加入了吐槽的大军,短短几百米的路,他们把曹元深喷的都快自闭了。   ……   三观尽碎,挨了平日里他看也不看小人物的一统乱骂,曹元深在寿昌县衙大堂中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心里越发的愤怒。   他当然不知道张昭是去给麾下士卒送葬去了,这在曹元深想来,完全就是天方夜谭,所以他想当然的认为这是张昭在故意折辱他。   “张二郎你缩头缩脑的算什么?怎么?敢抓人不敢出来见人吗?出来!你给老子出来!”   康荣等几人把曹元深和两个随从押到大堂中就站到了门口,曹元深终于失去约束,又开始破口大骂了起来。   “曹元深!你是谁的老子?你要当谁的老子?要不要我把索家姑母叫过来,看她肯不肯叫自己儿子为阿弟?”   一声怒吼,把还在叨逼叨逼的曹元深震得一愣,他向门口看去,一个猿臂长身、虎背熊腰的壮汉踹开了大门走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一个鼻孔朝天,一副天老大他老二模样的男子,这个面容看起来更眼熟了,只是曹元深突然想不起来他是谁了?   曹元深其实很多年没见过张昭了,最后一次见,还是六七年前,张昭被邀请来参加归义军与甘州回鹘的宾射之礼。   那时候的张昭身材纤细,唯唯诺诺,出口就是佛经,到哪都正襟危坐,曹元深看了几眼之后,就没在注意了。   不过对于张昭懦弱的印象,他还是很深刻的,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曹家就逐渐放松了对张昭的监控,不再继续把他限制在宅邸和佛寺几个有限的地方,只要不出寿昌城,去哪都行了。   所以他实在难以把眼前凶悍的壮汉,跟当初宾射之礼上那个懦弱的孩子联系起来,以至于曹元深都愣住了。   “喊啊!继续喊!想在我面前充长辈吗?回去问问你娘,看她答应不答应!”   张昭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把呆愣住的曹元深晾在了大堂之中。   曹元德和曹元深的母亲索氏,是归义军第三任节度使索勋的女儿。   而索勋是张义潮的女婿,娶的是张义潮的第九女,所以曹元德和曹元深的母亲索氏,是张义潮的亲外孙女。   而张昭是张义潮的重孙子,曹元德和曹元深的母亲,就是张昭父亲的亲表姐,是张昭的表姑母。   论起辈分来,曹氏兄弟虽然比张昭大了一倍,但实际上是他的表哥,这也是曹议金当初只同意把曹元忠女儿嫁给张昭的原因。   因为曹元德与曹元深的女儿,实际上张昭的侄女,就比如曹十四曹延明,作为曹元德的儿子,他就只能叫张昭为表叔。   但老三曹元忠不是索氏所出,与张昭没有这个血亲关系,曹三娘子和曹十九娘延禧,才能与张昭婚配。   是以张昭虽然话说的恶毒,要曹元深回去问他妈,但曹元深也只能憋着,因为这是表兄弟间的争吵,是他先口误,无礼的是他。   “我说二表兄,你难道就没考虑过一个问题,你一来我就让人把你逮住,是不是有那么一点可能,我已经知道了你们的计划?你是哪来的勇气,到我这大吵大闹的?”   曹元深脸色顿时就白了,进来的时候光顾着愤怒,光想着自己被几个小兵卒侮辱了,完全就没想到这方面去。   “二叔!不如你回去告诉我耶耶,这归义军本来就是令公大王取自张家的,如今正好还给张家,咱们曹张两家世代血亲,谁上位也不会亏待了对方。”   曹元深瞪大了眼睛朝那个叫他二叔的陌生又熟悉的男子看去,半晌才认出来,这不是曹延明吗?   “十四郎!你是十四?你……你怎么说话呢?他们张家自己失德丢了大位,令公大王先靖内,再三次东征,攻破甘州城才把大位拿到了曹家手中,祖先血战而来,你说还就还了?”   “我当然知道这归义军节使大位,是令公大王血战甘州而来,可如今你跟我耶耶还守得住吗?你们有那个能力吗?   能者上,不能者下,某还要等二郎君带着我们打通甘凉去长安呢?你们能行吗?”   曹延明实际上原本就不喜欢二叔曹元深,他觉得二叔总有些装模作样的,而且曹延明跟着张昭的这四年中,眼界完全不一样了。   以前只是在敦煌这个小城中自我为尊,但是在安西,曹延明跟着张昭破疏勒、救碎叶,扜泥城中百人灭国,破虏城外二千破两万,药杀水畔连败波斯、渴塞城联军。   及至布哈拉、撒马尔罕、镇远城、曲女城,几千人就能横行无忌,管你什么王后、王妃、公主,曹延明都上过三四个了,至于勋臣贵女,更是予取予求。   这样的见识之后,加上他制造的火药武器屡次在重要场合显现神威,本来就有些傲气的曹延明,早就不把归义军这个二十几万人的小家业看在眼中了。   他还等着跟二郎君进长安、入中原呢,当下对着自己二叔,那也是不客气的很!   “孽障!孽障!你说的什么话?我看你就不配姓曹!”   曹元深这是真的破防了,被张二郎派的兵卒骂一顿他忍了,现在还要被自己的亲侄子一通教训,曹元深气得胸膛都要爆炸开来。   不过曹延明丝毫不在意二叔曹元深的愤怒,他冲着张昭拱了拱手。   “二郎君,我看不如让我挟持住我二叔,咱们诈作不知他们的计划一起去敦煌,而后由我出面去把我耶耶引出来,直接将他们拿下!”   “孽子!孽子啊你是!畜生啊!”曹元深没想到还有更让他三观尽碎的事情,直接出离的愤怒了。   “可是你二叔不配合,一进敦煌就开始乱叫乱嚷怎么办呢?”张昭摸着下巴,思索着可能性。   “那咱就把他左边的那个侍卫给扣下来,这是我二叔的妻侄,张家舅父就这么一个儿子,我二叔要是不从,张家表兄有失,二婶娘能把他脸都抓烂!”   草!曹元深和他身边被曹延明称为张家表兄的男子一抖。   曹元深本来就有些惧内,要是把大舅哥唯一的独子给折了,岂止是脸被抓烂,估计人都做不成了。   “实在还不行的话,二叔子嗣艰难,仅有一子一女,十七姐是他唯一的女儿,平素视为掌上明珠。   我去把她诱出来,也嫁给你算了,这样你也成了我二叔的女婿,就等于捏住了他的命门!”   卧槽!这是张昭也被惊住了,这曹十四,还真特么的是个狠人啊!连自己的二叔和妹妹都敢卖!   “孽畜!我要打死你!”嗷的一声大叫,曹元深什么也不顾了,他提起脚下的方凳,追着曹延明满屋子追打!   张昭摸了摸下巴,竟然还有点心动,不过想想就摇了摇头。   曹元深这样的老丈人,他不想要,而且娶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侄女,多少有点那啥了,不过……!   “十四,你这办法好!带上你张家表兄,去把十七娘给骗出来,阴鹞子不是还没成亲嘛!某做主了,就让阴鹞子去当你二叔的女婿!”   张昭点了点头,还是挺合适的,阴鹞子就比自己大两岁,现在是他手下的大将,官至奉天军使,关键是自己的绝对心腹。   这样既更拉进了与阴鹞子的距离,又把曹元深给坑住不能动弹。 ###第二百六十二章 十四,给他们整个活   “张二郎,我跟你说,你这么下作,是要有报应的,死后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敦煌都在望了,曹元深面容枯槁的侧过身,骂了一句身边扮做侍卫的张昭。   “二表兄,这就不劳你费心了,十八层地狱弟弟我是不会下的,因为某不才,是天竺和安西佛门的护教银轮法王,地狱中阎罗王品级还没我高呢。   倒是二表兄你一张臭嘴,以后求着点某吧,不然你一准下拔舌地狱。”   张昭一句话把曹元深堵得哑口无言,这他妈天竺和安西的佛门都是饭桶吗?张二郎狗屁根基没有,你们是怎么就把银轮法王给出去了的?   “张二郎,十七娘也是你侄女,你就这么把她给劫了,还把她随便嫁出去,你算个什么长辈?以后见到我母亲,你怎么解释?”   这边骂不到张昭,曹元深又从另一个方面喷张昭。   “行了,我的二表兄,阴鹞子是某麾下一军之主,得了个这样的女婿,你就偷着笑吧。   别挤眉瞪眼的给人使眼色了,没用!告诉你,你敢乱说一句话,就等着咱两一起化为灰烬吧!”   张昭拍了拍曹元深的肩膀,示意他最好老实点,当昨天曹延明成功把曹元深的女儿十七娘骗出城来以后,张昭就决定真的来个勇闯龙潭。   他赌的就是曹元德不敢把他怎么样,也是在赌曹元深不会不要命揭穿他,当然最最重要的是,他对自己有百分之百的信任。   曹元德与曹元深,实际上早就被富贵的生活给掏空了,就是典型的虎父犬子,唯一有点能力的曹元忠还是他的岳父。   他也必须要进敦煌,必须要在曹议金还没薨逝之前见上最后一面,最好还能从曹议金这里拿到法理宣称,再用一场少流血的政变,控制曹元德和曹元深。   “看什么看?我等护送二衙内回来了!还不快打开宫门!”   张昭身后的康荣一声大喊,他以前在庆熙宫当过值,很是熟悉这里的环境。   也知道怎么摆出二衙内侍卫的威风,因为曹元深一直以来就是这么个脾气。   张昭当然不会自爆身份,现在的身份是曹元深的侍卫,他从憾山都中挑了几个机敏的非敦煌人,加上康荣和曹延明,直接就挟持曹元深进入了城中。   敦煌城内冷清而肃杀,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凝重感,杀回鹘公主李氏容易,解决甘州回鹘大军可不容易,是以敦煌城中众人的心情不由得就压抑起来了。   庆熙宫中,比起敦煌城,更是弥漫着一股极为沉重的感觉,张昭亲自在背后挟持着曹元深,五人快步向庆熙宫的大殿走去,很快就到最后一道宫门了。   “十六郎,赶紧去通知我耶耶,就说十四哥跟二叔回来了,还带着张二郎的使者来了,有大事商议!”   庆熙宫最后一道宫门的守将是曹家的十六郎,他第一眼还没认出来曹延明,等到看清后,眼睛顿时就一亮。   “真是十四哥,你现在可是厉害了啊!听说你们在安西,把回鹘人的王后都抓了好几个!”   呃!曹延明楞了一下,没想到十六郎长大后这么八卦,而且他没看见二叔那锅底黑的脸色吗?难道就没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嘛!   曹延明突然有种感觉,曹家困居在这小小的敦煌,见识越来越短,对外界的了解和自身的地位,完全失去了敏感性。   “对!某回来了,你先快去通知,下值了别走远就在庆熙宫外等我,十四哥给你带了好东西,波斯胡姬你要不?到时候送你两个。”   吐槽归吐槽,利用归利用,曹延明还是分得很清楚的,十六郎从小就有些色眯眯的,可惜父亲身份不高,虽然也是曹家小衙内,但真没多少地位。   毕竟曹家治下满打满算也就三十几万人,家里儿郎还这么多,那些不受宠的,真就是比一般人强些而已。   曹十六一听有波斯胡姬给自己,顿时欢喜得爹妈都忘了,哪还管二伯脸色黑不黑,他差点就一蹦三尺高。   “好嘞!十四哥,可不许哄弟弟耍啊!我马上去通知大伯父!”随后,一溜烟的跑了。   庆熙宫曹家应该来说最严格一道的禁门,还派了曹家自己的第三代来镇守,结果几句话就给骗开了,搜身检查什么的,完全没有。   连曹元深都无力吐槽了!他只能长叹了一口,臊眉耷眼的走了进去。   张昭来的正是时候,因为此时的庆熙宫中,曹元德正召集了敦煌大族的领袖们在商量事情。   比如除掉回鹘公主后怎么应对甘州回鹘的大军?该派谁去中原向大唐皇帝请封?以及如何应对张二郎带着两千多人回来等事?   此时的信息传播还是比较慢的,许多人知道张二郎君在安西搞出了好大事,但具体有多大事?张二郎是个何样人?他们都不是很清楚。   甚至对于张昭的这二千多人,很多人也没太当回事,如果不是不凑巧还面临了甘州回鹘的压力,搞不好他们现在正在讨论出多少兵才能把张二郎打趴下,以及于阗会有何反应呢。   “元深你回来了?快过来,你见着张二郎了吗?寿昌薛大令回去之后就没了消息,张二郎的军马到寿昌了吗?”   曹元德看见二弟曹元深带着几个侍卫走了进来,咳嗽两声后就赶紧招呼曹元深上前,完全没意识到曹元深的脸色有多别扭,多难看。   “使君要问张二郎的军马在何处,不如直接问在下就是了,何用劳烦二衙内!”   曹元德愣了一下,二弟曹元深站在门口没有动,但是他身后的侍卫倒是先动了,还大大咧咧的走出来直接对他说话。   曹元德脸色一沉,二弟这又是去哪找了些不靠谱人带在身边?   竟然这样毫不知礼,没有尊卑,这都什么时候,就不能收敛点吗?   “左右,拿下这狂徒!”曹元德决定小小扫一下曹元深的面子。   毕竟今天敦煌的大族都在这了,他曹元德以后可是要当节度使的,不像以前了。   “动手!”   嗯?大殿中几个侍卫才动,对面那个侍卫竟然喊了一声动手,这是什么意思?   二弟要反了吗?   张昭大喝一声,藏在衣袖中的铜锤应声而出,咚的一下,就把一个冲过来没有防备的侍卫,砸的惨叫一声翻倒在地。   另一个侍卫连刀都没抽出来,因为他没想到有人会在这里动手,结果直接就被张昭一脚给踹翻在了地上。   听到张昭动手的低吼,白从信、马杀才几人立刻也就动手了。   一旁的慕容信长更是迅捷,三人几下就把大殿门口的卫兵给打翻了,随后开始封住大殿的门。   大殿中,一下就炸锅了,卧槽!这是曹家老二曹元深要反啊!没想到这个曹家的老纨绔,竟然有这份魄力!   不过虽然慌乱,但好歹是处于四战之地,对于这种突发情况,三十几个敦煌大族的族长,纷纷从腰间抽出了短刀和长匕首等。   进殿不让带长武器,但这种可以自卫也可以用来割肉的短刀还是让带的。   当下,罗盈达、罗通达等一票老将踹翻扳足案,手持短刀就跳了出来,其他家的人也纷纷围了上来,倒还有些武德。   张昭果断后退一步,直接把曹元深外面的襕袍直接给扒开了。   “谁也别动!在座都是某的亲眷长辈,某是来找大表兄叙叙旧的,不想把大家炸的粉身碎骨。”   张昭一声大喝,准备上来的众人都停顿了一下,只见曹元深的身上绑着一排排木筒般的玩意,这些木筒顶部还插了一根绳索,看起来怪异的很!   “别过来!真的别过来!这玩意真能把我们都炸死!”   曹元深顿时就绷不住了,他捂着脸惨嚎了一声,这玩意的威力,他见识过了,真要点燃,他第一个粉身碎骨。   “张二郎君?你是张二郎君?我认得你,你跟白衣天子长得太像了!”   猛然间,有人把张昭给认出来了,一个须发灰白的老将怔怔看着张昭大吼一声。   “难为罗军使,还记得某的大人。”张昭点点头,算是承认自己的身份了。   这员须发灰白的老将,就是张昭父亲当年最倚重的武将,西汉金山国宰相兼衙前兵马使罗通达。   “还真是二郎君啊!若是清秀几分,简直就是白衣天子复生啊!”罗通达这么一喊,一票老家伙也认出张昭了。   不过说是老家伙,实际上年龄还不大,张昭父亲张承奉还活着的话,也就四十八九,只比曹元德略大一点点。   一看是张昭,众人反而更加齐心了,他们没有震惊的散开,或者觉得这是曹张两家的恩怨让他们自己解决,而是直接把张昭给围了起来后,集体看向了曹元德。   这是要看曹元德意思啊!张昭顿时有些愤怒了。   这一屋子不管老小,包括罗通达在内,都可以算作是当年将张昭父亲赶下台的乱臣贼子。   说句不好听的,真是曹元深造反成功,他们还可以看戏,要是张昭回来了,各个都怕被清算。   “十四!给他们整个活!”   张昭大喝一声,曹元德这才发现,那个站在他二弟曹元深身边的,竟然是他儿子曹十四曹延明。   曹延明毫不犹豫的从曹元深身上抽出一个手掌长的木筒,这是他跟张昭一起研制的火雷,用木筒装满火药,首尾用黄泥封住。   这是梨花枪那个火药发射器的加强版,实际上就是颗超大号的爆竹。   在众人不解的眼神中,曹延明用火折子点燃了这颗大爆竹,随后扔到了一张扳足案边的土陶罐子中。   卧槽!张昭忍不住菊花一紧,一个大爆竹扔进了陶罐子中,这要爆炸开来!   ‘嘭!’张昭没吐槽完,一声巨响,金色的火光一闪,土陶罐立刻就四分五裂了,无数碎陶片呼啸着向四周激射而出。   里陶罐最近的一个周家老者立刻中招,起码六七块碎小的陶片插满了他的后臀,打的周家老者惨嚎一声,臀部一片血肉模糊。   同时,剧烈的爆炸声把大厅中除了张昭等人外的所有人都震翻在了地上。   许多人脸色露出难以置信的恐惧神色,看着张昭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这个大爆竹当然没有那么大的威力可以把几十人的震翻,实际上他们单纯就是被巨大的爆炸吓住了而已。   “大表兄,还请让外面的人不要进来,咱们好好谈一谈,千万不要激动,你要是激动的话,说不好某手一抖,咱们大家就都再次粉身碎骨了。”   张昭淡淡一笑,还伸手在曹元深身上绑着的大爆竹上敲了敲,屋内众人顿时惊恐的头皮都开始发麻了。   一个木筒都那么厉害,曹元深身上起码有二三十个,这要爆炸开来,应该谁也跑不掉。   “张二郎,有话好好说,不至于此!”曹元德深吸了两口气控制大腿肌肉的颤抖,颤声出言安抚张昭。 ###第二百六十三章 何必拘泥于尺寸之地   庆熙宫大殿中,气氛尴尬又凝重,爆炸声把宫外的侍卫都引了过来,但他们都在门外不敢动弹,因为曹元德兄弟和敦煌大族首领都大殿中。   同时张昭也出不去,他敢肯定,自己只要一露面,定然就是被乱箭射死的结局。   深吸了一口气,张昭朝角落里隐蔽的看了眼,一个枯瘦的老头正在闭目养神,看起来很是轻松。   老狐狸!张昭在心里吐槽了一声,这个老头,正是慕容信长的爷爷,曹三娘子的公公慕容归盈。   其实张昭在进敦煌之前,曹三娘子就秘密回瓜州去了,还代表张昭跟慕容归盈谈了下条件。   约定只要张昭掌权,慕容家将能从张昭手中得到最多的战利品,十六岁的慕容信长将成为肃州观察使。   相当于是把半个肃州给慕容家,慕容归盈当时也很乐呵的表示了同意。   但是现在看来,老狐狸是在两边下注,或者说他只会出来锦上添花,绝不准备雪中送炭。   要是这样的话,张昭就只能动用天圣公主手下那一百个回鹘武士了,不过这是最后的手段,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   “二郎君,我三叔来了,他要进来!”曹延明靠近张昭低语了一声。   看来被软禁起来的曹元忠,肯定是被外面的曹家小辈给放出来,毕竟能主事的,就剩下他了。   “行!让他进来!”对于自己的双重岳父,张昭决定还是给个面子。   实际上他也没准备跟曹家来个火并,连曹元深身上的木筒中,除了少数几根外,其他里面都是装的都是干细的黄土。   “曹十四,你可真是我的好孩儿!”主座上的曹元德脸黑的都不能看了。   他愤怒的盯着曹延明,一种被爱子背叛的强烈愤怒,充斥了他的脑海,现在他就想把曹延明抓过去,赏他三十记家法。   “大人,一会十四再向你请罪!”曹延明也有些别扭,但是他越发感觉到了曹家这样是没什么前途的,今日趁曹张两家还有点香火情,赶紧退下来是最好的选择了。   “张二郎!你怎么这么冲动?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一家人非要搞得兵戎相见不成?”   曹元忠黑着脸推开一条小缝走了进来,还摆出了一副岳父的模样出言教训。   张昭咧了咧嘴,这曹家的二代中,也只有他这个岳父还算有点能力,不过也就是个裱糊匠的水平。   他这话明着是在教训张昭,暗里是把张昭扣押一屋子人的严重事件,搞成了小儿辈的胡闹,果然有和稀泥的本事。   “过来!还不见过你的外祖和大舅公、二舅公!”果然,下一秒,曹元忠就把事情搞成了认亲一般。   张昭顺着曹元忠手指的方向看去,两个矮壮的男子护着一个老者,老者正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真他妈的尴尬啊!张昭突然觉得自己来敦煌是不是有点草率了。   因为他心里还没做好六亲不认的准备,而这屋子里,起码有三分之一的人是他亲戚长辈,清洗?这还清洗个毛!   “孙儿见过外祖,今日,实在有些得罪了!”   真是有才,我这是在搞政变啊!张昭欲哭无泪的跪下给老者磕了个头,货真价实的姥爷,不磕不行啊!   宋同山嘴唇翕动了一下,他也很尴尬啊!   说是外孙,实际上为了避嫌,他二十三年间就见过这外孙子不超过十次,还大多是在小时候见过的,成人之后就几乎没见过了。   成年之后的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出现在这个场合,他刚才差点没被外孙子扔的炸雷给吓出个好歹。   咽了口口水后,宋同山僵硬地伸手虚扶了一下。   “起……二郎起来吧,不需多礼!”   还好,曹元忠没继续让他给两个舅舅也磕个头,不过,岳父大人的手又往后面一指。   “那里是你阴家舅姥爷,没见过吧,老人家身体不好,你要是把人吓着了,看你后边怎么收场!”   得!又是亲戚,不过这不是他的姥爷,而是他父亲的舅舅。   张昭的爷爷张淮鼎娶的是阴家女儿,也就是张昭的奶奶出自阴家,这位舅姥爷,就是张昭奶奶的亲弟弟,也是阴鹞子的堂祖父。   万分尴尬的张昭,又只能磕头见礼,他现在觉得放曹元忠进来完全就是个错误,这还怎么下狠手啊!我的天,直接成了认亲大会了。   眼看曹元忠又指向了右边,张昭顿时一个头有两个大,那个叫索胜权的是第三代归义军节度使的索勋的孙子,祖母是张义潮的第九女。   索胜权身边高个壮汉叫李绍宗,他祖父是归义军大将李明振,祖母则是张义潮的第十四女,说起来,都是张昭的血亲表兄。   至于有个目瞪口呆看着张昭的老头就更不得了乐,他叫张怀庆,看名字就知道,这是张家老一辈的人。   张昭的祖父叫张淮鼎,原本也叫张怀鼎,只是当了归义军节度使后,怀才换成淮的。   这位六十多岁的‘老爷爷’,是张义潮的侄子,也是张家怀字辈中硕果仅存的人物,同时还是沙州南阳张家的族长,张昭的堂祖父。   得了!张昭叹了口气,这一圈子人,全部是亲戚。   不过曹元忠这么一搞也不是没有好处,那就是众人纷纷把掏出来的短刀和长匕首收了回去,工具炸弹人曹元深也从极度恐惧中回过了一点神。   张昭看了看曹元忠,又看了看大厅众人的样子,知道今天的事有些麻烦。   原本他是想直接控制住这些人,然后把曹元德、曹元深两兄弟拿下,再扔出一些好处安抚。   他带回来了几百万贯的财货,大不了就用钱收买,再加上岳父曹元忠和半个岳父慕容归盈的支持,直接夺过归义军节度使的位置。   但现在看来,大殿内的众人,包括他外祖宋同光和昔年西汉金山国大将罗通达。   这些人当年都在一定程度上逼迫了他父亲张承奉退位的,对于张昭这个沙州张家唯一在世的嫡系血脉,都还有些抵触,毕竟他们当年的行为可以称得上反叛。   对于张昭来说,这场政变导致父亲郁郁而终,兄长惊吓病亡,自己被困在敦煌十几年,不管从哪方面看,他要对屋内众人报复,都是顺理成章的。   所以在一般人的心中,不管他张昭怎么说,就算他现在承诺绝不追究二十几年前的前尘往事,这些人也不会信。   你现在不追究,那以后想起来了呢?原罪可不是那么好洗清的。   既然如此的话,那就只有启用第二套方案了,归义军节度使的权力基础是来自两个方面,一是血脉继承,这个张昭有,第二个就是打通甘凉、连接故国的大义。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打通甘凉、连接故国的大义,已经不现实了。   历史上也只有张昭的曾祖父张义潮和堂祖父张淮深两任节度使做到过,就连‘中兴之主’曹议金,也就是打破了甘州,再也无法东进。   那么如果把打通甘凉、连接故国降低下标准,变成击败宿敌甘州回鹘的话,现在就正是时候。   因为甘州回鹘如果得到天公主李氏的死讯,必然就会派军西进,而两家因为肃州,早就矛盾重重。   今年五月,归义军左马步都虞侯梁幸德受命出使后唐,实际上就是去替节度使衙门做生意,归途的时候在甘州城中被杀害,所携财货尽皆丢失。   呵呵!归义军的马步都虞侯,带着数十兵卒,能在甘州城中被杀,而且还找不出是谁干的,那么谁有能力干这事,不是明摆着的嘛!   就算没有天公主李氏被杀,恐怕双方的争斗也已经不可避免了。   历史上双方的这次大战是曹元德主持的,双方各自征发了数千兵马,进行小规模接触后,感觉占不到便宜的甘州回鹘退回了肃州,就偃旗息鼓了。   但那是历史上发生的事,对于现在的归义军众人来说,他们肯定不知道这场看来即将爆发的大战竟然会如此虎头蛇尾。   所以张昭要做的,就是代替曹元德去打这场与甘州回鹘的大战,这样法理与道义就都握在他手里了。   当然,他不可能就带着本部兵马去跟甘州回鹘开战,那样的话,估计他今天刚出敦煌城,下一步他就会被这些老家伙给卖了。   “二郎,把你二……呃!二表兄放开吧!我送你出去!”   曹元忠对着张昭说道,随后又叹了口气看着兄长曹元德。   “让二郎去肃州吧!肃州龙弘数次来报,有达旦人袭扰草场,又有甘州人伪装下肃州之民屡次挑衅,让二郎去肃州,正合适。”   曹元忠算是为张昭使出洪荒之力了,硬是在已经龟缩于瓜沙的归义军中找出了半个肃州。   目前的肃州被一分为二,归义军和甘州回鹘各控制了一半。   被归义军控制的上肃州,还有几万人,只是一直因为军力不够,统治并不是很稳固。   但张昭是带着军队来的,应该可以控制得住,说不定还能吞下整个肃州,到时候张昭也就有立足之地了。   不过张昭当然不会去肃州,但他也不会直接拒绝,这可是岳父提议,还是向着他的,直接拒绝,就会显得张昭太不知好歹了。   于是张昭诡秘一笑,决定换个方向突破,“肃州虽好,然却面临甘州回鹘的威胁,赶不走甘州人,一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   不如这样,这次甘州西进,就由我张昭去对付,也算报了当年他们逼迫某父亲的大仇。   某的要求也不高,诸位都是归义军的柱石、耆老,只要各位长辈现在将家中尚武的丁壮都交给某,甘州猃犹,就由某一力承担了!”   大殿内众人脸色顿时就精彩起来了,张二郎这是要用他们家族中的年轻一辈为质啊!   而且在座家中的年轻一辈大多在衙军中任职,他们被张二郎拉走,归义军的最少一半的常备军力,就成张二郎的了。   到时候上了战场一混编,搞不好就被控制住了,而且还可以用这些年轻人来威胁他们,谁敢扎刺,儿孙的命还要不要了?   张昭脸上浮现出了几丝得意之色,他有五千人,控制几百千余归义军衙军,完全可以做到。   而且都是年轻人,大不了直接用钱用胡姬收买,还可以用建功立业激励,张昭完全有信心收服他们。   到时打完甘州回鹘,直接就回师瓜州,再来一次逼宫,也能顺顺利利的把曹元德给赶下台。   所有人都知道张昭的盘算,但又没有好理由来反驳,其实也不是没有,而是不能反驳。   因为张二郎现在还扣押着他们呢,不给好处,人家能放了他们?   可他们又不能答应,因为答应了,也就是饮鸩止渴而已。   可是不答应,真的要在这庆熙宫大殿中,把归义军所有的高层,全部送上西天?   尴尬的沉默中,一个老神在在声音响起。   “我要是张二郎君,就绝对不会选肃州,也不会选归义军,世间自有好去处,何必拘泥于此尺寸之地?” ###第二百六十四章 命运之地-凉州   张昭寻声望去,一个身穿月白色圆领袍,头戴金丝网巾,双手背在身后的男子慢悠悠走了出来。   此人身姿挺拔、剑眉星……呃!不对,这双眼睛是真不好看。   细长细长的,显得有些妖异,又有些充满了某种渴望的奇特感觉。   只看这双眼睛,你一瞬间就能想到很多人物,什么陈平、李儒、贾诩之流的。   男子看见张昭看向了他的眼睛,顿时脸颊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这双眼睛生的不好,可这特么是妈生爹给的,难道还能说不要就不要?   要不是这双眼睛减分,以他的出身和才学,怎么到现在还会四处游走流浪,早就高官厚禄了。   不过张昭也只关注了一下,就移开了视线,作为一个穿越者,相由心生什么的他信一点,但也不会像这个时代的人那么深信。   况且,处于后世资讯爆炸时代的人,哪怕是青春期的男孩,也能举出几个君王因为相貌或者其他原因怠慢雄才,最后悔之莫及的事情。   可以说,一个从后世来的人,哪怕他就是个高中生穿越来,也能像模像样的摆出一个虚怀若谷能容人的贤君形象,这就是教育与资讯到位的结果。   更别说在网文中,这种莫欺少年穷,不要以貌取人的装哔翻转打脸套路都看腻了,谁还学不会两招呢。   所以,张昭没有过多关注这双眼睛,脸上也没出现曹元德第一次见时,那种惊诧和不安的神情,仅仅是看了一眼就恢复如常了。   “还未请教足下高姓大名?不知有何见教?”   张昭拱了拱手,很自然的发问,他要看看对面这个直差拿着把羽毛扇,就能装出一副诸葛孔明模样的人,有什么见解。   “在下河东道河中府绛州人裴远,出自闻喜裴氏!”   裴远拱了拱手。对于张二郎刚才的表情,他很满意,这是第一次有上位者见了他的眼睛,没有露出不喜脸色,还能彬彬有礼的。   ‘哐!嘭!’   下一秒,裴远就发现他看错人了,因为话音刚落,一个硕大的陶罐就砸到了他头上。   陶片在他额头上飞溅了出去,裴远没感觉到痛,只觉得晕乎乎的。   眩晕过后,温热的感觉从额头上流了下来,鲜血滴滴答答的落在了地上,裴远踉跄了两步,一屁股就坐到在了地上。   “就他妈你叫裴远啊!”   恍惚中,裴远听到了来自张二郎君的咆哮。   ‘嘿嘿嘿!’但他没有害怕,反而充满惊喜地咧嘴笑了起来。   “打得好!打得好!张二郎君果然胆大心狠,已然身如浮萍,还敢在此大殿中猛然发难!”   咦?这是个什么玩意?打得好?凭你也要冒充镇关西?   不过嘛,张昭可没忘记这个裴远是说了什么话引起他主意的,他慢慢走过去,拎起了这个鲜血流了满脸,但仍然在诡异大笑的家伙。   “现在,我倒是有点兴趣了,你刚才说,何必拘泥于此尺寸之地是吧?   那里说说,何处天地宽,说得出来,你就能活,说不出来,今日你就是第一个投胎的。”   张昭一半是期待,期待这家伙真是个有才能的,说不定有更好的办法解局。   一半是想立威了,屋内人估计还以为他不敢动手,那这个跳出来的裴远,说不出来个一二三的话,不就正好是吓猴的那只鸡?   一边问,张昭还扯过身边一个吓坏了的粟特中年人,直接用匕首把他的衣角切下了一大块,慢悠悠的给裴远擦起了脸上的血渍。   温柔的如同一个兄长一样,好像刚才把人砸的头破血流的不是他。   “慢慢说,别怕,我给你止血呢!这伤口不大,死不了人,别影响了你的思路!”   不过,张昭这个有些心狠变态的举动,倒是很合裴远的胃口,他嘿嘿一笑。   “我果然没猜错,张二郎君就是个脸黑心狠的枭雄,自某到瓜沙,余着碌碌不足为谋,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的人了!”   张昭默不作声的又拖过一个陶罐,右手狠狠捅了捅裴远的伤口。   “赶紧说,别想着这时候还装哔抬高自己的逼格,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裴远看了一眼张昭手中硕大的陶罐,本来还想放个大招嘲讽下众人,凸显他们有眼无珠与蝇营狗苟。   不过头上实在有些疼,他不敢乱说了,当下直接站了起来,还整理了下血迹斑斑的衣裳。   “仆敢问张二郎君,你在安西之地为金国大王打下了偌大家业,北击回鹘、西破波斯,据称拓地千里,收服各族丁口以百万计,为何非要回到瓜沙二地来?”   张昭站起了身来,从曹氏兄弟就看得出来,这里的人只是知道他在安西干了好大事,但具体多大,他们是不知道了。   可是连离得如此近的归义军上层,都不是太了解他张昭在安西干了什么,一个河东道的中原来人,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他肯定调查过自己。   而大殿中的众人,包括曹元德和曹元忠,都用一副看神经病的神情看着张昭。   特别是曹元德,他很想出来指着张昭的鼻子,问他是不是有病?   拓地千里,有民百万的大金国副王你不当,偏要回瓜沙二州这百里之地来抢位子,怎么想的?   “张某之所以要回来,当然是要夺回我张家的家业,此地虽小,但是张某的祖业,是我龙舌张家几代人血战得来,岂能不收回?”   这是张昭第一次确定的说,他回来就是为了拿回张家的基业。   “二郎君想听仆的真话,难道就不该说句真话吗?”   裴远鼻孔一缩,头昂的高高的,他可不认为张昭回来,是为继续当个仅有瓜沙的归义军节度使。   “好吧!”张昭吸了口气,“某回来,是为了为父报仇,昔年甘州回鹘辱我先人,今生定要踏破甘州,让药葛罗仁裕跪下叫耶耶!”   药葛罗仁裕就是此时的甘州回鹘可汗,众人一想,这也能说得通。   当年甘州回鹘打到敦煌城下,逼迫张昭的父亲白衣天子张承奉,签订了屈辱的城下之盟。   张承奉被迫认甘州回鹘可汗为父,这就是著名的天子是子,可汗是父。   确实丢人,他妈的,大殿众人都感觉脸上无光。   张昭也一样,这比石敬瑭认契丹人为父还早了几十年,这也是张家在归义军内部失去道统,张承奉被迫下台的最主要原因。   张义潮是用打通甘凉、连接故国为道义就任河西之主的,张承奉认了甘州可汗为父,张家的道统法理,就完全破碎了。   若是张昭现在回来,就是为了打破甘州,吞并甘州,洗刷耻辱,重振甘州,乃是大孝!更理所当然!   众人看张昭的眼神,终于没那么抵触了,这张二郎有这番心,也还算个汉子!   “二郎君,你还是没说实话!大丈夫,何必藏匿心迹!”   裴远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般,随着摇头,点点鲜血洒了一地,看起来极为疯魔。   “那某就告诉你!”张昭咬了咬牙,“某之所以放弃安西、河中的一切回来,就是因为我要当第二个太保公,打通甘凉,坐拥河西,窥视陇右,成就霸业!”   卧槽!大殿中的人,顿时对张昭的印象又不好了。   因为当年张昭的父亲张承奉就是这么想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最后落得郁郁而终,这张二郎,怎么也这样?   “哈哈哈!果然如此!这才是大丈夫所为,张二郎君,窥视陇右说得好!”   裴远兴高采烈的拍着手掌,状若癫狂,窥视陇右之后的下一步要干什么,不就是不言而喻了嘛!   想到这,裴远整了一下衣服,对着张昭行了一个顿首大礼,随后跪坐到了满是血迹的地上。   “二郎君,瓜沙二州,民不过二十万,城不过大小五六座,若是没有商路支撑,早晚埋于黄沙之中。   说这里是尺寸之地,还是高估了,放在中原不过就是个上州。   况且此处实力盘根错节,这二十万民之利,早已被大殿中人蚕食殆尽。   二郎君若是想成就一番大业,没有五年的时间,绝不可能理清内部,统一人心。   而就算统一了人心,此二十万民众能出兵几何?   就算你天纵英才,以二十万吞三十四五万,没有十年时间,能吞下根基深厚的甘州回鹘药葛罗家吗?”   张昭也很正式的在裴远面前与他对坐,只从这人的对他的了解以及口才见识来说,应该确实是个有本领的人。   对于有本领的人,张昭肯定要尊重,而且他也正好缺少一个知道凉州以东情况的人。   “以二十万吞三十四五万,还是血海仇敌,十年时间,还算是快的。”   虽然张昭不认为他吞一个甘州回鹘需要十年,但是没必要在这里吹牛,是以很干脆的承认的裴远的推断。   “十年下甘州,再用十年下凉州,十年又十年,人生有多少个十年?   况且当年二郎君祖上太保公天纵英才,内有吐蕃内乱,外有小太宗之称的宣庙重振大唐,方才能用二十年时间归附河西六郡。”   说着裴远十分嚣张的手指曹元德等一众人,“如今中原动乱,难以为援,回鹘不似吐蕃,他们称中原为舅,以甥男自居,中原朝廷根本没有对付他们的必要。   同时归义军坐困愁城,碌碌诸君皆以失去祖先之豪情,只想保住富贵,毫无开拓之心,二郎君用二十年真能归附河西吗?”   这是个真有能力的人!张昭瞬间做出了判断。   能把张义潮当年之所以靠着振臂一呼,仅用二十年就归附河西说明白,又把如今归义军颓势说清楚的,绝对是人才。   “龙舌张家张昭,请教先生,我如何才能再展太保公之志,光大归义军呢?”   张昭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袍,在这气氛尴尬又诡异的大殿中,向裴远一揖到底请教了起来。   大殿中的所有人,不管是曹氏兄弟,还是张昭的外祖父和堂祖父以及其他亲戚,或者罗通达等人都愣住了。   这画面,真是说不出来的诡异啊!   一群人上了年纪的老家伙聚在一起警惕的看着张二郎,炸弹工具人曹元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极为尴尬和恐惧,曹元德和曹元忠面面相觑。   而在满是碎陶片和血滴的地板上,张二郎提着一个陶罐,与一个身穿月白色圆领袍,头脸血糊糊的人相对而坐,正在一板一眼的表演者隆中对。   曹元忠突然狠狠揉了揉眼睛,这个世界,太他妈疯狂了!   ……   “远,飘零半生,从未得一方诸侯屈尊降贵垂询,感激莫名,二郎君观裴某,是何样人等?”   大殿中,河西版‘隆中对’还在继续,裴远双手一拱,反问起了张昭。   张昭知道裴远并不是在问张昭怎么看他,而是在向张昭要待遇,也就是说,他裴远拿出胸中所学之后,能得到什么待遇。   张昭淡淡一笑,“裴舍人若是能让张某成就祖先太保公基业,愿拜为长史,年十万钱,若是先生缺一二添香红袖,萨曼波斯王室之女,某双手奉上。”   当然,这个萨曼波斯王室女肯定不是小萝莉塞菲叶和她妹妹泰丽雅,而是纳斯尔二世的其他孙女。   当时占据布哈拉之后,哈米德王子处死了他七八个兄弟,这些个兄弟的后妃的女儿,都被张昭打包给带走了。   回安西的时候,李圣天和于阗勋贵,以及他手下的大将比如阎晋等人分了几个。   剩下还有两名姿色上乘者,是张昭专门留的,就是要用来拉拢裴远这样的人,假如他真有才的话。   “真是波斯王女?彼国可是河中盛国!”裴远咕咚的咽了口口水。   哪怕是不好色的人,听到波斯这样大国的公主王女,那也要心动不已的。   这可是大国王女,更别提裴远这样的年轻人,哪有不好色的。   “吾击破布哈拉、撒马尔罕如探囊取物,裴舍人如果早日与某相识,到可以和某一起纵横安西、河中。   彼时天兵大至,群胡束手,予取予求,不过一二波斯王女,何足称道!”   什么叫凡尔赛究极体,这就叫凡尔赛究极体,张昭淡淡一席话,说的整个大殿中的男人都心驰神往。   虽然说起来不太文明,但雄性通过战争夺取其他雄性的伴侣,这是刻在基因中的驱使。   哪怕在后世也不少,只不过从单纯战争变成了更加全方位的争夺而已。   “惜乎!惜哉!某若是不去徐东海处蹉跎时日,定然可以追随二郎君西行!”   裴远一脸的后悔莫及,当初就不该听信传言,以为徐之诰雄才大略跑到杨吴去。   结果东海郡王徐之诰麾下大臣排斥异己,徐之诰也见他不喜,白白浪费了时间。   “现在也还来得及,裴舍人还是快说说你的妙计吧,大殿中诸位尊长,也还等着听君高论呢!”   张昭看了一眼裴远,意有所指,你要真有才学,就最好快点说点实在的镇住他们,老子这可是在搞绑架呢,抓紧点时间。   “那好!仆为二郎君选的开阔之天地,就是凉州!二郎君既然有数千虎贲,又有雄踞河西之志,何不直接去往凉州?   凉州乃河西重地,大唐时更是天下第一重镇,此刻尚有各部生民八十万人,城高墙厚,若是能占据凉州,全局就活了,区区甘州回鹘,旦夕可下。”   “你这狂生!不知天高地厚,这里谁不知道凉州好?要是数千兵马就能打下凉州,还用得着你说?耶耶们早就去了,你怎么不叫张二郎去长安做天子呢?”   “就是!以为你颇有才学,没想到竟然是个好做狂妄之言的狂生!”   张昭还没说话,大殿中就爆发出了一阵大笑,个个都笑裴远异想天开,归义军的后人还有不知道凉州好的道理?   当年归义军两度据有凉州,都是最强大的时期,不过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指望瓜沙二州的这点兵力,肃州都拿不回来,还谈什么凉州?   裴远毫不在意大殿中众人的嘲笑,反而把头昂的愈加高了,他忽然伸手从胸口拿出来一卷绢帛的文书,随后高高举起,脸上鄙夷之色更加浓厚。   “二郎君可知这是何物?”裴远满脸得意之色的问道。   “未知!”张昭摇了摇头,心说这总不可能是后唐朝廷封他为凉州刺史的圣旨。   “此乃大唐河西军节度留后,凉州刺史李公讳文谦的求救书信。   凉州嗢末骚乱,豪族侵夺河西节度之权柄,李留后命在下持手书前来求援,谁能率大军克定嗢末诸部,可为河西衙前兵马使。”   众人都被这个消息震麻了,原来这裴远来敦煌是背负了使命的。   可是,众人的眼神更不信任了,河西节度留后、凉州刺史李文谦是朝廷所封的封疆重臣,他要寻外援,怎么会跑到敦煌来?   不说直接向朝廷上书,就是临近的朔方、雄武、彰义三个节度使,随便哪一个都比归义军要近,也比归义军实力要强。   不过,张昭心里一动,因为他知道,石敬瑭出卖燕云十六州,后唐灭亡就在今年。   现在已经二月,最多还有三四个月,中原就会乱成一团,凉州比敦煌离中原近得多,很可能已经感觉到了不妙。   裴远长笑一声,对着四周团团一揖,“诸位应当知道,如今凉州城的守军,就是当年前朝调遣而来两千五百郓州天平军后裔。   前年(933)天平军都虞侯孙超遣麾下大将拓跋承谦入朝,明庙遂任命孙超为河西节度留后、凉州刺史。”   张昭点点头表示知道,当年张义潮夺取凉州之后,朝廷生恐归义军势力做大,从郓州调来了天平军两千五百人驻守凉州。   自此之后,这些兵将在凉州繁衍生息,是此时凉州汉民的主体,凉州城目前也掌握在他们手中。   “但诸位可知,孙超此举实际上是为了压制本地汉番合流。   凉州自从中原朝代更替之后,没了朝廷方面的支持,天平军只能勉强掌握半个凉州城,凉州最大的势力,是嗢末各部。   嗢末人有七八十万之多,天平军及本地汉人后裔仅仅三万余。   天长日久,城中各汉民,逐渐被嗢末风俗所染,说胡话、行胡礼者愈多。   孙超为压制此风,遂决定向朝廷遣使请求任命,想依靠朝廷之威,压制本地嗢末。   但朝廷册封天使刚走,李留后就联合心怀不满的嗢末人和城内同样没在朝廷册封中得到好处的兵将,袭杀了孙超全家。”   曹元德皱了皱眉头,作为一方之主,他当然从心里讨厌李文谦这样的人。   “可是这李文谦最后不也接受了朝廷官职吗?”   “这就是李留后今日要寻求外力帮助的原因,三年前他袭杀孙超后,突然发现,他也需要借助朝廷,来威慑麾下躁动不安的嗢末人了,于是接受了朝廷的留后一职。   而且袭杀孙超后,李留后一点好处也没分给嗢末人首领不说,反而在这些年借助朝廷的势力打击嗢末各部。   现在凉州内外,汉民与嗢末各部势同水火,随时会爆发争斗!”   “那李留后也应该向朝廷请援啊!有朝廷在,嗢末杂虏,安敢生事?”曹元德继续问道。   这时候大殿中气氛已经大为缓和,虽然众人心情还是有些紧张,但都觉得,要是张昭愿意去凉州,倒是非常不错的一个选择,至少可以避免归义军的内部火并。   “朝廷!”裴远苦笑一声,“朝廷恐怕如今自身都难保了!   今上是杀弟继位,本就根基不稳,中原的武夫们,可不是诸位麾下的士卒,他们袭杀上官,动辄哗变乃是常事。   今上继位后,骄兵悍将自持拥立有功,朝廷根本不能制。   更有河东节度使石敬瑭,卢龙节度使赵德均等封疆重臣皆有二心。   特别是石河东,让今上夜不能寐,朝廷哪来的心思管凉州的破事!   更别提求救灵武了,灵武节度使张从宾早就想染指凉州,请他们无异于引狼入室,除非李留后想现在就丢了小命。   而彰义军使则出价两万贯,方才愿意派兵,李留后要是舍得财货,哪还有今日之困?”   “哼!”张昭冷笑一声,“凉州李留后擅杀上官,又苛待治下之民,引得凉州将乱,坐困愁城还舍不得财货。   他可以说是已经毫无权柄,区区一个擅封的节度衙前兵马使,是想白使唤人吗?”   裴远站起身来,满脸热切的对着张昭一拱手。   “事实确如二郎君所言,但是,对于曹使君等来说,千里奔赴凉州,不仅仅是会被李留后白使唤,更是取死之道。   因为凉州的变乱,不是几千兵马就能压得下去的,没有过人的本事,压不住周边的嗢末人,迟早把自己搭进去。   但对于张二郎君你,就完全不一样了!   仆在凉州,就听安西行商提及过二郎君大名,阁下既然有纵横西域,拓土千里之能,收复区区凉州嗢末,当也不难。   二郎君,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凉州嗢末大部本是陇右将士后裔,昔年陷入吐蕃之手,被迫成了奴军。   此后凉州虽然收复,但朝廷忙于与二郎君曾祖张太保公争权,根本就未抚慰,也没有丝毫优待,使他们心中怨恨更深,其后黄巢之乱,更使他们不知朝廷。   但仆这三年来走遍凉州,结识了许多嗢末头领,以仆观之,许多嗢末人还记得自己祖先来自何处,有些部落还能通晓汉话。   只是不知大汉威仪,不知番汉之别而已,若是现在有人去引导他们,尚可扭转,要是再过三五十年,那就真是无可奈何了。   凉州城中,尚有汉民三万,弓马娴熟者,不下两千。   虽然他们习俗已经与嗢末人趋同,但还认自己是汉人,若是有人能善待他们,引导向上,当大有可为。   除此之外,以河西节度使院押衙刘少宴公为首,都知,六曹文武官员,皆不肯没于胡尘,若是能有将兵数千之雄主至,皆肯效死命。   二郎君现今只要有数千兵马至凉州,此宝地,就是你的了。”   张昭猛然站了起来,凉州!凉州!太诱人了啊!   这可是加上周边吐蕃和党项人足足有接近一百万人的大州,归义军的瓜沙与之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裴远说的也没错,以归义军的体量,打甘州回鹘都要以十年计。   因为这不是汉人之间的内斗,只要打垮了敌军主力,平民不难收服。   归义军与甘州回鹘是生死仇敌,有血海深仇,不打到一方彻底完蛋,根本不会结束。   但要是他去了凉州,将嗢末人引回正道,光是八十万嗢末人中就可以抽调出上数万大军。   这些人历史上在潘罗支带领下,直接搞死了地斤泽战神李继迁。   后来的角厮罗也是狠角色,他们能跟西夏打的有来有回,战斗力绝对没的说。   加上此时郓州天平军的后人也还在,这数千汉兵战斗力也不可小觑。   只要自己能进凉州城,鸠占鹊巢把李文谦挤走,等到石敬瑭建立后晋之后去请封,名义就有了。   其后就可以慢慢对付甘州回鹘,甚至慢慢侵吞朔方、雄武、彰义三节度使的地盘,等到后晋灭亡,就是他大展拳脚的时候了。   若是窝在瓜沙,远离中原,等他打到凉州,郭荣都特么站稳脚跟了,那时候还争个屁的天下,这凉州,必须要取。   不过也不能轻易就走,曹氏兄弟以及大殿中的各家族老,总要表示表示才行吧!   嘿嘿! ###第二百六十五章 家事国事天下事   大殿之中,当裴远提出让张昭去凉州的时候,形势实际上已经比较缓和了。   张昭的外祖父宋同义在大舅宋善通的搀扶下,慢慢走到了张昭身边。   沙州宋家的祖先,是当年张昭祖先张孝嵩任沙州刺史时的推官,祖上的情分,可以追溯到几百年前的开元年间,双方历史上也是联姻了不知道多少次。   对于张承奉这个女婿,宋同义没有太大的感觉,因为张承奉实在是有些不靠谱。   他娶宋家女不过只是为了拉拢宋家,好推行他东征西讨,重现归义军雄风的奢望。   但宋同义,却早就看清了现实,归义军连续经历张淮深、索勋、李氏掌权和张承奉夺位四次血腥内斗之后,早已不是以前的归义军了。   这四次权力交替,都发生了大规模的流血冲突,除了张淮鼎外,张淮深、索勋和李氏三子,都是以几乎是全家男丁被杀绝为结束的。   这样严重的内斗,极大削弱了归义军的实力,更重要的是,打击了归义军的心气。   张承奉上位之后,还希望下面人跟着他重新归附河西六郡,但实际上已经没人还相信,归义军能再次兴盛了。   而且就算兴盛起来了又如何?继续下一次血腥内斗,搞不好就全家被杀吗?   是以,当年张承奉被迫认甘州回鹘可汗为父之后,宋同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跟着曹议金,就把自己的女婿赶下了台。   但对于张昭,他不一样,女婿没有血缘关系,但外孙子可不一样。   而且这外孙子还这么有才能,更重要的是,他是张义潮唯一在世的血脉了。   “使君,请撤去外面的甲士吧!二郎是太保公唯一的血脉,我们这些瓜沙唐儿,没有太保公恐怕现在都还在给吐蕃人为奴,老夫行将就木,势不能眼见太保公绝嗣!”   说完,宋同义拍了拍张昭的肩膀,“让你的人把曹二衙内放开,咱们瓜沙唐儿只有这区区十几万口,再自相残杀,恐怕就得族灭了。   你心中若是还有气,外祖可以告诉你,当年逼迫你耶耶白衣天子退位的两个领头者,就是令公大王和外祖,你要是能狠下心把我们两都杀了,那就来吧!”   “二郎,那都是二十几年前就旧事了,当年谁也没想要你耶耶的性命,大家只是不想被他带入地狱之中,因为我们早就没有归附河西的能力了。”   外公宋同义话音未落,张昭的阴家舅姥爷也走了过来。   话是这么说,事实也是这么个事实,但张昭心里憋闷的厉害。   他死了父亲,张家丢了权柄,难道就这么两句话就可以揭过呢?   再说了,自己搞了这么大的动静,什么补偿都没有,就想让自己走人,当下他把脸色一沉,说话,就不那么好听了。   “两位尊长失去了女婿和外甥,还能如此轻描淡写,看来养气的功夫一定是到家了的。   但孙儿不行,二十几年前那场政变,我失去了父亲和兄长,不是两句话就可以揭过的。”   “二郎君,你……你母亲来了!”正要还讽刺几句,结果曹延明一脸古怪的跑了过来。   张昭猛然松了口气,他最重要的倚仗,终于来了!   看来他这三表妹天圣公主的脑子,还是很好用的。   “开门!二十年前的恩恩怨怨,咱们今日一并说清!”   张昭神色轻松的冲曹延明挥了挥手,随后看向了一直摁着曹元深的马杀才,“把我二表兄也放开!”   曹延明和马杀才面面相觑的看着张昭,甚至要以为张昭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现在打开门,放开人,他们还能走得出去吗?   “快去办!磨蹭什么!”张昭敲了敲曹延明的脑袋,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表示他没有昏了头,让曹延明赶紧去开门。   沉重的吱呀声,仿佛打了在了众人的心头上,从张昭闯进来用曹元深身上的那种能爆开的恐怖木筒威胁众人开始,已经快两个时辰了。   近在眼前的血腥内斗,让所有人都感到了深深的恐惧,这大殿正门打开的声音,听在他们耳中,就像是希望的号角一样。   众人抬头向门口看出,黑压压的甲士,簇拥着四个女人走了进来。   最右边的是一个容颜略显苍老,但身姿挺拔,气质高贵的女人。   她和最左边的一个女人,穿戴者样式差不多,带有安西风格的华丽王后袍服。   看面相都也带着大量的胡人长相,尤其是年纪大一些的这位,几乎是完完全全的胡姬。   中间两个老妇一副汉人长相,穿着敦煌老妇人常穿的褐色袄裙,他们两都已经非常苍老,甚至有一个还是被人推进来的。   “昭儿!不要纠结你父亲的死,在为了保全敦煌,认甘州回鹘可汗为父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死了。   一个骄傲地如同苍鹰般的男人,是接受不了这份屈辱的!   你要报仇,不应该找曹议金,更不要找曹元德这样的傻小子,应该去找甘州回鹘药葛罗家!”   直呼曹议金的名字,喊张昭为昭儿,说曹元德是傻小子,还能如此评价张昭父亲张承奉的,只有一个女人可以这样。   那就是张昭的嫡母,李圣天的如母长姐,于阗金国奉天长公主!   而在奉天长公主身边,同样带着明显胡人血统的,就是李圣天和曹元忻的三女儿,于阗天圣公主。   而被她们娘夹在中间的两个老妇更不得了。   左面的年轻一点的,是归义军第二任节度使的张淮深的女儿,第三任节度使索勋的儿媳,曹元德的和曹元深的嫡亲妗娘。   年纪老一些,坐在一辆四轮轮椅车上的老妇身份更不得了。   她身形佝偻,头发稀疏的只能用一块纱巾包裹,脸上皱纹如同沟壑般纵横,唯有一双看不出悲喜的眼睛闪烁着亮光。   老妇生于大唐宣宗大中四年,即公元850年,也就是张义潮振臂一呼开始反抗吐蕃统治的第二年,今年已经八十六岁高龄。   她就是张昭的亲姑奶,大英雄张义潮的第十四女,前归义军大将李明振之妻,整个归义军到目前为止,唯一还活着的张义潮子女。   他们身后跟着的甲士,隐隐以一个穿着皮甲的女子为首,女子还冲着张昭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正是曹三娘子。   按照张昭对她的指示,曹三娘子带着三十甲士分批进入了敦煌城。   随后汇合天圣公主的一百于阗武士,在张昭进入庆熙宫后,直接去将张昭的嫡母奉天公主接了出来,最后用曹六郎曹延禄的身份,进入庆熙宫。   这就是张昭自信的最重要底牌,当他把曹元德和曹元深兄弟扣住之后,曹家可以说事实上陷入了群龙无首。   唯一还说话管用的两人,一个是曹元忠,一个曹延禄。   可这两父子,根本就不会对张昭下手。   曹元忠是张昭的双重岳父,曹延禄则更特别,他是张昭的表妹夫,张昭又是曹延禄的姐夫加妹夫。   曹元忠父子会倾向谁,根本就不用猜,这也是曹元德在最开始要把曹元忠全家给关起来的原因。   从这也可以看出,曹元德根本没有搞政变的能力和手段,曹元忠被关起来之前,曹延禄已经提前跑出去了,而他又不敢把于阗天圣公主关起来,简直处处是漏洞。   “母亲!”张昭大喊一声,就在原地跪下了,大殿众人向外看去,门是开了,可他们还是不敢动。   因为外面的甲士,全部是黑压压的于阗武士,曹家群龙无首,守在外面的节度衙军,直接被曹延禄给安排到宫外驻守去了。   曹延敬和曹延禄两兄弟,就是归义军节度衙前正副都虞侯,曹延敬在大殿内,外面的曹家武士,就只能听曹延禄的指挥了。   “我的儿!抬起头来,让母亲好好看看!”   奉天公主飞快走上几步,随后轻轻将张昭拦在了怀中,泪珠就开始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果是张家的好男儿,和你耶耶真像,不过你比他有出息,听说你在安西为于阗拓土千里,成了安西第一盛国,你舅父应该高兴坏了吧?他身体还好吗?”   奉天公主捧着张昭的脸,眼中射出了无限的怀念,自从十几岁时离开后,已经快三十年没回去过了。   张昭也抬起头,仔细观察了下嫡母奉天公主,年华早已逝去,她已经从张昭幼时印象中那个安稳的怀抱,变成了一个年近五十的老妇人了,稍显胖乎乎的脸,竟然跟李圣天有好几分相似。   “舅父天子身体好得很呢!孩儿离开时还对我说,等到政事不那么忙了,一定要派遣全副车架,接母亲回于阗住一段时间!”   奉天公主听完,昂着头深吸了一口气,“离家二十载了,昭儿也已长大,此间事了,我确实该回于阗一趟!”   说完,奉天公主又看着张昭,放低声音说了句,“一会你去看看你娘亲,别怪她,她被吓坏了,躲到佛堂为你祈福去了。”   奉天公主口中的娘亲,自然就是张昭的生母宋氏,一个胆子非常小的妇人。   张昭本来也想把她接出来,但看来是宋氏自己躲起来了,或许还是当年政变的阴影对她刺激太大。   “曹元德,你还不下来?你父亲还未故去,谁让你坐上那个位置的?”   果然生于帝王家的,奉天公主很敏锐的就发现了曹元德的最大破绽。   因为曹议金只是中风,加上被庆元宫的自相残杀给气昏了而已,但并未死去,曹元德的归义军节度留后也是自说自话没有任何法理的。   曹元德脸色顿时就耷拉下来了,只觉得屁股下的位置,仿佛被突然放上了一盆火,奉天公主只差就说他忤逆不孝。   此时,大殿门口又跑过来了一个身穿青绿色棉袄的年轻女子,女子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还不忘看了刚站起来的张昭一眼,眼神中似有深意。   张昭也一下就认出来是谁了,因为这棉袄,是他在疏勒命工匠制作的,全敦煌只有曹三娘子和十九娘有。   这个明眸皓齿,看起来粉嘟嘟的女子,必然就是他的正妻,曹十九娘延禧。   “大伯父、二伯父、耶耶,令公大王醒了!吵着要见你们呢!”   曹延禧有些怯生生的小声说道,还故意饶了个道,站到了张昭的身边。   一听到曹议金醒了,曹元德脸色稍微有些复杂,曹元忠则是长长松了口气。   奉天公主拉着张昭的手,让他来给张义潮的十四女张李氏推四轮车,随即对着满大殿的人说道。   “宋翁、阴翁、陈翁、慕容使君、罗兵马使以及各家当家人都跟我们一起去见见曹使君吧!   其余人等就在此等候,曹延禄你守在大殿中,我们没回来之前,谁也不许走。”   ……   庆熙宫,曹议金靠坐在胡床上,等到众人进来之后,他眼珠转了几转,直到看见曹元德三兄弟都在之后,才很明显的松了口气。   “竟然连十四姨母都惊动了,姨母,请恕侄儿无法起身行礼了。”   曹议金先是对着张李氏告了个罪,而后看也没看其他人,就把视线投到了张昭身上。   “张二郎,姑父命不久矣了!”   张昭看着曹议金,不过短短四年多,这位归义军托西大王的身上,就失去了生命的光彩。   四年前乌黑的头发几乎都已经斑白,那种一方诸侯的气势早已消失不见,唯有剩下了老态龙钟。   微微歪斜的嘴角和吐字已经有些模糊,显示出他确实是中风过,只不过可能不太严重。   “人终有一死!侄儿也会有那一天,姑父此生为瓜沙唐儿于危亡中保留一个家,下一世一定会轮回到盛世的。”   对于曹议金,张昭还是很佩服,他起家的资本,也有一半都是曹议金赠予的,可以算是张昭的恩人。   “你倒是不忌讳生死,别人都劝我很快就会好起来,只有你说某要进入轮回了。”   曹议金灰白的脸上,绽放出了一朵笑意,面对着张昭,他竟然比面对自己的儿子,还要轻松一些。   “还记得你我二人的约定吗?”   张昭点了点头,“侄儿当然记得,当我们回归故国的那一日,侄儿一定扶棺送姑父归葬谯郡,刻碑墓前,上书‘大唐孤忠、河西陇右节度使、谯郡王曹公讳议金之墓’”   “你知我啊!”曹议金困难的抬起右手,指向了张昭。   “听闻你在安西做的好大事,某心里畅快的很,总算天不绝我等河西唐儿,某多想去看看长安,年轻时就想,到老了还是没去上!”   说到这,曹议金一下变得非常失落,脸上那股死亡的灰白色,愈加明显了。   “为什么你张二郎,就不会早生几十年呢?如果当年太保公之后由你来当归义军节度使,咱们早就回归故国了。   某曹议金,很可能就生在长安贵人之家,不用如今般困居瓜沙,病床上还要看见母子兄弟相残的人伦惨剧!”   “父亲,元德不孝!你保住身体啊!”曹元德终于绷不住了,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不过曹议金硬是扭着脖子看向了另一个方面,不去看地上的曹元德,也不去看傻呆呆站着的曹元深。   “张二郎,当年你一语成谶,李氏和她所诞的子女,果然保不住。   这是我曹议金的报应,可是儿女已经死的够多了,你这两个表兄,能保全吗?”   曹元深嘴唇翕动了一下,他有点想说,现在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不过或许是祖先保佑,他还是把这句话给咽了回去。   “侄儿想去凉州,因为瓜沙既贫且远离中原,实在难以施展拳脚。   不过归义军的名号,我要拿走,不想着东归故国的,就用不着这份道义了。   归义军节度使之位暂且搁置吧,遣使朝廷,为某岳父请检校司徒,瓜沙二州节度观察处置押蕃落使兼沙州刺史吧!”   张昭的话音刚落,曹元忠顿时就傻了,他是真没想过要把瓜州二州的权柄拿到手中,但事情就是这么奇妙,想要的拿不到,无心插柳反倒柳成荫。   可对于其他两人,这句话无异于是晴空霹雳,曹元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父亲!”曹元德更是直接悲鸣了一声。   张昭这是要为他岳父曹元忠请瓜沙二州观察等使以及沙州刺史,曹元忠得了这个官位后,他曹元德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此时河西不管是归义军还是甘州回鹘,亦或者是凉州,都还是要讲究个名正言顺。   每当更换节度使、可汗等,都必须要得到中原王朝的承认才行,可不是自己想当什么官就当什么官的。   曹议金看也没看曹元德和曹元深,看来庆元宫中的那次兵变,深深刺激了曹议金。   “那归义军节度使呢?你张二郎不要了?”   张昭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在曹议金面前说假话。   “侄儿不日就要去往凉州,凉州留后欺上瞒下,横征暴敛刮地三尺,某有心取代。   若是能成,朝廷定然会封河西节度使,归义军节度使,就暂时不请了。   此外侄儿回敦煌来,实际上有大军五千,号奉天军。   可既然东归,奉天二字非人臣所能用,更没必要因为一个名号,惹得朝廷忌惮不快。   因此某有心将奉天军改称为归义军,就以此五千健儿,向朝廷请为归义军使吧!”   “好算计!”曹议金咳嗽了几声,屋内众人对张昭也是另眼相看了。   张昭这是要把归义军节度使这个名号给藏起来,因为一个只有瓜沙的归义军节度使,和一个拥有凉州的归义军节度使,对于中原朝廷来说,完全是两种感觉。   因此为了避免中原朝廷忌惮,将归义军节度使的名号藏起来,只用河西节度使的名号,无疑是正确的。   而把军队改为归义军,请个归义军使的称号,就没那么显眼。   这样既捏住了道义,又避免太过引人耳目。   “如此说来,你张二郎准备放下你耶耶白衣天子的仇恨了吗?大郎、二郎,安心做个富家翁吧!”   曹议金长叹一声,前半句是问张昭,后半句是说给跪在地上的曹元德、曹元深两兄弟听的。   “放下了!因为某觉得母亲说得对,我父亲的死这笔账,应该算到甘州回鹘人身上!”   不报父仇,在这时代可是大大的减分项,哪怕张昭对张承奉根本没什么感觉,但他也不能说不替张承奉报仇,现在正好用母亲奉天公主的话,把事情给圆回来。   “再说,我要是一定要为某耶耶报仇把姑父怎么样,那伯祖司徒公的仇,又该找谁报呢?”   张昭口中的伯祖司徒公,就是指归义军的第二任节度使张淮深。   张淮深是张义潮兄长张义谭的长子,张义潮到长安之后,张淮深就是实际上的归义军掌控者。   后来张义潮去世后,子孙从长安回到了沙州,也就是张昭的爷爷张淮鼎带着一大家子回来了。   自然,张淮鼎回来后,肯定认为归义军节度使应该属于自己,他在姐夫索勋和李明振的支持下,利用张淮深庶子的怨恨,发动了归义军历史上的第一次血腥政变。   政变中,掌权归义军十几年的张淮深包括夫人陈氏和六个嫡子在内,全部被杀。   这也成了归义军魔咒,自此以后,每一任节度使的更换,总是伴随着血腥的内斗。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张淮深为归义军的发展壮大立下了汗马功劳,他的继位,也是张义潮同意的。   张昭祖父张淮鼎,没资格这么做,还做的这么绝,直接全家杀光,唯一活下来的,就是如今在场,嫁给了索勋儿子的张氏。   “呜呜呜!”张氏没有哭,哭的反而是张怀庆。   这位幼年丧父,实际上是堂兄张淮深抚养长大的,张淮深被杀时,他已经十几岁了,是以记忆非常深刻。   “张二郎,你来说句公道话!”张怀庆越哭越是伤心。   “司徒为张家,为归义军立下了汗马功劳,时常处理政务到半夜,他当节度使,是太保公同意的,为何就要落到全家被杀的结局?苍天何其不公?”   “是我祖父,对不住伯祖!”张昭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就承认了,因为确实就是张淮鼎做得不对。   “父亲!父亲!今日,总算有人为你说了句公道话了,庶牛作孽,君主见欺,张家人,何时才能不自相残杀?”   眼泪早已哭干的张氏紧紧捏着衣角,终于再次哭出了声,不再如同活死人一般的麻木。   要说归义军中谁最惨,她就是最惨的。   堂叔和公公联合起来杀了他父亲和六个兄弟。   紧接着,身边的堂姑母张李氏,又带人杀了公公全家包括丈夫,只留下了她和几个孩子。   再后来她又见证李氏三个儿子被处死。   听着屋中的哀苦的哭声,众人都被唤醒了曾经梦魇般的经历,人人面孔都悲戚了起来。   如果不是自相残杀,归义军怎么会落到如今的境地?那些血腥的往事,没有一个人再愿意去经历。   何日才能不互相残杀啊?虽说权力面前没有亲情,但真刀屠刀来临的时候,不管是施暴者,还是受害者,没有一个人是胜利者。   因为这个循环,会如同魔咒一样,一代一代的传下去。   所以,张昭思考了一会,他走到姑母张氏和堂祖父张怀庆面前,缓缓跪了下去。   “叔祖,人死不能复生,我准备单独为伯祖开一洞窟,供养佛陀。   听闻叔祖有七个儿子,子孙满堂,某敢请叔祖舍一支人,过继给司徒伯祖,某再向朝廷请封太保公之南阳郡公勋位,一并予之,使伯祖不断香火!”   张淮深全家在政变中被杀,已经事实上绝嗣,但张怀庆作为张淮鼎抚养长大的弟弟,能舍一支后人过继给张淮深,绝对是最能告慰在天之灵的事情。   曹议金眯起了眼睛,暗中忍不住要称赞一声,高明啊!既为张淮深延续了香火,替祖宗赎了罪,还拉拢的张怀庆。   因为虽然过继了,但过继的这个儿子和孙子们,仍然是张怀庆的后人,南阳郡公这个爵位,没有这件事,绝对是轮不到张怀庆儿子的。   而且张怀庆可是张家内部出了名的能生养,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加起来足足有五十几个。   同样子辈和孙辈的姻亲遍布整个归义军上层,争取到了他,也就争取到了一大批人。   听到张昭这么说,作为张淮深唯一还在世的血脉,张氏枯槁的面容上突然绽放出了一股活力,她希冀的看向了张怀庆。   一屁股坐到地上的张怀庆抹了一把眼泪,重重点了点头,对他来说这是告慰兄长的大好事,还能捡个南阳郡公,他当然会同意。   “南阳张氏有望矣!大兄你在天上看见了吗?张家终于出了一个能明分是非的人了,九郎我马上就把幼子一家过继给你,你就安息吧!”   “二郎!”张氏走到了张昭身边,嚎哭着把张昭从地上拉了起来。   周围众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睛,张家最重要的两支人,终于在这个时候,和解了。   张李氏坐在四轮轮椅上,目光灼灼的看着张昭,张昭安抚了张淮深之女一会,然后走到了张李氏面前,也缓缓跪了下去。   对于在场的所有人来说,张李氏是有非常特殊意义的。   她是张义潮唯一还在世的子嗣,丈夫是归义军建立的元勋。   她是见证过归义军从建立到辉煌再到衰败的活化石,而且还掌握了好几年归义军的大权。   “姑祖母,孙儿替我父亲,给你道歉了,李家三位舅祖固然有错,但罪不至死,更不至于全家老幼无一幸免。   您看我父亲,他也付出代价了,不过二十四岁就郁郁而终,孙儿时常在想,午夜梦回时,他也一定很后悔!   听闻绍宗表兄长子存惠弓马娴熟,是下一辈中的骁勇者,就让存惠跟我去凉州,为归义军营指挥吧!”   当年张昭的祖父张淮鼎去世后,归义军大将同时也是张义潮女婿的索勋,篡夺权柄,取代张昭父亲张承奉,坐上了归义军节度使的位置。   后来是李氏带着他四个儿子把篡权的索勋给赶下了台,张承奉才得以继位。   这本来是件好事,可是张承奉继位后,李家又起了别样的心思,李氏和四子分掌归义军大权,彻底架空了张承奉。   他们最后也被张承奉联合沙州大族推翻,李氏四子除了李弘定外,全部都被处死,全家杀光的那种。   张昭口中的绍宗表兄就是李弘定的儿子,张李氏的孙子,李存惠是李绍宗的儿子,张李氏的重孙子。   在瓜沙唐儿中,李存惠与慕容信长并称为双壁,骁勇果决,张昭决定把他带到凉州去,一是给予官职达成和解,二是确实用得上。   “二郎,姑祖母也想为你三位表舅公开佛窟,供养佛陀,过继子孙延续香火,你看可以吗?”   张李氏伸出枯木般的手,轻轻抚摸着张昭的脸颊,泪珠哗啦啦的往下掉。   “我的儿啊!他们死得好惨!我日夜听见他们在地狱中哭嚎,我却什么也干不了!”   “就依姑祖母,另外孙儿有个佛门护教法王身份,此次跟随孙儿西来的,还有数百天竺高僧,我欲在沙洲再建一座伽蓝,就叫延恩寺吧。   咱们把当年跟随太保公起义的诸位豪杰祖先都供奉起来,子孙也可以陪祀!”   说完,张昭又转过头看着索勋的孙子索胜全,“索家表兄,到时候把索家姑祖父的生辰和绘像送来,一并供奉!”   “好!好!多……多谢二郎君了!”索胜全激动的说话都开始不利索了。   索勋跟其他人不一样,他是归义军动乱的罪魁祸首,张淮深就是他鼓动张淮鼎杀的,后来又圈禁张承奉自立,别人都可以说无辜,唯独索勋不行。   但现在,张昭愿意把索勋弄到寺中供奉,给足了索家面子,要知道曹议金的正妻就是索勋的女儿。   “张二郎,来姑父这!”看到张昭愿意与索家和解,曹议金向张昭招了招手。   “以后,你就称呼我为阿公吧!曹家日后平安富贵,我是能看得到了!   你做的很好,比某想的还要好,至少某就没有这个与所有人和解的本事,这延恩寺中,能有某曹议金的佛像吗?”   这就是张昭坚持打穿天竺得来的好处,此时佛教的氛围,远不是后世可比,在大唐,就有李世民和武则天得到过金轮神圣皇帝的称号。   张昭虽然只得到了一个银轮法王,而且还不能马上宣扬开来,但在归义军内部这个小圈子中,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因为建庙祭祀,不是随随便便谁都可以的,比如曹议金,哪怕他是归义军的节度使,但他也不能私建庙宇。   但张昭可以,不但可以,他还可以册封神佛,因为轮转王七宝中的玉女宝、主藏宝和典兵宝是人形的。   玉女宝指代世间最美的美人,象征征服。   主藏宝指代轮转王麾下的宰相。   典兵宝则是指代最勇猛的猛将。   这三个虽然不是佛陀菩萨,却拥有了神佛的身份,甚至可以单独立庙祭祀的。   曹议金挣扎着让曹三娘子和曹十九娘扶着他,就在胡床上对着张昭行了个顿首大礼。   “弟子一生礼佛,人生六十有五,未尝冤杀一人,守护此间天地,但凭公心。   若能为轮转圣王麾下主藏宝,入庙祭祀,此生足矣!请法王成全!”   张昭长身而立,受了曹议金的大礼参拜,随后从身上摸出了轮转圣王的金印和金册,曹十九娘为他递上了朱笔。   张昭就在屋子里,亲自书写了允谯郡曹公议金为主藏宝,赐德,宝藏盈溢无能及者的金册文书。   曹议金拿着张昭写给他的主藏宝金册,眼中满是满足。   “凉州有一部族,曰曹万家,乃是粟特曹迁徙至凉州生聚而成,现今已是凉州粟特人之首。   其首领曹万成昔年曾为凉州使到敦煌参拜过某泰山索太保(索勋),与某续过宗谱,并有约定。   我手书一封,二郎到了凉州,可恩威并济,收服为用!”   对!粟特人在凉州可是很多的,凉州城更是不少,经济活动基本都是他们在操持,最少也有三五万之众。   若是能得到凉州汉化粟特人的支持,他赶走李文谦就又多了一份把握。   “二郎君!某家出自吐谷浑,凉州六谷部中,章迷、马波、诸路三家的东大河谷部,虽然自称嗢末,实乃当年吐谷浑被吐蕃吞并后沦为奴隶的吐谷浑遗民。   某慕容家,本是彼等王族,这些年我们也多有联系,老夫手书一封,让信长儿带去。   二郎君英明神武,若得他们鼎力相助,在嗢末六谷部中,也算有个根基了。”   说话的是慕容归盈,也就是曹三娘子的公公,慕容信长的爷爷。   老家伙不愧是老狐狸,原来他是很会看时机的!这三家吐谷浑遗民,正好搔到了张昭的痒处。   “慕容使君必能入延恩寺,为后人世代祭祀,此三家吐谷浑故族,将世代为信长儿部族,他日某领有河西陇右之后,信长儿可为鄯廓二州刺史!”   鄯州和廓州就在凉州边上,属于六谷部聚居的州,虽然不大,但也是昔年张义潮收复的归义军十一州之一。   “某,谢过二郎君恩典!”慕容归盈没想到张昭给的手笔如此之大,他牵过慕容信长的手。   “乖孙,你幼年丧父,祖父年老,养得出你这雏鹰,却无能让你飞于九天之上。   你诸位叔父皆碌碌之辈,瓜州就让他们留着安享富贵吧!   慕容家的雄鹰,要去更广阔的天地了,自今日起,张二郎君就是你的尊长,阿翁送你三百慕容家勇士,建功立业去吧!”   对于一个中国人来说,身后名的威力果然强大,立庙祭祀的诱惑对于任何一个老者来说,都是无法抵挡的诱惑,曹议金不行,慕容归盈也不行。   而被他两这么一弄,屋内众人看张昭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张法王立庙祭祀,要是你的祖先不能进庙,以后还有脸做人?祖宗不得托梦扇你耳光?   特别是年老一点的,难道不想也进去作为孝子贤孙陪祀在祖先身边?   更何况,曹议金和慕容归盈都下注了,眼看这凉州之事很有搞头啊!难道不想下注?   “二郎,外祖家不习兵事,但你诸位舅公表兄,通晓文章、钱粮税赋律法皆有可取之处,可为二郎安定凉州民心之用!”   外祖父宋同义首先出来,再为张昭带一带节奏。   “二郎,某索家人才凋零,但有祖先留下的甲胄五十套,强弓硬弩百二十把,可赠予二郎,平定凉州之用。”索胜全没子弟可用,但有甲胄和弓弩。   “二郎君,昔年是仆对不起白衣天子,幸得今日还有补救的机会,沙州罗家有百五十儿郎,精于战阵,弓马娴熟,请二郎君收容他们!”   罗通达站了出来,沙州罗家和瓜州索家、陇西李氏是张家之后归义军的三大武族。   索家和李家如今人才凋零,但罗家仍然保持了强大的家族传承,罗家武士不用说,绝对强悍。   宋家和罗家再一下注,场面顿时就热闹起来了,大家都是亲戚,气氛又如此热烈,有人出人,有甲胄弓弩就出甲胄弓弩。   不一会,归义军大族的精锐子弟和甲械,大批大批的送达了张昭手中。   特别是这些大族子弟,那可不是寻常的战士,全是上马能往复冲刺,下马能结阵而斗,远处善射,近处可砍,还能读书认字,大部分学习过兵法的人才,这不单单是武士,更是优质的基层军官。   说他们是归义军的未来,一点也不为过!   一场凶险的政变,最后变成了宽恕,现在还变成了希望,血腥味一下就散开了。   瓜沙二州的下一任接班者确定下来了,作为张昭的双重岳父,得到了瓜沙二州观察处置押蕃落使的裱糊匠曹元忠。肯定会支持张昭。   同时张昭拿走了归义军的道义,在能明确打出归义军招牌之前,张昭的归义军使一职,就是河西、安西唐儿东归的大旗! ###第二百六十六章 耶律倍与耶律阮   936年四月,归义军议定,由衙前内度支大使,节度衙前押衙贾言昌为正使,河西都僧统龙辩为副使,组成七十多人的贡马使团,自敦煌出使朝廷。   此次出使说是贡马,但最大的任务就是为曹元忠求检校司徒、瓜沙二州观察处置押蕃落使兼沙州刺史,以及为张昭求充归义军使职务。   为了不使朝廷生疑,张昭还特意从他的三代汗血宝马中抽出了五匹品相很高的,作为贡物上贡给皇帝。   不过张昭估计,后唐末帝李从珂大概率是享受不到这几匹宝马了。   因为就在张昭发出贡马使团的同时,李从珂正式下旨调河东节度使石敬瑭为天平节度使,企图以此消弱石敬瑭兵权。   石敬瑭当然拒绝调任,更是直接上表指责李从珂即位非法,应立即将皇位让给许王李从益,正式拉开了反叛的序幕。   八个月后的十二月,李从珂就带着母亲曹太后、妻子刘皇后与太子李重美一起自焚于玄武楼。   所以张昭才舍得名马与珍宝以求册封,要是去慢了,这两职位就是由石敬瑭册封的。   特别是归义军使这个职位,只能由后唐册封,后唐也是唐嘛,要是石敬瑭这种儿皇帝册封的,还谈什么归义?   同时这还有个好处,就是能帮助张昭在有了归义军使职位的同时,得到河西节度使的官职。   假如不是中原有变,张昭要兼任河西节度使和归义军使两个职位,根本不可能,谁都知道控制河西的归义军节度使有多么可怕。   唐宣宗就曾说,‘关西出将,岂虚也哉!’河西之地,历来就是名将辈出,民风彪悍的地方,不但出将,还特么出悍卒。   这个地方,各种羌族、吐蕃、吐谷浑与汉族杂居,互相学习,嗯,就是学习,文化上和物理上的都有。   这就导致河西地区,兵卒战斗力非常强悍,现在不强,那是因为没人能把他们捏合到一起,特别是用大义把他们捏合到一起。   所以中原朝廷虽然看着不关注河西,也无力关注河西,但那是在河西乱成一锅粥的情况下。   真要出现一个比河西节度使地盘还大一号,统辖瓜沙甘肃凉岷鄯廓兰河洮十一州的归义军节度使,中原朝廷不跳脚才怪。   于是张昭就得现在去求封归义军使,而后唐朝廷一定会准许,拿到归义军使后,张昭进入凉州,再去请封河西节度使。   这时候估计后唐已经岌岌可危,张昭只要选在十二月之前派出使者,就可以说成是唐时请,晋时封。   并且石敬瑭这货,连特么燕云十六州都能卖,小他十几岁的耶律德光都能认爹,封一个归义军使为河西节度使,估计他是不怎么在意的。   就算在意不给,张昭立刻就可以跳起来站在大义的角度嗷嗷喷他,谅他臊眉耷眼的石敬瑭也不敢说什么,你刚登帝位就有凉州前来归附,还想什么呢?   走之前,张昭特意召见了河西都僧统龙辩,对的,就是召见。   本来河西都僧统和瓜沙都僧统等僧官,在整个河西都是有特殊地位的。   都僧统的任命,是佛门内部自己推介的,上报给归义军节度使就行,并不由节度使任命。   曹议金在的时候,就不能干涉都僧统的任命,甚至当年的张义潮都不行。   但张昭能行,都僧统你几品僧官啊?能大的过法王?   而且张昭的法王不但是天竺、安西和羌塘认可的法王,河西佛门实际上也认可了的。   他在娑摩若寺加冕的时候瓜沙肃三州的佛门,也是派了首座高僧参与的。   这是张昭击败天方教徒,收复安西佛门中心疏勒,重建疏勒大云寺,以及去天竺护法之后该得的。   哪怕他只有几千人,佛门护教法王的尊号也实至名归,没人敢不服。   所以河西都僧统龙辩对张昭恭敬的很,不恭敬不行,敢扎刺,那你一准心不诚,张昭甚至敢说龙辩习的佛法是假的,把他开除僧籍。   龙辩这个名字,听着是个汉人,但实际上他是焉耆人。   当年焉耆王龙氏,甚至是安西军的五姓三王家之一。   不过焉耆被吐蕃人攻陷后,龙氏选择了屈服,随后被吐蕃人迁移到了肃州安居。   所以,当龙辩进来后,张昭一点都不奇怪他是一副偏斯基泰人的长相。   两人寒暄了一会,主要是张昭在回忆当年五姓三王家对于大唐的忠贞,并且让白从信、薛守礼、裴同远等人与他见了见礼。   龟兹白、宁远薛、疏勒裴、焉耆龙加上张昭与于阗李氏的亲密关系,大唐兴盛时期在安西的五大土著王,就齐活了。   “既然与都僧统都是一家人,那某也就不说两家话了,咱们都是大唐忠良后代,自当互相扶持。   翌日大朝强大,再派天兵西进的时候,也能恢复祖先的荣光。   都僧统,龙家在肃州繁衍日众,米粮肉油,供应可还充足?”   嗯,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张昭就与龙辩成了自家人了。   龙辩苦笑一声,现在肃州龙家被分成了两部分,上肃州依附归义军,下肃州被甘州回鹘控制。   归义军还好点,也就要了个名义,每年进贡点牛羊就行了,甘州回鹘可就不一样,一直在蚕食下肃州的土地。   肃州就是后世的酒泉,土地本来就比较贫瘠,这里挤了五六万龙家人和三四万甘州回鹘,日子过的不能说大富大贵,至少也是快民不聊生了。   “回法王的话,肃州民生艰难,普通民众别说肉油,一年到头能吃了七分饱,就算是好年景了,加之甘州回鹘逼迫日甚,直如生在苦海啊!”   “这都是大朝衰弱了啊!要是在以往,甘州回鹘就也应该居于草原,哪敢在这里占据州郡,不过某已经准备击破药葛罗家了。”   要团结人,肯定就要找个大家的敌人,正好甘州回鹘猪嫌狗不爱。   他们不但欺负肃州龙家,连草原上的达旦人和凉州的嗢末都不放过。   而且在河西几乎全是佛教信徒的情况下,甘州回鹘上层还在顽固的信奉摩尼教,简直就是天生的背黑锅对象。   说到收拾甘州回鹘,龙辩赞同的不能再赞同点了点头,但他还没说话,旁边白从信摸了摸下巴,突然来了句。   “肃州日子既然如此苦,你们焉耆人何不返回焉耆呢?听闻于阗大圣天子有意征讨高昌回鹘,若……”   说了一半,白从信假装看了张昭一眼,顿时就把嘴巴给闭住了,龙辩心里一热,浑身如同蚂蚁乱爬一样难受。   此时的焉耆大致范围就是后世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这在安西,绝对是水草丰茂、土地肥沃的好地方啊!   库勒尔香梨、博斯腾湖都在这,哪是肃州所在的酒泉可比。   可是白从信只说了一半就不说了,龙辩也不好再问,可心里却是暗暗记住了,若能返回焉耆,恢复龙氏王族,那该多好。   “法王召小僧前来,定然是有所指示,若有吩咐,必当全力以赴,竭诚效命!”   张昭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因为他要让龙辩去办的事,非常重要,必须要他全力以赴才有可能完成。   “前几日,某去开元寺礼佛,夜里忽然做了个梦,梦里韦陀菩萨对我言,说东都洛阳中,有契丹东丹王耶律倍。   其女颇有佛性,乃是不可多得的玉女宝,东都洛阳不日有变,让某尽力护佑!   都僧统此去东都,可多留些时日,若是真有变,当为某保护一二,若是能带回敦煌,那就更好了。   此事颇为重大,若是要用金银,敞开了使!某准备了足足三万贯!”   龙辩虽然做好了被张昭派重大任务的准备,但张昭说的这个,还是听得他一愣,脸上更是露出了便秘般的神色。   这玉女宝是转轮圣王的七宝之一,乃是有佛性的绝色女子。   其他人若是要他这个都僧统去帮忙弄个女人,龙辩能跳起来把他头给打歪。   可是转轮圣王说了,那就得执行,一旁呆着的白从信差点没笑出声,让一个德高望重的都僧统去给自己找女人,也就张大法王能干出来了。   张昭则得意笑了笑,你懂个鸡毛,老子的眼光你能明白,这东丹王耶律倍是什么人?那是耶律阿保机的长子!   因为更倾向汉化而被弟弟耶律德光挤掉了皇位,最后只能浮海跑到中原来。   但他身份特殊啊!本来就该是他当辽国皇帝的,而且耶律倍的儿子耶律阮,后来还重新回到辽国当了皇帝,是为辽世宗。   如果此时趁机把耶律阿保机的孙女,未来辽世宗的妹妹搞到手,不就拿到插手辽国内部事务的名义了?   当然中原衰弱的时候没多大用,但中原强大起来了呢?   而且几十年后,辽世宗耶律阮被宗室耶律察割所害,全家死光,皇位最后因为没有继承人落到了辽穆宗耶律璟手中。   那要是此时,中原皇帝派出了耶律阮的亲外甥插一手呢?没什么不可能的!   当张昭彼时拳头够大的时候,这就是个控制契丹人的最好机会。 ###第二百六十七章 敦煌的最后一夜   “我儿长大如此,死有何恨!”张昭没想到,他会在自己生母口中听到一句类似王恭妃对朱常洛说的话。   敦煌观音寺中,一间简陋的禅房,宋氏抓着张昭的手,眼中浓烈的慈爱让人心沉重,以至于宋氏人都开始发抖了起来。   张昭看着自己的母亲,她与嫡母奉天长公主完全是两种人。   奉天长公主眼神犀利,做事风风火火,还能审时度势,是个标准的王族女强人。   但宋氏,整个人与张昭十年前的印象完全相同,就像是十年来她就没有改变过一样。   身材娇小、五官小巧,如同一只警惕的兔子,除了激动万分爆发出的这一句话以外,她又没了语言,只是嘴里继续念佛。   好吧!张昭也陪着母亲念了一遍《陀罗尼咒》,这是人子该做的,张昭也趁机清空了一下最近烦扰的思绪。   “母亲想跟儿到凉州去看看吗?凉州大云寺也是名门大寺!”   张昭试着做出了要求,但他估计宋氏不会答应。   果然,宋氏欢喜的看了张昭两眼,显然很满意儿子在身边陪她念完了陀罗尼咒。   “我儿且去,无需挂怀,二十几年了,母亲早已习惯,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   “好吧!那儿子就退下了,等儿在凉州站稳脚跟,就来接母亲去同住!”   张昭说完磕头施礼后就走了,宋氏没去看张昭离开的背影,只等张昭都走远之后,才站起来倚着禅房的门口,眼泪哗哗的掉。   “你娘亲还是不肯跟你走吗?”观音寺外,奉天长公主带着全套车马在外面等候,她这二十几年时时念佛已经念够了,并不想继续。   “不肯!她已经习惯了这些,加之胆小,并不能如同母亲一样豁达面对!”   张昭摇了摇头,娘亲是指宋氏,母亲指奉天长公主,分得清清楚楚的。   “母亲要准备回于阗呆一些日子吗?”张昭楞了一会,随后开口问奉天长公主。   自从张昭的事情解决,曹元忠正式掌握大权后,奉天长公主就流露出了回于阗的想法。   “离家二十载,父母俱已经逝去,但还好有一个二郎在,你这二郎从敦煌一走,我也就再无牵挂了,去过几年舒心的生活,说不好不再回来了也未可知!”   奉天长公主看了一眼马车外的景色,长长叹了口气。   二十几年前,十几岁的她带着美妙的憧憬嫁到了这里,当时丈夫出身名门,是大英雄的子孙,长相帅气又有雄辩口才,更是一国之主,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完美。   可是后来发生的,就如同一场梦魇一样,兵败接着兵败,政变随之到来。   亲生儿子也死于痢疾,丈夫郁郁而终,要不是还有个张昭,她都不知道怎么撑下来的。   “要是当年我知道后来会发生这些,我一定会劝你耶耶,不要那样好大喜功,平平安安也不错!”   “但我耶耶一定不会同意是吗?”张昭也很是缅怀的叹了口气。   张承奉最大的错误,不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而是以为一个衰老的政权还是一个奋发向上的青年。   归义军众人若是都跟他一样,或许也不会被甘州回鹘打败,可惜的是,除了他这白衣天子,其余众人早就失去了心气。   “这点你们父子还真是像,都是要不停折腾的主!”   奉天长公主对着张昭叹了口气,因为她不认为张昭去凉州是个好主意。   其实她是想劝张昭跟她回于阗去的,去西边打一些弱鸡,占块大大的地盘,关起门来当个天子不好么?   “去于阗也好,那孩儿就把阿依古丽留给母亲吧!阿依古丽的儿子贤瑀是定好的怛罗斯之王,母亲帮我培养下也不错。   另外宁远孩儿有四十万亩的王庄,也请母亲代为打理。”   张昭已经把后世子孙的字辈定下来了,贤能长可庆,惠智实堪宗,养性期渊雅,为了图吉利,生生编了四十辈的字辈。   以后他的儿子都会叫张贤某,太子在登基之后,就会改为单字,也免得避讳什么的。   “你可真会安排人,母亲到了于阗,还得替你管一摊子的事!”奉天长公主嗔怪的拍了拍额头。   但张昭看的出来,有儿媳,有孙儿,还有事情管,他还是很高兴的。   “母亲就把这当成孩儿的退路吧!万一凉州拿不下,我还能回到于阗落脚不是!”   张昭笑嘻嘻的说道,奉天长公主却郑重的点了点头。   ……   安排完了两个母亲的事,张昭就不得不回到军改上来了,他不是要把奉天军改为归义军嘛,干脆连李圣天给他的玉成军也一起改了。   原本张昭的体制是镇-军-营-都-将-队-火这个模式来的。   一火十人,长官为火长。   五火为一队,标准五十人,长官为队正。   两队为一个将,标准一百人,长官为将头。   三将为一都,标准三百人,长官为都头。   三都为一营,标准九百人,长官为营指挥使。   三营为一军,加一个都的亲卫,标准三千人,长官为军兵马使。   镇则不定额,一般两个军六千人起步,长官为镇军使。   现在张昭要请封归义军使,当然就要把军这个等级,给抬高起来。   于是就把镇和军给调换了下,变成镇标准为三千人,长官干脆挪用后世的称呼,直接称镇总兵。   军则变成了不定额,长官为军使,奉天军和玉成军都合并进归义军中去。   原奉天军改称瀚海镇,由阎晋担任总兵,玉成军降级为玉成镇,刘再升为总兵。   张昭从归义军内部得到的九百多精锐儿郎,加上他原本的憾山都亲卫,组成了新的憾山都。   由张昭亲自指挥,作为他本人的亲卫和战阵之上的决定性力量出现。   同时在他原本六曹的设置下,增设了一个马曹,专门用来伺候他的马儿。   这些二三四代汉血马和折耳马可是极为珍贵的,张昭准备把归义军六千多人全部打造为骑兵。   分为游骑兵,主要侦查、遮蔽、刺探情报,以及具装甲骑,弓骑兵和骑马重步兵几种。   “军使,阴鹞子回来了!”阴鹞子破天荒穿着一件红色襕袍,脸上更是洋溢着一阵喜气。   张昭挥手阻止了他的下拜,“去吧!先去看看你的小娇娘,有事明日再说,你把刘迪给我叫来就可以了。”   阴鹞子喜滋滋的走了,对于他来说,能娶曹元深的女儿曹十六娘,那绝对是极大的惊喜。   他阴鹞子什么身份?一个父母早逝,在阴家内部都是被人看不上的底层小屌丝。   现在能娶到以往只能站在街角仰望的名门千金,还是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他欢喜的呢。   刘迪就是张昭在布哈拉城掳来的工匠首领,原名叫卡迪尔,祖上是怛罗斯之战被俘的工匠,家里世代都在为波斯人制造攻城器械。   刘迪尤其擅长打造大大小小的投石机,而且是综合了中式和波斯-大食式投石机技术优点的高级技术人才。   “我需要一种能架在骆驼背上的小型投石机,最好十五人左右就能操作,你能设计出来吗?”张昭将一张他臆想的草图递给了刘迪。   刘迪的汉语还是非常不标准,但大概能投交流了,这也是他能成为工匠头领的重要原因。   他仔细看了看张昭的臆想图,觉得有些不太靠谱。   “这个骆驼,是双峰的,我以前很少见,不知道它的力气和耐力怎么样,这种投石机最小也在两百斤以上,单峰驼根本驼不起。   而且两百斤的投石机,只能发拳头大小的矢石,很难对城墙造成威胁。”   张昭摸着下巴想了想,双峰驼与单峰驼的区别就在于双峰驼体型更结实,力气更大。   据说最大可以载重四五百斤,可断断续续负重四天左右,正好满足张昭的需求。   而单峰驼速度更快,适合作为骆驼骑兵的坐骑,张昭用不上。   至于很难对城墙造成威胁,那就更没关系了,因为张昭要仿造的是西夏神秘部队泼喜军,这种骆驼旋风炮是用来砸重步方阵的,用不着去砸城墙。   “双峰驼是河西特产,力气和耐力不用担心,某也不会用这种小投石机去砸城墙。   下去召集人受研发吧!能设计出来,以后所有的工匠,都会由你管理!”   刘迪点了点头,还没下去,曹三娘子一阵风的跑了进来,“二郎,快去庆熙宫,大人有急事找你!”   张昭心里一跳,难道是曹议金不行了?来不及多想,他转身跑出门,就跟着曹三娘子往庆熙宫跑去。   ……   庆熙宫内,张昭赶到的时候,曹氏三兄弟以及几个曹家三代已经在了,曹元忠看到张昭进来,赶紧对他招了招手。   “令公大王今天午时又昏死过去了,现在已经气若游丝,医师说定然挺不过十二个时辰。   甘州回鹘王子药葛罗景琼已经率大军抵达肃州,军报在罗兵马使那里,你赶紧去找他,今晚就出发吧!”   “今晚出发?”张昭惊讶的问了一句。   对付甘州回鹘的大军,明面上会由节度衙前兵马使罗盈达负责,但实际上张昭才是统合全局的那个。   但此时,曹议金时日无多,甘州回鹘还没从肃州西进,他干嘛现在就走?   曹元忠凄然一叹,“这是令公大王的意思,他知道你取凉州要得急,昨日特意吩咐让你赶在他……之前走,免得耽误你的大事,只不过你和十九娘的婚事,恐怕就得推迟了!”   张昭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他确实没时间给曹议金办完丧事等再走了。   中原大变将至,他必须拿下凉州,不然错过了这个机会,一切就来不及了。   “延鼐你和张二郎走吧!这也是令公大王特意吩咐了的!”   曹三娘子眼中波光闪闪,就在庆熙宫的议事大殿,朝着曹议金昏睡的宫舍磕了一个头。 ###第二百六十八章 铁板与铁锤   肃州,也就是后世的酒泉市,肃州城则大概在于酒泉市肃州区。   在隋唐时期肃州置酒泉、福禄二县,按唐代宗大历元年的数据,有户二千二百三十,口八千四百七十六。   看起来有点夸张,因为硕大的酒泉市,只有八千多人,怎么想都不对。   这除了古代人口稀少外,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唐代的户口统计,是十分混乱的。   前比不上两汉甚至短命的隋朝,后比不了两宋更别说明清。   整个唐朝,前期还能进行一些统计,到了玄宗开元后期,户口管理十分混乱,长期不做调查统计。   跟后世三哥GDP全靠自由发挥,牛粪都能被重复计算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肃州这里其实还不算离谱,离谱的是凉州,这座城市在唐朝,不但是陇右河西的边防重镇,还是唐朝最重要的商贸口岸,没有之一。   经济地位直逼长安和东都洛阳,更为河西都会,襟带西蕃、葱左诸国,商旅往来,无有停绝,乃天下要冲,国家藩卫。   这样的重要据点,唐廷统计的凉州人口竟然只有十二万,凉州城只有四万余,不知道这是不是只统计了汉人的人口。   而且天宝年间十二万,到了唐代宗大历年间,凉州马上就要陷入吐蕃人之手了,官方户籍上的人口,还是十二万。   不得不说,李唐王朝在某些统治方面,极其粗糙,这是个缺点和优点都很明显的王朝。   张昭此行的目的,就是肃州的玉门军镇所在。   此时的肃州,被分为了两个部分,归义军所控制的上肃州,只有玉门军周围这一小块。   具体位置在后世玉门市西北十几公里左右,正处于独登山脚不远处,嘉峪关以西。   甘州回鹘控制的下肃州,这占据了肃州的绝大部分地方,酒泉、福禄两县的县治都在甘州回鹘的控制之中。   而就是上肃州,按张昭的观察,除开玉门军的几百镇军以外,周遭人口也不少会少于四千人。   而且此时河西走廊的生态,还未像两宋以后那样遭到大规模的破坏,土地其实还算肥沃,也不是非常缺水,甚至比共和国时期的酒泉还要宜居一些。   作为玉门军遏使的罗通达,比张昭早十余日就到达了玉门军。   四月正是春耕的时节,甘州回鹘强忍公主被杀的怒火,一直忍到现在才出兵,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算计的。   因为他们虽然已经在甘州定居了下来,也早已开始学着汉人模样耕种,但作为马背上的民族,游牧依然是甘州回鹘的主要生活手段。   选择在春耕发动战争,他们只不过耽误了少量的牛马繁育时间,却能极大的破坏归义军的生产和生活。   不过他们这次失算了,此次归义军根本不用大规模征调士卒,因为张昭手里足足有五千多人,这些人几乎全是脱产士兵,根本不影响生产。   而且这还是张昭还有一千余人尚在于阗和仲云国没有来的情况下,这场战争的规模和走向,完全出乎了甘州回鹘的预料。   不过,张昭也不是没有忧虑之处,不算归义军的愿意跟着他走的这一千多年青一代,就是张昭自己这四千人的补给,就是非常不好解决的问题。   归义军人口规模就这么大,一下多了四千张可以胡吃海造的嘴巴,立刻就让归义军的供应吃紧了起来。   这时候的人,可是忙时吃干闲时吃稀,但军人不行,不但要吃饱,还要稍微吃的好一点。   而且张昭这几千人,早就被他在安西、河中和天竺给养刁了胃口,一个人吃的,比寻常农人三个吃的还多。   他们一回来,本身携带的大量金银就已经抬高了物价,加上供应一紧,不过一个月,敦煌的粮价,嗷嗷上涨了四次,已经开始引起民怨了。   这也充分证明,归义军,不可能养得起张昭这几千脱产甲士。   “军使,甘州回鹘王子景琼,五日前率二千骑进驻了肃州,听闻仁裕可汗宣称要调动两万骑,一举消灭我们!”张昭刚到,须发灰白的罗通达就走了过来禀告。   “哼!”张昭冷笑一声,“仁裕可汗还是眼界低了,他怎么不号称十万铁骑呢?   真要征发两万骑,明年甘州城就要饿死人了。罗翁估计他们会出动多少人?”   罗通达也是洒然一笑,归义军和甘州回鹘打生打死几十年,彼此早已非常了解。   “按以往的习惯,此次景琼王子光是先期带进肃州城的就有两千骑,如果他们征发下肃州龙家人参战的话,应该会有一万上下!”   一万人,张昭思考了一小会,要是这是一万波斯人或者一万喀喇汗骑兵,他早就扑上去直接开打了,但甘州回鹘不行。   这些年他们东边跟归义军打,西边跟嗢末各部打,有时候还要跟祁连山上的吐蕃人开片。   虽然没打多少大仗,可打小摩擦一直不断,而且基本都是以甘州回鹘胜利为结束。   所以虽然只有一万人,但至少要以三万波斯人来看待。   不过,看来甘州回鹘的仁裕可汗一定不知道他回来了,不然不会遣景琼王子只率了两千骑,就开始叫嚣,至少也应该等大军集结完毕后,亲自统帅才是道理。   “肃州的城防如何?”   罗通达眼睛一亮,已经有些明白张昭的意思了,他本身也就是个喜欢出奇的勇将。   “十年前,某随令公大王攻陷过肃州,肃州之城防,先汉以前的旧城早已废弃,现今肃州是隋末大凉王李轨时期所建,大唐曾几度加固,然大历初吐蕃陷河西,又被摧毁。   之后河西民生艰难,肃州城一直只是修修补补,只以黄土筑城,高不过一丈二三,算不上坚固。   若是有三千甲士日夜猛攻,不需要冲车、轒辒车等,旬日能下!”   “好!”张昭把手一拍,“要攻击旬日才能下,不错了!   罗翁,点起玉门军中兵卒,我外给你三千人,前去围了肃州城,声势一定要搞得大,但不要全力攻城,做好稳守的准备。”   玉门军中有几百人,曹元忠又征发了一千人左右,加上张昭的三千人,罗通达可以动用的士卒在五千人上下。   而肃州城中原本只有龙家守军几百人,加上景琼王子的两千骑也不到三千人,以两倍军力围之,只要不死命攻城,足够用了。   还好现在没有嘉峪关,不然就麻烦了!   “军使是要我们钉在肃州城下,然后等甘州回鹘的援军到齐?”   罗通达思考了一会,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按张昭的安排,他这五千人,看似是要去攻打肃州城,但实际上是在肃州城下当一块铁板,吸引甘州回鹘后续援军来撞。   等回鹘人撞到头破血流的时候,拥有一定具装甲骑的张昭,就会突然杀到,一举击垮。   嗯,也不是不行,危险性有一些,但主要就是欺负甘州回鹘不知道张昭从安西回来了。   如果甘州回鹘还是把自己这方当成原来的归义军打的话,是很可能要吃大亏的。 ###第二百六十九章 咱们各叫各的   肃州城以西四十里处,就是著名万里长城终点嘉峪关所在。   明代以前,嘉峪关所在的山谷只有一个岗哨盘查行商,而没有关城,因为唐以前的军事重镇在玉门关。   到了明代,由于玉门关附近的生态已经完全被破坏,无力承担驻军的日常补给。   所以明初名将宋国公冯胜才不得已收缩防线,在祁连山和北山之间的狭小平地,筑了有天下第一雄关之称的嘉峪关。   至于在玉门关已经属于归义军的情况下,为什么甘州回鹘不在嘉峪关这个要冲筑城?   呵呵!就甘州回鹘这三十来万人,真要在嘉峪关筑城,恐怕归义军没来打他,他自己就先因为劳民伤财破产了。   肃州城中,甘州回鹘景琼王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九眼泉也就是后世嘉峪关筑城地的哨骑还没入城,后面的归义军游奕骑就到了。   景琼王子被吓的心里砰砰的跳,因为追着九眼泉哨骑来的这些游奕骑十分凶悍,景琼王子至少看见有五骑都可以左右开弓。   这可不简单,一个骑手的臂力是有限的,一般硬弓射六七次就要休息一下。   而能左右开弓的,就相当于他们要比寻常的骑士多射六七次,战斗力自然倍增。   当然,这些凶悍骑士的不同寻常,远不在于能左右开弓,而是在于他们作战意志非常坚决。   虽然只有三十七几骑,但在发现有可能抢关后,毫不犹豫就冲了过来。   好在景琼王子身边的百户长机敏,赶紧带了一百多骑连甲都来不及披就冲了下去。   在一百多人被三十几人射杀接近三分之一后,对面那些凶悍的骑士才退去。   退走的时候,还带走一个同伴的尸身和战马。   ‘咚咚咚咚!’富有节奏感的战鼓敲响了,宽阔的北大河在肃州城外拐了一个湾。   拐的这个湾,就成了肃州城的天然护城河,当然也为进攻肃州城的敌人提供了一个宽阔可供驻扎的河湾地。   伴随着战鼓声,打着归义军日月星三辰旗的军队,源源不断的从黑山的山谷中开了出来,一面罗字大旗也逐渐出现在了景琼王子眼中。   而在他看清这些旗帜之时,起码有八百骑的轻骑兵像是大螯一样,从黑压压的军队中伸了出来。   他们分南北两支,直接把肃州城给包了起来,北大河上的浮桥还来不及摧毁,就被这些骑兵占领了。   “快快!快派人去通知父汗!沙州贼汉大军至矣,至少有六千之众,当是主力!”   ……   福禄县治东南,崆峒山下,甘州仁裕可汗率领这六千余骑,接到了景琼王子的急报。   甘州回鹘这些年来实际上也过的很艰难,十年前被曹议金攻破甘州城后,归义军把甘州城彻底洗了一遍,杀了上千人,抢走了大量的金银器具。   此后甘州回鹘也跟以前的归义军一样,陷入了不断的内斗中。   十年中,到他已经是第三任可汗了,前两任可汗都是年纪轻轻突然暴毙的。   仁裕可汗当然知道为什么会暴毙,因为上一任可汗,他的兄长阿咄裕,就是他亲自率领甲士干掉的。   阿咄裕在曹议金攻破甘州后,娶了曹议金的女儿为后,这在其他部民看来,是不可容忍的。   于是五年前,仁裕可汗发动政变,杀了兄长阿咄裕,自立为可汗,然后迅速得到了中原册封,站稳了脚跟。   其间归义军几次与甘州回鹘发生了小摩擦,但因为双方谁也奈何不得谁,曹议金也为了保证甘州城中女儿和外孙的安全,在得到了甘州回鹘不阻塞商路的保证后,也就偃旗息鼓了。   但是,这次不一样,甘州毕竟比沙州更靠近中原,土地也比沙州肥沃,而且还有临近的嗢末各部可以打草谷,实力恢复的很快,逐渐超过了归义军。   在四年前,也就是张昭去安西的那一年,仁裕可汗就逼得曹议金不得不亲自到肃州城外与他会盟,实际上就是归义军变相的服软了。   而经过四年的发展,仁裕可汗自认自己的实力又进一步壮大,本来他的想法,是通过支持姑姑天公主李氏夺权的办法,间接掌握归义军,然后一步步吞掉的。   可是他的布局还没开始行动,姑姑和几个表弟就被彻底铲除了,这样仁裕可汗怎么忍得了?   而且姑姑出了意外,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归义军节度使曹议金身体出了大问题,甚至已经薨逝。   这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名义有了,机会也有了,趁他们病,要他们命!   “加速前进,务必在两日后到达肃州,遣御帐千户为游奕骑,侦查搜索!”   ……   就在仁裕可汗从崆峒山附近加速赶往肃州的时候,张昭已经率领轻重骑两千,跑到了肃州以北八十里处的金塔县附近。   这里再往北一点,有个著名又不著名的湖泊,叫做白亭海。   之所以说他著名又不著名,是因为唐代有两个白亭海,一个在肃州以北,也就是张昭目前这。   一个在凉州以北,就是后世甘肃民勤县那个著名的白亭湖和青土湖。   民勤的白亭海被誉为河西走廊的生命线,共和国时期白亭湖已经消失,青土湖也一度岌岌可危。   当时巴丹吉林沙漠几乎把整个湖区都已经占领,河西走廊几乎就要被沙漠彻底切断。   那样的话,对于西北边防,甚至全国都是灾难性的,好在后来经过全社会的抢救,青土湖终于开始慢慢恢复了。   而张昭所在的肃州白亭海,规模比起凉州白亭海要小很多,后世早已消失,可以说毫无名气。   不过仍然是个非常不错的地方,青草绿绿,碧波荡漾,不缺青饲料和不缺水,四周山中还利于隐藏踪迹。   张昭也忙里偷闲,从白亭海中钓了一条十几斤的大鱼,架起了烧烤架,弄了点羊肉,准备来个烧烤,还拌了些沙葱解腻。   嘚嘚的马蹄声传来,不一会马杀才就和李存惠一起,喘着粗气跑了过来。   张昭正拎着这尾从白亭湖中钓起来的大鱼开膛破肚,连头也不抬的对着身边一身戎装慕容信长说道。   “信长儿,我说的没错吧!甘州回鹘能压着咱们归义军,都是这个仁裕可汗的功劳。   这种也能算雄主的可汗,能轻易被打埋伏?咱们这两千多骑跑去过,指不定谁打谁呢?”   慕容信长把嘴巴一撇,脸噌的一下就红了,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从牙齿缝里喷出几个字。   “张军使,不要叫某信长儿,某现在是你的骑兵将头,你可以叫我慕容将头!”   “这孩子,总是这么倔呢?左右不过是个称呼!”   张昭笑嘻嘻的一点没个正型,不过一看慕容信长脸红的快成关老爷了,但只能换上了一副严肃的面孔。   “既然你不愿意让我叫你信长儿,那咱们这样,你叫你的,我叫我的,我不叫你信长儿了,咱来个各叫各的。”   “张军使说的是真的?”慕容信长将信将疑,看着张昭那张装出来的严肃脸,他总觉的有些不放心。   “什么叫各叫各的?”   “各叫各的嘛!”张昭嘴角一翘,露出一张理所当然的表情。   “你看咱们之间的关系呢,你也改变不了,那咱们就按照实际情况来叫,你叫某耶耶,某叫你阿郎!”   “我他……”慕容信长竟然还楞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个各叫各的他吃了什么亏,当下直接就火了。   如果不是在军中,今天他好歹要跟张昭打一架。   “杀才,存惠儿!怎么样?占到便宜了吗?”   眼看慕容信长要暴走了,张昭三两下把鱼放在铁架子上开始烤,随后大声问还没走近的马杀才和李存惠。   李存惠古怪的看了张昭一眼,虽然他的曾祖母是张昭的姑奶奶,张昭是他表舅,确实可以叫他存惠儿,但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便宜当然占到了!”马杀才鼻孔朝天,“回军使,仅仅杀才我一人,就射杀敌骑有三,李都头也斩获一人。   不过呢,这些回鹘儿确实比喀喇汗的那些回鹘骑兵难对付多了,搜查、侦探、遮蔽大军都是好手。   咱们要想用二千骑突袭他们五六千骑,危险确实很大,就算打得过,伤亡肯定小不了。”   “那是自然,喀喇汗布格拉汗的祖先庞特勤,就是在甘州被打败,只能跑去安西的,咱们就在此地修整,现在就看谁的韧性更强了。”   说着,张昭一边往考验上刷茱萸油,一边大喊了一声。   “慕容将头,听闻慕容刺史说,你们颇为熟悉肃州的情况,慕容家的骑士也最为精锐,那么沟通肃州的重任就交给你了,每两日必须要送来战报,能做到吗?”   张昭军令一下,本来有些在摆脸色的慕容信长,顿时就收起来了被张昭逗出来的脾气,他立刻叉手唱喏。   “当然做得到,如若有失,甘领军法!”   张昭一把拽住要立刻就要上马的慕容信长,“吃了烤鱼再走,老子亲手烤的,还有你记住,我们归义军中,没有甘领军法这么一说。   因为你要知道,你能否及时送到战报,关系着你五千袍泽的性命与咱们归义军所有人的未来,领了命就要做到,做不到有哪些困难就要提出来,输掉了战争,什么军法都是多余的。” ###第二百七十章 无法拒绝的诱惑   肃州北大河河湾处,罗通达指挥大军攻打了肃州城不过三天,甘州仁裕可汗就率着后续的六千多骑赶到了。   不过好在罗通达的任务就是拖住甘州人,让他们在这撞的头破血流。   是以大军一到肃州,归义军就开始了堆砌胸墙和立下军寨,特别是张昭的分金都,土木作业那是相当专业,几天时间,就建造了一个粗陋但是能用的军寨。   甘州回鹘大部是骑兵,也沿袭了历代草原民族的弱点,那就是虽然来去如风,但攻城能力实在有点上不得台面。   不但是他们,就是后来的西夏和辽国也是这样,铁木真时期的蒙古人之所以那么猛,有个优势就是当时的蒙古人攻坚能力,在历代草原民族中来说,是最好的。   所以当归义军立好了军寨,将骑兵都收进去以后,甘州回鹘就有点啃不动了,哪怕这个军寨大部分都是靠石块堆砌起来的。   “蛮熊!蛮熊!赶紧带你的人上,给我杀散那些大盾手和后面的重甲士!”阎晋按着长刀,对身边穿了三层甲的蛮熊吼道。   由于张昭是准备用骑兵突袭甘州回鹘,所以蛮熊等人就没有随张昭去,而是留在了肃州城外。   蛮熊看了一眼对面那些举着硕大条形盾不断逼近的甲士群,猛地灌下一大口酒。   随后看着他身后同样穿着三层甲的甲士把手一挥,带头从石墙空隙处冲了出去。   仁裕可汗静静凝视着这次攻打归义军军寨的战斗,他并没有投入多少兵力,连两千人都不到,这是一次试探性的攻击。   双方甲士的嚎叫声中,仁裕可汗凝神看去,只见一个巨熊般的战士从石墙后冲了出来。   他手里拎着一柄大斧,还没冲到大盾前,就先挨了盾后射来的十余支箭。   可是这个巨熊般的战士连脚步都没慢一下,显然这些箭矢根本就没能破甲,果然,他跑了几步后,身上的箭矢就开始哗啦啦的往下掉。   对付这种大盾,没有什么好的方法,就是贴近了猛砍。   蛮熊本来就力气大的没边,这些年被张昭的敞开大鱼大肉喂养后,身体更加强壮。   他抡起手中的巨斧,就是一顿猛砍,大盾缝隙中伸出来捅刺的长枪也纷纷被他砍断枪头。   就算没砍断,要捅穿蛮熊两层棉甲加一层环锁铠的装甲,也是非常困难的。   后续的甲士也陆续赶到,他们都是张昭憾山都中,不善骑射但擅长步战者,彼此在一起打了四年多的仗,早就配合的无比熟练。   人人拿着铁锤大斧,对着甘州回鹘以三面大盾为组合的长枪和弓箭手组合,拼了命的往里面挤。   终于,一面大盾被蛮熊彻底砍破,里面的长枪手和刀盾手露了出来。   蛮熊狂笑着第一个冲了进去,不一会这个盾阵就被从里面杀穿了。   大盾后的回鹘甲士四散奔逃,蛮熊则又盯上了旁边的一个大盾组合。   甘州回鹘本来步战的能力就较弱,盾阵一被打穿,顿时就被打的节节败退。   一直关注着战场的仁裕可汗立刻下令鸣金,早就支持不住,等着撤退的盾阵步兵,哗啦啦的退了下来。   蛮熊领着人冲杀了一阵,直到退走的回鹘步兵又开始结阵,眼见不能继续占便宜以后,才骂骂咧咧带着人退了回去。   有些不对劲!仁裕可汗皱起了眉头,那一队武士身上的甲胄他以前从来没见过。   而且这一队甲士的作战方式,也让他眼皮直跳,给了他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充满了活力!   对!就是活力!以前沙州汉的作战也很勇猛,但仁裕可汗中觉得他们身上,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暮气,而这今天所见,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回鹘人竖起大盾,本来是为了掩护步兵去拔掉归义军军寨外的石墙。   因为归义军的射手可以利用石墙的遮掩与他们对射,没有掩护的回鹘弓箭手非常吃亏。   结果大盾手上了三次,每次都被阎晋派遣蛮熊、顿珠和一个叫罗义德的彪悍都头,带人给打回去了。   恰当日头正午,仁裕可汗干脆直接收兵,召集手下的部落首领和军将商议了起来。   作为一个在历史上掌握了甘州回鹘近二十年,把这个被曹议金攻破甘州城的回鹘部族,重新带到强盛的可汗,仁裕可汗明显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思义,出使沙州一直是你在去,你说曹氏三兄弟是何样人?曹议金是不是真的病危或者已经病死?”   仁裕可汗问着身边的侄子,作为与李唐王室关系非常亲密的一支回鹘人,甘州回鹘在起名上,已经逐渐开始汉化了。   不过仍然是沿袭了归化回鹘人那一套,什么思忠、思义、归化、通顺、顺义这种,一听就是少数民族赐名的那种。   药葛罗思义非常汉化的把手一拱,“回禀可汗,依臣的观察,曹氏三兄弟虽说不是庸碌之辈,但最多也只能称为守家之犬,曹元德做事沉稳有余但变化不足。   至于曹令公,数月之前天公主就传来信息,言明其时常昏死,几乎不能下床,应当不假。   而且若是曹令公还在,天公主及其子女,绝不至于被害!”   ‘沉稳有余,变化不足’仁裕可汗在嘴里念叨了几句,似乎有些举棋不定。   “可汗可是觉得那些沙州汉有些不对劲?以臣看来,这恰恰是曹议金已经病亡的直接证据!”   “哦?左叶护为何这么说?”仁裕可汗惊讶地转身问道。   “那曹议金虽然不是以军功起家,但颇懂兵事,治军以严以正,临阵大开大合以力胜。   若此般,似乎故意把自己陷入绝地,说是攻城,搞的好像是送过来挨打一样的事,不像是曹议金干得出来的,更像是瞎胡乱指挥的结果。”   帐中众回鹘人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都觉得做左叶护所言有理。   这种刚开打就把自己陷入被动的打法,确实不像有什么阴谋埋伏,反而真的很像是战场新手干出来的事。   “就算是有诈也无妨,河西之地通道狭长,根本无法绕后迂回,截断后路,断敌粮草等事完全是痴人说梦。   最有可能,也就是在黑山之中藏一支兵,等到我们兵疲马乏之时冲出来,臣弟愿意领一支兵马,检搜整个黑山!”   仁裕可汗的同胞弟药葛罗通顺站了起来,主动向仁裕可汗请命。   河西走廊地形是个夹在祁连山和北面其他山脉中的狭长通道。   不走河西走廊想要到甘州,除了穿过几百里的巴丹吉林沙漠,从后世甘肃民勤县到凉州,然后再到甘州以外,根本没有第二条路能供大军通过。   也就是说,归义军要打甘州,就只能顺着河西走廊,一个城一个城的啃下去。   不然就要绕过巴丹吉林沙漠,以归义军的马匹牲畜和人口,根本不可能完成。   退一万步说,就算能成,没有一个月也走不完,走完之后,凉州以北的嗢末和党项也不会轻易让他们通过,等把这些都摆平,黄花菜都凉了。   仁裕可汗也深知此点,所以他根本就没有会被包抄或者被断粮道的忧虑,只是基于本能觉得心里不太对劲,下意识的谨慎而已。   “可汗,瓜沙二州的唐儿总数不过十几万之众,历年与咱们争斗,出兵也就是三五千,多至六七千已经能算是倾巢而出了。   如今河湾处,最少有四五千兵马,可以说曹家所有的家当都在此地。   若是能一战而下,瓜沙就轻松入我掌控,要是放他们走了,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有此良机?   毕竟曹家兄弟再蠢,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犯这种错误!”   左大叶护说出了仁裕可汗也是全体甘州回鹘人的心思。   对面河湾处的归义军,确实有些不正常,但对于甘州回鹘的诱惑,却格外的大,他们彼此攻杀数十年,十分清楚对方的底细。   要是能全歼此五千兵马,归义军和曹家,就可以在河西之地除名了。   “通顺你带五百游奕骑搜查整个黑山,顺便将北面的金塔夹山也搜索一遍,一定要确定没有埋伏!”   药葛罗通顺兴奋的单膝下跪领了军令。   “左大叶护,你立刻将肃州城内的龙家人组织起来,让他们打头阵,我要日夜猛攻,拿下对面的沙州汉!” ###第二百七十一章 朱全忠曾经的阴招   层层叠叠的尸体,布满了整个北大河的河湾,最多的还不是身穿甲胄的归义军或者回鹘甲士,而是仅仅穿着布袍的肃州龙家人。   作为汉人撤离肃州后的主要本地族群,龙家人在这一场战斗中损失惨重。   想当初,他们才是甘肃两州的主人,但回鹘从草原上跑到甘州来以后,龙家人的好日子,就不断开始遭到破坏,以至于今天,被当成了填沟壑的炮灰。   石块堆砌起来的胸墙被拆除了大半,在龙家人血肉铺成的战场上,归义军和甘州回鹘的决战正式开始。   唐朝乃至唐末五代军队有个很明显的特性,那就是不注重盾牌的使用。   因为唐朝五代的军队战斗力是很爆棚的,是中国最后一个远程投掷兵和近战肉搏兵不分家的时代。   这时候的弓箭手都是远处能射近处敢战的猛男,你在军中如果看到一个士兵装备的弓不强,或者不装备弓,那他一定是弱鸡。   很多人吐槽带宋军队中弓弩手的数量过多打不了肉搏战,一旦被冲近就要崩溃,这其实不是装备问题,而是兵员素质问题。   要是在唐朝五代,一支全员装备强弓硬弩的军队,那最好不要去碰,因为他们不但射的又快又准,肉搏的时候也一定猛的过分。   在这种全员弓箭手的时代,此时还被称为彭排的盾牌,作为被极大的削弱了。   草原民族来了,先引弓射他妈的,敌军结阵来了,先引弓射他妈的,举盾?那是怂炮才干的事。   而且盾牌在万人以上决战的时候,作用并不大,很难挡住弩箭的平射,也无法防御从天下落下的抛射箭雨,只有在小分队作战和处于城市狭小地域巷战时才会使用。   虽然回鹘人比归义军要多好几千,但是罗通达和阎晋对望了一眼,心里反而安定了下来。   他们其实最怕的,是回鹘人依托肃州城和他们对耗,那样的话,张昭之前所有的设计都落空了。   “兵马使,看来您故意做出的战场新手的计谋凑效了,这些回鹘人,哪怕感觉有些异常,也舍不得放咱们走!”   阎晋戴上兜鍪,对着身边也在披甲的罗通达说道。   “当然舍不得,没有军使从安西回来,这五千人就是归义军所有能战的儿郎了,吃掉了我们,敦煌城就只能打开城门投降。”   罗通达嘿嘿一笑,指着远处仁裕可汗的大纛说道:“其实我也舍不得放他们走,要是能留下一半,甘州回鹘一定元气大伤,咱们至少可以拿回肃州。”   ……   肃州城外在决战,张昭还在等待,八十里的距离,如果不顾马力强行驱赶,一天也能赶到,但也只是赶到,没有多少作战能力。   所以这场战场的关键,那就是罗通达他们到了最难熬的时候,还需要一天半以上。   因为张昭需要用一天的时间先走完六十里,然后第二天在二十里外的地方,发动突然袭击。   “军使,甘州回鹘的游奕骑从金塔夹山退走了!”   慕容信长带着十几个慕容家的骑士,飞奔四十多里赶了回来,人还没下马就在马背上狂呼了起来。   张昭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金塔夹山是肃州城北的一座小山,越过这座山,就是张昭两千人修整的白亭海。   如果这些甘州回鹘的游奕骑越过金塔夹山,定然就能发现大量牲畜的脚印。   这势必就得露馅,那样张昭就只能赶紧擒杀了他们,然后不顾一切赶到战场去。   还好他们只是在金塔夹山南麓搜索了一阵,就回去了。   “两日后出发,天黑以前,必须赶到北大河上游二十里处,换马不换人!”   张昭翻身上马,指着李存惠说道:“你们一人三马,用最快速度赶到金塔夹山,打散在那里巡视的回鹘人游奕骑。”   ……   一支箭矢当胸射到了顿珠的胸膛上,哪怕他穿了三层甲,还是被这一支箭矢给射得身体一晃。   剧烈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以至于顿珠手里的一杆投矛都没扔出去,不用想胸口一定是青紫一片。   “弩手,回鹘人的左帐弩手来了!让神臂弓手补到这边来!”大阵后面,骑在马上的罗通达迅速做出了调整。   左帐弩手是甘州回鹘的精锐部队,大约有四百人左右,常常用来解决难以对付的重甲目标。   罗通达的眼睛都红了,因为这支部队的建立者,和他们所用的角弓弩以及相关技术,是一段归义军提起来都要咬牙切齿的往事。   907年朱温篡唐建立后梁,归义军凝聚人心的大旗轰然倒塌,大唐都没了,你还回归个什么?   鉴于此种情况,张昭父亲张承奉选择不奉朱梁为正朔,建立西汉金山国,自称白衣天子。   没想到,这个举动彻底惹怒了朱温,这在我大唐全忠看来。   河东李克用、淮南杨行密、剑南王建不服他可以暂时忍了。   但你归义军孤悬河西,口不过十余万,商路更要仰仗中原,也敢给我脸色看?   于是在朱温的支持与挑唆下,本来就有意吞并归义军的甘州回鹘,开始频繁与归义军摩擦。   导致张承奉下台的敦煌便桥之战,就是发生在这个时期。   朱温为了支持甘州回鹘打击归义军,不但不允许归义军的人到中原做生意。   最重要的,就是派出军官为甘州回鹘提供了弩手教官和角弓弩等制作方法,用来克制归义军擅长的重步兵。   这些江淮弩手出身的朱梁军官调教出来的左帐弩手,不但成功让甘州回鹘有了克制归义军重步军的利器,更是对归义军人心里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罗通达还记得第一次在战场上碰到回鹘左帐弩手的画面,那些拿着中原角弓弩和用汉话列阵出击的弩手,让他血灌瞳仁,睚眦欲裂。   那种痛苦与愤怒,那种一切都失去意义的万念俱灰,现在都还清楚的刻在罗通达的脑海中。   “左帐弩手!是左帐弩手!”呼喝与吼叫声,在每个归义军士兵的口中响起,就连阎晋这个前寿昌镇小军官都喊了起来。   在归义军与甘州回鹘的战斗中,俘虏其他回鹘人家里有钱赎买的话,还可能放回去,但抓到左帐弩手,绝对是要直接虐杀的。   很快,一百五十神臂弓手被调了过来,罗通达等的就是这一刻。   张昭从安西带回来了一百多把,曹议金仿制了接近五十把,所以现在张昭有一百五十神臂弓手了。   仁裕可汗得意的一笑,他当然知道左帐弩手给归义军造成的,那种被自己人说抛弃和背叛的绝望感。   他也不由得佩服起了父亲仁美可汗的机智,借助中原王朝之手,一下就把雄心勃勃,以再次全有河西为目标的归义军,打成了守家之犬。   谁叫你们傻呢?大唐亡了就亡了,不赶紧抱上前梁皇帝的大腿,还敢摆脸色,骂别人是篡位奸臣,你们不挨打谁挨打?   现在又想以一百五十弩手对阵自己四百弩手,简直是找死。   双方士卒的愤怒吼叫声中,其余战场上的厮杀声仿佛都消失了,只有回鹘四百左帐弩手和归义军百五十神臂弓手,互相接近的脚步声。   罗义德站在了第一排,他是玉门镇军的队正,罗通达就是他的亲叔爷。   沙州罗家作为从张义潮时期流传至今的归义军以武立族的家族,武德必须要充沛。   以前的罗义德没得选择,他只能在玉门镇混混日子。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同族从弟罗玉儿跟随张二郎君从安西回来了,刺激得他差点崩溃。   上千贯的财货,好马好甲好弓弩,回来就给阿弟娶了亲,为小妹置办了丰厚的嫁妆,而罗玉儿本人则要跟着张二郎君去什么图像凌烟阁。   就是在那一刻,罗义德才猛然发现,人生竟然还有另一种过法,所以他求了叔爷罗通达,他要跟着张二郎君去安西。   ‘嘣!’一支通体刷上了白漆的长长箭矢,从罗义德手中飞了出去。   “一百步!上弦!一排蹲,一排立,连续上前,谁敢乱了阵型,自己去后边领一刀,不要害了大家伙!”   随着罗义德的校射测距,对面也呼的飞来了一支箭矢,插到他们阵前。   这是回鹘人负责校射的军官射出来的,那个戴着皮帽子外面套着锁子甲的回鹘军官,还挑衅的冲罗义德挥了挥手。   “入你娘的!”罗义德狠狠骂了句,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冲上了脑袋。   杀了他们,一定要杀光他们!脑海里什么别的都没,就只是不断重复的回想着这句话。   最紧张地时刻到了,肾上腺素得大量分泌,让所有人的脑袋都是晕乎乎的,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状态,它减轻了对死亡的恐惧,甚至减弱了受伤带来的疼痛。   罗义德第一个越过回鹘人的校射箭矢,身后的神臂弓手们也大步跨过。   对面的传来呜哇的大喊声,一条条粗壮的大腿,也越过了罗义德刚刚射出了校射箭矢。   “砰!呜!”仿佛蜂群出动地声音响起,满天箭矢仿佛毫无征兆般的激射而出,罗义德松开了右手,手中的神臂弓将上好弦的弩箭怒推而出。   而就在弩箭射出的一瞬间,罗义德也中箭了,一股巨力将他猛地推到在地上。   就如同当胸挨了一拳似的,罗义德只感觉胸口一空,温热的鲜血,顿时洒满了他的胸膛。 ###第二百七十二章 人,终究还是要有点底线   激烈的对射还在继续着,不过五百人的弩手之间的对决,竟然惨烈到让仁裕可汗脊背发寒的地步。   飞驰的弩箭不断洞穿双方甲士的胸腹,哪怕是三层甲挨上几箭也得毙命,更别提弩手本身就不会披太厚的甲胄。   当然,这也是特殊的地形所决定了的,假如不是在满是石块不利于奔跑的河湾,而是在正常的平原或者山地。   弩手临敌不过两三发敌方就已经冲到了阵前,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对射,但是在这里,弩箭的残忍和残酷被放大了无数。   渐渐的,归义军的神臂弓手占了绝对的上风,虽然他们人数只有对面的四成左右,但是神臂弓上弦的速度是角弓弩的三倍以上,上弦难度更是低了不少。   在这场疾风暴雨的打击下,四百回鹘左帐弩手在一刻钟不到的时间内,惊人的损失了超过一百人。   开始他们还敢和归义军的神臂弓手对射,到后来,弩手上前的速度越来越慢。   终于,当某种弩手承受不了上前送死的恐惧之后,左帐弩手整体崩溃,连军官都没有去阻止,因为没法阻止,他甚至自己都想跑。   仁裕可汗的心在滴血,怒火终于也蒙蔽住了这位回鹘可汗的心智。   这些角弓弩对于没有多少制造能力的甘州回鹘来说,极为珍贵,要是拿不下对面的归义军,光是这个损失,就能让他的威望大跌。   ‘呛!’仁裕可汗抽出了腰间的长剑,“擂鼓,进军,御帐左右千户为锋刃,进攻!”   左大叶护这时候倒是想劝解一下,但是战阵之上其他人都集体陷入了狂热中,以九千人打对面不到五千人,哪怕是步战,优势还是显而易见的。   更何况归义军和甘州回鹘是上百年的仇敌,特别是最近这二十年。   先是二十年前甘州回鹘打到敦煌城下,逼迫张承奉任了甘州回鹘仁美可汗为父。   接着是十年前,曹议金十年生聚后,征发归义军所有丁壮,集齐大军八千,一举打破甘州城。   逼死了当时的甘州回鹘狄银可汗,立了愿意娶曹议金女儿的阿咄裕为可汗。   双方的仇恨,那真是说十天十夜也说不完,等仁裕可汗下令全军进攻后,河湾处的战斗,直接从原本互相试探的对射和拔除归义军石墙的行动,演化成了惨烈的肉搏。   灰黑色的双放猛然撞到了一起,大大小小的方阵在第一时间就绞杀到了一起,如同二十年前,十年前那样。   战场以北十五里处,这里已经能隐约看见肃州的城的城墙了,这是金塔夹山与肃州城之间的一块狭长平地。   本来在以往,这里应该是一片农忙的迹象,肃州的春小麦大约四成,都出产于这条狭长的平原地带,金塔夹山阻挡了南下的寒冷空气,北大河带来的充足的灌溉水源。   可是如今在这里,这片肥沃的平原还是一片死寂,刚刚整理完的土地没有一点耕种的迹象,张昭刚一率军赶到这里,就被眼睛的一幕,惊呆了。   坐落于平地最北面的一个小村子已经完全被毁了,起码超过七八十间房屋被毁。   道路上横七竖八的倒着无数具尸体,全部是穿着粗布麻衣的农夫。   至于农妇和其他人,张昭只听见白从信怒吼一声‘畜生!’就从一间最大的屋子里冲了出来。   “军使,太惨了!那些甘州畜生把奸污过后的妇人都杀害了,光是那个大屋子里,就有最少四十具尸体!”   “军使,水井里的水没法喝了,里面浮着不知道多少孩童的尸身”前面去打探的马杀才也一脸惨然地策马跑了过来。   怒火从张昭的心中猛然炸响,打仗杀人很正常,甚至报复性的屠杀在这个时代,都算是正常的,但这种纯粹为了兽欲的虐杀,是万万不能容忍。   “夫人生天地间,有所为有所不为,诸位应当谨记,咱们归义军的儿郎可以骄横,可以霸道,甚至可以心狠手辣,但不可以沦为野兽!”   张昭指了指那几间大屋,“郭广成,你率本都士兵留在此地,挖个大坑,把他们都埋了吧!”   说完,张昭大吼一声,“信长儿、存惠儿、烈成儿,你们各率一个将的骑兵往前追击,走脱一个甘州畜生,我拿你们试问!”   慕容信长满眼怒火的大声应喏,第一次没有计较张昭叫他信长儿,只不过身边张烈成那一声‘谨遵父亲军令’,让他多多少少有些尴尬。   “全军牵马而行直到申时初,吃饱喝足之后,干翻那些甘州猃犹!”   ……   ‘叮!叮!叮!’刺耳的鸣金声响起,申时三刻了,甘州回鹘用了一天拔除了归义军修建的石墙和寨门,再用了两天进行了试探性的进攻。   等到第四天,确实没发现归义军有任何埋伏与后手之后,甘州回鹘才开始大举进攻。   昨日一天双方从日出战斗到了日落,各自付出了上百条生命。   而在更为激烈的今天,大半天时间双方就连续搏杀了六阵,直到现在才略微停歇,因为申时到了。   申时也就是下午三点到五点,在这个只吃两顿饭的时代被称为哺时,是吃第二顿饭的时刻。   今天已经搏杀了六阵,穿着几十斤盔甲连续搏杀了六回的甘州回鹘甲士,都有些力竭。   所以仁裕可汗赶忙鸣金,并且准备了热量最高的炖肥羊肉和羊油烙饼,为这些甲士补充体力。   对于一天之内连续打好几阵这种事情,仁裕可汗非常适应。   甘州回鹘与归义军的战斗,从来就没有一鼓作气能把对方打趴下的时候,因为双方都属于又穷又横的硬骨头。   特别是二十年前的敦煌之战,双方从敦煌北边打到西边,最后又打到了东边,连轴转打了五天,一共前前后后二十几阵。   直到归义军大将,左神策引驾押衙张安左阵亡后,才分出胜负。   “可汗,沙州贼汉死定了!咱们终于要打垮他们了!”   左大叶护满脸兴奋地走上前来了,虽然这六阵,他们伤亡更大一些,但还是凭借人数优势占据了上风。   更重要的是,他们这里有肃州城可以源源不断提供后勤,特别是奶酪饭、炖羊肉和羊油煎饼,全是热乎乎的,能让甲士们很快恢复体力。   但是归义军那边,由于事前的‘失误’,在后路被断了之后,无法及时从黑山上取得木柴,以至于现在都没几处冒起炊烟。   左大叶护刚才冒险抵近观察了一下,归义军的士兵们都在啃干肉条和干饼子。   可不要小看这饭食上的差距,甲士们身穿几十斤重甲战斗的消耗,根本不是一点肉干和干饼子就能把体力补充回来的。   仁裕可汗的脸上第一次冒出了喜色,他和左大叶护的看法是一样的,现在看不出来差距,但多打几阵就能看出来了。   “让勇士们吃饱,咱们今天再打沙州贼汉们一阵,明日更要狠狠地打,直到把他们彻底打崩溃,吾要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仁裕可汗大声吼叫道,美的眉毛都飞起来了。   要是打垮了对面沙州贼汉,他就能占领瓜沙二州,下一步就是向大唐遣出求亲使,求娶一个大唐皇帝的公主,自己也要把药葛罗家族的所有人都改姓李。   到时候他就是李仁裕了,再来十年生聚,下一个目标就是仆固家的高昌汗国。   哼!药葛罗家族才是真正的回鹘王族,仆固家不过是药葛罗家的狗,也敢当大汗!   吞并了高昌回鹘之后,就轮到当年被自己祖先击败的庞特勤后裔了,听说他的这些远亲,在安西建立了好大的汗国。   若是能把他们收复,或许自己在五十岁时,就能成为所有回鹘人真正的可汗,到时候……   “可汗!你看那是什么?沙州贼汉们为什么竖起了这么多面旗帜?”   仁裕可汗不满地眯起了眼睛,做梦做的正爽呢,直接就被人打断了,还真不是滋味,他顺着侄子药葛罗思义手指的方向看去。   嗯?是有点奇怪,这些沙州贼汉为什么要在阵中竖起那么多面红旗?有点,像是在给什么人发信号一样。   发信号?素来谨慎的仁裕可汗一愣,好像很久没有听到四弟药葛罗通顺派来回报的哨骑了。   药葛罗通顺的五百骑可是在外警戒的游奕骑,总不会他敢在这个时候,跑到哪里去找乐子去了吧?   就在此时,突然一阵马蹄声响起,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明显。   周围的人都抬起头张望了起来,仁裕可汗汗毛直立,他马上跑到在河边筑起的高台亲自去看,同时肃州城头示警的牛角号声,也急促的响起。   马蹄声越来越近,仁裕可汗终于发现了传来声音的方向了,他往肃州城北看去,大约离他们三四里地左右,铺天盖地的骑兵打着醒目的三辰旗,向着河湾呼啸而来。   在最前面,仁裕可汗看见了他的弟弟药葛罗通顺,通顺正率着数十骑狼狈不堪的奔逃,在他们身后,一个白袍小将急追不舍。   夕阳昏黄的阳光中,白袍小将身上的白袍仿佛镀上了一层金,他利用马匹上下颠簸的瞬间,迅捷的连续开弓,不断将通顺身边的骑士射倒在地上。   几乎在同时,河湾归义军中三声鼓响,大队大队身穿黑甲的甲士越寨而出,开始向回鹘人逼近。   仁裕可汗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们刚才要啃干肉条吃干饼子了,原来是为了方便立刻出来作战。   而他的甲士们,已经脱掉甲胄正在美美的享受着油乎乎的羊汤。   “快!披甲!所有人披甲,退到肃州城下,夜曷落部五百骑向左去拦截!”惶急的仁裕可汗差不多是从高台上摔下来的。   他边跑边喊,虽然不知道那些骑兵是从哪来的,但他知道,如果不能抵挡住对方的这雷霆一击,他们就完蛋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一失误成千古恨   夜曷落也可以被称为药葛罗,这两个词只是在拼写上有一点点的区别的而已。   夜曷落部,实际上就是历代甘州回鹘可汗的亲卫繁衍生息组成的御帐部落。   这是甘州回鹘中最为得宠的部落,也占据了甘州内外大量肥沃的耕地和牧场,他们对于可汗家族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在这个紧急的关头,哪怕已经上阵冲杀了好几次近乎力竭。   但接到仁裕可汗的命令之后,夜曷落部的五百骑,还是在极快的时间完成了集结,然后迎着飞驰而来的归义军骑兵拦截而去。   他们不是去击败归义军骑兵的,而是去拦截冲锋过来的归义军骑兵,好给大部队退到肃州城下赢得宝贵的时间。   张昭当然也知道这点,能不能在最快的时间打垮前来拦截的夜曷落部五百骑兵,就成了这场战斗可不可以干净利落解决的重要关键。   慕容信长冲在最前面,他身边的,是一个带着胡人相貌的少年。   两人年岁差不多,身材也差不多,但这个一看就是穷苦出身的胡人少年张烈成,总是让慕容信长感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敌意。   呃,说敌意可能太严重了,应该说对他有些敌视,好像很怕慕容信长抢走了张昭的宠爱一样。   这让慕容信长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激起了少年人的好胜之心。   是以,本来按照张昭的计划,当敌骑来拦截之后,他们三率领的这三百骑兵,是要绕开到两翼的。   因为张昭手下有一千梨花枪骑兵,在这个火药还被视为神物,很多人闻所未闻的时代,张昭不信有任何的骑兵会抵挡得住梨花枪的喷射,就算伤害不高,但吓也把你吓出个好歹。   然而少年人的求胜心一起,慕容信长和张烈成哪管什么计划于军律,上了头的两人,带头往拦截他们的五百夜曷落骑兵冲去。   在两人身后一点点的李存惠只能叹息一声,也跟着冲了过去。   一身白袍的慕容信长是最好的标靶,虽然他麾下的慕容家骑兵几乎都穿着白色的外袍,但谁叫他身高腿长那么显眼呢!   是以夜曷落骑兵,也把他们当成了归义军骑兵最精锐者。   越来越近,拦截的夜曷落骑兵呈楔形冲锋过来,慕容信长三人的三百骑则是摆出了猪突冲锋的锋刃形。   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战场上的少年,对于生命看得远不是那么重要,所以反而在某些时候,能打出相当出乎意料的效果。   ‘嘣!嘣!嘣!’马背上的慕容信长大喝一声,飞速的射出了三连珠箭。   一个满脸胡子的夜曷落骑兵触电般的连续抖动好几下,随后直挺挺的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随着慕容信长的三连发,数百支箭矢呼啸着向双方激射而去。   不断有人惨叫着从马背上摔下去,慕容信长也连续中了好几箭,但他只感觉到了好像有人打了他几拳,完全没感觉到疼。   因为他白色外袍里面,穿的是张昭送给他的精铁棉甲。   对冲的双方,一个是楔形利于放箭的阵型,一个是直接莽的锋刃形。   弓箭对射的时候,夜曷落骑兵明显占据了上风,但是只过了十几息,等到慕容信长等人靠近之后,形势就开始转换了。   作为锋刃的慕容信长带着身边的骑兵,直接一个猛击,就穿透了夜曷落骑兵的阵型。   他手持马槊左敲右打,迅速就把两员夜曷落骑将,给打翻了在了地上。   马槊这种高级玩意在骑战中的威力,远不是甘州回鹘手中长马刀能比拟的。   双方一靠近,慕容信长和李存惠以及他们身后几十骑手中马槊威力,完全被发挥了出来。   往往夜曷落骑兵的马刀还没有挥到,就被马槊给捅死或者打翻到了地上。   张昭一看慕容信长三人直接用三百骑就把前来拦截的五百回鹘骑兵给击穿了,顿时就改变了策略。   他把马头稍微一偏,直接向着正在迅速往肃州城下退去的回鹘人大部队冲了过去。   眼看象征着主帅的红色旗帜偏转了方向,跟着张昭的骑兵也只能硬着头皮鬼哭狼嚎的跟着转向。   这样做虽然能更快速的冲到敌军附近,但是免不了得挨上一顿夜曷落骑兵的箭雨。   果然,张昭率军绕过夜曷落骑兵身边的时候,虽然他们被慕容信长打乱了阵型,但仍然没有忘了自己的使命,不太整齐的箭雨,还是一波接着一波射向了正在狂飙突进的归义军骑兵。   不过,终究是无济于事了,养精蓄锐好几天的归义军骑兵,很快就将这些来拦截他们的夜曷落骑兵甩到了后面,兵锋直抵肃州城下。   仁裕可汗指挥着军队在飞速撤退,但一看夜曷落骑兵的拦截已经失效,只能擂响战鼓,让手下的甲士在浮桥的桥头,迅速集结了起来。   这座浮桥,是河湾战场通往肃州城的几座浮桥之一,只要过了浮桥就能到达肃州城下。   当然也可以不通过浮桥,因为此时是枯水期,高山融雪还没开始,北大河宽且浅,最深处就也就两米多。   四月初的天气也不是很冷,完全可以泅渡过去,但关键是,得没有追兵。   八千多人猬集在一起,还是很大一片的,只不过人喊马嘶有些混乱,但仁裕可汗的大纛始终立住不动。   咚咚的鼓声敲响后,从慌乱中清醒过来的军官,开始命令手下的士兵组成阵型。   等到张昭等人冲到的时候,甘州回鹘人已经神奇般的完成了第二次集结。   不过晚了,漫天霞光在甘州回鹘士兵的眼中亮起,一时间,喷射的火焰比天上的太阳还响,轰然爆响的雷声,则彻底淹没了鼓声。   冲到甘州回鹘阵前的归义军骑兵,先是集体三波箭雨倾泻下来。   等到甘州回鹘士兵有些慌乱的时候,以三百杆为一个基数,归义军骑兵手中的梨花枪开始喷射出金色的火焰,以及火焰中包含的铁沙和瓷片等。   别说下面的士兵,就是仁裕可汗别人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简直就像是妖法一样,被灼烧了面部的甘州回鹘士兵凄厉的嚎叫着四散奔逃。   哪怕就是被火焰扫了一下,被一点碎瓷片划了几道口子,这些原本他们完全可以忽略的伤害,在未知的恐惧下,突然被放大了无数倍,几乎到了难以承受的地步。   但最开始崩溃的,并不是哭嚎的回鹘士兵,而是他们身后的大量马匹。   马儿胆小又敏感,或许它们已经被训练得可以接受战场上的厮杀与哭喊,但绝对没接受过喷射的毒火和铁沙碎瓷片的训练。   很快,一匹倒霉的马儿,被梨花枪喷出的火焰,点燃了尾巴和颈部的鬃毛。   这下彻底让它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中,骑士的尽力安抚也起不到任何效果。   一匹马儿的惨叫和慌乱,迅速引起了周围战马的集体反应,它们开始癫狂的在人群中来回乱跑,有些机敏的战马则开始直接往河里跳去。   刚刚集结的阵型完全破碎,很快士兵和战马一样,也失去了约束,最后的混乱马上就要到来了。   正在这时,张昭带领的这两千骑兵中,三百余具装甲骑已经穿好了甲胄。   这就是棉甲的好处,他可以让具装甲骑不再需要辅兵,单兵就能着甲,也就是环锁铠的穿戴麻烦一点,但也比披裹式的扎甲好穿戴的多。   人马俱甲,蹄声如雷,人群中的仁裕可汗突然发现他又犯了个错误。   来的敌骑只有两千上下,就算加上河湾的沙州汉也就七千人左右,而自己足足有九千。   如果他不从河湾撤离,单凭河滩上的乱世和沙地,就能让对面的骑兵完全失去作用。   具装甲骑一来,恐怕马蹄子就直接陷进去了,如果选择硬肛的话,不一定会输。   ‘轰!’最前面的人群一哄而散,但实际上归义军的具装甲骑根本没直接冲进去。   地方太小,人群太密集了,如果不把他们吓得分散一些的话,搞不好反而会把甲骑,也陷进回鹘人的乱军中去。   “可汗!你必须走了!马上走!”左大叶护不由分说的将把还在指挥的仁裕可汗往后拖。   作为马背上的民族,左大叶护一眼就看出对面的甲骑是在边威吓边调整。   他也知道,以目前的混乱,是不可能翻盘的机会了。   仁裕可汗还有些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他忍不住挣扎了几下。   “不能走,我不能抛下勇士们离开,这里都是汗国最精锐的勇士!”   “景琼王子,你率三百骑带上可汗先走,老臣为你们殿后!”   左大叶护可不管这么多,损失几千骑兵确实会伤筋动骨,但是连可汗都没了,那可就直接崩溃了。   “快跑啊!败了!败了!”   “沙州汉会妖法,抵挡不住了!”   就在景琼王子护着仁裕可汗从浮桥离开的时候,连续做了几次驱赶吓唬的归义军三百具装甲骑,终于狂飙了进来。   一些回鹘士兵举起长枪想要反抗,一些哭嚎着已经崩溃,更有大量的人脱掉甲胄,直接跳入北大河中往肃州方向游去。   数千兵马的总崩溃时刻,已经到来,几座浮桥头,几乎都在同一时间乱成了一锅粥。 ###第二百七十四章 蓼泉守捉   蓼泉守捉,具体地点在后世的金堂县,这是唐廷在河西走廊设置的守捉城,隶属于建康军。   此地建城的历史非常悠久,东晋末北凉王沮渠蒙逊和西凉王李歆时期,双方就曾在此爆发过大战。   到了此时,中原王朝虽然没有控制河西,但蓼泉守捉的地位有增无减。   甘州回鹘势弱的时候,这里就是阻挡归义军和肃州龙家进攻甘州的重要关城。   甘州回鹘势强的时候,这里就是他们西进经营、侵吞肃州的后勤基地。   “将头,刚才蓼泉守捉城内冲出去了几匹马,肯定是去甘州报信的,咱们追不上了!”   一个慕容家的骑士飞马过来报告,慕容信长则恨恨的看着那一缕远去烟尘只想破口大骂。   从肃州到蓼泉守捉足足有两百四五十里,慕容信长带着七百多骑,日月兼程,每日只睡三四个时辰,狂追了六天六夜,终于把甘州回鹘的仁裕可汗给追上了,但是对方却缩进了蓼泉守捉城中。   此时的蓼泉守捉,在甘州回鹘人的经营下,物资充沛,城中自有半常备兵员三百余,加上刚刚逃进去的甘州仁裕可汗数百骑,竟然一下就有了不错的防御能力。   “蓼泉守捉到甘州有一百四十里,回鹘人的救兵就算马不停蹄的赶来,也还需要好几日,不如我们先把这里围起来,等军使大军到了之后再做决断吧!”   李存惠出言建议道,六天跑了两百多里,就是铁打的也扛不住了。   而蓼泉守捉城中突出去的骑兵,肯定是守捉城中的生力军,他们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把甘州仁裕可汗围住。   慕容信长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突然发现身边的张烈成也在点头,两人眼神一碰,赶紧又移往别处,差点尴尬住了。   想起那个他不愿意承认的继父张二郎君,对他劈头盖脸的一通怒骂,慕容信长就有点灰头土脸的。   他和张烈成一人还有三十军棍,李存惠还有二十军棍没打呢,这会他也不敢任性了。   “先围起来吧!马指挥使就在后面,等他来了咱们再进攻!”   ……   肃州城下,濒临灭亡的甘州回鹘打到最后竟然还顽强了起来,他们在左大叶护的组织下,三千多甘州精锐守住一座浮桥的桥头,与归义军展开了血战。   张昭用具装甲骑冲了三次,竟然都冲不动这些奋起一搏的甘州兵,最后只能让甲骑下马与重步兵一起组成方阵强攻。   在归义军强弓硬弩的攒射下,这些甘州兵竟然硬生生拖到了第二天巳时初,也就是上午十点多才被击溃。   击溃这些甘州兵后,张昭连肃州城都来不及进,就让罗通达率本部一千多人控制肃州,并且派人迫降酒泉、福禄两县。   然后再遣使往敦煌,告知肃州城下大胜,让岳父曹元忠想办法,无论如何也要抽调出一千人前来稳定肃州。   这点家当,真是耗子见了都要落泪!   在让张昭带走一千多优秀的年轻人后,归义军抽调两千人出来就已经是极限了,要是再多抽点,春耕就没法进行。   留给罗通达一千人,牺牲了七八十人,还有六百多因为各种受伤带不走,张昭赶紧带着剩下的三千多人往甘州方向追过去。   不过他的速度也不会太快,因为他让马杀才和慕容信长等,带了接近一千骑先去追甘州仁裕可汗了。   他们可是一人三马,一下就是三四千匹骡马,现在张昭这,一人双马都保证不了,很多时候只能牵着马匹走。   蓼泉守捉这边,马杀才一到,归义军就开始了攻击守捉城。   马杀才和慕容信长三人加起来有一千骑左右,人数上比守捉城的守军要多,并且心理上占有极大的优势。   特别是出自归义军的这部分骑兵,这些人幻想中的最高军功,也就是逮住甘州回鹘的可汗。   现在一看泼天之功就在眼前,个个发了狂般不要命的进攻。   可是终究还是因为缺少攻城器械,更兼在守捉城内快被吓死的甘州仁裕可汗发了狠。   他拿出了上万亩由王室直接控制的肥沃土地作为犒赏,守捉城中也多是仁裕可汗心腹,很多甚至直接就是药葛罗家的旁支。   是以拼死作战,慕容信长冒着箭雨几次登上城头,最后都被赶了下来。   七天后,张昭亲率三千大军,终于赶到了蓼泉守捉外。   同时,甘州回鹘也从尽起全国之兵,靠近甘州城的十几个部族中,凡是十五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的男丁都征召了起来,得到控弦一万七千余人,其余散居在甘州各地的部族也还不断的在进行动员。   紧接着,相差不过五个时辰,张昭还没准备攻城,由药葛罗通礼率领,一万七千回鹘骑兵到达了蓼泉守捉城东五里处。   张昭随即让虎刺勒率三百骑兵看住守捉城,亲率四千众与一万七千回鹘骑兵在张掖河边对峙了起来。   张掖河就是后世的甘肃黑水,古代也曾称为弱水,是我国第二大,甘肃第一大内陆河。   它发源于祁连山的冰川,最后流入居延海,盗墓笔记中著名的西夏黑水城,就是在张掖河的下游。   这种高山冰川融化形成的河流,一般都丰水期和枯水期水量差距特别大。   现在就正处于枯水期的最后阶段,整个张掖河宽而浅,河边多沙地,很多都是露出的丰水期河床。   这样的河流,自然成为不了两军的屏障,所以张昭与药葛罗通礼率领的大军,干脆就不是隔河对峙,而是在靠近张掖河的方向形成了对峙。   此处的地形右边是张掖河,左边是合黎山,张昭靠西,背后是甘州仁裕可汗被困的蓼泉守捉,大军在合黎山一个小山坡处扎营,卡住了甘州回鹘大军通往蓼泉守捉的出入点。   甘州回鹘靠东,他们从甘州(张掖)起大军而来,没有扎营,这些回鹘人也不太擅长扎营。   接近两万人的部队,就散乱的搭了些帐篷在整个合黎山与张掖河之间的平原上。   “马杀才你来说,你们猛攻五六天,假如我们出动两千人猛攻蓼泉守捉城的话,一天之内能拿下吗?”张昭大营中,紧急军议开始了。   现在张昭有两个选择,一是留一千人守住这个山口,自己率剩下的三千人猛攻蓼泉守捉城。   力争在一天之内打破守捉城抓住仁裕可汗,然后逼迫东边的甘州军退回甘州城甚至投降。   第二个选择就是趁对面甘州军立足未稳发起突袭,只要击败这支甘州军,那此战,甚至就是甘州回鹘也说不定能彻底解决了。   但是这两种方法都有危险性,打蓼泉守捉,首先是一天之内能不能攻下?其次防守部队能不能防住甘州军的猛攻?   虽然这些甘州军中很大一部分在张昭看来战斗力很一般,但终归是有一万七八千人,士气起来了还是很可怕的。   而主动出击,也是有风险的,万一出一点点的意外,他现在相当于是被卡在中间的,出击不利顿时就会有被两面夹击的风险。   “蓼泉守捉城坚但颇矮,一天之内攻下来的难度并不大。   但此山口并不险要,是否能挡得住一万七八千回鹘骑兵的攻击,末将认为难度非常大,要是山口挡不住回鹘骑兵,那咱们就危险了。”   马杀才思考了一会回答道,他们六天还打不下来,那是马不停蹄的追了六七天,早已人疲马乏,饿了也只能啃干粮,睡觉的地方都没,根本发挥不出来全部实力。   “军使,如果能给某两千人,这山口,阎晋拼死也给你守住,少了两千人,确实比较危险!”   阎晋接口说道,这山口相当开阔,又没有关城可以利用,少了两千人确实守不住。   一时间,张昭和屋内众将都犯了难,无论从那一方面来看,都有风险。   但也要迅速做出决断了,所谓最可怕的不是做了个错误决定,而是不做决定这个定律,张昭还是知道的。   “军使,以某来看,攻打守捉城和现在发起突袭,皆不可取!”   张昭抬头一看,发言的是裴远,这小子脑袋上的伤口才愈合,又急不可耐的跑到张昭身边来了。   “那你说说为什么不可取?再说说认为应该怎么办?”   商议嘛,只要不是抬杠,张昭一切都可以允许。   “军使,某在凉州就听过药葛罗通礼的名字,乃是仁裕可汗的异母弟,平素在甘州就颇有权势。   今日他尽起大军前来,第一时间竟然没有遣使来见军使,其心已经昭然若揭!”   “你是说,药葛罗通礼很可能起了别样心思?”张昭问道,他刚才确实也还没往这个方向想。   “这是必然的!”裴远斩钉截铁的说道:“若是药葛罗通礼是个大忠臣,君主被围岌岌可危,最应该做的不是想着击败敌人,而是大军压迫的同时,遣使沟通,以求用和平之法解救君上。   譬如汉高祖白登被围,若是有哪个宗室吵着决战于匈奴,绝对就有不臣之心。”   张昭想了想,这话确实有一定道理,想当年,常凯申被张少帅扣押在西安,吵着武力解决张杨的何敬之等人绝对是心怀不轨,而急着救出常凯申的人,则是一门心思找中间人搞和解。   “所以,你觉得药葛罗通礼有可能是在等着我们强攻蓼泉守捉,然后以为仁裕可汗报仇的借口再与我们大战?”   “必然如此,只要我们一分兵,甘州回鹘大军就会开始攻打山口,到时候就算我们抓到了仁裕可汗也没用。   胡人以强者为尊,一个被宿敌俘虏的可汗,本身的威信就会大大降低!只要打败了我们,药葛罗通礼就算篡位,也不算什么!”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张昭直接问道,他现在觉得,自己手下还真是缺这么个能出谋划策,又了解地方,还挺不要脸的谋士的。 ###第二百七十五章 互相算计   张昭大帐中,裴远摸了摸颌下几缕胡须,细长的眼睛猛然迸发出了阴险的光芒,以至于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像个老狐狸。   “裴某请问军使,是否有吞并甘州回鹘之心?军使又觉得自己是否能吞并甘州回鹘?此战军使最低要达到什么目的?以及想得到什么好处?”   张昭点了点头,有点意思,能问出这些话的,才是一个正常谋士的思路,他想了想。   “某确实有吞并甘州回鹘之心,拿下甘州,坐拥瓜沙甘肃凉这五个河西大郡,是某之志,某也觉得自己肯定能吞下甘州。   但目前恐怕有些困难,至于最低目的和能得到的好处,一靠诸将勇猛作战,二就要靠你等文臣为某谋划了!”   “军使不因大胜而骄矜,实乃我归义军之福!”裴远拱着手先把张昭夸了一句。   “甘州回鹘有民近三十万,割据甘州,西控肃州,东击嗢末各部,实乃目前河西的第一强权。   更与归义军世代仇隙,虽然遭此大败,但军使若不是彻底把他们打服,尽数处死药葛罗家近支,实难平定。   更兼凉州嗢末虽称六部,但没有统一的头领,凉州也远比甘州富裕,军使此时的全部精力,应当放在凉州,而不是此时去取甘州。   因为只要收复凉州嗢末六部,再与瓜沙两面夹击,甘州回鹘如瓮中之鳖,早晚被军使所擒。”   张昭情不自禁的鼓了鼓掌,这裴远是真有水平,所想的与自己不谋而合。   这甘州回鹘,又穷又横,还因为与归义军上百年的仇恨,很难征服,远不如此时把精力放在凉州和嗢末部。   “裴舍人有大才,还请悉数道来!”   看张昭同意他的想法,裴远也有些得意和感慨,终于遇到一个跟自己的思路上能合得来的君上了。   “所以,某的建议就是先易后难,先凉州后甘州。   对于甘州回鹘,此时我们虽然大胜之,但不应逼迫过甚,免得狗急跳墙迁延时日,若是能得到金银财货和肃州,就该见好就收。   军使可派两路使者,一路前往蓼泉守捉仁裕可汗之处,说以利害,与他再立盟誓,只要仁裕可汗愿意放弃肃州,赔偿我军损失,我们就放他回去。   另一路则前往药葛罗通礼处,向他索要肃州和金珠宝玉战马军械,直言其若是肯答应,我们就派军攻陷蓼泉守捉,杀死仁裕可汗。”   刘再升稍微皱了皱眉,他看着裴远说道:“给药葛罗通礼的条件,是不是有些欠妥?   金珠宝玉战马军械事小,若是我们去攻打蓼泉守捉时,他突然率大军前来进攻,企图把我们和甘州仁裕可汗一起干掉,该如何是好?”   裴远冲着刘再升微微一礼,笑着说道:“刘总兵真乃正人君子,我们派出这两路使者,定然是一真一假。   仁裕可汗走投无路,不得不跟我们合作,此乃真合作。   药葛罗通礼心怀不轨手中又有大军,定然不会真心与我们合作。   我们真要按照与药葛罗通礼的约定来行事,他必然如同刘总兵所说,肯定要来袭击我们,企图鱼和熊掌兼得。   所以我们派往药葛罗通礼的使者,只不过是为了麻痹他而已。   等到仁裕可汗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就让仁裕可汗以景琼王子为质。   景琼王子一到,军使就可拣选大军,带上他突袭药葛罗通礼,再散播谣言是仁裕可汗欲诛灭药葛罗通礼,其必然大乱!”   说着,裴远眯着眼睛,阴冷笑意浮上了面庞,“此计不但可以挑拨药葛罗家内斗,更可以借机把这些回鹘士兵打上叛逆的烙印。   使仁裕可汗回到了甘州城,也不敢尽信他们,甘州政局将会更加动荡,等军使收完凉州,那就大事已定!   某还听闻曹令公之女远嫁甘州,为前甘州仁裕可汗诞下一子两女,军使可向仁裕可汗索要之,等日后凉州在手,就以为阿咄裕可汗报仇的由,彻底掌控甘州。”   “郭天策!”张昭听闻裴远的谋划,顿时大为惊喜。   他原本就担心收复凉州嗢末的时候,甘州回鹘会出来捣乱甚至趁火打劫,而裴远放的这个雷,足以让甘州内部内都不休了。   感觉自己首席文臣地位岌岌可危的郭天策赶紧站了出来。   “某命你为专使,去往蓼泉守捉与仁裕可汗说以利害,你可敢去?”   “谨遵教令,某定然可以说得甘州仁裕可汗答应所有条件!”   郭天策大声回答道,这还有什么敢不敢的,除非仁裕可汗彻底疯魔,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不然绝不敢把他怎么样。   郭天策下去之后,眼见张昭在账内众人脸上巡视,裴远干脆直接走了出来。   “军使,药葛罗通礼处责任重大,不如就由臣下去吧!”   张昭装作思考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实际上他心里也认为裴远去是最合适的。   “玉英乃某之谋主,岂能让你深陷险境?吾不准,再另选他人吧!”   裴远一揖到底,“军使看重,远感激莫名,不过此计是仆提出的,另选他人恐有失。   再说药葛罗通礼只要没有失心疯,势必不会对仆如何,请军使恩准!”   ……   入夜,蓼泉守捉城内,郭天策被蒙着眼睛带到了甘州仁裕可汗面前。   仁裕可汗这二十天,可算是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天上地下。   二十天前他还幻想着成为全体回鹘人的可汗,但是现在,他只想保住命。   对于郭天策的到来,仁裕可汗极为惊喜,但心也直往谷底沉。   能有使者来,最少可以说明两件事情,自甘州来的大军统帅,也就是他的异母弟药葛罗通礼很可能起了别样的心思。   第二件事就是归义军出了一个比曹议金还不好对付的人。   能在这种优势下,不妄想着进入甘州彻底吞并他们,而是先慢慢消化肃州的,是一个极有耐心,又很清醒的对手。   要知道甘州离敦煌足足有一千二百里,归义军人口不过十几二十万人,想要跨越一千二百里来统治甘州,根本不是归义军这个体量能做到的。   就是肃州,一时半会他们也吞不下,只能继续依靠龙家人统治。   这也是曹议金曾经打破甘州城,也只能勒索大笔财宝后,扶持一个阿咄裕可汗的原因。   当然,这也是当年他父亲仁美可汗,派兄长狄银于敦煌城下数败归义军,仍然不能进入敦煌城的原因。   双方核心区距离太远,本身人口又太少,根本无法彻底吞下另一方。   除非能在一到两战中把对方的核心男丁杀死大部分,不然绝不可能。   可他这次虽然九千大军全军覆没,还丢了肃州,但实际上在战场上战死和被俘的,仁裕可汗估计也就三四千人,其余人还是会通过各种小道跑回甘州。   同时甘州回鹘的家底比归义军还稍微厚实一点,没了这三四千武士,极限状态也还能拉出一两万人,只不过不是常态,但也能保证不被一口吞。   现在既然对面的张二郎是明白人,那就简单了,按老规矩就是,这次轮到他跪下来当乖儿子呗。   这也没什么丢人的,张承奉给仁美可汗跪下当过乖儿子,阿咄裕可汗也给曹议金跪下当过乖儿子,现在轮到他仁裕跪下给张承奉的儿子张昭当乖儿子了。   这他妈的,还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所以当孤身一人的郭天策用鼻孔看着仁裕可汗,嘴里说着要仁裕可汗出价值三十万贯的财货当做赎金和赔偿,要让曹议金的女儿和外孙回敦煌居住等条件。   还很霸气的表示,不许讨价还价,但有允与不允两个回答的时候,仁裕可汗很麻溜的全部答应了,真是一点价都不还。   傻哔!老子只要保住命,十年后你们归义军又会实力不如我们,到时候再找你们算账,仁裕可汗如是想到。   煞笔!还以为我们拿你没办法呢?军使今年取凉州,明年就两面夹击,到时候让你全家团员乐呵呵,郭天策瞥了一眼,一股智商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不过,当两人谈到要让景琼王子为质,还要药葛罗通礼退走以后,张昭才肯执行约定的时候,仁裕可汗犹豫了。   他倒是没想到张昭要给他留个祸害,而是以为张昭要再狠狠的削弱甘州回鹘一把。   “尊使,要是张军使击退了通礼,到时候不肯遵守约定,还是扣住某不放怎么办?”   仁裕可汗紧紧盯着郭天策的眼睛,仿佛想要从中看出点什么。   郭天策哂然一笑,也同样紧紧盯着仁裕可汗。   “可汗,你不会以为事到如今,你还有跟张军使讨价还价的余地吧?当年你们只是打到了敦煌城下,张军使的父亲就要……   郭天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确,当年你们怎么干的,现在还想讨价还价?   “如今可汗几如阶下之囚,药葛罗通礼更是手握两万骑,恨不得你早死,请恕在下直言,可汗除了相信张军使,没有第二个选项!”   郭天策这边任务很顺利,没有了辗转腾挪空间的仁裕可汗,只能全盘答应了条件。   而裴远去药葛罗通礼处的任务,执行的就更加顺利。   张昭能帮助他除掉仁裕可汗,药葛罗通礼简直求之不得。   不用背上杀害君主的骂名就可以夺得大权,这多好,所以他恨不得归义军马上去杀了仁裕可汗才好。   而且药葛罗通礼还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那就是张昭能不能把景琼王子也一起干掉,这样他还愿意额外加五万贯的财货。   有那么一瞬间,张昭都想真的和药葛罗通礼合作了,因为他从药葛罗通礼的回复中,竟然感受到了那么一点点的诚意。   不过很快,张昭就把这点小小的个人情绪给排除了。   药葛罗通礼手握接近两万人,是张昭目前最大的威胁,就算他真的有诚意,那也不是一个好的交易对象,稍有变动,自己就可能会吃大亏。   ……   景琼王子是个十七岁的小少年,当然在这个时代,十七岁已经算成人。   但张昭显然没把他当做一个成人,而是当成了一个工具人,勉强攀谈了几句,张昭就让人把景琼王子带了下去。   随后被带进来的,是药葛罗通礼的心腹,这位跟着裴远一起来到张昭军营的心腹,主要负责俩个事情。   明面上说是要来确认仁裕可汗的死,但暗地里张昭猜测,他主要的任务,应该是亲眼见到张昭调遣军队去攻打守捉城就够了。   第二个事情,就是和张昭沟通交货的地点,因为张昭提议,他必须要收到最少价值五万贯的财货之后,才会采取行动。   先收五万贯,这是张昭和一众文臣武将计算出来的结果。   药葛罗通礼是来打仗的,不是做生意的,所以不可能带着几十万贯的财货。   但五万贯,就算他没带着,也能很快从附近城镇收集齐。   “那就请使者回复通礼可汗,三日内我看到五万贯的话,协议立刻生效,若是三日内看不到,某可能就会考虑去跟仁裕可汗做这笔生意了!”张昭面带渴望,威胁着药葛罗通礼的心腹。   心腹丝毫不在意张昭的态度,他现在只要确定张昭有这个诚意就行。   从心腹一路观察来看,归义军仅有几千人,且人疲马乏,不想继续打一仗应该是肯定的。   如果他是张二郎,能勒索三十万贯然后回去慢慢消化肃州,绝对是个不错的选择。   “张军使放心,首批五万贯财货,三日内必然送到指定地点,只是到时候恐怕要请张军使亲自率军去取了。”   “这个没问题,只是将附近两个千户骑兵调走的事情,还请贵主上早些办。   最好能让忠于仁裕可汗的部族在此地守护,咱们也可以做的真一点。”   张昭装作好意提醒到,随后亲自把心腹送了出去,这药葛罗通礼还真是个人才,竟然现在就开始考虑影响了。   他还不肯直接把五万贯的财货送给张昭,想出了一个让张昭自己去劫掠的妙招。   这样就把药葛罗通礼的嫌疑给洗清了,他可不是送财货给归义军,只是正好不小心被他们劫了而已。   “景琼王子,现在你明白了,真正要你们父子性命的是谁了吧?”   被张昭让人带下去的景琼王子并未走远,而是藏在了营帐挂着的的甲胄后面,这个十七岁的小王子已经气得满脸通红了。   “无耻叛徒,人人得而诛之,得亏张军使相告!”   张昭一瞬间都有些搞不清这景琼王子是真的还是在伪装,不过他决定不去想这个问题了,反而讨论起了细节。   “三日后王子与某同去取这五万贯的财货,说降守护财货忠于你们父子两的千户,没什么问题吧?”   是的,张昭打算的突袭,就是用这次收货作为遮掩。   药葛罗通礼为了一切逼真,肯定会把周围的部队都调走一些,这样大大方便了张昭潜伏的近一些。   再让景琼王子说降了终于仁裕可汗的千户,就有了突袭的向导。   事情就是这么奇妙,两个刚才还打生打死的对手,这会有又可能联合起来,还是回鹘王子帮着张昭打他们自己的人。   ……   “玉英觉得景琼王子如何?”景琼王子下去后,张昭不顾深夜,又把裴远召了过来商议,玉英则是裴远的字。   他看着张昭嘿嘿一笑,“军使问某这个问题,肯定是心中有了决断,仁裕可汗必然性命不保了吧?”   “没错!”张昭点点头,“某左思右想,这仁裕可汗算得上是甘州历代可汗中有为者,这么把他放回去,殊为不智。   而且药葛罗通礼很大可能支撑不了多久,还是杀了为好,让景琼王子和药葛罗通礼这对叔侄去大乱斗比较好。”   裴远默默给张昭点了二十四个赞,随机应变又拉的下来脸,翻脸跟翻书一样,这才是合格的主君。   ……   蓼泉守捉城东北,合黎山南麓,一个叫夹山的小集市。   这里大概位于后世共和国的高台县平川镇,药葛罗通礼给张昭五万贯的财货,就存放在这个小集市的中,负责守卫的是一个忠于仁裕可汗的千户。   现在是寅时,天还没有开始亮,按照双方的约定,张昭是要在下午申时率大军突袭这里,抢走这写物资的。   但张昭才不会规规矩矩按照约定去,谁知道药葛罗通礼会不会给他挖个坑。   夹山距离张昭扼守的山口差不多有十里左右的距离,是以张昭必须要在寅时初,也就是凌晨三点钟就要出发。   三国演义中经常提到的三更造饭、五更出发,在这个时代来说,可一点都不简单。   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三更是凌晨一点左右,一般的大头兵,一年就拿你那点钱,半夜一点起来准备出发打仗,想什么呢?   就算有军法催逼,他们也会磨磨蹭蹭,吃饭、集合、出发都会磨蹭。   而且在军队中,这种情况还会以极快的速度传播,真要大家都开始磨磨蹭蹭的,这就成了集体意志,什么军法都不管用。   而能在凌晨起床吃饭,四更、五更就出发的军队,绝对是一支有极高组织度的军队,一般的精锐都做不到。   张昭手下正好有,这支跟他一起打遍安西、河中和天竺的归义军,就有这样的组织度。   所以,当张昭摸到夹山的时候,负责守护的回鹘人千户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马鹞子率三十勇士摸进去,很快就把睡梦中的千户给捆了出来。   这千户长显然也没想到归义军会绕过大部队摸到他这里来,夹山虽然有些物资,但也不是最要紧的粮草,不至于被人夜袭吧?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景琼王子,千户长的脑袋更加的混乱了。   这些沙州汉是来帮助可汗的,可汗的兄弟通礼反而是叛逆者。   千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立刻就表示他还是忠于仁裕可汗的。   本来他这种小小的千户,也不是药葛罗通礼的心腹,哪敢沾惹这些汗室的内斗。   不过这回景琼王子都出现了,根本说不清楚,千户只能按张昭的要求,带着他们绕过一个又一个岗哨,直接从后面出现在了药葛罗通礼大军的大营后。   到了此时,天才蒙蒙亮,夹山集市中的回鹘人还在熟睡,根本不知道千户已经被抓走,还当了带路党。   药葛罗通礼扎营的地方,就在张掖河边,从张昭这里看去,延绵的合黎山如同一道城墙,横在在张掖河以北。   而在山与河的中间,是一条上百里长十几里宽的狭长平原。   这里气候温和,灌溉方便,是整个蓼泉守捉最好,也是甘州最好的农业带之一。   光是这里,归义军除了寿昌镇,就没有什么地方可比了,难怪只有瓜沙二镇的归义军,耗不过甘州回鹘。   历史上如果不是辽国和西夏眼馋甘州富庶,屡次进攻的话,归义军的命运,一定是被甘州回鹘吞并。   “白从信、马杀才、慕容信长、李存惠、虎广你们各领一都为先锋!   琼热多金、张烈成、郭广成、裴同远、阿史那思礼为中坚!   甲骑卸甲,只穿环锁铠,轻骑在前,次第冲锋,务必打穿敌营。   其余人随我下马步战,逐营清扫残敌!”   在张昭的命令下,战争从一开始就没了悬念,归义军进攻的时候,回鹘人还在准备朝食。   药葛罗通礼虽然没安好心,但他也是准备在张昭去解决仁裕可汗的时候,顺便偷袭张昭,可没想到张昭会来偷袭他。   混乱中,这个野心勃勃的家伙根本无法组织起抵抗,只能在心腹部族的保护下,穿着单衣骑上战马,在晚春的冷风中,沿着张掖河往甘州的方向狂奔。   至于征召起来的这一万七八千甘州回鹘骑兵,瞬间就炸了。   一时间,整个这狭长的平原上狼奔豕突,到处都是奔跑的人群。   甚至还把张昭的几千人都给搞混乱了,打着打着,跟在张昭身边的,只剩下了一千多人,其余的都杀得兴起,杀着杀着就分散了。   ……   几乎在张昭突袭药葛罗通礼大营的时候,蓼泉守捉城也异变突起。   负责看守蓼泉守捉的是虎刺勒,张昭给了他三百轻骑兵,三百步卒,想着以他的老练,准能看住守捉城的仁裕可汗。   可是在寅时,守捉城两门大开,城中六七百骑兵突然冲出了城外。   并且很快分成十几个小队,朝着不同的方向逃窜,情急之下,虎刺勒只能分散队伍四处去追。   守捉城头,几十个老农打扮的人看着四处烟尘滚滚,到处都是骑士追逐的身影默不作声。   一个头发稀疏,胡须全无,身穿充满汗臭破麻衣的中年人仰天长叹了一声。   “张二郎,今日剪发剃须之仇,他日一定十倍奉上!”   这家伙,赫然是仁裕可汗,脸上脏兮兮,头发剪短胡须消失,加上穿着臭麻衣。   就算景琼王子在这,也不一定能认出来,原来他根本就没出城,而是留在了守捉城中。   仁裕可汗还待说几句场面话,侄子药葛罗思义急了,拖着仁裕可汗就往张掖河边走去,那里有几条小渔船。   这才是仁裕可汗逃生的路线,先顺流跑到张掖河下游,再找一个回鹘部落护送回甘州去,刚刚冲出去的骑兵都只是障眼法而已。 ###第二百七十六章 凉州以北   提起凉州,后世人一般是下意识的以为是后世甘肃的省会兰州。   但实际上不是,凉州是后世的甘肃武威。   这是一个在共和国中相当落寞的城市,如果不是武威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威武的话,很多人根本就不会对这个偏远城市有什么印象。   后世的整个武威市全部人口不到一百五十万,GDP只有区区的五百多亿。   核心的武威市凉州区总人口只有八十八万,武威市区人口就更少了。   不管从GDP还是人口和知名度来说,称得上没什么存在感。   但在此时,凉州是中国西北之都,政治上为五凉精华,河西都会,地理上襟带西蕃,控葱左诸国,经济上商旅往来,无有停绝,军事上为天下要冲,国家藩卫。   自霍去病收复河西走廊以来,凉州便是中原政权进攻和防御西北方游牧政权的心脏和后勤基地。   到了唐代,面对吐蕃的军事压力,凉州更是成了大唐限制吐蕃的重镇。   这不单是因为凉州地理位置重要,更因为凉州的民风尚武。   后汉书郑泰转说,关西诸郡,颇习兵事,自顷以来,数与羌战,妇女犹戴戟操矛,挟弓负矢,况其壮勇之士,以当妄战之人乎。   东汉末的西凉军更是骁勇无敌,唐代则延续了关西出将的勇武之风。   张昭曾在后世看过一个一家之言,说大唐彻底衰弱的标志,不是安史之乱。   因为就算安史之乱把大唐腹心搅的损失惨重,各镇节度使皆有拥兵自重的心思,但整体上,唐廷威望还未失去。   藩镇林立并不代表他们可以不听朝廷招呼,也不代表没有忠臣义士心向朝廷。   此时国家大体上还维持得下去,只需不再出昏招,若有一二明君,国势甚至还能恢复。   但是随后吐蕃攻陷凉州,就彻底葬送了唐朝复兴的可能。   失去凉州,造成了河西、安西、北庭,彻底与大唐隔绝,丝绸之路被吐蕃隔断,长安失去了最大的财源,军事上更是极为被动。   占据了凉州,吐蕃骑兵可以随时威胁长安,白居易就曾哀叹凉州陷来四十年,河陇侵将七千里。平时安西万里疆,今日边防在凤翔。   在丝绸之路断绝,藩镇跋扈截断赋税和吐蕃人时时入寇的三重打击下,仅能牢固掌握关中一地的唐廷,终于彻底走向了末路。   而如今,吐蕃断崖式的衰落,甚至在之后上千年,都再也没恢复过往日的雄风。   中原王朝也从未真正控制着这个五凉精华、河西都会,历史上它最后落到了西夏人的手中。   可惜的是,西夏人一开始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开国雄主号称青天子的李元昊年老之后,简直变态得离谱,张昭甚至怀疑他是不是高洋投胎转世。   而从李元昊这歪了之后,西夏就再也没有个正常国家的样子。   不然的话,西夏国绝对会成为一个让北宋极度痛苦的王朝,威胁很可能比辽国都大。   所以鉴于凉州如此得天独厚的优良条件,张昭才会忍痛放弃先搞定甘州回鹘的诱惑,转而先借助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拿下凉州。   蓼泉守捉一战,虽然张昭觉得很郁闷,因为已经成了瓮中之鳖的甘州仁裕可汗彻底跑脱。   但实际上战果还是不错的,甘州回鹘倾国征发的一万八千骑被当场杀死四百多,俘虏三千多。   如果算上肃州一战他们的损失,整个甘州回鹘没了超过八千丁壮。   这对于一个核心人口三十万,极限征调才能拉出三四万的部族来说,损失非常惨重,算上甲械器具的损失,他们几乎已经到了亡国的边缘。   如果不是归义军的盘子实在太小,张昭也不能完全利用瓜沙二地的资源,以及有更诱人的凉州等着他攻占的话,最多半年到八个月,张昭就有信心把甘州回鹘给消化掉。   嘚嘚的马蹄声传来,上百骑兵打着几面鲜艳的旗帜,护送着一个身穿男装的女子过来了。   这里不是甘州城,也不是凉州城,而是凉州以北的白亭海,地址在后世甘肃民勤县以北。   张昭没有从甘州直接去往凉州,而是先绕道甘州以北的居延海,也就是后世的额济纳旗,然后从草原上划了个n字形,最后来到白亭海的。   凉州,可不是那么好进的!   裴远已经前去向凉州节度留后李文谦复命了,同时张昭还派遣张烈成率领从宁远跟他回来的两百粟特人,假扮安西来的行商,罗玉儿带着归义军一百余甲士,假扮第二批归义军贡马使进入了凉州城。   “二郎,信长儿呢?他们还没有回来吗?”   曹三娘子身手敏捷的从战马上跳了下来,人还没落地,就在询问他的宝贝儿子。   “应该快了!放心吧,他小子带着五百精骑和一千甘州回鹘俘虏,只不过去扫荡几个达旦人的小部落,很快就会回来的。”   张昭拍了拍曹三娘子的手背,心说你儿子在战场上经常标新立异穿白袍都不怕,打几个达旦人部落能有什么危险。   这也是张昭选择从草原上穿过的第二个原因,与甘州回鹘一战,张昭从抓住的俘虏中挑选了一千人。   然后用这一千人为辅,扫荡了一下居延海和白亭海以北的草原部落。   他准备建立一支三千人左右,专门干脏活累活的轻骑兵。   “老泰山与仁裕的盟约订立完毕了?你十二姑母从甘州城被救出来了吧?”张昭问道。   在仁裕可汗顺利跑回甘州城以后,张昭就没兴趣去围甘州城了。   去了也是浪费时间,真要打,甘州回鹘人拼死一搏,没有两三个月是打不下来的,他没那么多时间。   正好在此时,曹元忠得到了张昭拿下整个肃州,大败甘州回鹘的消息,哪还坐得住,他冒着影响春耕的风险,征调了两千人,亲自赶往了蓼泉守捉。   等曹元忠到了之后,张昭发现队伍里曹元德和曹元深兄弟都在其中,顿时也就放心下来了。   他这岳父,脑子还是够用的,难怪历史上在父亲和俩个兄长连续去世后,还能在甘州回鹘的压制下,掌握了归义军三十年的权柄。   于是张昭给曹元忠留下了两千人,并把与甘州仁裕可汗再次会盟的事情,交给了曹元忠。   他只提出了两个要求,那就是仁裕可汗答应的三十万贯赎金,一个大钱都不能少。   曹议金嫁给阿咄裕可汗的十二女和三个外孙,必须要交出来。   前者是为了更大程度的削弱仁裕可汗,因为这三十万贯,光是药葛罗家族可拿不出来,势必还得向其他部落摊派。   你仁裕丧师失地,回来了还要搜刮部民,威信肯定大减。   这样的话,同样灰头土脸不知道跑哪去的药葛罗通礼,就不会完全没有还手之力,甘州内斗也不会停息。   索要回曹议金的女儿和外孙,则是为了之后彻底降服甘州回鹘做准备。   人嘛,都是这样,能有个自欺欺人的台阶下,那很多人都会选择借坡下驴。   同时,女儿的回来,也可以大位减轻曹议金的愧疚之心。   毕竟他把女儿嫁过去不过三年多,女婿阿咄裕就被害死,女儿这一辈子,也几乎都毁在这里了。   “盟约已定!”曹三娘子笑嘻嘻的说道:“还真被二郎你给说中了,那仁裕可汗竟然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他连儿子景琼王子都不顾,把甘州四门一闭,还想派游骑断我们粮道,指望把我六千大军耗走!”   “那是肯定的,三十万贯啊!仁裕这小子可没有我这家底,三十万贯能要了他的老命!   更别说放走阿咄裕的儿子,那可是后患无穷的大事,那后来怎么就同意了呢?”张昭疑惑的问道。   “这的多亏了二郎手下的匠头刘迪,此人有大才,他指挥火雷衙的工匠,跟十四一起,在十天内制作了投石机四架,对着甘州城墙只轰了不到两个时辰,仁裕可汗就乖乖屈服了!”   曹三娘子想到这里,顿时放声大笑了起来,不过笑着笑着,眼睛里开始有泪花闪烁。   张昭叹了口气牵过她的手捏了捏,曹三娘子一定是想起了当年甘州回鹘打到敦煌城下的惨状,以及表兄索三郎的死。   “放心吧!等某收取凉州之后,定要再打甘州,当年他们给予我们的侮辱,让他们十倍偿还!” ###第二百七十七章 凉州三分   凉州城,大云寺,这座威武的寺庙乃是凉州八景之一。   原本是前凉王张轨的宫殿,武周时期改成了大云寺,西夏称护国寺,后世仍能看见它的宏伟与威严,武威大云寺铜钟闻名遐迩。   这座寺庙的地位,在此时的河西是任何一座寺庙也比不了的。   而且凉州的大云寺,还与安西疏勒大云寺和于阗娑摩若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疏勒大云寺的最后一任安西四镇僧统官,就是出自凉州大云寺,而在吐蕃攻陷疏勒大云寺后,僧统官的弟子们,又受到了于阗王室的保护,很多人就是于阗娑摩若寺的建立者。   现任的凉州大云寺主持,曾在于阗娑摩若寺主持三藏法师僧伽罗摩座下修习《地藏菩萨本愿经》《法华经纲要》等,是以双方还有个师徒名分。   此时,凉州大云寺佛门大开,一队口宣佛号,大约有两百余人的僧众,身穿最普通缁衣,神情肃穆的从东门宣武门走来。   凉州宣武门极高宏伟广大,甚至要超过了长安城的东门,每当有朝廷使节和大德高僧来凉州,就会由此而进。   此时的凉州,虽然已经不复昔日雄风,但仍然是河西第一大城,只是城中原本的坊市结构已经完全被破坏,取而代之的是以不同族群为区别的泾渭分明。   东门宣武门一带,聚居的是仍然坚守汉人传统,以朝廷兵马自居的凉州汉人。   这部分人有两个来源,一是姑臧李氏的后人,他们的祖先是汉朝名将李广的十四孙,西凉建立者李暠的祖父凉景王李龛。   而唐朝皇室陇西李氏,实际上就是出自姑臧李氏,李龛是唐朝开国皇帝李渊的十世祖,也就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十一世祖。   有了这份渊源,哪怕吐蕃人攻陷凉州乃至整个河西以后,大部分河西陇右汉人子孙逐渐沦为嗢末,唯有姑臧李氏一直在坚持。   说近一点的关系,张昭的十四姑祖父,张义潮十四女所嫁的归义军大将李明振,他们这一支沙州李氏,也是出自姑臧李氏。   可以说凉州李氏跟李存惠是同族,张昭想要驱逐的李文谦,就是姑臧李氏的嫡系子孙。   当年归义军取凉州,张义潮仅以番汉精兵七千,就能打破凉州这样的巨型城市,姑臧李氏从中穿针引线,联络嗢末各部响应归义军驱逐吐蕃人居功至伟。   第二个来源,就是唐懿宗咸通四年,唐廷为了与归义军争夺凉州,在这一年拨款修缮凉州城防,当时名相裴度第三子裴识任天平军节度使,朝廷于是派遣郓州天平军两千五百人西进凉州,戍守此地。   后来黄巢之乱,唐廷彻底失去了对凉州把控的能力,加上一系列的变动,这两千五百郓州天平军,就在凉州扎下了根。   目前凉州城东的汉人,就是以他们为主,其与姑臧李氏一起,共计有户三千余,口两万,他们掌握了凉州名义上的政权以及城外的大片良田。   而在凉州城西崇德门附近,聚居的是嗢末化的粟特人。   嗢末这个词,基本就是指吐蕃化的吐蕃仆从部落,成分非常复杂,汉人、吐谷浑人、粟特人、甚至还有党项人。   这些在吐蕃统治河西的几十年中,逐渐吐蕃化的族群,统统被称为嗢末。   这一部分粟特人,以曹家为首,并有康、安、史等姓。   他们掌握了凉州大部分的经济活动,以行商为主,也有接近三千户,两万余人,当然与上面的汉人一样,并不是都住在凉州城中。   剩下的南门昭武门和北门通化门,聚居的则是已经高度吐蕃化的族人,大部分是原河西陇右将士后人,少部分是吐谷浑以及党项、羌人等其他族群。   其中吐蕃化比较深的,姓氏已经变成了杜论、苏论、崔延等带有浓郁吐蕃色彩的姓氏。   认为自己已成嗢末,但还是保留汉人姓氏的则有周、赵、马、刑、兰、王等族。   这部分人才是整个凉州的主体,就是他们组成了嗢末六谷部,也叫嗢末六番,但在政治和经济上,却处于被压制的地位。   此时的凉州,还处于一个将要统一的前夜,本地吐蕃化的嗢末部族还没实力整合各部。   吐蕃化没那么深的周、赵、王等吐蕃化汉人家族,虽然已经接受了嗢末的身份,但同时还保持着某些汉人的文化特征。   同时作为凉州城最重要的汉民来源的郓州天平军后裔和姑臧李氏还没倒下,一切都还来得及。   要是等到十几年后,郭威派申师厚出任河西节度使时,那就晚了。   当年满怀信心的申师厚一到凉州,直接把心凉透,河西陇右将士后裔全部嗢末化,郓州天平军后人在几次动乱之后,只存十之一二,不过一百余户,姑臧李氏几乎被族灭。   可以说,此时,是凉州最后能归汉,还能把嗢末化的汉人拉回来的最后机会了。   十年后,嗢末内部折逋式崛起,他们统合了嗢末六番,开始以吐蕃六谷部自称,凉州汉人这个名词,从此就消失了几百年。   大云寺中,主持善圆大师颤抖的接过两本用绸缎包裹,放在紫檀木箱子中的经书。   经书以梵文写成,看起来极为老旧,但不单是善圆大师激动的浑身颤抖,大云寺中所有的僧众,都非常激动。   因为这两本经书是不远万里从天竺那烂陀寺而来,由释迦摩尼佛的好友兼弟子波斯匿王手抄的《大日顶经》和《金刚顶经》。   中国人历来还是相信气数这一说法的,哪怕是佛教僧侣也不例外。   加上中国人尊师崇古,这种有巨大的历史和宗教意义的经书,在天竺僧众和中国僧众心中的地位,绝对是不一样的。   “宝应子大师,惠兴大师,耶伽罗摩师弟,请上座!”   几个凉州大云寺的大德高僧平复心情后,才将僧团中的高僧等请到佛堂入座。   宝应子大师是天竺那烂陀寺首座宝通子大师的师弟,是张昭专门从天竺‘请’到河西来的天竺高僧。   惠兴大师是疏勒大云寺最后一任主持道真大师的大弟子,就是那个修闭口禅的安西军后裔杨和。   耶伽罗摩则是娑摩若寺僧伽罗摩的弟子。   三人都是张昭征召到身边的僧团高僧,专为凉州大云寺而来。   几人落座,寒暄片刻又交流半个时辰的佛法心得领悟后,凉州大云寺主持善圆大师,才慢悠悠的开口了。   “圣轮法王已经决定要来凉州了吗?这可是佛门的盛事啊!不知大云寺能有什么地方能效力一二呢?”   波斯匿王手抄的《大日顶经》和《金刚顶经》如此珍贵的佛宝,可没那么好拿,这点道理善圆大师还是懂的。   “凉州乃是河西都会,法王也是几经考虑,才决意在凉州弘扬佛法的。   不但带来了大日顶经和金刚顶经,更有昔年玄奘三藏法师手抄之瑜伽师地论、释迦摩尼佛舍利和数十尊等身坐像、立像随之而来。   这佛舍利乃是出自疏勒大云寺,是昔年金轮神圣皇帝则天大圣天后赐予的,等身立像与坐像,则是出自天竺那烂陀寺、超戒寺、飞行寺。   若是此等佛宝齐聚凉州,大云寺别说领袖河西,就是青塘雪原,关中三秦,也将以大云寺为尊,甚至是专门为之兴建一座伽蓝,都是可以的。”   三人当中,张昭最信任的当然是惠兴和尚,他是安西军后裔,与张昭早已深度绑定,所以这种话,一般都是由他出面说。   善圆大师听的眼睛一亮,不由得露出了十分动心的神色。   要是此等重宝都能留在凉州大云寺,正如惠兴大师所说,大云寺领袖河西陇右、青塘吐蕃、关中三秦指日可待。   到时候他这主持,同样可以名留后世,为万千僧众、信徒万世景仰。   当然,惠兴大师的最后一句话,善圆大师也很明白,如果他大云寺不给转轮圣王,银轮法王这个面子,法王就会新建一座寺庙。   那时候,就不是大云寺错失机会这么简单了。   这样多佛宝,又有强大僧团的寺庙建立,大云寺还能不能保持目前的地位,恐怕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想到这,善圆大师就已经在心里服软了,“敢问惠兴大师,不知道鄙寺,有什么能为圣轮法王效劳的呢?”   “法王听闻凉州大云寺领袖河西,凉州内外、河湟谷地的嗢末六谷部首领都是大云寺的虔诚信众。   法王不日就要驾临凉州,希望善圆大师能召唤众位首领商谈一下迎接事宜。”   耶伽罗摩轻声说道,凉州大云寺与于阗娑摩若寺关系如此之近,耶伽罗摩当然不希望凉州大云寺与张昭发生冲突,这位银轮法王的手段他是知道的。   善圆大师懂了,这位张太保公的曾孙张法王,果然是冲着凉州城来的,他斟酌了一下字句。   “嗢末六部彼此纷争不断,虽然尊崇鄙寺,但恐怕要让他们迎接法王入城,不易也!”   惠兴大师淡淡一笑,“嗢末六部彼此倒是没有多少纷争,但恐怕与李留后颇多仇怨吧?法王亲率精兵一万,正为调节双方争斗而来。   大云寺地位超然,相信嗢末六部首领,定然要给这个面子。   法王曾言,佛陀的归佛陀,人间的当归人间转轮圣王,争斗由法王解决,聚合人心,当请大师劳心劳力!”   善圆大师也淡淡一笑,轻轻点了点头,等的就是你这句佛陀的归佛陀。   只要张法王能有这份认识,大云寺代为穿针引线,并不难,嗢末六部虔信佛教,善圆大师自认还是有这点面子的。 ###第二百七十八章 军使是我们粟特人的大汗啊   就在杨和联络大云寺僧众的时候,裴远已经站到几个原天平军左右两厢指挥后裔与姑臧李氏族长面前了。   当年郓州天平军西戍凉州分为两厢,朝廷派来统军的麴中丞早就回了中原。   留下的军士就以左右两厢指挥为首,七八十年下来,目前这些军士已经是第三代甚至第四代了。   他们以孙、刘、马、崔、王五姓为主,如今担任这些天平军后裔主事的,是河西节度押衙兼度支大使刘少宴。   姑臧李氏的族长则是一个叫李简厚的老者,身份是河西节度推官。   不过姑臧李氏现在比较虚,因为他们虽然名头比较大,但是丁口并不多,只有千余人。   “刘大使,李推官,仆实在不明白,两位还在犹豫什么?真要刀斧加身才追悔莫及吗?   当初带着我们以贪赃名义杀了孙节帅的是李留后,可是现在呢?   孙节帅的良田大宅,也基本都落到李留后手中了,我们背上了谋害上官的名声,得到的只是些许薄田。   裴某虽然是从中原来,但并不能算外人,因为当年就是某之祖父,把诸位祖先派遣到此边防重地。   若是没有这重渊源,我大可不管你们,坐看你们被嗢末六番杀光,子孙也沦于胡尘就是,唉!”   裴远说着,长长的叹了口气,原来他的祖父,就是当年派遣郓州军两千五百人来凉州的天平军节度使裴识。   这也是他能作为凉州天平军后人代表,去沙州寻求帮助的原因。   刘少宴迟疑了片刻,对于归义军,实际上他并不陌生。   十二年前,他曾经亲自去往敦煌请求归义军援助,不过当年,曹议金才刚刚稳定局势不久,加上甘州回鹘阻隔,根本无力救援凉州。   实际上归义军对于凉州的影响,比张昭想的要深。   十二年前的925年,当中原王朝无力兼顾凉州以后,留在此地的汉人还是把归义军当做上官,当做希望来着。   只是当刘少宴此次无功而返之后,凉州汉人才意识到,归义军已经困居瓜沙,不能再作为指望了。   “裴都头,时局真的如此危险了吗?李留后手中还有三百牙兵,那些嗢末贼没有我等卖予粮食早晚饿死,他们真敢闹事?”   说话的是个方面阔口的年轻壮汉,此人名叫崔虎心,乃是河西节度衙前都知,在天平军年轻一辈中极有威信。   “崔三郎真认为三百牙兵能挡得住数万乃至十数万嗢末人?正因为嗢末人没有咱们的粮食就会饿死,所以他们才一定会起来闹事,手中有刀,何愁无粮?   李留后这三年来,盘剥各部族,自己穷奢极欲,别提嗢末人,就是咱们和城西那些粟特人的日子,都过得极为艰难,凉州之势,如同秋日山火,爆发就在眼前了。”   “裴家哥儿,以你观之,这张二郎君是何样人?昔年我们凉州人几次引归义军入凉州,可最后他们都摆不平嗢末六番,每退走一次,形势就险恶一分。   如今你也知道,虽然我们这些唐儿还掌握着节度衙门,城外数十万亩良田也为我们所有,但嗢末六番势力已成。   他们人多势众,早有觊觎之心,若是我们引来张二郎却又摆不平他们,日后反噬起来,恐有倾覆之祸啊!”   裴远看着刘少宴苦笑一声,“刘翁,其实并不是归义军压不住嗢末人,也不是他们掌握不住凉州,实际上是朝廷不让。   咱们祖上为何从几千里外的郓州至此?不就是朝廷安排的嘛!   现今归义军数千兵马皆是昔年陷于安西、河西的兵将后人,其在安西、河中与天竺灭国无数,罕有敌手,实乃某平生所见最为精锐之兵马,恐怕也就是比洛阳朝廷的天子禁卫稍逊一二。   沙州张二郎是张太保嫡系血脉,眼光长远、有勇有谋更兼脾性坚毅。   最很重要的是,此人有仁义之风,某些时候看起来有些迂腐,少了些少年英雄的豪气,不够爽利,但跟着他,却是最为心安。   凉州嗢末,实际上与安西军后人,河西军后人一样,都是沦于胡尘的大唐军民后裔。   朝廷西来之人往往无法理解这份苦难,是以自张太保七十年前收复凉州后,无人抚慰嗢末各部,使之归唐,以致造成如今的险恶局面。   但张二郎一定感同身受,若说还有谁能将嗢末六番甚至河湟谷地这数十万嗢末人化胡归汉,一定是此人!”   裴远说的两眼放光,这其中每一项描述,都是他内心的实际感受。   特别是稍有迂腐这一项,他感受最深,当初他力劝曹元德诱杀张二郎,然后又把消息通过于阗天圣公主告知张昭。   他满心以为,张昭知道曹元德已有诱捕他之意,一定会直接提大军来打敦煌,到时候他再联络天圣公主等里应外合,卖了敦煌城谋个进身之阶。   结果他万万没想到,张二郎为了所谓不再流血,竟然万金之躯以身犯险,搞得他不得不临时改变策略拿凉州说事,还差点没被张二郎一陶罐子砸死。   不过现在想来,确实有些迂腐,可让人放心啊!   跟着这样的君上,总不用担心什么时候恶了他就性命不保,只要是干事,总有一分富贵可享。   刘少宴则有些目瞪口呆看着裴远,对于这个从中原跑来的高门子弟,刘少宴还是有些了解的。   虽然有大才,但是为人总有些世家子弟的傲气,可以说是浑身充满优越感,他可从来没有见过裴远这么推崇一个人。   “刘翁,如果这张二郎真的如同裴舍人所说,不!他只要有他曾祖太保公七成的本事,咱们也就可以下注了!   我姑臧李氏世居凉州几百年,总不能就败子我这不孝子孙手里吧?   嗢末各部繁衍日众,早就盯上我们手里这几十万亩良田了,本来指望李留后,可谁知道,唉!   他连我这个叔父都不肯庇护,只想着捞足了,就跑去东都逍遥。”   李简厚一脸的失望,凉州留后李文谦是他的族侄,本来他是指望这个族侄能团结一些人,继续压制住嗢末六部,至少要给姑臧李氏留条后路的。   结果呢,人李文谦早就放弃姑臧李氏了,只想着走通朝廷的关系,离开这个眼看就要胡化的河西大城。   刘少宴左看看右看看,各家族长耆老都冲他轻轻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裴舍人就和某,一起去见李留后吧!再让他这么搞下去,咱们大家都要没有活路了。”   李文谦此时也在等着裴远回来,这位后唐朝廷册封的河西节度留后兼凉州刺史,早已对凉州失去了希望。   几年前,他与凉州众人趁前留后孙超病重的机会将其杀死,夺取凉州大权后,也是想振作一下的,但没过多久,这位李留后就弃疗了。   原因很简单,凉州汉民不过两三万,凉州城周围的嗢末六番却有二十几万。   如果算上兰州以北和河湟谷地的嗢末部,起码有六七十万,这样恐怖的人口差距,直接就让李文谦绝望了。   在那以后,他的计划就已改变,不再是试图与凉州汉人一起统治这个河西都会,也不是要把传承了一千多年的姑臧李氏延续下去。   而是自己赶紧大捞特捞,然后向东都的朝廷买个官,随便去哪,能当个富家翁,不用在这里被胡人乱刀砍死就成。   “是玉英回来了吗?刘翁若是无事还请稍等,我这有件玉器拿不准,让玉英先帮我看看!”   李文谦个子很高,至少有六尺高,也就是一米八五左右,虽然大肚腩已经很明显了,但常年习武还是在身上留下了很深刻的勇武气质。   与文谦这个名字完全不同,李文谦实际上是个典型的唐代武夫。   蛮横粗犷中带着一点狡猾,与文谦这种听起来彬彬有礼的文弱书生形象,一点都不符。   其实这才是正常的,凉州情势复杂,各部族交错杂居,矛盾突出,常年互相比划几下很正常。   李文谦就是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自然不可能是什么书生儒将。   在成为河西节度留后之前,也是拳头上立人,胳膊上跑马猛将,只不过当他被现实击倒后,迅速就退化成了一个只顾捞钱的黑胖子。   什么鉴定玉器,完全就是托词,李文谦就是要支开刘少宴,好知道裴远去归义军的结果如何?   裴远看了一眼李文谦身边的几个壮汉,这些都是李文谦招揽的牙兵。   大多是李文谦昔日从军时的属下,少部分是从兰、河等州招来的壮勇之士,这些人是李文谦的最后一道防线。   “曹家人怎么说?他们肯派人来吗?”刘少宴下去后,李文谦就急不可耐的问裴远。   钱是捞得差不多了,但此时并不像后世那样,存到银行卡里就行。   这时候的财货,哪怕就是全部兑换成金银绸缎,也并不轻松。   想从凉州顺利跑到中原去,没有大量的军士护送,根本不可能。   但李文谦费劲心力也就招募到了这三百人,而且他也舍不得继续招募了,这些人可也是要花钱的。   于是,李文谦就想到了一个‘好办法’,那就是去找归义军曹家求助。   凉州对于归义军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于是李文谦许了一个河西牙兵营指挥使头衔,表示可以同意归义军出兵五百到凉州。   但这五百人中,要拨出三百护送他东去,至少也要送到雄武节度使秦州的地盘上,这样他就可以白嫖几百曹家的兵马。   本来先去灵武节度使的灵州再去东都是最近的,但灵武节度使一直有吞并凉州的心思,李文谦不敢去灵州,去了还不得人财两空,所以他选择了从秦州雄武节度使的地盘上去东都。   看着李文谦忐忑不已的表情,裴远在心里冷冷一笑,这李文谦之所以要派他去,实际上也是看中了裴远的身份。   豪门世家虽然早已落幕,但闻喜裴氏这种,还是保持一定的关系网络。   李文谦去了东都想要保住财富做个富家翁,甚至谋个一官半职,也要靠闻喜裴氏帮他牵线搭桥一二。   当然他也只能找闻喜裴氏这种,要是去找那些武夫,直接就会被人给生吃了下去的。   比起五代武夫,早已威风不在的世家,还是要温和的多,不对!应该说是个正常人,都比五代武夫温和。   “回留后,曹令公病重早已不能理事,不过幸好节度副使曹使君深明大义,已经同意派遣五百牙兵至凉州,不日就会到达。”   裴远收起了心里的冷笑,装作恭谨的回答到。   “哼!不用说什么深明大义,他们归义军一直觊觎凉州,这曹元德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听闻有西来的行商说归义军又和甘州回鹘大战,好像还夺取了肃州,莫不是真的想再次攻取凉州?”   一听归义军同意派人来护送他,心里安稳了一点后,李文谦竟然觉得不舒服了起来。   这可是凉州啊!五凉精华,当年他老祖宗兴圣皇帝李暠,就是在这里雄踞一方的。   “使君,曹家现在已不是曹元德掌权了,掌权的是曹元忠。   归义军确实击败了甘州回鹘夺取了肃州,不过要击败回鹘人,恐怕并不容易。   而那时候留后早已在东都逍遥,此地就让他们去争夺吧!”   裴远很敏锐的感觉到了些许不太对劲,当即很快纠正了李文谦还以为归义军掌权者是曹元德的说法。   李文谦黑肥的胖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突然就冒出了几分喜色,看向裴远的眼神更显亲近了。   “原来如此,多谢玉英提醒,日后回到东都,说不得还要让君为某奔走劳累。   近日某新得一上等于阗玉雕刻成的白玉狻猊,粗人不懂这些,正好赠予玉英。”   “多谢留后相赠!仆自当尽心竭力!”   裴远拱手道谢,心里还有些感慨,不容易啊!李留后这貔貅嘴里竟然边大方了,看来确实急了。   “不知道归义军牙兵何日能到?”肉痛的送了一尊白玉狻猊后,李文谦有些坐不住了。   这些天他越来越感觉到了不对劲,不单是那些嗢末人不对劲,那些郓州军后人,甚至是李家的族亲,都有些不对劲。   “仆是先期赶回来的,归义军牙兵由阎姓衙前兵马使率领,三日内一定能到!”   “那就好!玉英这些日子,不如就暂居衙内,某准备了些美人美酒,权做犒劳,等阎兵马使一到,我们立刻准备启程东归!”   这是为了防止裴远出去被其他人拉拢或者搞串联啊!不过晚了,裴远早有准备,先秘密见了刘少宴和李简厚之后才来见的李文谦。   而且张军使手下能臣众多,只要进了凉州城,根本用不着他去串联。   当下裴远脸上露出色授魂与的表情,“那就多谢留后了!”   ……   比起裴远去联系凉州汉人,惠兴和尚杨和去拉拢大云寺僧众,张烈成去搞定城西粟特人,就要容易得多。   粟特人这个族群,在大唐来说是个十分奇特的族群。   这些被唐廷称为昭武九姓的粟特人,早期以经商为业,后来逐渐扩展到政界和军界。   目前的成德节度使安重荣和静难节度使康福,就是典型的粟特人。   除了这些军政商界的以外,粟特人甚至还跑到中原来种地了。   代北各部中,就有大量粟特人取代各族种起了地,完完全全成为了农夫。   昭武九姓这些粟特人在大唐,在中原的人口,甚至远远超过了在他们故土的人口。   在昭武九姓故地波斯化、突厥化后,中原反而成为了他们的故乡。   凉州粟特以曹家为首,不过曹家吐蕃化的比较深,他们已经把自己的姓氏变成了曹万,其余安、康、史等家也有不同程度的吐蕃化。   但由于这些粟特家族总归是靠丝绸之路吃饭的,与家乡的商人也多有接触,所以他们并不像凉州的汉人和嗢末人一般,不知道张昭是谁,反而对于这位能勒索萨曼波斯的菊儿汗如雷贯耳。   而且他们是商人,商人的需求是很明显的,也比其他人好打交道的多。   他们最大的目标,那就是追求利润,一切都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简单又粗暴。   张烈成在他们眼中,无非是个抱上了菊儿汗大腿的远方同族。   他们听过菊儿汗的威名,要是菊儿汗来统治凉州,他们没多少意见。   但要让他们主动做内应,恭迎菊儿汗入城,那就要看有没有好处咯。   于是,在张烈成拿出一大袋子白色晶体颗粒以后,粟特商会的密室中,陡然就安静下来了。   自从张昭打通天竺,把丝绸之路来了个小循环之后,已经有商人从天竺带回来过一些天竺糖霜。   不过比起中原的糖霜,似乎也没多大的不同。   颜色都是黑褐色,看起来很粗糙,甜味也就那样,还不利于运输。   只是价格要低一些,但比起各种香料,天竺糖霜并不是特别受欢迎。   但是,张烈成拿出来的这种糖霜,似乎很不一样,曹万通洗轻轻捏起一撮细细品尝了一下,结果一进嘴眼睛就亮了起来。   他刚才是按照以往糖霜的甜度捏了一小撮放进嘴里,因为这时候的糖霜甜度比较低,少了的话,根本就没多少甜味。   可是他捏的这一撮,简直当得起甜入心脾之称,甜度比以往的糖霜,上升了一倍都不止。   而且现在的糖霜颜色呈褐色,粉末细碎,根本当不起糖霜的称呼,时人更多称之为黄糖,卖相最少差了张烈成手中糖霜五倍。   “此莫非是张军使用牛乳练成?好是好,就是价格太贵,达官贵人家也要省着点用,纵使甜如蜜,也难有多少赚头。”一个安姓老行商说出了心中的担忧。   此时也有白糖提纯法,不过比较奇葩,是用牛奶来提纯的。   说起来牛奶中富含的蛋白质确实可以起到这个效果,但是那价格,简直是难以承受。   要知道现在可没什么奶牛,牛奶的获取和保存,都是极为困难的,用这玩意提纯的白糖,价格高到天上去了,与张昭用的黄泥脱色和二氧化碳脱色法根本没法比。   张烈成淡淡一笑,“若是此物是用牛乳来制成,某又何必拿到诸位尊长面前来班门弄斧?   诸位请看这颜色,这甜味,也不是牛乳脱色能制成的。   给糖霜脱色提纯,某家义父,自有妙法,只需黄糖二斤,变成提炼出一斤半糖霜,且省时省力容易操作。   至于用何秘法,当然不会公开,但军使却可以颁下特许经营之权,谁能得到,诸位自然明白要怎么做。   要是诸位不愿意做,也无妨,真金白银多的是人愿意要。”   这是有技术支撑的独一份买卖啊!什么商品最赚钱,垄断的商品最赚钱。   而且原料还好找,两斤天竺糖就能出一斤半这种白色糖霜,虽说不是一本万利,但细水长流的独一份买卖,也是一只下金蛋的母鸡。   “此法虽好,但仅仅特许经营之权……”   曹万通洗沉吟了片刻,这老小子胃口还挺不小,其实也不叫不小,商人嘛,漫天要价那是正常操作。   “哦,对了!有件事仆忘说了,诸位没忘记某义父的另一重身份吧?   军使有意在敦煌城设立一位商路巡察使,那些跟军使作对的,就不要往西去了。   当然,有人也会绕过敦煌,但很抱歉,扜泥城和疏勒城也有,不管你走南还是走北,都绕不过去的。”   一看有人在犹豫,张烈成好像才突然想起来一样,亲切提醒着密室内的一众凉州粟特人,敬酒不吃者,罚酒也没得吃。   说着张烈成拿出一份书信,递到了曹万通洗的手中,“这封信,是曹押衙同族令公大王的亲笔信。   押衙应该知道,曹万家能在凉州站稳脚跟,离不开令公大王的支持是吧?”   你早说嘛!你能捏住我的命脉,你早捏啊!省的我还想跟你讨价还价。   曹万通洗那张装模作样思考的脸色,一下就消失了,他脸上闪闪发光地大笑着,还拉起了张烈成的手。   “果然是我曹家的英才啊!听闻大汗有一宠妃,也是我曹家人,可汗这是我们粟特人的可汗啊!   请张指挥使回禀大汗陛下,凉州四姓粟特,谨遵大汗旨意,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第二百七十九章 此乃六十万无主之魂   嗢末六番,或者是日后形成的吐蕃六谷部,名称来源是凉州城南边,六条发源于祁连山的河流所流经的山谷总称。   这六条河流从祁连山上奔腾而下,为六谷部的地盘,带来了可供农牧业发展的充沛水源。   河流的冲刷,又在这片多山谷的地区冲刷出了隐藏于山间的河谷平原。   六条河从南到北依次为:   古浪河所在的洪源谷部。   黄洋河所在的黄羊部。   杂木河所在的竹卢部。   金塔河所在的阳妃谷部。   西营河所在的赵家族部。   东大河所在的宗哥族部。   其中阳妃谷部的沈家,西营河的赵家,东大河所在宗哥部中的汉人宗家族,就是当年河西陇右将士的后人形成的嗢末部落。   当然,凉州以南的六谷部,是狭义上的六谷部,他们占据了这片水草丰美的地盘,又因为与凉州城隔得比较近,所以很多时候是以这六谷,代替了所有的嗢末部落。   完整的嗢末六番实际上还包括河湟谷地的嗢末部落,也就是陇右节度使所在的鄯、廓、河三州。   这一大片土地上聚居着超过六十万的嗢末各族,他们与最具代表性的六谷部一起,统称为吐蕃六谷部。   日后的折逋游龙波,潘罗支,唃厮啰,都是崛起于这片肥沃的土地之上。   而在大六谷部中,除了实力强劲的阳妃谷沈家、西营河赵家和东大河宗家以外,还有章家族、马家族、刑家族、兰家族、王家族。   以及吐蕃化比较严重的杜论、苏论、崔延等族。   他们已经把自己家族的汉姓和吐蕃官职联系到一起了,因此除了血脉以外,恐怕已经彻底吐蕃化了。   而同时,这也是张昭来到了这个时代才知道,张义潮上奏唐廷所说的嗢末系昔年陷于吐蕃的河西陇右将士子弟,并不是乱说。   因为我们不能按照后世的认知,只把这些汉姓的家族,认为是河西陇右将士的后裔。   因为,彼时的大唐,可是一个世界帝国,这一点也不夸张。   当年河西陇右的唐廷将士中,除了汉人以外,还有大量被称为退浑人的吐谷浑人,投靠唐廷的吐蕃人,羊同、羌人、党项人等。   他们都是河西陇右将士的后裔,不然也不会顶着代表着吐蕃帝国仆从和奴隶的嗢末人这个称呼。   真正雪域高原的吐蕃人,肯定是不会称自己为嗢末的。   所以张义潮说嗢末皆是河西陇右将士陷没吐蕃之后形成的,不是夸张,而是事实。   而他们认不认自己是唐人呢?实际上是认的。   唐会昌五年,即公元845年,吐蕃贵相鄯州节度使尚婢婢和洛门川讨击使论恐热大战。   论恐热引嗢末六部为从属,尚婢婢就传檄河湟谷地与六谷部,历数论恐热之罪。   曰:“汝辈本唐人,吐蕃无主,则相与归唐,毋为恐热所猎如狐兔也!”   也就是尚婢婢对六谷部说,你们本是唐人,如今吐蕃无主(势弱),还不赶紧回归大唐,不要再为论恐热做狐兔一样的仆从爪牙了!   檄文一出,六谷部中听从论恐热的部族,逐渐就跑了个精光。   当时论恐热与尚婢婢相持不分上下,这六谷部不是在心里自认为唐人的话,绝不会跑光的。   那么这样看,论恐热与尚婢婢相继败亡后,嗢末六谷部似乎归唐已成定局。   唐廷只需一纸诏书,稍加抚慰,嗢末六谷部几十万人去胡归唐,简直就是水到渠成啊!   况且六谷部苦且善战,沦于吐蕃几十年还记得故国,唐廷任命其忠义之士为节度、刺史等,西北之地必定稳如泰山,甚至还可以征召善战者充实禁军。   当年唐昭宗手中若是有一支六谷部为主的神策军,哪会被李克用和李茂贞连番侮辱。   李茂贞那句未审乘舆播越,自此何之!可是将昭宗的脸,按在地上踩踏的。   那么李唐为什么没有将沦于吐蕃几十年的河西陇右将士子弟化胡归唐呢?   这就是唐廷自安史之乱以来,君王多眼界浅薄,毫无帝王之气,以及被藩镇搞出的PTSD和凉州特殊的政治结构,综合作用之结果了。   一直以来,凉州的政治局势是十分奇特的,这里人数最多的是嗢末人,但在政治和经济上,他们并没有多少的权力。   政治上被凉州汉人掌握,经济则掌控于吐蕃化的粟特人手中。   历史上归义军赶走吐蕃人之后,事实上掌握了凉州城,但唐廷鉴于藩镇之祸,生恐长安以西出现一个庞大的河西陇右节镇,是以处处刁难。   虽然从后世来看,这是唐廷辜负了归义军的一片赤诚,但在这时代来说,唐廷的做法无可厚非。   就算张义潮是个大忠臣,对国家忠诚无二,但张淮深呢?张淮鼎呢?以及其他归义军实权人物呢?   被藩镇割据之祸整的奄奄一息的唐廷,实在承受不起河西陇右出现一个大号藩镇了。   于是除了从天平军节度使的地盘上,调两千五百郓州军到凉州以外,唐廷还大力支持凉州周围的嗢末人来给归义军捣乱。   但可惜他们只知道嗢末是凉州的地头蛇,还骁悍有勇力,完全就没想过,这是一支渴望朝廷抚慰,内心敏感又不知该归何处的族群啊!   这些唐廷派来的官员和天平军士卒,根本没把嗢末人当成自己人,一直以杂胡、吐蕃奴部视之。   有事用得着就撺掇他们跟归义军捣乱,甚至发动叛乱,没事就呼来喝去。   赶走归义军以后,唐廷凉州官员更是把六谷部不当回事,他们忙着侵占归义军退去后,空出来的凉州左近几十万亩的良田和牧场,甚至当面称嗢末人为吐蕃奴。   而没得到丝毫抚慰,又狗屁好处没捞到的嗢末部,自此开始自我放飞。   本来他们沦于吐蕃几十年,对唐廷就只存着最后一丝希望。   现在唐廷不招抚,他们既不是吐蕃人也不是唐人,一时间竟然没了归属感。   自此嗢末各部开始急剧合流,互相抱团,他们不再希望效忠唐廷,甚至开始不把自己视为唐人。   放飞后的嗢末各部袭杀朝廷官员,抢劫过往行商甚至归义军和甘州等地去往朝廷的贡使,切断朝廷和凉州联系,越来越成为凉州不安定的重要因素。   鉴于此种情况,咸通十一年,身在长安的张义潮上书唐懿宗。   ‘嗢末百姓,本是河西陇右陷没子将,国家弃掷不收,变成部落。昨方解辫,只得抚柔,岂可摈狐兔稻梁,使为豺狼荆棘。’   作为光复河西的大英雄,张义潮当然知道嗢末的实际情况,也知道朝廷弃之不顾的后果。   可唐懿宗和朝臣们,却担心这是张义潮又起了与朝廷继续争夺凉州的心思,于是唐懿宗以‘暂见权宜’和‘亦非久制’等话来搪塞张义潮。   张昭不知道他这曾祖父收到这样的回答后,会是什么心情?反正在这之后,凉州时局就急转直下。   完成抱团和自我族群认知的嗢末六部,便经常隔断唐廷和凉州的往来。   最后更是直接进入凉州城,杀唐廷灵武节度使兼凉州节度使卢潘,郓州天平军则不得不和嗢末合作,双方共掌凉州。   如果不是其后归义军第二任节度使张淮深,再次夺取凉州,将嗢末势力压制回了凉州以南的六谷部地盘,郓州天平军及其后人,恐怕也早已嗢末化了。   可怜可恨复可悲,后人尚知安西白发兵,也知张义潮归附河西,归义军为西北孤忠。   但河西陇右将士的后人,却只能背着吐蕃奴儿的身份彻底消失,再也无人记得他们。   ……   凉州以北,明威戍堡,此地大约在后世凉州民勤县城以南二十里处,距离凉州城约一百里。   现在已经是八月末了,张昭足足在白亭海呆了快一个月,才收拾大军南下到明威戍堡。   之所以要如此谨慎,张昭就是为了把嗢末六谷部的情况摸透。   他现在有七千人马,其中至少有五千人是常备武力,在安西的时候,这是于阗李圣天举全国之力供应的,东归之后,就是张昭独自承担了。   五千常备军,如果不能彻底掌控住凉州,根本不可能供养的起。   贸然扎进凉州城,也确实能以力服人,但要彻底掌控,也不是那么容易。   因为张昭要的,不单单是凉州,还有在陇右节度使范围内的鄯、廓、河、兰等州。   “军使!凉州四姓粟特首领曹万通洗已经抵达城外!”   就在张昭于纸上写写画画,将综合得来的嗢末情报让郭天策汇总,并亲自分析的时候,门外的慕容信长走进来报告了。   “军使,凉州推官李简厚,河西节度押衙、度支大使刘少宴,河西节度牙兵都知崔虎心前来参见!”   “军使,嗢末六番阳妃谷首领沈知海、其子沈念般,洪源谷部大首领折逋嘉施等,随凉州大云寺善圆大师,一同前来参见!”   慕容信长还没下去,李存惠也跟着进来了。   众人脸上顿时一片喜色,凉州的三大势力,汉人、粟特人、嗢末首领以及地位超然的佛门代表都来了,看来张昭收服凉州一众势力的时候不远矣。   “走,摆出全副仪仗,让众将士盛装披甲,我们一同去迎接迎接!”   张昭大笑着站起身来,什么去迎接迎接,说的好听,实际上就是要展示一下实力。   明威戍堡外,在白从信接引下的凉州众土著,刚到堡前就被惊呆了。   在他们眼前,明威戍堡外起码有三、四千大军,他们衣甲鲜明的列好了阵势。   两翼是身穿青色皮袍的精锐弓骑兵,他们都骑着耳朵尖向中间靠拢的战马。   马儿相貌奇异中带着几分可爱,身体更是呈现出非常适合奔跑的流线型,胸前倒三角肌肉非常明显,显然是十分优良的战马。   弓骑兵们的青色皮袍是半敞开的,所以很明显能看见里面刷了黑漆的铠甲。   左边的清一色穿着中式环锁铠,右边清一色穿着波斯式的锁子甲。   所有的弓骑兵手持一种非常奇怪,枪头带着圆筒的长枪,左插马刀,右带马弓,俱是非常精良,保养良好的武器。   弓骑兵中间是数量庞大的重甲士方阵,左阵身着铁扎甲,俱刷黑漆,穿甲叶的红绳格外显眼。   甲士手持长枪,前排大部分人夹带两弓,胡禄里精铁箭矢塞得满满当当。   右阵与左阵武器差不多,不过甲胄是一种看起来更为轻便的上等甲胄,甲面上闪过点点金光,仿佛是一种泡钉一般。   作为久经战阵的河西节度衙前都知,崔虎心还发现了后面没有带双弓的甲士,几乎人手一把角弓弩。   显然不论近战能力如何,这一支最少千五百的甲士,远程打击能力一定会非常恐怖!   千五百甲士啊!看起来那种轻便的甲胄比铁扎甲还要珍贵,这种全员铁甲的甲士,崔虎心之听说只有中原的节度牙兵精锐可以做到。   呜呜的号角声响起,被震惊得无以复加的凉州土著们突然发现,在号角声各种,两翼的弓骑兵先是驱动战马,迈着好看的小碎步向两边展开。   紧接着中间的甲士慢慢向两边移动,在中间让出了一个八人宽的通道。   之所以如此清楚是八人宽,因为刚才那点宽度,就正好并排站着八个人。   这些甲士的移动,竟然没有鼓角声,崔虎心再次被深深震撼。   别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对面的甲士战阵上绝对会勇猛无敌,不用鼓角还能移动,阵型丝毫不乱的,他反正目前为止是第一次见。   甲士们让开后,一股显眼的红色突然出现在了众人眼前,这股红色分为两拨。   左边手持寒光闪闪的陌刀,陌刀的刃尖,在夕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右边的则手持一种十分奇怪,像是弩又像是弓,一看就极不寻常的远程武器。   “櫜鞬服,这是櫜鞬服!”刘少宴突然失声喊叫了出来。   他身边阳妃谷首领沈知海的长子沈念般,好奇的看着刘少宴。   “老汉,什么叫櫜鞬服?”老汉可不是后世川渝口语中父亲的意思,而是指老头子。   要是在以往,刘少宴说不得要怒喷沈念般几句,但这回他早已没有了计较这些的心情,吸了吸有些发酸的鼻子,刘少宴手指前方万般感慨。   “看好了小子,你看他们头上的红色抹额和身上红色袍服了吗?加上下身袴奴,以及黑漆皮靴以及箭房弓袋,这就是我大唐的礼服櫜鞬服啊!怎么样好看吧?”   沈念般很想说不好看,可是那红色威武的武士服,那寒光闪闪的陌刀,深深的震撼了他。   正处于青少年期的沈念般,甚至在心中幻想着自己穿上这样威武的戎服,一定是六谷部中最威武的好男儿。   况且,在这个染色极为困难,民众大多就是黑白两色的时代,你要说这种红色櫜鞬服不好看,那得多违心啊!   沈念般刚点了点头,忽然看见身边的父亲已经直了眼睛,沈知海没注意到儿子在看他,因为他脑海里,正在嗡嗡的响个不停。   沈知海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那时候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祖父不得不穿着吐蕃人右衽皮袍,却总爱在他身边自言自语的唠叨,有时候还用一种说不清楚的眼神看着他。   几十年前的往事,祖父的眼神,就这么在沈知海脑海中清晰了起来。   他哆嗦嘴唇,说出了那句小时候经常听祖父说过的话,“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   这句话,刘少宴听到了,李简厚听到了,凉州大云寺的善圆大师也听到了。   三人诧异的转过头,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起来这个被他们视为吐蕃奴儿的沈知海,一种不知道为何的情绪,在四人之间跳动。   轰隆!轰隆!整齐的脚步声响起,凉州众人这时候又发现,那些穿着红色櫜鞬服的精锐武士,也向着两边分开,在他们让出的通道上,整整五百骑具装甲骑出现了。   甲骑们身穿黑色的扎甲,每一片甲叶都经过了精心的打理,马儿的马甲也由细密的甲叶编织而成,人马都有面甲,只露出了两对眼睛。   缓缓的移动中,如同一团团天上的黑云,向着众人压了过来。   这种肩高在五尺三寸(1米65)以上的高大战马,是最好的具装甲骑战马,极有压迫感。   而在这黑压压的数百具装甲骑中间,两个身穿金甲,各举着一面破旧大唐三辰旗和破旧张字大纛骑士的前面。   一个身穿耀眼金甲,头戴金色凤翅兜鍪,面戴金色金刚面甲,手持马槊的金色神将,独自缓缓向前。   “预备!”   “预备!”   “预备!”   奇怪的词,奇怪的语调突然响起,对面的甲士都开始稍微抬头看向了天空。   凉州众人也不由得看向了天空,此时夕阳已经下山,一点点的余光照耀在天边,整体看起来稍微有些暗。   “放!”一声大喝传来!   放?放什么放?已经被彻底震撼,觉得自己就是个土包子的折逋嘉施有些不解的摇了摇头,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突然!他就看到了此生为止,最为震撼的一幕!   在放字的尾音还在天空中飘扬的时候,那些弓骑兵手中奇奇怪怪的长枪,突然喷射出了金色的火焰。   它们在半空交织出了无数条金色的火龙,灿烂炽热而绚丽,天地都仿佛在一时间不真实了起来。   折逋嘉施双腿一软,噗通一下就跪倒了地上,连膝盖被尖石子划破都没感觉到。   他身边的沈念般也没好到哪里去,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开始呼呼的喘着粗气。   身边传来了念佛的声音,折逋嘉施抬头一看,原来是大云寺的善圆大师正双手合十,在低声快速的唱念大日如来净世咒。   只不过善圆大师闭着眼睛,似乎有些摇摇晃晃的。   “岂非昊天上帝降临乎?亦或是太上玄元皇帝御驾至此!天生圣人解我姑臧李氏之厄吗?”   匍匐在地上狂呼吼叫的,是姑臧李氏的族长李简厚。   太上玄元皇帝是唐高宗李治追封给老子的帝位,李唐皇室起自陇西,世代有人与胡人联姻。   建立唐朝后生怕别人说他们李家是胡人,于是干脆认了老子为祖先,直接把这位大思想家追封到了皇帝的高位。   唐廷陇西李氏就出自李简厚的姑臧李氏,自然姑臧李氏也是认老子为祖先的。   少顷,满天银花消散,一员白袍小将从远处疾驰而来,白马银枪极为潇洒。   他手持那一面有些老旧的三辰旗,数千甲士集体三呼‘风!’   “大朝大宝大金国副王,安西各部菊儿汗,征服碎叶、宁远、河中、天竺各处归义军张军使,命在下迎接诸位,请随我前去晋见!”   吓傻了,张昭今天才第一见过把人吓傻了是个什么感觉。   他这一套‘欢迎仪式’搞完之后,双方还没到明威戍堡中,姑臧李氏族长李简厚,哭嚎着就跑过来保住了张昭的马腿,呃!不是,抱住张昭战马的马腿,嚎啕大哭了起来。   “凉州自广德二年陷吐蕃,百七十年矣,日夜望天兵至,如婴孩盼父母。   姑臧李氏咸通初年首迎张太保入凉州,乾符四年又迎张司徒入凉州,今日老朽再迎张军使入凉州,刀兵不避,惟愿黄河九曲永归汉!”   张昭闻言,赶紧翻身下马将李简厚扶了起来。   姑臧李氏在唐懿宗咸通初年,迎了他曾祖父张义潮首次收复凉州。   又在唐昭宗乾符四年迎第二任归义军节度使张淮深入凉州,虽有身为李唐宗室的原因,但此赤诚之心日月可鉴。   “再一再二,没有再三,李翁请起,除非某张昭这七千甲士尽数战死,不然谁也别想再从我们手中夺走凉州了,黄河九曲当永归汉!”   “凉州天平军后人,恭请张军使入城,张我汉家雄风!”刘少宴很麻溜拉着崔虎心跪了下来。   “凉州粟特四姓,恭迎大汗入城!”快被吓瘫的曹万通洗,一想到自己曾经还试图和这样手握数千甲士的人讨价还价,顿时双腿一软,跪的更快了!   “洪源谷折逋嘉施恭迎张军使入城!”张昭没想到,他以为会反对最强烈的吐蕃折逋家,竟然也跪的这么快。   要知道历史上,折逋家,也就是眼前的折逋嘉施,就是第一个统合六谷部的人。   也是在他手里,中原王朝彻底丧失了对凉州的控制,但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对张昭的到来很兴奋,是那种看到强横头领的向往和兴奋。   “敢问张军使,你可是代表朝廷来此,若是,请问朝廷,我等是唐儿还是蕃奴?若不是,请问张军使,要如何处置我等?”   倒是身为汉人嗢末的阳妃谷沈氏父子,没有跪下来请张昭入城,看起来沈知海,还有些怨气。   张昭摘掉头上的兜鍪,伸出双手拉住沈知海的双手。   “沈翁请看,在你面前的,都是昔年陷入安西、河中的大唐遗民,若论苦与怨,谁能苦过安西四镇后裔?   万里一孤城,尽是白发兵,他们孤守安西,守到爷娘祖宗都化为了一波尘土,守到十几万兄弟姐妹十不存一。   但他们从来不会问别人自己是唐儿还是奴隶,因为他们每个人心里都知道,自己是唐儿!   沈翁,你愿意加入我们,做一个知道从何而来,将去往何去的唐儿吗?”   沈知海眼中突然飚出一股泪水,他牵着张昭的手,双腿直接跪拜了下去。   “阳妃谷沈知海,请张军使带着我等化胡归汉,不但是我沈家,河湟之地尚有几十万无主之魂,请张军使一同拯救!” ###第二百八十章 当持仁义之剑为尧舜   凉州东门宣武门,张昭亲率四千大军自此门而入。   象征大唐的日月星三辰旗,张家的大纛,归义军的军旗,各镇、营、都、将的认旗,以及引导军队前进方向的红黄两旗,足以称得上红旗招展,彩旗飘飘。   军前前导的,是三百具装甲骑,其后为大量的轻骑兵与重甲步兵阵,四千人仿佛无边无际一般。   本来从北门通化门进城,路途最近,但在刘少宴的建议下,张昭硬是带着这四千大军绕了凉州一圈,随后才开进凉州城。   凉州城周长十余里,高五米左右,护城河、瓮城、马面、箭楼、角楼、垛口一应俱全。   虽然现在很多地方已经垮塌,但是可以想象,原本的凉州城是多么的威风。   随着大军开始入城,东门的郓州天平军后裔和姑臧李家后人排着长长队伍,跪倒在了道路两旁,还有一些耆老搞出了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戏码。   但张昭对此是完全不信,他还没进凉州城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他控制凉州最大的障碍,恐怕不是嗢末人,而是凉州汉人。   因为凉州汉人控制了凉州城周围最好的水旱田和牧场,光是田亩就有四十几万亩,也基本垄断了整个河西节度留后和凉州刺史以下的官职。   要知道整个凉州汉人不过才两万五到三万一二千人,如果不是面临嗢末的强大威胁,他们应该是凉州过得最舒服的人群。   就他们这点人,按人数每人都能平均有十几亩地,一家最少也有六七十亩,这还是好田。   有了这么大的利益,张昭还一次性带了这么多人过来,他们能真心实意的欢迎张昭,那才怪。   当然,田亩不可能是平均分下去的,必然是被其中的官员、大户和族长占据了,但矛盾永远是存在的。   张昭要养兵,势必不能让他们继续这么搞下去,平民都是依附大户从事生产,动大户势必会牵连到平民。   而且按照裴远的说法,凉州左近这些田,实行的还是三十税一,甚至三十税一都还不一定收得上来,这样搞那还玩个屁啊!   至于嗢末六谷部,他们反而没捞到多少好处,要比凉州汉人好收服的多。   ……   凉州城北,鸠摩罗什寺中,经过凉州大云寺、大佛寺、文峰寺、感应寺等佛寺高僧的邀请,张昭暂时率众入住鸠摩罗什寺。   这座寺庙原本是后凉王吕光为高僧鸠摩罗什所建,此时张昭以银轮法王的身份入住,刚好合适。   不过鸠摩罗什寺在历次凉州政局变换中多有损坏,只有一部分房舍还可以用,所以这也只是权宜之计,最终张昭还是要住到现今河西节度使衙门中去的。   只是现在的河西节度留后、凉州刺史李文谦在张昭率军进城之后,就封闭河西节度衙门四门,来了个闭门不出,张昭还没抽出手去收拾他。   “罗善雄率本都镇守北门通化门,马鹞子率本都镇守东门宣武门,郭广胜去西门崇德门,琼热多金去南门昭武门。   西门与南门年久失修,就在门口多设拒马,四门与某这里要设快马联系,每两刻钟必须通传信息一次。   除了吾的亲卫憾山都以外,瀚海镇驻扎北大营,玉成镇驻南大营,两镇军官自总兵以下,除了伙夫与巡逻士兵以外,所有人无令不得外出!”   张昭是屁股都没坐热,不!屁股都没坐下,就赶紧安排驻守和巡逻。   凉州城太大了,到处还破破烂烂的,他四千多军马洒下去,就跟烧饼上的芝麻粒一样,必须要谨慎一些。   不过张昭这会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以力服人是真有用,本来他还准备谋定后动再进城,结果前天一通‘迎接大礼包’直接就把凉州土著们给收服了。   进城时机立刻成熟,谁还管李文谦怎么样?他的意见,我张军使一点都不在乎了。   现在唯一一点担心,就是张昭不想李文谦把河西节度衙门给一把火烧了。   那可是凉州唯一还保养完好,适合他作为驻地的地方,要是被一把火烧了,他估计就只能去抢善圆大师的大云寺居住了。   ……   河西节度衙门中,裴远的额头起了个大包,身上衣服也被扯坏,这是被李文谦干的。   说起来这位李留后军旅出身,虽然最近痴肥了点,裴远那也不是对手,猝不及防被打了好几拳。   不过李文谦也没痛快两下,随后就被自己的牙兵给按倒在了地上。   “入你娘的,你个田舍奴,见面就打是吧!左右,给我狠狠地打!别打死就是!”   裴远气得说话都打颤了,本来张昭还没进城,他就直接把看守他的李文谦牙兵给说服。   说服的道理很简单,简单到就只剩下了门外四千大军这一个道理。   不过裴远也是飘了,想着牙兵都被自己招揽,那他一进去,李文谦一定得跪下跟他求饶。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李文谦梦想破灭之下,冲上来就给他一顿好打,要不是后面牙兵来得快,他差点没被李文谦一通疯狗拳打死。   如果裴远知道历史上李文谦知道去不了东都逍遥后,能狠下心来把全家关在屋内阖家自焚,他就不会自己跑上来挨这顿打了。   “张军使说了,李留后窖藏金银绸缎的地方,还有他手中那十几万亩土地的田契,如果你们能找到的话,两位都头就一人拿五百贯,其余队正二百贯,回家逍遥去吧!”   裴远说完,摸着自己脸上的乌青大包,嘶的抽了一口冷气。   他妈的是犯关煞了吗?这几个月平白了挨了两顿好打!   郁闷不已的裴远,赶紧跑出门,准备去迎接张昭去了。   ……   鸠摩罗什寺中,裴远顶着个大包来到了张昭面前。   张昭确实有点想笑,但一想到别人这么快为他拿下了李文谦,只能生生忍住。   “军使,仆已经写好了李留后因病无力替国家掌握此西北重镇,举荐军使接替担任节帅的文书。   节度衙门中各级官吏,姑臧、神鸟、昌松、嘉麟四县县令都已署名!”   “干得不错!”张昭点了点头,虽然凉州的局势已经这样,但凉州河西节度衙门的大框架还在,甚至连下面的县令、县尉等官职都没有空缺。   不过这也造成了一个极为奇葩的想象,很可能地里的农夫也是朝廷的正式官员,只不过有时候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是官。   “军使,仆一直有个疑惑,这李文谦不过是擅杀上任节帅自立的蠢货,节度衙门各级官吏和各县县令,基本都是空设毫无权力。   军使何必让他们署名?更何必如此依照规矩向朝廷请封?就算是中原各镇节帅,也没有如此依足规矩上书朝廷的?”   裴远疑惑的看着张昭,如今所处的时代是武夫当国的时代,手里有了刀把子,那就有了一切,就算是皇帝也要哄着你。   没刀把子在手,再讲规矩也不过是俎上的鱼肉。   张昭伸了伸手,让裴远在他面前坐下,随后亲自起身给他泡了一碗加了白糖、干枣、枸杞、核桃仁和葡萄干的奶茶。   这种奶茶类似后世的酥油茶,有甜咸两种口味,在张昭将茶砖改进之后,迅速开始在安西、河西和青塘高原流行,是非常不错的饮品,抗饿又好喝。   裴远如今已经习惯了张昭这种作态,这位顶着一大串名号,手下几千精兵的张军使,不处理军务的时候,总是这样。   给麾下文臣武将泡点茶,有时候甚至还上手做点奇怪的饭菜,当然,裴远不认为是张昭习惯干这些,而是认为张昭是在收买人心,和周公吐哺一个套路。   “玉英,如今天下板荡,节度使屡屡造反,牙将常挟持节帅,牙兵又挟裹牙将,毫无忠义可言,而文臣则要么无耻无脸,要么行尸走肉一般。   自朱贼篡位三十年来,上到天子,下到节帅,走马灯一般的换。   地方上水利不兴,道路不畅,文教全无,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百姓沦为事实上的鱼肉,这一切乱象,你认为根源在何方?”   朱贼篡位?裴远满脑袋的问号,现在谁还讲这个?   上一个称朱贼篡位的那位庄庙入东都后,没见的比朱贼好多少,至于篡位,那不正常吗?手下无兵,还怎么当皇帝?   而且,张军使这个问题是不是有些大了?他现在应该问我怎么安定凉州才对啊!   不过虽然疑惑,但面对张昭的提问,裴远摸着下巴思考了片刻,还是给出他的答案。   “天下板荡,民不聊生,正是乱世之状!   而乱世之中,地方牙兵父子相袭,互相约为婚姻,使朝廷乃至上官彻底失去了对他们的约束。   若得天下一统,收缴各镇权力,当可以安定,如本朝初年,也曾有天下平定之相。”   张昭知道裴远口中的本朝是指后唐,他摇了摇头,“可如何才能天下一统呢?   吾观本朝庄宗,也曾励精图治,可各地节镇降而复叛,叛而复降,似孟知祥等略知忠义之人,入蜀之后也堵塞剑阁,自立为主。   三十年来,但凡皇帝继位,必有血腥之争夺,说是天子,不如说是军头、武夫手中夺取钱财权力的大纛而已,满朝上下毫无忠义,君不君臣不臣,谈何一统?”   裴远被张昭说的一愣,右手捋动下巴上胡须的动作更加快了,是啊!这样的局面拿什么一统?   就连天子都要防着、哄着下面的军将,禁军兵将是这样,节度使下面的牙将牙兵同样如此。   所谓朝廷,不过是天子哄着节帅,节帅哄着牙将,牙将哄着牙兵,牙兵则抱团求生存,大家勉强聚合而已。   这些握着刀把子的人,一有不爽就啸聚反叛,此处未平,他处又反。   镇压的兵卒刚打散反叛的兵卒,接下来他们自己又很可能因为朝廷好处没给到位而立刻反叛,这种情况,就算天下一统,又有何用?   想到这,裴远轻轻喝了一口香甜的奶茶,对着张昭拱了拱手。   “军使远离中原,也能看透天下事,仆愚昧,还请军使点拨。”   张昭摆了摆手,转身也给自己泡了一碗奶茶,“某久在安西,哪称得上看透,不过是从故纸堆中得到些许信息而已。   玉英自中原来,又是高门子弟学识渊博,你我互相印证,谈不上点拨。”   故纸堆中?嘶!裴元轻嘶一声,竟然不小心把自己的胡子给拔下来了几根。   他怎么想也没明白张昭说的故纸堆中是什么意思?这不是现在正在发生的事吗?哪里的故纸堆中会记载?   不过,张昭可没想这么多,五代武夫横行无忌的局面,确实很不好解决,他穿越前也略微研究过。   对于历史上赵大的方法,张昭绝大部分都不赞成,这家伙完全是被吓坏了,杯弓蛇影有了应激反应,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去了。   可要是不用赵大的方法,那到底应该对五代武夫,做出什么样的调整?   归义军的兵卒跟五代军阀还不一样,张昭也还没见识过五代的武夫具体有多骄横,所以他只能抛出一个议题,找裴远这样的中原人才来印证一下。   “人说天下板荡是因为自本朝以来的藩镇割据和武夫当国惹的祸,但某认为,无论是藩镇割据还是武夫当国,这都是表象,而不是内在原因。   后汉末期跟本朝一样,照样有藩镇割据,甚至割据之祸,还远胜本朝,但后汉末有牙兵动辄挟裹上官吗?又有几例牙将杀害君上的呢?   为什么曹孟德、刘玄德没被手下人弑杀,反而有诸葛孔明、关云长、周公瑾等忠臣义士?   到了本朝,下克上,子杀父,义父死后义子杀光义父家人,种种悖逆如吃饭喝水一般,是为什么?   若说武夫当国,先汉封狼居胥,后汉勒石燕然,本朝从高祖到开元,武夫地位也不低,为什么他们就没有起来暴起发难杀害镇帅节使,甚至掳掠圣上?”   裴远龇了龇牙,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本朝武人,确实有些太过了,骄横远过历朝历代!”   “这已经不仅仅是骄横的问题了,实际上就如同玉英所说,是武人彻底失去了约束所致。   而之所以失去约束,某认为更大原因,就是这上百年来国家的混乱造成的。   朝廷对外战败,对内也战败,弃安西不顾,弃河西陇右嗢末不抚,擅杀高仙芝,封常清,来瑱等,逼反仆固怀恩,冷了本来就不多的忠义武臣之心。   他们从最上面的圣人开始,都失去了担当与荣耀,上有所行,下有所效。   圣人失去了担当与荣耀,所以国家倾覆,武人失去了荣耀担当,那他剩下的,就只有手中的长刀。   遇有争执吃我一刀,待遇不公吃我一刀,口袋里没了银钱吃我一刀。   你家娘子生的好看,那也吃我一刀,甚至你多看他一眼,也会吃他一刀!   天长日久刀把子就成了解决所有问题的唯一选择,没有约束又失去了荣耀,安能不乱?”   张昭一口气说了许多,这也是他心里的不安和恐惧之来源。   对于任何一个正常人来说,五代的武夫,都是非常可怕的!   这就是一半神经病携裹着一半正常人,然后天长日久所有人都成了神经病,断不掉五代武人这个根,谁都别想好过。   他张昭忽然觉得自己来这个朝代最大的使命,恐怕就是来既要断掉五代武人这个根的同时,也不至于让社会风气,彻底滑到文贵武轻那个方向去。   一口奶茶下肚,张昭看着裴远,试探着说道:“不瞒玉英,我张二郎来此,就是想要把他们这个坏毛病给改过来!”   卧槽!裴远眼睛里放出了……恐惧的光芒,你以为他会因为张昭这番话纳头就拜吗?想多了!   在裴远看来,在这个武夫当国的时代,张二郎竟然想去纠正武夫们的毛病?是嫌死的不够快吗?   “军使三思,若是军使只想坐拥河西陇右兼有河套朔方的话,某誓死跟随,可是要改掉武人这几百年的毛病,恐怕最后只能落得身死族灭的下场!   梁帝朱温,今朝庄宗,皆是人杰,他们何尝不想改掉武人们的毛病。   可最后,梁帝想解决魏博银枪效节军,以致家国倾覆。   今朝庄庙也想解决魏博牙兵,最后兴教门之变,落得身中三矢而崩,军使不可不察!”   张昭一口气喝完碗中的奶茶,随后站起来身来了,“朱温嗜血滥杀,连自己儿媳都不放过,可称枭雄,哪能称人杰?   至于朱梁朝,朱温其侄朱友宁动辄屠杀百姓十万计,废帝朱友珪弑父自立荒淫无度。   末帝朱友贞眼高手低,麾下尽是寡廉鲜耻之臣,祸害百姓花样百出,治国理国实无一策,根本没资格谈及这些。   及至今朝庄庙,入洛阳前乃天下明君,可登位之后,宠信伶人,连自己身边人都管不住,皇后刘某,柴火果蔬都要把控牟利。   同光四年(926年),国内饥荒,洛阳府库空竭,禁军军士都不发军粮,亲族家眷只能以野菜充饥,以致冻饿而死者无数,很多军士甚至被迫典卖妻儿。   当是时,庄庙欲开府库赈济,皇后刘氏却不肯答应,称生死有天命决定,非人力所能挽回,更把皇子公主送到宰相面前,让他们拿去卖了以筹备军饷。   如此荒唐,庄庙竟不能制,何谈人杰?凭什么安定天下?”   裴远也霍然起身,他走到张昭身侧,突然行了一个肃揖礼。   “不想军使有此指点江山之豪情,敢问军使想如何改掉武人们的各种毛病?”   “很简单!”张昭拉着裴远的胳膊,非常认真的说道:“某自西而来,麾下尽是国之忠臣后裔。   中原武人不知忠义,毫无荣耀,没有担当,那某就率麾下儿郎以身作则,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忠义廉耻,荣耀担当。   中原节帅天子以残暴震慑,我就以仁善宽恕,他们以利诱之,我就衣食照给,再晓之以义。   某若为主,不擅杀一人,广布仁义,依律法治国,勋贵犯法与庶民同,无罪虽黔首不伤。   不横征无暴敛,惜民力,立规矩,兴文教,传忠义,为君效尧舜,使风俗再淳!”   裴远震惊的看着张昭,他以为自己找到的是一个河西陇右之主,结果没想到,此人竟然有尧舜之志。   不说成与不成,至少这番话,裴远没从任何一个中原天子、节帅口中听过,他把着张昭的胳膊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所以军使宁愿冒险入敦煌,也不提大军攻城,甘愿远走凉州,也不杀曹家一人。   敦煌诸族背叛过军使父亲,军使也愿意宽恕,原来是要广布仁义!”   “而且李文谦我也不杀,他全家更一人不诛,某已遣郭天策通告,只要他交出这些年贪墨之财,我允他保留两万贯财货,他想走可以,留在凉州也可以!”   “军使真仁义之主,可军使要知道,行仁义远不如持刀剑效果来的快,很可能三五年,甚至十年才有略有成效!”   “无论三五年,还是十年,甚至更久都无惧,某今年不过二十有四,十年后也只不过三十有四,就算是二十年方才起效,也比某太保公举义沙州还年轻五岁。   自燕贼祸乱起,中原华夏久失忠义,廉耻丧尽,若能在有生之年使华夏一统,礼仪重现,二十年有何妨,三十年又何妨?”   “君上有此志向,我裴远裴元英怎能不追随!此是某写的定凉八策,请君上一观!”   张昭有这么大的毅力,裴远顿时感慨万千,他从怀中拿出一张绢布,绢布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   张昭这才觉得,自己总算是收复了眼前这个脸厚心黑书生了。   君上这个词可不是乱叫的,这定凉八策也不知道写了多久,不遇到可以下注的明主,裴远这样的人是不会拿出来的。   张昭没去看裴远定凉八策,而是拉着裴远重新坐下,“玉英今日先休息一天,明日你我君臣再好好商讨一下如何治理凉州。”   裴远摇了摇头,“某治凉州的心得,早已全部写在了此绢布之中,况裴某明日就要离开凉州,还请军使拨十余军士,百贯绢布银钱予在下。”   “玉英这是要去何处?”张昭愣住了,不明白裴远这是要干什么?   “今日听了军使心迹,某始知天下还有肉食者愿意为国而谋。   凉州偏僻,军使麾下勇将如云,但能治理郡县,处理文书,统管钱粮,教化百姓者者甚少。   唯有宋家几人勉强算是有才,但对于整个河西陇右来说太少了。   某家闻喜裴氏乃河东大族,家族之中以及一些有关系的文华之家,尚有些许野才,某请辞军使,愿回中原去招揽他们,为军使安定河西陇右所用!”   什么是真正的谋主,这就是真正的谋主,知道为主上划拉人才的,才是高明的谋主,张昭大喜过望,他是真的缺少文臣的时候啊!   “某即刻从憾山都中拨二十身手好的悍卒护送玉英东归,区区一百贯银钱济得什么用,某给玉英准备一千贯!” ###第二百八十一章 表演开始   裴远所谓的定凉八策张昭看了,很多思路还是与他不谋而合的。   首先就是修缮凉州城防,凉州城自从唐懿宗咸通六年,公元865年略微修葺过一下之后,就一直处于摆烂的状态。   在经历过嗢末骚乱,归义军二入凉州,郓州天平军与嗢末恶斗之后。   如今的凉州,只有东门宣武门和北门通化门的防御还算完整。   西门崇德门城墙垮塌,南门昭武门甚至连城门楼和角楼都已经不复存在,修缮工作势在必行。   此外,修缮凉州城防还有两个好处,一是可以展示新节度新气象,二是可以借助修缮城防的机会,把凉州周边的劳动力进行一个动员。   特别是凉州的汉人,张昭新来乍到,如果要动凉州周围这些田土的话,几个豪门大族说不得要鼓动佃农、自耕农来反对。   但张昭现在先把他们从土地上抽离出来,修几个月城墙后,他们就会更加了解张昭,了解张昭的态度和政策。   之后再进行土地整改,那么底层的佃农和自耕农就不会跟着豪门大族闹事,这样只用针对少数几个豪门,阻力自然就消解大半。   对于凉州以南的嗢末部族也一样,通过征发他们前来修缮凉州城防,更能让张昭的形象,迅速深入这些人之中。   当然,这个征发可不能是以往给官府服徭役的那种征发,那么搞,那就不是在促进了解和融合,而是在结仇。   为了安排好此事,张昭特意把大舅父宋善通找了过来,这可是真正有血缘关系的舅父,是张昭母亲宋氏的同母长兄。   宋善通默默计算了片刻,随后对张昭摇了摇头。   “军使,如果要这么大规模征发凉州汉人和嗢末的话,光修缮凉州城是不够的。   凉州南门和西门虽然残破,但是基础尚在,要修缮估计只需三千人左右,二十天就可以完工。”   这确实是少了,三千丁壮对于人数多达二十几万的凉州汉人和嗢末来说,基数是小了点,张昭埋头想了片刻。   “那就把神鸟和姑臧两座县城也修缮一下,另外凉州城外的五屯堡以及赤水军城和休屠城也重新修缮。”   神鸟和姑臧是围绕凉州城最重要的两座县城,这两座县城的县治原本就在凉州城中,神鸟县治西,姑臧县治东。   但这是在大唐时期,凉州被朝廷牢牢掌握时候的事情了。   到了现在,如果神鸟和姑臧两县还把县治摆在城内,那这两县下辖的乡里恐怕就要被嗢末蚕食。   所以自张义潮首次收复凉州以后,神鸟、姑臧两县的县治就摆在了城外,并且修了带城墙的县城,作为凉州的外围卫星城。   至于凉州城,则早已三分各管各的,孙超任河西节度留后和凉州刺史的时候,嗢末和粟特人还听调不听宣。   等到孙超被杀,李文谦上台后,他就只能管城东的凉州汉人了。   同样的,凉州五屯堡和原赤水军的屯堡以及休屠城,同样也是凉州外围城防体系的组成部分,是拱卫凉州的堡垒。   虽然早已废弃,但张昭进凉州后,他自己就有接近七千大军,完全可以把这些屯堡恢复,然后驻扎大军。   “可是修缮规模如此之大,军使又爱惜民力,不肯用征发徭役的方法,那恐怕得花费二三十万贯钱以上了。”   宋善通非常感慨的说道,他听了这数字都心疼,结果这亲外甥一点感觉都没有。   张昭淡淡一笑,心疼?心个屁的疼!   他捏着六百多万贯的金银根本不敢往市场上投放,怕把物价给拉起来了,现在有个正当途径用钱,他求之不得。   “舅父尽管去办,钱不是问题,但是人工的力钱,不能给各部首领和族长,要发到每个人的手里,干一天发一天的钱。   伙食也要往好了弄,一天给吃三顿,顿顿吃干饭,还要做到一天一顿白米、白面,两天必有一顿肉食,只要他们吃得下,除了肉,都不限量。”   宋善通更是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一天一顿细粮,两天一顿肉,寻常富户也没这么吃的,他知道张昭是要收买人心,但还是觉得条件给的太好了。   这边宋善通刚刚出去,那边郭天策哐当一声就跑了进来。   张昭看着他这个贴身男秘书一脸的紧张,顿时就有些好奇了。   这郭天策一向推崇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处事小心谨慎,今天是怎么了?   “军使,河西节度李留后刚刚在节度衙门中自裁了!”   “你说什么?李文谦自尽了?”张昭大吃一惊,随后狐疑的看向了郭天策。   这李文谦好好的,自己都准备放过他了,怎么会突然自尽?不会是这小子暗中下的手吧?   一看张昭怀疑的看着他,郭天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双手猛烈的摇晃着。   “军使,可不干仆的事,仆按照您的要求见了他一面,留两万贯给他全家活命的话也说了,李留后夫人还跪下朝军使的方向磕头谢恩来着。”   郭天策其实还是有点心虚,作为张昭的录事参军,还管着户曹,他郭天策在外那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当然不会像在张昭身边这样谨小慎微的。   去传达张昭教令的时候,面对李文谦这种落水狗,自然有些趾高气扬,甚至阴阳怪气的,他也还真怕那李文谦是被他给气自杀的。   张昭想了一下,他觉得郭天策不至于敢乱传命令,甚至逼迫李文谦自杀。   可惜了!他本来准备用李文谦来表现一下他张二郎仁义无双,留李文谦一命,可现在竟然死了!   诶!张昭突然想到了一个点子,他猛地在桌子上一锤,怒视着郭天策。   “走!赶紧跟某一起过去,好大的胆子!”   郭天策还真以为张昭明察秋毫,顿时给吓得心里咚咚跳,只能赶紧安排了骏马和护卫,一行人一溜烟的往河西节度衙门跑去。   河西节度衙门外,凉州的地头蛇们早就知道了情况,但他们怕触怒张昭,是以所有人都没去查看,连姑臧李家都没派人。   只是让各家的仆役盯着张昭所在的鸠摩罗什寺动向,等到张昭一出门,他们立刻就给各自的主上汇报。   顿时,粟特、嗢末和凉州汉人三方势力首领,都开始往节度衙门赶去。   “留后!李留后,兄长为何如此刚烈啊?虽然为凉州数十万生民计,某不得不接了这河西节度一职,但也不曾想要害了兄长性命啊!”   等到刘少宴、曹万通洗等人和一众城内嗢末首领到齐,张昭早已在节度衙门前嚎开了。   河西节度留后李文谦的尸身就摆在张昭的面前,被一张高昌白棉布给盖着,张昭则在边上后悔万分的哭嚎着。   他边哭,还边拉着李文谦从弟的手,那伤心欲绝的样子,绝对的情真意切。   “你这狗奴!定是你没把话说清楚,某给吾兄许了五万贯财货安享余生,你为何说只有两万贯?   这不是侮辱人吗?吾兄堂堂河西留后,定然是不堪受尔之折辱才……呜哇!”   一看火候差不多了,张昭站起身来怒视着身后的郭天策,那模样,怒发冲冠,双眼圆瞪,眼睛里似乎都要冒出火来了。   郭天策瞬间就呆滞住了,有那么一瞬间,他都以为张昭是真的在怪罪他。   不过马上,这位可以说是最熟悉张昭的人,从张军使的眼中,看出了一些别样的神色。   一种他非常熟悉,张昭装模作样时,才会显露出来的神色。   “军使也太仁义了!李文谦祸害凉州百姓,贪墨公中田土,欺压嗢末各部,所得皆是不义之财,留给两万贯,已经是仁至义尽!   况且军使马上要修缮凉州城,用钱更是如流水般,你自己身家都没有五万贯,依仆之意见,两万贯都多了。”   郭天策一明白张昭要干什么,立刻就做出一副忠臣模样,耿着脖子大声喊叫着。   周围的人都是心头一跳,这李文谦搜刮凉州四五年,所得也不过就是五六万贯。   张军使竟然不要他的命不说,连钱财都还要给李文谦留,确实也称得上仁义了。   这李文谦对于他的前任孙超可就没那么良善,他不但杀了孙超全家男丁,还霸占了孙超的妾和女儿。   这也是这个时代的常态,在节帅位置上被弄下去的,基本就是全家男人死光,女人生不如死!   像张昭这种,不但留一个条命,还不要钱财的,简直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军使!李贼恶贯满盈,合该横死,这位舍人做的没错!”   张昭还要再表演一下,突然从人群中窜出来一个身穿麻衣,略有菜色,但生的颇为乖巧的女子。   “好大胆!”女子刚窜出来,负责护卫的蛮熊怒吼一声,就把张昭护在了身后,接着‘呛’的一声抽出了横刀。   “慢着!”张昭把手一伸,阻止了抬起象腿就要踹那个女子的蛮熊。   “你这女子是何人?为何要如此说?”   女子惊呼一声,显然被蛮熊吓坏了,她连退了好几步,才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回军使,我父就是前河西节度留后、凉州刺史孙公讳超,李文谦此贼杀害我父我兄,霸占于我,人神共愤,求军使为奴做主啊!”   女子跪在地上,呜呜咽咽的说了半天,好吧!张昭清楚了,这竟然是上一任河西节度留后孙超的女儿。   李文谦杀了孙超后,顺便就把此女给霸占了,而且这孙超之女还是嫁过人的,夫家都还在。   张昭往边上一看,一个眼泪汪汪看着女子的瘦高男人,正是此女原本的丈夫。   呃!张昭思考了片刻,这李文谦都这样了,连个出来同情他的人都没有,显然在凉州已是猪嫌狗不爱。   但孙超看来也差不多啊!孙超之女出来哭嚎了半天,围着的众人都也是一脸的无语,真要是个什么大好人,周围的还不得出来帮她哭嚎一两声?   再一想到,这李文谦杀死孙超,周围人可能都有不同程度的参与,或者说至少是默认过的,想到这,张昭有注意了。   “某久在安西,所见之节帅,都乃勤于政事,忙于安民的治世之才,不想凉州之民如此苦命,两任留后,皆非明主。   不过我佛慈悲,我张昭身为佛门法王,更有好生之德,钱财既然已经许出去了,那某也不收回。   就赐孙留后之女五千贯,放尔夫妻团圆。   李留后既以身亡,那也不追究了,也赐五千贯让他奉养老母和延续香火。   其余一万贯,先请大云寺高僧做场法师超度亡魂,还有剩余的,皆充入节度衙门公账中,用来抚慰孤寡幼弱!”   “善哉!善哉!贫僧即刻安排法师,银钱也无需从这一万贯中出,都放入节度衙门公中吧!”   “军使仁义,某数十年未见矣!此张李二家各予财货,生计无碍,还不叩谢军使大仁大义!”   刘少宴万分感叹,曹万通洗眼睛闪闪发光,这样不贪财讲仁义的节帅军使,谁不喜欢呢?   而且他还有那么多的甲士,讲仁义的资本,足足够够的!   就连远处的嗢末首领,都若有所思的看着张昭,还有些人在轻轻点头。 ###第二百八十二章 富有的和尚   李文谦自杀的第三天,张昭就搬进了河西节度留后的衙门中。   至于李文谦的家人,张昭给了五千贯后,一行人就离开凉州城去姑臧县城居住了。   估计是怕人报复,呆在姑臧李氏占大多数的姑臧县,多少有个保障。   至于李文谦为什么会自杀,除了这人脑子本来就比较轴以外,张昭是综合了各方信息,才勉强能猜了个大概。   主要原因,还是张昭对于这个时代的权力更替血腥程度,缺少清醒的认识。   在唐末五代,节度使乃至天子的更换,流行的是胜者完全通吃,败者生不如死。   历代被人搞下台的节度使,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全家被杀,鸡犬不留,能留下几个妻妾女儿被人淫辱,就算是有人开恩了。   就比如孙超,他被李文谦干掉后,老妻和三个儿子全部在抵抗中被杀,两个妾和女儿则被李文谦霸占,孙超捞了一辈子的财货,也全部便宜了李文谦。   所以在李文谦看来,张昭肯定也会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他,所以当张昭遣郭天策去释放善意后,反而让李文谦更加的恐惧。   因为他不知道张昭是在憋着什么坏?孙超总还有个漂亮的女儿和小妾,他两个女儿五大三粗,肯定不会是张昭看中他女儿了。   于是这位已经绝望的李留后,害怕张昭是想把他留着,然后用不知道什么办法折辱他,加上郭天策那阴阳怪气,有些阴狠变态的神情,更佐证了李文谦的判断。   这位本来就是个容易走极端的人物,历史上嗢末人大举进入凉州城发生骚乱,凉州汉人也对他失望至极不来帮忙后,李文谦很干脆的把全家关在河西节度衙门中,随后举家自焚。   实际上前天李文谦也想举家自焚来着,但是他手下牙兵得到过裴远的吩咐,把他看得有点紧,于是李文谦只好用一把长匕首,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军使,清查出来了!”昨天配合张昭做出了完美表演的郭天策,拿着一份名册走了进来。   名册上,是这些天张昭遣人秘密调查凉州左近,这几十万亩良田的拥有者名单。   当然,这只是一个非常粗略的调查,真正的丈量田亩张昭还没有这个基础进行。   而就是这么个粗略的调查报告,张昭还主要是依靠凉州粟特人完成的。   这些粟特小商贩走街串巷,跑到田间地头才会不那么惹人注目。   “凉州佛门寺庙竟然占了这么多的地?”张昭刚看一会,就有些震惊了。   按照粟特商会提供情况,郭天策再找人粗略证实后的报告来看,凉州左近几个县约有熟田三十六万多亩,结果佛门寺庙就占了十四万亩之多。   这个比例已经相当惊人了,要知道这些田土中,李文谦一个人还霸占了八万多亩,这加起来就有二十三万亩,剩下的十三万亩才是其余凉州几万汉人共有。   而就是这十三万亩中,几个大家族还占了超过七成。   真正的凉州汉儿,两万多人实际上只有三四万亩的土地,很多人干脆就是全家甚至全族当佃农,一块地都没有。   他妈的,难怪李文谦一门心思想着赶紧跑路!   这种模式下,凉州汉人比嗢末人过的都不如,田土全在豪门大族手中,一旦有事别说帮手了,他们说不得还会跟嗢末合流。   站在李文谦的角度,这也确实没法解决,就算他把自己占的八万亩分出来,也收揽不到多少人心,干脆不如捞一把就跑。   更可怕的是,寺庙占据的十四万亩是收不上来一个铜板春秋税的,那些大族占据的田亩大概率也收不到什么钱。   仅仅靠剥削剩下的几万亩地,根本维持不了河西节度衙门的日常开销,别说养军队了。   而一个只有三百多牙兵的所谓节度衙门,面对十几万早就眼馋凉州汉人资产的嗢末人,根本没有任何胜算,抢在嗢末人暴动之前提桶跑路,确实是最优选择。   “去通知三善圆大师一声,就说某明日要亲送释迦牟尼佛等身坐像到大云寺供奉,再顺便把曹万通洗给我招来。”   张昭有些愁人的吩咐了郭天策一声,解决土地问题,还是得从这些大和尚这入手。   张昭现在必须要拿下最少十几万亩的田土,不然他这几千军队的补给,根本没法保证,光靠河西节度衙门这些可有可无的田赋,肯定养不起。   ……   凉州大云寺,即后世武威大云寺,原本是东晋十六国时期前凉王张家的宫殿,后来凉王张天锡舍宫为庙,称宏藏寺,武周时期就改成了如今的大云寺。   不过原本大云寺在1927年武威大地震中损毁严重,现今的大云寺是1980年左右重建的。   张昭忙活了一上午,终于把是释迦牟尼的等身立像,送进大云寺左大殿中供奉好。   随后便与主持善圆大师等大云寺高僧,和以曹万通洗为首的粟特商会几个首领闲坐。   粟特商会跟大云寺的关系,其实是非常密切的,佛教,特别是明代以前的佛教有个非常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喜欢敛财,还喜欢放高利贷。   这也是跟时代环境有关,虽然明代之前有三武一宗灭佛,但佛教势力已然很大。   他们广占土地,又不缴纳赋税,地方上偷奸耍滑之辈甚至大户,都经常在田亩诡寄在寺庙名下。   加上信徒的布施,某些寺庙常年积累了大量的金银花不完,是以放贷就成了他们利用闲钱,以钱生钱的手段。   凉州大云寺当然也不例外,他们不但放贷给遇到难关的农户,甚至还给节度衙门也放贷。   不过他们最大的客户,实际上是粟特商会,只有这些商人,才需要大笔银钱进行周转。   而且大云寺十几万亩地,每年收上来的粮米布匹等其他财货堆积如山。   这玩意放久了那可是会烂的,所以每年他们都要靠粟特人来收揽然后卖到各处去,双方经济联系非常紧密。   “今日邀请诸位大师与曹万都头与康都头等人来,是想让大家帮某建言一二。   某在安西之时,也颇为关心商路之事,甚至不惜亲提大军,就是为了使商路畅通。   乃至进入天竺,弘扬佛法、护我僧众以外,也查看了天竺之物产。   其地多甘蔗,皆为上品,所产糖浆远胜中原,又有各种香叶、胡椒、肉蔻等亦是中原的畅销之物。   而我处之绸缎、瓷器、棉布、茶叶也为彼之急需,今冬应该就有行商从天竺回来。   自燕贼祸乱天下以来,河西商路时而中断的情况,应该就可以缓解了。”   张昭这可没吹牛,说的都是实情,康姓粟特人抢在曹万通洗前面,对着张昭行了个肃揖礼。   “军使真乃我等再生父母也!光是商路畅通一项,不知要活多少生民,使东西各互通有无,我康金山从此就为军使帐下爪牙了!”   操!狗奴好胆!曹万通洗顿时眼睛就红了,他狠狠盯着康金山。   自从知道来凉州的张军使是威震他们安西、河中的菊儿汗后,这些粟特人对张昭的观感完全就不一样了。   因为除了甘州,张昭可以说在事实上,掌握了绝大部分的丝绸之路。   “什么军使!你这田舍奴好生不会说话,此乃我等昭武九姓人的可汗。   可汗收复了东曹国,任命东曹王后裔镇守,还纳了我王族之女,就是我东曹人的王上,我曹万通洗,参见可汗!”   要比谁的脸皮更厚,曹万通洗明显要技高一筹,他从来不称张昭为军使的,都是直接喊可汗。   那边的康金山没注意输了一阵,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他偷偷瞄了张昭一眼,生怕张昭因为称呼不高兴。   不过张昭没给他计较这些,而是对着曹万通洗摆了摆手。   “无论军使还是可汗,亦或是大金国副王,与某这天竺、安西、河中、河西佛门的转轮圣王兼银轮法王一样,都不过是虚名而已!   虚名!大家怎么称呼就行!”   曹万通洗脸色一滞,随后忍不住在内心深处竖了个大拇指,要说这装哔的功力和脸皮,他得给张昭跪下磕几个头。   善圆大师一听张昭又提起了转轮圣王和银轮法王的身份,顿时身上就像是虱子在爬一样麻痒麻痒的,这两个尊号对于他来说,简直太难受了。   有了这两身份,张昭就可以名正言顺干涉佛门事务,而且他手里还捏着大量顶级的佛宝,还特么有自己的僧团,惹毛了可是真能给凉州佛门整个大活的。   众人又互相闲谈了一会,不过说是闲谈,实际上是张昭的个人表演舞台,对了!还有一旁跟着捧哏的郭天策和惠兴大师杨和。   三人看着是在讲述天竺的见闻以及天竺佛门的现状,但实际上在别人口中听到的。   是张昭怎么干翻了有五六百万人口的萨曼波斯,马踏布哈拉。   怎么把天竺夏希王拉到信度河边,大度恩准其自尽。   又是怎么把不敬佛祖的巴利哈尔王朝国王打的走投无路,又是如何将怠慢佛祖的波罗躺平王狠狠教训。   至于什么在佛祖别院竹林精舍悟道,在佛祖悟道的灵鹫山石窟修行,在阿育王的宝塔下与众佛梦中神游,那烂陀寺和超戒寺高僧们颂唱佛经为他送别等,要多凡尔赛就有多凡尔赛。   这一通吹下来,屋子里的和尚和凉州粟特们,人都麻了!   他们以为的张昭实际上不过是有几千军队,打了几快地盘,混了个法王称号的小号狠人。   但现在听来,张昭那是连几百万人口的国王,说杀就杀的枭雄啊!   顿时都有些心里发毛,对于张昭的认知,又提高了好几个层级。   善圆大师也终于知道,张昭这个转轮圣王和银轮法王是怎么来的了,那不是混的,真是护法护来的啊!   这是把天竺三大国搅了个底朝天,杀了其中两个国王得来的。   这是真真正正的护法,婆罗门的国王都杀了两,谁护法能护到这个程度?   眼看吓得差不多了,张昭让郭天策拿出了一张非常精美,两个巴掌大的画递给众人看。   画上别的都不怎么醒目,唯有那个教令充五百贯足的七个黑字,格外吸引人的眼睛。 ###第二百八十三章 寺庙金融业   张昭拿出的是什么东西?当然是银票咯。   历史上的银票要等到北宋中期,四川饱受铁钱之苦,所以才发明出来了跟它类似的交子。   用复杂的图案和特别约定好的暗语,进行大宗交易,这也是世界上最早的纸币。   “可汗的意思,是想用这玩意直接作五百贯钱用?这不过是两个巴掌大的画纸,谁会同意?”   哪怕是准备做张昭爪牙的曹万通洗都有些不淡定了,依附于权力来进行商业活动,是粟特商人的一贯手段。   但要是提到钱,他们可是父子计利的商业民族,对这个还是很敏感的。   而且张昭听出了曹万通洗的画外音,因为在北宋交子产生以前,唐代就已经有飞钱这玩意了。   只不过飞钱的用途还很单一,它不能作为银票直接用,而是一种汇兑的票证,起到的作用类似银行汇票。   曹万通洗直接问张昭谁会同意?这也是话里有话的。   飞钱在唐代流行,是以政府信用作为担保的,等到大唐衰微,中原各割据势力毫无底线后,飞钱实际上就已经没法流通。   说白了,不管你是飞钱还是交子还是汇票,本质上都是一种信用。   而这种信用,来自两方面,政权(武力)的保障和汇兑能力的保障。   “某认!这张画纸,一分为二,一半存于某处,两张图案完全相同,配上某些暗语,只要对得上,某就认!”   张昭淡淡的说道,因为他也懂曹万通洗问这句话的真正含义,说完他冲郭天策一挥手。   “曹都头可能要问某拿什么认,郭参军,把吾的珍宝抬进来让诸位一观。”   郭天策点点头出去了,不一会六七十个军士‘嘿哟!嘿哟!’的抬着三个一人高的人形物体进了禅房。   张昭笑着站起来,然后一一把人形物体身上盖着的绸布解开。   “佛祖啊!”康金山嗷的一声惨叫,直接跪了下去。   曹万通洗眼中也迸发出了金色的光芒,眼珠都快成铜钱形了,连善圆大师等几为大德高僧都吓愣了。   张昭让人抬进来的,是三尊差不多三尺二三高,也就是一米五左右的人型雕像。   雕的是转轮王麾下的主藏宝模样,虽然工艺比较粗糙,但价值不菲。   因为这三座主藏宝是用纯金打造,头上的金冠和身上的衣服,全是用玉石和各种宝石镶嵌而成,一放到禅房中,被门外的阳光一照,直让人睁不开眼睛。   “康都头,有人说这一尊主藏宝价值八万贯,你觉得值吗?”张昭笑着问身边已经被吓得坐到地上的康金山。   “值!绝对值!应该还不止!”康金山连连点头,现在的金银币为六换,也就是一比六左右。   八万贯就是八万两白银,不到一万四千两黄金,这尊主藏宝像,怎么看都应该有这么重,更别提它身上还镶嵌了大量的宝石和玉石。   “这样的主藏宝,某有三十尊,有了这个做担保,曹都头觉得这个银票可值五百贯?”   虽然张昭后世没学过金融学,但有了黄金储备,然后用它来发行货币这个简单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但这个信用,可不是已一朝一夕能建立起来的,所以张昭看向了善圆和尚。   “主持大师,某久在安西,与安西诸佛门都有联系。   来之前我已经征得疏勒大云寺,于阗娑摩若寺,沙州灵圆寺,瓜州观世音寺。   以及于阗金国,萨曼波斯,安远国和镇远国的同意,他们都愿意为某这银票做承兑业务。   若是能再有凉州大云寺的同意,那么从凉州至天竺镇远国这一路上。   不管是在敦煌还是于阗、疏勒、碎叶、宁远、撒马尔罕、布哈拉、护闻城和镇远城皆能汇兑。   再也无需像如今这样商贾东来西去,要用一半的运力来运输金银了。   这样每个行商都能多带一半的货物,不管是平抑物价还是行商利润,都会大幅增加。”   善圆大师只觉得身上更痒了,他头疼的看着张昭,这张法王还是真吃定他了啊!屡屡用大帽子来压人。   你看这会,凉州大云寺要是不同意,那这个不合作的帽子马上就得扣在他头上,到时候这一串的佛寺和国王、城主和行商还不得恨死他。   不过呢,作为一个经常放高利贷的寺庙主持,善圆大师对于金融,也是不陌生的,他稍微想了一下,就发现这业务,确实很有搞头。   只要他们承认张昭手里的银票可以承兑,那么这一条路上行商的资金往来,都会被沿途寺庙们掌握。   这么方便的银票,免了行商们运送金银的苦处,给他们增加了一倍的运力,这每千钱加付五十钱的承兑费不多吧?   而且要是佛门掌握了这个,河西到天竺路上的佛法传播,岂不更加快速?   不过,善圆大师的脑子飞速转动着,自己不能答应的太过痛快,不然以后这张法王不知道还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而且空口白说答应承兑肯定不行,需得有财货抵押才可。   于是短短半盏茶时间,善圆大师就想到了张昭这个银票最大的问题,那就是如何来分辨真伪,他咳嗽一声看着张昭。   “法王此举,确实便利了各处行商,但老僧也有几点不明,还请法王指点。”   “大师请说!”张昭伸手做了一个请说的姿势。   “一是这银票如何防备狂悖之徒造假,区区一张画纸就值五百贯,寻常人一生都赚不到此数,定然会有人铤而走险。   二是,说句得罪法王的话,这银票由法王制出,承兑却要我佛门承担,万一哪一日我收得数万乃至十数万贯,无法承兑该怎么办?法王要是不给我们承兑,又该如何?”   “大师问得好,这也正是我准备给大师解答的地方。   如何防止造假,大师请看此画纸,某准备发型五十贯、一百贯、两百贯、五百贯四种,每种样板画都已经命人画了出来。   此画上共有大小十八处细节,只要有一处与样板画对不上,就是假的。   同时我们还可以约定若干条口令,持银票来承兑者,必须要说出正确口令,方才给予承兑。   最后这银票上图画全靠画师完成,咱们安西至天竺镇远,通晓文字者都甚为稀少,既能通晓文字,还精通丹青画笔者更少,能作假者有几何哉?   某即刻命人将各处精通丹青者登记在册,谁敢作假,全家杀头!”   张昭说着大手一劈,一位狠辣枭雄的形象,顿时扑面而来。   曹万通洗等人点了点头,确实如同张昭所说,能临摹这银票者少之又少,只要把这些人监控起来,谅他们也不敢乱来。   张昭也是充分考虑过这个问题的,这要是在后世,不说复印,你根本不知道哪就能飚出来一位大神教你做人。   但是在五代时期,还是河西、安西这样的荒僻之地,能有这份本事的,少之又少。   “至于大师担心的最后一个问题,这三尊主藏宝,吾搬来就不准备搬走了,权作是某抵押之物。   还有吾手中的佛宝,也可以送到大云寺来,由各位高僧大德代为供奉。”   张昭这是早就想好了的,他带回来几百万贯的金银,根本不敢一下放到市场上去,还不如用这个作抵押,把大云寺的和尚,以及整个安西河西的和尚们都引入套。   这样一来,他就相当于把这些不能一下子放到市场上来的巨额金银,当成了发行纸币的储备,只要不滥发,一般发行个价值的三到五倍还是没问题的。   六百万贯翻五倍,那就是三千万贯,有了这样庞大的财力,张昭完全有信心在三到五年以内吞下灵武(朔方)节度使,甚至丰州天德军的地盘。   这两块富饶的河套地区,都处于黄河边,张昭夺取兰州后,刚好可以顺流而下去攻打。   更可以把定难军锁死在夏、宥两州,方便张昭把善战的党项各部一口吞下,先变成一个大号的西夏再说。   善圆大师和几个大云寺的高僧用眼神交流了一番,随后淡淡点了点头。   “此事事关重大,还请法王给鄙寺些许时日,我等还要做一番商量。”   张昭还未回答,一直没说话的康金山突然看着张昭说道:“可汗既然想做这银票生意,定要是要河西之地尽在掌握才行,看来甘州回鹘之末日不远矣!”   张昭赞许的看了康金山一样,这捧哏的能力,还挺不错,眼神一转,张昭又看向了善圆大师。   “甘州回鹘药葛罗家冥顽不灵,高昌回鹘汗国仆固家都已经开始投入佛陀的怀抱,唯有他们还在信封摩尼教,殊为可恨!   吾早有征讨之意,只是军粮不足,听闻大云寺在凉州城外有十数万亩好田,不知道某想要承租,诸位肯通融吗?   一并考虑一下吧,某的租子还可以缴纳的高一些也无妨,主要是麾下勇士们要吃饭,没饭吃,他们可是要闹事的。”   说完,张昭冲郭天策和惠兴和尚杨和使了个眼色。   “今日天气放好,听闻康都头家有撒马尔罕来的厨娘,做得一手好饭食,曹都头,不如这哺食就去康都头家可好?”   曹、康两人同时一愣,明白张昭可能是有事情找他们谈,也有可能是给脸色雪白的善圆大师一个缓冲的时间,当下两人忙不迭的答应。   张昭走了,郭天策和杨和却留了下来,这是张昭的安排,具体的商谈,他肯定是不会去和善圆和尚等僧商谈的。   他要是去了,万一讨价还价不成功,那就会只剩下动武这一条,先让郭天策和杨和去最好。   而张昭的要求也很简单,首先凉州大云寺必须与他深度绑定,这银票河西到河中的承兑业务,他们必须参与。   原则上他们也可以用银票来张昭处兑换金银,但什么时候可以兑换,什么时候不能兑换,必须要有个章程。   其次就是以大云寺为首凉州寺庙的田产,最少要交出一半,当然张昭现在也不想和他们闹翻。   因此张昭决定,除了他可以将手中的金银抵押到各寺庙不超过五十万贯以外,他从天竺带来的所有佛宝,也都可以抵押在他们手中。   并且这些田产,张昭不是要他们的,而是真正的承租,租金照给,但使用权必须要掌握到张昭手中。   他这是要用亏钱的方式先掌握土地,等到有条件和这些光头们翻脸的时候,那就是直接没收了,要想不被没收也行,那就照常缴税。   至于要妥协多久?张昭觉得,至少一统河西,拿下灵州、夏州、丰州之前,还不能这么干。 ###第二百八十四章 拐了啊!拐了   后唐,东都洛阳,宫城紫薇城南门应天门,这是后唐举行重大国事和外交场合的场合。   归义军虽然在后世被视为中国理所当然的一员,但在此时,归义军在中原朝廷眼中跟马楚、南汉、闽、越等完全不同,他们更多的被当成了外藩。   此刻,归义军正使龙辩和副使贾言昌正在应天门外叩谢皇恩,因为皇帝李从珂已经同意了归义军所请。   朝廷追赠曹议金为太师、谯郡王,任命曹元忠为检校司徒,瓜沙二州节度观察处置押蕃落使兼沙州刺史,任命张昭为检校司空,归义军使。   虽然归义军的使者莫名其妙放弃了归义军节度使这个名号,请了个瓜沙二州节度观察使,然后又另请封一个归义军使。   但在贾言昌的银弹攻势,特别是那五匹有天马之称二三代汗血马一出场,李从珂立刻准许。   枢密直学士薛文遇等也收了大量贿赂,自然无人反对。   甚至作为献上天马的贡使,贾言昌和龙辩还得到了皇帝李从珂锦袍、银带的赏赐。   既然得到了任命,所请官职也下来了,贾言昌和龙辩迅速回到驿馆。   一进门,被他们银钱喂饱的驿馆小吏就跑过来报告,甘州回鹘使者携带宝马金银已经入住,据说是要控告归义军无端袭击他们,侵占肃州等事。   “猃犹狗奴,又来哀告!”贾言昌顿时脸色极为难看。   这也是甘州回鹘常用的招数,他们此时称后唐朝廷为舅,自称为甥,可比有过自立天子黑历史的归义军,在中原朝廷眼中可靠的多。   历年甘州回鹘跟归义军发生冲突,他们都会引中原朝廷为援。   “不过他们来晚了,恐怕朝廷和圣人已经无暇西顾,不过未免夜长梦多,贾押衙,还请即刻动身吧!”   龙辩立刻对贾言昌说道,贾言昌点了点头。   “我知大师身负军使重任,那某也不推辞了,某给你留下二十从人,一切小心。”   看着贾言昌急匆匆去收拾衣服行礼,龙辩不由得苦笑一声。   所有人都知道他身负张昭给的秘密重任,但谁也想不到,他的重任是要帮着张昭把东丹王的幼女给拐到凉州去。   这都什么事啊!他龙辩好好的河西都僧统,颇有名望的高僧,现在竟然要去诱骗别人的女儿,而且还不得不干。   “法师,镇帅又遣人来请了!”驿馆小吏羡慕嫉妒恨的看着眼前这个番僧。   好手段啊!哄得怀化军的节帅日日相邀,天天都要听他讲佛,赐下金银珠宝无数。   ……   东丹王耶律倍现在叫做李赞华,这是他从辽东浮海到后唐后,庄宗李存勖赐他的姓名,还给了怀化军节度使的官职。   所以驿馆小吏并不是叫他东丹王,而是称为节帅。   耶律倍的住所在靠近皇城的福承坊,后唐东都洛阳,只是在唐代洛阳的基础上稍微维修了一下的,这种四四方方的坊市结构,当然也被继承了下来。   不过唐末到现在,洛阳几次经历劫难,城市已经衰败不堪,许多坊市建筑倒塌,长满荆棘如同野地。   失去了管束的民众,甚至直接就在路上取土建房,搞得整个洛阳坑坑洼洼的一片,许多坊市地上的坑太大,以至于连牛车都不能通行。   宫城也好不到哪去,朱漆剥落,偶有垮塌导致宫墙多处出现大小不一的洞,狐兔野狗出没其中。   这时候,整个洛阳城已经事实上和郊区连城了一片,所谓浩然神京、旁通绿野就是指这个现象。   现在还算是有点国都气象的,也就是庄宗时期修整过的宫城紫薇城,以及靠近紫薇城的福承坊等几个坊市。   但龙辩等使节居住的四夷馆在伊水边上,等他叮叮哐哐的赶到耶律倍住所,这位阿保机的长子,已经得到了一个喜忧参半的消息。   十余日前的九月初三,后唐北面兵马副总管张敬达,率军十一万围困太原。   唐军挖长壕围困,眼看石敬瑭支撑不住,这位双眼一闭,立刻放弃所有脸面,以割让燕云十六州,称儿皇帝为条件,请来了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的五万大军。   此后唐军被迫解除太原的围困,张敬达遣骁将高行周、符彦卿主动出击。   耶律德光佯装不敌,将高行周和符彦卿所率骑兵引至汾水以南,而后突然以伏兵杀出,将后唐军队切成两段。   双方大战三个时辰,失去了骑兵掩护的后唐步兵大败,被杀死者多达万人,衣甲器械粮草辎重,几乎损失殆尽,事实上全军覆没。   而位于南边的骑兵队伍倒是没多大损失,但他们人数太少,已经无法改变战局。   其后高行周、符彦卿多次率骑兵出战,但收效甚微。   张敬达收揽败兵被围在晋安军寨,只等一场内部变乱,就可以退出历史舞台了。   此战的十一万军,基本就是整个后唐的大部分精锐所在,张敬达一旦兵败,石敬瑭和契丹骑兵就可以直取南下,洛阳朝廷已经危在旦夕。   耶律倍本来是想把龙辩招来谈论一下佛法和画技,此人是契丹人中难得的文化人,诗词歌赋和丹青都很不错。   龙辩师承的敦煌画派融合东西,擅长宗教绘画,对于耶律倍来说颇为新鲜,所以两人还是很投缘的。   “团柏谷一战失利,朝廷恐有倾覆之兆,某也是与大师投缘,方才不避言语。   辽国主尧骨(耶律德光)虽然是某之二弟,但大唐才是我之家国,是以突收此等噩耗,今日实在无心和大师讨论佛法,还请大师见谅。”   耶律倍一脸的沉痛,仿佛心里急得不行,但实际上他这是做给别人看的。   早在石敬瑭引耶律德光助战之前,耶律倍就觉察到了后唐的虚弱,他曾秘密写信给耶律德光,称中原虚弱,可南下图之。   龙辩心里咚咚地狂跳,他当然不是因为团柏谷惨败而为后唐朝廷担心,他实际上是想起了张昭的话。   当初张昭告诉他韦陀菩萨与他梦中神游,言及东都耶律倍有一女颇有佛性,可为玉女宝,让龙辩于东都遭厄时解救。   当时龙辩觉得,这要么是张昭要么在哪听了耶律倍女儿中有一绝色,然后色心大发,要么是假托此事强化他法王的属性。   但现在看来,竟然如此精准,法王是怎么知道朝廷有难东都遭厄的?难道真有韦陀菩萨托梦?   “节帅心系朝廷,贫僧唯有敬佩之意,不过前日与节帅解签,言明今年有一灾厄,节帅自要小心谨慎啊!”   龙辩心神震荡下,开始有些相信张昭之言了,所以今天算是第一次主动把话题往这方面引。   耶律倍的脸色一下就不好了,在他看来,这归义军来的番僧哪都好,佛法精深、丹青也有可取之处,但就是总说他今年有一灾厄,要舍弃一女或可化解。   这在以前嘛!他是当笑话看的,这些佛陀信徒总喜欢危言耸听来传教,耶律倍都有些习惯了,是以没放在心上,但是团柏谷之战的消息传来,他就无法淡定了。   因为从昨天开始,他就发现自己宅邸周围多了很多陌生面孔,有些还是禁军侍卫马步亲军出身,这明显是圣人开始防备他的迹象。   耶律倍长叹一声,“非是某舍不得一女用以侍奉佛祖,只是某膝下唯有两女。   长女早已许人只是还未过门,次女尚幼,不过豆蔻之年,实乃某心头肉啊!”   “节帅着相了,若非小娘子有佛缘,贫僧也不会远自河西专门为此而来,舍身我佛也不是要小娘子从此青灯古佛一辈子。   婷婷袅袅十三岁,豆蔻年华二月初,就算是贫僧要让如此年纪的小娘子就此孤老一生,佛祖也不会答应。   此实乃我佛转轮圣王,不忍心见小娘子身处困厄,亦是贫僧得节帅恩遇,愿为节帅解厄之举。”   耶律倍认真思考了片刻,虽然他有些相信了龙辩的话,但还是隐隐觉得有哪不对,这处处充满着一种过于巧合的味道。   而且他说幼女豆蔻年华,但实际上不过才九岁,舍不得放她西行也不是作伪。   “不知转轮圣王是何样人等?为何千里之外就能知晓我女有佛缘?”   “转轮圣王起自天竺,于灵鹫山得佛祖点化而为人间法王,自有大神通在。   此外法王并非天竺番僧,其实乃中土人士,祖上就是归义军张太保。   其麾下主藏宝和典兵宝已至,正缺玉女宝辅佐,若七宝具备,定能使我佛慈悲之光,普照河西。   玉女宝豆蔻而至,及笄乃出,节帅若是放心不下,也可遣麾下熊虎之士护送至凉州。   凉州大观音寺,已为玉女宝建好精修房舍,若有半点不合心意,去留皆由节帅主意。”   人家都这么说了,也只不过要他女儿去精修几年,十五岁及笄就可以回来。   契丹人本来就信佛,若是传出去他耶律倍有一女颇有佛缘,那更是光彩之事。   加上耶律倍这些时日一直在暗中观察龙辩以及归义军使节团,确实没看出人家有什么要害他的动机,当下沉吟片刻。   “那就请大师容我思考些许时日,为人父母者,难舍子女远行实乃人之常情!”   “如此,贫僧静候就是!”龙辩唱了个佛号,他知道耶律倍已经动心,只等晋安军寨的朝廷兵马全军覆没,张昭交给他的任务,就可以完成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未来的粟特之王   康金山家的这场宴饮,直到深夜都未结束,张昭仔细考察了一下这两凉州粟特的领头人物。   曹万通洗八面玲珑,曹万家的生意遍布整个河西,甚至就是秦州、渭州、陇州和西都京兆府(长安)都有他家的生意。   而康金山呢,手腕和眼界都要差曹万通洗一点,脸皮也没曹万通洗那么厚,生意做的也没那么大。   但却有一项最吸引张昭,康金山家族的生意,主要是在鄯廓廉州以及西海(青海湖)和大非川所在的青塘高原。   这片地方,正是嗢末人最多的地方,张昭要进一步收拢整个河湟谷地甚至大非川上的嗢末和吐蕃人之心,一定有用得着康金山的地方。   而且,张昭今天主动提出要到康金山家宴饮,也是带着目的来的。   张烈成在进入凉州城,会见粟特商会众人时曾经说过,张昭愿意把他手中掌握的白糖和冰糖,特许给粟特商会经营。   之所以叫特许经营,那就是表示,张昭提供的是货物,而不是技术,可是这么一来,白糖和冰糖的生产,就必须要张昭自己负责才行。   为此,张法王愁的头发都掉了好几把,因为他手下搞阴谋诡计的人有,杀人的武士更多,可是做买卖的,几乎没有。   目前这一块,是曹三娘子在帮着张昭掌握,弄得进了凉州城后,曹三娘子到现在还在外面跑。   但这也是权宜之计,因为曹三娘子也不是很熟悉这套,是没有办法被逼着接手的。   更要命的是,张昭手里的王牌不只是白糖,应该是白糖、茶砖和棉花三样。   这三样东西就是张昭的摇钱树,曹三娘子管不过来不说,让自己身边人过多的深入这里面,也没什么好处。   人都是有私心的,万一三娘子弄出一些不好的事情,那张昭怎么办?他真能把曹三娘子送到菜市口去挨一刀?   于是,为了此事头发都掉了好几把的张法王,想到了一个团体,那就是粟特人,确切的说是凉州粟特人。   张昭准备在凉州成立一个专门负责生产糖茶棉这三样的衙门,当然关于这三样的生产工艺保密,以及技术更新,都要由这个衙门负责。   而这些粟特人,非常适合干这个,当然张昭不可能把特许经营和生产糖茶棉的‘国营企业’,一起扔给粟特商会。   这样的话,特许经营和保密,那就成了一句空话了,张昭选中来经营这个‘国营企业’的,就是康金山,前提是康金山必须要退出粟特商会。   “听闻康都头有两女,皆已及笄,吾也正好有两子,恰好般配,不知道康都头可愿意与某,做个儿女亲家?”   张昭笑眯眯的轻声问道,康金山却是一愣,他知道今天这场宴饮定有深意,也想过张昭要拉拢他的话,达成姻亲关系是最直接的方式。   只不过他以为是张昭要纳他一个或者两个女儿,是以康金山才把他家的三娘子和四娘子,唤出来献舞,结果万万没想到,张昭竟然是想跟他做亲家。   “都头请看,某义子张烈成与你一样,都是昭武九姓之人,本就是同族,更兼勇壮屡立战功,是不可多得的好儿郎,若是与你家三娘子婚配,岂不是天作之合?”   张昭拍着张烈成的肩膀大笑着说道,他当然不会纳了康金山的女儿,要是康金山成了他众多岳父中的一员,那岂不跟曹三娘子管这摊子事一个道理?   真要犯事了,也不好处理,而他不纳康金山的女儿,那他就不过是自己义子的岳父,杀起来就没那么棘手和纠结了。   张烈成早就得到过张昭的吩咐,康金山家三娘子献舞的时候,他就盯着看来着。   相貌当然没的说,婷婷袅袅,出水芙蓉一般,加上康金山家也是一族之长,地位虽然差了点,但嫁妆一定丰厚。   而他张烈成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入了张昭的法眼,估计还是个放羊娃,现在能娶到粟特大贾家的女儿,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康金山也看了几眼张烈成,这小子虽然出身低,但相貌还是过得去的。   加上张军使义子这个身份,以及小小年纪就有一身马上功夫,现在已经是张昭亲卫憾山都的将头了,前途可以说不可限量。   想到这,康金山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对着张昭一拱手。   “多得军使亲自为媒,又是军使义子,相貌堂堂、英姿勃发,康某求之不得啊!”   “哈哈哈!好!从今天起,康都头与某就是一家人了。”说着,张昭轻轻敲了一下张烈成的脑袋。   “还不出去拜见泰山大人?”   张烈成立刻麻溜的滚了出去,“孩儿拜见泰山大人!”   康金山也连忙跑了出来把张烈成扶了起来,至于刚刚献舞完毕康三娘子,更是一点都不害羞,站在父亲旁边低着头不停偷瞄张烈成,看起来也是比较满意。   张昭略微偏过头,就发现慕容信长的眼神,还是在瞟着康三娘子后面的康四娘子。   张昭端起酒杯,拉着慕容信长的手,就把他也带到了康金山的面前。   “康翁,俗话说好事成双,你看眼前这位英雄少年如何?”   康金山立刻打量了慕容信长片刻,要论相貌,这小子比张昭长得还帅气。   毕竟就凭他母亲曹三娘子的相貌,慕容信长就丑不了,加上大北河边白袍小将的名声,更是为他增添了不少光彩。   “此莫非是大北河边,以连珠箭射杀药葛罗通礼的白袍小将?”   张昭进入凉州的时间还短,康金山对于慕容信长还不是很了解,只知道他在肃州大北河边,射杀药葛罗通礼的勇将。   “然也!”张昭说着与对康金山对饮了一杯。   “不过好叫康翁得知,此子名为慕容信长,出身吐谷浑王族慕容家,不但是某麾下勇将,更是某的好儿郎!”   慕容信长脸色一红,第一次没有反驳张昭这么称呼他,康金山也顿时恍然大悟,他知道面前的人是谁了,这可是张军使的‘真’儿子。   “某观信长儿与康翁家四娘子颇为投缘,不知道能让他两做个伴吗?”   张昭这算是说的比较委婉的,哪是是什么作伴,就是在问,康金山舍不舍得把康四娘许给慕容信长为妾。   让四女儿给人做妾康金山会答应吗?若是一般人,康金山肯定不答应,但面对慕容信长,他立刻就同意了。   因为他的四女儿跟三女儿不一样,三女儿则是正妻所出,四女儿是妾生女。   庶女本来也嫁不到门当户对的人家去做正妻,最好的选择就是被康金山用来嫁给手下的出身低微的有才之人。   不过面对慕容信长,实际上做个妾也要算很好的选择了。   要知道慕容信长不单是张昭继子这么简单,他还是瓜州刺史慕容归盈的长孙,更出身吐谷浑王族,还是归义军未来的大将。   这样的出身和身份,就是康三娘子嫁给慕容信长为正妻的可能性都不大,更别提四娘了,现在趁着慕容信长还未娶亲的时候,做个良妾,也很不错。   曹万通洗羡慕了,不过也只有那么一点点的羡慕。   张烈成出身太低,加上义父张军使比他大不了多少,以后估计是当一辈子的苦命打工人。   慕容信长出身高前途好,但可惜康四娘做不了正妻。   不过张昭下一句话,直接就把曹万通洗给羡慕的呕出了三斤酸水。   “康翁,某今日准备成立一个商曹,专门负责白糖、冰糖、茶砖和棉花的生产。   粟特商会特许的白糖和茶砖两样商品经营权,都将由商曹负责组织供应。   如果康翁愿意交出康家的生意,这个商曹参军,某很希望康翁来担任。”   曹万通洗傻了,康金山也愣住了,不过马上他就被一阵狂喜冲的头脑发晕,只考虑了十几秒钟,康金山对着张昭双膝跪下。   “下官康金山,愿意交出康家所有生意,专为军使效力!”   “参军快快请起,咱们都是一家人,商曹新设,一切事物,参军都可以与曹判官商议!”   张昭把康金山拉了起来,顺便将身后的曹延禄介绍给了康金山。   作为曹三娘子的亲弟弟,曹十九娘的亲兄长,张昭的亲表妹夫,曹延禄最近也跑到凉州来了。   因为瓜沙二州自张昭走后,更加暮气沉沉,曹延禄不甘心浑浑噩噩,也想干点大事,于是就来到了凉州。   张昭立即任命曹延禄为河西节度推官,除了曹十四曹延明以外,曹六郎曹延禄是张昭为数不多可以信任的曹家人。   康金山知道这是张昭的小舅子,也赶紧和曹延禄见礼。   那边曹万通洗眼巴巴的凑了过来,这下康金山康麻子可是发达了,但张军使总不能把好差事都给他了吧,我老曹就不配吗?   张昭淡淡一笑,冲曹延禄使了个眼色,张昭任命曹延禄为节度推官,实际上就只有两个任务给他。   一是监督康金山的,二是把粟特人的商路网络,乃至河西、朔方、代北的粟特人都利用起来。   这些粟特商贾遍布整个北国,是最合适,也是最有效的情报信息来源。   张昭准备将整个北国的粟特人都招揽过来,让他们为自己刺探情报、传播谣言、离间敌将,乃至进行经济封锁。   这第一步,就要从凉州粟特人开始,以后只要想在丝绸之路上行走,所有粟特人都必须加入商会。   我张大穿越者,又准备在自己的头衔中,加入粟特王或者粟特可汗这个名头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敢放毒是吧?打不死你!   河西节度衙门,张昭的居所中,一间小小的灵堂已经准备完毕,张昭按照孙女婿的规矩麻衣穿素,正在上香。   曹延禄到凉州不过五天左右,沙州就传来了噩耗,九月初七,已经在床上躺了足足大半年的曹议金,薨逝在庆熙宫中。   对比起历史上,曹议金差不多多活了一年半左右,张昭时常在想,促使曹议金能比历史上多活一年多的最大原因,应该是他和张昭的约定,曹议金在等着张昭回来,完成归葬谯郡的愿望。   “令公大王的棺椁停放在沙州灵圆寺不会下葬,回到故乡,安葬在谯郡曹氏的祖墓之中,是他最重要的心愿了!”   祭拜完毕,张昭就带着阴鹞子等几人出来了,曹延禄在旁边低声说道。   不让张昭为他服丧,这是曹议金生前特意吩咐了的,就是怕影响张昭夺取河西的计划。   同时就连曹延禄和曹延明这样的嫡孙,曹议金生前也说只让他们服丧七日就可。   对于将身后事看得无比重要的古人,不让子孙后人为他服丧,算得上是非常大的牺牲了。   也足以看出曹议金对于打通甘凉、回归故国的渴望有多么强烈。   所以,灵堂内的一切事物,都由曹三娘子负责,张昭他们却可以解脱出来了做事。   “十四,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曹延明曹十四就在张昭身边,本来今年他就要迎娶李圣天二女儿天玺公主的,不过看起来现在要泡汤了,至少要等后年才行。   “不用!我只是有些想到了我的父亲。”说着,曹延明转身看着张昭。   “我父亲年龄也不小了,又素有肺疾,加上这次被我一气,不知道身体会不会垮?”   站在曹延明的立场上,确实很难办,一方面是自己的父亲,一方面是他为之奋斗的事业和理想。   “那你要不回敦煌去呆几个月,跟你父亲解释下,多多陪伴下或许能解开他的心结?”   张昭考虑了一下,虽然目前离不开曹延明,但这种父子间的事情还是要尽早解决比较好,不能让曹延明心里一直有这个疙瘩。   沉默了一小会,曹延明摇了摇头,“我已经让素娘给我父亲带了封信回去,至于我,工曹和火雷衙还离不开我。   更何况我在心里知道,军使你才是对的,继续让我父亲他们掌权下去,咱们都迟早要变成胡人。”   素娘是曹延明在与李圣天二女儿定亲后,唯一没有遣散的妾室,算得上是曹延明身边最亲近的人,曹延明的庶长子就是素娘所出,肯定一并回沙州去了。   这是曹延明在向张昭表面心迹,不论发生什么,他都会和张昭站在一起。   张昭感慨的拍了拍曹延明的肩膀,他理解曹延明此时复杂的心情,但也相信曹延明必然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因为他要进行的事业,不是他张昭一个人的事业,打通甘凉、回归故国,乃至复兴河山,是他们这些沦于胡尘的安西、河西唐儿遗民的共同心愿。   “六郎,康金山和粟特商会,你一定要给我看牢,虽然他们已经没了国家,大部分人都将中原当成了祖国。   但商人的贪婪本性仍然值得警惕,在赚钱这条路上,他们不会拥有太高的道德底线。   你要记住,你不是去配合他们的,而是去管理他们的,谁敢不守规矩和律令,当进大牢的进大牢,当杀就杀。”   安慰了一下曹延明,张昭又吩咐起了曹延禄,粟特人这个群体,张昭对他们保有一定的警惕性。   但这警惕性的大部分根源,还是来自商贾贪婪的本性。   至于粟特人抱团成为一个庞大的势力,如同汉晋时期内迁的匈奴等族那样,张昭是不怎么担心的,历史上粟特人就从来没有合伙抱团过。   而且他们的文化,讲究的是父子计利,也就是父与子之间也要明明白白的算账。   这就导致了粟特人的家族,基本就是一个小父系家庭,很难成长为汉人这样的大家族。   比如凉州粟特这些人,康金山他们康家,实际上就不能称为家族,而应该被称为一个股份公司。   康家中也不是完全都姓康,安、石、何,甚至曹姓都有,他们抱团的目的,也只是为了方便垄断河湟谷地的商业。   这种行为,张昭暂时可以容忍,毕竟他还得吸这些人商人的血,就算偶尔有做大的,那也很好办,谁家做大了,就把谁家拆分了就是。   ……   凉州城东南八十里处,这里有个叫合戎城的小城,后世这里属于武威古浪县。   合戎城卡在了凉州和兰州之间,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历来是凉州通往陇西的关键要道。   在嗢末占据这里后,合戎城的军事地位有所下降,但经济地位提升了。   这里成了嗢末各部地盘上颇为繁华的城镇,各部都派了人在城中。   城北的羊马市极为兴盛,南来北往的客商和六谷部地盘上的农牧民,都在这里买进卖出,互通有无。   而就在羊马城最豪华的食铺外面,一个高台子搭建了起来,上面一个黑脸大汉,身穿绸缎衣服,一手拿锣,一手拿锤,边敲边喊上了。   十六岁的温崇乐就是嗢末六谷部的一员,他们温家丁口不多,主要是依附于黄羊河谷的黄羊部。   嗢末人就是这般,实际上在这里,谁是汉人,谁是吐谷浑人,谁是羌人、党项人甚至被罚为奴隶的吐蕃人,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他们的身份认同不是以民族区分,而是以地位区分的。   在吐蕃强盛时期,他们都是吐蕃人的从属奴部,而在吐蕃政权垮台后,晚唐和五代的中央政权又刻意无视或者无力,来把他们拉回唐儿这个大家庭。   嗢末六部就只能开始抱团,用强化嗢末这个身份,达成团结和彼此的认同。   所以在六谷部中,有吐谷浑、羌人的小部落依附于汉人的沈家、赵家。   也有汉人的小家族依附于吐谷浑和羌人的大部落。   民族之前间的界限,正在被不断的减弱,取而代之的是嗢末这一共同属性。   温崇乐仔细听了听,好像台子上的人,是在说大唐英雄全传,这一下他立刻就来了精神,伸手把手里赶羊的鞭子交到小弟手中,立刻就兴冲冲的往高台那边跑去。   身后的小弟极不乐意的撅起了嘴,自从张昭进入凉州后,几百册的《大唐英雄全传》不要钱的送到了各处。   加上张昭可刻意培训的几十个说书人,也终于派上了用场,这大唐英雄全传顿时传遍了各地。   明威戍堡会面以后,张昭之所以没有立刻与嗢末六部接触。   一是要等郭天策和杨和与凉州佛门完成谈判,好用佛门的名义给嗢末各部套上一个紧箍咒。   二就是在等大唐英雄全传等软实力,开始影响嗢末各部。   高台上,雄壮的说书先生哐的敲了一下铜锣,用抑扬顿挫的声音大喊道。   “却说那罗成拿了令箭,跳起身来就走。罗春忙扯住道:“主上!你棒疮未愈,如何杀得贼?”罗成道:“我但知报国杀贼,那里顾得身躯?就去也不妨。   罗春道:“主人既要去,今日不曾吃饭,可用些酒饭去。”罗成自恃骁勇,不听罗春之言,提枪上马,竟奔紫金关来。”   原来说书先生正好说到了罗成马踏淤泥河这一段,台下听得痴迷众人预感到了不妙,当然也有些早听过无数遍的纷纷不满罗成遭遇破口大骂。   “终究是年少,不吃喝足了再上战阵,几场鏖战下来,如何撑得住?若是有力,就算陷马在淤泥河中,舍了衣甲,也能逃得上来。”   “我看越国公就不该去这紫金关,那腌臜二王分明是要害他,若是秦王在,报国杀贼也说得过去,可殷齐二王视他如同猪狗,何必为之卖命?”   说书先生也是经验丰富,说到这种关头,都会主动停下来,让听众有个充分讨论的时间。   这还是张昭从后世起点开通章说得来的灵感,这样更能让听众有代入感和参与感。   不过温崇乐却急的不行,因为这一段他没听过。   虽然张昭分发下去了上百册书,培养了几十个说书人,但毕竟身处绝大部分人都不识字的环境中。   这里很多人都是东听一段,西听两截,支离破碎的不行。   在嗡嗡讨论的人是知道剧情的,但温崇乐不知道啊,他现在不想讨论,只想尽快知道罗成怎么样了?   “你们这些狗奴!再敢聒噪,某杜论赤心打杀了你们!”   好在温崇乐没难受多久,一个身穿华丽皮袍,雄壮如山的大汉跳了出来,正是这合戎城中豪族杜论家的少族长。   杜论家可不简单,这个论字,代表了他们曾经在吐蕃赞普时期得到过官职,杜则代表了他们有唐儿血统。   昔年洛门川讨击使论恐热统治这里的时候,杜论家就是贵人家族,现在更不得了。   杜论赤心的怒吼仿佛一桶冰水一样,浇熄了众人讨论的热情,高台上的说书先生也趁机继续讲了起来。   “罗成随后紧紧追赶,足足又赶了二十里。到了淤泥河,忽见刘黑闼独自一个,坐在对岸,大笑道:“罗成,你今番却该死了?”   罗成一见大怒,弃了徐圆朗,即奔刘黑闼,一马抢来,哄通一声,陷入淤泥河内。   河内都是淤泥,并无滴水,只道行走得的,谁知陷住了马脚,不得起来。   河边芦苇内,埋伏二千弓箭手,一声梆下响,箭如雨下。罗成叫道:“中了徐圆朗计了!”乱箭齐着,顷刻丧命。”   说书先生终于讲到高潮了,不过张昭在这做了一点点小修改。   原书可是把苏定方给黑出了翔的,张昭自然不能这样,于是响应刘黑闼起兵的徐圆朗就背锅了。   引得罗成马踏淤泥河的,就从苏定方变成了徐圆朗。   “啊呀!天杀的啊!某若生在彼时,定要打杀这腌臜二王!”   杜论赤心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一段,只觉得心如刀绞,愤怒如山火般迸发了出来,他嚎叫一声,本能的要找说书先生讨教讨教。   “不公!天道不公啊!越国公怎能战死得如此憋屈?奸贼实在可恨!”   温崇乐也受不了了,他自觉模样俊俏,一直是用俏罗成来代入自己的。   他听的前几章都是罗成如何玉树临风,夺得美人,斩将立功。   这突然一下子就到了罗成身陨,他哪还接受得了,哭嚎着一个箭步就跳上了高台。   雾草!   不好!要挨打!   说书先生早经历过不知道多少次这样的场景了,一看就知道要糟。   别看他身材高大,但行动非常敏捷,杜论赤心和温崇乐刚上台,他就哐当一声扔掉铜锣,拔腿就往后台跑去。   可惜今天失算了,跳上来的两人,都是身手高绝之辈,不一会,他就被逮住了。   台下愣住的听众,只听得拳头击肉的邦邦声和说书先生的惨叫! ###第二百八十七章 四个大逼兜,少一个都不行   温崇乐身高六尺,杜论赤心身高六尺一,都是那种步战悍将的身材,说书先生身材虽然也很高大,但实际上并未练过多少武。   俗话说穷文富武,练武实际上是小康家庭以上的专利,光是打熬身材的鱼肉精米,就不是一般人家能消费得起,是以说书先生毫无还手之力的就被打倒了。   不过两人打人倒是打爽了,只打的说书先生哭嚎求饶,但是一出后台,顿时就傻眼了。   外面二十几个穿着皮甲手持弓箭的卫兵,已经把他两团团包围住。   这个说书先生,是沈家费了好大脸面从张军使那里请来的,哪能就这么被他们白打?   好在杜论赤心的身份起了些作用,沈家武士给了他们几分面子,没有冲上来把他们先打一顿再说,只是将两人捆住,往大衙门走去。   大衙门是原本合戎城守捉镇将的衙门,守捉城废弃之后,这里就成了嗢末各部处理纠纷的地方。   断案的是各部派出的长老,遵循的是吐蕃时代的律法,野蛮而残酷。   温崇乐这时才发现,太阳早已落山,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原来他不知不觉听了好久。   他还看见远处,已经把羊都卖完的小弟急得双脚跳,被拉去大衙门,还能有个好?   大衙门外,已经围的人山人海,各处的闲汉子和爱看热闹的,都纷纷聚拢了过来。   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好的娱乐手段,这大唐英雄全传就是最顶级的娱乐节目,是流量中的流量。   理所当然的,合戎城的两个说书先生理所当然的就是合戎城的名人。   这下听说被两个后生给打了,人群的八卦之心立刻就爆发,呼朋唤友的跑到大衙门来看热闹。   温崇乐好奇的往四周看去,前来观看他被审判的人,装束都出奇的一致。   以前大家都是在腰间挎一把长刀,可现在,清一色的不是钢鞭就是熟铜锏,要么就是刻意打造的金瓜锤,亦或者不嫌麻烦杵着长枪。   温崇乐豪不怀疑,要是这些人有条件搞到大唐英雄传中描写的那些宝盔宝甲,定然也要弄来。   温崇乐不知道是,现在嗢末六部中不但武器开始模仿大唐英雄全传,就连马市中的黄骠马和白马,都比平日里高出了三分价格。   大衙门中,几个长老坐齐,其实也没什么好断的,因为杜论赤心和温崇乐殴打说书先生的事情确凿,几百人看着他两扑上去打人的,赖都赖不掉。   也直到了这会,温崇乐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妙,这说书先生,竟然是从属于河西节度衙门的吏员。   这就麻烦了,原本他以为殴打了个说书先生,也不过就是赔些汤药费。   可是殴打了河西节度衙门的吏员,那就完全是不同的事情了,按吐蕃律法,他这是贱民殴打官上,是要掉脑袋的。   惶急中,温崇乐把眼神看向了身边的杜论赤心,这位是杜论家的少族长,总不会被杀头吧?只要不杀杜论赤心,就没有杀他的道理。   可是,那个杂木河的竹卢部长老一张嘴,温崇乐就知道自己的想错了,因为按照吐蕃律法,杜论家是贵人,杜论赤心殴打了河西节度衙门的吏员,是按照贵族之间的标准处理的,杜论赤心只需要赔付马一匹,羊三只就行。   温崇乐脑袋里轰的一声巨响,他万万没想到,就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冲突,他竟然要丢掉性命!   身边杜论赤心也同情的看向了身边的‘战友’,这种涉及到身份的事情,他也无能为力。   “诸位长老,某看此人也算雄壮,就这么杀了实在有些可惜,不如某将他带去凉州,充到军前效死命。   至于杜论家的小头人,羊马某家军使也不缺,但身边还少一个骑术精湛的护卫,不如让小头人去见见军使。”   温崇乐死里逃生,他满含热泪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中年人。   武达儿也看着温崇乐,看穿着,这应该也是个什么小家族的小头人,只不过地位不高。   但军使正缺一个深入了解嗢末各部的窗口,这个人应该挺合适的。   ……   凉州,郭天策、杨和、武原儿三人匆匆赶来,经过四天的激烈讨论,以大云寺为首,包括大佛寺,甘霖寺在内的凉州佛门,终于同意了张昭的方案。   从现在起,凉州到碎叶、怛罗斯,以及到宁远、护闻城的所有行商,都可以在张昭这里花真金白银,购买相应价值的银票,张大军使很贴心每千钱只收三十钱的损耗费。   这生意做得,啧啧!行商们花真金白银买张昭的‘纸’,还要额外给张昭百分之三的‘损耗’。   这要是后世的银行家们听说了,还不得羡慕的口水哗哗的。   这些从张昭这里买到了银票的行商,则可以到凉州、敦煌、于阗王城、疏勒、碎叶、宁远等城找指定的佛寺兑换。   当然,兑换的时候,他们还要给佛寺差不多百分之五的手续费。   不过行商们,仍然会愿意,因为原本他们花在携带银钱上的成本,超过百分之三十以上,极端的甚至能达到百分之四十。   然后现在用银票,才区区百分之八的成本,他们求之不得。   至于会不会发生各地佛寺将金银全部拿出来,也不够兑换的事情,张昭认为不会。   首先他在于阗让李圣天为他准备了一百万贯的金银,而在这些金银以外,各地佛寺的财力,也相当雄厚。   并且张昭发行的银票,对到哪座寺庙承兑,都是做出了规定的。   一般某一座城市,会指定一个寺庙为承兑方,并不会让所有人都在一个寺庙去兑换。   此外,当银票可以随时兑换到金银以后,它很快就会成为一种拥有强大信用的真正货币。   存一张银票,可比存金银在家里保险的多,估计很快,就会有人把银票保存在家里了。   不过,凉州佛门也不是没有条件,特别是大云寺,他们同意为张昭担保承兑和将十几万亩的僧田控制权交给张昭的条件。   就是张昭答应不会利用手中的僧团自建寺庙,张昭手上的佛宝,也要寄存在以大云寺为首的佛寺之中。   为此大云寺还同意拨出一个大殿,专门安置张昭的僧团成员。   张昭考虑片刻,就同意了大云寺的条件,对于大云寺的善圆老和尚,张昭也重新认识了一下。   十几万亩的寺田说给出来就给出来,这绝对是要非常大毅力的。   赚钱笑呵呵,舍财痛苦万分,这是人的本性,善圆老和尚能突破善财难舍这个桎梏,不简单。   “军使,我看善圆大师是要借着军使你法王的身份,将凉州大云寺建成河西陇右第一大寺,甚至西北密宗圣地!他能舍得如此巨额财货,所图不小!”   有些话,杨和身份佛门子弟不方便说,郭天策出身信仰景教的碎叶郭家,不太明白这里面的道道。   所以张昭临时将来自佛法昌盛之地敦煌的武原儿,加入了谈判队伍,果然武原儿就感觉到了善圆老和尚的企图。   张昭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此时藏密(藏传佛教)还未开始流行在青塘高原。   历史上是在超戒寺和飞行寺被德里苏丹国摧毁后,天竺佛门跑到了青塘高原才形成的藏密。   所在目前在河西、安西、青塘高原以及部分陇右,流行的是跟中原禅宗、律宗、天台宗有所区别的汉传密宗,后世称之为唐密。   唐密在盛唐之后中原就不是很流行了,只在更加靠近天竺的青塘、安西和河西生存了下来,后世颇具盛名的飞天等,就是唐密的典型代表。   不过唐密虽然生存了下来,但是在疏勒大云寺被喀喇汗国摧毁之后,整个唐密都失去了一个旗帜性的领袖。   现在看来,善圆老和尚敏锐发现了张昭带回来的三百僧团、大量佛宝以及张昭转轮圣王和银轮法王名号的意义。   想到这些,张昭坐下来飞速开动了脑筋,善圆老和尚目前看来是很上道的,也是个有很大野心的和尚。   连他的师傅僧伽罗摩都没想到张昭从天竺带回来的这些东西,是多么有价值,但善圆老和尚一眼就看出来了。   对于佛门,张昭其实是有意限制,因为三武一宗的周世宗,很可能在十几年后因为他的蝴蝶翅膀,而无法出现。   但是三武一宗灭佛这种奠定后世佛门教法基调的事情,总得有人去办吧,说好的四个大逼兜,突然少了一个怎么行呢?   而且现在的佛门广置寺田,招收流民、拒不纳税、豢养僧兵,这哪还有点佛门子弟的样子?   释迦摩尼在西天看见了,也得说他们违背了佛陀本意。   佛教僧侣就该度化世人、引导向善、勤学苦修,少整有的没的。   张昭本来是打算自己亲自上阵,来‘纠正’他们某些不好的方面。   但是现在,张昭感觉自己很可能找到了一个合作者,既然善圆和尚如此好名,那就让他来。   只不过,现在不能跟善圆和尚挑明,因为此刻人家年岁还不大,只有五十来岁,至少还能活十几年,没有到迫切需求身后名的时候。   有些事情时候未到,做出来的效果截然不同。   “武原儿,你去告诉善圆大师,我同意了!”   佛门的事,实际上是钱的是,确实不能让他们跟自己争利,但这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目前应该团结一切力量用在站稳脚跟上,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第二百八十八章 我叫岳骚奴   凉州城南,大批大批的丁壮被用麻绳捆着脚踝,两只脚都被捆上了。   他们在各部各家派出的监工的押解下,准备开凉州城,开始参与修缮凉州城防的任务。   与捆住他们麻绳相对的,是一张张麻木的脸。   这些麻木的脸有黄色的,有黑褐色的,每张脸上都带着这样那样的脏东西。   风干的泥快,冬日涂抹某些油脂后留下的残壳,甚至是牲畜的小块粪便。   至于头上,保管是乱糟糟的一团,各种草屑满脑袋都是,脸上手上沟壑纵横,就差直接刻上苦难两个字了。   大多数,不!应该说所有人都没有鞋子,硕大的黑脚板就那么踩在地上。   膘肥体壮的监工将鞭子挥舞地啪啪作响,驱使着丁壮不断向前。   丁壮脸上的麻木,则是来源于对生活的完全绝望,会在这个时节被各部各家头人和族长们打发来修筑城墙的,即便是在过的已经相当困难的嗢末六谷部中,也属于最底层的人。   这从他们的身体状况都看得出来,这已经九月末,是一年之中丰收的时节,按理说应该是全年难得可以吃饱饭的时节,但他们仍然一副面黄肌瘦的样子。   以这样的身体条件,来参与修缮凉州城强这种重体力劳动,可以预见的结果是,城墙修缮中,必然会有大量的丁壮死于超出身体负荷的重度劳动。   累死,在这个时代来说,是一个非常常见的死法,实际上就是后世共和国,张昭小时候也见过在老家煤矿中为了多挣点钱,把自己活活累吐血的男人。   ‘啪!’皮鞭的声音清脆的响起,张昭在凉州南门昭武门上看去,一个踉踉跄跄的丁壮,不知道怎么摔倒在了地上,接着将周围的丁壮都带着绊倒了。   人仰马翻中,监工举起马鞭,没头没脑的抽打了起来,而那些挨了打的,只顾着赶紧爬起来,竟然没有一个人呼痛。   一种名为习惯和认命的东西,在空气中随着鞭声,在张昭的心里飞速荡起了一层层涟漪。   ‘呼!’张昭长长吸了一口气,那个造成队伍混乱的丁壮,被监工从人群中拉了出来。   这次他挨的不是马鞭,而是监工的拳打脚踢,很快就被打倒在了地上,只搅得尘土飞扬。   张昭左右看了看,南门上所有人都对此视而不见,不管是郭天策还是武原儿,或者是山猪儿和顿珠这样的苦命人出身,都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显然是这个时代大家都习以为常的事情。   ‘呼!’张昭又吸了一口气,他还是做不到视若无睹,在这些方面,他恐怕永远做不到融入。   “顿珠,去让那狗入的别打了,这是老子的用来修城墙的,打伤打死了就叫他狗入的来给老子修!”   或许在中原,张昭会搬出一对仁者爱人的大道理,可惜这里是河西,能算清楚两位数加减法,认得百十个字的都是文化人,你对他们讲这些,他们根本就理解不了。   “烧火做饭,第一顿肉食别整多了,多搞点饼子肉酱就行,让他们每个人给老子把身上洗干净,阴鹞子,这里就由你负责了。”   张昭突然有些意兴阑珊的走了,对于想看一看这个时代怎么筑城的愿望,突然就消减了很多。   张昭怎么也想不到,在他走后,挨打都没怎么反抗的丁壮们,却因为让洗澡一事闹得不可开交。   这些穷苦的丁壮们,以为这又是凉州城的老爷,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来整治他们,是以哭嚎挣扎者,到处都是。   阴鹞子冷笑几声,随后大手一挥,从归义军中抽调出来的伙夫们,立刻加足了马力开始工作。   不一会,炊烟渺渺升起,食物的香味随之漂来。   雪白的白面蒸饼冒着热气,软糯香甜,咬一口简直比上天堂还快活。   酥脆的胡麻饼上点缀了大量的芝麻,吃起来酥脆无比。   加了盐和胡椒和酱以及萝菔的酱汤,更是鲜美非常。   “想吃东西,就他妈得把自己身上洗干净,要是不洗干净,这么多人住到一起,法王说会有甚……呃,反正是就是传甚病!   不但要洗身,头发也给老子通通剪短,谁他妈敢说半个不字,老子的长刀可不认人!”   张昭只是想给这些丁壮洗洗澡去去虫,免得造成大规模的传染病。   但阴鹞子是不信的,他以为张昭这么干,是特意要整治整治这些丁壮,是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方便以后的管理。   所以,他比张昭的做法更近一步,这长虱子什么的,不都是在头发和胡须里面嘛,直接按照比丘尼的造型来,全给你们剃咯。   这样也更能给这些丁壮一个下马威,更好管理。   石灰配开水,大剪刀直接往头上来,一时间凉州南门外杀猪般的惨嚎了起来。   先期来的两千多丁壮,被阴鹞子一顿操作‘伺候’地鬼哭狼嚎的。   无事干的大批凉州城内居民,也聚集到了南城门周围,嘻嘻哈哈的围观了起来,丁壮们一看有人围观,哭嚎的更大声了。   “哭啥?这可是军使下的令,他老人家可是佛门法王,说不定是在给你们剃度,赐福给你们呢!”一个拿着大剪刀的归义军士兵,不满的呵斥道。   嘻嘻哈哈围观和哄笑,一直等到白面蒸饼和胡麻饼以及大酱汤端上来之后,形势立刻就转变了。   这可是白面蒸饼和上好的胡麻饼,哪怕是凉州城内的人,不到逢年过节也很少能吃上一顿。   顿时把他们给馋的,直接从哄笑,变成了羡慕嫉妒恨的破口大骂。   南门外的丁壮一口白面蒸饼下肚,再喝一口大酱汤,他们完全没想到还要这待遇,喜出望外的同时,也没忘了刚才凉州人对他们的讥笑。   一些生性跳脱者,在吃上了好饭食后,灵魂中的另一面,终于冲开顺从和麻木跳了出来。   他们举着蒸饼和胡麻饼又唱又跳,把看热闹的凉州人气得七窍生烟,真恨不得冲上来给他们一顿好打。   双方如同耍猴一样,在南门内外斗歌斗舞,气氛异常热烈,只不过双方都觉得对方是猴,自己是人。   岳骚奴猛地吸了吸鼻子,与其他人不一样,岳骚奴是因为父亲早逝,家道中落且被二叔所欺,才被抽中了要来筑城的。   当年他父亲还在,母亲也没改嫁不见踪影的时候,岳骚奴每月总能吃到一两次白面蒸饼。   其他丁壮可能是闻到香味了,但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到底有多好吃,岳骚奴是知道的。   “抢啊!”头发剪掉,身上被石灰和滚水烫的通红,但岳骚奴只在胯间系了一块布意思一下,随后就嚎叫着冲了过去。   这可是白面蒸饼,去晚了就没了,在嗢末部中,不管什么,只要是能用来生存的物资,抢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方式。   ‘咚!’跑过去的岳骚奴只觉得头上挨了狠狠的一下,这棍子应该比较粗,打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不过这不影响他的速度,因为这种档次的棍棒袭击,他从小到大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了。   以至于被敲到脑袋上,他都没有痛这个概念,只觉得打他的棍子,应该很粗。   郭广成都愣住了,他明明用自己刚才用手里的棍子,狠狠敲到了那个家伙的头上,为什么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是棍子吔!郭广成恍然中,把手里的棍子狠狠一下敲到了自己的头上。   ‘咚!’   ‘嗷!’   疼的他惨叫一声!怎么会呢?打人挺疼的啊!   岳骚奴还是没抢到白面蒸饼,因为随着他嗷的一声‘抢啊!’的喊叫,他周围一大圈的丁壮哄的一下就炸开了,无数人跟着他一起,冲上去就要抢。   不过顿珠到底是吃过苦的,比郭广成这位景教大德的儿子要有经验的多。   在他的带领下,几百人早已严阵以待,他们也不用棍子,因为这玩意还不太敢用力,直接用皮鞭子,又疼又不用收劲。   这一顿好打!终于把形势给稳定住了。   白面蒸饼没吃到,还挨了一顿打,岳骚奴还和几十个最开始跑过来抢的丁壮,被顿珠给赶到了边上。   他们看着别人吃得美美的,心里那个馋啊!比鞭子抽都难受。   “军使菩萨心肠,哪怕是服徭役,那也吩咐了,无论如何,一定让你们吃饱。   多少人来,多少人回去,病了给医,干得好还有肉。   但是,你们这些狗奴都给老子记好了,规矩!要守老子的规矩,让你们干甚就干甚,捣乱的,这就是榜样!”   顿珠在喊叫,但岳骚奴一点也没听清,只有一个声音在他脑子里大吼,蒸饼!白面蒸饼!这里有白面蒸饼吃! ###第二百八十九章 赏善罚恶张菩萨   凉州城南,在五六千丁壮的修筑下,昭武门很快就被修缮一新。   岳骚奴在这里结识到了一个跟他差不多的倒霉蛋,黄羊部温家族的小头人,名叫温崇乐。   不过说是头人,但温家族总共也就几百人,别说是小头人,就是真正的头人也不算什么。   虽然温崇乐一直不说,他是因为什么,会从一个小头人被扔来修城墙,但这并不妨碍岳骚奴把他引为知己。   两人一起偷奸耍滑,一起背地里抢夺其他丁壮的白面蒸饼和有芝麻的胡麻饼。   因为这两样也不是顿顿有,更不是不限量,全天只在这个被沙州汉称为午食的这一餐有,而且是每人每样一个,不许多拿,剩下就是粟米饭管够。   于是在许多监工看不见的地方,大鱼吃小鱼的丛林法则,仍然在发生着。   许多最底层的丁壮,压根就没怎么尝过白面蒸饼的味道,除非他敢冒着挨顿打的风险,在监工放饭的时候,就直接吃下去。   “午食已到!午食已到!所有丁壮按一个都排好队,老规矩,都头领饭菜,蒸饼和胡麻饼按序来领取。   今天有炖羊肉,谁他妈敢扰乱秩序,全都连坐,只有粟米饭可吃。”   ‘咕咚!’岳骚奴和温崇乐对望了一眼,同时咽了一口口水。   但他们可不敢乱来,沙州汉们可是说到做到,要是害的全都人没炖羊肉吃,他俩估计会被愤怒的人群撕碎。   在一般人的印象中,似乎有牛羊的草原民族,从来不缺肉食。   但实际上大错特错了,不管是青塘高原还是大漠草原,一只羊都是极为珍贵的。   牧民们常年吃的,也不过就是粟米、野菜、蘑菇、奶制品,能有点风干兽肉吃,就算不错了。   羊这种能自动保鲜还不占地方的好东西,哪能随时吃?   “还是那种炖羊肉,八角、小肉蔻,哎哟!还有香叶的味道。   入他妈妈的,我耶耶还在的时候,我家一年到头也吃不到使了这么多香料的羊肉,一定肥嫩可口还没膻味!”   岳骚奴最为怀念的时候,就是当年父亲还在世,他们家还是东大河岳家头人家的时候。   他在修城墙的丁壮群中,无时无刻都把他当年小头人身份和耶耶挂在嘴边,似乎可以用这个来显示他和其他丁壮,并不相同。   饭菜领回来了,蒸饼和胡麻饼一人一个也领到了手,一个硕大的木盆被几个将头抬了过来,里面大块的羊肉,堆得冒尖,连肉汤都带着油汪汪的颜色。   岳骚奴不停的咽着口水,按照往常的节奏,这会他和温崇乐应该只用一个眼神,就将他们这个都的所有人压制住。   然后轻松挑出合意的白面蒸饼和胡麻饼,再来一满碗的炖羊肉。   不过这会他不敢,因为一个身材比温崇乐还壮的大汉,坐在了所有人中间。   这是他们这个都的都头,一个跟着法王菩萨从天竺回来的勇将,据说亲手打杀过上百背佛之徒,还在灵鹫山沐浴过佛光。   温崇乐则有点讪讪的,十天前他在岳骚奴等人的鼓动下挑战过都头,结果被轻松打倒,自此就没人敢扎刺了。   鲁三郎则更郁闷,他十分后悔当年嘴上没个把门的,将忠贞库的秘密透露了出去,搞得他现在这么狼狈。   虽然在渴塞城下他当机立断捅死了玉素普,但也只是保住了命,一直没机会融入张昭的核心层,以至于攻打天竺他也没能跟着去,被安排着留守护闻城。   这可不单单是没进入核心层这么简单,没去成天竺,银钱、胡姬、功劳一个都没捞着。   原本跟他一起被喀喇汗国培养成古拉姆的安西军后人,都一个个远离了他,有些甚至立了大功,地位已经在他之上了。   这些丁壮以讹传讹说他去天竺打杀过上百背佛之徒,沐浴过佛光云云,听在鲁三郎耳中更显讽刺。   这次张昭从归义军中抽调了大量的低级军官和勇士到筑城的队伍中做军官,就是想要锻炼出一批合格的军官来,他们看着是来监工,但实际上也是有考核的。   在这场考核中,鲁三郎无疑又是垫底的那个。   这倒不是他能力不行,而是在古拉姆中,强大者欺凌弱小,实力为尊完全是合格的。   但在归义军这行不通了,他的这个都因为丁壮内部欺凌现象最为严重,被评估的军官团一直认为不合格。   大块大块的炖羊肉,在鲁三郎的注视下,破天荒从最瘦小的丁壮开始分,最弱小的反而分到了最大块的,吓得这些胆小的家伙连吃都不敢吃,哆嗦着无所适从。   而岳骚奴和温崇乐这两刺头,分到的只有一点点肉渣,不过好在肉汤还有不少,被分肉的丁壮全部舀到了他两的黍米饭中。   鲁三郎硬是等到所有人吃完饭,才起身离开,他环视了一圈这几百号丁壮,特别看了岳骚奴和温崇乐几眼。   “前几日你们初来乍到不熟悉,但是从今天起,某家要你们记住,我们归义军有归义军的规矩。   到了这里,大家就是同袍,没有谁强谁弱,只有能力大小,所有人都要友爱互助,讲的是一个公平。   有些人觉得,其他人不配和他获得一样的待遇,但某家要说,要么你就不跟他在一个锅里捞饭吃,既然在一个锅内吃饭,是同袍,那就要友爱互助。   那些被欺负死了也不敢说一句话的,某也要告诉你们,都是一个脑袋两只手,打不过还则罢了,可你连打都不敢跟他打,就不是个男人!”   与鲁三郎这里在搞丛林法则,被评为不合格后,才开始找补不同。   杨守礼和郭广胜那边,早就是一片和谐友爱的场景了。   麾下丁壮做事齐心协力,谁病了,他今天的任务都是由所有的同袍分担,谁身体虚一点,好吃的必然是让他先吃。   杨守礼定下一个任务,全都嗷嗷叫着不要命的也要完成。   这其实是跟三人的境遇和成长的环境,有很大的关系,鲁三郎幼年时,罗家山城就被打破,随后见识到的就是弱肉强食。   要知道天方教古拉姆这套搞法,淘汰率是很高的。   当年跟他们一起被俘的罗家山城少年有上百人,最后活着成为古拉姆的,也不过就是二十来人。   其余人去哪了没人知道,反正自从他们从军营消失后,鲁三郎就再也没见过他们。   这些遭遇,导致了鲁三郎如今的性格,阴狠、自私、擅长独立完成任务。   而郭广成和杨守义他们则不同,郭广成出生的时候,郭家利用景教包裹宗族的策略已经形成。   虽然外面还有些挑战,但已经无法彻底摧毁郭家,加上族内子弟一直不多,所以郭家非常强调族内兄弟的团结。   杨守礼的成长环境更甚于郭广成,自从他们选择远走宁远盆地后,一直都是处在其他势力的驱逐和攻击中。   杨、薛、郑等几家必须要极为抱团,才能在这恶劣的环境下生存下来。   张昭提出的要在归义军中坚持友爱互助思想,新龟兹的安西军后裔们,已经搞了几十年了,张昭不吩咐,杨守礼也会这么做。   ……   就在南门不远处,沈家大宅中,张昭正在召见阳妃谷大首领沈知海和其子沈念般。   在明威戍堡外见识过张昭强大的军力和浓厚的汉家风格之后,沈知海和沈念般,立刻就成了张昭化胡归汉,引导嗢末六谷部回归故国的积极推动者。   “军使,自称嗢末人的六谷部图册尽在此处了。”   沈念般在张昭眼前,铺开了一张略显粗糙的地图和一本厚厚的账册,沈知海则在为张昭一一讲解。   “六谷部中,除了我阳妃谷部沈家以外,还有西营河赵家,还保留着大量汉家文华。   我沈家祖上曾是陇右节度使临洮军左厢押衙,赵家祖上则是凉州乌城守捉的镇将。   阳妃谷与西营河比邻而居,赵家的赵镇将,前日已经来找过我了,说是想要来拜见军使。   某敢请军使不吝见上一面,若是能把赵家拉回来,整个嗢末六部就会大为震动,已经有心投靠的洪源谷部折逋家,也会靠拢过来。”   张昭看着地图笑了笑,“赵家前些日子还在推脱,现在怎么却如此积极了?”   沈知海也陪着笑了起来,他敬佩的冲张昭拱了拱手。   “这还得是军使好手段啊!借着修缮凉州内外的机会,征召了赵家大量丁壮。   而这些丁壮在凉州城不但没有损伤,还能一日吃三顿饭,个个养的膘肥体壮的,不过几日,军使仁义之心就传遍了整个西营河。   赵家本来就有回归故国之心,只是苦于没有靠谱之人前来招揽,今日军使至,水到渠成而已。”   听到沈知海这般说,张昭也不禁有些自得,征发嗢末各部和凉州汉人丁壮来修缮凉州,真是个妙招,比给嗢末六部和凉州汉人首领拿钱收买都好。   不过十余日,他张昭的仁义名声,已经都传到鄯州、兰州等地去了。   而且目前还出现了一个怪相,好多没有征发来修城墙的丁壮,甚至凉州城的居民为了这份待遇,竟然主动要求前来服徭役。   在这个时代,那还真是极为罕见的,一般听到服徭役,那简直如同生离死别一般。   到了张昭这,原本凉州城的修缮他只准备征发五千人左右,现在竟然暴涨到了一万五千人。   凉州南门和西门那么大的工程,二十几天的时间就搞得差不多了。   “军使请看,整个凉州以南的嗢末六谷部,应该包括兰州广武城和姑臧南山以及张掖、乌城两守捉之地,约有户三万三千,口十九万七千四百。   而我阳妃谷,西营河与洪源谷部就有户一万九千余,口十一万余,只要此三谷部愿意追随军使,嗢末六谷归汉,就成了!”   沈知海非常兴奋,但明显儿子沈念般有不同看法,他撇了撇嘴,有些欲言又止,但最后也没说。   不过张昭看见了,冲着沈念般点了点头,“念般有话就说,无需顾忌。”   见张昭同意了,沈念般不顾父亲的眼神,冲着张昭拱了拱手说道。   “实际上军使现在已经不需要计较六谷部谁投靠不投靠,因为军使自有五千天兵,如今又有万五丁壮在手,皆按军旅整编完成,发给刀枪就是一支劲旅。   他们多是本地人,强者许以高官厚禄,寻常人等以金银赐之,命他们为先锋,六谷部何人敢当?弃械投降还来不及呢!”   “哈哈哈!果然是少年英雄!”张昭大笑了起来,这沈念般竟然看到了张昭的杀招在哪,有点意思。   不过他能看得出来,其他人相信只要不瞎,一定也能看得出来了。   “沈翁,某观令郎定非池中物,不如就到某身边,做个小校吧!也可传书至六谷各部。   各部骁勇多智的少年健儿只要愿意,都可以到河西节度衙门和归义军中效力。”   沈知海点了点头,他知道张昭是要双管齐下,一边笼络住六谷部筑城的丁壮,一边招揽六部英豪健儿,只要这两样到手,六谷部就没跑了。   “听闻下月二十二是军使生辰,不知此言是否为真?”眼见自己提议张昭并未采纳,沈念般又问起了另一件事。   “没错,届时某家就年满二十有四了。”张昭有些感慨,穿越而来的时候二十岁都没到,如今已经快二十四了。   沈念般羡慕的眼睛都红了,张昭也就比他大五六岁,但是两人成就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既然如此,届时凉州内外修缮一新,军使大可以庆祝生辰为名,邀请各部首领头人至凉州,再建一批宅邸赏赐,邀请他们入住,此辈眼见凉州繁华自然乐意。   若有三两不乐意之人,量他们也不敢反对,至于征召不至者,当发大兵剿灭,震慑群小。”   张昭听完,连连点头,沈念般与他的想法又一次不谋而合。   他作为归义军使占据凉州,生辰相邀,若有人敢不来,那就有出兵的理由了。   若是来了,醇酒美食,豪门大宅,宝马香车一上,势必要让他们留在凉州多盘桓些日子。   等到各部首领再回到部落,张昭早就大势已定,他们只能选择臣服。   想到这里。张昭抬头对沈知海说道:“令郎大才,此计可行,不如就由沈翁牵头。若是能促成此事,阳妃谷沈家当为嗢末六部之首。”   ……   就在张昭与沈家父子商议的第二日,凉州城南门昭武门就已经修缮完毕。   超过一万名丁壮在此劳动仅仅二十余日,就完成了最为复杂的南门修建。   本来张昭是想每一日就给丁壮们发放役丁钱,结果这个工作量太大了,不得不变成在南门修建完成后,统一发放。   修好的昭武门外,丁壮们按五百人一都,整整齐齐的站在了凉州南城门楼下。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丁壮们已经完全信任了归义军,更是对张昭万分景仰,称呼都直接变成了法王菩萨。   在被征发徭役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想过他们不但能吃饱,还能吃的比平时都好,丁壮营的炖羊肉更是成了所有人的最爱。   此时他们的心情,与刚刚征发而来时,已经完全不同。   他们已经习惯了在归义军各阶将官的指挥下劳动,原本面黄肌瘦的丁壮们,一个个也变得强壮了起来。   甚至其中很多人,甚至想着是不是可以继续能跟着归义军做事,继续享受这样的饭食。   役丁钱是张昭亲自发放的,每人每日才两个铜板,挪到后世也就是十块八块的。   这样的工资,后世资本家看到了也得直呼内行。   但是在这个时代,能吃饱,有病能治,住宿的条件还不差的保障下,居然会有役丁钱,已经震惊的他们说不出话来了。   以往服徭役,十人去七人回乃是常态,但这次除了几个生病的人之外,完全都没有没有任何一人死于劳累过度。   发役丁钱的时候,张昭还是有些心疼,因为如果按照这个标准下去,修缮完凉州和凉州五堡,以及姑臧、神鸟两县,估计要花费四十万贯以上。   但他同时又觉得非常值得,一万五千丁壮中,六千余人来自嗢末各部,六千余人来自凉州周围的汉人和其他民族。   张昭只用了四十万贯,就收获了他们全部的效忠,有了这些人在,嗢末六部的首领也必须要跟张昭合作了。   不然就如同沈念般说的那样,张昭可以驱使他们为先锋,轻易拿下六部。   发放完役丁钱后,这部分丁壮就要被遣散了,因为修缮凉州五堡和姑臧神鸟两县县城的丁壮,要重新征调。   所以张昭在最后弄了一个仪式,最先上台子的,是一个被抬着上台的丁壮,他的双腿膝盖以下已经程扭曲状。   张昭拉着断腿丁壮的手,蹲在地上看着台下的丁壮。   “这是西营河的赵四郎,六日以前,角楼上掉下来一根圆木,眼看就要砸到人群中,赵四郎冲上去推开了同袍三人,自己却被砸断了双腿。”   人群开始嗡嗡作响,赵四郎救人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有人满含敬佩,有人为之叹息。   更多的也是说他傻,为救别人断了腿,人家是没事了,可他一辈子就毁了。   台上的张昭仿佛知道众人心思似的,他一挥手,一头健牛,一匹骡马,十匹绸布,五十匹白棉布,钱一百贯,就被拉上了台。   张昭环视了一圈,他大声说道:“有人说这是傻,我不这么认为!   某认为,这是对同袍的义!既然你们有人说赵四郎傻,那某就要证明给你们看,它一点也不傻。   因为台上这健牛、骡马、绸布、银钱都是奖赏给赵四郎的。”   此言一出,台下丁壮门们的声音轰然加大,在穷苦的嗢末六部中,一头健牛,一匹强壮的骡马,就是人生存的保障。   哪怕赵四郎腿脚不便。有一头健牛和骡马之后,他照样可以靠出租牲畜,每月获得足够活命的银钱,甚至还有多。   这一笔价值最少三百贯的财富,就是张昭要向众人证明,赵四郎并不傻,义士在他这是会得到奖赏的。   这震撼的一幕过后,又有一个身材矮小的丁壮被拉上了台子。   有认识的已经喊了起来:“这不是宏源谷部的崔延丑奴吗?”   张昭也同样拉着崔延丑奴的手,他看着众人说道:“既然有了义士,那怎么能缺孝子呢?   崔延丑奴,虽然身体并不强壮,也无甚手艺,但某从他身上看到了孝顺。   因为你们都在争抢白面蒸饼和胡麻饼的时候,崔延丑奴,却把他很难得到的美食藏了起来。   因为他还记着,他的母亲没有吃过这种美味蒸饼,崔延丑奴想要把蒸饼带回家,这样可以让母亲也享受到这样的美味,所以我某做了个决定。”   说完张昭手一挥,一个更加黑瘦的老妇人也被带上了高台。   崔延丑奴猛地瞪大了眼睛,“啊妈!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昭左右手各拉着崔延丑奴母子两人,转而看向台下众人。   “你是孝子,某也是孝子,所以某一定要成全你们。   崔延丑奴,自至今日起,我命你为河西节度衙门吏员,再赏你凉州城一座小宅院,让你可以在凉州城奉养老母。   而这份吏员的薪俸,足以让你的母亲每日都吃到白面蒸饼。”   台下的丁壮们都傻眼了,这是他们从来没有遇见过,也从来没有想象到的事情。   凉州城的大人物,竟然会关心他们这些丁壮,奖励他们这些丁壮。   从来没有人觉得他们会因为义和孝,在高高在上的贵人那里获得奖赏。   很多人都开始审视自己,以前在他们看来毫无意义、毫无作用的品德和行为,突然之间变得高尚了起来。   “肃静!肃静!”   各个都、将的军官们都在大喊,示意人群安静下来。   崔妍丑奴下台后,张照就板起了脸,脸上不再有笑容。   “有奖就有罚,有重义者,也有孝顺之人,那自然也有不合宜的人。   原来这次上台的,就是要被处罚的人群,岳骚奴与温崇乐,这对狼狈兄弟也在其中。   与他们一起上台的几十人,都是在这次筑城当中偷奸耍滑,欺压同袍的人。   张昭把手一伸,招来了蛮熊。   作为他亲卫憾山都的猛将之一,蛮熊虽然不能指挥大军,但是带一两百人还是没问题的。   而且他治军一向严格,所在的都经常也冲在最危险的地方。   张昭笑着对蛮熊说道:“此五十人,皆是有勇力,性狡诈之辈。今日某就把他们交给你,给我狠狠的操练,一直操练到他们脱胎换骨为止。   岳骚奴和温崇乐顿时脸色大变,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相比起对义和孝的奖赏,这五十几人受到惩罚,顿时让丁壮们欢声雷动。   虽然他们只有区区的几十人,但是欺负甚至殴打过的丁壮,最少在千人上下。   特别是那些身材比较瘦弱的丁壮,更是受尽了他们的欺负,现在看见恶人终于得到了惩罚,所有人比自己得到了役丁钱还高兴。   “法王菩萨仁义!法王菩萨公正!”不知道谁带头喊了起来。   瞬间齐刷刷上万人的丁壮,推金山倒玉柱般跪了下去。   虽然只有这么短短时间,但是张昭和归义军奖善罚恶,善待丁壮,按规矩办事的形象,瞬间亮透了所有丁壮的心。   张昭见情绪已经达到了最浓烈的时候,他站起身来,竟然拱了拱手,向着四周团团一揖。   “此番修缮凉州城,全赖我们凉州健儿同心戮力,吾甚为感激。   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今日一别,诸位与我,再见面的时日恐不会太多。   所以某准备了二十头长毛牛。二百只羊,精米白面无数,权作为诸位送别,欢宴过后,就各归各家吧!”   ……   一夜狂欢,所有人都酒足饭饱,离别的些愁绪中夹杂着回家的希望。   服徭役而来的瘦瘦弱丁壮们,此时个个红光满面。   离开凉州城时,无数人就在南门昭武门外跪着给张昭磕了一个响头。   可以想象,在以后的日子里,凉州城法王菩萨的名声,将会传遍整个嗢末六部,乃至鄯、河、廓和善三州所在的河湟谷地。   当然,这不是唯一一批被抽调而来的各族丁壮,在剩下修缮姑臧、神鸟两县县城和凉州五保之时,张昭还会轮流抽调其他丁壮。   嗢末六部不过20万人,丁壮也不过就是五六万,甚至是少年和年纪稍大的男丁,张昭也会把他们征招过来。   这就是阳谋,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阳谋,张昭用四十万贯真金白银加上他一颗秉持公平正义的心,很快就会换来巨大的名声和嗢末六部底层丁壮的认可。 ###第二百九十章 少长咸集 群贤毕至   公元936年,后唐清泰三年十一月初七,凉州四门大开,新建好的凉州城披红挂彩焕然一新。   不单是行走四方的行商,就是凉州本地人见了此刻的凉州城,都不由得啧啧称赞几声。   几个凉州姑臧李家的耆老,还忍不住就在南门昭武门处泪洒当场。   多少年了,恐怕也只有当年张义潮收复凉州时,这个五凉京华才有这么威风的时刻。   所谓新人新气象,他们总算是感觉到了!   六十多年前张太保入朝,归义军退出凉州后,这座城市就以肉眼可见的衰败了下去,不单单是城防,还有城内的人心士气。   而就在张太保的曾孙再次进入凉州之后,这座城市仿佛沉睡的雄狮一样,慢慢地在开始苏醒。   而在凉州城门大开的时候,凉州周围的五个卫星堡垒和姑臧、神鸟两县城的戒备,却已经提到了最高。   一旦有任何的警迅,驻守各地的归义军将士,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   特别是负责防御西边甘州回鹘的军队,更是将警备提到了最高处。   也就是在他们都如此警惕的情况下,凉州城才能四门大开,显露出它的安全与喜庆。   今日是张昭二十四岁生辰,从凉州各地,沙州敦煌等各地赶来的贺寿使者,早已赶到。   ……   凉州河西节度衙门,刚刚赶到凉州不久的安西唐儿后裔,主要是新龟兹三姓后人,以及属于张昭私人部落拔悉密人男男女女,直接接过了节度镇帅府饮食起居的方方面面。   从巳时初(上午九点多)开始,大量的各部头人开始赶到河西节度衙门。   门口负责接待的几个管家和唱名使,喊的嗓子都冒烟,凡是凉州左近有头有脸的都来了。   至于张昭希望的不识相,敢不给他面子不来祝寿,让他好有机会发飙的傻鸡,那是一个都没。   “阳妃谷部沈大头领,洪源谷部折逋大首领,西营河赵家族赵镇将并杂木河、东大河、黄洋河共六部大首领到!”   听到门外唱名使高声唱名,屋内来的较早的凉州城汉人众官,纷纷站起来向门口看去,眼神颇为复杂。   凉州汉人和嗢末势同水火争斗也有十几年了,没想到今日还能有在这河西节度衙门悉数到齐的一幕。   “六部大首领献长毛牛五十头,长毛羊五百头,牛皮一百张,牛筋二十斤,金十斤,银百斤!”   屋内崔虎心撇了撇嘴,长毛牛就是后世的牦牛,长毛羊也就是后世雪域高原的那种藏式长毛羊。   这些礼物只能说还算丰厚,但与财大气粗的凉州汉人比起来,还是略有不如的。   不过很快,他就听到了门外唱名使的高呼,声音都因为太过激动有些变形了。   “六部大首领特献白马百匹,白毛神牛两头!”   白马还不算特别稀奇,但是白色神牛那就稀奇了,而且这两者一起出现,所代表的意义更加不寻常。   在此时人眼中,极为稀少的白色动物,都会被套上一层祥瑞的光环,白色牦牛同样如此。   这些纯白色高原之舟其实在后世并不少见,天祝白牦牛是武威天祝县的特产。   但是在这个时代,白牦牛的繁殖技术还非常落后,哪怕虽然后世天祝县的地盘就在嗢末六部中,但此时的白色牦牛仍然不多见,而且经常被当做是山神的化身。   历史上此地的吐蕃人,向中原王朝进贡的时候,白牦牛尾一定是排期最前面,最有逼格的贡品。   甚至发生过宋真宗咸平年间,六谷部潘罗支给宋朝的贡品中没有白牦牛尾,其使者被当成假冒,而被宋朝边将逮捕的事情。   可以看出,白牦牛,哪怕是尾巴,在嗢末六部中,也有着极为重要的象征意义。   白牦牛和白马一起出现,就代表着嗢末六部的臣服,至少是愿意开始将张昭当做他们首领的一种表现。   唱名使唱名完毕,六谷部大大小小十几个首领头人,也进入了席间就坐。   沈知海、赵镇将这种年纪大点的还能沉得住气,但年轻一辈的崔虎心与折逋嘉施眼神一碰,不约而同的冷哼了一声。   “凉州大贾曹、康、史、何四家大首领到,四家大首领献精铁三千斤,双峰驼百五十头。恭祝留后康泰金安。”   听到凉州粟特商人到来之后,互相吹胡子瞪眼的两拨人,才慢慢散开。   这些粟特人私下称呼张昭为大汗的事,他们是知道的,据说还成了张军使的特许豪商,连曹万通洗都把吐蕃风格浓郁的曹万姓氏改回了曹。   要知道在以前,曹万家和粟特商会,是被认为是靠近嗢末六部的族群。   现在他们改姓不说,还称呼张昭为大汗,这表明他们又开始与嗢末族群拉开距离了。   “军使请曹、康、史、何四家首领上座!”负责宴会的管家,直接把粟特四姓首领,引到了嗢末六部和凉州汉人的上座。   这是他们该有的待遇,那一百五十匹的双峰骆驼,就是张昭最需要的战略物资。   刘迪已经初步完成了骆驼旋风炮的设计,现在等着骆驼到位,就可以开始训练了。   三拨人刚刚坐下,突然节度衙门镇帅府邸中门被直接打开了,所有人又站起来向门口看去,能让张昭大开中门迎接的,一定是贵客。   首先出现的,是两个各捧着一件礼物的使者,一直没露面的张昭赶紧飞步赶了出去,亲手接过了这两件礼物。   消息比较灵通的康金山得意一笑,指着那两个使者说道:“诸位,这是军使嫡母大金国奉天公主殿下,和出自敦煌文华宋氏的军使生母,遣人送来的礼物。”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难怪张军使要亲自出门去迎接,原来是母亲遣人送来生辰礼物。   而在这两个使者之后,门外十余位身穿锦衣襕袍突然跪下口称大王。   这些人一看就不是一个种族,各种肤色都有,甚至连信仰看起来也不同。   有包着头的天方教信徒,有胸墙挂着十字架的大秦法信徒,甚至还有中原已经几乎看不到的祆教徒。   “大王!臣大金国黄门侍郎赵均德等,自七月初受大圣天子之命启程东行,大圣天子命我等押送棉絮万斤,恭祝大王圣体康健!”   “卿等远来辛苦了,舅父知我啊!这万斤棉絮刚好解某燃眉之急!   天子身体康泰否?安西河中诸国安分否?郭广德你也来了,碎叶与怛罗斯之民安乐否?”   黄门侍郎赵均德并未起身,而是跪伏在地朗声答道:“大圣天子身体康泰,臣离开王城时,天子新得公主、王子各一,正大摆宴席与民同乐,只是挂念大王,是以遣臣等前来问安。   二十四年,天子遣军击破葛逻禄人于白山之南,伏尸万余,萨克图仅以身免。   河中萨曼波斯数王相争,布哈拉哈米德埃米尔连续三年遣使朝贡,甚为安分。”   赵均德口中的二十四年是指于阗自己的年号同庆二十四年,也就是去年。   白山在龟兹东北,是从七河之地南下疏勒等地的要道。   萨克图此次战败,恐怕没有五年八年也无力南下了。   萨曼波斯的哈米德也一如既往的眼高手低,这么大的优势竟然还被他弄成了诸王相争。   “大汗圣体安泰,自大汗东归,商路通畅,留后治理碎叶颇有成效,诸族安乐。   怛罗斯镇守使李公国守去年趁萨曼波斯内乱之机,率军收复白水胡城等地。   波斯人药杀水以东仅剩石国城(塔什干),咱每年都去围一围,得了大笔钱粮才会离开。”   张昭禁不住笑了,这还萨曼波斯拉的还真是快啊!竟然连白水胡城等要塞都丢了,李国守这种守家之犬,都能率军围住石国城勒索他们。   “诸卿远来辛苦,当多在凉州盘桓些日子,先入席吧!”   听到自己留在西域的几股势力发展的都不错,张昭也喜不自胜,只要他们能在西域稳住跟脚,中原一统后经营也就更简单了。   这一套问对完毕,先到的嗢末六部、凉州汉人以及粟特四,姓这才是真正的震惊了。   这可是君臣问道的模式,大王、圣体这些字眼可不是随随便便能用的。   原本他们只是知道张昭在西域拓土千里,但没有具体的感觉,但直到这会,才充分感受到了这份不寻常。   当然,他们更多的是不解,他们不理解,张昭在安西、河中已经有了这份地位了,还回来干什么?   在安西、河中做个大王,怎么也比跑到凉州来做一个大王要好吧!   中门还未关闭,张昭也站在门口没有离开,凉州城这三方势力干脆也没进去,都猬集在门口,看看还有谁要从中门进来。   不一会,一阵阵佛号传来,门外露出了无数身穿各色僧袍的大德高僧,有见识多广的已经开始帮众人一一辨认起来了。   凉州城的大云寺、大佛寺、观世音寺等就不说了,肃州铁佛寺、沙州灵圆寺、观音寺和在整个河西都赫赫有名的仙岩寺都来人了,这座寺庙后世都还存在,就是著名的敦煌雷音寺。   瓜沙肃三州的寺庙来人后,随着赵均德等人一起来的安西疏勒大云寺、于阗娑摩若寺等西域寺庙高僧也陆续到场。   “兰州威严寺来人了,他们的消息可真灵通,看来是知道法王在此呢!”   兰州严格来说,只属于凉州的外围的势力,就是当年张义潮时期的归义军,也没有真正掌握过兰州。   而现在,兰州威严寺竟然来人了,这可是兰州如今规模最为弘大的寺庙。   前身乃是隋末金城校尉,自号西秦霸王薛举的宫殿,唐廷灭掉薛举之后,才改成威严寺的,其在兰州的地位,不可谓不高。   “佛陀慈悲,贫僧等终究还是未迟到,未知法王法架何在?逻些小昭寺,苏毗文成公主庙,并古格王吉德尼玛衮使者前来晋见。”   压轴到场的三人,顿时让屋内凉州众人的面色都不是太好。   逻些就是拉萨,苏毗乃是玉树地区,这都是吐蕃的腹心地带,当年吐蕃帝国强盛的时候,他们看见这些人都是要跪下叩拜的。   至于古格王吉德尼玛衮的使者,就更不得了。   吉德尼玛衮虽然已经被赶到古格,也就是后世阿里地区去了,但他的血脉在如今的青塘高原却非常高贵的,他的四世祖就是吐蕃末代赞普朗达玛。   这三人一到,张昭的生辰宴会就正式开始,虽然僧俗分开摆宴,但是左边凉州众人的心思,还是完全被右边吸引。   特别是小昭寺和古格王使者的出现,更让他们震撼不已。   张昭能把这些人弄来,倒还不完全是他法王名号的吸引力,实际上是各有所需而已。   因为七八十年前,吐蕃赞普朗达玛继位以后,对青塘高原的佛门采取了残酷的摧毁政策,无数僧人被迫还俗,斗争遍布整个吐蕃帝国。   虽然后来朗达玛死于僧人的刺杀,但高原上的佛门,一直没有复兴。   哪怕是小昭寺这样的佛门圣地,现在都处于关闭的状态。   而且小昭寺和文成公主庙这两地由于与汉地颇有渊源,在高原上,更处于不利的境地。   他们需要一个强力的外援,顶着法王名号的张昭,就显得是如此的合适。   同样的,张昭也有借重他们的地方,除了现在用来提升逼格以外。   历史上元明清三朝让青塘高原归于国家的招数,就是扶持佛门,以此加强联系,张昭也算是埋个伏笔在这,何况他还有法王的名头。   这其中,牵线搭桥的则是古格王吉德尼玛衮,如今吐蕃帝国已经灰飞烟灭。   但是回到逻些成为赞普的念想,还在不停的刺激着吉德尼玛衮,所以他与张昭一拍即合。   只不过他并不清楚,张昭绝对不会再让高原上出现一个赞普的,而且以他的能力和实力,也当不了赞普。   酒宴过后,各大寺庙的高僧们还会在凉州举行盛大的法会,借着张法王生辰的机会,好好长长河西陇右佛门的脸。   人群中,一个粟特人打扮的家伙一隐而去,他知道,甘州回鹘没希望了。   因为整个河西,也就是他们药葛罗家还在信仰摩尼教,张昭这是要把他们打造成河西陇右的异类和佛敌,到时候不发动则已,一发动就是雷霆一击永除后患。 ###第二百九十一章 再也没有嗢末人了   这场张昭特意召开的生辰宴会,足足持续了七天,在这七天中,不断有人送上贺礼。   这些贺礼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不是来自什么寺庙,也不是来自凉州各大家族。   而是来自刚刚修缮完毕凉州城和凉州五堡,以及姑臧神鸟两县县城的丁壮们。   他们要么拿着一只鸡,要么是自己狩猎到的狐兔,或者就是风干的肉,富裕一点的可能会有一只羊。   受限于这个时代贵贱之间的鸿沟,丁壮们根本不敢上门来为张昭祝寿,只是默默的把他们的礼物,放到了放到了节度衙门的府邸外的小巷子中。   甚至在最开始的时候,根本就没人发现这里堆积着的礼物是怎么来的?是干什么的?   直到有一天,郭天策等人发现有人在这里叩拜之后才知道,这是受过张昭恩惠丁壮们送来的礼物。   对于这些丁壮及其家人来说,修缮凉州内外城池的这场徭役,让他们印象十分深刻。   因为没有人像往常一样因为过重的劳累死去,也没有人受到太多不公正的待遇,整体上,张昭还是保持了相对的公平。   美味的炖羊肉,香甜的白面蒸饼,这甚至已经成了许多人最美好的回忆和对乡邻们夸耀的资本,一时之间。法王菩萨仁慈的名声传遍了整个河西。   以至于张昭大摆生日宴席的时候,这些思想最单纯的底层人民,还是想着用他们的方式,来回报一下这位难得一见的法王菩萨。   这其中既有张昭确实付出了真金白银来笼络他们,让他们感受感受到了公平和正义以及受重视的原因,但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张昭法王菩萨这个称号。   与很多人想的不一样,其实佛门在中国的历史上,并不仅仅是圈地自萌的。   历史上就算是到了北宋末期,佛门仍然是大宋朝廷笼络边疆头人,甚至开疆拓土的重要工具,大德高僧在西北和西南的宋军中并不罕见。   当年北宋自己都快到末年了,还能把西夏打到那步境地,佛教其实在这其中出了很大力气的。   哪怕就是目前的嗢末六部百姓,佛门和僧侣也是他们日常生活当中,仅次于头人首领的存在。   ……   凉州北门宣武门,宣武门的城门楼是整个凉州地势最高的地方。站在这个城门楼的二层,刚好能够俯瞰到大半个凉州城。   今日,嗢末六部首领,凉州汉人大族的族长、官员,以及粟特四姓的首领,都跟着张昭登上了宣武门。   虽然凉州城的法会已经举行到了第七天,但是仍然还有相当多的佛门信徒,从各地赶过来。   其中不乏穿着皮袍子,头发梳成各种各样辫子,从大非川上下来的吐蕃人,这些原本跟凉州毫无瓜葛的人,都陆续赶到了凉州城。   嗢末六部的首领们互相对望了一眼,他们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此刻的张昭已经基本获得了凉州内外几十万百姓的尊崇。   而张昭也在观察着六部的首领们,虽然他们以嗢末这个身份打造了自我认同,历史上还曾经还成了凉州城的主导力量,并且把剩余的凉州汉人,都全部吸入到了嗢末这个范畴之中。   但是很可惜,哪怕是折逋嘉施这样的狠人,到最后也没能完全把这个介于汉人和吐蕃人之间的族群,制造成一个真正的民族。   在历史上,折逋家几任首领过后,取代他们统治嗢末六部的,是来自松潘的潘罗支。   潘罗支比起嗢末人,实际上是一个正宗的吐蕃人,而他一个川北人,能到遥远的凉州来取代折逋家,又恰恰是因为它吐蕃贵人的身份。   可以说,在中原朝廷已经放弃他们之后,这些嗢末人最后还是回到了吐蕃的怀抱。   张昭猜想,在历史上,嗢末土豪折逋家,肯定是想过要让嗢末成为一个独立的民族来着,但最后还是败给了现实。   更倒霉的是,来自松潘的潘罗支统治这里之后,嗢末人都还有机会崛起。   但很可惜的是,潘罗支在坑死地斤泽战神李继迁之后,又戏剧性的被李继迁儿子李德明给坑死了,这导致了嗢末自立为民族的进程突然中断。   而在潘罗支之后,最为著名的嗢末首领,是来自青藏高原的唃厮啰。   唃厮啰不是名字而是尊称,它是藏语音译,字面意思是佛子。   而唃厮啰本人,也是吐蕃赞普的后裔,嗢末首领从潘罗支这个带有吐蕃贵族血统的贵人,直接变成带有赞普血统的唃厮啰,这证明他们在历经一系列自我认同后,还是选择了回归到吐蕃人当中。   这也是历史上嗢末人消失的根本原因,因为他们最终也没能变成一个真正的全新民族。   他们最后的命运,也就是一部分人投靠了党项西夏,一部分人重新回到了吐蕃各部当中。   不过在这个时代,这几十万善战的嗢末人,这些实际上是陇右河西将士的后代们,他们多了另外一个选择。   那就是跟随张昭一起回归大唐,重新做汉儿,这也是张昭宁愿冒一些风险,也要把古格王吉德尼玛衮的使者,请到凉州来的原因。   阵阵佛号传来,诵唱佛经的声音即使在宣武门的二楼上,也听得清清楚楚,张昭看着凉州城,做出一副特别感慨的样子。   他指着不听欢呼和跟着颂唱佛经的人群,对嗢末六部首领、凉州汉人以及粟特四姓的首领们说道。   “此等胜景,凉州城恐怕是数十年也没有见过了吧?   其实我猜想,自从大唐衰微,吐蕃攻陷河西陇右以来,这座城市就再也没有焕发出如此的繁盛荣光了!   说起来,诸位与我一样,不管你们承认还是不承认,实际上我们都是大唐的遗民,是一群失国失家之人。”   “比如说郭参军。”张昭指着郭天策说道:“他就是安西四镇节度使,武威郡王郭昕公的后人,是大唐安西军的子孙。”   说着张昭又指向了李七郎,“这位李七郎,曾是北庭大都护宁塞郡王李元忠公的侄孙,再说某。”   张昭这次指向了自己,“某张家世居敦煌,乃是当年河西节度衙门下辖官将的后人。”   最后张昭指向了嗢末六部的大小首领,“而诸位中,沈大首领祖上是陇右节度使临洮军的押衙,赵镇将祖上,则是河西节度使下辖乌城守捉镇将的后人。   你们从来都不是什么嗢末人,而是跟某一样,是那个远去帝国的遗民,是受尽磨难却不被理解的唐儿遗孤。   某知道你们很多人不理解,不理解我张昭已经在安西、河中有了这么大的基业,为什么还非得东归到凉州?来这白手起家!   某现在可以告诉大家,我张昭就是不服气,我就是想去问问,去问问中原朝廷,问问那龙椅上的皇帝,为什么要把我们和安西、河西、陇右将士子弟弃之如敝履?   若说安西遥远,无力救援那也就罢了,但凉州总不远,我们河西陇右将士的后代何其无辜?   当年我祖张太保入凉州城,诸位的祖先与我祖先一起合力击败了论恐热,摆脱了奴儿的身份。   我们沦于胡尘几十年,都不忘国家朝廷,这样的忠义,应该受到抚慰和奖赏的。   可为什么他们要把我们不加分辨的,就当成蛮夷胡儿?   某张昭,就是要去问清楚,就是要去一去长安洛阳,上百年的委屈,总要有个说法。   我也不想我的子孙后代,变成一个不知祖宗的胡儿,某的汉家身份,是祖先用血脉与文华传给我的,不能因为朝廷置之不理,就从我这里断绝!   今日,赞普后裔古格王吉德尼玛衮的使者在此,他是专程从几千里外赶过来的,他更是某专门请来解下诸位身上,那存在上百年枷锁的人。”   听到张昭这么说,吉德尼玛衮的使者虽然有些尴尬,但还是赶忙上前来。   他手里拿着一卷染黄的羊皮纸,这是吐蕃赞普发布谕令的诏书。   虽然吉德尼玛衮并不是吐蕃赞,但在吐蕃帝国分崩离析,赞普后人四散的今天,古格王系还是有一定的法理在的。   使者面向嗢末六部首领,高声朗诵着诏书的内容,“有神变之力的真神王赞普之孙,佛陀护佑的古格大王,颁下了敕令:   大非川、西海以东,有六谷部曾为神王赞普之嗢末,今神王好德,尊佛祖平等之意,自今日此,尔等无所属也。”   沈知海和折逋嘉施等人对望了一眼,这时候才知道张昭把古格王吉德尼玛衮的使者招来,是为了干什么。   原来是为了帮他们解除吐蕃人加诸在他们身上,象征着奴隶与仆从的嗢末身份。   可以说从这一刻起,从这个诏书起作用的当下起,吐蕃赞普的后代,就放弃了对嗢末六部的法理控制权。   更可以说,从此刻起,世间再也没有嗢末,他们也无法再成为嗢末了。   这看起来是件好事,但脑子灵活的沈知海知道,面前的张军使走了一步非常高明的妙棋。   因为他们一直以来是以嗢末人的身份,以被欺负欺压得不到伸张的怨气,来聚拢周边部落,提高自我认同度的。   可是这一刻,嗢末这个身份陡然之间已经不存在了,他们已经失去了让六谷部,乃至河湟谷地所有部族聚合之一起的纽带。   张昭此时也才转过身来,凉州之地,汉人不过二三万,粟特人也不过是三万余,他自己的从安西带来的唐儿后裔连一万人都没有,比之嗢末太少太少。   如果不破除嗢末这个身份,就算得到了嗢末六部的效忠,对于张昭来说也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因为他统治下的主体,将变成二十几万,乃至加上河湟谷地之后数量更为庞大,可以达到六七十万的嗢末人。   这就是典型的喧宾夺主!   所以张昭哪怕冒着有可能让吉德尼玛衮后人回到逻些的风险,也要换取吉德尼玛衮以吐蕃赞普后人的身份,来解除嗢末六部的嗢末人身份,让他们从此失去不断抱团的身份认同。   当然,张昭不可能明着把他的这个心思表现出来,所以张昭忽然转过身来,他神情激动的分别拉住了沈知海、折逋嘉施家两个主要嗢末大首领的手。   经过几年的锻炼,张昭的演技也越发纯熟,他红着眼睛看着眼前有些不知所措的嗢末首领们,颤声说道。   “从这一刻起,自大唐衰微以来,吐蕃人强加在我们身上的锁链没有了!诸位终于可以摆脱这个屈辱的身份,重新回归到大唐遗民这个身份上来了!   大唐懿宗咸通年间,我祖张太保屡次上书朝廷,为的就是此事,今日某张二郎,终于完成了祖先的遗愿!   不知道诸位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同心戮力再现河西陇右唐儿的荣光?   跟我一起去向曾经抛弃过我们的中原朝廷,问一句我们到底来自何方吗?   诸位愿意再一次回归故国,拿回自己的唐儿身份吗?”   慷慨激昂的话语,激动的神情,张昭比谁都明白这个窗口期的重要。   要是再晚上十几年,他身后折逋嘉施完成了对嗢末各部的第一次聚拢,他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沈知海是非常激动的,但折逋嘉施激动不起来,他以及他身后看起来就不是汉人的各族首领们也激动不起来。   凉州动乱上百年,他们的祖先到底是不是河西陇右的将士?实际上他们自己都已经不是很清楚了。   但是此刻张昭以势压人,一环接着一环,让他们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把自己当成河西陇右将士的后裔。   “愿随军使回归故国,再做唐儿!”沈知海第一个跪下。   紧接着,没有选择的折逋嘉施也跪下了,他把额头杵在宣武门的地砖上。   “折逋家,也愿意跟军使一起找回失去的荣耀。”   眼见折逋嘉施也跪在了地上,张昭悬着的心终于落地,这也是他说唐儿,但没说汉人的原因。   唐儿,可以是包括各族人,汉儿的话,那就肯定只能把折逋家这种很有可能是党项、羊同、或者吐浴浑人的后裔们踢出去了,这样做是肯定不行的。   随着嗢末六部中汉人首领沈家,以及其他各族首领的折逋家表示效忠,赵镇将,宗哥家等各家族的首领们,也哗啦啦跪了一地。   从现在起,他们就不是嗢末。而是张昭手下的唐儿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给凉州人找一条活路   张昭带着几个骑士,驰骋在姑臧南山的山路上,他身后跟着郭天策,折逋嘉施和沈念般等人。   姑臧南山以及其相邻的天祝、古浪等县的六个河谷,就是嗢末六部的地盘。   而张昭也终于发现,为什么嗢末人要急切地进入凉州了,因为就在这一片还算是富裕,但并不大的山谷中,居住了接近二十万嗢末部众。   如果说凉州汉人是过得较为艰难的话,那许多嗢末底层的民众,简直就是身在地狱之中。   难怪张昭用每天三顿饭征发他们来修城墙的时候,会有那么多人无比感激他。   因为这些被征发来的丁壮,在嗢末六部中日子过得猪狗不如,别说一天吃三顿,就是一天一顿,也不一定能够保证吃饱。   整个凉州,在被吐蕃人统治一百多年以后,已经变得非常贫穷。   这也给了张昭一个急需解决的难题,他张昭要让嗢末六部这个名词彻底消失,把他们重新拉回到陇右河西后人身份中。   首先要做的,就是解决嗢末六部二十万民众的吃饭问题。   如果就让他们这样继续人不人鬼不鬼的艰难求活,所谓唐儿身份以及荣耀东归等等,都还是太遥远了。   饭都吃不饱,随时处在饿死的边缘,谁该管得了其他的。   不过,让张昭感到欣慰的是,凉州虽然穷困,但这个穷困并不是因为它没有多少土地,也不是因为产出不丰富。   单纯就是因为吐蕃人统治这里之后,阻断了河西走廊的商道,加上唐朝、吐蕃双方在这长期拉锯,导致了凉州的贫穷。   这从行政单位就可以看得出来,现在的凉州仅仅下辖了姑臧、神鸟两县。   但实际上在唐代的凉州,下辖有五个县,除了姑臧、神鸟之外,还有番禾、嘉麟、昌松三县。   而这三县的地盘,如今基本上已经田地荒芜,生民十不存一。   至于荒芜的最大原因,并不全是战乱,而是一个张昭从来没有想到的原因-没人会种地。   在这之前,张昭从来没想过,种地这种事情,竟然在古代是一门技术,是一门技术含量极高的手艺。   这可不是说你今天拿上一个锄头在地里面锄两下,就代表你会种地,就代表你会耕作实际上对于。   对于习惯了半游牧的嗢末民族来说,他们种地的手艺非常之差。   就比如张昭刚刚到达的这个小镇子,稍有一点点雪和旱,就可能导致他们今年在种地上的投入完全亏掉。   这让张昭想起了裴远走的时候,留给他的定凉八策,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抽调丁壮,组织民众恢复生产,兴修水利。   看来裴元还是看得很清楚的,凉州早就不是大唐时候的那个凉州了。   现在凉州地方,最富庶的,也不过就是凉州城州外的三十几万亩土地。   而显然在大唐的时候,凉州城不可能只有三十几万亩土地。   那么剩下的这些土地,就在历年战乱以及凉州汉人大量逃亡瓜州沙之后全部荒废了。   这些真正会种地的汉民一走,幸存的汉人沦为嗢末,自然也就没了钻研种地的愿望。   还种地干什么?等着要收货了就被抢吗?还不如练练枪棒去抢别人的粮食。   在这种风气的驱使下,种地很快变成了一种必然亏损和被人看不起的营生。   随之而来的,就是耕种技术很快失去了传递,水利设施完全消失,整个地区的生产力飞速倒退。   而唯一还会种点地的凉州汉人苦心经营的富庶之地,就成了嗢末六部眼馋的好东西。   “唉!民生多艰啊!真不知道原本凉州城内的官人门是怎么睡得着的?”   张昭转过身,对着身边的沈念般、折逋嘉施以及郭天策叹息道。   “原本某准备,即刻就要抽调军队在这个冬日打垮甘州回鹘,可是如今看来,凉州民生何其艰难,某还是先为此地的二十万生民,找到一条活命之路再说吧!   郭参军你立刻与仓曹参军朱清泉盘算库存,统计一下我们现在目前还剩多少钱粮?   粮食如果不够,就花钱去兰州,去灵州,甚至可以去甘州回鹘的地盘上购买。   此时正好秋收完毕,粮价比春日低一些,各部各家的丁壮也无甚事,所以某准备行两件大事!”   郭天策微微一呆,他知道张昭根本不缺钱,但他也同时明白,这钱是归义军的,不可能说拿出来就拿出来,而且要是拿出来得太轻易,那别人又怎么会珍惜呢?   所以他没有立刻插手称喏,而是面露难色的说道:“回禀军使,节度衙门确实还有一些钱粮不错,但这都是为了收复甘,以及东归故国所用的呀!   军士们都好久没有发过赏赐了,要是再把这些钱粮动用,恐怕会人心不服。”   张昭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这种目前的情况,但他语气一转,右手一挥,坚定的说道。   “军将健儿们有所怨言,也是应该的,某自会去安抚。但以目前的情况,如果大家不能同心协力,还谈何兴盛凉州?   我们又怎么能看着六部生民继续在饥饿中挣扎?他们都是我们的同胞啊!这方面的事你不用考虑,尽快把钱粮统计出来吧!”   折逋嘉施还有点不太明白张昭要干什么,但是沈念般很快就明白过来了,他把双手一拱,眼泪哗哗的流了出来。   “国家陷吾辈于此地百五十年,赖太保神威赶走吐蕃人,可朝廷还是把我们当成猪狗一般的胡儿,但凡有节帅能如军使般心系我等六部生民苦楚,河西陇右早就是朝廷乐土了!”   说着沈念般热切的看着张昭,“军使可是想要恢复凉州以前屯垦过的田地,顺便把荒地开垦成良田吗?”   张昭点了点头,“对!某就是这么想的,不单单是要把荒地开垦成良田,以前本来就是良田的地方,虽然现在荒芜了,但咱们也得想办法把它恢复过来。   凉州方圆几百里,大唐时曾是河西一等一的富庶之地,怎么可能只有三十几万亩田地?   如今六部二十万人挤在这尺寸之地,仅仅靠着六条河谷生活,其必不能长久!   是以某决定,把嘉麟、番禾、昌松三线县也恢复起来,另外,还可以在马城河至白亭海之间新置一个民勤县。   某看了一下河西节度衙门留下来的户册地图文书,若是能恢复这三县,加上新置民勤县,足可以新增良田二百万亩以上。   若有二百几十万亩土地,咱们凉州人就不愁吃穿了。   除了恢复土地和开垦荒地之外,某还决定将凉州通往各地的道路修葺一新。   特别是往西通往删丹和甘州,往东南边穿过琵琶山前往兰州的道路年久失修,必须要修复扩建。   听张昭这么说,沈念般把手一拱,“军使若是真要通凉州之路,还有一个地方必须要修复。”   “说来听听,你是本地人,肯定比我这外人更知道具体情况!”张昭立刻点了点头,示意沈念般快说。   沈念般当即指着东北边,对着张昭说道:“从此路往东经过白山戍,可通往会州新泉军以及灵州丰安军。   当年国家控制陇右之时,此地乃是陇右门户,极为重要,若是能重新打通这条路,我等就可以直达大河之畔,顺水而下,数日可至朔方。”   对啊!张昭猛然惊醒,怎么把通往朔方节度使灵州等地的路给忘记了?   沈念般说的这条路,应该是后世自武威往东,经过白银市景泰县到宁夏自治区中卫的道路。   新泉军和丰安军都在黄河岸边,前者在景泰县,后者就是中卫市附近,后世从甘肃东部到宁夏,走的就是这条路。   折逋嘉施直到这个时候,才现在知道张昭要干什么了?   他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万分感慨甚至有点看傻小子的感觉,对着张昭说道。   “军使若是要在凉州恢复垦荒出两百万亩以上的土地,还要修缮这三条通往甘州、兰州和朔方的道路,没有上百万贯恐怕是拿不下来的。”   言下之意是,如果他有一百万贯,何必来做这些吃力的事情,存起来占个地方当土豪不好吗?   张昭笑了笑,心想也对,他看着折逋嘉施说道:“一百万贯呢!某要不是心有不甘,拿上这一百万贯,足可以让我张昭享受一辈子外,还能让儿孙继续用,何必来做这个事?”   “某观军使,实是满天神佛不忍我六部生民如此受苦,特意让军使为法王菩萨下凡来拯救我等的。   阳妃谷沈家,某沈念般愿听军使调遣,军使要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那好!”张昭借着沈念般这句话大声赞叹道:“我欲将你们沈家以及所属丁口,调往凉州以西之番禾县以及交城守捉和大斗军城所在。   此处靠近焉支山,往西几十里就是甘州重镇删丹,删丹再过几十里,就是甘州城所在。   你回去和你父亲商量一下,看看沈家愿意承担此重任吗?   至于阳妃谷的土地,你们也可留下几百户继续在此耕种放牧,属于你父子的土地,租税照样属于你们。”   沈念般沉默了一会儿,随后重重把手一叉,“军使连百万贯的家财都可以拿得出来,我们沈家做出一点小小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不必与父亲商议了,父亲来时已经吩咐过我,只要是军史下达的命令,无需跟他商议,在下就可以应承下来。”   沈念般知道,既然他们沈家是第一个上了张昭贼船的人,那就万万不可再做虎头蛇尾之事,下定决心要追随,那就拿出追随者的样子来。   而且这也并不是什么坏事,番禾县与交城守捉,大斗军所在,虽然目前看起来颇为荒芜,但只要凉州州衙门拨钱拨人休整,数年之间就可恢复昔日兴盛了。   张昭满意的点了点头,阳妃谷沈家一直是六部中的聪明人,而对于这种聪明人,他肯定是要大加奖赏的。   所以,张昭立刻拉着沈念般的手说道:“等朝廷任命为留后的诏书到达,我就即刻任命你父亲为河西节度衙门营田副使兼番禾县县令!”   折逋嘉施眼睛咕噜噜转了转,他当然也是聪明人,不聪明的话,十几年后怎么可能统合嗢末六部呢?   现在看见沈家虽然要从阳妃谷移走,短期看是吃亏了,但长远看来简直赚麻了,张昭也不像是要卸磨杀驴,顿时他也就放心下来。   而且洪源谷部虽然比起阳妃谷部要富庶的多,但这并不是他折逋家一家的呀!他们在洪源谷部的控制力还不如沈家在阳妃谷部。   沈家是以一个家族为纽带聚合起来的,而他们实际上是掺杂了吐谷浑、羌人等等一些小部落的部族联盟。   与其让部族中其他聪明人‘卖’给张昭,还不如他拿来当进身之阶呢。   是以折逋嘉施把双手一拱,向着张昭说道:“军史不可厚此薄彼哦!我折逋家也愿意为军使效力!”   聪明!张昭的心里叹了一声,于是指着北方对着折逋嘉施说道:“自凉州往北有休屠城,休屠城再往北就是明威戍堡,即是当日尔等去迎接我的地方。   马城河从明威戍堡穿过,其左右虽然有一些沙地,但河谷地带还是相当富庶的。   至于马城河汇入的白亭海与休屠泽,更是原大唐白亭守捉所在,碧波千晴,绿草悠然,亦可放牧亦可耕种。   不如折逋首领就带领洪源谷部迁移至明威戍堡至白亭守捉一带,某欲在此设民勤县,届时也任命汝为河西节度衙门推官兼民勤县令。”   折逋嘉施大喜,“如此某就在此拜谢军使大恩了!”   他知道自己主动出头的这一下,果然是赚翻了!   马城河水量充沛,白亭守捉还有休屠泽的富庶,他也早是听过的,只是缺少开发,此番能得到民勤县县令之职,远比他困守在洪源谷部要好得多。   张昭也基本放下心来了,原本的嗢末六部之中,汉人以沈家为首,其余各部族以折逋家为首,是以只要这两家答应配合,其余人等就必须得配合。   张昭准备只让西营河赵镇将家和杂木河的竹卢嗢末留守姑臧南山六谷部的地盘,其余人等都要迁移出去屯田戍守。   这也是张昭彻底消灭嗢末六部这个曾经存在的政治实体最好机会。   既然六谷部的人口都迁移出去,那六谷部这个称号,也就会随着时间的风沙,完全消失。 ###第二百九十三章 此绝非朝廷之福   就在张昭于凉州开垦荒地,兴修水利,扩建道路,并将原本的嗢末六部不分散到各地,任命各部首领为知县县尉的时候。   后唐东都洛阳,正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之中。   十一月初九,后唐北面招讨使张敬达被叛将杨光远所杀,指挥使安审信,振武军使安重荣等,也纷纷投降石敬瑭。   高行周、符彦卿等将则无奈退回河北。   就在就在杨光远投降石敬瑭的三日后,石敬瑭于太原柳园称帝。   不过虽然击破了后唐朝廷的大军,但石敬瑭此时的地位并不稳固。   因为契丹国主耶律德光认为石敬瑭是个英雄。   呃!也不知道他这认知是怎么来的?或许是想当英雄的爹?   不管怎么说,反正耶律德光认为石敬瑭并不好控制,于是开始不想立他为皇帝。   同时,更让石敬瑭头疼的事发生了,后唐卢龙节度使、北平王赵德均听到石敬瑭勾引契丹入寇自立为帝的消息,顿时觉得自己也行。   于是他派使者,以巨量金帛贿赂契丹上下,想让耶律德光抛弃石敬瑭立他为帝。   这真是想当干儿子也还得卷呐!耶律德光得知此消息,在身边群臣的吹捧下,也颇为属意赵德均的。   因为此人不论从能力、长相,还是声望都不如石敬瑭,若是立他为帝其必定更加恭顺,此后中原之地岂不是契丹人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而石敬瑭闻讯则大为恐惧,他既然都已经做出了称儿皇帝,卖燕云十六州之事,脸面什么的,自然也就无关紧要了。   于是他急令掌书记官,心腹桑维翰去见契丹国主耶律德光。   桑维翰则比他的主子石敬瑭更加无耻,他从早到晚一直跪在耶律德光的帐前苦苦哀求,痛哭流涕,毫无尊严,不停向耶律德光哭诉石敬瑭的忠诚之心。   而耶律德光见桑维翰如此没有骨气,推而及之,石敬瑭恐怕更甚。   同时也因为此时赵德均在卢龙,若事有不成,还能继续做他的卢龙节度使,石敬瑭则毫无退路,只能跟着契丹人一起走到黑。   于是最后耶律德光终于同意立石敬瑭为帝。   而后唐朝廷,在损失了北面招讨使张敬达这十一万人之后,整个东都洛阳只剩下了一万余部队。   要抵抗契丹,必须要征召河南道、关内道以及西京长安的部队前来勤王。   可是五代武人的品行,上到末帝李从珂,下到洛阳的乞丐流民都是非常清楚的。   此时恐怕就是守卫行宫的御前侍卫亲军,都没有多少忠诚可言了,哪还敢招大军勤王?   一旦招来,恐怕不死于石敬瑭之手,也要死于乱兵之中。   于是末帝李从珂干脆摆烂,日日在皇宫中纵酒欢饮,眼见圣人如此,朝廷上下顿时离心离德。   十一月二十五,洛阳宫城东面承福坊耶律倍府邸,这位耶律阿保机的长子,被十余后唐马步亲军围在了卧房当中。   耶律倍披头散发,仰天长叫,心中后悔万分,当初河西高僧龙辩请他离开暂避刀兵之祸,耶律倍毫不犹豫的就拒绝了。   因为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恰恰还在心中暗喜。   此番二弟耶律德光得入中原,虽然他俩曾经关系不算怎么样,但中原之地如此广袤。   耶律德光入了中原也不可能长久居,而他则在中原生活多年,早已没有利益冲突,甚至比石敬瑭等人还要可靠些。   只要耶律德光留个几千兵马,封他个王爵,再捞几镇节度使,不比回丹东穷苦之地要好得多,所以他哪儿肯走。   可人算不如天算,末帝李从珂早看出了他的小心思,于是在准备结束自己性命前,密令侍卫亲军前往耶律倍府邸,‘邀请’他一同去玄武楼同焚。   耶律倍哪儿肯就范?他要是想死,当年何必从东丹漂洋过海到后唐来?   此时他已走投无路,只能抓住前来抓他的马步亲军指挥李彦绅胳膊嚎啕大哭。   “指挥欲杀某耶?若能高抬贵手,等石河东入东都,某必在他面前为指挥求高官厚禄,就是外放藩镇也未可知。”   李彦绅冷笑几声,他本是末帝李从珂的族人,心里早就恨急了契丹人,要是没有石敬瑭引得契丹人入京,洛阳怎会落得如此境地?   当下也不多话,长刀一刺,直接捅穿了耶律倍的胸腹。   耶律倍双手抓住利刃,手指都被割断,他望着西边凄厉惨叫道:“悔不听河西高僧之言,以致如此境地!”   说完,这位契丹历史上著名文化人,保存了唐末大量古籍,甚至许多中原都没有的孤本,擅画作,能用契丹文写诗,同时又狂暴无比的耶律阿保机长子,肠穿肚烂,倒地而亡。   十一月二十六,杀死耶律倍的第二日,听闻契丹人已经立石敬瑭为帝,安审信、安重荣、杨光远等人皆降的消息后。   五十二岁的末帝李从珂不愿意落入石敬瑭与契丹人之手,于是带着传国玉玺和母亲曹太后,妻子刘皇后,太子李重美等人登上玄武楼,自焚而死。   石敬瑭还没有进入洛阳,立国十三年的后唐就已亡国。   而此时,龙辩带着耶律倍的幼女耶律阿不里,刚离开洛阳不到百里。   但好在龙辩有大德高僧这个身份保护,沿途官兵丁壮,皆不敢盘问,可以极速向西返回凉州。   龙辩走了,裴远却留在了洛阳,他从凉州走时,张昭派了二十个武士护卫他东归。   本来裴远的第一站是要先回到河东闻喜裴氏的地盘上,为张昭招揽人才的。   不过,中原经此巨变,裴远心神俱荡之下,做出了一个有些疯狂的决定。   若是后唐朝廷尚且稳固,定然不会让归义军史兼任河西节度使的,哪怕是留后也不可能给。   但若是他能在石敬瑭入东都的第一时间,为张昭请封河西节度使,此时石敬瑭根基未稳,脑袋上顶着骂名,屁股下位置没有坐稳,突然得到河西凉州请归,绝对会大喜同意。   于是裴远干脆决定冒险留在东都不走,准备等石敬瑭一进城之后,就上奏请封,迅速为张昭拿下河西节度使这个官职。   罗玉儿看着裴远狠辣的表情,也不禁呆了一呆。   他是这次护送裴远东归二十武士的指挥,还出身于张昭的亲卫憾山都。   他现在总算明白,裴远为什么能在短时间,就得到张昭的信赖与器重,这家伙是真不要命啊!   洛阳作为朝廷京城,石敬瑭的叛军一旦进入城内,很难说不会进行杀戮与劫掠。   他们只有二十余人,叛军最少有数万,真要乱起来,根本做不到自保。   而作为曾经憾山都的一员,罗玉儿也很明白,如果能为张昭拿到河西节度使的官职,绝对是大功一件,对于张昭日后的发展,更是非常有利,于是他很快支持了裴远的意见。   “裴舍人既然已经决定,那咱们就得做好准备,我与十个兄弟即刻出门去囤积物资。   裴舍人带另外十位兄弟一起加固一下驿馆的防护,安排一下巡逻,若是有无赖前来骚扰,尽可杀之!”   裴远倒是一点儿也不紧张,他冲着罗玉儿点了点头。   “罗都头不必着急,咱们是西来的使者,我看石河东虽然无耻,但也算是一方枭雄。   只要他稍微有点志向,想要把这皇帝的位置稳稳做下去,就不会把我们怎么样。   咱们只需撑过最困难的头十天,等到石河东一进城就安全了。   只可惜据说圣上将传国玉玺也携至玄武门,随之一同而焚,要是能将此物找到献给石敬瑭,说不定能为军使拿下秦州雄武节度使,或者义州彰义节度使的地盘。”   罗玉儿禁不住嘴角一抽,他们这二十人自保都成问题,裴远竟然还想着要去为大王寻找传国玉玺,这两人不愧是能走到一起的君臣。   ……   就在东都洛阳发生巨变,石敬瑭快要坐上龙椅的时候,归义军正使贾言昌才刚到渭州。   与贾连昌一起同来的天使,是一个中书门下的户部巡官。   巡官苦着一张脸,并不是很乐意,若是在平时册封一镇节度的差事,肯定是轮不着他这样的小巡官。   不过他们出发之时,朝廷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枢密院和中书门下的大佬们,不是忙着出城躲避,就是忙着准备巴结新主。   谁也不想这时候跑到河西敦煌去,好几千里呢!   所以,册封外镇节度这么大的重任,竟然落到了他这种中书门下户部巡官的手中。   他们一路西行,没几日就过了秦州地界,出了秦州,就不是中原朝廷的统治范围了,挨着秦州的兰州和渭州,属于河西嗢末的地盘。   一路护送他们的雄武节度使牙兵,也在此时返回了秦州,不在沿途护送。   这个叫做范质的户部巡官,只能跟着归义军正使贾言昌一起,带着二十几个护卫并四五十匹骡马,由秦州向渭州和兰州进发。   渭州还好,这里虽然不是后唐疆域,但紧挨秦州。   陇西、襄武等城虽然被嗢末羌人占领,但汉人也不少,对朝廷天使还是有几分敬畏的。   可一到兰州,立刻就状况频出,兰州与朝廷之间隔了一个渭州,对于貌似强大的中原朝廷,远没有那么敬畏。   而按照此时的实力划分来说,它应该属于凉州嗢末的一部分。   可实际上呢?嗢末根本没有形成统一的民族,只是个身份概念。   具有领导地位的凉州嗢末六谷部,根本管不了兰州这边的嗢末,自然张昭的影响力,也很难达到这里。   不过好在此时是五代时期,作为一个习文起家的书生,还中过进士,范质却并不文弱。   更确切一点的说,汉人文士逐渐变得文弱,还是北宋中期以后的事。   而在这之前,文人出将入相是常态,大多数读书人远处能弯弓射箭,近处可拔剑砍人,这点基本操作还是有的,至少不缺胆气。   就连我们印象中的杜甫、白居易等诗人,虽然跟职业的士兵差得比较远,但也绝不是文弱书生。   不过生长在中原郑州一带的范质,第一次见到河西这种粗犷彪悍的民风。   他们打着朝廷的旗帜,秦州节度使的旗帜,但仍然会时不时遭到不怀好意的窥视,甚至直接上来劫掠。   不过好在范质发现,这个归义军使节所率领的二十几骑骑士,十分骁勇。   他们胯下俱是好马,身带强弓,即便面对前来劫掠的有几十上百,甚至数百胡人骑兵,他们仍然敢主动出击,左右开弓。   一路西行了六十余里,周围的胡骑都被他们连续打退,看这种情况,范质也就放下心来了,他甚至还有闲心,跟身边的贾言昌夸赞了起来。   “某在东都也听过归义军张太保英雄无双,今日见贵使麾下儿郎如此骁勇,方知其言不虚也!”   贾言昌对于范质这个中原朝廷前来册封的天使,还是十分满意的,虽然官职不高,但架子相应的也不大,一路与他相处十分愉快。   所以贾言昌有心提点一下范质,免得他到了河西搞不清楚状况,于是贾言昌指着护卫在左右的骑士笑着说道。   “天使谬赞了,不过此时左右护卫我等的,却不是归义军的骑士。”   范质大惑不解,“贵使不就是归义军的使节吗?怎么这些骁勇的骑士,却并不是归义军的骑士呢?”   贾言昌沉吟了片刻,“天使可知此次某至朝廷,为何只为曹元忠公请瓜沙二州观察处置押蕃使吗?”   范质摇了摇头,此事确实奇怪,历来周边藩属请封,都恨不得请的越大越好,哪有往自己降低请封的。   所谓瓜沙二州观察处置押蕃落使,比起归义军使,差了好几个档次。   而且这还把自张义潮以来,归附河西六郡辛苦得来的归义军这杆义旗给抛弃了,确实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他也感觉到了,这个归义军的贾正使,可能是要提醒他什么。   这范质可不敢大意,他虽是朝廷天使,但又不是什么大官,况且大唐朝廷风雨飘摇,他回去之后,朝廷还在不在也不知道。   就算朝廷还在,他区区一个户部巡官,千里走到河西出了问题,比如被嗢末截杀什么的,朝廷就是想管,也管不了,最多边将趁机打杀几个小部落,把脸面遮过去就完事。   于是范质赶紧拱了拱手,把身份放得更低,“既然如此,还烦请贾押衙不吝为某解惑。”   贾延昌装作努力思考了半晌,才对着范质感叹道:“若非天使为人忠厚,与某投缘,某实不该与外人道,但既然投缘,那某也就冒险一说。   现今归义军掌权之人,并非曹元忠公,乃是曹元忠公之婿,昔日归附河西之大英雄张议潮、张太保曾孙张昭、张二郎君,也就是此次所请的归义军使。   而且张军使并未在沙洲敦煌,而就在离此不远的凉州等着咱们。”   范质顿时大吃一惊。如果贾言昌所言非虚,那表示着归义军竟然又控制了凉州,难道他们再次统一了河西吗?   此绝非朝廷之福!   这是范质第一个冒出的念头,心里对于此次西行,又增添了不少的沉重感。 ###第二百九十四章 张军使的怨种们   琵琶山洪池岭,在后世被称为乌梢岭,此山脉高大宽广,绵延数十里,是陇中高原与河西走廊的天然分界线。   洪池岭以南气候高冷湿润,以北要干旱许多,西汉冠军侯霍去病曾于此地筑城,后来更是成了汉代长城的一部分。   范质随着贾言昌登上了洪池岭高处雷公山,放眼望去,乌鞘岭如同一条蜿蜒盘旋的巨龙,头西尾东,西高东低,披云裹雾,蜿蜒曲折,山脉起伏,沟壑纵横。   时值深冬,各处大雪茫茫一片,有大河盘旋纠缠于山脚,愈发显得此山神秘莫测。   范质等人牵着骡马,在一处土墙下躲避风雪,看着已经残破的先汉城墙,范质感慨万分。   “此洪池岭,素来是陇中要塞,兵家必争之地,若要从河西进入陇右非走此道不可。   昔年大唐强盛之时,曾在此筑一小城,驻扎兵士数百,便能控扼两地,可如今,这么重要的关隘,竟然如此残破,无人守御,实乃可叹!”   范质所叹息的,无非是中原朝廷势力衰弱,以至于河西、陇右都成野蛮之地,昔日国家关键之地,早已隐没山中无人所知。   贾言昌则不以为意,像他这样的不知多少代归义军汉儿后裔,自懂事起,就从未见过中原朝廷如何强盛,大唐荣光也只是在祖辈口中听说,并未亲眼见到,对比没有多少的感同身受。   而且若说河西陇右残破,贾言昌觉得的中原朝廷也相差不大,不过是气候温和,降水颇丰,物产富饶,能多养得几个人而已。   东都洛阳除了皇城紫微宫临近几个坊市以外,很多地方甚至还不如敦煌城打理得井井有条。   虽然听人说南吴、钱越之地,似乎要比中原更为安稳,但贾延昌从未去过,无法比较。   不过心里吐槽归吐槽,贾言昌肯定不能当着范质的面来说这些,于是拱了拱手,顺着范质的话头往下说。   “朝廷自大历年间丢失河西陇右以来,终未能收复此地,哪怕其后吐蕃内乱,天兵仍未西进,在下觉得人为万物之灵,若是没有了人,再是军事重镇。也不过如此。”   范质默然无语,没有继续说话,因为他可以说是无话可说,朝廷弃陇右,河西不顾之后,就如同贾言昌所言,天下要冲,没有了人又算得什么?   “天使,我等现今只要翻过洪池岭,就到到凉州地界了,凉州嗢末比之兰州嗢末,更加骁勇彪悍。   不如我等下山之后先在山脚等候一二,且让随行骑士前去凉州报信,请军使拨大军前来迎接。”   范质听贾言昌这么说,心里顿时就打了突,兰州嗢末给他留下的印象就已经十分彪悍了。   他们所行之路,不过百十里,至少遇到了七八次真刀真枪,前来劫掠他们的嗢末贼匪。   若是这凉州嗢末比兰州嗢末更难以对付,不知道又是一副怎么样的场景?   ……   洪池岭下有个乌城守捉城,这就是西营河赵镇将家祖先起家的地方。   因为有了赵镇将这层关系在这,乌城守捉城对比起其他大唐在河西陇右建立的军城,命运要好了许多,至少土墙还在,城内也有数百居民。   贾言昌是八月末就启程往东都洛阳请封去了的,范质当然也就更不知道凉州发生的事情,他们都还把这里当成以前嗢末六部控制时期的情况。   当年嗢末六部控制这里的时候,那是一言不合就要劫掠,管你是归义军还是甘州回鹘的使节,都一视同仁照抢不误。   是以几人还没下山,从半山腰就远远望见乌城守捉外聚拢着一彪军马,顿时就麻了。   贾言昌百思不得其解,这是怎么回事?嗢末人劫掠过往使节,一般不都是碰到了才开抢吗?怎么还玩起了守株待兔?   乌城守捉内被认为是守株待兔的三百骑兵,完全可是称得上是归义军中的怨种骑兵大队。   都头是矮壮个头满脸丧气的王通信,这家伙历来在归义军中就是不安分的角色。   当年随张昭西行的时候,作战倒是悍不畏死又武艺超群,时常与张昭一起斩将夺旗,不过此人的坏毛病,出他武艺多得多。   张昭的猛将中,马鹞子属于没眼力劲,定力也不行,容易被人带着干坏事,顿珠是脑子有点直,所以经常显得有些傻乎乎的。   蛮熊是看着傻,但实际上非常精明,不过呢,他估计是精力太旺盛了点,总是在女人方面管不住自己,饷银和赏赐基本都花在美人肚皮上了。   以至于成了归义军中著名的欠债大户,张昭都给他兜底好几次了,但总是改不了。   王通信那就厉害了,他跟马鹞子一样没眼力劲,有时候上头了比顿珠还轴,吃喝嫖赌完全向蛮熊看齐,两人是缺钱组的哼哈二将。   唯一的优点呢,这人比较认死理,忠诚度很高,他认了张昭为主,张昭让他现在抹脖子,他绝不会拖到下一刻。   最近王通信看上了一户凉州汉人家的女儿已经成婚,这女子相当彪悍,有了张昭的支持,没过半月就把王通信给拿捏住了。   结果这家伙有人管了,手头没钱去沾花惹草大吃大喝,于是直接开始老办法,举债。   然后毫无意外的爆雷,恨其不争的张昭就把他给打发去了乌城守捉。   让他在这等从洛阳回来的贾言昌,乌城守捉偏僻,不像凉州那样酒和美人都不缺,完全就是为了在这里磨炼一下王通信的。   作为这样的怨种都头,下辖的三个将头,无一例外的也都是大冤种。   左将头是崔虎心,此人是凉州汉人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骑术高绝、身手不凡,张昭也很欣赏,前途绝对差不了。   不过此人与折逋家的折逋嘉施一直不对付,这折逋嘉施凭借‘卖’了洪源谷部,混到了河西节度推官和民勤县县令之职。   这下崔虎心不爽了,加上折逋嘉施故意挑衅,两人最终在凉州北门通化门外展开了一场大战。   双方各带二十人组成军阵‘单挑’,最后折逋嘉施稍逊一筹被打的在家躺了十几天,崔虎心胜倒是胜了,但门牙被打落好几颗,到现在说话还漏风。   让他倒霉最重要的原因,则是这场斗殴差点引起凉州汉人和洪源谷部的大混战。   还又刺激了一下已经开始迁移的六谷部同仇敌忾之心,不但延缓了张昭分割六部的速度,还又小小加强了嗢末六部的联系。   气得快爆炸的张昭当即免了崔虎心河西节度押衙,牙兵都头的官职,打发到了远远的乌城守捉,来王通信手下当将头。   右将头则是大名鼎鼎的温崇乐,这小子先是殴打了属于节度衙门吏员的说书先生,筑城的时候又偷奸耍滑、欺压其他丁壮,最后跟岳骚奴一起被打发到了蛮熊手下。   其实吧,这也不算什么,因为这个时代的武人,都是这个德行。   而且比起随便征召的农夫牧民,他们更能打一些,张昭把他们扔给蛮熊,其实还是希望这些人能接受一定的管束之后,成为军中锐卒骁将。   只不过这两人在一群猪嫌狗不爱的混子中,仍然属于出类拔萃的,最后被蛮熊嫌弃的扔给了同样‘出类拔萃’的王通信。   中军将头是跟温崇乐一起殴打说书先生的杜论赤心,杜论赤心在张昭身边呆了一段时间后,还被弄到张昭自己的义儿军中学习文化知识,前途一片光明。   但他是真正的倒霉蛋,自己没什么事,但不该有个怨种老爹。   他们杜论家是洪源谷部中仅次于折逋家的第二大家族,结果卖部落捞官的事慢了一步,被折逋嘉施抢先给卖了。   没捞到这个大好处的杜论赤心老爹,怨气如火山般爆发了,不知道哪个脑筋错了位,他竟然想用对抗迁移六部命令的方式,来显示他在六谷部中的声望。   呵呵!这就好了,张昭等了几个月都没等到吓猴鸡,自己跳出来了。   他当即让白从信领兵摆平了杜论赤心的老爹,不过好在杜论赤心老爹脑筋错位的快,滑跪的更快。   大军还没到就认了怂,最后失去了大部分控制的土地和人口之后,乖乖住进了张昭在凉州为他准备的小院子。   倒霉的杜论赤心被连累,从张昭身边,下放到了王通信这。   有了冤种的军官,当然也有冤种的士兵。   几人就在乌城守捉,等候着从东都洛阳回来的贾言昌等人。   王通信他们还害怕自己错过,特意派了斥侯,上洪池岭上打探。   他们万万没想到,手下的斥候有比他们更加冤种的存在。   这是一个略有风雪,天气稍暗的下午,王通信接到了洪池岭上温崇乐将斥侯发回来的消息。   说山上有上百人,可能是兰州嗢末部落的人在此窥视。   王同信当时就乐了,你兰州哇木什么本事,自己不知道吗?还敢在此窥视我们,这不是送上门来的功劳吗?   他当即召集崔虎心,温崇乐,杜论赤心三个将头,详细制订了突袭的方案,准备好好拿捏一下这份送上门来的功劳。 ###第二百九十五章 难道是世外桃源?   范质被吓得浑身发抖,他哆嗦着嘴唇拉住了身边贾言昌的衣袖。   “凉州嗢末果然彪悍,远胜兰州嗢末多矣!”   说完,范质还是想维护一下自己身为朝廷天使的尊严,他强忍着不让绝望的泪水从眼眶中落下来。   现在能回想起的画面,就是昨天晚上晕过去的那一刹那。   昨晚他与贾言昌商议,准备先派骑士前往凉州报信,结果骑士还没出发,他们就被伏击了。   那飘着几片雪花的傍晚,范质正与贾言昌吃着烤饼,讨论着诗句,那些嗢末人,就仿佛是从地里面钻出来的一样。   在兰州时左右开弓,击退无数嗢末贼匪窥探的骑士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扑倒在地。   范质张开嘴刚要大叫,一把混着淤泥的雪,就塞进了他的嘴里。他们二十几人几乎只在半盏茶都不到的时间内,就被全部控制住了。   这场伏击中,范天使的脖子上重重挨了一下,彻底失去了知觉,等醒来就是目前这幅场景。   不过情况好像和他想的有点儿不一样,在他说完这几句话,还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大声表明身份与敌周旋的时候,贾言昌已经十分不好意思地回握住了范质的手。   “天使勿惊!此虽然确系凉州嗢末,但已被张军使收服,实乃一场误会!”   误会?   听到这话,范质被一层水汽蒙住的眼睛,方才慢慢变得清晰了起来。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果然,他们根本不是什么被俘的样子,因为没有人捆住他们。   贾言昌甚至还换了一套新衣裳,而他虽然坐在地上,但地上是铺了一层厚厚毛毯的。   在他的正对面,范质发现了四个看起来目光凶狠,但又有些臊眉耷眼的武士。   不过看着这些服武士。范质刚刚轻松下来的心,又提了起来。   如果贾言昌所言不虚,那么对面的武士,应该就是那位张议潮曾孙张二郎君,所收服的凉州嗢末部众。   可这种情况,范质并不觉得他的性命保住了,因为按照在这个时代武人飞扬跋扈的性格。   别说是面对他这样一个小小的文臣,就是面对枢密学士和节帅这样的人物,那也是嚣张的很。   大概率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后,这些武人的第一反应,不是什么臊眉耷眼的上来道歉,而是选择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他,然后跟朝廷扯皮就是。   贾言昌见范质醒来,赶紧把他扶到一旁的胡床上坐好。   范质却有些如坐针毡,但接下来的一幕,更让他三观尽碎。   贾言昌扶着范质坐好之后,直接就走过去对着为首的王通信就是一顿猛喷。   王通信擦了擦脸上的唾沫,一点儿也不敢还嘴。   怎么还嘴嘛!他的母亲贾氏就是出自贾延昌的贾氏家族,只不过原本是贾家边缘小房,贾言昌则是贾氏宗族的顶梁柱。   而在王通信随着张昭东归之后,贾言昌就代表着贾家将王通信一家吸收进了贾家宗族的核心之中。   王通信的妹妹甚至还嫁给了贾言昌的侄子,这在以前可以说是难以想象的。   所以现在贾言昌是王通信的舅父,被舅父骂几句,外甥哪还敢还嘴?何况他们确实还袭击了朝廷的天使。   王同信不敢还嘴,温崇乐、崔虎心等人就更不敢了。   这一两个月以来,张昭派了大量的文官协助嗢末六部迁移和开垦荒地,修建房屋。   这些张昭靠自己外祖宋家和他自己培训的大量低级文官,对于六部的迁移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   同时张昭为了确立他的权威,强令嗢末各部遵守节度衙门文官的权力,为此已经打了几十人的板子了。   而此时的河西和陇右,更算得上是这个武人极度嚣张时代的一股清流。   在这些嗢末部众的眼中,没有什么文官与武官的区别,只有官与民的区别,以及官员等级大小的区别。   所以闯了祸的几人,只能任由贾言昌怒喷。   但这一切,看在见惯了武人蛮横跋扈的范质眼中,那都跟看神话故事是一样的。   说三观震碎,那都是往轻了说的,要是在东都洛阳,哪个文官敢这么训斥武人,当场不被杀,半夜也会被贼人闯进家中干掉。   可是看着看着,范质突然从突然从心里边冒出了一股不可遏制的羡慕。   话说在此时的中原,作为一个单纯的文官,实际上是非常没有前途的。   不但地位低下,而且还没有多少权力,约等于武人的钱粮师爷。   通常有大号节度使的地方,县令等文官的权力,已经被武人侵蚀的差不多了,一个普通的什将就能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   训斥完了王通信等人,贾言昌估摸着范质的怒火,应该消解了一些。   于是他转而走到范质身边说道:“没想到老夫离开这短短数月,张军使就已经将凉州嗢末收服。   既然如此,天使不如与我就在此城等候,可让他们派快马前往凉州通报,张军使得到消息,定然会派牙兵前来迎接我等。”   范质当然没意见,贾言昌以为他会非常生气,但实际上,范志现在非常庆幸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但同时,他对于凉州文武之间较为平等的地位,以及造成这个现象本身的张昭张军使又多了份深深的好奇心。   他现在十分想见到这位听起来有些传说色彩的人物,想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凉州城中,对于王通信等人误抓了贾言昌朝廷来的天使,张昭并没有王通信想得那么愤怒。   甚至张昭还觉得王通信做的没什么大错,虽然这个家伙在很多地方不是很靠谱,特别是个人生活方面。   但是这一次,在军事上,张昭觉得他做的没错的,这也提醒了张昭,洪池岭是凉州通往兰州的关键要道,自己必须要派兵把守。   而且他也很敏锐地抓住了一个信息,那就是王通信上报,朝廷天使自秦州以来,在渭州特别是兰州遭到过多次嗢末的袭击。   这对张昭来说正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消息,因为他正愁去哪儿找兰州嗢末的错处呢,结果他们就将把柄送上门了。   甚至……,张昭还摸了摸下巴。他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可以把朝廷天使的随从弄死一两个,然后嫁祸到兰州嗢末的头上?   乌城守捉的范质不知道他们最大的生命威胁来源,实际上不是他所顾虑的这些河西、陇右的武士,反而是张昭这个心狠手辣的归义军使本人。   而在这些天等待凉州派兵来护送的时候,范质也发现了凉州与其他不管是兰州、渭州,还是朝廷所属的秦州最大不同的地方。   就比如乌城守捉有好几百居民,但范质很少能看见他们在街上闲逛。   这些急匆匆的丁壮甚至青壮年女性,在农闲的冬季仿佛有干不完的活儿。   反正这几天骑他着驴子四处看了看,这些居民在当地一个小官员的组织下,要么是去新修水渠,要么平整道路,要么是开垦荒地。   有的时候还会组织在一起,进行大规模的学习。   而学习的内容,往往是一个明显带着汉人特征的老农,在教授一群看着带有胡人气息的部民们,如何选种?如何耕种?如何熟练地使用耕牛?   这对范质来说,既让他惊奇,又感到震撼,在他心里觉得这才是一个朝廷该干的事儿啊。   中原的朝廷们忙着你争我夺,而远在河西被视为蛮夷的荒僻之地,竟然能却看到劝课农桑的场景。   而且他们做得更好,至少将经验丰富的老农召集起来,为其他胡人农户传授耕地技巧,这是范质以前想都没想过的。   范质就在旁边看着,他看着老农详细地为其他人讲解如何种植春小麦。   不担老农讲得极为仔细认真,听课的嗢末民众也听得十分认真。   虽然他们都不会读书写字,但是跟着老农学习翻地、耕地、使用耕牛等却极为快速。   范质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人都有些恍惚了。   威严的官员站立在旁边循循善诱,经验丰富的老农毫不藏私,持刀背弓的胡儿正在认真地学习耕种之术。   连垂髫幼童也没有四处捣乱,而是静静的看着大人,将他们的动作记在脑海里。   岂非有圣君临世乎?   范质突然想起来一句杜工部曾经的诗句,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尧舜之时,不正应该是这样的场景吗?   突然,他心里一跳,秦王扫六合起自河西关中。   汉高祖成帝业,也多依靠关中之力。   前唐皇室宗族更是直接起自陇右河西,陇西贵族不就是李唐的基本盘嘛。   那张军使已经占有河西,鲸吞陇右不过时间问题,河西陇右在手后,他会想干什么?   呜呜的牛号角声吹响了,传授耕种之术的老农停了下来,丁壮和健妇们则纷纷收拾好东西,准备上马离开。   范质牵着驴子,拦住了正欲离开的老农,“我听老丈传授耕作之术甚有心得,是每日都要在此处教授与他们吗?这牛号角声又是何意?”   老农见他衣着得体,气质不凡,更是一口外乡人口音,便猜到了他是城中的朝廷天使。   只是没想到是天使本人,老农以为他是朝廷天使的随从,是以冲着范质拱了拱手说道。   “耕作之法,小老儿已劳作三十余年,自然有些许心得,张军使又派人综合各家之长进行汇编。   如何选种?如何耕种等等都已颁下了条例,小老二只要背熟,加上自身经验,教授与他人自然不难。   至于这牛号角声,这是本日修建水渠的时候到了,他们现在听课完毕,得去抓紧时间修水渠了。”   范质听完砸舌不已,早上她才看见一些人出去开垦荒地,中午又在学习农耕,下午还要修水渠。   如此繁重的劳役,连健女都要去,民众怎么支撑得下来?嗢末新附,怕不得要引起民乱!   老农看出了范质的疑惑,他向着西边指了指。   “这位郎君,若是有甚疑惑,可到修水渠处一观,自然就明白了。”   范质点了点头,拱手告别老农,又骑上自己驴子,溜溜达达的网往水渠的方向而去。   只不过走了几里路,范质就被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给惊呆了。   起码有上千的男丁健女,在此辛苦劳作,数条宽阔的水渠,用泥土夹杂着装满石块的木框修建而成。   看样子是想将盘旋在洪池岭脚下的大河之水,引到此地来灌溉农田。   在这里,他没有听见中原朝廷征发徭役时,那种哭天抢地的哀嚎。   也没有看见丁壮面如死灰、毫无生气的样子。   更没有一旁的官吏监工稍不如意,就马鞭齐飞的场景。   相反此处,人人都在争相干活,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口中嘿哟嘿哟的号子声,更是极为热烈,夯土的夯土,搬运石块的搬运石块。   水渠不远处,炊烟渺渺升起。范质走过去一看,大锅大锅的黍米饭,一张张摊好的粗粮饼,巨量咸菜以及从河里捞出来鲜鱼正在煮鱼汤。   “这位舍人可是腹中饥饿,要吃点咸菜饼喝点鱼汤吗?”   一个看着像是负责管理伙夫的小吏对着范质喊道。   范质赶紧拱了拱手,“这位官上,在下未曾劳作,也能吃饭吗?”   小吏哂然一笑,“舍人一看就是朝廷来的吧?在我们这吃个粗粮饼和一点咸菜算得什么?”   说着就给范质拿着大大的一张饼,取了些小咸菜,还舀了一碗鱼汤。   范质吃了一口咸菜,味道稍微有点酸,有点怪,但是盐味足够。   粗面饼有点硬,但是够实在,一张下去,哪怕是个壮汉也能吃个六七分饱。   鱼汤也稍微有点儿腥,但看样子也是放了羊油的,味道还是比较鲜,怎么也算半个肉食了。   他点了点头,心想要是监工的官吏能吃到这样的饭食,那劳作的丁壮吃饱应该还是问题不大。   于是指着远处兴高采烈劳作的人群,对着小吏说道:“某自东都而来,哪怕就是在中原,也未见民众服徭役却如此兴高采烈。   敢问官上,这些嗢末部众何以如此驯服?与兰州所见完全不同。”   驯服?小吏诧异的看了范质一眼,稍微退后了两步,又看了看远处热火朝天的民众,生怕他们听到似的压低了声音。   “舍人可不要再提嗢末这两字,军使已经下了严令,以后谁再敢称呼这些陇右河西将士后裔为嗢末。   那就得挨三十军棍,能把人打死的,再说……”   小吏有点儿拖长了声音感叹到,它是凉州汉人出身,自然知道凉州嗢末驯服不驯服。   “这些六部人,可从来都没有驯服过,兰州的话那些家伙算什么?他们又穷,又没有多少粮食,连铁制的箭头都不多,看着厉害实际上不行。   但我们凉州的六部可不是这样,他们有许多真是以前陇右将士的后裔,不但彪悍善战,还能自造刀剑,实力绝对在兰州之上。   他们现在如此出力,是因为这地可不是给别人修的,而是给他们自己修的。   修好了水渠,开垦田地后,只需要从军出征,跟着军使打仗,家里的老小就可以种着地,过自己的好日子。   而且,军使可不是白让他们出力,虽然没有役丁钱,但是您看这黍米饭、大饼咸菜、鱼汤可都是军使供给的。   原来,这些饭菜都是给丁壮们吃的,范质有些明白了。   这张军使还真是个有雄心之人呐!一边努力消除嗢末印记,一边兴修水利,开垦农田。   还自掏腰包来收买人心,所图甚大!   仅仅只看乌城守捉方圆十余里,井然有序,士庶安心,武人也不跋扈,确实可以称得上世外桃源。   他决定了,如果明日凉州前来护送的兵马还是不来,他就要拉着贾言昌直接去凉州。   他要一路上好好看看,这凉州是不是都如他现在所见这般?   如果真是的话,范质几乎可以肯定,一个可以结束乱世的王者,正在逐渐出现。 ###第二百九十六章 栽赃嫁祸   后汉书曾说,凉州水草丰茂,地广人稀,畜牧为天下之饶。   此时,河西的生态环境与后世截然不同,凉州一带并非想象中的那样黄土飞扬,长着低矮野草的贫瘠之地满目萧索。   实际上,此时的兰州,水草丰茂,水系发达,是河西不可多得的宝地。   前来迎接范质的是一个白马银袍的小将,小将身穿范质从未见过,但被凉州人称为棉甲的轻便甲胄。   他唇红齿白,棱角分明,头戴武弁冠,身披银袍银披风,看起来英气勃发,甚是威武。   不过,若以一个后世人的眼光来看的话,这分打扮要多离谱有多离谱。   穿着明代棉甲,披着银袍银披风,头上戴着汉唐武弁大冠,简直就是一个缝合怪。   贾言昌看见慕容信长前来,便乐呵呵地对着范质说道:“此乃张军使的好儿郎,归义军中的无双少年郎,瓜州慕容归盈刺史长孙慕容信长。”   慕容信长忍不住想翻个白眼,不过,他现在已经习惯好多人都调侃他是张昭的好大儿了。   慕容信长两岁就没了父亲,在他这种最是崇拜英雄的少年看来,张昭如果不是太过年轻一点儿的话,当他耶耶倒也无所谓,反正他也改变不了。   而范志一边夸赞着慕容信长翩翩少年郎的仪表,一边也在心里对于凉州的文武官员关系有了更深的认识。   慕容信长这种身份放到中原那是什么?那就是本朝明宗和太祖李克用的关系呀。   这样的最顶尖级武人,还对贾言昌这样的押牙十分有礼,在中原是不可想象的。   慕容信长对着范质把手一拱,“下官奉归义军张军使之命,前来迎接天使,军使已在凉州恭候天使驾临。”   “那就劳烦将军带路!勿让军使久等。”范质还了一礼,低声说道。   自乌城守捉往北走,不过一百多里左右就是凉州城。   而离开了洪池岭所在乌城守捉的范质发现,他沿途所见的景象越来越好。   脚下的驰道明显是修葺一新的,没有其他地方那种一脚下去,能溅起半脚泥的情况。   驰道既宽且阔,每隔三四十里还有一个小小的驿馆供人歇息。   而且驰道之上也不只有他们,南来北往的客商,行色匆匆的僧侣,驿馆周围甚至还形成了一些小小的羊马市。   市场里山上的牧民与田间地头种地的汉民,以及小商贩相互交易,驿馆的小吏在其中充当管理者的角色。   看起来野蛮气息颇多的牧民,并没有蛮横不讲道理,掌握着牧民生存必须品的汉民,也没有刻意高价售卖,商贩们更是颇为规矩。   而最让范质感到惊讶的,还是驰道两旁随处可见的新修水渠,开垦农田,划定草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护卫他的慕容信长也让范质惊讶不已,这位白袍小将和他麾下的骑士们在马上来去如风,范质不止一次看见慕容信长在高速弛马中连珠射箭,箭箭不空。   时而是一只黄羊,时而是数只野兔野鸡,每晚的烤羊肉和烤兔肉吃的范质是嘴角流油。   他忍不住把慕容信长麾下这一百五十骑兵,与东都的禁军做了一个比较,然后得出了一个让他都吃惊不已的结果。   如果是下马列阵而战,这百五十骑,虽然战力颇强,但应该与东都的侍卫马步亲军有一定差距。   但若是在陇右、河西兰、凉二州这种地方,这百五十骑。却不是东都百五十步军能对付得了的。   若是归义军张军使麾下能有三千如此儿郎,以目前朝廷的实力,不调五万大军,很难压制得住。   “慕容郎君,某观凉州,四处都在新修水利,开垦农田,其花费定然不小吧?   怕不得有二三百万贯,河西节度衙门支应的过来吗?”   慕容信长策马在范质身边,他手上提着一只还在滴血的黄羊。   三十余斤的成年黄羊在他手中如同一只野兔般轻松,他笑着对范质说道。   “天使这是在拿东都繁华之地,比之我们河西陇右残破之处啊!   这里哪用的了二三百万贯,若能有一百万贯左右,就能把事办成。   而且这可不是在为张军使出力,这些丁壮是在为他们以后吃饱穿暖出力。   是以可以上下一心,同甘共苦,花费并不算多。”   范质点了点头,若是征发来的丁壮干活齐心协力,各级官吏不上下其手,大家同心戮力的做事,确实一百多万贯也能拿得下来。   不过这可也不是一笔小钱,于是范质看着慕容信长说道:“慕容郎君可别小瞧一百万贯,如今的东都朝廷,恐怕都拿不出来这个数了。”   说话间,范质有些感慨,更有些忧虑,他就是户部的官员,自然知道朝廷的情况。   他走之时,北面招讨使张敬达就已经被契丹军队击败。   而为了募集张敬达这十一万讨伐石敬瑭的军队,洛阳朝廷已经是砸锅卖铁,向商人摊派,向农夫强行征税,才凑得起北伐所需银钱粮草。   东都朝廷确实如他所言,恐怕现在是很难再凑得出一百万贯了,战事迁延下去,不知道将会如何收场啊!   慕容信长闻言,略带自豪地一笑,“好叫天使得知,凉州河西节度衙门,别说一百万贯,就是十万贯那也很难拿得出来。   这一百万贯,实乃张军使纵横西域,打破数个敌国积攒下来的。”   什么?这是张军使个人府库中拿出来的?   这个消息太过劲爆,以至于范质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连纵横西域都被他忽略。   他猛地看向身边的贾言昌,贾延言昌则确定的点了点头。   范质脸颊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天下还有用自己私人府库钱粮来为民众兴修水利、开垦荒地的吗?   本朝刘皇后可是干出过把王子公主推出来,堵住当朝宰辅请救济兵士之口的!两张对比,高下立现。   而就算有刘皇后殷鉴不远,但洛阳朝廷中,不管是当今的圣上,还是下边儿的武人,谁不是费尽心机去捞钱?   所谓天高三尺,那可不是在开玩笑的!   半晌,范质非常感慨的长叹了一口气,若天下各地之主,皆有张军使这般仁义之心,何愁乱事不平?   ……   范质在感叹,张昭则正在忙的脚板冒烟,要将二十万的民众从六谷部地盘上迁走,并安置到凉州周围,还要平整道路,兴修水利,绝不是件轻松的活。   本身来说,张昭是没有多少文官的,不过好在他在安西就未雨绸缪。   麾下义儿军数十人,皆是从安西各地的战争遗孤中,挑选出来的眼神灵动,脑子聪慧之人。   经过三四年的亲自教导学习,这几十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此次展现出了不俗的能力。   他们有一定的理想,处事能够坚持原则,也都还读了不少的书。也更能与六部的少年打成一团。   当然,功劳最大的还是以他舅父沙州宋家为首的原归义军文官集团。   大舅父宋善通这两个月足足瘦了十几斤,全部是被张昭支使得团团转导致的。   最后一部分的行政能力补充,则来自于凉州的僧官团。   知僧官和都僧统这种这种佛门僧官由来已久,武周时期,为了打压被李唐王朝捧起来的道教,佛教开始在武则天手里兴起。   从河西陇右到安西,都僧统之类的官员很是不少,等到吐蕃控制这里,更是信仰狂热。   吐蕃赞普延续了唐代的僧官度,还加大了僧官的权力,最后到了归义军时期,河西各地都僧统等官职,也一并延续了下来。   本来一般的政权,是调动不了他们的,但张昭是个例外。   在他的要求下,河西凉州的知僧官,都僧统们不得不出来帮他迁移各地民众,安抚人心,这也是范质一路上看见许多行色匆匆僧侣的原因。   同时在农业方面,张昭现在在凉州执行的政策,就是耕战一体的策略。   现在开垦荒地和恢复屯垦出来的二百多万亩土地,以及五六百万亩的肥沃草场,并不会均分到了一个人的手里,而是会全部掌握在官府手中。   只有家里出了男丁为张昭服徭役或者服兵役,他们的亲人们才能从张昭这里得到土地进行耕种和放牧。   而且这些耕种的土地,也不会让他们自己独立的一门一户去生产。   而是要组成了一个类似后世农村合作社的机制,他们十户为一邻,五十户为一甲,五百户为一乡。   每十户,下发一头耕牛,选出一个邻老,邻老必须是这十户人当中,最擅长耕地种地的。   而从耕种技术到农具的使用拥,再到耕牛的饲养和使用,都有严格的规定。   这样就形成了产权归河西节度衙门,使用权归农户的场景。   一定程度上,集约化的乡村互助模式,能够更快的提高农业生产技术的发展,以及耕牛等关键工具的合理使用,是目前凉州最为合适的办法之一了。   只要在这个时代不搞得太超前,不搞出吃大锅饭的制度,后世的农村合作社制度,其实是非常非常适合这个时期的。   ……   凉州东门宣武门,历来有朝廷使者到达凉州,绝对是由东边的宣武门入城。   张昭也早在宣武门处摆下了迎接天使的香案,归义军和河西节度衙门各方大人物,也早已到齐。   旌旗招展,彩旗飘扬,虽然前来册封的天使,只是个户部的小巡官,但张昭一点儿也不在意。   他反而要把这次请封给捧得高高的,实际上,官员来得越小,他越觉得心安。   这证明了,东都的朝廷并未把归义军内部的变动,当成一件多大的事儿。   而且一个小官,总比来一个中书门下的大人物,要好打发得多。   当然,官员虽小,但代表的却是朝廷,张昭也确实要借助中原朝廷,来强化汉人的核心的地位。   用朝廷的威严,来给刚刚解除嗢末身份的六部上下一个新身份,提升他们的汉民族自豪感。   所以,这场迎接天使的盛会,办得极为盛大。   而到达凉州东门的范质,一路上所见,已经让他有些震惊到麻木了。   他看见了一个,远远不同于混乱的中原的世外桃源。   从乌城守捉到凉州,一路所见,都是欣欣向荣的景象。   牛马赛于道,驰道四通八达,举目望去,良田牧场四处可见,不管是官员还是民众,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有一种力往一处使的奋发之感。   而当他看到凉州城时,更是与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凉州城看起来是刚刚修缮完毕的,坚固又威严,外表看起来比被讥讽为浩然神京,旁通绿野的东都洛阳,都要好得多。   诏书写的很简单,毕竟只是册封一个检校司空兼归义军使,这个职位还比不上曹元忠的检校司徒,瓜沙二州观察处置押蕃使。   不过礼仪却被张昭搞得非常隆重,凉州大小官员六部首领,先是对着东面叩拜,山呼大唐皇帝万岁。   接着,又有各部首领前来献舞,等范质宣读完诏令,张昭正式成为检校司空,归义军使的那一刻,整个凉州城欢声雷动。   ……   河西节度衙门,张昭的官职,终于可以从一个自称的军使,变成朝廷正式司空了。   而范质也在观察着眼前的张司空,猛然间,他发现这位已经控制了凉州的归义军史张司空,竟然比他还小一岁。   要知道,范质从小就有神童之称,能在五代这种武人称霸的时代考中进士,绝对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但他万万没想到,张昭竟然在二十四岁的年纪,几乎做到快一统河西了。   这一刺激比一路上看到的景象,都让范制更加震撼。   因为对于一个志在谋大事的人,年龄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条件。   如果张昭今年已经四五十岁,在这个时代来说,也就还有十几年乐活就不错了。   而十几年中,很可能基业未成,就要撒手人寰。   但张昭目前才二十四岁,至少还有三十年可活,三十年间范质已经不敢想张昭能把归义军带到何种程度了。   “听闻天使自东都西来,一路上颇为艰辛,随身吏员也有二人以身殉职,某深痛之。   河西孤悬中国之外,物产不丰,也没什么好东西,但某还是为每人准备了五十斤河西白糖,殉职者再加五十斤,等天使回东都的时候带走,权作抚慰!”   范质在感叹张昭的年纪,张昭却已经在想着如何在他们身上打开销路。   五十斤白糖可不便宜,他这边远地区的军使能对中途病亡的吏员大额抚恤,一会引起轰动,到时候人人都知道河西产的好白糖。   “多蒙司空厚赐,仆……”范质果然大为感动,不过他话没说完,慕容信长急匆匆跑了进来,随后在张昭耳边耳语了几句。   张昭脸色一变,对着范质沉痛的说道:“刚刚接到消息,与天使同来的孙老先生也不幸驾鹤西去了。   范质闻言一愣,心里更不是滋味,这位孙老先生是他的同乡,在凉州时就已经水土不服,染上了病痛。   本来以为能支撑下来,但没想到,还是撒手人寰!   “啊呀!”   范质陷入了悲痛中,结果没曾想到,对面的张昭突然大叫一声,把他吓了一跳。   范天使抬眼看去,只见张昭双目赤红,眼泪似乎都要流出来了,看起来极为悲痛。   紧接着,张昭戟指东南面大声喝道:“兰州嗢末实在可恨,竟敢截杀朝廷天使,致三人丧命!   吾誓要为天使讨回公道,折逋嘉施,沈念般何在?”   话音刚落,两个身披棉甲的骁将从门外一跃而入,他们双手一拱。   “末将在此!”   “你二人与慕容信长,即刻率八百骑兵前往兰州,让威严寺首座法师通知所有兰州嗢末首领,让他们必须在二十日之内到达凉州,向天使解释此事!   各部首领都得来,谁敢不来,那定然是心里有鬼,我张昭就要代替天使讨伐他们。”   画风一下转变的有些太快,范质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不过他愣了一下之后,马上就想到张昭是要干什么了。   兰州虽然不属朝廷管辖,但也不属于凉州管辖,甚至在两三年以前,他们还到朝廷卖过马,求过官职。   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这位盘踞凉州的张军使,恐怕也不怎么好找兰州嗢末的麻烦。   而现在,范质作为天使从东边而来,路过兰州随行吏员就死了三个,他也差点被劫掠。   张昭看来是想把这个事情,嫁祸到兰州嗢末的头上。   范质直愣愣地看向了张昭,他发现张昭也在看着他。   明显。这位张司空是在看他的反应,范质喉头耸动了一下,此人志向果然不小!   不过,身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是配合一下吧,范质叹息一声,对着张朝拱了拱手。   “确如司空所言,兰州嗢末的确劫掠过我等,还请司空为我等,讨回公道。” ###第二百九十七章 小心驶得万年船   范质从东都洛阳而来的时候,随身带了八个吏员。   其中赵姓吏员过了秦州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最后死在了兰州城外。   另一位张姓吏员,是在翻越洪池岭的时候,失足从雪山上摔下去,连人带马死于非命。   剩下这位死在凉州,与他是同乡的孙姓吏员,也是因为水土不服染上了病,一直拖了许久也不见好。   作为一个读书人,范质在学习各种经典的时候,其实也会顺带学一学医书。   平日里头疼脑热,很多时候都是自己给自己开方子,所以他心里很清楚,孙姓吏员确实是久病难愈病亡的。   张昭也确实有心弄死两个朝廷来人,最后栽赃到兰州嗢末头上,他捏住了这个把柄,就会方便整治那些不老实的家伙。   不过张昭还是低估了这个时代长途旅行的可怕,也高估了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根本不用他动手。   在后世一场轻松的旅途,这时候就能带走一些身体不是那么强壮的人了。   驿馆门外传来了阵阵欢欣的呼声,范质轻轻推开门往外看去,原来是张昭许诺的五十斤河西白糖,已经送来了一些样品。   而在他面前大呼小叫的不是别人,正是从小一起陪他长大的书童。   虽然他们此行是来传旨的,但仍然不耽误他们用十几匹骡马,驼了一些中原的货物来河西售卖。   当然,范质是自己不可能去做这些事情,都是他的书童和下边几个吏员在做,他只等着分润就行。   书童快步走到了范质面前,说是书童,实际上他俩年龄相差不大,也有二十余岁了。   “大郎君,咱们从东都带来的货物,都被一伙粟特商人给高价收去了,咱们此行最少能有两百贯的赚头。   对于范质来说,两百贯已经不少了,他虽然是进士出身,但在五代,一个文官进士并不是多么了不得的身份,也轮不到他捞多少钱。   范质的父亲虽然也官至郑州防御判官,但范家并不是以武见长,在这个乱世能自保就不错,也没捞到多少钱粮。   所以听到已经赚了两百贯的时候,他还是相当高兴的。   正在这时,一个供职于枢密院的小吏也走到了范质身边,他兴致勃勃的打开了一个白色的小包,然后从中小心翼翼的拈起了一粒糖霜。   范质被小吏小心翼翼的动作给吸引住了,他嘴角一撇,不就是糖霜么?至于像是在拿金珠宝玉一样么?   不过很快,范质就被眼前的糖霜给惊呆了,或许说,这已经不能被称之为糖霜了。   差不多每一粒都有山戎豆大小(小粒豌豆),色白晶莹,如同冰雹一样透明。   枢密院小吏将其中一粒用筷子夹起来,放到了范质身前的茶碗之中。   “范巡官请看,这就是张司空遣人送来的河西糖,此物被河西人称为冰糖,仆刚刚尝过了一粒,其甜如蜜,质地雪白,不知河西人如何炼得此糖?真乃上上之品!   这看着像冰雹的玩意是糖?范质大也为惊讶。他赶紧伸手拿起勺子将无水茶碗里的冰糖捞了出来,随后放进了嘴里,轻轻一咬。   瞬间,一股沁人心脾的甜味儿在他嘴里爆开,范质忍不住用牙齿再细细一磨,咔哧咔哧的响,就好像是在嚼冰块儿一样。   看着像是冰,咬起来也像是冰,难怪被称为冰糖。   不一会儿,他嘴里都变得甜丝丝的,甜味儿非常浓郁持久,比寻常的糖霜一小把都要甜,范质很享受的眯起了眼睛。   “其状如冰,其色雪白,其甜如蜜,冰糖之名,名不虚传!看来这河西冰糖很快就要风靡天下了。”   身旁书童和枢密院小吏也咧嘴笑了起来,这样的冰糖运回东都洛阳,卖个三贯钱以上一斤不算贵吧?   那这样一来。平均每人最少又能赚得一百五十贯以上了。   有了大笔财货入账,书童和其他几个小吏,就对在宣武门外见过一面的张昭印象大好,枢密院小吏还不吝夸赞了起来。   “范巡官,我等自离开东都以来,不管是西京长安,还是凤翔、秦州,更别提兰州、渭州,各处所见,惟有凉州乃世外桃源也!”   书童也乐开了花,而且跟了范质这么多年,一直在读书见世面,也算是有点见识了。   他不无感叹的夸奖道:“大郎君,仆观张司空慷慨大方,还能礼贤下士,真人主也!河西之民有好日子过了!”   范质也情不自禁地含笑点了点头,这归义军张司空确实给人一种这样的感受,而且范质的感觉比书童更加强烈。   如果要在本朝,找一位人物作比较的话,这张司空竟然与入东都洛阳之前的庄庙如此相似。   重人轻财、重信守诺,做事果断,非常善于抓住时机。   突然!这位自小有神童之称的范天使,忽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色瞬间变得雪白。   书童和枢密院小吏都诧异的望着他,正要上来询问,范质突然冲他们摆了摆手。   “我无事,你们自去,收好手中的凭条,等我们从沙州回来就带走!”   话音还未落,范质直接推开门,到驿馆的院子里开始不停踱步。   能让范质有些失态的原因,是因为他忽然想到了一个特别恐怖的可能。   根据贾言昌的提点,以及他打听到的这位凉州张司空事迹来看。   假如这三个随身的吏员没有因为各种缘故病逝在途中,那么这位外表看起来仁义,内里实际上颇为狠辣的张司空,会不会让他们出一点的意外?   反正从这次张司空对兰州的态度来看,他应该已经是打兰州嗢末的主意已经很久了。   进而范质又想到,从凉州去往沙洲敦煌,途中要经过甘州回鹘,他努力回忆自己出发之前,从各方搜集到的信息来看。   甘州回鹘与归义军可是死敌。双方有血海深仇,而甘州回鹘之所以能压着归义军打,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中原朝廷的厚此薄彼。   因为比起自立过天子,又曾经染指凉州,让中原王朝颇为警惕的归义军不同。   甘州回鹘则不同,完全一副我听话,我只想当个守家之奴的样子,可谓恭顺至极。   他们对中原王朝的朝贡频率和谦卑程度,堪称河西几个势力之最。   其于奏疏称中原王朝皇帝为舅,以甥男自居,比起他们来说,归义军可称得上劣迹斑斑了。   这么看来,与兰州嗢末相比,甘州回鹘才是归义军的心腹大患。   那这位张司空会不会有借自己项上人头,来打击甘州回鹘的心思呢?就如同他现今要借着兰州嗢末曾经袭击过使团一事发飙一样。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范质抬头望向天空,大片大片的雪花正在落下来,他掸了掸肩膀上的雪花,暗自叹息一声。   不如就在这凉州城过完上元节,再去敦煌吧,正好也可以借此机会,近距离观察一下这位张司空,若确系人杰,也不妨引为外援。   对于出生官宦世家又考中进士的范质来说,他自然不可能一辈子就做一个户部巡官,他也是有追求的。   虽然此时武人当道,但枢密院直学士,中书门下省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类高级文官,地位仍然不低,远比一般人过得好得多。   范质对此也看的很清楚,他这样的人,要进入中枢,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上书天子或者天子近臣,展现才华或者博得好感。   而要在中枢坐稳位置,也少不了武力的支持,但结交河南河北的藩镇节帅风险太大,唯有张司空这种形同外藩的节帅,再合适不过了。   ……   嗖的一声轻响,虽然只有轻轻一声,但听在五六个正在翻过土墙的贼汉耳中,却如同索命厉鬼的惨叫一般。   脑袋上缠着歪歪斜斜幞头的贼首,哼都没哼一声,脖子猛地往后一甩,一根长长的箭矢猛地插着在了他左边的太阳穴上。   箭锋透骨而入,红的白的正在不停从伤口涌出,死的不能再死了。   随着首领的突然死亡,土墙上的贼汉们惊恐地嚎叫着,下饺子般又赶紧往外面跳去。   但是只听一声梆子响起,又有五六只箭矢,从各个方式激射而至,几个跳的慢了一步的家伙们瞬间失去了生命。   不过侥幸跳了出去的贼汉也没落着好,吱呀一声,驿馆大门突然打开,十几个身穿扎甲,手持长槊、弓箭的甲士冲了出来。   墙根下的贼汉们气都没喘匀,槊锋和白羽箭就到了,顿时又被打杀了七八人。   罗玉儿骑在一批好马上,他夹着长槊借着马力往前一捅,一个逃跑的贼汉,直接被他挑在了槊杆上。   紧接着他如同甩一个坡口袋一样,直接把这贼汉尸身给扔到了左边的伊水之中。   “谁家健儿?为何要侮辱我等,没得差遣此等腌臜城狐社鼠前来翻墙打洞,莫不是看不起某等河西健儿?”   说着,罗玉儿身后一个甲士将一杆写着归义军字样的大旗,猛地插在了地上。   周围的甲士轰然大喝一声,两个彭排手在前,四把长槊居后,十余弓箭手持弓拈箭长身而立,罗玉儿人马俱甲,做出了冲锋的姿态。   不过二十人,他们就摆出了一个步骑配合,远近皆备的小一号军阵!   “是些好健儿!果然有点本事,某家乃是检校太保、汾州刺史麾下副将,叫你家官上送三百贯出来,保你无事!”   等罗玉儿等人摆出阵型后,伊水对岸果然出现了一些穿着甲胄,步履稳健的甲士,看来这些人才是贼汉们的后台。   “这位副将好没道理,若是投合某家脾性,别说三百贯,五百贯某家也愿意拿出来结交些好汉,似此般勒索,当某归义军无人乎?”   说着罗玉儿把手一挥,身边一个甲士怒喝一声,从背后拔出投矛,助跑几步后,雷霆般掷向了对面。   此处伊水被引入城内后,并不算宽阔,但起码也在百步以上。   但甲士的投矛,轻易就越过了伊水,直接向着对面说话的副将插去。   副将也是个老兵油子了,一听声音就知道飞来的投矛又准又快,赶紧一个滚地葫芦险险避开。   回头一看,矛杆入土二尺余,这要是被插中,穿什么甲都没用!   “好手段!有把子力气!”这个滚了一身土的副将竟然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心有余悸,反而是神经质的笑了起来。   “兀那健儿,某家安太保拥立新皇有大功,若肯投过来,金银、小娘,要多少有多少!”   安太保就是这副将的将主,刚被石敬瑭封为检校太保、汾州刺史的安审信。   罗玉儿大笑一声,“副将若是肯与某去河西,我家张司空亦不少金银、小娘!”   双方隔着伊水打了一阵嘴炮,这已经是裴远和罗玉儿他们留在洛阳的第十天了。   十天中,罗玉儿等人杀了不下三十个企图进入驿馆的贼汉。   如同对面安审奇麾下牙兵副将者,也打发走了好几拨。   只不过对贼汉是痛下杀手,对于各节帅的牙兵则是如今这样,一边展示实力,一边周旋。   “还请通报安太保,我等是河西张司空麾下牙兵,安太保为新皇腹心,天下人皆知虎威,日后必定有所亲近!”   嘴炮了半天,罗玉儿毫不落下风,最后拱了拱手,做出了早就与裴远商议好的表态。   “好说!那某就回去回禀太保,张司空若是有心,咱们自然要亲近!”   副将考虑了片刻,对面的二十人皆有甲,看起来更是弓马娴熟,目前是讨不到好了,不如卖个面子算了,反正洛阳城有的是地方可以劫掠。   “那就多谢副将了!到时候少不得要劳烦副将通报引见。”   罗玉儿也算是给足了对方面子,他一个小副将,约等于归义军的将头,哪来的面可以替张昭引见安审信。   副将脸上终于露出了几丝笑容,双方又说了几句场面话,这时侥幸没死的贼汉们,也渡过伊水,来到了副将身边。   副将脸上残忍之色一闪而过,随后把手一挥,身后的甲士刀枪齐出,将好不容易逃过去的贼汉们斩杀殆尽。   “儿郎们,今日天色已晚,就去这些贼汉家中,睡一睡他们的娘子吧!”   说着,这些隶属于安审信的牙兵们摸出甲胄后垂着的兽尾,擦干了刀剑上的血迹,狞笑着走远了。   既然不打对面驿馆的人,那也不能空手,这些贼汉们帮他们劫掠了好几天,家中自然私藏了不少财货,这会正好去取出。 ###第二百九十八章 纠结的儿皇帝   936年十二月,距离末帝李从珂玄武楼自焚,已经过去十几天了。   整个洛阳城,几乎成为一片废墟,朝廷皇宫紫微宫,也随着末帝全家的自焚而燃起了大火。   杨光远、安审信、安审琦等部后唐降军,在石敬瑭心腹河东马步军都指挥使刘知远的率领下,在十一月底就进入了洛阳。   也就是他们,把唯一还剩下一点生气的洛阳给彻底摧毁。   皇宫紫微宫被烧毁了快一半,城内的十余万居民凡是没有及时逃出去的,最多还剩下十之二三。   朝中中下级官吏几乎全部被杀光,朝廷重臣也只能靠供给叛军酒肉、金银和女子之后,方才得免。   到此时,大唐的对这片土地的所有表面影响,几乎都已经消失殆尽。   这当然不是因为后唐也是唐,而是在长安彻底残破之后,作为唐朝东都的洛阳城,已经是这个帝国最后的余晖了。   哪怕它也已经非常残破,但仍然是那个远去帝国的最后一点风华,到现在,终于荡然无存了。   罗玉儿胳膊上缠着白布,鲜血已经浸透了他半个胳膊。   驿馆中人人带伤,连裴远的佩剑都在战斗中折断,包括裴远僮仆在内,已经战死了六人。   洛阳城的叛军越来越多之后,不但他们之间爆发了激烈的火并,对于驿馆的骚扰也逐渐增多。   特别是杨光远的牙兵最是难缠,倒不是他们有多厉害,而是杨光远就是出卖张敬达的罪魁祸首,他都干出这种事情了,自然也就没脸去约束手下人。   是以安审信麾下牙兵还算勉强有个武人的样子,杨光远麾下的牙兵,则已经完全沦为了贼匪。   不过他们的战斗力不算特别强,至少断断续续来了一二百人,但最后不但没能攻进驿馆,还被罗玉儿等人杀了二十余人。   裴远冲着罗玉儿伸了伸手,示意罗玉儿把腰间的横刀借给他,裴远自己的已经折断,没有佩刀了。   罗玉儿奇怪的看了裴远一眼,心中还是挺佩服这个书生的,嚎叫着拼杀起来,竟然丝毫不属于他们这些专职武人。   “舍人要去何处?现在恐不是时候,咱们再守几天再出去看看吧!”   眼看裴远把横刀挎到腰间,像是要出去的样子,罗玉儿赶紧出言阻止。   裴远潇洒的整理了下身上的襕袍,还把沾着泥土的地方细心擦了擦。   “罗二郎你听,这几天外面嚎哭的声音,明显已经少了很多,杨光远的贼兵也好久没来了。   从叛军进城到现在已经十四日,某估摸着石河东已经快要进城了,咱们得趁这个机会出去找点吃的,再这么饿下去,大家就要饿死了。”   裴远他们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竟然是已经没多少吃食了,再不出去想象办法,恐怕不等人来攻打,他们就先撑不住了。   裴远在洛阳城,还有几个并不怎么熟识的世交之家,他准备去碰碰运气。   罗玉儿擦了擦长槊,正要说他陪裴远一起去,城北方向突然爆发出了一浪又一浪的欢呼,裴远脸色一喜。   “看来石河东入城了,留五人守在此地,罗二郎,你随我去看看,咱们得从这贼奴口里,讨点粮食出来。”   ……   洛阳城北,安喜门,穿着朱红色圆领襕袍的石敬瑭,在心腹桑维翰,降将杨光远、次子石重信以及万余河东军和万余契丹士兵的护送下,乘车架抵达洛阳。   石敬瑭长眉深目,方面阔口,一副胡人的相貌,其父名为臬捩鸡,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   而且极大可能是个石国粟特人,连一等胡人沙陀人都算不上,出身相当低。   他原本是后唐明宗李嗣源的女婿,当年曾几度救过唐庄宗李存勖和明宗李嗣源的命。   在见识过李嗣源将义父李克用子孙赶尽杀绝,李从珂又几乎杀光义父李嗣源全部子嗣后。   现在终于轮到石敬瑭,来坐一坐这个烫屁股的天子之位了。   安喜门外,仅剩的后唐朝廷官员以及幸存的洛阳百姓,都被乱军强令前来迎接。   甚至后唐明宗李嗣源唯一还在世的儿子,仅仅只有五岁的许王李从益和养母王淑妃,都被从躲藏的蹴鞠场找了出来。   或许是称儿皇帝还割让燕云十六州,造成的心理压力过大,或者是被犹如死城的洛阳和满尸体一刺激,也可能是不真实感太强烈。   石敬瑭竟然在安喜门外拉着五岁李从益的手,来了个泪沾衣襟。   甚至石敬瑭还表示,他是真不愿意造反,都是被李从珂所逼,并表示愿意将皇位奉还给岳父李嗣源的子孙。   本来在石敬瑭身边颇为得意的桑维翰听到这话,差点没被当场吓死。   这可不是搞什么三辞三让的上古社会,现在是有枪就是草头王的时代,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万一真被有心人当真,那可就麻烦了。   而且早就在太原外,石敬瑭就称帝了,这时候来搞这个,不是显得有些多余嘛。   桑维翰刚想自己出来打断石敬瑭的时候,一个穿着满是血迹和泥土襕袍的书生,直接就走了出来大声喊道。   “许王年幼,如何掌握神器?且一国怎能有二主?当今天下纷乱,无年长之君,恐又要生变!”   书生正是裴远,虽然心里万分恶心,但此时此刻,还是要出来为自己以及张昭争取利益。   而且他也看出石敬瑭为什么要搞这么一出了,实在是干了太多臭大街的事,这会想来挽回一点声望呢。   桑维翰眉毛一挑,来不及细看出言的书生是谁,赶紧顺着话就跑到了石敬瑭身边劝解。   “圣人是要辜负三军将士之心吗?怜惜许王,多封食邑、多赐珍宝就是,今宜速入紫微宫!”   石敬瑭此时也回过神来了,特别是桑维翰那句不要辜负三军将士之心,立刻就让石敬瑭心头一跳,脊背一寒,屁股下面的位置根本就没坐稳,哪是表演的时刻。   想到这,石敬瑭一把将跪在地上的许王李从益抱起来,看向了最先说话的裴远。   “足下在何处任职?可同去紫微宫。”   石敬瑭理所当然把气质不错的裴远认为是朝廷大员了,因为故意放纵叛军洗劫洛阳城的石敬瑭很是明白,不是相当有实力的家族或者官员,绝不可能在这些叛军的刀锋下幸存下来。   裴远知道时机到了,当下他双手一抬,一个顿首礼直接下地。   “圣人,前凉州河西节度李公讳文谦留后不幸病逝,河西节度使一职空缺,凉州以东,四夷不靖,士民不安。   暂代河西节度留后张公抚慰忠顺,征讨不臣,使各族有心归附,是以特遣仆前往朝廷请求河西节度旌节,以凉兰河廓鄯五州归国家。”   果然,裴远赌对了,石敬瑭眉头一挑,脸上不禁露出了几分欢喜的神色。   其实此刻的石敬瑭,最怕的就是别人用他认契丹耶律德光为父这些事情,来讽刺他跟他闹事。   脱离危险后,可能自己也觉得脸上无光,所以才会在安喜门搞这么一套。   现在裴远这么一出来,石敬瑭还没入紫微宫呢,就有河西凉兰河廓鄯五州来归,不显得他石敬瑭也有些运道的嘛。   相当于给他光腚的赤果身体上,贴了个乳贴,好歹有点遮掩。   “河西果出忠义之士!”石敬瑭颇为感慨的说了句,不知道这忠义两字,他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既是河西心系朝廷的使节,那就先一同入紫微宫吧!”   “外臣遵命!”裴远脸上一喜,知道事情差不多成了一半。   他的胃口可真是不小,刚才他说的这五州,除了凉州以外,兰、河、廓、鄯四州都是原陇右节度使的地盘。   他裴远都这么狮子大开口了,石敬瑭竟然没有多少愠怒,还继续邀请他同入紫微宫,那就是表示有的谈。   而且裴远也没想让石敬瑭承认这五州归凉州,因为哪怕就是名义上的,中原朝廷也不会肯的。   凉州加上兰河廓鄯四州,这可是河西陇右节度使这样的超大号节度了。   也千万不要小看名义这玩意,在这个通讯不畅的时代,非常有用,张昭要有名义在手,肯定可以事半功倍。   而河西陇右的重要性,也是毋庸质疑的,在大唐时期,除了中央禁军外,也就是河东和河西两个地方出兵将。   到了五代,打进洛阳做皇帝的,几乎都是在河东太原起家的,河西则是乱成一团被视为了域外。   但这并不代表中原朝廷对这里不敏感,正因为河西乱成一锅粥他们才放心。   不然的话,一个河东就够麻烦了,加上一个大号的河西,那日子还过不过了?   所以,裴远狮子大开口,只是为了落地还钱,别说张昭的策略是先取朔方的灵州所在。   就算是要取兰州等陇右节度使的地盘,那也要尽量低调,不然一定会遭到中原王朝干涉的。   不说别的,就是一个掐住商路,或者对河西商人征收重税,就不是河西能承受得起的。   桑维翰颇有深意的看了裴远一眼,在现今的朝廷,比如桑维翰这种人看来,河西陇右怎么可能突然一统?   这个自称什么张留后,绝不可能拿得下凉兰河等五州!   “哼!”桑维翰冷哼一声,这个河西来的使者,一定是在想趁着朝廷新立狮子大开口。   裴远也极为隐蔽的看了桑维翰一眼,他知道此人就是石敬瑭的谋主。   桑维翰的反应,也早在他的预料之中,裴远就是要让他们认为他是在狮子大开口。   这样以后张昭吞并兰河州等四州的时候,就不会那么引人注目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血脉的共情   阵阵读书声传来,位于凉州河西衙门的凉州州学内一片朝气蓬勃,这是范质在凉州最喜欢的地方,每日他都要到此游玩一番。   自大唐衰亡以来,各地州、县两学基本就处于被废弃的状态。   州学、县学的基本废弃,带来了国家文治上的极大缺失,反应最明显的地方就是科举。   后唐一朝,开科举的次数少不说,开科时间还不固定,录取的人数那就更少了。   范质中试的那一年,进士仅仅取了八人,而这已经是历代最多,很多时候基本就只取一个进士。   这别说像明代那样搞什么二甲三甲,连状元、榜眼、探花都凑不齐,因此五代也没有状元、榜眼等称呼。   而且范质还发现,这个小小凉州书院的设置,竟然还十分齐全,三礼、三传、三史、明法、明算都有设立,只是免去了专门研究某一经的学究科和以研究道法为主的道举科。   不过,范质听完了一卷《春秋谷梁传》后,眉头皱的都跟黄土高原差不多了。   虽然大体上没错,但小方面的错误,简直不要太多,理解方面也有偏差。   看来河西之地沦于胡尘百五十年,文华方面的破坏确实很大。   “某见天使在摇头,想来河西儒生的水平,一定是不容乐观了!”   范质正在摇头,冷不防被后面一个声音吓了一大跳。   他猛地回过头向后面看去,只见张昭带着慕容信长和李存惠站在了他身后,三人都是一副书生打扮,与州学中的学子并无多少区别,张昭还拿着一把折扇,故意做出风流公子的模样。   呃!范质稍微有些尴尬,不单是因为刚才摇头被张昭看见了,更是因为张昭这身打扮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这位张司空到底是从哪学来的拿把折扇当做风流样子的啊?   在范质看来,风流没多少,倒是有股浓浓的,怎么说呢,如果他知道杀马特这个词的话,张昭现在这身打扮,在范质看来,就是一股浓郁的,化不开的杀马特非主流风格。   张昭当然不会想到范质竟然对他这份打扮不感冒,他还以为范质被他的话吓愣住了,只能继续自己接口说道。   “倒是让天使见笑了,朝廷弃河西不顾百五十年,某虽有心使其归汉,无奈也不过是一介武夫,能做的有限,敢问天使,中原可有饱学之士愿到河西来吗?”   范质这才知道张昭有些误会了,不过他更吃惊与张昭的话。   “传旨既以完毕,仆万万不敢当司空天使之称,敢问司空,为何要有此一问?   如今天下纷乱,当仰仗武功安定四方,饱学之士何如一骁勇战将?”   张昭颇有深意的看着范质一笑,“你我年岁相差不多,君略长某一些,不如我们就以兄弟相称吧。   范兄可知,平乱世要靠武功,可是治乱世,建盛世,可不能全靠武人,自古就没有马上打天下又能马上坐天下的道理。   而且在某看来,何必把文武区分的那么清楚,武士未尝不能习文,文士何尝又不通晓兵事。”   范质轻轻点了点头,在他心里,能说出这些话的,就是一个合格的人主了,不过这玩意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太难了。   其实在中原无论梁、唐还是各地国主,谁都想提高文人的地位,因为这样他们的地位和安全也才更有保障。   本朝庄宗甚至都到了给伶人也封官来将水搅浑的地步,不过最终还是成了兴教门上一把枯骨,当然,他这会不会交浅言深来跟张昭讨论问题。   “司空所言甚是,是某偏狭了!”范质一副不好意思我说错话了的表情,张昭脸上的笑容则更加玩味。   看样子,这家伙大概率就是历史上的范质没错了,官宦世家出身,中过进士,出任过县令,还年纪轻轻就这么油滑。   这些所有的特征,都指向了历史上那位辜负了郭荣的后周托孤宰相。   不过呢,其实他也没多少办法,在这个武士就是天王老子的时代,赵匡胤已经拉拢了大部分禁军要造反,范质不从,也不过就是搭上全家性命而已。   而且这人虽然膝盖有点软,但能力是非常强的,从石敬瑭到郭威、郭荣,都对他赞不绝口。   无论起草文书,处理政务,安定地方,都有成为一代名臣的实力。   特别是他主持编定了后周《显德刑律统类》,后来宋朝的《宋刑统》就是根据此书得来,对后世影响极大,更是张昭目前缺乏的法律方面高才。   想到这,张昭亲热的拉着范质的胳膊,“今日正好有空,不如我与范兄把臂同游,某做个向导,带范兄看一看某这新建的凉州州学。”   说完,也不管范质同意不同意,拉着范质就走。   凉州的州学,实际上就是用河西节度衙门的房舍,在修缮凉州城时改建而成。   大约占了全衙门地盘的三分之一左右,足足有一百十几亩。   张昭对这个州学衙门给予了厚望,要把嗢末六部彻底拉回来,除了荣耀激励,给好处,以势驱使以外,文化的软实力还是非常重要的。   汉文化的魅力,可以说尽在书本之中,若是识字知书的人少了,那就未免要大打折扣。   如果大家还是过着原来当吐蕃奴部一般的生活,精神世界也还是吐蕃人那套万灵崇拜和神佛体系,还谈什么化胡归汉?   就算表面归附了,内里还是老样子,根本没效果。   “范兄请看,某在州学设了两个学院,咱们面前的是明算、明法学院。   其东是经史学院,主要学习三传、三史,只可惜书少、儒生少、夫子也少。”张昭将凉州州学中的建筑,一一指给范质看。   其实张昭这都是在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就凉州这情况,有个毛的儒生,能把字认全,勉强能一知半解明白春秋等三传上说的什么,都算是大才了。   范质也点了点头,凉州州学中,十几个学生用一本书,是为书少,儒生……呃,这个他还真没见着一个合格的。   至于夫子,不是少,是压根没有,不过能在这边荒之地,张司空能在意文教问题,就足够让范质对他另眼相看了。   张昭说着,拿起一本《明算初法》给范质看,这本书是张昭编纂的。   他按照后世小学加上一点点初中的难度,编写了这本教材。   也就是教一教初级的加减乘除,难一点的也就是来了点一元一次或者二次方程。   当然,九九乘法表和阿拉伯数字,张昭也给加了进来。   不过,简单是相对于张昭来说的,后世九九乘法表和阿拉伯数字都不算什么。   但在这个时代,范质却如同脑袋被雷劈了一下一样,作为一个能中进士的饱学之士,明算他可一点都不陌生。   “司空,岂非天人乎?”在弄懂了阿拉伯数字代表的意义后,范质用一种极度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张昭。   阿拉伯数字极为简便,通俗易学,可以说是算学上极大的飞跃,九九乘法表有多方便,那就更不用说了。   别看只是发明一个简单的数字以及编出一个乘法表,这玩意不是天长日久的积累,根本不可能发明的出来,甚至不是一代人两代人就可以总结完毕。   出现这两样东西,都需要极为丰富的知识积累后,再加上非常偶然的灵光一闪才有可能。   范质甚至有些怀疑,张昭身后,有一个专门研究明算法的流派。   面对着范质震惊和崇敬叠加的眼神,张昭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他甚至还准备把阿拉伯数字叫做河西数字了。   因为此时的阿拉伯数字发源地印度,实际上已经发明的只有1、2、3这三个数字。   传到两河流域后,又进行了几百年的发展,仍然是很不完整。   后世的1到10,那是在十六世纪左右,历经无数数学家不断改进和推广后,才形成了现在的模式和进制。   所以极度震惊的范质只是恭维了张昭几句,就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细细的研究了起来。   张昭还有点摸不着头脑呢,他脸上虽然摆出了一副神秘莫测的表情,但实际上根本不知道范质如此失态是为什么。   好半天,范质长吸了一口气,“此河西数字,简明易懂,利于计算,仆刚测算了一下,以往许多算学计算,都因此变得简便了许多。   还有此书中这个算法公式,似乎可以套用到缉古算经中去,简易十倍都不止!”说完,范质仰天长叹一声,似乎非常萧索。   “何不生在盛唐?若是在盛唐,只凭此书中的河西数字,以及算法和公式,明算、历法、建筑、山川地理的计算方法都要革新。   若是在盛唐,圣人一纸诏令,天下间饱学之士齐聚长安,推陈出新,将其发扬光大,定能光耀万世!”   范质所说的算法公式,就是张昭凭记忆加进去的一元一次和一元二次方程。   他本身对数学没什么研究,当然不知道这些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公式有什么奥妙,只不过是想着后世数学书上有,定然是有用的,所以就加了进去。   而这种开方法,在唐代的明算经典《缉古算经》中已经有了,缉古算经甚至已经开到三次方去了,被视为有唐一代最难的算学难题。   难,不是因为古人智商不够,而是缉古算经中的开方法极为复杂,加上要用繁体的一到十来算写,所以非常麻烦,极为难学。   但现在有了张昭‘发明’的河西数字和后世开方公式后,一切就变得简单了许多,所以范质才会如此失态。   只有真正处于这个时代的人,才真正知道这玩意的可贵,这种后世历经无数大师发明改进,继而能流传下来的,无一不是人类的智慧结晶。   范质说的没错,要是在盛唐,必定能引发一场明算上的风云际会,寻常人就靠这一个东西,足以靠它吃一辈子以外,还能流传千古。   “范兄切莫如此灰心,你看某不是来了吗?有志者事竟成,你我正值壮年,还有几十年的日子,焉知不会再有一个盛唐?”   张昭把范质从地上拉了起来,一语双关的说道。   范质则第一次用从另一个角度看向了张昭,只觉得这位张司空如同一个悬在半空不断发光的太阳一般,有一种不自觉跟着他走的魔力。   四人边说边走,又来到了经史学院小蒙童们入门学习的地方。   张昭的这个州学,不同于大唐时期那个只收几十人,类似后世一个某某家协会的玩意。   他这实际上是个缩小版的小学到大学一条龙教育机构。   有六七岁的蒙童前来认字,也有年龄不一的人把这当后世的夜校上。   还有已经有些文化知识的,也在这里进一步交流学习,高年级不但是学长,还很可能是低年级的老师。   这一切都是张昭强令的结果,对于普通人张昭管不了,因为他们每日都要为生计奔波,根本没时间和精力过来学习。   但六部大小首领和河西各族头人官员家的子弟就不同了,通通得到州学来上课,学习水平和勤勉程度,甚至能成为他们父兄的考核标准,是以州学中人很不少。   经史课上,一个从碎叶来的郭家老夫子,正在给一批完成了三百字学习的蒙童讲习经义……   或许该叫故事,因为这所谓的‘经义’是张昭亲自编纂的,类似后世的中国历史名人故事这样书籍。   范质好奇的翻看一看,里面都是些粗糙但不粗陋的故事,从孔子周游列国到孟母三迁,从晋文公重耳到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还有巴蔓子和屈原等忠臣义士。   先秦以后的就更多了,千古武人典范卫青,封狼居胥的冠军侯霍去病,勒石燕然毁誉参半的窦固、窦宪兄弟。   横行西域班定远,虽远必诛陈破胡,笑谈渴饮匈奴血的玉门十三士,及至大唐李卫公,睢阳城的张巡许远,一代名臣颜鲁公等人。   台上的郭老夫子正在为学童们讲张巡许远死守睢阳的故事,这个故事的结构来源于张昭,但是郭老夫子在听过之后,做了一些小小的改动。   确切的说加了一点私货,加了一点当年他们郭家与安西五姓三王家独守龟兹的遭遇。   不过这点私货加的非常好,使整个故事变得更加生动,更加符合现实,别说第一次听的范质,就是张昭也听得有些入迷。   四人坐在后排,跟一群听的如痴如醉的小学童一起,静静听着郭老夫子讲故事。   当讲到守城士兵每日才能分到一勺米,饥了只好吃树皮和纸的时候,所有人都猛地握紧了拳头。   故事的高潮部分则是张巡杀其爱妾,煮熟犒赏将士,许远也杀其奴僮给士兵吃,范质已经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   及至讲到御史大夫贺兰进明接替李巨任节度使,驻军临淮,但他持观望态度,不肯救睢阳之围之后,众人已经相当愤怒。   最后,张巡派去搬救兵的南霁云愤而断指,贺兰进明仍不为所动,绝望的南霁云只能率领搜罗到的少量部队回到睢阳,回到张巡身边,与雷万春等三十六人一同遇害。   或许是感同身受,郭夫子讲的声泪俱下,极为动情,范质听的心神恍惚,眼泪不由得哗哗往下流。   现在的中原,谁还记得当年的张巡许远?   乱世之中都不过是在尽力苟活,忠义气节都被埋进了黄土之中。   “奸臣!这姓贺兰的是奸臣!我若在场,定要杀之,大丈夫生于世,当效南霁云追随张睢阳这等忠臣!”   少年人最是容易激动,慕容信长听的满腔怒火,他一拳锤在教室的土墙上气得哇哇大叫。   李存惠也是满脸通红,“对!某与你一起,先杀贺兰进明,再回睢阳!”   两人这么一闹,教室后面的张昭就藏不住了,他整理整理了自己的衣服,丢掉手里的折扇,来到了郭老夫子的讲台上。   台下的数十蒙童和慕容信长、李存惠等人都气得脸颊通红双眼冒火,似乎恨不得现在就找个奸臣出来把他撕了吃了,气氛非常到位。   于是张昭决定再让这些人印象深刻一点,这可都是他未来的火种啊!   “司空,这贺兰进明后来如何了?他怎生如此可恨?”一个满眼喷火的小蒙童看着张昭问道。   张昭沉吟了片刻,“他后来做到了岭南节度使的高位,虽然最终被贬官,但寿终正寝!”   “怎会如此?国家何不杀此贼?不杀此贼,何以谢天下?”   蒙童瞪大了眼睛,更加愤怒,也更加不解,他口中的国家,指的就是皇帝,这是魏晋以前对皇帝的称呼。   “大人若为人主,当杀此等奸贼满门!”后面的慕容信长也给气坏了,气得他都第一次喊了张昭为大人。   “我若为主,必将贺兰进明剖腹腕心,杀其全家!”张昭斩钉截铁的回答到,顿时一片叫好声。   范质也从心神激荡中回过神来了,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台上的张昭,一镇节帅如此做派,真是闻所未闻,却又让人心向往之。   “可惜某不是前唐玄宗、代宗,杀不得此奸贼!”张昭略带沉痛的说道,随后看向了围在他身前的数十蒙童。   “奸贼得了善终,张睢阳却没了性命,为国守城却落得如此下场,你们说,这值得吗?”   蒙童们纷纷想摇头,却突然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他们集体呆呆开着张昭,心里极度迷茫与纠结,不知道该如何表态。   “但某觉得值得!”张昭赶紧接口说道,他生怕那个小蒙童说声不值得,后面就不好接下去了。   “因为张睢阳虽然身死,但他是以一个忠臣的身份就义的!   他以睢阳一城,拖住了燕贼叛乱大军,为国家保存了江淮之地,这里千万百姓,皆因为他而免于刀兵之灾,日后朝廷能最终剿灭燕贼,张睢阳居功至伟。   他虽死,但忠义之名千秋传颂,不但我们现在会听着他的故事对他万分崇拜,五百年,一千年以后,也会如此!   反观贺兰进明等人,就算一万年以后,他都会被人唾弃,他的子孙也会因为他,永永远远的抬不起头来。   大丈夫生天地间,当有所作为,要是人人都如贺兰进明一般,我们汉儿何以能存在这么多年?   若是先人匈奴来了投靠匈奴,突厥来了投靠突厥,我们现今恐怕比作吐蕃人的嗢末奴隶还不如!   一个真正的男人,让自己父母子女成为外族之奴隶,过的猪狗不如,那有何面目活着?他就不能称之为人。   各位同学,从屈大夫到张睢阳,我们汉儿中,从来不乏这样的忠臣义士。   我们即使做不到张睢阳这样的大忠臣,但仍然要做一个好男儿,要做一个谁听了也得称赞一声的好男儿。   某张二郎敢在这说,日后若某到了张睢阳这样的时刻,某誓效仿之,你们愿意做某的许远、南霁云、雷万春吗?”   “某愿意!某要做南霁云!”慕容信长一下就跳了出来。   “那某就做雷万春!做个大忠臣!”李存惠也毫不示弱的大声吼道。   “我也要做忠臣!我也要做忠臣!”   没人愿意做奸贼,哪怕历史上做了奸贼的,其实心里也有过做忠臣义士的梦,这是中国人生于俱来的血脉浸透。   大声的喧哗,吸引了大半个州学中的人,知道张昭在这后,呼朋唤友的学子们,把几乎整个州学的学生都喊了过来。   “司空,这与昔日碎叶郭家祠堂何其相似!老朽就是在那时决定要追随司空东归。   今日州学学子都在,他们都想追随司空,使沦于胡尘的百五十年的安西河西东归故国,不如您再带领我们唱一遍胡无人吧!”   郭老夫子想起了当年在郭家祠堂众人集体高昌胡无人的场景,激动了热泪盈眶,张昭刚想答应,不过他忽然想到了一首更好的诗歌。   “今日不唱胡无人,某来新得正气歌一首,与诸位共勉!拿笔来!”   张昭大手一挥,极有豪情的喊道,心里则在默念。   ‘文文山先生,估计这个时空,您不会再有那样的遭遇了,这首正气歌,就让我拿来一用吧!’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   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   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   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   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   范质忘记了他的天使身份,也忘记了诸多算计,更忘记了他面前站着的是何人。   他泪流满面的跟着屋内这些从垂髫到花甲都有的人群,大声高唱着,对他们的苦难,对他们的那种上下一心的情绪,突然就感同身受。   一缕阳光透过窗子,照射到了范质脸上,他突然想起了书童曾说过的一句话。   “此真人主也!” ###第三百章 小阴贼与老狐狸   州学偶遇的第二天,范质就主动找到了张昭。   不过,作为一个历史上都有名的老油子,激动过后,范质也还是审时度势了一番,并不会把所有的一切都压到张昭身上。   毕竟他的家族、家人都还在中原,河西之地对于他来说还是太过陌生。   不过,此人心中也不是没有热血在,所以他主动来找到张昭,希望能在有限的时间内,为张昭做一点事情。   特别是他看到凉州州学的三史三转教学存在颇多错漏之后,更是愿意出自己的一份力,来将这些错漏纠正过来。   作为一个文士,最不能容忍的,恰恰也是此一点。   张昭实际上也没指望就这么一次两次就能折服一个从中原而来的官吏,特别还是范质这种在历史上都闯下了偌大名号的。   河西远离国家百五十年,对比起中原,如同蛮荒一般,哪儿那么容易吸引到人才?   所以,张昭自己在心里的预期,对于范质的预期并没有那么高。   一是想让他在凉州的时候帮着自己做点事儿,二是想等他回到中原之后,在中原的文人圈子中为河西凉州多做宣传,吸引一些真正愿意到凉州来扎根的人。   这就跟谈恋爱一样,对方心要在你身上,这恋爱谈起来也才有意思。   而相比起范质主动提出的在州学讲学一事,张昭更在意的的,是想让范志为他建立一套属于河西的律法系统。   所以他拉住了范质的手轻声劝道:“州学开设至今,某知道,确实颇有疏漏,但并非眼前急迫之事,眼前最为急迫的,实乃凉州缺乏律法。   目前通行的整个核心律令条例,还是在沿用昔年吐蕃治下之律法。   范兄也看到某这里的情况了,要想成功化胡归汉,将河西陇右将士的子孙重新带回到汉人的行列中来,首先要改变的,就是他们的风俗习惯。   而最能改变风俗习惯的办法,莫过于利用律法来约定和约束。”   范质自己就是精通律法的高手,所以非常赞同的点了点头,对张昭他更是钦佩了。   没想到这位年纪轻轻的张司空,对于律法之道竟然有这么多的心得。   张昭说的没错,改变一个族群长期的习惯,除了软文化的潜移默化之外,还需要硬的约束,这硬的一手就是律法。   比如按照此时吐蕃时期的律法,嗢末部的首领打死了一个本谷部最底层的农奴,连一只羊的代价都不必付出,此外他们还有制作人皮鼓等恶习。   这在实行奴隶制的吐蕃是非常正常的,但挪到以汉人为主的大唐或者其他朝代社会,至少在明面上和道德层面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至于做出这样恶行的人,在中原有时候受到的惩罚并不能让人满意,但造成这样情况的原因,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朝廷的廉洁程度,律法层面并不会因为对方身份有任何改变。   而要改变这样的认知,等着文化的渗透慢慢的改变是不行的,必须要以律法的形式加以确认,来扭转民众心中吐蕃残留的印记。   不过,张昭虽然知道律法的重要,但他穿越前只是一个军事历史博主,一个玩全甲格斗的肌肉男,律法、算学、政务等等方面都不是他所长。   一部律法的设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结合民情、社会风俗,甚至经济状况来综合考虑。   而且还要做到通俗易懂,因为此时的人大多是没有文化的,心里只有一些朴素的对错概念,律法设计的稍微一复杂,就会被束之高阁、形同虚设,必须要尽可能的贴近生活,才能起到效果。   范质颇为为难的拱了拱手,“司空所言甚是,凉州乃至河西的律法体系确实要改变才行。   但编撰一部律法非一日之功,就算极为粗浅的,也得数月才能有所眉目。   下官受朝廷委派而来,尚有册封检校司徒曹元忠公的任务没有完成,若是在凉州耽搁数月再去敦煌,一去一回,迁延日久,不是为臣之道啊!”   张昭明白,范质说的不是为臣之道,根本就不是他嘴里那个意思,他的意思是,要是在张昭这里待上几个月,再从凉州到敦煌,来来回回又是几个月。   这一来一去,等回到东都中原,恐怕就是一年多以后了,传个旨意去了一年多,等他回到朝廷,别说现在的官职能不能保存,甚至就是家人还在不在也说不定。   当下,张昭淡淡一笑说道:“范兄勿忧,此去敦煌册封某岳父曹元忠公的事情,某观你那书童跟随范兄多年,也算是有才之人,不如就让他代替范兄去敦煌行册封之礼。   事后如果范兄肯割爱的话,某还想给他一个良人的身份,延请他为河西州学中,治春秋的教授。”   张昭与范质谈话的时候,范质书童其实就在门外伺候着,听到张照这么说,他咕咚一声,就从门外滚了进来。   对于书童这样的奴仆来说,放为良人不一定是好事儿,因为失去了大族的庇护,一个普通的良人,不一定过得比给官宦之家做奴仆要好。   但成为凉州州学的教授,那就不一样了,虽然这是个不入流的小官,但怎么说也是官人。   一介书童奴仆能成为官人,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一步登天了。   不过书童生在范家,长在范家与范质一起形影不离十几年,对于范质的感情还是比较深的。   是以他并未插话,只是瞪着泪眼花花的眼睛,希冀的看着范质。   范质长叹一声,对于张昭脑子之灵活,手段之多,便又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看来,张司空要用留下他的书童一事,坚定他这几个月为张昭制定律法的心了。   而且书童范秋还可以作为两人直接连接的纽带存在,相当于变相让范质上他的船。   而范质能阻止自己的书童范秋,成为凉州州学教授吗?很显然不能!   虽然范秋与他是如同亲兄弟一般的奶兄弟,还一起长大,不过就算是亲如兄弟,挡了人家这样的进身之阶,日后关系,就肯定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强留在身边也毫无益处。   “范秋,还不叩头谢过张司空?这也算是你的机缘,今后你就不是范家的奴仆,而是一个正正经经的官人了。   你就放心在此为司空效力,范阿娘和二娘子,某会替你代为照顾,他日若能立下些功劳,攒下些家财,再把他们接过去,那就有好日子过了。”   被称为范秋的书童先是膝行到张昭面前,咚咚的磕了两个响头,“仆多谢张司空赏识,定当尽心竭力!”   随后他又调转方向,朝着范质大礼叩拜,涕泪四流的感激道:“多谢大郎君成全!此生绝不敢忘郎君大恩!”   这还真是一个完美的结局,范秋毕竟跟着范质一起竞学十余年,范质研习春秋,范秋也跟着学习那么久,两人连老师都是同一个,与正规的读书人根本不遑多让。   哪怕它是一介奴仆,但在凉州学识仍然比绝大部分的人都要好,而且这是一个活活的金字招牌,这就是张昭千金买的马骨啊!   日后传到中原,连范质一个小小户部巡官的书童,都能在凉州得到州学教授的官职,那些有才之人,有抱负的人还不都得往凉州赶?绝对的双赢。   “那么某即可任命范兄为充河西节度衙门法曹,受命专门制定律法。”张昭朗声说道。   范质此时也放下心来了,如果算上从敦煌来回至少可以节省下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的时间内,做出一套粗略但符合河西现状的律法应该不难,他拱了拱手。   “愿为张司空效力!”   ……   就在张昭搞定范质的时候,洛阳城的裴远,正在与石敬瑭心腹桑维翰一起在其家中饮宴。   不过说是饮宴,参与者却只有他们两人,除了一个在旁边斟酒的仆役以外,连乐舞都不曾有。   “玉英既然是闻喜裴氏出身,乃是河东大族,又与圣人有几分同乡之谊,不如干脆留在东都,与我一起在朝廷同为圣人效力,岂不美哉?”   桑维翰慢悠悠的说道,好像真是非常欣赏裴远这个人才一样。   哼哼!裴远在心里冷笑一声,你磨穿铁砚桑国桥那针眼大小的心,当谁不知道是吗?   不就是现在觉得几天前的安喜门外,是某抢了你的风头吗?至于现在就来试探老子嘛!   裴远心里明白,桑维翰为了石敬瑭,连在契丹国主耶律德光帐前叩头号哭的不要脸举动都做了,势必不会允许石敬瑭身边再出现一个能威胁到他的宠臣。   这几日石敬瑭屡次招裴远问对,对裴远表现出了相当的欣赏,看来桑维翰已经起了忌惮之心。   当然他一个河西来的使节,能这么受到石敬瑭的认同,以至于桑维翰都感到些许不安,其实就是裴远故意为之。   若是在两年以前,他裴远能得到石敬瑭这号人的器重,自然欣喜万分,不得赶紧跪下奉之为主,叩头表忠心。   可是在今日,自从跟张昭相处,又看到了洛阳满城的尸体,以及石敬瑭根本无力控制麾下牙兵的实际情况之后,裴远不觉得这个已经四十五岁的沙陀人,有成为天下之主的能力。   反观凉州张二郎君,麾下人才济济,文武一心,各部落首领,各将官生死皆操于他之手,又无牙兵之骄横,更远处西陲形似当年强秦,进可攻,退可守。   这样的人占据这样的地利,才能有结束乱世,成为天子的可能啊!   所以,裴远断然不会再上石敬瑭这条破船了,他如此刺激桑维翰的原因,就是想让桑维翰对他起忌惮之心,把他赶紧干得远远的。   既然要赶走他,那也很简单,快点答应他说代请的河西节度使就行。   “多谢枢密使看中,不过仆受了河西张司空大恩,答应要助其安定河西,所以只得有负枢密使看中了。”   听到裴远这么说,桑维翰冷笑一声,不想在朝廷任职,那里干嘛日日求见?还与圣人问对颇为相得?   他更不相信裴远这种人,能因为什么所谓的大恩,放弃到圣人身边,在朝廷任职的机会。   他现在如此说话,可见并未对自己说实话,也存了遮遮掩掩的心思,此人不是个好相与的,应该趁早赶走了事。   桑维翰暗暗下了决心,随后打了个哈哈,“张司空胃口何其大也!请一个河西节度也就够了,竟然还要兰河廓鄯四州。   此四州加上凉州,怕不得有百万嗢末?人多事杂,张司空能为朝廷牧守好此地吗?   若是一个河西节度,某倒是可以在圣人面前为张司空美言几句!” ###第三百零一章 乡饮酒礼   有唐一代是没有过年这个词的,除夕也远不如后世那么重要,他们重要的是正月初一的元正和正月十五的上元节。   937年上元节,凉州城内外披红挂彩焕然一新,这已经是张昭来到这个时代过的第五个上元节了。   此时实际上已经是后晋天福二年,因为去年936年十二月,石敬瑭进入洛阳后,就接着改元天福。   但消息还没传到凉州,是以河西之地仍然还在用后唐末帝李从珂的清泰年号。   今年与前几年的上元节不同,张昭此时已经稳住了凉州形势,终于有了自己的地盘。   妻妾之中,还未过门的正妻曹十九娘还在沙洲敦煌为曹议金守孝。   曹氏曹延绵因为其所生的张昭长女张秀昕年纪幼小,所以还留在于阗。   阿依古丽则基本确定不会东归,她诞下的次子张贤瑀,将会留在安西,是预备的怛罗斯以西,包括里海沿岸的大草原之主。   同时,张昭的嫡母,于阗奉天公主已经在曹议金丧事过后,就启程返回于阗了,阿依古丽也身负着代替张昭为嫡母尽孝的重任。   相信有了儿媳和孙子的陪伴,以及宁远几十万亩土地需要打理,够奉天公主忙活的了。   剩下的李若柳也没有来到凉州,她和张昭长子张贤准被安排留在敦煌,陪一陪张昭生母宋氏。   宋氏原本一直是青灯古佛的独居,但张昭还是希望她能稍微改一改这生活习惯。   毕竟日后若是他有身登大宝的那一天,嫡母奉天公主一副斯基泰人长相是不适合做太后的,生母宋氏肯定得跟他东去洛阳或者什么地方,需得先锻炼锻炼。   所以在张昭身边跟着的,就只有曹三娘子和小野猫郭婉儿,以及一个还只能算是萝莉的萨曼波斯公主塞菲叶。   这其中,曹三娘子还得以礼相待一段时间,毕竟还在曹议金的丧期,小萝莉塞菲叶根本不能下手,只有一个小野猫郭婉儿在身边可用。   不过郭婉儿又被张昭自己作死的培养成了贴身女秘书,凉州上下变动这么大,郭婉儿一天要处理的事情,不比跟在张昭身边的她堂兄郭天策少,忙的人都瘦了,这让张昭也不好经常去撩拨人家。   嗯!综上所述,正在与众人欢饮,看着慕容信长身边都有美妾相伴浓情蜜意,张昭突然发现,他这检校司空、归义军使,竟然是所有人中最为朴素的一个。   ……   今年的上元节格外热闹,除了是张昭主政凉州的第一个上元节外,张昭还恢复了两项自吐蕃攻陷河西之后就再也没举行过的大礼仪。   一是乡饮酒礼,所谓乡饮酒礼是周代流传下来的宴饮风俗。   最开始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向国家推荐贤者,由乡大夫作主人设宴,后演变为地方官设宴招待应举之士,被称为乡饮酒。   而到了张昭这里,他准备把乡饮酒礼从地方官招待应举文士的酒礼,变成主政一方者,招待乡贤里老的活动。   目前在张昭的凉州,河西节度使衙门下辖凉州一州,当然很快就可能会加上甘州、兰州等州。   凉州则管辖六个县,即神鸟、姑臧、番禾、嘉麟、昌松、民勤六县。   这每个县下面,还设有乡里等基层设置,十户为一邻,一百户为一里,五百户为一乡,每个县则最低有五个乡。   不过在官员的设置上,除了县设县令、县尉等官职以外,乡、里中是不可能设置官职的,只有负责协助税收、捕盗、盘查和征发徭役的乡老,里长。   治权不下乡,一直是中国古代社会统治的重要特征。   因为此时一个县也就几万人,人群分布极为分散,加上生产力有限,不可能供应得起大规模的公务员队伍,是以乡里的统治,就基本有本地的乡贤耆老控制。   但在张昭这里,情况还是有些特殊,他这些县的治下之民,除了姑臧县多是凉州汉人之外,其余人都是从嗢末六谷部中拆分出来的。   各县的县令,也是原本各部族的首领,这哪是治权不下乡,简直就是治权不下县。   而要打破这种部族首领形同土皇帝的局面,乡贤耆老,就是张昭沟通底层的最重要手段。   所以他很快在凉州六县中,恢复了乡老里长的制度,虽然这些乡老里长仍然在很多时候要听部落首领的。   但只要张昭给予一定的支持,他们变能不断分享剥离部落首领的权力,更有利于张昭彻底掌控六部部众。   而这次的乡饮酒礼,就是张昭给这些最底层的小土豪们,一个‘面圣’和‘沐浴皇恩’的好机会。   是以张昭直接把欢饮场地,搬到了凉州城外的马城河边,来自六县,三十七个乡,一百八十五个里的两百三十小土豪以及他们的子弟,足足有五百多人。   加上凉州汉人和粟特人各官员,一场接近七百人的乡饮酒礼就开始了。   化身为张昭大管家的郭婉儿眼泪都快下来了。   这哪是乡饮酒礼啊!她看着那些大嘴一张,拳头大的羊肉沙葱包子就消失,头一摆,一条蜜汁烤羊腿就只剩骨头的壮汉们,忽然觉得。   这些人就是来吃大户的,这一场酒礼,光是酒肉没有上千贯,根本摆不平。   ‘咚咚咚!’一个个大鼓被敲响,正在胡吃海塞的人群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原来是检校司空、河西节度留后(自称)、归义军使、法王菩萨张昭站到了高台上。   “上古时期,周天子举乡饮酒礼,是以夏君夷民,拓我等汉儿生存疆土。   大朝国家置乡饮酒礼,是以四夷臣服,赐我等唐儿百年荣耀。   今某张二郎,效仿上古先贤帝王,摆下肥羊美酒,与诸位乡贤耆老共饮,请诸位端起碗中玄酒!”   大朝指大唐,玄酒则是兑了清水的酒。   所谓太古无酒,以水行礼,后王重古,尊为玄酒。   这玩意从调酒和乘酒的器具,以及应用的礼仪,都有严格的规定。   只不过到后来逐步被简化,到了张昭这里,已经简化到除了玄酒要兑水这一项以外,基本都给简化了。   高台上的张昭每说一句话,他身边围着的几十个义儿军少年就会同时大声的诵读一遍,是以哪怕几百人围着摆宴,但都听的清清楚楚。   “喏!”数百人大呼一声,同时举起了酒樽。   “故玄酒在室,醴醆在户,粢醍在堂,澄酒在下。……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齐上下,夫妇有所,是谓承天之祜。”   张昭同样高举酒樽,大声颂唱着《礼记·礼运》中关于玄酒的说辞。   “此古之德酒,首敬天地祖宗,感谢他们传承给我等的血脉文华,使我等今日,仅靠此文字礼仪,就能认得彼此,信任彼此!   再敬我们自己,安西、河西、陇右沦于胡尘百五十年,我们没忘祖宗,尚知廉耻,是以历经磨难,还能回归故国。   此是我张二郎与诸位之共同宏愿,收复兰鄯甘河廓岷洮渭并凉瓜沙肃共十二州,使黄河九曲、河湟谷地,再归国家!请满饮此樽!”   “喏!”数百人再次轰然应答,将酒樽中的玄酒一饮而尽,随后气氛推至了最高点。   “愿随司空(菩萨),再归国家!”   饮酒完毕,有人痛哭流涕,有人百感交集,更有人纵酒放歌,还有人心神激荡。   张昭用了四个月,借助汉文化强大的向心力,终于达成了两黄河九曲与河湟谷地数十万嗢末引回正路的第一步。   “启禀大人!鄯州白水军章家、宣威军马家、河源军朱家,感于大人归国大义,亦晓大人菩萨仁威,愿以鄯州白水、宣威、鄯城三城归附!”   张昭刚从高台上下来,慕容信长一身劲装,带着三个身穿黑色皮袍的头人来到了张昭面前。   三人一见张昭,立刻就单膝跪下,“鄯西三部,愿听法王菩萨调遣,生死相随!”   所谓的白水军章家,宣威军马家,和河源军朱家,听起来是汉人,实际上并不是汉人。   他们就是慕容归盈给张昭说过的昔年被吐蕃人征服的吐谷浑章迷、马波、诸路三部。   他们原本因为贸易的关系,从属于嗢末六谷部中的东大河部,不过这个从属只是名义上的,东大河部根本管不到他们。   这三部的地盘中,白水军章家,宣威军马家在后世青海大通县,河源军朱家直接就是青海省府西宁市。   唐代鄯州是陇右节度使驻地,所以比较大,三部在鄯州以西,有时候也被成为鄯西三部。   张昭在基本控制凉州以后,就遣慕容信长带慕容家骑兵三百,并张昭自己的拔悉密人骑兵三百,西进鄯州。   凭借慕容家吐谷浑王族的身份和张昭法王菩萨的威名,直接将鄯西三部给收复。   只看他们自己已经把章迷改成了章,马波改成了马,诸路改成了朱就知道,他们甚至都不想做吐谷浑人,而是直接要做汉人。   张昭当然不会拒绝,鄯西三部归附之后,他就可以以三部之力,调遣少量精兵配合,迫降原陇右节度使所在的湟水城,彻底拿下整个鄯州。   “郭天策,再摆三套席面,迎章、马、朱三位头领入座!” ###第三百零二章 乡射大礼   正月十六,上元节的第二天,马城河边的欢饮还是没结束。   因为乡饮酒礼是张昭用来去吐蕃旧俗,行汉唐古风,以及拉拢各乡里乡老里长的。   这些人代表的是政权与人心,是文的一方面,那武的一方面就不能用乡饮酒礼了,这要用射礼来起到收揽武人的作用。   射礼分为大射、宾射、燕射、乡射四种。   大射礼在东汉以前,是天子和诸侯所用。   东汉以后,确切的说从西汉七国之乱,诸侯在中华大地上就逐渐失去统治法理后,就只有能由天子举下令行。   这也是一种非常重要的祭祀活动,唐代的皇帝们,就喜欢举行大射礼。   宾射是诸侯朝见天子,或者诸侯之间相会的时候才会举行的射礼,同样在分封制基本结束后,也不多见了。   燕射的礼仪性比之大射和宾射要低,甚至比乡射也要低,一般是在勋臣官员之间举行大规模宴饮的时候举行。   张昭并非天子也不是诸侯,现在的情形也不适合举行燕射礼,那么乡射,就成了张昭唯一的选择。   本来这乡射礼一般也是搭配着乡饮酒礼一同举行的,而且也与原本的乡饮酒礼一样,是地方官员宴请地方人才为国家举才的活动。   不过到了张昭这里,乡饮酒礼成了他控制地方的工具,乡射礼则成了他拉拢六部及凉州汉人、粟特人中勇武者的工具。   同样,本来乡射礼是一件非常具有文化气息,礼仪要求比较严格的射礼。   几人为组,一番射、二番射、三番射如何进行,那都是有规矩的。   但张昭选择了基本无视,他一后世来的知道个屁的射礼,同时陇右河西一票人都沦于吐蕃一百多年,其中好些唐儿身份还经不起深究,也是完全不懂。   唯一懂一点的,除了忙的不行的裴远,就只有以舅父宋善通为首的沙州文官们还知道一些规矩。   不过等到宋善通给张昭解释一遍之后,张昭就立刻意识到,传统的乡射礼,不适合他现在拿来用。   因为这套礼仪,是在国家安定的时候,用来规范士人行为,促进了解用的。   而他现在,既要急迫的将河西陇右大量嗢末化的唐儿后裔拉回去,又要展示武力,靠拳头吸引更多人的投靠,偏文绉绉一点的乡射礼就不合适了。   于是张昭立即着手开始了改动,将乡射礼改成了射、御、斗、艺四个方面。   射比较箭术,分为骑射和步射。   御比试骑术,步兵则是比穿上甲胄后的耐力与负重两方面。   斗则是身穿皮甲,用木枪木剑单挑,张昭还采用了后世常用的计点方法,把木枪头和刀身裹上石灰,安排了裁判,按点数判定胜负。   艺当然不是艺术,而是比拼养马、训马和给牲畜治病的手艺。   这在一支以骑兵和骑马步兵为主的军队中,会养马、训马,特别是能给马儿治病的兽医,绝对是高端人才。   优秀的骑兵一般也都是优秀的兽医,胯下的战马可是你安身立命的伙伴,连给战马治病都不会的,一般也很难成为骑术精湛的骑手。   为了增强竞争,张昭为这场说是乡射礼,更像是全军比武大会的活动,准备了丰厚的赏赐不说,还准备了两个称号。   凡是箭术、骑术、斗战和养马本领中两项能得到中上评价的,就可以得到忠节校尉的称呼。   得到忠节校尉称号的,在接下来的赐种官田中,能一人得到双份的赐田,与此同时还可以得到宝刀一口,天竺折耳马一匹。   并可以在正日、上元、寒食、上巳、端午、重阳以及本人生辰等七个节日。   得到张昭精白面十斤,肉十斤、河西白糖、冰糖各一斤、茶砖两块、以及上等白棉布一匹的赏赐。   与之相应的,在大规模征战的时候,所有从军的忠节校尉立刻就会成为军官,有带领乡邻勇壮的责任,平日里也要协助乡老里长捕盗探奸,维持社会秩序。   第二个称号叫做归义郎,只听这个名字,就知道它的难得。   只有在每次乡射中,射、御、斗、艺四项中一项获得前三十,其余三项中两项不低于前一百的,才能得到这个称号。   得到归义郎称号的,首先赐地是按照四人份来赐的,七个节日的赏赐按照忠节校尉的翻倍,除了宝刀、宝马外还有宝甲赐下。   不上值也不在军中服役的时候,额外月给银钱一贯,在军中时,额外月给银钱三贯。   同时归义郎还有到张昭身边入值的机会,张昭的亲卫憾山都自此以后,也通通从归义郎中选拔。   而且归义郎还可以角逐出状元、榜眼、探花三强。   这三强除了寻常的赏赐,还会在凉州赐宅并赐予从萨曼波斯、天竺以及镇远、安远两国中选出的美人。   最最重要的,张昭亲口承诺,归义郎不杀归义郎,就如同历史上西夏的铁鹞子不杀铁鹞子一样。   军中归义郎犯了死罪,也不能立刻斩首,必须报给张昭审核,归义郎赐予随身铁牌,有面见主上的权力。   嗯,科举那一套和免死金牌这玩意,属实让张昭给玩明白了。   归义郎不是军官,胜似军官,在战场上建制混乱以后,普通士兵听忠节校尉指挥,忠节校尉则听归义郎的指挥。   张昭准备每年两年举行一次这样的乡射礼,直接从下面开始搅动,把各部的优秀少年和骁勇之士,全部用一些好处给吸引出来。   乡射礼场上,欢声雷动,氾全于步射中,一百步外,十发十中,十次中有九次射种红心,为当场最高。   而另一边的骑射,成了慕容信长、李存惠,与折逋嘉施从弟三人的较量。   三人在马上腾转如飞,进行了固定靶,移动靶,驰马侧身射,回身射等几项比试。   最后,慕容信长凭借回身连珠三射,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至于步斗,着甲耐力和负重力的比试,蛮熊最终胜出。   枪术格斗则以于阗宫卫出身的尔朱景为第一,短兵器第一出乎意料的是刚刚因为斗殴被处罚的崔虎心。   艺的比赛,场上甚至直接拉来了好几匹病马,张昭亲自下场考察,虽然没有那么射御斗那么激烈,但因为有张司空的重视,争夺也很是热烈。   一时间,场上人来人往,锣鼓喧天,比之昨天的乡饮酒礼不知道热闹了多少倍。   而在这热闹背后,透露出来的,是张昭新建的凉州军事集团极其强大的武力。   会场左侧,在威严寺定慧大师的引荐下,盘踞兰州的嗢末部族首领金城王氏和吐蕃苏伦家族,终于派人来了。   实际上,兰州嗢末的成分比凉州嗢末更加简单,此地靠近关中,虽然在吐蕃攻陷河西后,也一同被攻陷,但其中汉人大族势力留存仍然不少。   而且兰州本地的羌人和遗留在此在此的白羊党项等族吐蕃化并不严重。   昔年吐蕃奴役此地时,汉人与羌人、党项人抱团取暖。   而在吐蕃败走之后,唐廷也收复过兰州,与其说他们属于嗢末,不如说它们属于中原朝廷无力管辖之后延伸出来的本地土豪势力。   不过,历史上兰州嗢末之所以不如凉州嗢末六部不出名最后还被吞并。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兰州嗢末的战斗力,与凉州还是有不小差距。   凉州嗢末在吐蕃时期,很大程度上也可以说是吐蕃最为重要的仆从军。   当年陇右河西节度衙门下辖的工匠,基本都在凉州,他们自己就能够制造刀剑盔甲,战斗力比只能生产一些劣质刀剑的兰州嗢末要强不少。   而面对此次张昭的强令,兰州王氏和苏论家族当然不敢明着反抗。   所以他们派出了苏论家族的苏论延前来凉州查探,结果一看之下,苏论延差点没被吓死。   与以往印象中凉州人带甲千余,可出兵万余不同,苏论延此次看见了能身披重甲,左右开弓,连续鏖战上大半天的熊虎之士,起码就有上千,骑术精湛,堪称神射者,至少也有数百。   凉州人还拥有了一种,长得比较奇怪的高大战马,它们的冲刺速度、爆发力和耐力,还有负重力都是苏论延平生仅见。   他叹了口气,光凭乡射礼上这几千勇士,就不是他们那些穿皮袍用劣质铁剑的族人可以对抗的。   就在他叹气的时候,张昭走了过来,而被张昭拉着胳膊的,是苏论延的从弟苏论禄心。   “苏推官家,果然藏龙卧虎,令弟可是击败了某不少勇士,一举夺得忠节校尉称号。”   张昭在笑,苏论延和苏论禄心两兄弟却都是哭丧着脸。   苏论禄心已经是苏论家最为骁勇的勇士之一了,但却只能拿到一个忠节校尉,连前三十都进不去。   而凉州人在乡射礼场上表现出来的彪悍,更让他们难以轻松。   “虽然只是忠节校尉,但你并非凉州人,能做到这样已经非常不错,赏你别的不合适,这匹宝马权作赏赐吧!”   说着,张昭命人将一匹高大的折耳马,牵到了苏论禄心面前,这是一匹肩高三尺以上,肌肉发达的宝马。   苏论禄心本来被张昭说的有点灰头土脸的,他苏论家有数的勇士,竟然只能得到一个忠节校尉,不过张昭赐下的这匹战马,顿时让他喜出望外。   “苏论禄心,叩谢司空厚赐!”   苏论延看着跪下叩拜的从弟,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嗢末中最强的是凉州六谷部。   而张昭收服凉州六谷部后,其余的嗢末势力,已经无法抗衡了。 ###第三百零三章 粮食战争   乡射礼中,最后获得状元的竟然是慕容信长,对于这个结果,张昭其实并不感觉到意外。   虽然慕容信长在下马身着重铠步战方面并不擅长,毕竟他现在还是个十几岁的小青年,身体发育和脂肪的储备,远远不能和蛮熊顿珠这种人相比。   但他也有着他的优势,出身世家的慕容信长,其实没有想往步战方面发展,他发展的方向是骑将。   这从他身体就看得出来,身高腿长,双臂也长,还有一手左右开弓的好本领。   并且由于是世家出身,他的骑术非常高明,在养马以及为战马治病等方面,也是经过大师调教的,他的骑射之术。可能还要再氾全之上。   于是,在乡射大礼的比试中,慕容信长得到了骑射以及骑术的第一名,马艺的第二名,步射的第三名,成为了意义非凡的第一届归义状元郎。   其实,张昭心里也明白,除了上面慕容信长拥有的这些优势以外,他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他和自己的特殊关系。   比如在骑射的决赛中,张昭感觉马杀才就稍微留了一手。   当初在寿昌镇外,马杀才利用战马优势,擒住过慕容信长的。   虽然有取巧的成分,但马杀才于实战中,还是要略胜慕容信长一些。   可是这一次,马杀才在最后的决战中,最后一射发挥失常,将第一名拱手相让,张昭总觉得写不像是失误,而是故意的。   状元是慕容信长,榜眼则是马鹞子,马鹞子在张昭这边,是属于是马上马下都能作战的六边形战士。   在同样拥有这份能力,但是已经贵为一镇总兵,阎晋没有选择亲自下场后,马鹞子毫无疑问地成为了归义榜眼郎。   探花郎则是蛮熊,他完全是靠着强悍绝伦的步战本领,硬生生抵消了其他方面的劣势,坐上了探花位置的。   而这一场乡射礼,也不单单是决出了前三名,以及让大家兴奋了好几天这么简单。   而是通过这一场活动。让凉州汉人、粟特人以及六部民众都明白。   只要有一身的本领,那就能在张司空那里崭露头角,得到好处,成为人上人。   不像原本那般,能力再强,也只能为部族首领效力,拼死拼活之后得到三瓜两枣。   同时也让他们明白,在凉州真正做主的人,已经改变,张司空才是大家的首领。   而在乡射礼结束之后,从兰州来的苏论延和苏论禄心两兄弟,也启程开始返回兰州。   张昭暗自冷笑了一声,兰州按照目前的情况,最少有户两万余,口十四万之多。   如果是在后世,这么大的一个地方,只有十几万人,恐怕是穷得不能再穷的边远地区。   但在目前的河西陇右,拥有十几万人口,基本上要算凉州以下最富庶的州了。   这么富庶的地方,势力一定非常复杂,部族也很多。   但结果只来了苏论家,而且是在张昭通过威严寺强行命令的情况下。   这完全是不把我张司空放在眼里啊!   特别是盘踞兰州城,以王家为首的汉羌大族,竟然一个人都不派来。   果然人最不能舍弃的就是权力,其实张昭是很想王家人闻风而归的,可是这些人,就是要逼着他不得不亲自出手。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到底是先打兰州,还是打甘州了?   按照目前的部署看,打甘州应该是第一要务,不过阴鹞子对此有不同的见解,他摇了摇头,看着张昭说道。   “自从司空主政凉州以来,我们先是修缮了凉州城和姑臧、神鸟两座县城,以及重新修筑了凉州五堡。   随后又将二十几万六部部众安置到凉州四周,还新设了民勤县,前后征发民众,达几十万人次。   虽然支出都是司空从个人府库中拿出的金银支应,但用这些金银买到的粮食,却是凉州周围所能出产的最大限度。   如果我们紧接着在年初发动大军攻打甘州,粮食问题将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张昭点了点头,阴鹞子说的问题,确实是存在的。   在张昭发动这么多次大规模的征发丁壮活动之后,凉州的粮价已经从一斗粟米二十钱,上涨到了二十八钱。   虽然这也有年底粮价必然比丰收时高的因素,但也确实证明,不管是汉民还是六部民众,手里粮食都已经不多了。   两个月之后,就是种植粟米和春小麦的季节,若在此时发动战争,会极大影响到今年的粮食安全。   阎晋也接口说道:“甘州回鹘虽然上次肃州一战损兵数千,甲士更是没了超过六成。   但其与我们归义军是几十年的仇敌,轻易不会屈服。   若要灭亡甘州,须得动用大军四千以上,征发民夫数万,动用这么多的民力,今年的春小麦种植。必定要受到影响。   若是只出动几千军马,如同上次肃州一样,恐怕很难攻破甘州城。   而兰州则不同,兰州各部与凉州,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苏论家其实就是从六部中迁移到兰州去的。   此外,兰州虽然有十几万众。但分属各部,统属不一。   我们并不需要出动大军,只需千余精锐,再行离间分化,拉拢收买之计,就可各个击破。   况且司空在一月以前,已经发下命令,要求兰州各部首领,必须派人前来凉州解释袭击天使的事情。   但他们最终只有苏论家子弟前来,其余各部置若罔闻,这是在挑衅司空的威严。   若是司空不狠狠惩戒这些家族,河西陇右之地,我们说话还有谁肯听?”   说得没错,张昭点了点头,这才是他犹豫先兰州还是先甘州的最重要原因。   他张昭对兰州各部发出了威胁,但兰州各部拒不前来,而他又不能惩戒这些不来者的话,势必会严重影响到他的威望。   “李存惠你带一百骑兵立刻往南,追回苏论延和苏论禄心兄弟,言明某要惩戒兰州各部的事实。   苏论家如果肯做内应,日后的兰州刺史,就非他们家莫属,若是不肯,待我踏平兰州,全家为奴!”   “喏!”李存惠叉手应喏,立刻起身出门,召集麾下骑兵去追苏论兄弟了。   他们刚刚离开凉州不过半日,速度快的话肯定能追得上。   “阎晋你负责从各部骁勇之士中抽调一千人,再从瀚海镇抽调五百人,让马杀才和尔朱景去准备去兰州。”   所谓人生三大铁嘛,其中就有一起扛过枪,凉州的勇士张超给他们了称号,给了官位,给了金银米粮,那么就必须要适时的用用他们。   用了他们,他们才会有归属感,把张昭当成自己人。   ……   兰州安排完了,对于甘州虽然暂时不去攻打,但是削弱甘州的策略也不能停。   “曹万通,让你粟特商会继续不停从甘州收购粮食,价格再贵也无所谓。”   曹文通点了点头,不过有些为难的说道:“甘州上次经过司空的。抢购粮草之后,粟米远高于凉州,已经高达四十多钱一斗。   继续收购下去,恐会有凉州之人,将凉州之米当成甘州之米。”   张昭知道曹文通的意思,粟特人嘛,有钱赚,恐怕就没有多少底线在。   现在甘州的粮食价格,是凉州的一倍,在张昭没有让曹万通继续收购甘州粮食之前,实际上出现了凉州粟米流向甘州的情况。   张昭把脸色一冷,看向了身边的沈念般,“沈念般,你即刻抽调各部骑兵三百,各县乡老里长,在乡忠节校尉也听你指挥,组成探奸团。   从今日起,有任何人敢把凉州的粮食卖到甘州,卖一斗者坐监,卖十斗者人头落地,卖五十斗以上者,全家罚为牧奴。   敢有在凉州本地收购粮食,充作甘州粮食卖回来的,全家杀头!”   “喏!”沈念般也站起来叉手应喏。   张超想了一下,继续说道:“探奸团由沈念般指挥,但是需得充分听取曹万通都头的意见。”   曹万通顿时大喜,收买甘州粮食的事,本来就由他主持,现在还得到了探奸团的帮助,那立刻就是手里有权了呀!   从凉州到甘州,西去的行商何其多,有了这权柄在手,他们那还不得都得听他曹万通的!   虽然事情的确是麻烦了点儿,得罪的人也多了点,但权力更大了。   计议完毕,张昭让众人下去分头准备,就等春耕完成,粮草齐备,再打甘州。   只不过对于张昭来说。高价收买甘州粮食的策略,只是轻飘飘的一个命令。   但落到了甘州回鹘人的头上。却不啻于泰山压顶。   曹万通实际上都还是保守了,甘州的情况比他收到的情况更加恐怖。   上元节刚过,甘州的粟米便从快五十钱一斗,飙升到了六十钱一斗,而且还在不断的上涨。   因为在去年秋收之后,凉州以超过市价百分之五十的价格,狂收甘州州的粮食。   而且强行命令从甘州来到凉州的各族行商,必须携带一定的米粮,才能在凉州通关。   这就太狠毒了!有利可图,农户自然愿意卖,行商想要通关,也只能大力收购。   等到甘州仁裕可汗反应过来,甘州最少在两个月的时间内,流失了十几万石的粮食。   这对于只有二十几万人的甘州回鹘来说,绝对是非常严重的。   甚至就是现在,由于甘州的粮价再高也有人收粮食,以至于粮食成了比金银布匹更加保值的存在。   是以各地盗贼蜂起,马贼四处,他们劫掠的不再是金银,而是粮食。   盗匪们把劫来的粮食通过各种途径卖往凉州,同时在肃州之战中,想要取代仁裕可汗的药葛罗通礼,也流落到了甘州西南。   走投无路的他,只能向张昭表示效忠,也通过甘州西南一带的山路,不停把甘州粮食运往凉州,使得甘州形势,愈加雪上加霜。   在张昭的策动下,一场残酷的经济战,马上就要到达到高潮了。 ###第三百零四章 金城王氏   金城王家族,在兰州或者说整个嗢末部族当中,都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   昔年吐蕃攻陷河西陇右之后,把经营的重心,放在了河西节度使所在的凉州和陇右节度使所在的鄯州。   这两个地方,一个是天下要冲、五凉精华所在,另一个地方由于靠近大非川,以及西海也就是青海,受吐蕃影响巨大。   所以,吐蕃帝国的贵族们,在这两地方投入了大量的精力。   而比起它们,兰州在后世虽然是甘肃省的首府,是西北数得上号的大城市,而凉州所在的武威和鄯州所在的青海乐都县,已经窘困的几乎不为人所知。   但在这个时代,凉州和鄯州,不管是从人口经济还是地理位置,都要远超兰州。   所以,兰州是吐蕃人攻陷河西陇右之后,一个并没有花大力气去经营的小州县。   这里的部族在吐蕃势力退却后,也被称为嗢末,但是吐蕃化的程度并不是很深,更别提唐朝还短暂收服过这里。   所以兰州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政治面貌,这些部族中河西陇右的将士后裔并不多,主体是各种羌人。   没有跟拓跋家迁走到夏州、庆州的拓跋党项余部,吐蕃化的慕容部羌人,甚至汉晋时期白羊羌留存。   这些来源和成份都非常复杂的羌人,加上一些汉人和吐蕃人后裔,在脱离中原朝廷控制后,形成了嗢末式的民族混合体。   金城王家族就是这样的家族,他们并不是单一的汉人家族,或者可以说,汉人在这里并没有占到多数。   他们中的大多数是来自昔年沙陀人的一支余部加上其他羌人部落混合而成。   以王家族为名号,是因为曾经汉人后裔王家强大时,确实领导过各部落。   同时也是一个信号,朝廷要是能给他们好处,或者收服这里,他们马上就都可以姓王。   但很可惜,朝廷没来!   与张昭想象中,金城王家族为首的兰州大族是想要对抗他不同。   实际上他们现在反应这么慢,完全是被自身的权力决策模式所阻碍了。   因为他们本身,不过就是一个部落缝合体而已,彼此为了各自的利益都经常内斗,联合起来就显得困难了一些。   所以当张昭在凉州对他们发出命令之后,这些人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认为张昭要借着天使被袭的事情发飙,而是认为他们当中有人勾结了张昭。   那么是谁勾结了张昭呢?这个问题就很明显了,他们认为是部族中,以金城王氏为首的汉人勾结了张昭。   而王氏为首的汉人部族自然就想到另一边去了,这是有人要借着这个事情害他们。   双方因为彼此怀疑和不对付差点大打出手,部族大会上,王家等汉人家族为了自证清白,自然不提要派人去凉州解释的事。   而怀疑王家的部族,也没有把这当回事,劫掠朝廷天使的部族根本不归他们管辖。   再说了,凉州的河西节度使,凭什么管到他们陇右节度使的地盘上来?   而且虽然掌握兰州的嗢末部对外宣称的名号是王家族,但实际上掌权的并不是汉人,更不是金城王氏。   他们之所以还把金城王氏这个牌子顶在头上号称王家族,是因为王氏家族还有后唐朝廷册封的银青光禄大夫兼兰州刺史两个官职。   对于兰州来说,这两个官职就是他们与中原打交道的凭证。   没有了银青光禄大夫和兰州刺史这两个官职,那么他们无论是去中原地区卖马还是贩卖购买其他货物,都不会得到许可。   简而言之就是原本掌握了兰州的金城王氏,在一百多年之后,已经衰弱到目前只能靠着中原朝廷册封的两个官职,勉强混饭吃的地步了。   目前掌控兰州最大的势力是李氏家族,不过,这个李氏家族可不是汉人,他们实际上是沙陀人。   而且这个李嘛,也是自称,后世人看待这个时代的民族情况,经常会产生沙陀人建立的后唐,肯定更会照顾沙陀族人的认知。   但实际上不是,因为在此时后唐朝廷看来,他们可不是沙陀归化贵族,耶耶可是正牌李唐宗室,郑王一系的。   而且不管是沙陀人,还是粟特人,亦或是回鹘人,他们只会认为自己是唐人,并不会对原本的族裔产生多少的归属感,甚至很忌讳别人提起他原本的出身,可以说是一种皈依者狂热了。   所以李克用的的后裔们,才不会多么喜欢提到沙陀人这个词呢,怎么的?嫌自己胡人身份不够明显是吗?   要知道在不管是在李存勖时期还是李嗣源时期,手下都不少唐人至上的民族主义者,当年李嗣源想跟耶律德光做亲家,就是被他们搅黄的。   于是远在西陲的这一支沙陀人哪怕自称姓李,但他们也没从后唐王朝身上捞到什么好处,反而还是要继续靠着金城王氏这个老招牌和中原朝廷交往。   与他们比起来,同为兰州大族的苏论家,虽然人数更少,但明显就比王家族这个大缝合部落要团结得多,反应也要快的多。   从凉州回来后,苏论禄心直接就进入了部族族长和长老们在兰州议事的宅子中。   而他的兄长苏论延则直接被李存惠扣押在凉州,当然,这也不叫不叫扣押,实际上是苏论延为了让李存惠以及李存惠背后的张昭放心,主动选择留在了凉州。   他这个举动的意义就表示,至少在他苏论延这个苏论家少族长层面,愿意充当张召进宫凉州的内应。   “族长诸位长老,凉州张司空麾下至少有甲士四千,擅骑射者数万,比整个兰州加起来还多,更有从一种天竺佛国来的神马。”   说着,苏论禄心让人把张昭赐给他的那一匹高大折耳马拉了进来。   苏伦家是三国魏晋时期白羊羌的一支遗留,作为一个半游牧民族,鉴别马儿的好坏,当然是基本功。   族长苏论兴和一众族中长老围着这匹战马啧啧称奇,兰州和凉州历来也是养马之地,凉州马更是闻名中原。   类似苏论禄心带来的这匹折耳马这种品相的,他们并不是没有,只不过数量要稍微少一些。   “凉州似此等战马有几何?这张司空真有四千甲士?他的四千甲士俱是铁甲吗?   咱们苏论家就是从六谷部中迁移到兰州的,六部各族的首领有多么难缠咱们都清楚,你确定张司空已经把他们全部收服?”   族长苏论兴神色凝重的问道,在他看来,六谷部的嗢末是所有嗢末部中最强悍者。   六部一共能抽出三五万勇士,还能自造刀剑甚至盔甲,凉州马则闻名天下,使得他们机动性非常强。   十几年前,他们还聚集精锐骑兵七千跟中原朝廷的灵武节度使火并过,这样的部落哪是那么容易收服的?   更别说四千铁甲士,苏论兴只在父祖辈口中听说,昔年吐蕃赞普拥有过,超过四千的铁甲士。   要知道,当年兰州各部响应洛门川讨击使论恐热,在大非川以东和尚婢婢大战的时候,一共也才凑齐七百甲士,还多是皮甲。   现在兰州各部还不如那时候了,四千铁甲士,那是想也不敢想。   苏论禄心仿佛没看见族长苏论兴脸上的怀疑似的,他重重点了点头。   “临走时,张司空特意让我见识过他在凉州的马场,这种档次的战马少数也有六七百匹,稍差一点的怕不得有数千之数。   四千甲士,当然都是铁甲,因为在凉州没有身穿铁甲的勇士,根本就不能称为甲士。   据说这是张司空纵横西域,打杀西域数个大国,连波斯帝国,都为他所灭之后留下来的精锐。   没有四千铁甲士,大兄也不可能主动留在兰州,只让我回来报信。   咱们打不过张司空的,王家族那些一盘散沙更当然也打不过。   况且,张司空已经同意,若是他拿下了兰州,那么兰州刺史的官职就会属于我们苏论家。”   苏论兴摸着下巴思考了起来,他可以不相信苏论禄心,但是对自己儿子苏论延还是很信任的。   他这个儿子,可不是苏论禄心这样的单纯武夫,那是去过东都洛阳朝贡,会说汉话,懂得汉人礼仪和诗歌的聪明人。   现在他没有亲自回来,那就只有两种情况。   一是被凉州张司空扣押了。   二就是真如苏论禄心所说,凉州张司空已经收服了六谷部,实力强横的让自己儿子起了投靠的心思。   这不管是那种情况,都必须要迅速做出决断了,是前者就以投靠换取儿子自由,是后者那就赶紧抱大腿。   不过,仍然有些族中长老还是不太相信,他们实在不能理解,这仅仅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凉州就会如此强大了?   在没见识到绝对碾压的实力之前,人总是很难低下头去抱大腿。   “这兰州刺史一职历来由朝廷册封,张司空就算能得到河西节度留后一职,但也管不了兰州啊!   他最多能立一个凉州刺史和甘州刺史就差不多了,哪能管得了兰州刺史人选?”   苏论禄心抬头一看,是族中的最喜欢抬杠的长老,他撇了撇嘴,说服的对象任然是族长。   因为他苏论禄心要是能说动家族投靠,就能进张司空的憾山都,司空还承诺,日后控制河西陇右,至少要给他一个县的地盘。   “临走时,兄长跟我说,张司空从名义上确实管不了兰州,但他要吞下兰州并不难。   朝廷所封官职只能用来捞些好处,要保住苏论家,要为苏论家的儿郎谋求多多的地盘财货,靠的就是腰间长刀,手中强弓。   惹恼了张司空,咱被打杀了,几千里外的朝廷,能为咱家出头?” ###第三百零五章 转轮圣王的佛理   洪池岭上风雪依旧,贾言昌顶着刺骨的风雪,再一次翻越了这座雄伟的山岭。   在他身后,是由马杀才率领的一千精锐,他的外甥王通信以及麾下三大怨种将头也在其中。   这里面张昭从安西带回来的瀚海镇精锐不足两百,其余八百多骑兵都是由六部勇士组成。   这一千人几乎都是骑兵,精锐重步兵则是由李圣天赠送给张昭的玉成镇步兵组成,由营指挥尔朱景统帅。   张昭当然不会等苏论家商量出结果后,才会准备开始进攻兰州各部。   要是那样的话,他张司空给人印象就是靠着苏论家才能平定兰州,哪能立威?   所以张昭压根就没指望苏论家起到多少作用,他们根本就是个幌子,真正的杀招,还是张昭自己这由马杀才统一指挥的一千五百精兵。   洪池岭下,逆水直奔兰州而去,只不过现在属于枯水期,河流水量并不大,很多河段甚至还处于冰封状态的。   马杀才领着一千五百人从洪池岭下下来后,就只剩下了一千二百多人。   其中大部分都是掉队的,兵贵神速,留下一个将头组织这些士兵就行,大部队是不可能等他们的。   同时摔死摔伤也有二十几人,冬季翻越洪池岭,绝不是一个好选择,这还是有贾言昌这种,有十几次穿过洪池岭经验之人带路的结果。   尚未到山脚,贾言昌就指向逆水下游说道:“自此沿河而下约五十里,有一小城是金城县县治所在,乃汉时修筑,正卡在了最紧要的位置。   不过老夫三月前从此路过时,金城县已经破败不堪,只有些许小部落在此游牧耕种。”   逆水就是后世甘肃的庄浪河,金城大约就是兰州市永登县城所在。   马杀才取出地图仔细看了看,这地图是当年张义潮奉河西十一州版图归大唐后留下的摹本,算是相当可靠的了。   “请问贾都头,金城县所在河段可曾封冻?自金城县而下到兰州,是否确系有二百里?道路状况如何?”   贾言昌不着痕迹的看了马杀才一眼,此人是归义军瀚海镇的营指挥,据说以前不过是个马贼出身。   看着像是个残忍好杀的武夫,但实际上精通排兵布阵,还能识字,就连舆图也能看懂。   这都是张司空调教的结果啊!他不但自己善战,还善于培养麾下军将。   归义军几十年来,也就是当年的太保公有这份能力,看来昔年传言有太保公显灵传法,不一定是虚言了。   “三月以前确系封冻,金城县县治以北五里处河道最短,应该能通过。   金城县至兰州若走大道,两百里尚有余,但若是走金城县以东小道直插,仅有一百八十里左右。   道路颇为泥泞,但如今冰雪未化,反而好走了些,从此小道急行军五日可至兰州城下。”   马杀才点了点头,把尔朱景,王通信,崔虎心,杜论赤心等军官都召集了过来,他指着舆图上金城县和兰州的位置说道。   “半月前李存惠故意放苏论禄心回兰州,相信兰州各部,特别是王家族定然已经知道。   他们所有人都以为我们会等苏论家投靠后,冰雪消融才会进攻。   那咱们就给他们个大大的惊喜,我意,不占金城县,从金城县北渡河,然后走小路直插兰州城下。   古有李愬雪夜下蔡州,今日我马杀才与诸位翻越洪池岭,雪夜奔袭兰州,一战而定!”   “某同意马指挥的意见,兰州之战,不打则已,打必定要雷霆一击,打出我归义军的威武,震慑兰渭等州部民,这也是大王的教令!”   出言同意的是尔朱景,他仍然称呼张昭为大王,其祖上为最后一任安西大都护郭昕的前任大都护,后来流落到了于阗为于阗王族效力。   虽然尔朱家是匈奴契胡出身,但经过几百年的融合,已经与汉人无异了。   张昭在军队中推行一定的军事民主制,调动中低级军官和士兵的能动性,还是有一些效果的。   至少在军队中,做出重大决策的时候,中层军官还是有一定发言权。   这一千五百人中,除了马杀才有归义郎称号为指挥使以外,就是尔朱景这个指挥使官位最高,他们两一同意,事情基本就定下来了。   王通信立刻挺身请命,“马指挥使,尔朱指挥使,某麾下三百骑可做先锋,掩护遮蔽大军前行!”   “好!就以你部为先锋!”作为同出憾山都的人,马杀才当然知道王通信虽然生活作风有些问题,但军事上还是信得过的。   而且他还是曾经在张昭身边与之并肩战斗过,并且两次被张昭从死亡线上抢回来。   救主上之命者是大功臣,被主上救命者,也是一种亲近不是?   “三位大师,某给三位一人双马,进城联络威严寺的事情,就有劳三位了!”   同意了王通信所请,马杀才又吩咐起了身边三个手持刀枪的大和尚。   这是凉州大佛寺的武僧,张昭既然是佛门银轮法王,自然寺庙中精锐武僧他也不会放过。   这些家伙可谓是这个时代的特种兵,他们有宗教身份做掩护,利于四处游走打探,所习皆是巷战打群架的闪转腾挪本事。   既有传统,又常年训练,结阵而斗或许不行,但小股遭遇战和城市巷战,比一般的甲士都猛。   “南无转轮圣王菩萨!”为首的大和尚宣了一声佛号,还挥了挥手里一截像是木棍一样的玩意。   “马指挥使放心,我等有转轮法王赐下神火雷三枚,相信威严寺定慧首座定然能明白其中佛意。   其有僧兵二百皆习枪棒可为援,届时吾等只听指挥使三声火雷,就从威严寺杀出,夺了永宁门放大军入城!”   崔虎心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他不自觉离大和尚手里的那根木棍远了点。   那玩意里面装的就是神火雷,只需要一根,就能把好几个壮汉炸成血窟窿。   威严寺的定慧大师当然能明白这其中蕴含的‘佛理’,他要是不明白,估计直接就去见佛祖了。   他妈的!这是个什么世道?连这些大和尚都来抢武人的饭吃,都来卷了!   永宁门是兰州的西门,也是马杀才此次进攻兰州的主要进攻方向。   兰州城墙也因为各部武力修缮有了不同程度的垮塌,永宁门就是损坏最严重的地区。   他也明白有些寺庙僧兵为何如此狂热,那是因为张昭的轮转圣王身份按天竺来的那些番僧解释,可以点化一批金刚和少量典兵宝为法王法相护卫。   目前敦煌在建的延恩寺,凉州大云寺中在建的怒目金刚护法大殿,都是这种隶属于转轮圣王的伽蓝。   张昭甚至还特别打了个擦边球,隶属于轮转圣王的金刚和典兵宝,可以按照有德僧众的本像,雕刻等身像入庙祭祀。   至于谁是有德的,那还不是张昭一言而决,所以一些有心让自己入庙祭祀的武僧很有些狂热,愿意为张昭而战。   他们的佛法本来就不怎么精修,现在有了生能作战享富贵,死可入庙为金刚的捷径诱惑,当然肯出来做点事情。   “大师稍等!”眼看三个大和尚揣着神火雷就要离开,贾言昌立刻喊住了他们,等三个大和尚停下之后,贾言昌才转向马杀才说道。   “按老夫估计,河西都僧统龙辩大师很可能已经到兰州境内了,他是从东都洛阳为司空请玉女宝而来,麾下也有近百随从。   马指挥使不如多拔三十精锐随三位大师前去,先别入兰州城,等寻到了龙辩大师,再一同跟随队伍进入威严寺,定能叫兰州之人更难防备!”   马杀才眼前一亮,加上河西都僧统龙辩的护卫,如果能有一百多人进入威严寺,事情就更好办了。   “温崇乐,从你麾下抽调本部精锐三十,跟随三位大师寻找龙辩大师,一同进入兰州城。”   对比起崔虎心和杜论赤心等人在六谷部中小有名气不同,温崇乐这种小家族出身的,更方便隐匿身份,因为没人认识他。   温崇乐精神一振,在张昭这,有仗打才能立功,才能得赏赐,狐朋狗友岳骚奴也立刻看向了温崇乐,眼神中充满了渴望。   “遵命!末将麾下岳骚奴等三十人出自姑臧南山,精擅贴身肉搏,定能完成指挥使重任!”   ……   贾言昌估计的没错,等三位大和尚往兰州城南再去了一段路程之后,只等了两天,果然正好碰上了从东都洛阳而来的河西都僧统龙辩和耶律倍年仅九岁的幼女耶律阿不里。   其中除了龙辩自身带来的肃州龙家六十余侍卫以外,还有一支五十人的契丹武士。   为首者汉名叫穆顺义,契丹名为穆葛,原本是东丹王耶律倍的亲卫。   耶律倍渡海来到后唐之后,跟随他的数百武士皆被唐明宗赐汉名,变为耶律倍的亲卫,称为契丹直。   实际上呢,耶律倍还是被张昭给稍稍坑了一下的,历史上李从珂派人去杀耶律倍,契丹直可是奋勇抵抗,差点让耶律倍逃脱的。   而这个时空,耶律倍为了撑面子,将本就只有两百多人的契丹直,让耶律阿不里带走了五十余人,结果缺少护卫狼狈死在了宅邸中。   虽然都是死,但后一种死法实在是太憋屈了一些,只不过穆顺义等人倒是免去了被乱刀砍死的结局。 ###第三百零六章 耶律阿不里   耶律阿不里小脸苍白的撩开了马车布帘子,好奇的打量起了车架周围的凉州武士和三位大云寺武僧。   洛阳到兰州的路可不好走,把小姑娘给累得够呛,一路上被颠簸的上吐下泻,最近才习惯了些。   “哥儿,那些比丘僧为何看起来如此凶狠?他们的佛号甚是怪异,是在乞求河西那位转轮圣王庇护吗?”   耶律阿不里口中的哥儿,是一个身高体长,脸上挂着鹰钩鼻的壮汉。   壮汉回头冲着耶律阿不里宠溺的一笑,“幼娘,那些比丘僧可不是寻常僧人,他们是河西大云寺的武僧,听命于转轮圣王的,习得些枪棒,领头的看起来甚有勇力,当然有些凶狠。   某刚听说河西武僧皆尊转轮圣王法令,口宣南无转轮圣王菩萨,看来龙辩大师没讲大话,河西凉州真有法王哩!”   这位能被耶律阿不里称为哥儿的鹰钩鼻壮汉,也是辽国王族,他父亲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四子耶律牙里果。   耶律牙里果比他长兄耶律倍还衰,921年,耶律阿保机率大军围攻定州,后唐庄宗李存勖闻讯亲率大军北上解围,双方在定州望都爆发大战。   时天降大雪不利于契丹骑兵行动,耶律阿保机因此大败,只带着千余骑兵逃脱。   此战随父亲出征的耶律牙里果没跑掉,被后唐俘获。   唐庄宗倒是没杀他,而是赐名狄怀惠,被安排到晋阳守宫殿大门,唐明宗李嗣源即位后,又被调去洛阳继续守宫门。   唐明宗和庄宗还以耶律牙里果的名义,年年给耶律阿保机送礼物。   这是不杀人但是却要诛心啊!   从此契丹人好几年不敢南顾,或者叫做没脸南下。   而且这一战也被耶律阿保机视为平生大耻,没几年就去见了佛祖。   守大门的耶律牙里果也一直等到耶律倍从丹东浮海而来,被赐名李赞华之后,唐明宗才不让不让他守大门了。   此后耶律牙里果得以依靠长兄,过了些安生日子,这次耶律倍幼女耶律阿不里西行,耶律牙里果也让次子耶律和随同护送。   耶律阿不里听兄长这么说,苍白的小脸上闪过了几丝红晕,精神竟然也好多了。   小姑娘虽然只有九岁,不过很明显她已经有些明白,西行是去干什么的了。   临行时父亲耶律倍对她说,契丹人多信佛陀,若是河西真有法王,不妨尽心侍奉,使之声望传达至大漠南北和东海之滨。   汝乃法王选中之玉女宝,有此佛缘,日后定是吾家强援。   耶律倍当然不知道他很快就会被末帝李从珂所杀,心里还在想着利用女儿的佛门玉女宝身份,在契丹人中增添也影响力呢。   耶律阿不里也知道自己父亲的意思和父亲的愿望,她父亲虽然不得已浮海到了中原,但一直没忘自己契丹人和辽太祖长子的身份,无时无刻不在希望着能回到契丹去夺回王位。   如此的话,在普遍崇信佛教的契丹,一个威望卓著的法王,定然可以极大增强耶律倍的影响力,与这些比起来,一个女儿,有什么舍不得的?   “奥姑,夷离堇,龙辩大师和那些凉州武士的首领来通知我们,凉州张法王要进攻兰州城,他们让我们在此等候,等拿下兰州后再进城!”   耶律阿不里兄妹没说几句话,侍卫队长穆顺义就急匆匆赶了过来。   奥姑是契丹语神女的意思,在此时辽国中某些受皇帝宠爱的公主,就会被其他人爱称为奥姑。   夷离堇则是契丹继承自突厥语的官职,代指部族军事首领。   耶律和的父亲耶律牙里果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四子,按契丹习俗是有自己部落的,所有耶律牙里果和耶律和父子也被中原的契丹武士称为夷离堇。   “哼!”性格较为冲动的耶律和听到穆顺义这么说,立即就横眉冷竖,怒哼了一声。   “这些凉州人好生看不起人,我契丹武士就是贪生怕死之辈吗?”   穆顺义微微皱了皱眉,他没有耶律和那么冲动,这五十人是保护耶律阿不里的所有武力,哪能随便投入到凉州人和兰州人的争斗中?   他看向耶律阿不里,他们是保护耶律阿不里的卫队,当然只听耶律阿不里的。   九岁的小女孩思考了片刻,小心翼翼的问道:“穆舍利,你觉得那些凉州人会成功吗?我们如果作壁上观,会不会让凉州人轻视我契丹勇士?”   舍利也是契丹语,类似郎君,是对男子的尊称。   穆顺义听到耶律阿不里这么说,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随后右手抚胸回答道。   “回禀奥姑,臣在东都就见过不少兰州人,他们互不统属,朝廷又卡着他们的铁器供应,是以并不是很强大。   而凉州之兵,如果龙辩大师没打妄语的话,当是十分英勇善战的。”   “那就是说,凉州人很可能会成功,是吗?”耶律阿不里长睫毛一闪一闪的问道。   “很有可能!”穆顺义迟疑的点了点头,“不过也有可能会失败!”   “那我们契丹武士就应该和凉州武士一起战斗,若是必定会赢,怎么会显出我们的重要呢?   你们不要担心我,我和龙辩大师一起去威严寺,想来就算失败,他们总不敢冲进佛寺冲撞佛祖。”   ……   兰州城,原兰州刺史衙门,这里算是整个兰州城维护较好的一批建筑了。   盘踞兰州的王家族部落,既然是部落联合体,自然也少不了一个商议事情的地方,最合适的定然就是兰州刺史衙门。   王家族的主事者,是沙陀李氏的族长,说他们是沙陀李氏其实问题也不大。   因为他们与沙陀朱邪部还真有点亲属关系,不过也仅仅是远亲。   所以当年李克用的曾祖父,沙陀朱邪部的朱邪赤心脱离吐蕃投奔大唐的时候,他们就没跟着走。   与李氏族长相对而坐,乃至形成了泾渭分明的分庭抗礼态势者,是一个身穿皮袍的老者。   老者虽然身穿皮袍,但脑袋上系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幞头,似乎在昭示着他的唐人身份。   此人就是金城王氏的首领,后唐朝廷银青光禄大夫兼兰州刺史王宗恒。   王宗恒身后,一个手脚粗大,腰挎长横刀,身穿环锁铠的壮汉长身而立,他是王宗横的次子王廷翰。   名字听着挺文雅,但实际上是王家族中有数的勇武者,历史上曾被后周朝廷册封为顺义大将军、兰州推官。   此时兰州刺史衙门中,气氛已经非常紧张,李氏族长几次看向王宗恒身后的王廷翰,意有所指,但最后还是顾虑到了什么,没有开口。   王廷翰也斜眼看着李氏族长,手已经伸进了袍子的下摆中,紧紧握着横刀的刀柄,随时可以拔刀。   “小凉族头人五日前来奏报,言金城县以北,似乎有大批军马路过。   昨日金城关大凉族头人花马儿也遣人来告,他们有一支族人三日前外出打柴,至今未回。   你王、马等家世居北面,须得说一说,是否有何处来的兵马,犯我疆界?”   金城关在兰州城以北,是从北面进入兰州城的唯一官道所在。   北面有人到兰州来,如果不经过金城关的话,就只有再往东北些的一条小路可以通过,不过那里要穿过险峻的野马沟,并不好走。   事情有点蹊跷,李氏族长觉得有些不对劲,本来他今天是想把大家招来商议一下,但见了面双方几句话就呛了起来。   李氏族长不知不觉的,就有些习惯性的把锅,往金城王氏等唐儿后裔家族头上扔去了。   “说不得就是这些耕田汉招惹的凉州兵马,他们是想独占这些好田土呢!”   “我昨日见苏论家有人去了王家,搞不好他们就有甚勾连!”   李氏族长一出口,就有人把事情往勾结凉州人这方向引了。   “尔等烂羌,有甚证据就拿出来,要是没证据,那就去找来!瞎说话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笑话!洪池岭上的大雪没过膝盖,凉州兵马还能飞来不成?要栽赃,须得编的好听些,狗奴可要耶耶教你一教?”   面对指责,以金城王氏为首的唐儿后裔也毫不示弱,纷纷破口大骂。   说起来,兰州的形势,实际上与凉州有几分相似。   王家族内部沙陀人和汉人的纠纷,也是源自土地。   几十年前金城王氏一家独大,掌握了兰州内外靠近庄浪河和黄河的大片良田。   那时候为了增强实力,也为了多些丁口,以金城王氏为首的汉人后裔,把山上的沙陀部和其他羌人部落给招揽了下来。   刚开始双方还相安无事,毕竟兰州有这么大,供养几万人问题还是不大。   可是后来,山上越来越冷,下来的部族越来越多。   而大唐和吐蕃都歇菜之后,在兰州拉锯的两大势力没了,兰州也迎来了相当长的和平时间。   这段时间里,人口飞速增长,几乎翻了个番,达到了十三四万之多,光是从金城县到兰州城这一代,就有六七万人。   要知道在大唐控制兰州的时候,这里也就几万人,现在猛地增长到了十几万,一下就逼近土地承载的极限,人地矛盾愈发尖锐。   金城王氏等汉人家族觉得,兰州的地都是他们的,这些沙陀和羌人是下山来给他们当佃户的,现在竟然想要谋夺他们的土地,还胡乱到处垦荒,简直罪无可赦。   沙陀人和羌人则认为,唐人占了好田土不说,还不许他们开荒,这是要把他们赶回山上去等死,是以双方的矛盾在几年时间内,就迅速升级。   一番争吵,自然毫无结果,本来李氏族长还是想要大家商量一下,如何应对凉州张昭的威胁?结果就差没在兰州刺史衙门中打起来了。   回到家中,王廷翰长叹一声,身上环锁铠都来不及卸下,就找到父亲王宗恒说道。   “大人须要做出决断了,某观今日众胡皆有拔刀之意,若不是顾忌孩儿和四弟等十余人皆甲胄在身,恐怕他们就打杀上来了。   听闻凉州张司空有甲士数千,还是菩萨法王转世,大家都是唐儿,何不投靠?”   王宗恒重重坐到胡床上,喉咙里呼哧呼哧猛地抽了好几口气,随后身形又慢慢委顿了下去。   “我儿所说,某如何不知,可正是张司空有甲士数千,某才不敢投靠。   彼假使武力不张,尚有我等容身之处,可如今他甲士数千,缺的不是勇士,而是养这些甲士的财货。   我王家除了财货,有甚可入张司空之眼?   不投靠不过是舍些财货于那沙陀胡儿,投靠的话,王家这十几万亩田地,拿什么保得住?” ###第三百零七章 父辞子孝在王家   威严寺中,随着龙辩和耶律阿不里到达之后,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   不时有穿着皮袍子,腰间挎着长刀的巡兵在威严寺外走动,平日里应该此时前来祈福烧香的信徒,也不见了踪迹。   兰州既然有个兰州刺史的官位在,自然也有相应的配置。   这是几十年前就定下来的规矩,兰州城中,最初都是王家在掌握,那时候的巡兵,也多是王家的人。   沙陀李氏能在现在成为王家族的‘话事人’,并且把金城王氏压制得不能动弹,就是因为他们掌握了兰州城的巡兵。   这些巡兵多选自沙陀李氏中勇武的丁壮,足足有上千人之多。   而在兰州城左近,沙陀李氏和与他们结盟的羌人部族足足有四万多人。   这些半游牧版农耕的部落,男丁拿上刀枪就可以作战,随时可以动员出万把人。   这就是沙陀李氏占据兰州城的主要支持力量,而金城王氏的势力,则被排挤到了兰州以东以南的地区去了。   前者处于兰州段黄河的下游,是金城王氏还能继续掌握的精华所在,王宗恒舍不得的这十几万亩良田就在此处。   后者靠近渭州,有金城王氏的汉人姻亲在附近,双方可以抱团取暖。   而在兰州城中,金城王氏还能动用的巡兵不超过两百人,若不是王宗恒之子王廷翰手里,有一支王家族人组成的五十几个甲士队伍在,王家恐怕早就被沙陀李氏给干掉了。   同时,除了李、王两家,兰州城内还有点武力的,也就是苏论家百来人,威严寺僧兵一百多人。   苏论家的基本盘在靠近鄯州的兰州以西,威严寺僧田并不多,是以除了突然袭击以外,并不具备沙陀李氏这样能在短时间调集上万人的能力。   ……   此刻,威严寺主持定慧大师觉得自己人都麻了,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好像掉入了一个连环圈套之中。   这位从天竺回来的张法王,先是用巨量的佛宝和佛经,让河西陇右的寺庙承认了他的法王身份。   接着就让他们帮忙做点小事儿,比如召集几个信佛的小部落头人,或者协助举办一场法会什么的。   再就是抛出银票这玩意,把各大寺庙用银钱连接在了一起。   慢慢到了现在,竟然开始要动用各大寺庙的僧兵了。   定慧大师很想拒绝,但他又发现他如果是拒绝的话,可能他这个主持大师和威严寺的前景就会有些不妙。   这是物理上的不妙,因为坐在他面前的大云寺武僧教头手中,拿着一根据说是佛门真理,可以发出佛门至高奥义狮子吼的玩意。   诵经唱念,醍醐灌顶的狮子吼定慧大师很熟,因为他就擅长这套唱念法。   对面这个木棍的样子的狮子吼他也熟,他还知道,只要火花一闪,周围的人就可以去见佛祖了。   除了这个物理上的威胁以外,定慧大师还猛然发觉,他也不得不跟着张法王的脚步走。   因为他不可能明着反对佛门玉女宝,河西都僧统龙辩大师等进入威严寺。   而他们一进入威严寺,随之而来的就是三十个凉州武士,七十人肃州龙家武士,以及五十个契丹武士。   这一百五十人一进城,立刻就被外面的李家巡兵给盯上了。   这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如果这时候定慧大师现在出去说凉州张法王的一切都跟他们无关,不说是对佛门同行难以解释,就是李家人也不会信。   眼见眼前的定慧大师没说干也没说不干,温崇乐那就懂了。   不好做选择,那自己帮他做选择就是了,温崇乐随即果断对着定会大师拱了拱手。   “既然大师没有意见,那就请把贵寺的武僧交予在下指挥,明日寅时听得三声炮响,我们就打开西门,迎接法王大军入城。”   定慧大师缓缓点了点头,捏了个手印,口宣一声佛号。   “南无转轮圣王菩萨,一切都依菩萨法旨!”   坐在定慧大师左侧的河西都僧统龙辩大,对此已经是司空见惯,脸上甚至都没起什么波澜,这在河西来说,不过是基操而已。   唯有耶律和与穆顺义两人大为诧异,这样一位著名的佛寺主持大德高僧,竟然无法抗拒一个只占有凉州之法王的命令。   而且只需要派出一个军将,就能让高僧不得不屈从。   这别说是在契丹各部中,就是在中原也极为少见。   耶律和仿佛发现了一条通天大道一般,父亲所念想的回到契丹,拿回他们这一系人的部落,似乎可以借助张法王的力量啊!   这还真不是幻想,历史上的契丹辽国就是毁于过于崇拜释门,崇佛可以说是刻在了契丹人基因中的东西。   当初辽太祖耶律阿保机为了吸引汉人投靠,坚持把孔子排在佛祖之前,可是闹出了好大风波的。   连耶律阿保机这种开国雄主,都无法压制契丹国内的崇佛之风,就更别提现在,与佛有缘在契丹,可是一份看得见摸得着的实力。   耶律和此时甚至对远在凉州的轮转法王,起了几分隔空的崇敬之情,他把双手一拱,看向温崇乐。   “温将军,某等护送玉女宝西来的契丹武士也是佛陀信徒,俱使得枪棒,弓马娴熟,我等也愿意帮助张法王打开兰州城。”   温崇乐看了耶律和一眼,这些契丹武士虎口都有老茧,身高臂长会枪棒、能骑射,应当不是作假,就是不知道战斗力如何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多五十人作战总是不错的。   “得耶律郎君相助,某不胜感激!”   ……   兰州城依黄河而建,古称金城,取金城汤池,固若金汤之意。   在唐代没有占领陇右节度使所在鄯州时,兰州是仅次于凉州的河西陇右第二大军事重镇。   不过,大唐以后占据了地势更为重要的鄯州,兵锋直指大非川后,兰州的军事地位就比之汉代有所下降。   但虽然经过这么多年的荒废和地位下降,兰州城仍然是河西有数的大城之一。   马杀才领着领着一千二百人,翻越过了野马岭之后,又掉队减员了两百余人,他这会手上剩下的也就是九百多人了。   冒着风雪,千里奔袭,说起来好容易,听起来还有种血色的浪漫,但做起来的难度就相当大了。   要知道此次选拔的八百六部部民,都是六部中的精锐,其余从玉城镇和瀚海中挑选出来的甲士,更非寻常士兵可比。   但一千五百人,在长途奔袭五百余里之后,掉队减员者仍然超过了可怕的三分之一。   下了野马岭,再想隐匿行踪,这也是不可能的了,因为在黄河流经兰州的这一片河谷地极为富裕,是兰州整个精华所在,四处都居住着大量被称为兰州嗢末的沙陀李氏,以及其他羌人部族部民。   所以在距离兰州大约有十里的时候,马杀才率领的九百多人,就已经被盯上。   刚开始那些骑着矮马,手持劣质刀剑的兰州嗢末部民,还敢骑着马在远处窥视他们。   不过等马杀才亲自率领瀚海镇精锐骑兵,凭着爆发力强悍的折耳马迅速靠近,打杀了他们几十人之后,这些人就不敢上来窥视。   但他们仍然在不断集结部众,于两三里外,远远的跟随着这一支孤军深入的归义军。   马杀才冷哼一声,也不管他们,率部直接往兰州冲去。   而当马杀才率军到达兰州城下的消息传来之后,兰州城的气氛就更加凝重,大街上瞬间就没了人。   王宗衡和儿子王廷翰没想到,归义军竟然真的能够在冬季翻越洪池岭,突然到达兰州城下。   他们这一下,可算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颤颤巍巍的王宗衡看着全身甲胄的次子王廷翰,“二郎,你速派人去李家堡外投书,咱们是真没想勾连凉州张司空,请李族长一定不要误会。”   王廷翰无语的和周围两个弟弟对望了一眼,他第一次觉得父亲已经老了。   现在怎么还说得清楚?不管是真是假,李家都不不可能相信了。   “伯父!二兄!李家召集了所有巡兵,往威严寺去了!”   此时,一个王家子弟从门外跑了进来,还在想着怎么否决父亲意见的王廷翰闻言大喜。   李家这是在找死,他们如果立刻出城,召集部民还可以和凉州武士边打边谈,大不了还能回山上去。   可现在去威严寺,一旦短时间攻打不下来,那就全盘皆休了。   “二郎!召集我们王家巡兵,我们也去威……”   “大人英明!我们也去帮助威严寺,干翻李家白眼狼,就在此刻!”   王宗恒话没说完,王廷翰一下就打断了父亲的话,不知道是激动还其他什么,他竟然有些颤抖。   “你瞎……”王宗恒又气又急,这逆子,话都不听完就瞎嚷什么?他是想说召集王家巡兵去威严寺看看,谁占上风了就去帮谁。   “兄长!父亲同意了,他让你下达命令就是!”   可惜,王宗恒的话没说话,第五子王廷璧也兴奋的大喝一声,直接把他的话给打断了。   这下就算王宗恒反应再迟钝,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他张了张嘴,看着两个兴奋地满脸发红的逆子,一个瞎说二字卡在喉咙里,久久吐不出来。   半晌,尴尬的沉默中,王宗恒轻轻抚了抚胸,无力的挥了挥手。 ###第三百零八章 差点就搞砸了   “砰!砰!砰!”三声火雷响,这已经成了归义军联络的标准信号,因为别人没有,声音又大还有火光闪现,非常方便。   不过这不是刚刚到达兰州西门马杀才所部发出的信号,而是威严寺中温崇乐发出的了信号。   因为马杀才的队伍还没到西门,兰州城中李家等部落的巡兵,就被组织了起来。   他们顶着蒙蒙亮的星光,在卯时初刻,打着火把,举着彭排,就直接冲威严寺而来了。   威严寺原本是隋末西秦霸王薛举的宫殿,薛举之子薛仁杲被李二凤同学干翻之后,心有余悸的唐廷,生恐陇右再出一个薛举这样的猛人。   不仅移走了陇右大量的武勋世家,还将薛举的宫殿拆除城墙,改建成了威严寺。   所以此时的威严寺,实际上是一个左右漏风,前后不设防的佛寺,敌军要来,前后左右都可以进攻。   “温将军,威严寺大殿与僧房多是上好木料建城,左右皆无可以据守的险要之处,敌人若是用火攻,我等恐要葬身火海。   某观敌人少甲,我则甲胄齐全,擅射者众,不如主动出击!”   穆顺义一看这种情况,直接跑到了温崇乐身边说道。   这位虽然在中原过了几年安生日子,不过原本可是马上悍将,是跟着耶律阿保机父子剪灭渤海国的功臣,眼界不是温崇乐能比的。   温崇乐诧异的看了契丹大胡子一眼,顿时觉得非常有理。   “穆队正你们契丹武士善射,可于列阵于后攒射敌军。   大家把甲都集中起来,岳骚奴你与诸位僧兵师傅们穿两层甲正面猛攻,某亲率八十骑,绕后突袭。”   威严寺中甲胄不少,不过这倒不是威严寺僧众私藏的,他们是佛门寺庙,养僧兵只是为了对付同行的挑衅和某些打他们注意的马贼盗匪,不是要造反,是以没有库存甲胄。   这些甲胄一部分是护送耶律阿不里契丹武士的,一部分是温崇乐带来的,马杀才特意给他们一人三马,就是为了驼甲胄。   而龙辩为了将甲胄带进兰州城,连他从东都洛阳采买的上千贯货物都给扔了。   这边在紧急着甲,那边的李家人也不是没有准备,确如穆顺义所说,他们真准备了火油和薪柴,打算攻不下来就放火。   同时为了防止威严寺中的弓箭手,他们不但装备了大量的彭排,还拆卸了大量的门板。   擅长近战的刀斧手都躲在了彭排、门板后面,打算直接推进威严寺中近身肉搏,用数量的优势,尽快吃掉威严寺中的归义军。   岳骚奴穿上了一件环锁铠,然后再穿上了温崇乐的棉甲,也不能说棉甲是温崇乐的,这副棉甲是他们两合起来置办的。   现在在凉州,一件棉甲的造价还是比较高,每一套都要价值上百贯。   两层甲穿戴完毕,岳骚奴手持金瓜锤就靠着寺庙大门休息了起来,李家人希望跟归义军打近身肉搏,归义军又何尝不是呢?   ‘嘣!嗖!嘣!嗖!’的声音响起,几十个身手矫健的契丹武士,攀上了威严寺大殿的阁楼上,占据高处,箭矢如同雨点般,朝缓慢前进的李家巡兵倾泄了下去。   这些能让耶律倍浮海到后唐也不忘带着的武士,个个都是东北山林中最好的渔猎勇士。   东丹国西起辽阳,东北至海参崴以北大片土地,也就是后世女真金国起家的地盘上。   耶律倍的亲卫中,有不少就是渤海生女直出身,他们翻山越岭,攀爬高楼如履平地。   一时间,李家巡兵队伍中惨叫连连,他们的彭排和木盾,能防住对面平射甚至抛射而来的箭矢,但是却没想到这些契丹武士能爬上寺庙楼顶引弓射他们。   而且契丹武士们往往会先射举着火把的人,不一会,队伍立刻就陷入了黑暗,没几个人敢举着火把了,吃不住伤亡的巡兵们,在黑暗中,很快就退了回来。   第一波进攻,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不过他们结束了,温崇乐却没有选择结束,马儿的视力比人类要略好一些,卯时初,人可能模模糊糊的有些看不清楚,但马儿已经能清楚分辨路况了。   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李家巡兵没了火把,一时间朦朦胧胧只觉得到处都有马蹄声传来。   一些人猜想是不是城外自己这方的骑兵进了城,一边又害怕是对方骑兵冲了进来。   而抹黑退回的时候,又你推我搡相当混乱。   威严寺周围相当空旷,温崇乐带着六十多骑兵不断绕着李家巡兵来回呼喝,遇到人少就冲上去劈砍,遇到人多就攒射一波。   几声尖利的口哨声传来,岳骚奴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拿着金瓜锤就和身边的甲士紧紧挤在了一起。   几个视力特别好的甲士在最前面带路,他们近百人挤在一起,集体往前摸去。   李家巡兵中,负责指挥的李大郎拿着没出鞘的横刀连打带骂,好不容易稳定住了局势。   他觉得有些丢脸,几百人举着彭排、木板进攻,不过没了十几人就退了下来,还被对面突然出现的马蹄声给吓得人心惶惶的。   “点火把!把火把都点起来!四郎带着你的擅射者,把那些放冷箭的凉州人都找出来。   要是天亮了城外的人进来看到我们还没拿下威严寺,看你们脸皮往哪搁?谁敢后退,全家轰出城去!”   李家当中,能在城内当巡兵者,待遇比城外好十倍都不止。   城内做巡兵的是基本脱离了生产,只需要在农忙时回家协助,其余时间都能练武的半脱产士兵。   而且城内的砖石房子,比城外的泥窝子和帐篷可要舒服的多。   当下在李大郎的怒吼声中,李家巡兵终于冷静了下来,火把一把把的被点燃了,也没有对面的善射者放冷箭来,李大郎在心里长长舒了口气。   可猛然间,他忽然发现了不妙!就在他们不远处,火把照耀下,无数的闪亮的甲叶反射着火光,晃的李大郎一阵眼晕。   “动手!”岳骚奴大喝一声,招呼着身后的几十个甲士,猛地往前冲去。   此时,李家巡兵仅仅有少量举着彭排,双方的距离已经在三十步以内了。   岳骚奴第一个猛冲过去,直接砸进了李家巡兵混乱的人群之中,长枪手们来不及举枪,就被岳骚奴冲到了近处。   他们只能扔掉长枪,从腰间抽出单刀边挥砍,边不停地招呼着身后的刀斧手上前来。   密集的人群中,岳骚奴瞬间就挨了三四刀,然后一柄大斧也劈砍到了他的后背上。   岳骚奴忍不住惨叫一声,若不是身上穿着一层棉甲和一层环锁铠,估计这一下就能要了他的命。   剧烈的疼痛和惨叫声中,岳骚奴挥动手中的金瓜锤,接连打翻了两三个他身边的李家巡兵。   靠着他打出的这个时间差和缺口,其他甲士也一窝蜂地冲了进来。   从阁楼上跳下来的契丹武士也在穆顺义的指挥下,纷纷引弓连珠般地射向了李家巡兵的后阵。   失去了彭牌和木板的掩护,契丹人手中的强弓,发挥出了巨大的杀伤力。   此时,温崇乐带领的骑兵队伍也折返了回来,他们不断地威吓、冲刺、抛射箭矢,将最外面的李家巡兵,从大部队中驱赶出去,就像是剥洋葱一样,让人数众多的敌阵越来越少人。   战斗瞬间进入了最激烈的缠斗,八百多李家巡兵和三百多个归义军士兵、僧兵战成一团,双方都不知道对方的确切人数,在昏暗星光下仅凭着有限的视线乱战。   ……   兰州城外西门外,马杀才没有等到温崇乐打开西门迎他入城,反而听到了城内放出了三声火雷声。   这是温崇乐在示警,马杀才瞬间就知道情况紧急了,他站到马背上像四周看去。   兰州城周长有七八里左右,但好在西门和南门隔的比较近,互相间隔只有不到一里的路程。   马杀才当机立断,对着尔朱景大吼道:“玉成镇的步兵就地列阵,骑兵跟着我上马绕城而走,王通信你和崔虎心给我顶在最前面。”   尔朱景闻言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就将随身携带的归义军大认旗,立在了他们的身后,四百多重步兵在骑兵的掩护下,迅速穿好了甲胄。   他们将马匹安放到了后阵,再将手中的陌刀插在了身旁的泥土上,然后抽出了强弓硬弩,一个像模像样地弓弩大阵立刻就成型了。   看见步兵列阵完成,马杀才这才立刻带着骑兵,开始绕着兰州城奔驰。   他猜想城外的兰州嗢末骑兵,一定会想第一时间入城去支援城中,这也是他破敌的好机会。   李家族长实际上没有王廷翰想得那么傻,他在接到有凉州兵马到来的第一时间,就选择了出城。   不过,当他知道马杀才只有不足千人的时候,又立刻改变了作战策略。   不得不说,兰州城嗢末部族的动员能力,还是十分强悍的,不到两天时间,他们就动员出了超过六千名骑兵。   虽然基本都是无甲的游牧骑士,但人数总算凑够了,看起来至少非常唬人。   李氏族长一见马杀才绕着兰州城开始奔跑,立刻就想到了,马杀才要拦截他们进入兰州城的队伍。   毕竟城内威严寺的战斗,才是决定此次战争胜负的关键。   因为马杀才他们虽然带了甲胄,但是并没有带补给,这一路上的吃食和草料,都是袭击兰州城北小部落获取的。   李氏族长当然看得出来,马杀才他们连续翻越险峻的洪池岭和野马岭,绝不可能带上大量的补给。   只要让他们进不了兰州城,那光是靠耗,也能把这些凉州兵马耗死。   他们起码有几百套甲胄,要是自己将这些甲胄夺取过来,他李家部落,就有对抗凉州人的本钱了。 ###第三百零九章 持槊相随 无人能敌   马杀才和王通信并排冲到了最前面,他们俩身上都穿着轻便的棉甲。   两人几乎同时将手中的长弓拉得满满的,又几乎同时借着马儿朝前飞奔的势头,猛然松开弓弦。   霎时,箭矢流星般的飞射而出!   在他们左前方五十步处不断骚扰、恐吓,嘴里发出呜呜喊叫的兰州李氏嗢末骑兵,接二连三地翻倒在了地上。   而在马杀才和王通信的身后,来自凉州各部的勇士们,也纷纷射出了手中的箭矢。   与兰州嗢末李家缺少铁质武器不同,凉州的六谷部部民们在投靠张照以后,其中的勇武者,都得到了张昭赐下的甲胄。   虽然多是一些三层皮甲或者四层皮甲,但也远比无甲要好得多。   骑兵对射的终极奥义,就是互相拉扯,时而你在追赶别人,时而也在被别人追赶。   双方都不断把驰马的路线和姿势调整到最舒服后,才会向对方倾泻出一波波的箭雨。   李家的骑兵就仿佛黄河岸边的水浪一般,密密麻麻的不断呼啸着,扑向了马杀才的队伍。   但他们的实在太弱了!   骑术和箭术上的差距到不是很明显,但装备上的差距就太明显了。   马杀才这支骑兵虽然才四百多人,但是有接近五十套棉甲,其余也都穿上了皮甲或锁子甲,箭头皆为精铁打造,穿透力非常好。   但对面的兰州嗢末李氏骑兵,大多数就只穿着皮袄子,有些能在胸前绑两块木板或者铁皮,就已经算是装备非常好的了。   他们只有大约一半人有铁箭头,其余的箭头都还属于骨头,甚至细长尖尖石条打磨而成。   手里马弓更是软趴趴的,马杀才估计其中甚至可能会有五斗或者六斗的弓存在。   此时的兰州南门,长长的吊桥已经被放了下来,原本是李氏族长准备安排城外的骑兵,从这座吊桥进城兰州城内的。   他哪知道,马杀才嗅觉如此灵敏,也往南门奔了过来,逼得他只能选择在这里,与马杀才部骑兵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轻骑兵对决。   “不能这么打下去了!”李氏部落的一个首领,策马来到了李氏族长身边。   他看着李氏族长大声喊道:“凉州骑皆有甲胄,箭头更是远胜我等,咱们这么隔远与他们对射,根本占不到任何便宜,须得冲过去打!”   李氏族长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这哪儿是占不到便宜,这是完完全全的被一边吊打啊!   自己这边在最多一刻钟的对射中,起码没了上百人,而对面连一个坠马的都没。   特别是领头那些穿着奇怪甲胄的骑兵,身上插满了箭杆跟一个刺猬一般,但就是不掉下马来。   “让大家都拿上长枪,咱们冲过去,箭矢破不了甲,我就不信长枪还破不了!”李氏族长冷哼一声,下达了他觉得最正确的任务。   也确实是正确的,用骨箭头去跟甲胄齐全的骑兵对射,跟送上去挨打没什么区别,用长枪对冲,加上马儿的冲击力,至少比箭矢更能破甲。   王通信畅快的大笑了一声,刚才短短的一刻钟,他就最少射杀了敌人七八名骑兵,长久以来的郁闷终于得到了释放,心情舒畅了很多。   他兴奋地指着远处,开始集结在几杆大旗下的兰州李氏嗢末骑兵对马杀才说道:“看来他们是不敢和我们对射了,现在想要冲上来肉搏呢。”   马杀才回头望了一眼兰州南门,很可惜,他们被对面的骑兵纠缠着,不得不冲杀了几阵,结果南门的十几个兵卒已经趁着这个机会,将吊桥重新拉了上去,现在已经没有机会抢门了。   不过呢,他对城中温崇乐等人还是有信心的。   就凭城中李家的巡兵,只要没有城外的支援,他相信温崇乐加上都僧统龙辩的护卫,以及威严寺的僧兵和契丹武士,至少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如果苏论家能有几个聪明人的话,他们甚至可以拿下兰州城,至少是控制西门和南门应该是不难的。   “换马槊,准备冲击!”想到这儿,马杀才长笑了一声,将马侧的马槊拿到了手中。   王通信也收起了手中的硬弓,开始换上了马槊。   几乎不用传达命令,身边的骑兵就知道马杀才要怎么打了,实际上,轻骑兵的对决,也还是要靠肉搏来决出胜负的。   因为双方都是移动目标的时候,骑射的杀伤力相当有限。   骑射能发挥出不错的杀伤力的时候,基本都在对方骑兵或者步兵逃跑的情况下,或者面对没有多少反击和移动能力的步兵。   队伍刚刚集结号,马杀才就又冷哼了一声,对面的兰州嗢末骑兵竟然摆出了一个中间厚集兵力,两翼可以展开的鹤翼阵。   这是想以多欺少,一把将耶耶搞定啊!   王通信也无声的笑了,这些人根本不知道,他们这边最少有四十骑是出自原本奉天军,现在叫做瀚海镇的精锐骑兵。   他们手里拿着的都是上等马槊,都跟随张昭在安西、河中南征北战所向无敌,什么阵仗没见过?   对面如果摆出一个猪突的锋矢阵,他们有两千多人,确实能给马杀才他们造成一定的麻烦。   可现在他们摆出了一个鹤翼阵,指望用两边包抄的方法,将马杀才的骑兵包裹在中间吃掉,那这就是异想天开了。   因为那张开的两翼,是最好的突破目标。   马杀才大手一挥,“传我命令,所有人跟着某的红旗行动,我们拼命往左边打,打穿他们的左翼,然后再调转马头,给他来个后庭开花!”   双方将领在下达作战命令的时候,骑兵其实已经开始慢慢在靠近,双方很有默契的都没有拿出弓箭,他们都需要节省自己和战马的体力。   咚咚两声鼓响,兰州嗢末李氏骑兵阵中数面小旗猛地挥动了几下,一声声呐喊仿佛从天边传来一样,两千多多骑兵铺天盖地的向着马杀才他们冲了过来。   马杀才则高举手中的马槊,他的四个亲兵在背上各插了一杆鲜艳的红旗,这表示所有人都要跟着红旗的方向冲锋。   八十步!   六十步!   四十步!   越来越近了,双方互相已经能看见对方的长枪和马刀,兰州李氏嗢末骑兵鹤翼阵伸出的两翼,已经开始合拢。   马杀才突然在此刻暴喝一声,带头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胯下的折耳马爆发出了远高于普通兰州马的爆发力,四百多骑兵突然间提高了两三个档次都不止的速度。   兰州嗢末骑兵左翼只有三四百骑兵,因为他们是伸出去的‘鹤翼’,作用是用来包抄的。   可突然间,他们就发现了飞速冲来的所有归义军骑兵,顿时被吓得面无人色。   三十步的距离,几乎是转瞬即至,四百归义军骑兵在四面红旗的指引下,排出了相当整齐的锋矢阵,一头扎了过去。   与他们相对的嗢末骑兵,哪还管什么包抄不包抄,在他们看来,刚才这些凉州骑兵的战斗力,是有目共睹的。   光是别人身上的甲胄,就能在战斗力上甩开他们几条街,根本无法抵挡。   瞬间,在还有不到十几步就要接触到的时候,左翼的兰州嗢末骑兵顿时一哄而散。   马杀才狞笑一声,高高举手中的马槊,舞地呜呜作响。   他连抽带打,轮转如飞,身后的几十个精锐骑兵也如同他一样,一下就将对面的骑兵冲散。   柔韧的马槊根本不用捅刺,直接抽打就行,这些没有甲的嗢末骑兵,只要碰到,最少也会打的肋骨折断,一时间烟尘四起,惨叫连连。   李氏族长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左翼这么快就会被突破,那里虽然人数少一点,但也有三四百骑兵呢?   四百对四百,怎么可能败得这么快?   其实他没有想到的,应该是折耳马的爆发力和冲刺速度会这么快。   这感觉就像你看对面好像是一些老头快乐车,结果等他一发动,才发现这不是老头快乐车,而是魔改的最少六缸五菱神车。   这样一来,原本所有预案,完全都不起作用了。   李氏族长就是这样,本来就算左翼被冲击,那本阵和右翼的骑兵也能很快包抄敌人,相当于鹤翼阵的效果还是打出来了。   可现在,等他在想救援左翼的时候,自己这边战马速度慢了一大截,根本来不及包抄。   马杀才借着折耳马恐怖的爆发力,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不过,就算追不上不能及时救援,但也得救援不是。   李氏族长的眼睛都红了,他凄声怒吼着,驱使手下的骑兵调转马头,去追击打穿了左翼的马杀才部。   一个猛冲,直接就击穿了敌人的左翼,这种爽感是非常强烈的,马杀才勉强支撑着最后一丝理智,没有让部下去追杀逃散的兰州嗢末骑兵左翼。   而是带着大部队,直接透阵而出后,拐了一个小n字形的弯,又冲了回来,骑兵的锋矢头,直接对准了兰州骑兵的本阵尾部。   而这一次的冲锋,他们用的就不是拉开距离的舞槊冲锋法,而是直接摆出一个猪突冲锋阵。   “夹枪!夹枪!”马杀才在马背上大声吼叫道,附近的他的亲卫也跟着大喊了起来。   所有的骑兵听到命令忽,纷纷将长槊或者马枪夹到了自己腰肋部,随后采用了左手正持枪法。   他们随着马杀才集体雷霆怒吼了一声,瞬间将马速加到了最大。   此时的兰州李氏骑兵们还正乱哄哄的调转马头,想要去追击马杀才等人,结果没想到,冲散了左翼骑兵的马杀才他们立刻就回来了,而且还有能力发动第二波冲锋的能力。   这使得兰州嗢末骑兵们,还处于一个转型调整方向当口的时候,直接被马杀才他们,狠狠地捅到了兵力最厚实的腰尾部。   极度慌乱之中,这支两千余人的骑兵部队,如同黄油遇上了热刀一样,硬生生被从阵中犁开了一条血道。   这是真给狠狠捅穿了,混乱来临的一瞬间,李氏族长甚至都来不及招呼周围的骑兵护卫,形势瞬间就崩坏了!   无数的兰州嗢末骑兵仿佛下饺子一般,哗啦啦的从马上坠落,他们尚未还手,就已经散得满处都是。   哭嚎声,惊恐的大叫声,声嘶力竭的咆哮声响彻战场。   所有的兰州嗢末骑兵在一瞬间就失去了理智,中间的还在凭着本能反抗,两边的则早已惊慌跑开了。   双方互相拉扯了接近两刻钟,射出的箭矢起码有上万支,而真正的决战,几分钟之内就已经分出了胜负。 ###第三百一十章 无敌弓弩大阵   在李氏族长亲自率领的骑兵陷入混乱的时候,尔朱景这边虽然也被也被两三千骑兵给围住了,但他们面对的局面,比马杀才要轻松得多。   因为一百把角弓弩,三百多把硬步弓摆出的弓弩大阵,还是非常可怕的。   这个时代的步兵,可是讲究远处善射,近处能战的,往往一个强力的弓弩手,近战也会非常强悍。   嗢末李氏中,也不是没有唐儿后裔,就算没有,他们自己也知道中原王朝武力的这一特征。   所以只要不是傻子,都明白就他们这缺甲少胄的模样,去攻打四百甲胄齐全的弓弩手,绝对讨不到好。   要对付这样的弓弩大阵只有两个方法,要么拿人命去填,要么你也拥有同样的弓箭手与之对射。   哦,对了!或者你有一些能灵活调整方向和角度的小型投石机或者床弩这种远程大杀器也行。   不过嘛,这些玩意,连张昭现在都只拥有很少的一些,兰州李氏嗢末,那就更不用想了。   负责攻打或者叫看住尔朱景的,是沙陀李家的盟友破丑氏党项。   这些党项人素来居住于河西陇右雪山之上,当年一部分跟随拓跋部内迁,一部分继续臣服于吐蕃。   王氏招揽山上之民下山后,剩余的破丑氏党项,就从雪山上下来了。   当然,作为跟沙陀李氏一样最开始作为佃户、附庸被王家压榨的胡人,他们很容易就走到一起去了,并且凭借人数优势,逐渐压倒了王家。   破丑氏族长与身边一个沙陀李氏骑将互相看了一眼,身材粗壮的破丑氏有些艰难的开口说道:“冲一下吧!咱们怎么也要冲一下,不然如何对得起族人?”   嗯,还没开打呢,这边的几千骑兵实际上就怂了,别看他们有几千人,但四百把弓弩可不是开玩笑的。   李氏骑将也点了点头,但是明显有不同的意见,他指着尔朱景摆出的弓弩大阵说道。   “只看这些凉州步兵摆出的阵势,就知道绝不好对付他们,那么多的铁甲,阵型严整,咱们冲上去能讨到什么好?   我看不如让一半儿郎们下马结阵,咱们用弓箭跟他们对射试试,若是他们看某等人多势众,自己乱了阵脚,其余儿郎骑上战马,一个冲锋就能把他们带走。   若是这些铁甲兵不乱,那咱试了一试,也对得起人了,总不能让咱穿着麻布,去跟铁甲兵打吧?那不是去送死吗?”   所有大小军将、头人都点了点头,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他们其实心里也挺发憷的,只看对面列阵两刻钟,连动都不带动的,就知道绝对是精锐。   几声鼓响,几面破旧的旗帜挥舞了两下,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军将头人,四散下去一顿哇啦哇啦的布置。   差不多两千骑兵骑兵纷纷下马,手里的武器也从马弓换成了力道更大的步弓。   甚至为了防一防玉成镇的一百把角弓弩,他们还用自己带来的木板、木排等简易物品制作了几面大盾。   前面的步兵举着盾,弓箭手在后边儿猫着腰,抓着弓箭缓缓向前压来。   角弓弩的射程比寻常步弓要远得多,所以他们必须靠近一些了,才有跟玉成镇弓弩手对射的资格。   尔朱景冷笑一声,等了大半天,对面的骑兵终于上来了,不过从他们不敢骑马前来骚扰,甚至佯装冲锋来看,这些人心里实际上就已经怂了。   “变阵,两段击!集中攒射中路三张木板!”   冷笑过后,尔朱景大声下令,身边负责旗语的亲卫立刻挥动了一面黄色的三角旗。   瞬间,布置成却月阵的弓弩手们前部突出,将角弓弩手给顶到了最前面去,形成了一个尾部稍宽的三角形。   破丑氏心脏咚的一跳,他瞬间就后悔了,这还打尼玛个鸟啊!   对面弓弩手竟然能在临战的时候,如此从容的变阵,而且除了脚步声和军官下达命令的声音外,没有一丝一毫的杂音,这莫不是中原王朝的禁军来了?   “噔!噔!”角弓弩激发的声音显得有些沉闷,两石三斗的强大推力,推动着短短的精铁弩箭,飞行的速度至少是普通弓箭的三倍以上。   五十支弩箭一到,那些看起来又宽又大,应该十分坚固的木板,直接就被洞穿了!   噗呲噗呲的穿透声中,木板后面的破丑氏士兵就像是当胸挨了虚空一拳一样,接二连三的委顿了下去。   惨叫声甚至还没响起,第二波五十支弩箭又到了,这一下倒下的人更多。   中间三块木板大盾哐当几声,就掉到了地上,露出了后面的弓箭手。   破丑氏族长大声怒吼着,希望两边举着木板的士兵能过来填补下空缺,可是谁敢?谁愿意?   两边拿着木板的士兵满头冷汗,原地咚咚的踏着脚步,装出一副很急切的样子,可就是不往中间靠。   而中间的弓箭手,在失去木板的掩护之后了,顿时就慌了神,一个二个急着往两边挤去。   这特么的弩箭连木板都射的穿,他们身上的烂皮袍子和麻布衣服,就更别想挡住了。   这就是这个时代,没有经过严格训练,直接从田间地头和草原牧场上拉出来的士兵,最真实的模样。   装备不行,打仗也并非出自本意,上了战场的第一想法不是什么建功立业。   而是想着怎么样才能保命?怎么样才能活着回去?家里还有妻儿老小等着呢。   让他们打打顺风仗还行,战事顺利的时候,或许他们还会尽情释放出心中的破坏欲,来点烧杀抢掠。   但是在明显看着就打不过,要命去抗的时候,他们的战斗意志相当之低。   混乱中,第二批一百支弩箭如约而至,还是攒射的中路,这一下杀伤力就大了!   精铁弩箭一支支钻进了不同人的胸腹之中,血液随着强大动能打出的小圆洞,肆意向外飞舞。   一时间,那些中箭但没死去的人,在地上满地乱滚。   “阿妈!阿妈救我!”一个年轻的党项奴可能是被射穿了肺部,他凄厉的哭叫着,嘴角开始蠕出血沫。   随着哭喊,他双手如同鸡爪一样扭曲着,手指在干硬冰冷地上刨出了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但这仍然无法缓解他的痛苦,不过随着生命的流失,哭喊声还是渐渐低了下去。   在他旁边,另一个年纪稍大,满脸胡须的党项奴,也被洞穿了胸口,他看着胸口不断往外冒血的小洞口,不断努力的呼吸着。   这个党项奴连哭喊都不敢,因为稍微一哭喊,就吸不上气了,眼神中,透露出的是对生的眷恋,但生命已经不再眷恋他了。   惊恐的吸了几口之后,发现没有丝毫空气进入他的身体,党项奴抬眼看着周围的所有人,眼神带着婴孩般的委屈,仿佛在质问,为什么没有空气了?   “变阵,弓箭手放箭!”尔朱景不会对任何敌人仁慈,随着他的命令,身边的旗语兵又打出了一面紫色画着大雁的旗帜。   身后处于看戏阶段的弓箭手们看见这面旗帜,立刻开始四散开来,形成了一个宽阔的倒T字形阵。   角弓弩手仍然顶在最前面攒射中路,弓箭手则开始了覆盖射击。   一波又一波,体力充沛的玉成镇精锐抛射的速度非常快,几个呼吸间,就抛射出去了六波箭雨。   对面集结的两千多不能称为弓箭手的武装牧民们,在这迅猛的打击下,迅速崩溃了。   他们哭嚎着纷纷往两边散去,甚至好多人跑到两边后,干脆骑上一匹的马儿,滴溜溜的直接回家去也。   只留下上百人的倒霉蛋在战场上哭嚎呻吟,连这些骑兵的统帅破丑氏族长和那个李家骑将,都被吓得远远跑开了。   而正当他们还想汇聚一些骑兵,将尔朱景部继续看住的时候,更大的恐惧哭嚎声传来了。   这是李家族长所率骑兵,被马杀才打崩后形成的溃兵在喊叫。   满地都是乱跑的溃兵,谁也不能知道谁是谁,应该怎么办?   破丑氏族长这次没去看李家骑将的眼神,而是把缰绳一拉,带着身边的亲随头也不回的跑了。   超过六千骑兵给马杀才所部九百多人造成的伤害,连洪池岭和野马岭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马杀才现在也不约束麾下士兵了,跑了这么远,历经了这么多困难,他们需要发泄,收割敌人的生命,就是最好的发泄方式。   ……   兰州城中,战斗也进行到了最后的阶段,随着天一亮,混战城一团的双方目标立刻就清晰了起来。   整个威严寺周围都乱成了一团,他们二三十人一堆,互相纠缠着绞杀在了一起。   这里的战斗,比城外还要残酷的多,因为这些巡兵,才是李家的精锐所在,外面的则只能被称为武装牧民而已。   “金城王氏,前来襄助杀敌!吾等头戴红巾!”   王廷翰到了之后,没有直接一头扎进去,现在双方都打成这样了,被归义军士兵当成李家巡兵就不好了。   不过他们当然区分的出来谁是李家巡兵,于是直接让身边的王家子弟都高喊了起来。   听到他们高喊的岳骚奴等人,则开始向这些头戴红巾的王家子弟靠近,很快就恢复了阵型,形势彻底对李家不利了起来。   就在此时,西北边一彪人马打着几面苏字大旗,也来到了威严寺。   “苏论禄心前来助天兵!系红巾者是自己人!” ###第三百一十一章 东都变西京   决定兰州命运的战斗,仅仅在一个早晨就结束了。   因为被打跑的李家根本算不上兰州的统治者,历史上他们后来甚至都没玩过金城王氏的王廷翰,哪扛得住马杀才这种悍将的猛攻。   此刻,马杀才正襟危坐于兰州刺史衙门的主座上,这个位置,原本是王家族家主坐的位置。   不过自从内部沙陀李氏压倒金城王氏之后,这个位置就因为谁也不服谁,而没有人坐上去过了。   王廷翰、王廷璧兄弟以及苏论家头人苏论兴,都规规矩矩的跪在马杀才面前。   马杀才也在瞪着这些最后时刻才出来帮忙的家伙,在马杀才眼中,虽然今天他们最后还是出了力,但也不过就是些跟红顶白的墙头草而已。   不过,这个时候大局已定,跟红顶白的墙头草也是很有用处的。   马杀才知道,张昭除了要兰州诸部臣服以外,还要实实在在的掌握住兰州,兰州也必然会如同凉州一样,恢复州县的建制。   那么苏伦家和王家好好吓唬之后,再敲打敲打一番,兰州下辖的两个县令,还是得由他们两家的人来做。   不过,这个决定权肯定不在马杀才这,你让他领兵冲杀是合格的,要是让他站在兰州刺史一职的位置上考虑全局,这就是为难他了。   王通信忽然感觉有人在侧面捅了捅他,他略微侧过身一看,竟然是舅父贾言昌。   贾言昌此时眯着眼睛,脸上不悲不喜,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但是背在后面的左手,正使劲的掐着外甥的腰杆。   你这是为难我胖虎啊!王通信心思本来就不是很灵活,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舅父这是要干什么?   唉!贾言昌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他外甥这脑子,看来是不用指望了。   没办法,贾言昌只能更靠近了一下王通信,趁着马杀才在跟金城王氏王廷翰说话的机会,他缓缓在王通信耳边低声一字一句说道。   “此时此刻,你应该向马指挥进言,在司空没派人到兰州之前,须得一人担起兰州刺史的重任,安排追缴沙陀李氏和党项破丑氏余孽,安抚王家与苏论家。   马指挥使要是不想被案牍劳形的话,舅父我还是可以分担分担的。”   王同信这才明白,他这舅父是想干什么了,原来,贾言昌是看上了兰州刺史的位置。   虽然此时的兰州刺史,不一定是以后的兰州刺史,但有了这个履历,日后司空一统河西陇右,还怕没有官做嘛。   王通信和马杀才,两人都是张昭的亲卫憾山都出身,一路跟着张昭南征北战,互为袍泽四五年了,说话之间肯定就不用这么顾忌。   马杀才听王通信一说,顿时也是大喜,他正愁找不到人安排兰州事宜呢。   本来按张昭的安排,是让兰州威严寺住持定慧大师,协助马杀才控制兰州。   但是马杀才进了兰州城后,发现者定慧大师好像并不是很想参与到兰州的俗物之中来。   而且温崇乐也报告了定慧大师之前的犹豫,马杀才就更不敢让定慧大师参与兰州事务了。   ……   两日后,马杀才和王通信各率三百骑兵,出城清剿兰州左近沙陀李氏直系头人去了。   尔朱景则率四百甲士驻守兰州城,控制了兰州四门和所有关键建筑。   贾言昌摸了摸颌下的几缕山羊胡,美的眉毛都要飞起来了。   说起来在归义军中,自从困守瓜沙二州之后,一直就处于僧多粥少的局面。   瓜沙二州就那么大一点的地盘,产出也就那么些,就算把刺史、长史、司马、推官、判官等官位都设置齐全,也没多少官帽子分给大家。   他贾言昌辛辛苦苦一晃都五十来岁了,才得到一个注水后批发的都押衙官衔,负责归义军的外事朝贡等,连个实职的县令都没捞着。   而现在,户口比瓜沙二州加起来都只少几万人的上州刺史,一下就落到他头上来了。   这权利的滋味,啧啧,虽然是暂时的,但还是让贾言昌感到了一种熏熏然的美妙。   “王家二郎,这第一宗事,还得请令尊将朝廷任命的兰州刺史金印拿出来吧!   你们家去年可是没有派人去凉州的,奉上金印,也可让司空暂息雷霆之怒。”   王廷翰听到贾言昌提起他们家去年没派人去凉州的事情,顿时心头就是一惊,更是后悔不已。   早知道去年怎么也该让四弟乔装去一趟,不过现在说是也晚了,这也确实是他们王家的一个污点。   “太守说的是,救兰州黎庶者,张司空也,王家上下皆愿听司空大人调遣!”   眼看王廷翰还算上道,贾言昌满意的点了点头,“某听闻这些沙陀人诈称宗室,罪大恶极,且在兰州城内外,皆有腹心藏匿,二郎可暂为充兰州司马,探查沙陀奸人的重任,就要交给你了!”   “多谢太守,王廷翰定当尽心竭力!”王廷翰可是个人精,他马上就知道这是贾言昌在给他好果汁吃。   金城王氏被李家压制了这么些年,彼此间早就结下了深仇大恨。   现在贾言昌要他探查李家在兰州城内外的奸人,那就是把李家的生杀大权交给他了。   谁是奸人?谁不是奸人?那还不是他王廷翰说了算。   那些得罪过王家,甚至手上粘有王家人血债的家伙,一个也别想逃脱,想到这,王廷翰眼睛都快红了。   “司马还需知道,冰雪融化后,司空定然还要驾临兰州,凡事皆要注意分寸!”   贾言昌看着脸色渐渐变得激动的王廷翰,冷声出言提醒道。   王廷翰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从激动中回过神来了,他冲着贾言昌拱了拱手。   “多谢太守提醒!”   搞定了王廷翰,贾言昌又看向了一直在旁边束手而立的苏论兴。   对于这个兰州唯一派了人去凉州的本地土豪,贾言昌就要和颜瑞色的多。   “某也有件事,要劳动一下苏论家,不知头人可否应承下来?”   “但有吩咐,苏论家必定竭力完成!”苏论兴把手一拱,他们家是最早投靠的,虽然威严寺大战的时候,犹豫了那么一下,但无伤大雅。   “兰州除了沙陀叛逆与党项破丑氏以外,尚有大小部落数十,头人可遣人至各部落处说明情况,言明谁敢相助此两家,就等着大兵上门破家灭族吧!   另外,五月司空至兰州时,大小各部首领头人必须要到兰州,听候司空封赏。   谁要在这件事上推三阻四甚至对抗,你就让谁的人头落地!”   其实在贾言昌看来,慑服四夷,无非就是两样,恩威并济,打一批拉一批而已。   刚才是恩威并济,接下来就要开始打一批了,对抗司空的主谋沙陀人,定然是要被重拳出击的。   他们有五六万人,其中头人首领上百,至少也要牵连上千人被杀头。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惯用搞法,你要不杀一批人,别人一定以为你是不敢。   至于破丑氏党项,那就要看他们上不上道了,上道的话,那就只诛首恶,不上道起码也要死个几百千把人。   至于拉拢哪一批人,主要也是得看王家上不上道。   李家的田土他们是别想了,甚至他们自己的田产定然也要献一些上来,只要做到这些后,他们才会值得被拉拢。   当然这是贾言昌心中的条件,最后如何,还要看司空的意思。   ……   中原,汴州,937年初,也就是在张昭讨论是先打击甘州回鹘,还是先拿下兰州的时候。   石敬瑭率心腹重臣以及后唐东都洛阳残余的文武百官,在原河东节度牙兵,现大晋禁军的护卫下,从东都洛阳进入了汴州城。   刚一进城,石敬瑭就立刻住进了原后梁在汴州的宫殿中,并宣布废除洛阳东都的称号,改称西京,汴州升为开封府,是为新立的大晋都城东京。   其实在石敬瑭迁都开封之前,开封就已经当过后梁的都城了。   后唐选择洛阳为东都,不过是要表示他们是大唐正统而已,实际上洛阳经过后唐几代皇帝的修缮后,仍然不能和开封相比。   最大原因就是洛阳的位置太靠西了,以前关中富庶,洛阳又有山河之险,可勾连关中、河南、河北,同时从东南来的钱粮货物,都要通过洛阳输往关中。   这使得洛阳成了中原最为重要的交通枢纽,除开大唐初期,洛阳也一直比长安更加富庶,商业化气息更浓厚,就是这个原因。   但唐末混战,特别是大唐灭亡以后,关中残破,人口十不存一,洛阳顿时失去了它地理位置优势最为重要的支持。   而且885年又被黄巢大将孙儒焚毁,自此地位一落千丈,加上唐亡后,通往洛阳的运河也被堵塞,使洛阳彻底失去了勾连四方的优势。   而洛阳最后的元气,则是被石敬瑭自己消灭的,河东兵和杨光远等后唐叛军进入洛阳后,几乎把洛阳折腾成了白地。   加上要支付给契丹人‘助拳’的好处费,石敬瑭把洛阳周边都搜刮一空,居民去了十之五六,连州县府库都为之一空,再难为都。   “裴侍郎,圣人在宫中与桑相饮宴,特遣老奴前来相邀。”   “请宋官人稍后,容在下洗漱片刻。”裴远淡淡一笑,礼仪做的无可挑剔。   石敬瑭这么急着招他入宫,那么极大可能是邺城有变,范延光看来是按捺不住了,这就是他脱困的好机会。 ###第三百一十二章 这不是儿皇帝,这是灰孙子   一行人,很快就到达了明德门外,裴远忽然叹了口气,心里真的有点同情起石敬瑭这个皇帝了。   洛阳残破不能为都,但开封能好到哪去?它也是屡经战乱,饱受蹂躏啊!   特别是十几年前的唐灭梁之战,开封府首当其冲,被为后唐灭梁立下大功的银枪效节军,给洗了一遍。   然后庄宗李存勖的沙陀鸦儿军不忿了,就当谁没立功似的,于是又把开封周围给劫掠了一通。   当年李存勖最终定都洛阳,除了要表示他是大唐正统以外,实在是开封被破坏的太严重,无法承担起京城的作用。   只不过他没想到洛阳已经完全扶不起来了,经历了后唐十几年的修缮,最后还是被自我回血的开封给超过。   石敬瑭现在居住的宫殿,是后梁朱家的皇宫,而这座皇宫原本只是在唐末宣武节度使衙署上改建而成的,又矮又小。   虽然目前是开封唯一的砖石建筑,但跟真正的宫殿,完全没法比。   入了明德门,没走几步就来到了大宁殿外了,这座以宣武节度使署衙改建的皇宫,在后梁被叫做建昌宫。   石敬瑭则在两月前把它改称为大宁宫,连原本皇帝上朝时休息的文德殿,也被改成了大宁殿。   历朝历代就没有把文德殿改这么个奇奇怪怪名字的,不过裴远知道是为什么。   大宁大宁,石敬瑭这是想为自己求得安宁啊!   “宋官人,某观宫中内侍宫人都行色匆匆,面色凝重,是否邺城……”   裴远口中的宋官人,是石敬瑭从洛阳带到开封的内侍。   这位原本是服侍过后唐明宗李嗣源的,李从珂干掉自己义弟李从厚和义父一大票子孙后,觉得宋太监看着碍眼,就把他给打发走了。   石敬瑭进入洛阳后,宋太监仗着跟石敬瑭有旧,一顿巴结,不多时就成了石敬瑭的身边人,权势暂时还没多少,但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问话间,一枚小小的玉佩被裴远塞到了宋太监手中,宋太监平视着远方,右手飞快的捏了一下,再轻轻一抬,玉佩就飞快地隐入了宽大的衣袖之中。   这是张昭特意为裴远安排的,一枚玉佩除了本身的价值外,还可以在开封城任何有卖河西货物的粟特人店铺中,兑换河西白糖十斤,冰糖一斤。   这两在如今的中原,可是相当值钱的硬通货,随便一转手就能赚十贯钱以上,更别提这还是不花成本的。   宋太监笑眯眯的看着裴远,也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敬佩。   “裴侍郎神机妙算,那邺城的范延光果有不臣之心,现已在邺城扯旗造反,乱兵正向南来,圣人为此愁的几天都没吃好饭了。”   说着,宋太监还长长的叹了口气,显然范延光的叛乱,让他这个不怎么懂军事的人,都觉得有些可怕。   这范延光可不是一般人,是跟着后唐明宗李嗣源一起上过战场的悍将,邺城是天雄军的地盘,天雄军节度使以前还有个名字,叫做魏博节度使。   虽然魏博的银枪效节军因为军事民主化玩的太过火,而被历代皇帝屡出重拳打击,现在已基本消亡。   但军事民主化没了,魏博天雄军的战斗力,还是非常可怕的。   而且他们还跟石敬瑭这一系的河东兵有大仇,提起打河东兵,估计魏博天雄军定,能爆发出百分之二百的战斗力。   同时,范延光还与几个月前在洛阳玄武楼自焚而死的唐末帝李从珂是儿女亲家,他的女儿嫁给了李从珂太子李重美为王妃。   玄武楼自焚的时候,范延光女儿和女婿一同赴死,心里早恨死了石敬瑭,一旦造反成功,所有跟石敬瑭沾边的人,还能与好果汁吃?   ……   大宁殿中,石敬瑭还是比较沉得住气的,至少从他面上看,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紧张和焦虑。   不过裴远还是感觉出了一丝不寻常,因为平日里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桑维翰,不但没有拉长着一张马脸,还破例挤出了一丝笑脸。   “侍郎数日前进献了河西美食,今日终于稍得空闲,是以邀请侍郎与桑相一起共同享用。”   石敬瑭笑眯眯的对着裴远说道,不得不说,他这份礼贤下士的模样,确实有几分明主之像。   所谓进献美食,历来是藩属对于中原皇帝一种表达尊敬的方式。   当然进献美食,并不是把食物做好了呈给皇帝,而是将食材、做法甚至厨子送到皇宫,然后由厨子在皇帝心腹的监督下,将美食做好进献给皇帝。   裴远代表张昭进献的美食,其实非常简单,一道是安西乳酪羊排,这是安西的做法,与中原的羊排颇有不同。   一道是冰糖红烧肉,这就是张昭所带来的新鲜玩意了,实际上就是甜口的东坡肉。   历史上是由苏东坡这好吃的老胖子发明的,改进者则是历代名厨,到了清末方才发展完备。   最后则是一道饮品,用河西砖茶和酥油做成的咸口奶茶和甜茶。   看出来了吧,说是给皇帝进献美食,张昭其实是想接皇帝这块金字招牌,来为河西的三大特产,白糖、冰糖和茶砖打开销路。   其中白糖、冰糖是希望打开中原富贵人家的销路,茶砖是希望从石敬瑭这里打开契丹等北方游牧民族的销路。   毕竟按照石敬瑭这个儿皇帝身份,每年都要给他耶律德光大人送去中原的各种礼品,张昭是希望从这每年几万贯的礼物中,让茶砖作为主角跟着北上。   此时采用的还是分餐制,君臣之间的规矩也没有明清时期那么大,三人都比较随便的就坐,食物则被提前分好,由内侍们一样样的端了上来。   石敬瑭先尝了一口咸口的奶茶,这种奶茶与后世酥油茶差别不大。   普通人喝来,味道稍微有点怪,酥油,是一个必须要不断接触,才能习惯的味道。   但石敬瑭是沙陀人出身,甚至有可能祖辈是粟特人,所以他还是很习惯这种味道的,一连喝了好几口,裴远觉得有些腻,但石敬瑭一点也不这么认为。   “听闻这茶砖是张军使亲自命人制作的?不错!味道很好,茶砖也利于保存。   这奶茶的味道,比之煮的茶汤,要好不少,只不过茶叶的品质,差了一点。”石敬瑭边喝还边品评上了。   此时的茶汤,那可真是煮汤,除了茶叶以外,要放粗盐、羊油、胡椒、肉蔻、生姜、大蒜、橘皮、茱萸等,那味道,能整死人!   张昭弄的这叫奶茶,实际上酥油茶的玩意,跟现在的茶汤比起来,简直是可盐可甜的小清新。   虽然看裴远不顺眼,但是桑维翰还是不得不承认,这河西的茶砖和奶茶与甜茶,确实要比茶汤更好喝,也没那么腻人。   “河西边塞苦寒之地,哪比得上中国?河西茶砖也不过是售卖给各处的蛮人而已,不过若是能有一些中国名茶制作而成,或可售卖给辽国勋贵!”   石敬瑭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他很快就明白裴远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那就是可以用好茶叶制成上等茶砖,送去给耶律德光等契丹贵人,裴远没直接说,这是在顾忌他的面子。   裴远则看了桑维翰一眼,见桑维翰有说话的意思,他赶紧抢在桑维翰说话之前开口了。   “既饮过了奶茶,还请大家品尝一下河西冰糖红烧肉,这也是张司空发明的菜式,河西贫瘠,但这道菜却富贵非常!”   桑维翰被堵住了话,只能低下头继续饮茶,心里却在盘算着,既然这茶砖和奶茶、甜茶适宜北草原之民饮用,又利于保存,这制作之法,必须要让河西人交出来才行。   石敬瑭暂时还没想到这去,当下听到裴远极力推荐,于是轻轻揭开面前装着冰糖红烧肉的陶罐盖子,顿时一股肉香混合着浓郁的香甜味,直接从罐子里喷涌了出来。   “竟然是豚肉?”   石敬瑭讶异的用筷子巴拉了一下,没想到这河西进献的美食,竟然是猪肉。   此时猪肉虽然也较为普及,但上层人士是不怎么吃这玩意的。   这是因为猪肉在古代是属于贱肉,首先是饲养环境比较恶劣,远不如山坡上吃草的羊,看起来那么干净。   这导致猪肉也更容易感染各种寄生虫,稍微不注意肉没彻底熟透,就能让人得病。   此外这时候的生猪阉割技术还不成熟,经常出现生猪被劁了之后养不活的情况。   这就很致命了,劁了很难养活,不劁肉有尿骚味。   而且不劁的话,猪的发情间隔是比较短的,一发情就会变瘦不说,还关不住,有时候还会伤人,是以猪肉一直都无法成为稳定可靠的肉食供应。   “咦!豚肉怎得如此肥硕?”桑维翰也解开了冰糖红烧肉的盖子,他的视线则被红烧肉那厚厚的膘给吸引住了。   这个时代肥肉可是好玩意,寻常的瘦肉三斤也买不到一斤肥肉。   “回桑相的话,此豚肉取自河西特有的黑豕,肉质肥美,最合适做红烧肉,并且还没有腥骚味,还请大家和桑相品尝!”   裴远看着两人惊异的眼神,有些得意的说道,最开始接触张昭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目瞪口呆,几乎就要以为张昭是哪路神仙下界的。   这世上怎么有既会带兵打仗,又懂为君之道,还能弄出茶砖、奶茶和红烧肉,最后还会给猪去势的世家子弟?   张昭为什么会劁猪?实际上他是不会的,但他知道怎么劁!   因为穿越前,他经常在鼠鼠视频站关注一些奇奇怪怪的UP主,其中就有专门在野猪泛滥地区,给野猪做绝育手术的奇葩。   因此他虽然没实操过,但知道是怎么弄的,不就是给刀具消毒后,直接逮住小猪,捏住包着蛋蛋的阴囊,划开一条口,再直接把蛋蛋挤出来就是。   麻药都不用打,连血都不会流多少,只要注意刀具消毒,再稍微缝合下就可以了。   于是在他的指导下,弄死弄残上百头无辜小猪后,凉州地区的劁猪手艺突飞猛进,甚至兴起了专门以劁猪为生的劁猪匠。   不过目前还只能劁公猪,复杂些的劁母猪手艺,还在积累经验中。   既然裴远都说,这是河西黑豕了,石敬瑭也就不再计较这是豚肉了。   他伸出筷子轻轻一夹,一块裹着红色的糖液的冰糖红烧肉,就送进了嘴里。   顿时这位儿皇帝的眼睛就亮了,入口的红烧肉,肥瘦相间,瘦肉不似一般猪肉那般粗粝,反而嚼起来稍微有些软,口感非常好。   肥肉就更不说了,软绵绵的,好似熟透的红杏,轻轻一抿就化掉了。   饱满的油脂在口腔里炸开,一种属于食物链顶端生物才能获得的脂肪满足感,由内到外冲了个通透。   借着这股爆炸的脂肪味再轻轻一抿,橙红色糖浆带来的甜味,霎时充满了整个口腔。   这种甜,普通黄糖那种淡淡的甜味完全无法与之相比,这是一种与蜂蜜截然不同的浓甜。   此时人的饮食,与后世是差距还是不小的,在后世看来太过肥腻的大肥肉,加上甜的要命的糖浆,简直就是热量爆炸、身材走样的罪魁祸首,是不健康的标准代名词。   但是在这个大部分人连吃饱都成问题的时代,肥肉与极致的甜,代表的是最高等的享受。   石敬瑭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裴远要说这道菜富贵非常了?因为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吃不到,也吃不起这样的菜。   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去,裴远虽然在河西吃过几顿,但也不是能常吃到这道菜。   石敬瑭和桑维翰就更不说了,两人虽然见过不少世面,但面对这种超出了几百年的厨艺精华,还是被震撼的说不出话来了。   半晌,桑维翰整整吃掉了一大罐冰糖红烧肉之后,才停下筷子长叹一声。   “河西有此好糖浆,亦有此好豚肉,张司空当可大富贵了!   反倒是如今中国,百废待新、钱粮短缺,治国之艰难,甚至远胜河西,不知何日圣人才能如同张司空一般富贵呀?”   裴远在心里狠狠的鄙视了桑维翰一顿,这桑国桥哪儿是在感叹,也更非夸奖,实际上是在勾起石敬瑭对于河西白糖、冰糖的觊觎之心。   或许不用这位很勾引,石敬瑭也明显注意到了这点,他目光灼灼地看裴远,虽然没有说话,但意思很明显了。   裴远只能离席。对着石敬瑭施了一礼,“臣自河西来时,司空曾有吩咐,虽然河西白糖、冰糖制作之术乃是祖传秘方,不可轻易示人。   但中国乃是司空故国,河西陇右的唐儿都以能为故国效力为荣。   如今国家新立,朝廷四方皆是用钱之时,是以张司空深明大义,愿意将河西白糖、冰糖在中国之独家贩卖之权,交于朝廷。   日后东京以东,白糖、冰糖断不会再出现于其他商人之手。”   此时,狭义上的中国指的也就是中原,裴远则因为被石敬瑭封了一个检校户部侍郎的官职,所以能对石敬瑭称一句臣。   石敬瑭和桑维翰对望了一眼,张昭这明显是在用东京以东的河西白糖冰糖独家销售权,来换取河西冰糖、白糖能在其他地方顺利销售。   桑维翰考虑了片刻,便淡淡的点了点头,此人虽然无耻,但在治国方面,才干实际上是非常不错的。   石敬瑭还没有入开封的时候,他就向石敬瑭禁言。   称要务农桑以充仓禀,开商路以丰财货,训农养兵、厚积薄发,卑事契丹,以安国内。   实际上石敬瑭与桑维翰二人,虽然相当无耻,但这份无耻,更多的是出于无奈。   他二人并非是天生贱骨,乐意向契丹称臣,而是被贪生怕死和时势所逼。   他们俩都很清楚,若是想要保住脑袋,若是想要把屁股下面的位置坐稳,最大的威胁不是契丹人,而是桀骜不驯的武将和牙兵。   契丹人虽然要当石敬瑭的爹,又还要勒索了大笔钱财,但他们并不会贸然来要石敬瑭的命,或者夺石敬瑭的皇位。   但围绕在石敬瑭周围,已经习惯了几十上百年动辄闹事造反,围杀上官甚至劫掠天子的武人,才是随时有可能要了石敬瑭性命的恶魔。   比如目前,虽然石敬瑭进了开封,当了皇帝,但这个皇帝当的,甚至还不如她在河东做节度使的时候。   这才进开封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范延光就在黄河以北的邺城举旗造反。   而就在开封城之内,当初杀害了后唐北面招讨使张敬达,拥立石敬瑭的叛将杨光远,已经实际上控制了开封的城防。   石敬瑭的河东牙兵由于在战争中消耗过大,根本无力用来对抗杨光远,杨光远甚至公开在汴京城找相师,要他们看自己是否有帝王之相?   如此明目张胆,就差把我要造反挂在脸上了,石敬瑭竟然也没法惩罚他。   而在外的藩镇,除了范延光直接举旗造反之外,不满他卑躬屈膝侍奉契丹的安重荣也早有反意,同州节度使符彦卿的兄长滑州节度使符彦饶,也被乱兵挟裹造反。   甚至石敬瑭自己留在河东晋阳的刘知远,也起了二心,此前石敬瑭为了削弱杨光远的权力,暗中派天使到晋阳,要求刘知远调拨四千河东牙兵进入开封,以平衡杨光远的势力。   可是命令已经发出去五个多月了,石敬瑭到现在一个河东衙兵都没看见不说,刘知远连个解释也不给。   内有武人跋扈,外有藩政造反,心腹只要外放,立刻就靠不住。   在这种情况下,已经有被李从珂逼得差点上吊凄惨经历的石敬瑭,自然不会去顾及什么脸面。   给后世带来多少危害等,他更是不会考虑,他和桑维翰现在想的,就是如何保住命。   只有在稳住了契丹人,抱上了契丹人的大腿之后,石敬瑭才有时间慢慢的来积累实力。   这叫做抱契丹耶耶大腿以令诸侯。   “张司空如此深明大义,真乃外臣表率,昔年前唐曾册封张司空曾祖张太保为南阳开国郡公,圣人当可循例,册封张司空为南阳郡公。”   人家祖传秘方都搬出来了,当然不可能再要求人家分享,但张昭给了独家经营权,又还得表示一下,于是桑维翰就想到了张义潮曾经得到过的南阳开国郡公这个爵位。   裴远简直都要无语了,白糖加冰糖的独家销售权,才换了一个不痛不痒,一年只能的几十石禄米,还要被克扣的南阳郡公。   这种别说世袭罔替,连代传递减都不行的郡公,要它有什么用?   “臣,替张司空叩谢陛下,张司空常言,平生之志,就是要效仿曾祖张太保公,以河西六郡归附国家。   不曾想,现今六郡尚未归附,就得大家厚赐南阳郡公之爵,实在受之有愧!臣回驿馆之后,当遣人急速回报身在凉州的张司空。   不过以臣对张司空的了解,司空向来尊奉无功不受禄之说,说不得还会上表辞谢。”   阴阳怪气,避重就轻是吧,当谁不会是的,你狗屁才艺!   石敬瑭瞳孔微微一缩,裴远的话绵里藏针,表面是在说张招人品高洁无功不受禄。   实际上是在对石敬瑭说,河西白糖与冰糖那是产自河西的,不是谁都能做出来的。   张昭可以把独家经营权给朝廷,也随时可以否决,或者拒不执行。   所谓以河西六郡归附国家,表面是在向石敬瑭说张昭的平生之志,实际上是在说,张昭的要求,也就是河西节度使了,不会得陇望蜀。   手握数千精兵,治下百万生民的张昭,只想做一个祖宗张义潮太保那样的河西节度使。   如果这样的小小要求,朝廷都不能满足,那他又何必以六郡归附国家,还要给石敬瑭这么多好处?   “啊!对了,臣尚有一事还未启奏陛下!”   裴远好像刚刚想起来什么似的,还装出了一脸惶恐的样子。   石敬瑭深深吸了一口气,挥了挥手,“玉英请说!”   裴远这次稍微有些放肆的直接看着石敬瑭眼睛说道:“臣离开时,安西大朝大宝大金国,大圣大明大王李圣天殿下,已派使者到了凉州。   金国大王殿下乃是张司空亲舅,大金国能够囊括西域,慑服波斯、天竺等国,多赖张司空之力。   只可惜司空尚未能打通回归故国之路,大金国使者也无法来到东京,向陛下朝贺。   这实在令人叹息呀!若是河西能与国家相连,有大金国这样丁口四百万的安西盛国来朝,定能大张陛下之威!”   ‘咕咚!’石敬瑭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历史上,他就在今年屁股下的位置都没坐稳的时候,就急不可耐的派使臣高居诲、张匡业等出使于阗。   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借着册封李圣天这个机会,彰显他石敬瑭乃是有道之君吗?   自吐蕃陷安西四镇后,晚唐,后梁,后唐二百年都搞不定的安西,重回国家版图,不正说明他是石敬瑭天命嘛!   你看那唐末诸帝,朱全忠,李存勖就是逊啦,还得是我石敬瑭,方能收复安西!   想到这儿,石敬瑭实在无法淡定了,他看向了裴远问道:“玉英所言,可否属实?司空之志,确实是要以河西六郡归附国家吗?”   “臣绝不敢妄言,此句句属实,若有不实,请斩臣头!”   裴远一脸激动的说道,实际上他心里毫无波澜。   别说忽悠石敬瑭这种无耻沙陀儿,就是个良善君子,为了给张昭拿到河西节度使一职,他也可以脸不红心不跳的忽悠。   石敬瑭沉默了片刻,心里不断的在天人交战着,他确实不想把河西节度使这个官职,册封给张昭。   因为河西与河东,历来就是国家出精兵强将的地方,如今陇右又被嗢末人人占据,朝廷无力控制。   若是在凉州出现一个兵强马壮的河西节度使,吞并陇右定然也是迟早的事儿。   这天下间,有一个河东节度使,已经足够让中原朝廷头疼了,要是再出现一个大号的河西陇右节度使,日子还怎么过?   就在石敬瑭犹豫之时,远远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一个远雄壮的壮汉,哭嚎着直接一头撞进了大宁殿之中,把正在吃饭的三人吓了一跳。   石敬瑭大叫一声,直接原地一蹦三尺高,他惊恐地朝大殿门口看去,以为是发生了兵乱。   桑维翰更是以极快的速度,闪到屏风后面去了。   裴远:“……”   瞬间,刚刚还好好吃饭谈天说地的三人,只留下不那么敏感的他,一个人坐在扳足案后面凌乱着。 ###第三百一十三章 何苦为这帝王   “咚!”闯进来的壮汉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身后也没看见有乱兵拿着刀枪,只是那悲戚的哭嚎声,越听越是渗人。   石敬瑭总算年轻时也是沙场悍将,胆气比桑维翰要大得多,他壮起胆子定睛一看,发现跪在大殿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壮汉,正是他的义子,左金吾卫上将石重贵。   这时候石敬瑭的心才放了下来,石重贵不但是他的义子,还是他兄长石敬儒的儿子。   而且一贯是性格敦厚直扑,对他这义父兼叔父孝顺的很,绝不至于起兵作乱。   “二郎何事惊慌?你成何体统?身为金吾卫上将,难道不知擅闯禁宫是个什么罪名吗?”感觉在裴远面前有些丢了颜面的石敬瑭,羞恼的骂了一句。   而石重贵根本就没管石敬瑭的责骂,他长嚎一声,咚的一下跪在了地上不停的磕着头,只磕到鲜血直流,嘴里发出了呜呜咽咽的哀鸣,就像是失怙的幼犬一般。   这时,不但是石敬瑭,从屏风后重新出来的桑维翰,扳足案后的裴远,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妙了。   石敬瑭只觉得心脏砰砰跳的厉害,能让一向敦厚持重的石重贵哭成这样,一定有天大的惨事发生了。   桑维翰猛地一抖,突然想到了一个非常不妙的事情,邺城的范延光率天雄军南下作乱,按照时间来说,兵锋恐怕已经到了黄河北岸的滑州、卫州一代。   不过招讨使杨光远已经率大军进逼滑州,前几日才传来重挫范延光的喜报,应该问题不大啊!   难道?杨光远在滑州大败?不至于!绝不至于!   桑维翰深知范延光虚实,不管是从兵力还是后勤,杨光远就算不能立刻击溃范延光所部,也不至于惨败。   “莫不是杨光远从贼了?”桑维翰感觉自己说话都在哆嗦了,想了半天,他觉得只有这么一个可能。   石重贵听到桑维翰这么说,终于停止呜咽抬起头来,裴远抬眼看去,石重贵额头已经一片血肉模糊,鲜血混着眼泪流的满脸都是,看起来极为可怖。   “非是杨光远投敌,而是西京有变啊!”   桑维翰刚心里一松,但听闻西京有变,立刻就觉得脑子轰的一阵爆响。   西京就是后唐的东都洛阳,石敬瑭入开封后,留次子石重信为左骁卫上将军并河阳三城节度使护卫西京,三子石重乂为左骁卫大将军留守西京。   要是西京有变,难道是他们出了问题?   石敬瑭蜡黄的脸上肌肉一阵哆嗦,他迈开步子朝石重贵走去,没走几步,一层看着就不正常的红霞,直接涌上了脸。   接着,他人好像要昏倒似的摇晃了几下,情形万分吓人,裴远赶紧站了起来,和桑维翰两人一左一右,夹住了石敬瑭。   “大人,河阳兵变,东都巡检张从宾反了!范延光许其部署副使,并财货五十车,此狗奴遂尽起河阳之兵,猛攻西京。   西京中亦有不少河阳兵,他们里应外合,西京陷落,信哥儿和乂哥儿,皆被张从宾,杀害了!”   ‘轰!’   这个消息,犹如一道惊雷一样,在石敬瑭的脑海里炸开,这位快五十岁,毫无廉耻的儿皇帝惨叫一声,身体猛的一抖,如同强直一般抽出了几下,脸色又迅速由红变得如同金纸一般。   ‘哇!’的一声,一口鲜血从石敬瑭的口中喷了出来,连裴远和桑维翰都架不住他,肥大的身躯,直接往地下滚去,三人顿时摔成了一团。   石敬瑭有六个儿子,其中第四子、第五子和第六子早夭。   长子石重英原本来在东都洛阳为质,石敬瑭晋阳起兵的时候,石重英与石敬瑭义子石重胤一起,为末帝李从珂所杀。   唯有次子石重信、三子石重乂长大成人跟在身边,石敬瑭入开封后,他们两一个担任河阳三城节度使拱卫西京、控制黄河,一个留守西京以防不测。   结果现在,张从宾一反,石敬瑭为求稳固黄河沿岸和洛阳的举动,竟然把他两个儿子给送上了绝路。   六个儿子,三个早夭,一个被后唐末帝李从珂所杀,次子石重信和三子石重乂,已经是石敬瑭仅剩的后代了。   所以在张从宾杀了石敬瑭这两个儿子之后,考虑到他已经四十七岁高龄,几乎可以确定的说,石敬瑭已经绝后。   当然,历史上石敬瑭还是有了一个儿子石重睿,但要等到明年才会出生,现在估计都没怀上。   “苍天呐!你这是非要我死吗?国桥啊!我本不想当这劳什天子,你是知道的,是王二十三这贼奴一直苦苦相逼。   我装疯卖傻,我给他磕头下跪,他都不肯放过我,饮宴之中,早走一步,他都要问我是不是要回去造反,国桥,我不得不如此啊!我的儿啊!是某害了你们啊!”   短暂的静默之后,口吐鲜血的石敬瑭直接就在地上翻滚了起来,他不停猛锤着自己的胸口,边翻滚,边在地上嚎啕大哭,鼻涕眼泪混合着鲜血,哗啦啦流的满身都是,就连裴远身上都有不少。   要说石敬瑭惨吗?那是真的惨!他或许本来就是没想过要当皇帝的。   但谁叫他手握重兵,还在担任河东节度使呢,这个时代,河东节度使基本上就代表着造反派头头啊!   他装疯卖傻,苦苦哀求,甚至通过李从珂的母亲曹太后求情,但李从珂从未放弃过对他的监视,甚至几次都想直接杀掉他。   虽然李从珂也曾表示,只要石敬瑭愿意移镇别处,就可以让他善终,但石敬瑭根本不敢信,手里没兵的那一天,就一定是他死无葬身之地的那一天。   李从珂当了三年皇帝,三年中,石敬瑭每一天都是在恐惧中度过的。   他与桑维翰找到的唯一能够保命的路,就是认契丹耶律德光为父,割让燕云十六州,以一种非常决绝,把国家卖到后人无法再卖的程度,获得了契丹人的帮助,以求保住性命。   可是,他在河东节度使任上,怕被李从珂杀全家,进了开封当了皇帝,又怕被内外的骄兵悍将所杀。   屁股没坐热乎,诸子皆死,已然绝后,连义子都只剩下了眼前的石重贵。   哭嚎之间,后宫的石敬瑭皇后,庄宗李嗣源第三女,遇害的石重信母亲,后唐永宁公主也来到了大殿。   此时石敬瑭已经哭的瘫倒在地,连刚刚吃下去的红烧肉都呕吐了出来,鲜血、食物残渣、鼻涕和眼泪浑身都是,全无一点帝王之像。   而永宁公主也已经得到噩耗,夫妻两的长子石重英为李从珂所杀,次子石重信也已经没了。   “永宁!我何苦为帝王?何苦争这一场啊!王二十三这狗奴,他怎么就不能相信我啊?   若他无杀某之心,英哥儿、信哥儿、乂哥儿何至丧命啊!”   此时,夕阳已经快要落山,昏黄的阳光照进了大宁殿中,石敬瑭与李皇后抱头痛哭。   石重贵、桑维翰,以及附近伺候的内侍、宫人都陪着哭成一团。   裴远突然觉得有些萧索和悲伤,在心里,他是无比痛恨和鄙视石敬瑭的。   燕云十六州为中国屏藩,有这块地盘在,契丹等胡人想要入中原,光是翻山越岭就能要了他们半条命。   翻过山岭之后,若是顺利或许能得点好处,若是不顺,连个跑路的资格都没有。   是以大唐衰微这么多年,契丹屡次南下,皆被打的大败,中原混战百余年,契丹人都只有远远看着的份。   可是如今燕云十六州归了契丹,他们就可以在燕云之地耕种屯兵,想什么时候南下,就什么时候南下。   幽、蓟等州土地肥沃,契丹人更可大肆搜刮,使得他们有足够的财力,并且有相当承受损失的能力,日后必为中国大患。   可是目前,裴远眼前的石敬瑭,不过是个只想着保命,但却被命运推着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可怜人。   虽然坐上了皇位,但内外皆是飞扬跋扈的权臣,住在皇宫之中,却要时刻担心会在一不留神之间,就被乱兵砍了脑袋。   造反造到快五十岁,背了千古骂名,认小自己十几岁的人为父,现在还绝了后,真是何苦来哉当这个帝王?   他忽然想起了张昭曾经给他说过的话,这个乱世,之所以藩镇割据,牙兵无法无天。   皆因上下失去了荣耀,左右丢失了信义,把率兽食人的弱肉强食当成了理所当然。   看着眼前的石敬瑭,裴远突然明白张昭所说时代悲剧,是个什么意思了。   ‘我张二郎,不为九五之尊,不为醇酒美人,专为结束此乱世,再铸汉唐荣光而来!’   裴远在这一瞬间,只觉得张昭这番话,如暮鼓晨钟一般,重重的敲在了他的心口上,他决定自己也要疯狂一把!   “圣人夜哭到明,明哭到夜,能哭死张贼否?能为二子报仇雪恨乎?若允张司空所请,臣有一策,可使圣人大仇得报!” ###第三百一十四章 烧钱的金手指   凉州,马城河边,两个硕大高耸的砖石塔立了起来。   这两座高塔,看上去很像是一个口细肚皮大的烟囱,高塔两侧底部开了几个小口,上方也有倾倒物品的进料口,很明显能看出有炉喉和炉缸这种设计。   所以,这不是什么寺庙佛塔,而是张昭依据记载,建造出来的土法炼钢高炉。   搞出这个可不容易,在刚攻下疏勒城时,张昭就把思路和大概的图纸给了曹十四。   四年中,曹十四转为了攻克这个高炉的修筑,就足足花了张昭超过二十万贯,这都够买几百套铁甲了。   但张昭硬是舍得往里面砸,因为他知道,在后世说起来是大浪费的土法炼钢,在这个时代,就是大杀器。   而为了获得造高炉所需要的耐火砖,张昭甚至提前点了红砖这个科技树,为了烧制出合格的红砖,又是六万多贯砸了进去。   而造出来的红砖,竟然还是只能用来建高炉和低矮的民房,修建堡垒的话,硬度还是差的太远了。   “二郎君,你看这高炉,从上到下依次为炉喉、炉身、炉腰、炉腹和炉缸,各处皆用红砖加三合土、糯米汁筑成,温度再高,也能保证高炉的安全。”   曹十四叉着腰,颇有几分总工程师的样子,站在张昭身边介绍到。   “步骤都熟悉了吗?若是能成,我河西就多了一件利器!”   张昭也有些忐忑不安,谁叫他也是一知半解呢,这要是不成功,几十万贯就打水漂了。   曹十四自信的点了点头,于是冶炼就开始了,先是把铁矿石粉碎,掺入石灰和炉渣,随后加水烧成结,另外把制好的焦炭也准备好。   再从高炉顶部投料口投料,一层铁矿石,加一层焦炭,如此连续进行,不断加热烧制,就能得到原始的铁水。   不过这才是第一步,接下来要赶紧把没有冷却的铁水,输送到旁边搭建好的转炉进行精炼。   转炉唯一的作用,就是可以不断搅拌铁水,以及往铁水中吹入空气,这样可以让空气中的氧气进入铁水,让铁水中的碳和氧气集合,生称二氧化碳,从而达到降低铁水含碳量的目的。   这个时代,铁质量差的最大原因,就是含碳量的问题,张昭这个高炉,能较为稳定的得到高碳钢和低碳钢,各有各的用处。   张昭从清晨,一直陪曹十四坐到了傍晚,最后甚至在有一炉练出的钢中,得到了接近于他手中横刀材质的钢铁。   青灰色的原钢,看起来就有一种属于金属的美感,顿珠拿着一柄这时代最普遍的铁刀挥砍了一下,铁刀应声而断。   顿时,欢呼声雷动!   一旁的蛮熊和阎晋等人都是喜不自胜,跟着过来看热闹的范质甚至激动地连连恭贺张昭。   “司空炼得此等神铁,当可锻为神兵宝甲,日后逐鹿四方,定能战无不胜!”   对于范质以及手下一票悍将的吹捧,张昭照单全收,还嘱咐郭天策回去后,一定要将锻出来的低碳钢材,呈送给各个大小官员看,要让他们知道,我张司空,又得一神器矣。   不过等到众人散去后,张昭却和曹十四一起坐在了高炉不远处一个山包上,看着满地的狼藉默然无语。   几口葡萄酒下肚后,曹十四转过头看着张昭。   “二郎君,你让我造的水力吹风机已经用坏了,搅拌铁水的工人当场病倒了三个。   二号炉的红砖被高温烧爆,高炉已经损坏了,攒了一年多的焦炭,现在还剩下不到三成,三千斤铁矿石,只冶炼出了不到七百斤钢。”   说着,曹十四竟然眼泪哗哗的开始往下掉,“二郎君,某对不起你,三十万贯银钱,只炼出来了几百斤钢。”   张昭拍了拍曹十四肩膀,随后干脆把他的肩膀搂住。   “万事开头难,咱至少没有失败不是,某相信你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办法。   就算找不到也没关系,某张二郎就算是拿钱砸,也要砸出几万斤的钢来!”   边安慰曹延明,张昭边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这金手指,是真他妈的不好开。   看似一个挺简单的玩意,但往往背后却是一个整套的体系。   他张昭要想用土法炼钢,那至少要点出大规模生产焦炭的能力,水力乃至蒸汽搅拌机、吹风机、质量更好的耐火砖、以及更好的吹碳方法。   不然的话,就会如同他现在这样,只能所有的环节都用笨办法,用最原始的办法,靠大量的金钱和人力开路,付出极大代价后,才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但,这注定是不可能持续下去的,一斤钢所花费的银钱,比二十斤生铁都多,开!开你娘的金手指!   不过发脾气归发脾气,但张昭还是决定继续搞下去,既然已经砸了三十万贯了,怎么也要听个声响。   至少要搞出一支一千到一千五百用钢刀穿钢甲的超级精锐,以后归义军的模式,就是用少量精锐禁军,加上大量征召府兵的模式来作战。   “好了!大男人抹什么眼泪,打起精神来,咱们还得去庆功呢!明日跟着某去靶场,刘迪据说已经把旋风炮给搞出来了,咱们一起去看看!”   张昭咧了咧嘴,哄小孩一般的哄起了曹十四,说起来,好像是他这冤大头司空亏损了三十几万贯吧?   可到到头来,还要他到处去哄人,然后自己打肿脸到处充胖子。   在跟曹十四回凉州的路上,张昭有个感觉越来越强烈,以后这方面,不能光由他砸钱来推动了。   他或许可以考虑按照后世大学的模式,来建一所百家争鸣的学院,用科学技术的发展来推动生产力的发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专门由他来靠个人的强行驱动。   ……   凉州城北,专门的大军演习训练场,这里也是举行乡射礼的地方。   张昭昨日带着众人去参观了高炉,带着几百斤在这个时代来说,质量很不错的钢材回城,还特意摆宴大吹特吹之后,今天又马不停蹄的来到了训练场,检验已经技术趋于成熟的骆驼旋风炮。   刘迪制造的这个旋风炮,张昭仔细看了下,比他想象中,还是要大了一些,不过一匹双峰驼还是能够驼的动。   此旋风炮由八十几个大小零件组成,可以在两刻钟左右组建完成。   每两匹骆驼配一架旋风炮和若干零件备用,由旗队长一人指挥。   下设被视为军官的主炮手兼队副两人,辅助炮手六人,装填手三人,观瞄手两人,组装手五人,骆驼饲养员一人,另外配备骡马三匹。   这就是一个旋风炮的基本组成单位,称之为旗队,共计军官三人、士兵十七人,骡马三匹、骆驼两匹。   每五个旗组成一个行动单位,设一个将头负责指挥,刘迪一共为张昭制造了八十架骆驼旋风炮,官兵合计一千六百二十人,骆驼两百头。   不过呢,这还是纸面上的实力,因为张昭根本养不起一千六百人左右的专门骆驼炮兵。   他现在的归义军瀚海镇和玉成镇就有五千人,收服凉州及六部之后,又招募了快两千人。   他现在是以三十余万的人口,养着七千大军,这还基本是脱产的士兵,天字第一号穷兵黩武了属于是。   所以现在凉州上下,都有些躁动,都好像憋着一股气。   这是必然的,七千常备军摆在凉州,不出去侵占下其他地盘,不找个势力打一架,那简直都不正常。   话说,兰州的金城王氏,就是看准了张昭这个情况,王宗恒才不想投靠的。   他分析的实际上没错,张昭现在不缺军队,缺的是如何安排他这几千大军的地盘和财货。   张昭今天有二十个旗队的骆驼旋风炮要进行演习,首先进行的是机动化演练。   四十五匹骆驼加上六七十匹骡马,在战场上转运的速度,还是很快的,相比起发型投石机,骆驼旋风炮颇有几分后世自走炮的意味。   一两百斤的旋风炮主体装在一匹雄壮的骆驼上,零部件则由另一匹骆驼驮着。   旋风炮分两种模式,其中一种是将炮身就架在骆驼身上,威力小一些,但非常灵活,甚至可以边打边退。   布置在靠近山丘等复杂地形时候,能一定程度上抑制骑兵的冲击。   氾全连声下令,一面面红色旗帜,在在旗语兵的挥动下迎风招展。   二十门旋风炮瞄准前方,拳头大的石块,如疾风骤雨般砸向前方那些用木棍扎起来,还穿上了甲胄,代表敌军士兵的木人。   木人哪怕有甲胄,但立刻就被砸得稀烂,而这一波石块投掷过后,不到十秒钟的时间,下一轮,石块又砸到了,这下,木人们彻底被砸成了零碎。   而在旋风炮砸向敌人的时候,隶属于旋风炮旗队的士兵们,还军官的指挥下组成了两排弓箭手和一排梨花枪兵。   梨花枪兵点燃了枪下口方的火药,炽热的火龙喷射而出,与此同时弓箭手们引弓而发,只听声音嗖嗖响动,地上插满了箭矢。   张昭身边的白从信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对着张昭说道。   “司空,此旋风炮果然犀利,若真是八十架装配完毕,边打边退,矢石满天呼啸,又有长枪手围屏护,恐怕就是上千骑兵前来冲阵,也讨不得好。”   张昭大笑一声。昨天三十几万贯只造出了几百斤钢的颓废,一扫而空。   这骆驼旋风炮可是好东西,历史上西夏人就靠着这个,让大宋的重装步兵吃够了苦头。   而如今,他所面对的也一样。中原武人彪悍勇猛,河西军与他们比起来,除了精锐部分以外,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若是能有骆驼旋风炮加持,可以在远距离上轰垮军阵。当可大为减轻两军的差距。   就在两人谈话间,范顺又开始演练起了骆驼炮的另一种战法。   那就是将骆驼炮,从骆驼背上拆卸下来就地组装,抛射的石块,也从比拳头大一些,变成了比跟婴孩脑袋差不多。   随着一声令下,组装到地上的骆驼炮牺牲了机动性,但是威力却增加了。   呼啸声中,硕大的石块砸向了一个高三米多,宽一米多的土城墙。   二十门旋风炮按照调整好的弹道,集中砸向了其中一个区域,只砸了不到五轮,城墙便被砸塌陷了一大截。   这下轮到善于守城的阴鹞子冒冷汗了。   “不想这旋风炮如此犀利,恐怕今后除了凉州、兰州这种大城,寻常小州县,若有几十们旋风炮,轰上一两个时辰,就能轰开一个缺口了。”   张昭也是这么想的,这种小了一号的旋风炮,攻打高大的城池肯定不行。   但打一些小城池和一些小堡垒、军寨还是非常好用的。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宣布奖赏刘迪等工匠,一匹背上插着三面红旗的急使从远处奔了过来。   张昭仔细一看,充当这个传递紧急军情任务的急使,竟然是氾顺。   出了何事,以至于如此紧急?   众人都大惑不解,凉州最近应该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啊!   范顺估计是从神鸟县城一路急奔过来的,他脸色惨白,见到张昭后,直接从马上一头栽了下来,人还在地上没有起来,就大声喊道。   “司空!裴舍人从东都开封府传来消息,朝廷已经应允司空河西节度使之请,另有渭州发生兵变,裴舍人请司空做好出兵准备。” ###第三百一十五章 快召张司空入关中平乱   四月十五,张昭亲率归义军瀚海镇精锐两千,玉成镇重步军九百,并收纳了六部精锐骁骑的憾山都一千一百勇士,合计马步军四千。   加上自发带着干粮马匹,要跟张司空去立功得赏的两千余轻骑,共计六千余人,号称两万大军,自凉州出发,浩浩荡荡的往东边而去。   刚开始张昭并不是很在意,他还准备先收复兰州诸部后,才去渭州平乱。   而现在,他是带着一种极度复杂的心情东进的,甚至他都在想,是不是不带慕容信长或者张烈成?   哪有西凉节帅奉诏入关中,自己就先带了好几个骁勇善战好大儿的?   太不吉利了!万一有个形势危急,他大喊一声‘我儿信长何在?’那就属实是地狱笑话了。   造成这种前后认知差距的原因,是因为唐代和渭州和五代的渭州,根本就不是一个地方。   唐代的渭州是后世的甘肃陇西,而五代的渭州,是在后世甘肃平凉一代。   这两地方虽然也交界,但政治影响力和险要程度,完全无法相比。   唐代渭州就在兰州东南边,过了狄道就是,现在也不是中原朝廷的地盘,占据这里的人,成份跟兰州差不多,少量汉人后裔加上一些党项、回鹘、吐蕃遗民等。   而五代的渭州,位置在更加紧要的平凉,是中原朝廷控制的地方,归属彰义军泾原节度使管辖。   从这里再过去就是静难军邠宁节度使的地盘,邠宁节度使左边是凤翔节度使的地盘,往前是晋昌节度使京兆府,也就是大唐都城长安所在。   看出来了吧,不管是泾原节度使,还是邠宁节度使,就更不用说凤翔和长安这两个地方了,那都是大名鼎鼎的啊!   这些地方,也可以说是关中了。   想到这,冒着寒风骑着战马的张昭忍不住就是轻轻一抖,长安啊!原来裴远真给他争取到了一个极好的机会。   不是去拿一个已经搁在嘴边的渭州(陇西),而是去他没想过的渭州(平凉),甚至有可能去一去长安。   所以当张昭弄清楚渭州在哪之后,也不得不感叹了,一句甘州回鹘是真的好命。   本来他是准备在春耕的时候,征集两千人马去骚扰甘州回鹘,让他们春耕困难,秋收时就去灭了他们的,现在有了这样的好事,自然打甘州回鹘又被往后推迟了。   六千余人,足足有两万二千余匹骡马牲畜,接近一人四马的配置,堪称奢华。   哪怕凉州自古产马,张昭有带来了几千匹折耳马,这都是极为大的手笔了。   远处传来了嚎哭和惨叫声,从张昭这里看去,他面前是一个宽阔的山谷。   山谷中,一条大河自西向东的流淌着,河流两旁是极为富庶的河谷地带,有大片大片的良田,两边山丘上还有棉花般点缀其中的羊群。   “大人!末将打破了一个党项奴的村寨,他们竟敢窝藏兰州沙陀叛逆,罪无可恕!”   已经能很顺当的把大人两字挂在嘴边的,当然是张司空的好大儿慕容信长。   此时,好大儿骑在一匹雄壮的折耳马上,虽然身上染了点点鲜血,但顾盼间神采飞扬。   他身前,一个穿着彩衣的女子,被他横放在马背上,女子不哭也不闹,认命般的把头朝下。   从衣领处露出来的一截细白脖子,还有高高隆起的小翘臀来看,应当是个美人。   “此乃本地豪酋幼女,被某夺来,献与大人晚上暖暖被窝!”   慕容信长说着,拉起了女子的头发,一张憋出了几丝红晕的细白小脸,出现在了张昭的视线中,大大眼睛加上粉润的小嘴唇,果然生的美丽。   “这是你的战利品,耶耶甚样美人没享受过,能看上这种野花?康家女怀了崽,你身边也没个伺候,自己留着吧!”   张昭悄悄咽了口口水,然后……拒绝了,虽然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很普遍,但张昭还是有点接受不了这种方式,更别提是慕容信长进献的,他更觉得有那么一点别扭。   慕容信长本来也想推辞了一下,可是看了下这女子的腰臀和脸蛋,又很是心动。   少年郎食髓知味,张昭给他纳的康金山之女已经怀孕五个月了,最近慕容信长还一直荒着呢。   “去吧!去吧!这女子放到后面去,传我命令,凡是跟兰州沙陀逆贼有关联的,勿要走脱一人,告诫诸军官,要记得军令!”张昭挥了挥手,把慕容信长给赶了下去。   他张司空的军令,那就是战利品全部要归功,然后按照功劳大小赏赐分配。   这种四处劫掠时,可是杀人,可以劫掠,但一般不准放火,更不许擅自奸淫,军法官已经下到了各都,执行还是非常严格的。   张昭这是在给所有人定下一个规矩,守规矩的应有尽有,不守规矩的脑袋搬家。   话说我张大穿越者,还是很了解这个时代武人德行的,更怕手下兵将跟中原的同行有样学样,是以在军律跟规矩这两样抓的很严格。   但也就仅仅到此为止了,那种威武之师,文明之师,是不会出现在这个时代的。   能保证他们对张昭自己有百分之七八十服从和百分之八九十的忠诚,就已经很不错了。   杀人与劫掠,是封建军队这种暴力组织刻在基因中的东西,不是谁都有本事在封建时代,练出一支饿死不劫掠、冻死不拆屋的岳家军。   所以岳爷爷才是千古英雄,张大穿越者能做到望其项背,那都是极为了不起的了。   这也是张昭没有选择自兰州走狄道入渭州(陇西)-秦州(天水)-到内渭州(平凉)这条路。   而是选择顺黄河直下,走会州(甘肃靖远)-原州(固原)到内渭州这条路。   因为渭州和被中原朝廷控制的秦州,属于嗢末化部落的势力范围,也还有一些嗢末化的汉人,这里原本属于陇右节度使的管辖地,是张昭内定的属地。   而在会州和原州,这一代是各种各样的党项族和其他小部落的聚居地,他们的风俗和血缘关系更加靠近庆州一带的东山党项部。   按照张昭目前的实力和规划,他是很难和中原朝廷的对抗的,唯一能打主意的劲敌,就是党项各部,特别是夏州的平夏部定难军。   那么借着出兵渭州的机会,先打怕会州、原州的党项,那就是顺带的事。   而且,他这次抽调了接近七千大军,骡马两万多头,总不能全让自己出钱吧,就算是亏损,那也不能大亏特亏,亏一点点,张昭还是可以接受的。   这找补的地方,绝不可以去内渭州彰义军泾原节度使与雄武节度使的秦州的地盘上去找,他也不愿意去劫掠有嗢末部的渭州。   那就只能苦一苦党项百姓了!   ……   会州到原州,三百多里路,张昭没入会州城,而是直奔原州。   这一路上的党项部落可是遭了大难了,三十几个大小部落被攻破,具体多少人被杀,张昭没去统计。   反正他出发时,只带了五千石粮食,到了原州城下后,粮食有多少没人计算,但身后跟着羊六千只,牛四百头,骡马二百多匹。   粮草比出发时还多了六十几车,转运的丁口多了一千五六百,妇人三千余。   原州城的党项部,当然从附近各部那里知道了从凉州来了一支军马。   不过这里的头人得到的报告是凉州吐蕃大肆劫掠,所以他集结了六千余人,还向庆州的东山部党项求了援,东山部已经点拨了四千骑,正在赶来。   可是张昭的两千先锋一到原州城下,城内的党项部就傻眼了,说好的凉州吐蕃呢?   你妈妈的!   李忠超抬手就给了身边小头人一个耳光,城下两千军马,清一水的高头大马、全员铁甲,什么吐蕃能有这份装备?松赞干布复活了是吧!   嘚嘚!嘚嘚!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看旗号是张昭自己的探马回来了。   “报!启禀司空,渭州乱军十五日前攻破义州,静难军邠宁节度使安叔千率四千人平乱,但静难军也爆发兵乱,两股乱军合流,挟持安叔千号称三万,往凤翔府去了。”   卧槽!阵仗不小啊!两个节度使的牙兵都反了,这是要打长安吗?   “大喜!大喜!”这边探马刚说完,李存惠亲自骑马跑了回来,他比张昭大军先行五日,专门去往发生兵乱的渭州一代探查消息。   “朝廷遣快马已至秦州,任命司空为河西节度使兼鄯、兰、河、廓四州观察处置营田度支押番落使,令极速东进平乱。”   嘶!张昭倒吸一口凉气,难怪李存惠狂喜着亲自回来,原来不单是准了河西节度使,还把鄯兰河廓四州都给了,这就差把陇右节度使给扣到他头上了。   裴远这厮,是卖了多大的‘国’给石敬瑭?能让石敬瑭几乎是底裤都不要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恐吓与挟裹   ‘咚咚!咚咚!’人头大小,打磨好的圆石,在投石机的抛射下,呼啸着向原州城砸去。   不一会,原州城头,可能是修建自大唐年间,唯一仅存的角楼就被彻底摧毁了。   原州城上,来来去去手持刀枪的人,如同惊慌的蚂蚁一般四处乱跑,哭喊声连城外的归义军都听得见。   原州城西北,被原州党项头目李忠超邀请来共同对抗‘吐蕃贼寇’的四千东山党项骑兵,猬集在一个山包下面。   这些党项骑兵穿着土黄色和灰褐色的皮袍子,大约有几百人身上胡乱套着些乱七八糟的甲胄。   虽然人人有弓,可是精良的刀枪并不多,其中一些骁勇些的,正二三十人一群策马四处散开。   这是怕被张昭他们迂回包抄,而做出的防御性侦查,不过好像有些迟了。   而与他们对峙的,是憾山都中的两百多拔悉密轻骑和碎叶招募的景教骑士。   远远看来,双方首先在装备上,就拉开了巨大的差距。   这些憾山都骑兵,清一色的穿着棉衣,外套闪亮锁子甲,头上戴着配有面罩的复式头盔,手里精铁长刀闪闪发亮,胯下的战马,更是雄壮威武。   双方对峙了两刻钟左右,憾山都四百多骑士,硬是让东山部四千多人没敢上来,连挑衅都没。   一阵黄沙随着西北风吹来,本来就有些灰头土脸的东山党项,更是自卑了。   他们觉得自己就像是路边的野狗一样,而人家则是天上的神仙。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东山部的党项,压根不敢上来,因为他们把甲胄齐全的张昭归义军,当成了中原朝廷的军队。   虽然四年前的933年,定难军节度使李彝超坚壁清野,耗走了后唐朝廷的大军,使各部党项开始轻视朝廷。   但庆州的东山部,不比定难军节度使的平夏部那么强大,更没有他们那么团结,是以中原朝廷对东山部来说,仍然是不可得罪的庞然大物。   他们一看归义军有大量甲胄,大小将官头人,直接就骂开了,在他们看来,一定原州的党项惹到了朝廷,才使得朝廷发大军征发,却把他们骗来说打吐蕃。   骂骂咧咧中,等到看到投石机这种玩意出现后,东山党项立刻就怂了。   军阵中出来一员小将,带着十余随从,打着一面灰白色大旗向归义军奔驰了过来。   “未知是哪路节帅在此?东山部李延礼前来拜见!”   张昭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小将,身材高大,模样周正,一看就不是那些整天睡在羊圈的底层党项人,而且不管从发式还是穿着和口音,都跟汉人无二。   党项人的发型,后世人印象最深的,就是那种各式秃顶的奇葩发型。   那玩意其实是李元昊搞出来的,这家伙造反之后,发现党项人跟汉人经过几百年的融合,已经基本没多少分别了。   于是他为了显得自己造反有理,想尽了各种办法,将党项人搞成秃顶,就是为了让他们和汉人不一样。   但现在,李元昊的曾祖父李光俨都还没影呢,东山部说是党项,除了穷的不行,跟汉人没多大区别。   “哪来的狂徒,竟敢率众窥视大军,可知国法森严?你面前的是检校司空,河西节度使兼鄯兰河廓四州节度张司空,还不参拜!”   李延礼楞了一下,河西不是在国家之外吗?鄯兰河廓四州节度又是什么鬼?再说这些铁甲,怎么看也不是河西能养得起的啊!   不过张昭懒得和他解释,如果不是看着东山党项并未臣服平夏党项,以后他要对付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用得着的话,早就把他们打杀跑了。   “庆州刺史,是你何人?”张昭慢悠悠的问道。   “乃是在下父亲!”李延礼看着这个年纪跟他差不多,但气质不俗的同龄人,不知道怎么的,竟然产生了一种十分强烈的威圧感。   “倒也是朝廷命官之后,某奉国家诏令,起兵平定渭州兵乱,你可是来助我平叛的?”   张昭张了张嘴,就把这些被原州城中党项请来助拳的东山党项,说成了前来助他的。   李延礼刚想要头,张昭脸色一沉,“若不是来效忠朝廷,协助平叛的,那你是想去渭州附逆吗?   朝廷对你们东山部可不薄,某生平最恨不忠不义之人,若是听闻哪里有,千万里也要过去打杀了他!”   “啊!呃!这……”李延礼张口结舌了十余秒,突然就听见传来了阵阵惊呼。   原来又有一支起码五百人以上,装备精良的轻骑从远处驰了过来,光是这一千人,就能让他们四千人吃个大亏。   “没错!家父也是朝廷忠臣,听闻渭州有乱,特遣兄长延嗣与在下前来协助剿灭叛军!”   李延礼抹了一把冷汗,虽然目前处处透露出了诡异,但还是先稳住面前的这位节帅再说。   “既然是相助平叛,那原州城中各部跋扈无礼,阻拦平叛大军通过,还请这位李郎君,率军为大军先锋吧!打破此城,某定然要向圣人为你请功!”   卧槽!李延礼猛地一滞,他是城中李忠超请来助拳的,而且他们还是姻亲,要是他转头攻打原州,回头还不得被部落大小头人给撕了吃了。   再抹了一把滴答的汗水,李延礼终于知道单膝跪地了。   “回禀司空,原州李忠超几代人都尽忠朝廷,今日定然是有误会,在下愿去城中,说李忠超出来解释。”   “轰!”正在两人说话之间,原州西门,终于被轰塌了一大截。   张昭淡淡一笑,一把抓住李延礼的胳膊,李延礼大惊想要抽回,却怎么也拉不动,只吓得面无人色。   “解释?我看不必了,且与我一起进城,让李忠超向某的长刀解释吧!”   扯不回胳膊的李延礼毕竟是聪明人,他一看河西兵马并没有趁着城墙倒塌杀进去,立刻就明白了点什么。   “还请节帅宽宏大量,我们庆州东山党项和原州党项,都是忠于朝廷的。”   “一刻钟内,李忠超要是能自缚请降,某就留他一条命,当然,也留你们一条命!”   张昭嘻嘻一笑,看似有些惫赖,但眼神中透露出的却是凶狠。   因为饶了个大圈的白从信所部,终于绕过清水河,突然出现在了东山党项的后面。   这些党项人向左右都散了斥候,但没想到张昭早已安排人从清水河段上游绕过来了。   双方的装备差距太大,加上他们以为归义军是朝廷兵马,心理上就处于劣势,白从信刚绕到后面,东山部四千余骑,就开始向西面逃跑。   “请司空开恩!某愿意进城!”李延礼终于双膝下跪了,别人的马比他们好,弓比他们好,看起来也极为熟悉这种轻骑兵间的追逐战。   这四千骑可是东山党项三成丁壮,哪怕损失十之一二,他们都承受不起。   ……   须发灰白的李忠超哭嚎着扑倒在了尘埃中,对着张昭不停的叩头,在他面前,兰州沙陀部李氏族长粘满了灰土的人头还在滴血。   “若非朝廷急召,某今日定要杀你全家!”张昭冷哼一声,不过他才不会杀这李忠超全家呢,他是要把原州当成后勤中心,这样才好放心进入渭州平乱。   “李延礼,让你兄长派一千骑来,李忠超,原州党项,最少抽两千骑,你自己和儿子孙子,皆随某南下平乱,若是用心,自有封赏。”   两个拓跋李氏的党项头人,性命都捏在张昭手里,哪敢反抗!   尤其是东山部的李延礼,肠子都悔青了,他以为是朝廷兵马在此?还天真的以为能以四千骑为本钱,前来说合。   结果哪知道,他面对的,不是一两千精锐骑兵,而是五千以上的全甲精锐。   张昭轻轻吐了口气,顺利进入原州,张昭一路劫掠所得,也有就地方存放了。   此外,他还勒索了李忠超一大笔粟米和牛羊,既然关中情势危急,张昭就不能一步步慢悠悠抢过去了。   他决定把原州打造成后勤基地,挟裹本地党项跟他一起南下平乱,再让刘再升率军一千和两千余志愿骑兵留守原州,他则要日夜兼程南下。   张昭感觉,此次渭州兵变,可能规模并不小,不然石敬瑭不会如此焦急。 ###第三百一十七章 兵过弹筝峡,齐声唤回家!   靖难节度使,邠州署衙,节度使安叔千被人五花大绑,堵在了署衙放置节度使六纛旌节、门旗和牙旗的节堂中。   后世也俗称叫做白虎节堂,这是节度使的放置旌旗,商议大事的军国重地。   安叔千,代北三部沙陀出身,只不过他这沙陀与坐镇秦州的康福一样,不是真沙陀,而是粟特假沙陀,他祖先是粟特安国人。   但不管怎么样,在后唐、后晋两朝,代北三部出身,那就是李家父子的代北武勋集团的一员。   而且安数千还担任过振武军节度使一职,当年李国昌、李克用父子,就是在振武节度使任上起家的。   “切勿害我!切勿害我!”安叔千被绑在座位上哭喊着。   下面一群兵马指挥、兵马副使、镇将、什将甚至几个小校嘻嘻哈哈的调笑着,完全没把捆绑一镇节帅当回事。   “好人头来咯!哈哈哈!好贼子,某亲披甲上阵,此贼还闪转腾挪,杀我三员骁校,果是代北三部出身,甚有勇力!”   随着大笑声,一员身穿扎甲,手持还在滴血横刀的军将,大步流星赶了进来。   他快步走到安叔千身前,哐当一声将手中血肉模糊的人头,扔到了安节度使脚下。   “太保!安叔彦此贼想要造反,已被末将亲手诛杀!好恶贼,差点就砍穿了某的宝甲!”   安叔千有个检校太保的官衔,所以来将就称他为太保。   “四弟啊!某的四弟啊!”安叔千一见地上的人头,瞬间就开始顿足嚎哭了起来。   安叔彦不但是他的四弟,还掌握着静难军节度牙军,是安叔千最后的希望。   安叔千在座位上哭的惊天动地,节堂中的将官却笑得比谁都高兴,安叔彦一死,安叔千就彻底成为他们手中木偶了。   “嚯!能把张兵马使的宝甲砍成这样,定然是一把宝刀!”一个什将摸着杀死安叔彦的,陇山关都知兵马使张骁果扎甲破损处,感叹道。   “那是当然!”张骁果举起手中的横刀,亮给众人看。   “果然是宝刀!不得值二百贯?”有人看这柄青灰色精铁宝刀感叹道。   “某愿出二百贯,请张兵马使割爱!”人群中,立刻就有人愿意出钱买。   张骁果眉开眼笑,把手一指,“还得是你周虎儿识货,不过须得把你昨日夺得的邠州富商史家两个小娘子分某一个。”   “军使怎不早说?那两个小娘寻死觅活又不堪挞伐,甚不爽利,某早些一刀一个,已经了结。   哺时军使若有空,当可至某处,某留了最肥美处,已然用醋酒腌制,烤了之后定然美味无比!”   周虎儿话一出口,哪怕在场全是武人,也稍微沉寂了那么几息时间。   杀了、吃了也并不少见,但只选肥美处留着,还用醋酒腌制待客,这……   张骁果顿时就觉得自己被周虎儿夺了威风,三角眼一红,朝周虎儿看去,对方果然面带挑衅又极为嚣张。   “入你娘的,左二郎,拿某长刀去,杀安叔彦全家,也腌制好,今日晚些,某也要请周镇将赴宴!”   “何须兵马使吩咐,我等早就杀了安叔彦那贼全家老小,只有安家大娘子十分够劲,还给兵马使留着!”   左二郎就是个留在房中的小校,平日在彰义军中,也是极为骁勇的刺头。   张骁果一听犹豫了,安叔彦的大女儿颇有美色,他刚与众人淫辱了一番,颇觉得意犹未尽,是以还不想这么早杀。   可是不杀,那周虎儿不就稳压他一头了吗?   这位残忍的张兵马使左右看了看,周虎儿身后也站着几个颇有勇力的什将,打起来恐怕讨不得好。   但他又不愿被周虎儿压了一头,最后将视线定在了被绑住,已经哭成了烂泥的安叔千身上。   “吃甚美人?有甚可以夸耀的?美人哪有太保肥硕?”说着,他从腰间摸出了锋利的障刀。   “且看某打杀了安太保,与诸位分享!”   “安太保有二妾,某早就心仪已久,可得留着!”   “兵马使且慢,容某先来,从军十五载,某杀人不下数百,可从未杀过一镇节帅,不知道是甚滋味?”   张骁果还没跑到安叔千面前,又有一个镇将持刀跳了出来,他一边伸出舌头舔舐着嘴唇,一边看向安叔千双眼发光。   几分疯狂,几分戏谑。   “某愿为主!某愿为主啊!愿从诸将破凤翔、京兆诸府,尽起府库财货,厚赐诸军!”   安叔千这时候什么也顾不得了,这些乱兵,说把他杀了吃肉,那就一定干得出来。   “贺兵马使到!”门外传来了卫兵的高喊,节堂中一众将官赶紧站好,愤愤不平觉得丢了面子张骁果也赶紧回列。   进来的人,是彰义军节度衙前兵马使贺川,也是这次造反的主谋。   他造反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前任的彰义军泾原节度是张从宾。   也就是响应邺城范延光造反,攻陷洛阳,然后杀了石敬瑭仅剩两个儿子的那位。   贺川是张从宾的心腹,而张从宾离任之后,新任的彰义军节度使,人称李七哥的李德珫还未到任,这让本就不满朝廷不让他当节度使的贺川,有了作乱的机会。   张从宾更是许了贺川大量财货,允诺事成之后,让他改任晋昌军节度使,也就是出镇长安,关中诸节度,皆由他节制。   这种诱惑下,贺川哪有不反的道理,并且成功把一场小规模的作乱,弄成了杀向京兆府(长安)的大乱。   “安太保威望卓著,既然愿意与我等一起共享富贵,某求之不得!”贺川先是装模作样了一番,随后回身看着节堂中诸将。   “传某的命令,各将官赏五十贯,队正、火长给十贯,各军勇士给三贯,先给一半,打下奉天(乾县),再给另一半,若是能入京兆府,某就大开府库,赏赐翻倍!”   贺川的话一出,节堂内欢声雷动,喜气洋洋,纷纷歌颂起了财大气粗的贺兵马使,只有几个稍微还有点理智的拱手问道。   “怎么如此之快就要下奉天?可是有甚变故?”   贺川把脸一沉,“那沙陀儿已令安审琦为检校太尉、晋昌军节度使兼京兆尹,前来征讨我等!”   人的名树的影,安审琦与安叔千同为代北三部出身,而且父祖皆是名将,比安叔千更加骁勇果决,后唐时就是朝廷有数的骁将,比他们这些地处的偏僻的土鳖,要高大上的多。   是以听到是安审琦亲来,节堂中诸将脸上都有了惧色。   贺川左右看了看,忽然大笑三声,“诸将在担心什么?张太傅(张从宾)已占据东都,控扼汜水、河阳等地,朝廷大军被堵在东都以东。   安审琦最多能带数百人上任,此辈有何可惧哉?待某等打杀此贼,天下方知我等关西诸将的勇武。”   “对!杀进京兆府,让贺军使坐一坐长安城的龙椅,这以后不管洛阳、开封是谁当天子,这关中的事,咱们说了算。”   “但此时军中粮草不甚足,可怎么办?安贼若是据奉天与我等对峙,恐有粮草之忧!”   贺川闻言看着发言的军将,三角眼中露出了残暴的神色。   “粮草不足,你手中长刀是摆设吗?速去收集,让诸军士大索邠州,须得筹足够两月之用!”   ……   原州(固原)西南,六盘关,六盘关以东二十余里就是弹筝峡,俗称三关口,因风吹流水,常闻弹筝之声,故名弹筝峡。   安史之后,吐蕃屡次通过这里袭扰长安,后汾阳王郭子仪率军在此打败吐蕃,历经反复拉锯之后,德宗建中四年春正月。   唐廷与吐蕃在清水停战结盟,两国相约,“唐地泾州右至弹筝峡”。   虽然此后还发生了吐蕃人平凉劫盟事件,但经过边将浴血奋战,唐廷又在德宗贞元七年,于平凉古城的基础上修筑了平凉城,用来扼守弹筝峡谷口,后来改称行渭州,到现在则干脆变成了渭州。   可以说,通过了弹筝峡,就算真正进入了唐末朝廷的属地。   张昭率领的归义军在原州修整了五日,留了一千余人给刘再升镇守。   东山部党项在张昭控制李延礼之后,其兄李延嗣如约送来了一千骑兵,声称是要跟随张司空入渭州平乱。   这也说的过去,因为东山部所在的庆州,历来是朝廷管辖之地。   原州党项则并未属于朝廷,那就好办了,张昭挟持了其首领李忠超父子孙三代人。   从三万多原州党项中,征发了两千余骑,几乎将族中最骁勇的丁壮都给带走了,以此保证原州这个后勤基地的稳固。   选定刘再升留守原州的同时,张昭还派快马去了兰州,令充兰州刺史贾言昌,征发金城王氏和苏论家骁勇丁壮两千人。   以充兰州兵马使马杀才为将,率军进入会州(靖远),招降会州嗢末各部。   只要会州嗢末愿意归顺,值此紧要关头,张昭不但赐予财货,还就地任命本地豪酋为刺史、县令等。   这一切,都是为了稳住补给线,因为张昭不知道关中乱兵到底有多能打,所以给自己留好了后路,万一打不过,还能退回来。   “三军放赏,每三人给酒一坛,羊半只,胡饼蒸饼管够,钱给三贯,明日通过弹筝峡!”张昭轻声下达着命令。   身后东山、原州党项也欢声雷动,但归义军各兵将就没那么激动了。   或者说他们的激动,不是因为放赏,而是因为,过了弹筝峡,就是大唐的地界了。   百五十年,他们这些安西、河西、陇右将士的后裔,第一次要回到大唐了。   “尔等记得某出发时说过什么吗?”这样的时机,张昭当然要发表演说激励士气。   他登上搭建好的高台,台下数千兵马挤满了山谷,他的义儿军数十人,照样作为人肉传声筒,分列台下最近的位置。   “对待敌人,要如同祁连山上的风雪一样无情,对待自己人,要如同春日大河边吹来的暖风一样温暖!”   下面的兵将,齐声高喊!   张昭满意的点了点头,“此次,我归义军,奉诏入关中平乱,百五十年,这是国家第一次召唤我们,大唐虽然早已不在,但我们还在,祖宗英灵在看着我们!”   说着,张昭抽出腰间长刀,“奉诏平乱,除了显我军威,还要让故国士庶看一看,我等沦于胡尘的唐儿,尚是吊民伐罪的国家仁义之师。   诸将牢记,入关之后,不取不义之财,不杀无辜之人,要功勋,须得靠奋勇杀敌,要赏赐,当凭军功领取。   入关中之后,杀一人如杀我父,淫一人如淫我母!   谁敢不听军令,立斩不赦,收回土地,没收赏赐,全家为奴!”   “谨遵命!杀一人如杀我父,淫一人如淫我母!”数千士兵,集体高喊。   “回家!回家!”不知道谁带头喊了起来,人群顿时躁动的如同潮水一般,山呼海啸的回家之声,充盈了山谷之中。 ###第三百一十八章 我儿信长何在?   渭州城,也就是后世甘肃平凉,这平凉县的建制非常坎坷,曾几度设而复废,到了李从珂登基的清泰初年,平凉县再一次得到了设立,还任命了县令。   不过时人仍然不以平凉称呼此地,因为五代的地方文官,可以说是最没有存在感的,平凉县令甚至有长达十余年缺失的记录。   最开始呢,这里是是属于彰义军节度使的泾州镇军派人占据。   现在则属于渭州,真正掌握渭州的,不是平凉县令,而是渭州镇军镇将。   而且此时,平凉所在的渭州,是整个西边彰义军节度使(泾源)和静难军节度使(邠宁)一带最为富庶的地区。   因为这里卡着往西的商路,渭州城西的弹筝峡(三关口)又是最好收商税的地点。   除了收税以外,渭州的军兵们还可以在羊肥马壮之后,出三关口去往原州甚至会州打党项人的草谷。   五代武人可不是明末的武人,明末边军战斗力不堪入目,连铁锅都没的蒙古人,都只有夜不收等精锐敢去打杀一番。   而五代,彰义军节度使这种西边的边角料节度使兵马,也能经常出境去劫掠。   原州党项总共不过两三万人,就是被他们常年打草谷的结果。   渭州城正建在三关口外,因为昔年是防御吐蕃的前线,所以城池修建的极为高大。   并且就在三关口谷口附近,也修建了大量的哨塔和敌台。   不过张昭的运气不错,此次兵乱的主力,是渭州和武州的兵马。   等张昭走出三关口,到达渭州城下的时候,渭州城留守的军人才得到消息。   因为原本负责驻守在三关口各个哨塔和敌台的士兵,都被军官带着去参加叛乱去了。   加上原州党项只有挨打的份,从来不敢经过三关口到渭州来,是以根本无人关注这里,张昭率领一万余人,无惊无险的通过了三关口。   ‘轰隆隆!’   张昭率前锋三千余人到达渭州城下,还没开始扎营,后军还在山谷中,只听得一阵打开城门,吊桥放下的声音,渭州城竟然城门大开。   正当张大司空以为对方被他吓得要开城投降的时候,哗啦啦的脚步声响,在十几面旗帜的后面,差不多有两千余军马,竟然出城列阵在了城外。   “这是……?这是要跟我们在城下野战啊!”   策马立在张昭身侧的阎晋,砸吧了下嘴,难以置信的说道。   话说我张司空打遍安西诸国,除了他精选小股部队搞偷袭或者故意引诱的时候,只要归义军人数与敌人相当,就没有敢列阵跟他们对打的。   不一会,对面的渭州军列阵完成,一员小将就从阵中策马跑了出来。   这员小将手持硬弓,仅仅以双腿夹着马腹,离着归义军还有一百多步,就双手如雄鹰展翅般连续挥动了好几下。   随着他的挥动,几支箭矢前后二至,几个没经过训练,不尊号令策马到处乱跑的原州党项骑士,立刻就遭了殃,五个人被三箭射死了两人,剩下三人狼狈不堪的逃了回来。   “风!风!风!”列阵在渭州城下的渭州军突然齐身三呼‘风!’随后城墙上也红旗展动,喝骂声四起。   我尼玛……!   张昭和阎晋等人目瞪口呆的对望了几眼,这套路好熟悉啊!这不是他们经常打别人的招数吗?   对望了几眼,张昭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对面这是在啪啪打他的脸啊!   “吾儿信长何在?”   被打了脸的张司空,本来准备自己上的,但考虑了下他的骑术和身份,硬生生止住了这份欲望,转而对着一直在他身边护卫的慕容信长,大喊一声。   慕容信长早就气得嗷嗷叫了,少年人正是好勇斗狠的时候,哪经得住别人这么臊他的面皮?   慕容大儿长啸一声,持弓提枪,穿着他最爱的白袍,跨上心爱的银白色战马,风驰电掣般冲了出去。   “田舍奴休走!留下你的首级来!”   对面那员小将一看慕容信长如此拉风的奔了出来,只看马速就知道不好对付,他转身就调转马头想要跑。   可是慕容信长胯下的雪里烟尘,是张昭在疏勒城下缴获的那匹汗血马的儿子,爆发力在张昭这边都是非常出色的。   小将刚调头过来,慕容信长就已经到了离他三十几步的位置,小将心中一惊,赶紧双腿夹住马腹,回身就是一箭。   “小心!”张昭在远处看的真切,心里顿时一紧,这要是把曹三娘子的儿子折了,回去可怎么见人?   但慕容信长早有准备,小将才起身引弓,慕容信长就一个镫里藏身,随后轻松避开了弓箭。   而就在这一来回之间,两匹马的距离就只有十余步了。   慕容信长干脆藏在马侧不起身,小将知道不妙,对面的战马太快了,他把缰绳向左一拉,想要绕个弯把马头再调过来。   被人捅后背必死无疑,因为他的马儿跑不过,但迎面对打,他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来得好!吃你耶耶一枪!”慕容信长大声赞叹了一句,这种劣势下有这份自信的,也不是泛泛之辈。   眼看两匹马就要交错而过,慕容信长如同一道白色闪电般,猛地从马侧来到了马背上,左手持长槊,对着小将的右肋部轻轻划过去。   小将虽然调转了马头,但一只手忙着操控战马,另一只手也来不及拿起长槊。   他只能嚎叫一声,把人在马上缩成一团,用右胳膊上绑着的精铁圆盾,去硬抗慕容信长这一槊。   ‘当’的一声,金铁相交的清脆声音传来,小将竟然凭着胳膊上的铁盾,抗住了慕容信长这一击。   虽然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但绝对比扫中腰肋部要好得多。   而且他左手也摸出马刀,准备转过来后,就贴近慕容信长,发挥短兵器近身的优点。   但慕容信长怎么可能没留后手呢!   “白将军往左转!”他大喊一声,胯下的雪里烟尘只需要慕容信长轻轻一动缰绳,就知道该干什么了。   这就是良马的一大优点,因为它们一般都很聪明,最聪明的能有几岁孩童的智商,更能和主人心意相通。   与慕容信长配合默契的雪里烟尘,以最小的半径转了一个弯,此时小将胯下的战马连头都还没来得及调。   慕容信长赶紧左手持槊,右手摸出一根铁鞭,赶上之后,对着小将后背就是一下。   “啊呀!哇……!”小将惨叫一声,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随后摇摇晃晃了两下,一头栽下马去了。   随后慕容信长收回马槊和铁鞭,右手一捞,就把吐血的小将提在手中,朝本阵张昭处跑来。   “吓!哈!”城下的渭州军急了,十几个骑兵立刻就策马出来了,想要抢回被生擒的小将。   “休伤吾兄!”   “休伤吾弟!”   归义军这边也两声喝骂,李存惠与张烈成一左一右,各骑一匹威武的卷毛骢,从阵中飞奔而出。   离敌人还有七八十步时,两人就在马背上长身而立,左右开弓。   渭州军中奔出的十几骑骑兵应弦而倒了五六个,剩下的顿时也不敢上来,吓得赶紧退了回去。   ‘咚!’的一声,慕容信长将手中的小将扔到了张昭身前,翻身下马,抱拳大喊。   “大人,信长幸不辱命,擒得敌将!”   “大人(节帅)!我二人亦射杀敌将,得胜而还!”   “哈哈哈!”张昭兴奋地大笑三声,竟然有种老父亲看着孩子长大成人的感觉。   “待某钢刀、宝甲制成,你二人一人一套!”   李存惠和张烈成当然知道张昭新炼的钢有多好,顿时大喜。   笑声中,张昭指着慕容信长说道:“某听闻前唐明宗第十四女寿安公主贤良淑德、姿容秀美。   此战若是我们奉诏讨贼有功,定为尔求娶寿安公主!”   慕容信长欢喜的一下就跳了起来,“耶耶可要说话算数,我慕容信长也能娶得大朝公主?”   果然还是得有好处,耶耶就这么顺溜的喊了出来。   张昭把手一挥,“绝无戏言!”   他这是想好了的,寿安公主不但是李嗣源的女儿,还特么是石敬瑭的小姨子,娶到就是赚到。   张昭有了正妻,石敬瑭和李皇后肯定不干,但慕容信长家世足够,骁勇果决,英武过人,说不定真能取到。   而且正好战后让他代替自己去一趟东京开封府,去安一安石敬瑭的心。   “吐蕃贼奴!不过仗着战马犀利,算不得好汉,等会大军上前,杀得你们回不去青塘!”   地上吐完血的小将突然睁眼破口大骂,原来渭州早就听说有吐蕃人劫掠会州、原州,他想当然的以为,张昭等人就是那些吐蕃奴。   “擂鼓!命尔朱景、赵存义、罗善德(山猪儿)三部出击,让渭州军见识下我归义儿郎的厉害!”   张昭冷哼一声,先下达了进攻的命令,随后怒视着地上被擒的小将。   “哼!尔等叛逆,怎识得忠臣义士?定让你知晓国法森严!” ###第三百一十九章 奉诏讨逆   叮叮当当的金铁之声响起,渭州城下,身穿青色扎甲的渭州军和身穿棉甲为主的归义军,在鸣金之后,都开始缓缓退却。   在慕容信长等人擒杀渭州军几员骁将之后,张昭立刻安排尔朱景,赵存义和罗善德三个营主动出击。   不过双方只稍微接触了一下,就各自鸣金退开了。   渭州军挨了几波箭雨,加上铁甲数量不足,因为有铁甲的都跟着军官跑去造反了,这几波箭雨,直接让渭州军没了几十号人。   而归义军这边退开,那是因为张昭看见渭州城头上竟然出现了几架床弩。   而且城头上人头攒动,不少弓箭手引弓待发,切断了归义军抢门的可能,真要去抢,很可能承受了大量的伤亡,还不会成功。   特别是床弩,在面对密集军阵的时候特别好用,虽然只有几架,但它可以一扎就是一串。   这时候没有盾车、轒辒车等防御器械,拿人命去抢门,很不划算。   张昭准备等骆驼旋风炮到位后,用小型投石机砸掉城头的床弩,再用轒辒车等掩护分金都的爆破手,直接去城门下炸开城门。   张昭稍稍退却,渭州城头上,镇将王守业更是懵逼,他看着城下不断从弹筝峡涌出的兵丁,大脑都快处于宕机的状态了。   这些军兵,一看都很不好对付,其中最少有数千甲士,除了一些看起来是原州党项的游骑有些混乱以外,其余军马号令严明,整齐划一,进退皆有章法。   他们以三四千兵屯于城西后,又在极快的时间内,分二千余军马堵住了城南通往秦州等地的小道。   随后起码有两三千轻骑四散开来,虽然没有能力将渭州城团团围住,但以彼轻骑之多,任何想要出城而走者,必定逃不过追捕。   王守业有那么一瞬间,恍然间仿佛觉得自己身在了唐末,正在被吐蕃赞普的精锐大军攻打。   不过现实告诉他,这不可能,他不是国家的忠臣,而是在造反,但是,这么多装备精良的军兵,是从哪来的呢?   “镇将,对面立起了一杆大纛,上书归义军节度使张!”一个眼力好的小校指着远处的大纛高声喊道。   “归义军?他们跑这来干什么?”王守业和一种将校目瞪口呆,一个什将搔了搔头顶的发髻。   “他归义军张家自在瓜沙逍遥,跨越几千里到这里来干什么?”   “不对!归义军张家哪拿得出来几千甲士?更别提率万余大军到咱这来了,要有这份实力,他不赶紧先吞了河西陇右诸州?”   一众将校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为什么归义军张家会跑到这来。   这实际上是误会了,因为石敬瑭只是封了河西节度使兼鄯兰河廓四周观察处置等使的官职给张昭,册封的天使,还被堵在了秦州也就是天水,所以诏书根本都还没到张昭手里。   至于节度使的全幅六纛旌节和牙门旗等仪仗,压根都还没有制作,所以张昭就把曾祖父张义潮得到过的归义军节度使大纛拿来一用。   城头渭州将校正在疑惑间,只见又有一员小将,骑一匹高大的赤马飞奔而来。   此马迅捷非常,转眼间就跑出了几百步,初升的朝阳照在这匹赤马身上,它的汗液与赤色的毛发,竟然反射出了一层淡淡的赤褐色金光。   “天马!这是天马!大宛国的汗血天马!”   王守业身边一个小校是识货的,祖上做过一镇节帅,一眼就认出了远处快如闪电的赤马不同寻常。   一时间,城头上人声鼎沸,周围的兵丁都跑了过来,一群人围在一起,对着这匹传闻中的汗血天马啧啧称奇。   “武鹰儿,你家阿郎败的不冤,彼有此等天马,数百步转瞬即至,何人敢当?”有人对着第一个认出汗血天马的武鹰儿喊道。   ‘咻!呜!’一声怪响,你这渭州城头还有两百步左右,那员小将下马,拿着一张硕大硬弓,一支响箭就射向了城头。   “检校司空,河西节度使张公奉诏讨逆!尔等立刻开城投降,当只诛首恶,若敢顽抗,牵连亲族。”崔虎心在城下放声大喊。   王守业赶紧让人找到射上城楼的响箭,果然响箭上绑着一封书信。   “检校司空、河西节度使兼鄯兰河廓四州节度使张,奉诏讨逆!河西军雄兵三万东出兰、会、原,河东军亦出兵自庆、宁南下,降者生,顽抗者死!”   一众将校沉默了,所谓河东军自庆、宁南下,他们倒不是很担心,也猜到很可能是夸大之语。   因为要从庆州(甘肃庆阳)和宁州(甘肃宁县)南下,必须走马岭水(环江)。   而马岭水枯水期和丰水期差距极大,此刻还未到丰水期,根本不能行船。   若无舟船之利,大军很难自庆、宁南下,何况宁州的牙兵和镇军也早跟着他们一起闹事了,朝廷大军就算来,也先得打宁州。   只是这河西军,来的就有点不妙了,大家造反闹事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过会从西边来人。   因此精锐之兵都走了,现在正在邠州集结准备去打长安呢,留守在老巢渭州的,全是老弱。   此时的节度使军队一般由两个部分组成,雄壮者为牙兵,大多是节度使上任的时候自行招募或者带来的。   也有一小部分,是在本地父传子、子传孙继承下来的本地牙兵,专门等着节度使招揽。   这部分人比较能打,是整个节度衙门的核心武力。   剩下的,就是本地招募的一部分补充,他们一般跟着各地镇将分镇各处,算是半职业军人,其中还有一些是有服役期限的团结兵,都是本乡本土之人。   如果细化一下,就可以把他们分成三部分。   牙兵是职业军队,对应的是精锐雇佣兵这种。   半职业镇军其实就是昔年府兵制的余留,可以视为府兵。   团结兵就是本乡本土的乡团征召兵。   当然,这只是对于一般的藩镇而言是如此,银枪效节军,泾源牙兵那种占据州城,互相联姻,搞出军事民主化的怪胎不在这个范围中。   此时留守的王守业等人,就是属于本乡本土的镇军和团结兵,而作乱的贺川,实际上是由上任节度使张从宾,在各地招揽组成的牙兵。   张从宾去洛阳赴任的时候带走了一部分,为了控制地方留了一部分。   对于这个叛乱,或许在很多眼中都称不上叛乱的兵乱,王守业是支持的,但他家小族人都在渭州,是以并不那么积极。   这也是这种镇军的生存之道,他们出粮草,出武器,甚至还有一部分骁勇者跟着牙兵一起闹事,但从不挑头。   要是牙兵们闹赢了,朝廷奈何不得他们,那么牙兵们吃肉,他们喝汤。   要是牙兵们打输了,他们就要么赶紧投降,或者背刺一波,用来换取朝廷的从轻处罚甚至不处罚。   当然,也有玩脱了的时候,有时候牙兵们拿了钱粮、武器觉得还不够,会把他们彻底给干掉。   那种某某地方兵乱,屠某某城的,一般都是地方势力玩脱了。   有时候则是朝廷派来的其他节镇军马和禁军打顺手了,不需要他们背刺就能搞定叛乱的牙兵,他们也只能跟着倒霉。   总的来说,这是一个非常不好掌控的危险活计,堪比鸡蛋上跳舞。   张昭当然是懂这一套的,他一看渭州城大体完整,四周乡野也没有被劫掠的痕迹,就知道这么回事了。   所以他才让崔虎心上去招降,若是能把彰义军乱兵的老巢给抄了,那他就立于不败之地,进可攻退可守。   王守业叹了口气,张昭猜的没错,彰义军的牙兵几乎全部跑到东边去了,渭州城中也就是他们这几千人。   而且这几千人,压根就不是牙兵那种职业士兵,是几百个还有点甲胄的镇军,加上全城征召出来的两千余团结兵。   渭州地处关西边陲,人人能战,是以几千团结兵也能像模像样的拉出来打。   但肯定打不了硬仗,时间一长,这些团结兵就会心里崩溃,搞不好都能自己乱起来。   要是真有几千牙兵,那他可不惧张昭,早跟归义军在城下打起来了。   “王镇将,切勿听信此言,这所谓河西节度使张到底是何处之人?尚不清楚。   况且朝廷从未控制过河西,历来河西节度也是由灵武节度使兼任,不过是个虚职,怎会下旨让河西节度来平乱?   如若他们是凉、兰一代的嗢末贼奴,我等若是开了城门,岂不羊入虎口?”   “对!孙什将言之有理,况且贺兵马使等尚在外,若是我等卖了他们的家小财货,彼等如果得胜,回来之后定然不肯罢休,我渭州城高墙厚,咱们还有几千人,先稳守在说。”   很快,城头将校做出了决定,其中力劝不投降的孙什将趁机引弓,朝城下的崔虎心射了一箭。   崔虎心动都没动,他手中的一石三的强弓,所以可以射到城头,对面手中的弓,粗看也没有这等力道。   果然,箭矢软软飘到了他身前十几步处,连插进土地的力道都没,不过这也表明了城内的态度,他们是不会投降的。   见此情况,远处张昭平静的挥了挥手,看来还是得把这些家伙打疼才行。   “就地安装旋风炮,伐木打造攻城器械,令瀚海镇抽调一个营的轻骑兵,警戒四野,准备攻城。” ###第三百二十章 尽是叛逆之人,何有忠义之臣   武果儿从来没想过,以自己的武艺,竟然会被吐蕃人给俘虏。   他家祖上世居渭州、武州等处,曾经做过岐王李茂贞的假子,也曾威风一时,武家也算是彰义军内部的世代武勋。   虽然李茂贞后来穷困潦倒,不得不投降了后唐,但武家祖先并未受到什么牵连,得已全身而退,仍然留在了渭州等地。   武果儿自小习武,射术枪棒为渭州镇军之佼佼者,兵马使贺川就极为欣赏他。   此次兵乱,也邀请他一同去打长安来着,不过武家在渭州扎根多年,族人都在此地不敢冒险,是以才没去。   本来他还准备等半个月左右,纠集使得枪棒的镇军出三关口去原州打打草谷,抢点肥羊骏马呢。   结果没想到,原州党项竟然敢出现在渭州城下。   这就是张昭刚到渭州城下,军阵未立,而渭州城就涌出一大波军马,武果儿敢手持长弓,奔出来杀伤他的游骑之原因。   渭州军,把出现在三关口外的归义军当成原州党项了。   这当然是个‘美丽’的误会,张昭不清楚三关口外的情况,那些原州党项,实际上是他特意放出去的。   没事他们就是探马,有事就是炮灰,但没想到,竟然让渭州军给误会了。   正在武果儿胡思乱想间,一个系着幞头的医士给他来敷药了。   慕容信长那一铁鞭可不轻,要不是武果儿贴身还穿了一件环锁铠,那一铁鞭不得打他个内脏移位,哪能像现在这么轻松。   “怎的没有糖浆馒头吃了?这黑黍米甚是粗粝,某吃它定然要后背疼痛!”   武果儿砸吧了两下嘴,拉住跟着医士一起来送饭的伙夫问道。   这些河西人军中有一种馒头,内里夹了白色的糖浆,异常美味,武果儿吃了几次之后,就喜爱的不得了。   少年人,最是好嘴,这会一看没有糖浆馒头,只有黑黍米(高粱)吃,哪怕是被人抓来的,他也忍不住问了起来。   “怎的?你这病痛都快好了,还想吃白糖馒头?告诉你吧,我归义军中,只有伤员可吃,你想再吃,除非再让某打一铁鞭!”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武果儿一见嘻嘻笑着嘲笑他的慕容信长,顿时就不淡定了。   “你这河西奴,若不是马快,谁打谁一鞭,还未可知?”   “哟!不叫某吐蕃贼奴了?想要再战,随时恭候,若说马战是某马快,等你伤好了,咱们步战就是!现在节帅有召,跟我来吧!”   好在这武果儿骂的是慕容信长,这慕容大儿出身吐谷浑慕容部王族,祖父又是瓜州刺史,自小就挺有优越感的,一句吐蕃贼奴他根本就不在意。   这要是换成异常自卑出身的张烈成,说不得又要给武果儿一顿好打。   ……   渭州城下,张昭并没有急着进攻,而是花了好几天时间,催促民夫赶制了十几辆用牛皮包裹,能藏兵的轒辒车之后,才开始安置投石机。   曹十四不停的在投石机中奔走,记录数据,渭州城头的那几架床弩也贼的很,开火非常谨慎。   张昭最后没办法,只能让赶制好的轒辒车冒险出击,引诱渭州城的床弩开火。   ‘咚!’一声巨响,曹十四听的真真切切,渭州城头,几根比长矛杆还粗的床弩箭飞射而出,一辆蒙了十层牛皮,内衬铁片的轒辒车直接被命中了。   带着巨大动能的弩箭,一下就将轒辒车射了个通透,鲜血顺着被扎破的牛皮飞出了几股。   轒辒车中的原州党项人,恐惧嚎叫着,连滚带爬的从轒辒车中逃了出来。   “城左,二号垛口,距离一百五十四步!”高杆上的观测员立刻大吼了起来,那些躲躲藏藏的床弩,终于现身了。   “发石!三拨覆盖投射!”曹十四兴奋的大喊一声,身边旗语兵打出了一面黄色旗帜,这代表着左面,然后又有两面小红旗升起,代表二号垛口。   曹十四按照张昭的要求,把每面城墙分成了十二等分,用来确定大概位置。   “一百五十四步!发石!”   “一百五十四步!发石!”   二十架旋风炮都是安装在地上的,每个旗队长都跟着大喊了起来。   瞬间,二十块人头大小的石块,呼啸着就砸向了刚才床弩发射的地方,而且是三连发。   顿时渭州城头上尘土飞扬,甚至连曹十四都听见了隐约的惨叫声。   渭州的三架床弩,完蛋了。   “负土,填壕沟!旋风炮砸人不砸墙,但有人影,即刻轰击!”   张昭大声下达着命令,城头的床弩没了,填平壕沟的终于可以开始了。   更重要的是,他还可以组成强弓手对城头进行压制射击,掩护作业。   渭州的护城河并不是很宽,这是关西城池都会遇到的问题,毕竟各处水量都不是很丰富,是以城外壕沟,就成了重要的防守工具。   二十架旋风炮,轰击的速度还是很快的,没过多时,就把渭州城头的弓箭手给砸的抬不起头来了。   王守业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和天上飞舞的石块,眉头紧紧皱起。   归义军竟然有投石机,而且他们竟然能忍住不用,直到砸烂了城头床弩后,才开始使用。   “镇将勿忧,他们的投石机太小,虽然能压制我等,但轰不塌渭州城墙。   而且他们也不可能一直轰击,只要我等稳守,他们光是填平壕沟就要七八日,到时候贺兵马使他们就回来了。”   王守业看着说话的孙什将,好像很赞同他话似的点了点头,不过心里却是冷冷一哼。   孙什将全族几十号人跟着贺川的牙兵一起作乱去了,他当然要死守。   但王守业可没家人参与,不过孙什将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再等等看吧,能守住,当然要守。   ……   “渭州人武果儿,拜见司空!”   这种攻城战,一般都非常耗时,更别说张昭连辅兵和民夫也不过就是万把人。   以如此少的兵力,攻打渭州这样的坚城,一般来说,时间都要按月起步来算,所以安排好进攻后,张昭就回到了大帐。   已经能自由活动,只是不能用力的武果儿跪在张昭面前,他完全没了被俘虏时的那种嚣张,也没了跟慕容信长斗嘴时的不服气。   “武家小郎伤势好些了吗?”张昭笑了笑问道。   武果儿把头杵在地上没有抬头,“谢过司空关爱,遣医问药,某伤势已无大碍!”   “听你话语,像是有家世的,可读过几本书?”   就凭这对话水平,张昭就高看了武果儿一眼,因为按此时的识字率,能说出这几句话的,家里定然不是普通人家。   “家祖曾为岐忠敬王假子,官至武州刺史,是以仆读过些书,认得几个字。”武果儿稍显有些自豪的回答道。   张昭一时无语,倒不是因为武果儿的祖先出身,而是忠敬这个谥号,真让张昭觉得有些黑色幽默。   能说出‘未审乘舆播越,自此何之’这种刻薄话,几次进入长安烧杀劫掠,还强娶唐昭宗爱女,这种人物,李存勖以唐宗室自居,竟然谥李茂贞为忠敬。   何忠之有?何处有敬?真是莫大的讽刺!   不过,此刻也用不着张昭来替唐昭宗憋屈,晚唐皇帝瞎折腾的也不少,唐昭宗虽然可怜可悯,但很多时候,也是自己作的。   “现在尔不认为我等是吐蕃贼奴了吧?把头抬起来说话。”张昭很快把这地吐槽抛之脑后,问起了武果儿。   武果儿终于把头抬起来了,随后就愣住了,因为面前的张昭换上一声便服之后,由于胡须还是没蓄起来。   加上不用像在西域那时,顶着烈日南征北战后,张昭又白皙了不少,因此显得格外年轻,看上去比实际上还小两三岁。   “若是吐蕃人尚有出动甲士数千的能力,关西诸州哪还保得住?他们亦不会如司空般善待某这被擒之人!”   “说得好,看来你并非不明事理之人,既然还读过书,为何要参与叛逆?”张昭眯着眼睛问道。   “当今天子,尚是叛逆之臣,借烂奚之兵,卑躬屈膝方成就大事。   只看天子行事,现只要手里有兵马的,谁把忠义放在心间?”武果儿愣愣的看着张昭说道。   张昭则脸颊一抽,猛地一下,他还以为自己遇到了个极其能说会道的,不过再一看武果儿的眼神,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这根本不是能说会道,而是眼前这小子,就是这么想的。   这种浓眉大眼,看着像是个忠义小将的,竟然心里也是如此想法!   果然,这五代的武人心思,不能用后世的去揣度。   而且他说的话也很有道理呀!石敬瑭这傻吊,自己就是叛逆之臣,还勾结外国。   并且这外国,是大家原来一直不大看得起的契丹烂奚。   你石敬瑭能认奚作父入开封,当天子,那下面的人据城而叛,大闹特闹,博取富贵,也不是很正常吗?   好吧,空气稍显得尴尬的那么几息,张昭果断决定放弃这个讨论。   “我听闻那贺川,乃是张从宾的心腹牙将,并非渭州人,此次劫掠所得约有半数,都送回到了渭州城中,这是真的吗?”   这才对嘛!武果儿脸上露出了了然的表情,刚刚张昭问他为何要叛逆的时候,他都尴尬的不行。   感觉张昭就好像是突然从哪个地洞里爬出来的一样,现在谁还讲什么忠义与叛逆,不该是谁强谁有理吗?   而这会儿,张昭问起了渭州城中叛乱牙兵的财货,他才觉得对了味儿。   武果儿点了点头,“财帛女子尽在城中,不过,守城的王镇将颇有威望,更因众人害怕贺兵马使等人在东边得胜,日后不好交代,定然不敢放司空入城的。”   “那敢问武小郎,王镇将喜欢什么?贺兵马使随张从宾叛乱,杀了开封府圣人二子,已然结下深仇大恨。   朝廷定然会不惜钱粮,调取大兵围攻,我看张从宾必败无疑,贺兵马使等人,恐回不得渭州了。”   武果儿眼珠转了转,“若司空能许王镇将三成财货,或可得行。”   张昭装作大喜的样子,立刻把武果儿从地上扶了起来。   “若得渭州城,别说三成财货,四成也可,某现在放你回去回禀王镇将,十日之内如果能给个答复,某必信守诺言。”   武果儿呆了一呆,可能是没想过好事来的这么快,张昭就这么轻易放他回去了。   “而且某可以暂停进攻,以示诚意,若是说的王镇将开城,某还准备了宝甲宝马,赠予小郎。”   武果儿心里闪过一丝窃喜,这个说话颠三倒四的张司空,真是好骗。   ……   武果儿刚被人带下去。张昭就看向了身边的顿珠。   “你去点选熊虎之士,凑足五百,人人穿两层棉甲,待城中兵马懈怠,分金都以火药轰开西门后,随某杀将进去?” ###第三百二十一章 精锐尽出渭州城   渭州镇将王守业疑惑地看着武果儿,上看下看了半天,始终不敢相信武果儿口中所说。   “按你说来,这张司空还真是昔年归附河西六郡之张太保子孙?”   “应当不假,我在彼等军中所见,士卒将官除了原州党项外,皆是束发右衽,日常言语、军中号令也是唐音。   那张司空虽然年轻,但颇有见识,亦熟读史书,谈及大唐历代先帝,尤其是太宗文皇帝与大圣天后更是如数家珍,若不是唐儿,定然不会知晓这些。”   武果儿想了下说道,亏得他也是读过几本书的,若是个不识字的过去了,定然不能如此仔细观察。   王守业点了点头,若确如武果儿所说,那城外必然就是昔年被困在河西的归义军了,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反倒更疑惑了。   “果如你所说,既然这张司空年纪甚轻,就能统带大兵,河西兰州至此约莫有近八百里,途中各部沙陀、党项皆不是好相与的,更有原州党项臣服于河西军中效力。   以此观之,必然是有为之主啊!若是如此好骗,何能带大军至此?”   呃……!武果儿呆住了,他搔了搔头上的发髻,沉思了片刻,突然一拍大腿。   “某知道了,这厮定然是想哄着我们打开城门,他有数千甲士,若是进了城,咱们就是粘板上的鱼肉。   到时候莫说贺兵马使他们的财货,就是咱们自己的金银也保不住。”   王守业听完,沉默了片刻,先是轻轻点了点头,后又是缓缓摇了摇头。   “你说的不无道理,远道而来,以国外藩臣的身份听从朝廷号令,如无所求,想来就可疑。   河西兰州、凉州之地,昔年为吐蕃奴役,今又有杂胡遍地,远离中国,想来一定颇为苦寒,我看奉诏平乱是假,掠夺财物金帛子女才是真。   不过我等有数千丁壮在手,州城内外皆是我等亲属,打起来也未必没有一搏之力。   谅这张司空,还不至于已经出言招降某等,却要刀剑相加,但恐怕贺兵马使等所运回的财货,都要归他了。”   武果儿点了点头,觉得王守业分析的更为准确,“若是只要银钱,贺兵马使他们的劫掠来的财货,倒也不妨给他们。”   “给他们,说得轻巧,他要是不进城,给他一半也无妨,可一旦进了城会怎样?反正我孙都不敢把自家性命赌在别人守规矩上。”   一旁的孙十将哼了一声,王守业和武果儿当然肯,贺川他们劫掠来的财货又没有这两的份,完全是慷他人之慨。   可孙什将孙都不同,这里面的财货,至少有上千贯是属于他们孙家的。   王守业被孙什将说的有些烦躁,他来回走动了两步。   “那依你说,咱们该怎么办?外面河西兵有甲士数千,现在没攻城,那是以为咱们真有几千战兵。   若是惹得他们发怒,拼命来攻,那些团结兵能顶到几时?到时候露了怯被人杀将进来,还谈什么财货,家人都不能保全!”   孙什将显然是先前想过的,他拉着王守业坐下,不慌不忙的说道。   “既然这张司空想要哄骗我们开城,那咱就不妨假装上当,他不是给了咱们十日期限吗?咱们就乘此机会,多派快马出城去寻贺兵马使他们。”   “若是十日后,贺兵马使他们还是没有音讯呢?”武果儿问道。   “不需等到十日,第九日贺兵马使没有音讯,咱们就派人出城讨价还价,言明可以给财货,但不开城门。   恳求也罢,哭求也行,再拖得三五日,若是仍没有音讯,那就打开城门,如此我等也算对得起人了,贺兵马使等若是得胜回来,也怨不得我等!”   王守业又站起来继续踱步,来回思考了片刻,虽然孙十将的本意,还是想要保住财货,但无疑是正确的。   “好!就依你所言,我等紧守城池,先拖上十日再说。”   ……   渭州城头上,城内军官的谋划,当然不会让他们这些小兵卒知晓。   他们只知道,被擒住的武家二郎被放了回来,城外的也不是嗢末人或者党项人,而是河西来的归义军唐儿,他们还派了使者进城面见王镇将。   同时,外面的河西人也停止了继续填壕沟,哪怕他们只差两道壕沟就全部填满,也没有继续。   战争气氛,一下就缓和了下来,甚至今天早些,河西人还将扼守南门的两千余人后撤了半里地。   “哎哟!这什么味?好香!好香!”   渭州西门上,十几个在此值守的军兵中,一个瘦高个突然飞速的抽动起了鼻子,还踮起脚尖四处张望。   一旁火长咧嘴一笑,“你个遭瘟的,魔怔了是……咦!好香,谁在炖肉?还是炖牛肉!”   火长本想取笑一下,但是猛然间,他也闻到了一股肉香。   “对!对!就是炖牛肉,哎呀!这可要了命了!一定是放足了盐和香叶、肉蔻、胡椒才能这么香。   某上月在孙十将家中当差,他家炖的羊肉,放了香料后,就是这个味。”   又有一个壮些的兵丁接口说道,他还站起来半眯着眼睛,不停抽动鼻子、摆动脑袋,想要确定香味是从哪传来的?   “莫不是城中王镇将发了善心,要犒劳我等,请大家吃炖牛肉?”   一个嘴角还长着青色绒毛的小兵傻笑了几声,他看着火长,眼睛里满是吃肉的渴望。   火长被他这眼神盯的有点发毛,抬起手就给了他头上一巴掌。   “做你娘的春秋大梦,有空想这个,不如想想怎么让你耶耶给你娶个婆姨!”   平日里看着这傻小兵挨火长的巴掌,众兵卒定然是要调笑几句的,可是这会,大家都被这肉香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没一个人有心思调笑。   “入娘贼的!是那些河西人在吃炖肉!”   众人心急火燎的找了片刻,最后终于发现是城下几百步外,那些河西人在吃炖肉。   众兵卒赶紧扔了刀枪,把头从垛口伸出去一看,果然看见城外的河西人军营中人声鼎沸。   大口大口的铁锅中,冒起了热腾腾的水蒸气,周围围坐着的河西兵,一个个吃的手舞足蹈。   由于就靠近了他们这边,而且他们在城墙上,处于高位,看的清楚,更闻得很真真切切的。   “入你娘的,这河西军的官上失心疯了吗?这才过午时,吃什么炖肉,这么早就吃了飧食,到晚些,饿死你们这些田舍奴!”   一看这炖肉确实和自己无缘,火长顿时怎么也压不住内心的躁火,他怕河西人听到,于是将脑袋从垛口缩回来之后,才开始破口大骂。   众兵卒也纷纷赞同的点了点头,把头缩回来,跟着火长一起痛骂了起来,好像这样,能让他们的心里好受一点。   骂骂咧咧的声音中,众兵卒强忍着饥火,持刀拿枪的也没什么精神,只希望下面的河西人赶紧吃完,免得他们受饥火烘烤。   如此这般,在饥火的折磨中,兵卒们终于迎来了他们进食的时刻。   此时人一般吃两顿,巳时初(九点)这顿称为朝食,申时末(下午四点以后)这顿称为飧食,当然也有吃三顿甚至四顿的,但跟普通人基本无缘了。   而在张昭这边,生产力的限制下,他也无意去改变这个习惯。   但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军队行军时,虽然也是吃两顿,但战时,一般是吃三顿的。   火长从垛口探出头去看了一眼,果然,城外的河西人没有在吃飧食。   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油然而生,火长猛地往城外吐了口唾沫,好像是要把一下午的郁闷给吐出去一样。   “哪有午时就此飧食的,晚间一定饿到你们头昏!”   火长大笑了几声,只不过手里混合了大量野菜的面饼,很有些干干的,难以下咽啊!   酉时末(下午六点半左右),吃饱了有些力气的火长,打起精神开始值守,他们需要值守到明日日头升起,才有人来替换他们。   出于好奇,可能也是想看看河西人怎么挨饿的,火长又好奇的把头伸出去一看。   远处点点火光引起了他的好奇,定睛一看,那些火光是搭好的灶台冒出来的。   他甚至亲眼看见一头长毛牛被屠夫一刀捅杀,左右都是人,接血的接血,褪毛的褪毛,分肉的分肉。   “你娘的?你们还吃牛肉啊!不怕撑死吗?”   火长突然有股冲动,他想跳下去,也去当个河西人,也想吃点炖牛肉。   身边最开始闻到肉香的瘦高个吸着口水,看着城外满脸迷醉的说道。   “若是能有一碗炖牛肉给某,再加二斤汤饼,那滋味,啧啧!好多年都没吃过了。”   “今晚这日子,可怎么过哟!”鼻子最灵的壮汉瘫坐在地上哀叹。   刚才一人两个野菜面饼,他根本就没吃饱,现在下面又在吃炖牛肉,他们要巡逻值守到天亮,闻着肉香吃不到,饥火都快把人烧着了,这一晚上可怎么过?   ……   朝阳初升,值守了一晚上的兵丁裹着毯子,横七竖八的睡在冰冷的城墙上。   火长猛然间惊醒了,他惊恐地爬起来,等到看着傻年轻还强撑着在值守,顿时才把心放回肚子里面。   此时换防的同袍也来了,一个疤脸火长带着十几个兵丁走了过来,两拨人就在城墙上攀谈了起来。   火长他们这会当然不会走,他们还等着巳时的朝食呢,能在军中吃一顿,就能给家人省下一顿。   “李大郎,昨夜安否?”疤脸火长笑着走了过来,原来昨晚值守的火长姓李。   李火长突然想起了昨天的炖牛肉,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心里就有了些不满。   “甚事都没发生,安的很!镇将、十将们在屋内抱着婆姨睡觉,却非要我们小心巡守,那些河西人早就退的远远的,吃肉吃的可欢腾呢。”   “火长,有河西人过来了。”两人正在闲聊,突然瘦高个指着城外大声喊了起来,两个火长赶紧飞步跑了过去。   不过随即他两就松了一口气,对面的河西人并不是来攻城,而是用长长的竹竿,挑了几个包袱,最后放到了城墙下面。   城墙上二十几个兵丁互相看了看,都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河西人扔过来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火长,让某缒下去看看,这些河西人,不像是要使什么坏!”   瘦高个主动提出要下去看看,两个火长对望了一眼,一人拿出一截绳子,再让兵丁们解下腰带等物,做成了长长的绳索,把瘦高个给放了下去。   不一会,瘦高个就把两个篮子给提了上来,篮子上还有一张纸条和几个字。   可惜一众兵丁都不认识‘请尔吃饼’这四个字,众人只是拿起来感叹了几句河西人还挺有学识后,就迫不及待打开了篮子。   篮子中,一层白棉布揭开后,一个个圆乎乎的笼饼就露了出来。   所谓笼饼,其实就是馒头,唐代跟其他朝代不一样,所有面食都被他们称为饼,虽然也有馒头的称呼,但更多是称笼饼。   李火长猛地咽了口口水,他很想吃,但又觉得河西人怎么会这么好心,会把雪白的笼饼送给他们吃,总不会是下毒了吧?   想到这,李火长拿出一个还是热乎的笼饼,直接递给了傻年轻。   傻年轻楞呼呼的,不像周围这些兵丁那么油滑,他还以为是火长对他好呢,当即接过来,一个拳头大小的笼饼,傻年轻三口两口就吃了下肚。   “味道咋样?有没有……呃,好不好吃?”李火长强忍着口水,仔细观察着傻年轻的一举一动和每个细节,众兵卒也不约而同的看着他,还在不停的咽口水。   傻年轻突然眉头一皱,他用力捂住了肚子,脸颊顿时就扭曲了起来,龇牙咧嘴的好像很痛苦。   果然有毒!   李火长一下就站了起来,他满头冷汗,要是刚才自己忍不住吃了,说不得就要一命归西了。   周围人也吓了一大跳,就要开口痛骂。   恰在此时,傻年轻突然一个飞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竹篮内拿走了好几个笼饼,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往角落跑去。   “入娘贼!好狗胆!”李火长大骂一声,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个傻小子给骗了。   周围的兵丁呆滞了片刻,也突然想到这是被骗了,一窝蜂的开始朝竹篮抓去。   李火长很想跑过去把傻年轻痛打一顿,但转头一看,他要是过去打傻年轻,最后一定是他吃不到笼饼。   想到这,李火长也顾不得火长的颜面,嚎叫着扑过去抢了起来。   呜呜呜!这也太好吃了!就在笼饼进嘴的那一刻,李火长突然有点想哭。   饼子松软香糯,里面的馅是糖浆,那种蜜糖一般的甜蜜感,李火长只在幼时尝过。   那时候祖父弄到了一点野蜂巢,本来准备卖了买药治病的,结果被他吃了大半块。   除了那种甜味以外,他只记得母亲疯狂的抽打他,但他就是抓着半块蜂巢不松手的场景,那种痛苦的甜蜜,他终于再一次尝到了。   “今日就是战死,也算是值了,天下间怎有如此美味的笼饼?   这不是江南道或者岭南道的糖霜能做出来的,一定是那些行商口中的河西白糖!   这些河西人好命啊!官上心疼他们,朝食竟然能吃到这样的笼饼!”   疤脸火长有些见识,他吃完三个笼饼后,靠在城垛上,眼神虚无的感叹着。   不过他是火长,刚才抢到了三个,现在当然可以吃饱了感慨,但这些兵丁中,最惨的甚至只抢到了半个,正是满肚子火没处发泄。   被这美味笼饼一刺激,也没人管军纪不军纪了,众兵丁到处寻找着一个人拿了好几个跑远的傻年轻。   看来这傻小子,少不得要挨一顿打了。   ……   渭州城外巢车上,巢车是一种专门用来观察敌情的瞭望楼,下面有四个轮子可以被推着四处移动,顶部有一个蒙了牛皮,形似鸟巢的板房。   板房有四面,每面有三个瞭望孔,可以用来窥视城内布置,也可以用简单旗语通报敌人前来进攻的方向。   最高的巢车能有十丈也就是三十几米高,张昭这个当然用不到这么高,只有五丈就够了。   张昭和氾全两人将巢车升到了最高处,不断记录着城内建筑和主要道路的情况。   等回到地面上的时候,专门作为使者进城和王镇将等人面谈的武原儿也回来了。   王镇将等人以为将武原儿安排在封闭的马车中,武原儿就不会知道城内的情况。   可他们不会想到,这种情况,武原儿早经过千百次的训练了。   在张昭等人的结合巢车观察到的情况佐证下,武原儿很快就把整个渭州城的大致道路给复原出来了。   包括最重要的渭州镇军衙署和平凉县衙,以及武库和军营的具体位置。   而参与此次突袭的精锐也被选了出来,由张昭亲自率领。   蛮熊、顿珠、王通信、李若泰、虎广、氾全氾顺、山猪儿、鲁三郎、薛守礼、裴同远、赵存义、郭广成、慕容信长、李存惠、张烈成、崔虎心、杜论赤心、折逋嘉施、温崇乐、岳骚奴。   凡是归义军能数的出来的悍将,除了阎晋和白从信一个要控制步兵,一个要控制骑兵队伍以外,都被征调了出来。   唯一缺席的,就是镇守兰州的马杀才和留在了宁远养老的宋忠义,以及镇守原州的刘再升。   所有人都是两层棉甲,头上也是精铁制成的复合头盔,蛮熊这种力气大的,还会穿一层环锁铠。   步槊、长枪这种长武器都没带,以熟铜锏、铁鞭和长横刀为主,投掷武器则以手弩和投矛为主,只有一百人左右的神射手带了弓箭。   张昭把进攻的时间选在了卯时,他们这么强大的武装和如此多的悍将,没必要半夜突袭,黑夜反而会限制他们的发挥。   他们就是要趁着快天亮炸开西门,然后大部队去控制州衙、军营和武库三个地方,小部队在控制了城门后,放大军入城。   ……   渭州城头,第一日守城士兵看着城下的归义军吃炖牛肉,相安无事。   第二日,他们吃到了归义军送的笼饼,整的他们剩下的时间都在期待,期待着哺时会不会有好吃的送上来,也因此更羡慕归义军一天三顿的伙食,相安无事。   第三日,归义军放了城头上渭州士兵的鸽子,把城头士兵郁闷的不行,相安无事。   第四日,归义军送了牛肉干和胡麻饼给他们,但自己吃的却是炖牛肉、烤羊排,把城头士兵羡慕的不行,相安无事。   第五日,胆子颇大的瘦高个和疤脸火长,忍受不了食物的诱惑,在归义军士兵的邀请下,两人缒城而下到归义军军营,大吃大喝,还饮了酒,相安无事。   第六日,超过一半的巡守的士兵都在酉时末跑下去到归义军军营中吃喝,甚至出现了缒城绳索都不够的地步,相安无事。   第七日,知道情况的孙十将带人在城墙上,把缒城而下的一些士兵痛打了一顿。   不满日夜值守的士兵差点闹起哗变,最后是孙十将亲手格杀两人之后,才镇压下去。   但值守在西城的士兵和下级军官,都极为不满,但还是相安无事。   第八日,张昭知道机会来了,不但城西的士兵,就连前来镇压杀人的孙十将,也不认为归义军会突然发动突袭。   他只是认为归义军想用这种办法收买人心,上下已经基本丧失了警惕性。   曹十四现在也成熟多了,火药的配比掌握的更好,他甚至已经开始对糖火药和加了蛋清的颗粒火药,有了一定的研究,配装的木筒火雷威力也更加的大。   史崇敏的分金都,也对于挖掘地道和火雷埋放也有了更好的研究。   在张昭几个对数学很有天赋的义儿军少年加入后,他们甚至开始计算起了爆炸威力,并能通过简单的几何学进行建模,测算出埋火雷的地点和装药量了。   还发明了各种起爆的方法,有一次性猛爆,只是用来炸开城墙的。   有采取二段爆,主要作用是用来炸死前来堵缺口之士兵的,还有用来示警的小量装药连环雷等。   所以人都已经披甲完毕,就等着卯时初的到来。 ###第三百二十二章 武疯子的时代   第八日,卯时初,所有人都在睡梦中。   王镇将搂着美艳的妾室睡得正香,他准备明天就派长子去城外,去见见那个河西节度张司空。   若其不是暴虐之人的话,就不听孙十将的了,直接开始谈条件。   只要张司空愿意把分给他的财货加到五成,王镇将就决定捆了孙十将等人去投靠归义军。   孙十将也睡了,不过他是喝了一顿酒后才睡着的。   贺川的为人,孙十将非常清楚,不谈他孙家有数十人,连最为骁勇的从弟孙骁果都在贺川麾下效命,就是此人睚眦必报的脾性,就忍让孙十将非常畏惧。   这河西来的归义军虽有万人左右,但贺川也有万人。   不!现在可能还不止,汇合了邠宁节度使静难军的几千牙兵之后,人数可能会更多。   在他心里,河西军肯定是打不过贺川等人的,这些财货要是丢了,等贺川回来,定然饶不得他们这些留守的。   可是派出去的快骑,这么多天都没有消息,他又能怎么办呢?   武果儿在噩梦中惊醒了,他梦到了慕容信长。   梦中,那个张司空的好大儿,骑着一匹白色的天马,来回的戏耍殴打他,而他则骑着一头矮驴子,怎们躲也躲不开。   从噩梦中惊醒的武果儿坐在床边,失神了片刻,他想起了张司空许诺事成后就赏给他的那匹乌云踏雪。   那可真是好马啊!毛色光亮、肌肉发达、腰臀有劲,眼神灵动,武果儿一见面就被深深迷住了。   不知道超过十日的期限,张司空还会不会信守诺言?   ……   西门外,曹十四火雷衙和分金都的人,先行泅水过了护城河,随后开始在西门挖坑将火雷埋藏起来。   同时这边突击队的勇士也准备好了,他们手里拿着梯子和木板,用来架在护城河上渡河用。   尽管火雷衙和分金都的人已经非常小心了,但在这个寂静的夜空,免不了总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来。   而且有点不妙的是,今天的月光有点太好了,已经卯时初,月亮还有些明晃晃的。   城西城墙上,这些声音引起了一个人的警觉,那就是李火长。   这位三十几岁的火长,也算是久经战阵了,十四岁就跟着叔父拿起刀枪杀人,杀了二十多年,虽然算不得有多勇武,但是经验很丰富。   他睡觉的时候,会把耳朵贴着城墙,一旦有些什么小动静,他一般都能听见。   比如现在,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利索的爬起来后,借着惨白的月光,李火长朦朦胧胧的看见了很多穿着黑衣的人,正在西城门下挖着什么。   有情况!   李火长正要大喊一声,去敲响示警的铜钟,可他突然感觉自己身边好像有人,惊悚的一回头,李火长就看到傻年轻正站在他身边。   月光下,那个平时傻愣愣的呆子,正用一种李火长从来没见过的眼神看着他,几分残忍,几分冷漠。   傻年轻的右手,插在衣袍的下摆没有拿出来,身体则站的笔直,想来他的右手,一定是握着衣袍中的刀柄。   李火长狠狠咽了一口口水,紧张之中,这口口水竟然让他感觉有些粗陋,刮的喉咙一阵阵发疼。   他也突然发现,傻年轻长得非常壮,要是打起来,他很大可能在众兵丁醒之前,被傻年轻一刀捅死。   他也明白了,这两天傻年轻经常缒下城去河西兵哪儿里混吃喝,有时候还能带着酒肉回来是为什么了?   因为他已经投靠了河西军!   权衡了一番双方战斗力对比,又想了想早就病死的婆姨,也没给他留下一男半女,李火长缓缓蹲了下来。   他看着傻年轻的右手,接着慢慢躺倒地上,然后闭上眼睛,甚至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   “轰!”震天动地的爆炸声传来,六根火雷一起被引爆,耀眼的火花升腾而起,整个渭州城西门似乎都摇晃了一下。   气浪把分金都几个来不及跑远的,通通给推翻到了护城河中。   城西值守的渭州军被这巨大响声几乎给吓疯了,无数人从地上爬起来就开始瞎跑瞎喊。   厚厚的城门则被炸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爆炸声还未落,城内的居民也大多都被吓醒了,满城家犬哀鸣声此起彼伏。   归义军的大部分人,则眉头都没皱一下,因为此次的放药量只有疏勒的三成,在很多人眼里,这不过是小儿科而已。   “架桥!过河!”张昭大喝一声,第一个把手中的长梯子架到了护城河上。   扑通扑通的下水声,数百个士兵下饺子般跳到了河里,他们要用血肉之躯,起到稳固这简易木桥的作用。   蛮熊第一个冲到了城门处,他拿着他那柄巨大的战斧,三两下就把已经破烂不堪的城门,给劈出了更大的口子。   “李若泰带一百人去武库!   山猪儿和鲁三郎带一百人去州衙!   虎广带五十人控制城门让大军入城!   其余人跟我,直冲军营!”张昭提着横刀,发足狂奔了起来。   渭州城并不大,但着甲奔跑,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现在就是抢时间,他要抢在渭州军集结起来之前打他们打崩溃。   随着爆炸声,城外没有被选中跟张昭一起突击的归义军士兵开始飞速填壕沟,阻挡住了城门正面的吊桥也需要赶紧破坏,这样才能方便大军入城。   狂奔的张昭,遇到的第一个关卡就是瓮城,若是炸开了西门,但是被关在瓮城中,那就搞笑了。   所幸这个时候的人还没有习惯这种剧烈的爆炸声,守护瓮城的一个队五十名士兵,被爆炸声吓得狂吼乱叫。   只有队正带着几个亲信,想到了很有可能城外归义军攻城了。   哇哇大叫的队正,带着几个心腹,想要去抢先将瓮城的闸门落下来。   但顿珠比他们更快,这个手臂长度能跟刘备有一拼的吐蕃人,嚎叫着旋风般投出了四根投矛。   队正和他的两个亲信,几乎在同时被钉死在了去往关瓮城门路上。   ……   孙十将是直接住在军营里面的,因为最近的情况比较危急,他也信不过王镇将。   因为衙前兵马使贺川还在的时候,王镇将实际上是被他们一伙人压着的。   说好听点叫素有威望,说不好听点就是个老资历的兵油子。   贺川他们从邠州、宁州、义州等地劫掠来的财货,送回来的最少有五万贯以上。   这么大的一笔财富,孙十将肯定要把他看好,所以干脆就带着仅剩的牙兵,直接住在了军营里面。   西门的爆炸声音很大,但军营离这还是有段距离,孙十将听到了巨大的爆炸声,他下意识的以为这不过是雷声,况且他睡前喝了不少的酒,脑子也没有那么清醒。   直到住在前院的牙兵疯狂的跑进来,开始推搡着他这位主事十将的时候,他才发觉大事不妙。   军营外,这座设立在渭州城中的镇军军营,修建的还是比较完备的,营前有拒马。四周有瞭望塔,望塔上还有值守的弓箭手。   不过这个时候还是卯时,上面的弓箭手由于处在城内,警惕性不高,也没有起来值守。   等听到巨大的爆炸声之后,各望塔上的弓箭手,才揉着忪惺的眼睛,开始四处张望。   不过这就有点晚了,因为只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不到,张昭就带领着归义军的勇士冲到了军营外。   氾全、氾顺兄弟持着神臂弓,各自带领着十几个神射手,但凡望塔上有人影晃动,抬手就是一箭。   神臂弓的力道比寻常弓箭要高得多,加上氾全、氾顺等人素来就是以善射著称,不一会,望塔上的弓箭手就被全部解决了。   军营的土墙下,众人合力举起了五根一丈多长的木棍,这些木棍的顶部,用铁钉钉着木板。   蛮熊、顿珠、王通信三人就蹲在木板上,被众人举着,不断往土墙上升去。   隆隆的脚步声传来,虽然军营在城中,但处于战时,孙十将还是安排了两队士兵巡守。   另有几百兵卒睡觉也是穿着皮袍的,他们听到军营外弓望塔弓箭手的惨叫,就赶紧爬了起来。   蛮熊第一个被举上了城头,城头的渭州兵卒,也正好赶到。   这些渭州兵卒被从睡梦中惊醒,整个人都还是有点懵懵的,完全是凭着训练的本能跑到了城头上,手中的刀枪还没握热,就看见了如同巨熊一般的蛮熊。   蛮熊深吸了一口气,直接一个猛冲,把自己当做武器,撞向了对面的一队士兵。   他身穿两层棉甲和和一件环锁铠,根本无惧什么刀剑枪棒,就算是铁锤大斧,一时半会也奈何不得他。   渭州士兵看着这个怪熊排山倒海的冲了过来,也集体一声大喊,在队正的带领下冲了过来。   可蛮熊的吨位太大了,穿上几十斤甲胄后,自重都快两百五六十斤了。   这种体重以极快的速度冲了过来,根本不是他们能阻挡的。   队正抢在蛮熊撞到他们之前,两腿一份,一个马步站稳,手中的横刀,闪电般的捅刺了出去。   ‘当!’长长的横刀应声而断,队正握刀的手,直接被蹭掉了一层皮。   同时,他左面冒出了一杆长枪,右边砸下了一柄铁锤,都是奔着蛮熊去的。   结果长枪手很快就惨叫一声,枪杆直接被从他手中顶飞了出去。   铁锤倒是砸到了蛮熊的肩膀上,但是可惜,一声沉闷的响声传来,蛮熊毫无反应,跟没砸中差不多。   一刀、一枪、一锤,都没奈何蛮熊,轮到蛮熊撞击他们了,这十几个士兵,却根本禁不住蛮熊一撞。   惊天动地的嘶吼声中,队正直接被蛮熊撞飞了出去,十几个士兵都被推的人仰马翻的。   有些是被撞的,有些是被吓住往后退,而被挤翻在地上的,甚至有个倒霉蛋一不小心踏空,惨叫着从土墙上掉了下去。   成功杀入人群中的蛮熊,双手握住大斧,抵近敌人劈砍起来。   以他的吨位和力道,抡起的大斧杀伤力异常可怕,第一斧,就将队长身上的环锁铠甲叶,给砍得凹陷了进去。   队正惨叫一声,这一斧不但砍断了他环锁铠的甲叶,还把他的肩胛骨给砍断了,紧接着温热的鲜血就洒了队正满脸,这是蛮熊在砍杀他身后的士兵。   恰在此时,远处又赶过来了一队士兵,看见蛮熊已经将这十几人基本砍退之后,赶来的这一对士兵立刻掏出步弓,对着蛮熊就开射。   嗖嗖的箭矢,在半空中飞舞着,可是落到蛮熊身上以后,基本都歪歪斜斜的挂在了蛮熊的棉甲上,箭矢带来的些许疼痛感,反倒让蛮熊凶性大发。   此时顿珠和王通信也打散了另一边的渭州兵卒,土墙下的张昭也指挥着众人又送了三人跳上了土墙,慕容信长就在其中。   好大儿将双铁鞭扔到地上,取下硬弓,连珠般射出了四箭,将三个渭州军射杀当场,他手中是一石二的强弓,一层甲根本扛不住。   此时顿珠也投出了最后的两根投矛,这些只敢远远射箭的渭州兵顿时就一哄而散。   张昭是第三波被推上土墙的,在这个武人嚣张又癫狂的时代。   一般时代推崇的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或者说像诸葛亮一样坐着个小四轮车,挥挥令旗就能指挥大军的情况,在这个时代根本就行不通。   武疯子的时代,只会推崇比他们更加疯狂的武疯子。   张昭甚至想过一种可能,要是虞允文那样的儒将来到了这个时代,恐怕获得的不会是士卒效命,而是被下边的牙兵牙将想着方法一刀给砍了。   至于原因,看看我们张大司空得到的待遇,你就明白了,作为一军主帅,堂堂河西节度使,治下几十万生民,地位不可谓不高。   可当他要求第三波登上城墙的时候,收获的并不是劝阻,没有哪怕一个人劝说一下。   比如万金之体,何必亲冒矢石等等此类的话,反而是用极其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然后张昭就被折逋嘉施和崔虎心几人高高推起,推到了土墙上。   在武疯子们看来,只有能跟他们一起拔刀砍人,而且是砍人砍得最猛最疯狂的那个,才能做他们的主上。   “抢门!去抢门!”刚上道土墙上的张昭大声喊道。   听到命令的九个人,赶紧跟着他军营大门跑去,只要打开了大门,门外几百人进了军营,就大事已定了。   作为军营中最重要的地方,孙十将在营门处足足布置上百人的兵力,同样有一个十将率兵镇守。   等张昭赶到的时候,这个十将已经将士兵都集结了起来,几十个士兵举着长枪,布成了一个小方阵。   方阵的后边是几十位弓箭手,同时在军营门的左右两侧门上方望楼中,同样有弓箭手引弓待发。   不过,虽然面对着这样的阵势,但张昭没有丝毫犹豫。   他大喊一声,让箭术最好的慕容信长和氾顺两人手持硬弓,开始点射营门左上和右上的弓箭手。   其余人则跟他一起,猛地向对面的长枪术阵冲去。   由于此次出击,他们并没有拿步槊等长兵器,手里拿的全是横刀、大斧、铁锤这一类,所以,最利于张昭等人的,实际上还是近身乱战,而不是列阵而斗。   虽然九个人面对上百人,但张看得出来,对面并没有多大的优势。   因为他们来得太过突然,营门口的士兵虽然拿出了弓箭和长枪,但基本上都没有披甲。   有甲打无甲,只要冲过去大砍大杀,他们就完蛋了!   呼喊声中,皮糙肉厚,穿了三层甲,身材又高大的蛮熊顿珠两个人,直接被张昭他们当作了肉身坦克。   这两人被张昭等人推着,开始向前狂奔,轰的一声,蛮熊和顿珠野猪般撞进了长枪阵中。   几声惨叫传来,原来是顿珠在喊痛,虽然他穿了三层甲,但是被十几根长枪乱捅还是疼得他嗷嗷叫唤。   不过在叫唤的同时,顿珠手持两把短矛,旋风般的飞舞了起来,这些没有穿甲的士兵。只要被他扎中,基本就会失去战斗力。   等着顿珠和蛮雄撞进去以后,张昭跟着就进来了。   他现在没穿他那套极为拉风的金色盔甲,因为那玩意儿实在是太显眼了些,所以张昭也是穿了两层的棉甲。   一身重甲,手持横刀冲进来他,直接在人群中一段乱劈,反正左右都有人,怎么砍都能砍到人。   而且对付无甲的目标,横刀比大斧铁锤要好用的多。   因为它轻便灵活,刀身也长,利于劈砍也利于捅刺,杀伤力略胜大斧、铁锤的时候,攻速更是快了好几倍。   血腥的绞杀中,张昭一直是冲到最前面的,他在嚎叫着搏杀的人群中,敏锐的发现了负责指挥的十将。   十将正在两个亲卫的保护下,手持步弓不断朝他们射击。   张昭大喊一声,肩膀一斜,拖着横刀,硬是在人群中撞出了一条血路。   他跑到了十将身前,随后闪电般的对着正要退走的十将连劈三刀。   这位十将虽然事发突然,但还是在身上裹了一件皮甲,可张昭的横刀用的是来自后世的钢材,锋利异常,而且他的刀术非常精准,三刀中每一刀都劈在了相同的地方。   如此迅猛而精准的打击,是以直接把十将身上的皮甲砍出了一个巨大的破口,鲜血顺着破口疯狂的往外涌出。   一看被盯上了,十将的几个亲卫赶紧护着他向左侧撤去,可稳定人心的十将一动,本来就没有甲胄的步兵更加慌乱了。   张昭则越打越顺手,他猛地追上去,一个飞踹到十将的后背,将他踹翻在了地上。   随即横刀猛地往下一插,剑刃自后背插入,直接捅穿了十将的心脏,将这个负责指挥的军官,当场格杀。   而当他解决了十将之后,十将的两个亲卫才反应过来,两人哭嚎着绝望地向张昭发起了冲锋。   张昭右腿往前一胯,一个马步蹲好,横刀闪电般的从上而下劈过,第一个赶到的亲卫直接被砍中了脖子,鲜血冲天而起。   随后,张昭扭动腰身,横刀再向右狠狠地一滑,第二个赶过来的亲卫,腹部冒起一阵血光,花花绿绿的肠子顺着破口处一下就涌了出来。   此时,卯时已过,已经是辰时了,太阳快要升起,人们的视线好了很多。   仓促被叫起来的营门士兵们,看见十将已经被杀,对面个个如同魔神太岁一般,再也无法坚持,他们嚎叫着,顿时一哄而散。   而浑身是血的蛮熊等人在张昭的指挥下,没有去追赶逃跑的士兵,还是用手中的巨斧劈开了营门上的木栓,打开了大门。   孙十将的脑子终于不是很晕了,但是眼前的景象让他忍不住心里发寒,他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人冲进了他们的军营当中。   帐篷被一个个点燃了,此时的军帐多用麻布制成,兵士们为了取暖,也想在帐篷里放一些属于私人的皮草。   这玩意可是最好的助燃剂,大火一起根本无法熄灭。   所以让一个营帐被点燃之后,火势很快就开始蔓延,被这大火一吓,不知道来了多少人袭营的士兵们,没命的四处奔逃。   孙十将本来想组织一下抵抗,但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溃兵,根本没人听他的指挥。   除了他身后这上百人之亲近之外,数千人的军营中,竟然调动不了任何一个人。   而且非常不走运的是,他这一番指望重新聚拢士兵的操作,非但没有聚拢到多少人,反而为他招来了张昭等人的目光。   张昭没有见过孙十将,但是他知道渭州军中有这么一个人。   而且按照这几天暗中投靠他的士兵们讲述。   王镇将虽然官职高,平日在士兵中也有威望,但其中真正掌权的,还是孙都这个小小的十将,因为他是作乱的衙前兵马使贺川的同党心腹。   “聚!”张昭大喊一声,周围听到他大喊的人,也跟着高喊起来。   随着喊声,附近还能听见的几百归义军勇士,立刻向着张昭跑了过来。   他们以极快的速度结成了一个小方阵,然后从背后掏出步弓。   孙十将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他也赶忙去摸背后的弓,身边的一百多人也几乎与归义军同时开始结阵。   这些牙兵不愧是这个疯狂时代的武疯子,竟然能在这样的混乱中,想的不是逃,而是直接刚正面!   其实在古代作战,决定胜负的一定会是近身搏杀,但杀敌最多的,还是来自于弓弩。   三百把弓弩对阵一百多把,其中三百把,这一方还有几十把神臂弓,这是绝绝对对的,优势在我。   双方疾风骤雨的对射了三波,孙十将身边就损失了超过二十人,可如此近的距离,并没有给孙十将逃跑或者反应的机会。   双方对射过后,立刻就挥舞着兵器冲了过来,若是衙前兵马使贺川在这里,彰义军的上百牙兵,还真可以与张昭这归义军几百人碰一碰。   但孙十将不行,将为一军之胆,他这个十将,敛财的心很大,杀人的胆子却很小,双方猛地撞到一起。   只对拼了两三分钟,孙十将就支撑不住,想要后退了。   而张昭却早已被这场酣畅淋漓的战斗,刺激的嗷嗷叫,肾上腺素的急速分泌中,张司空越战越勇。   他手里拿着不知道从何处捡来的一柄金瓜锤,双手持锤第一个冲进了渭州军中,论起铁锤,就是一顿乱砸。   后面的归义军勇士见张昭这么勇猛,也是嚎叫着纷纷涌了上来。   特别是慕容大儿,他手持一双铁鞭,忠心耿耿的护卫在张昭身侧,六七斤重的铁鞭,舞动的如同旋风一般,很快就打杀了四五人。   孙十将很想跑,但张昭已经瞄上他到了,无论他怎么做,但就是无法脱身。   左躲右闪几个回合之后,孙十将越来越慌,手臂也越来越酸,手中的横刀似乎都快舞不动了。   终于!张昭狂吼一声,高高举起的金瓜锤,猛地砸到了孙十将的额头上。   孙十将如遭雷击,强直般抖动一下,整个前额都连带着兜鍪,都被打的凹了进去,他连惨叫都没发出,直挺挺的栽倒在了地上。   而此时,城内外喊声雷动,归义军大部在阎晋的指挥下,进城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这东西,它不属于你   惨烈的搏杀从卯时,一直打到了辰时末,渭州镇军军营中死伤遍野,留在营中的两百多牙兵,几乎都被斩杀殆尽。   这些人的抵抗意志,极其强烈,因为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打到这个程度,定然是不死不休的。   别的兵卒投靠,一般都还有条活路,但这些在城中积存了大量财货的牙兵,肯定是没有活路的。   因为一般来说,为了夺取他们的财货,定会选择赶尽杀绝,不杀绝的话,夺取财货的人,怎么会安心呢?   军营的喊杀声还未歇,州衙就已经被打破了,王镇将带着百余兵丁,飞速退到了修建在州衙后面的坞堡中。   这是王镇将王家的家族堡垒,彰义军几次动乱,王镇将就是靠着这个坞堡活了下来,一直熬死了一众上蹿下跳的同袍,熬成了彰义军的一块招牌,最能苟的招牌。   不过这次,王镇将知道他很可能躲不过去了,但他现在也不敢打开坞堡大门去投降,按照这个时代乱兵的德行,打开门,就意味着族灭。   随着天越来越亮,王家坞堡外,开始聚集了大量的男女老少,他们都是住在渭州城中的普通人,乱世人不如太平犬,不外如是。   虽然叛乱的彰义军牙兵为了有个稳当的后勤基地,没有洗了渭州城,但当这些牙兵战败,渭州城又怎么能躲得过秋后算账呢?   在朝廷看来,他们定然是跟叛乱牙兵有勾结的,那就是死不足惜的叛民。   于是在他们眼中,进城的归义军,无疑就是代表朝廷一方,一定会把他们这些‘附逆’的人都杀光。   人越聚越多,哭喊求告声也越来越多大,王镇将虽然有些贪财,平日里更不见得是个什么大善人,但他毕竟是渭州本地人,也不好在家乡父老面前做的太过分。   所以比起贺川手下凶残的牙兵,对于渭州人来说,王镇将还算是可靠的。   此刻骤然遭难,大部分人都拖家带口的跑到了王家坞堡外,希望能得到庇护。   但王镇将哪敢开门,可人都是有从众心里的,哪怕王镇将不开门,也庇护不到他们,还是不断有人往王家坞堡跑,渐渐的,就直接传言成了到王家坞堡可以活命。   山猪儿和鲁三郎两人拿下州衙之后,没发现王镇将的踪迹,立刻就来到了王家坞堡,可是一见这种情况,他们也没了办法。   他两是知道张昭脾气的,这位司空大王,凡是讲究一个理字,虽然绝不是什么大善人,但也肯定不会滥杀无辜。   当即只能看住王家坞堡的同时,派人直奔军营去寻找张昭。   张昭这边的情况则更加混乱,军营大乱后,大量的溃兵从东城逃了出去,与他们一起的,也有大量民众出城而逃。   军营的大火还点燃了附近的民居,火势在天亮后,就开始燃烧起来了。   不过好在归义军大部也进了城,但有个问题是,原州党项的那几千人,张昭还不敢用。   这些党项人经常被渭州军去三关口打草谷,双方的仇怨可是不小的,这要是进了城,又没有严格的约束,谁知道能干出什么事来?   “大人!武家小子又来了,他还带了人来,一定要见你!”   正在安排救火和追击出逃的兵卒事宜,慕容信长一边拿着一块绢布擦身上的鲜血,一边就走了进来。   武果儿噗通一声跪在了张昭面前,指着身后也跪在地上的人说道。   “武果儿拜见司空,此乃仆长兄武鹰儿,某兄弟二人,皆愿为司空效力。”   张昭看向了武果儿身后的中年人,一身青色圆领袍,手长脚大,左右手虎口都有老茧,看来也是个常年耍枪棒的。   “仆认为司空第一要紧,是现在去王家坞堡外,司空若不想大开杀戒的话,这就是最好的收复渭州人心的机会,某武家,愿为司空平定渭州出力。”   “王家坞堡?有何情况,说来听听?”   山猪儿的使者还没到,张昭现在还不知道王家坞堡的事情,是以有些奇怪的问道。   武鹰儿赶紧把王家坞堡的事情一说,“我渭州之人,以王、李、孙、武等姓为主,约有户六千余,口三万七千,约莫有三四成,都住在城中。   王镇将在渭州二十余年,处事还算公允,也没多少害民之举,所以人心尚且信服。   司空若是想劫掠一番就走,放一把火就是,可若是要收复渭州人心,击败贺川等乱兵的话,就要争取王镇将了。”   张昭听完,只觉得有些离谱和魔幻,这时候的人,要求是有多低啊!   从他得到的情报来看,这王镇将在渭州二十多年,雁过拔毛,积累了大量的财富,除了只巧取不豪夺,甚少杀伤人命以外,根本就没任何优点。   这渭州城外灌溉方便的良田,基本都是王镇将家的,就这种家伙,竟然素有人望。   武鹰儿当然想不到张昭心里在想这个,他还以为张昭与其他节帅没什么分别,都是要纵兵抢掠一番,以此来代替犒赏,维护军心和士气。   “司空,乱兵的财货,某已经让族人看牢,就等司空去检点,某武家也愿意出三千贯钱,作为司空犒军所用,相信王家等大族也愿出银钱。”   张昭挥了挥手,示意地上的武家兄弟起来,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正好此时,山猪儿派的人也赶到了。   张昭一面让慕容信长带人去点收那些乱兵运回来的财货,一边对着武家兄弟说道:“那就有请贵兄弟带路,某去王家坞堡一看。”   王家坞堡外,起码已经聚集了三四千人,差不多有整个城中人口的一半了。   张昭在马上放眼看去,几乎都是穿着麻衣,用几根布条包裹了一下头发的平民。   几千人聚在一起,竟然没有多少声音发出来,连不懂事的懵懂小童,也紧紧缩在父母的怀里,眼中透露着恐惧。   这些平民聚在王家坞堡的正门处,把大门都给堵塞打不开了,男丁在外,妇孺在内,各种破烂家什扔了一地,绝望地气氛中,透露出了让人窒息的紧张。   鲁三郎看见张昭走了过来,赶紧上前,他脑子比山猪儿灵活的多,对于政治方面也更加敏感。   “司空,这些人来了之后,王家一直没有出来人,但刚才用吊篮,把其中看起来像是士卒的壮汉,吊上去了上百人。”   “王家坞堡中,有大仓五处,还有水井数口,可供千人坚守数月,不如由仆出面去相劝,只要司空不追究王家之过,王镇将一定愿意开门投靠的。”武鹰儿在张昭身边说道。   张昭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某自河西领兵东进,实为国家效力而来,犯上作乱者,乃彰义军节度衙前兵马使贺川等贼,与城中居民无干。   武押衙可告知王镇将,某所愿,不过是剿灭叛贼,收其不义之财,不使关中糜烂。   修整几日后,定要东进与贼决战,到时候,还需王镇将和武押衙一同为国效力。”   武鹰儿不着痕迹的细细看了张昭几眼,只见张昭脸上没有半天愠怒之色,言辞也甚为恳切,顿时就放心了一大半。   从张昭的话中,他判断张昭东进的主要目的,应该还是想在天下人前露一手。   也确实存在了几分为朝廷立功的意思,可能是想得到朝廷的认可和封赏。   再说武鹰儿想了一下,贺川等人在渭州城中的财货有五六万贯,加上孙十将等人的家产,也有几千贯上下,应该足以让这张司空满意了。   “河西百余年不归国家所有,与中原联系也不畅通,昔年大唐在时,凉州可是商旅往来、无有停绝的通都大邑。   只是其后为吐蕃攻陷,商路不通,时日渐渐艰难,若是此次能平定乱局,使天下人都知道凉州已归于国家,昔日盛况,若能恢复几分,定然是河西百姓之福。”   张昭仿佛是怕武鹰儿不信一般,还仔细的解释了一番,而且这也确实是他此次出兵,想要达到的第二个效果。   吐蕃攻陷凉州后,别说中原之人,就是边境渭州之民,也不知道凉州的状况。   不了解,中原的商贾,除了河西的粟特人外,基本就不考虑往这边来。   张昭辛苦打造的丝绸之路小循环,到了凉州,就不怎么循的动了,这怎么可以呢?   所以,借着这场平乱之战,让凉州重新回到天下人的眼中,把它从中原人心中属于域外被胡人占领的地方,变成汉人自己的地方。   这样不管是商人还是其他人,才敢到凉州去,也才有利于张昭从中原招募才学之士到凉州。   这番话,八真二假,顿时就让武鹰儿信服了。   原来张司空想的,比他格局还大,竟然想大兴商路,使凉州归国。   如此说来,归义军肯定是要在天下人面前,树立一个好形象的,那他们就安全了。   “司空果然是国家忠臣,仆这就进去劝说王镇将,我等团结一心,定能早日替朝廷平定叛乱!”   武鹰儿稍微有些感慨,在这个时代,张昭这样的人,真的不多了,哪怕就是能说出这几句话的,也不多了。   张昭则目送着武鹰儿进入王家坞堡后,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他将郭天策拉到一边。   “这武鹰儿和王镇将,必然有合谋,你去把那几日从城墙下缒下来,愿意投靠我们的渭州兵卒都找来,我有大用!”   哼!张昭在心里冷哼一声,这王镇将还挺会收买人心,恐怕过不了多久,渭州城就要传说是王镇将苦劝张司空,救下全城人了。   可惜在王镇将看来,这不过是件挟裹民意以求自保的小事,却深深犯了张昭的忌讳。   民望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一般人,一般时候,也没多大的用处。   但对于想要入主中原的张昭来说,那用处可就大了,你一个小小镇将,来和张司空抢民望,你不死谁死?   而且张昭在渭州修整一番后,肯定要再次出兵去平乱,这样一来,渭州又成了重要后方基地,留王镇将这种有‘民望’的人在,张昭怎么放心东进? ###第三百二十四章 搭起台子唱大戏   要把一个人的好名声建立起来,那是非常不容易的,不但要真真实实的做好事,还要有人给你宣传,自己更要会宣传。   但把一个人的名声搞臭,那就太简单了,特别是王镇将这种本来就手脚不干净的人。   他这臭鸡蛋之所以还没臭,只是在一群毫无下限的武疯子中对比起来,显得不那么烂而已。   张昭装备了两手双管齐下,一方面提升归义军的形象,一方面找到王镇将的黑点,开始扩大化处理。   提升归义军形象,最好的手段就是军队的军纪。   于是惊魂未定的渭州居民发现,这些进入了渭州城的归义军,军纪好的他们不敢相信。   张昭那句借鉴来的‘杀一人如杀我父,淫一人如淫我母。’可不是随便说的。   归义军进城三天,未尝杀一人,不!应该说连无故殴打他人都没有,更没有奸淫掳掠,并整体上保持了极好的态度。   进城第一日,归义军的士兵们就主动帮助被大火波及的居民修补了房屋,抓捕了十几起借机生事、偷盗的犯罪分子,并且把家在城中的士卒缴械后都放了回去。   第二日则在路口架起了锅,凡是家中窘困,因为战事买不到米,或者没钱买米的,一人一天可以领一大碗黍米饭和一点咸菜活命。   刚开始没人敢来,但渐渐的,实在有人扛不住饥饿选择冒险出来,但最后发现,这是真的在放粮救命,没有任何阴谋。   经过一个上午的放饭,到了下午,感觉已经没什么危险的居民,陆陆续续的开始出门,试探着恢复和生产生活。   等到第三日,市面就基本恢复,渭州城的居民发现这些归义军大兵确实很友好之后,就开始正常出门。   上午是找活的男人们出来了,他们还要去城外耕种等,下午女人也开始敢上街,小商贩们和城中食铺、药铺都自行开门。   到了第四日,孩童们已经敢在军营外嬉笑玩乐,他们也喜欢在营门外嬉笑玩乐。   因为可以出营休息的归义军士兵们,有时候心情好了,会给他们一些小零嘴。   当然,士兵们一般是舍不得的,给小孩零嘴的士兵,都是张昭安排好的。   ……   渭州州衙对面,有一大块空地,这里原本是平凉县县学所在,不过县学在战乱中被摧毁后,就没有复建,反正这里也没了几个读书人。   而今天,张昭命人在这里打起了高台子。   台子上,有提着铜锣和其他鼓乐伴奏的乐手,有声音洪亮的说书人,还有几个穿着华丽衣裳的‘演员’。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信息的传播速度还真挺慢的,凉州一带大唐英雄全传已经成了社会中顶级流量,三岁孩童都能说出其中一大段名字了,但在几百里外的渭州,竟然没有一个人听过。   不过没听过不要紧,这种喜闻乐见,穿越了几百年而来的小说,瞬间就抓住了所有渭州人的心。   从说书先生说第一回开始,只用了一刻钟,之后这台子上就被围的水泄不通了。   郭天策满意的点了点头,拉住负责管理说书人的小吏说道:“下午只讲一回英雄传,其余的都讲张太保复河西和佛陀下界孙承祖业。”   所谓张太保复河西和佛陀下界孙承祖业,是隶属于河西节度使掌书记,也就是郭天策直管的政宣房新编的两个故事。   这是用说书和表演结合方式演绎的,类似后世小品的两个节目。   张太保复河西很简单,就是讲张昭的曾祖父张义潮老来立志,以四十八岁高龄起兵推翻吐蕃暴政,使河西十一州再回故国,最后秉承忠义,交出权力于长安安享天年的故事。   佛陀下界孙承祖业,实际上是两个故事。   前者是给我张司空加了一圈光环,说他乃是天上神佛下界,还去了天竺灵鹫山佛祖得道之地修行,被河西僧俗尊为法王菩萨的事。   后者则是讲张昭少有大志,虽然出身起,家业就已经破败,但他毫不气馁,暗中学习兵法韬略,练就武艺,以智谋戏耍那些奚落他的人,用武力痛打恶霸为百姓出气,最后终于夺回祖业的事情。   最开始的时候,郭天策等人还对这套不怎么感冒,觉得地盘是要靠马上得来,搞这些没有意义。   但后来发现,效果出奇的好,慕容信长去收揽鄯东吐谷浑三部的时候,人家一听是归顺张菩萨,那是纷纷来投。   而在渭州,这次的重点,还是放在了张昭痛打恶霸,为百姓出气这一段上。   没错!这恶霸的名号,张昭已经给王镇将预定了。   张荣宝寻了个离台子最近的地方,还自带了一个打磨好的树墩子,正好用来坐一坐,节省下体力。   他祖辈都住在渭州城中,据说祖上也是当官的官人,但到了他这一代已经落败。   年轻时说了一个婆姨,不过还没过门就不见了,确确实实是不见了,找了好多年都没找到。   有人说是落水被冲走了,也有说被大虫给吃了的,反正就是没了。   蹉跎到现在,十几年了,张荣宝还是孑然一身,婆姨没了之后,他就彻底灰心了。   家里最后的几亩地也卖给了王家,自己也靠给王家打打短工,混个饿不死就成,反正无牵无挂。   “咦!咦!咦!怎的说起这个了?这张太保是谁啊?不是该说秦琼卖马呢?”   结果,刚在自己的小凳子上坐好,好不容易等着说书先生开始了,结果说的竟然跟上午不一样。   不过他嘟囔了两句,也没人理他的,张荣宝也习惯了,反正他说什么,也没人听,现在人家浪费唾沫白说故事给他听,他也没资格挑不是?   不过听着听着,张荣宝就觉得这张太保的故事还是挺好的,而且还是他本家。   当听到张太保四十有八还起兵打跑吐蕃人,张荣宝既羞愧又向往,觉着好像要这么轰轰烈烈活一场,才不枉人世间来一遭。   听到最后,所有人都明白了,原来这张太保就是前几天刚进城的张司空之曾祖父,这么看来,张司空是大忠臣的后人啊!   陡然间,这些渭州人对张昭的好感就上了一个台阶,中国自古就有忠臣崇拜的风俗,想来忠臣之后,定然也会是大好人大忠臣。   同时,渭州人也对河西归义军沦于胡尘一百多年的历史,也有了初步的了解。   张荣宝身后的郭老夫子颤抖着向太上拱了拱手,“百五十年,尚记得束发右衽,还能牵挂着要归国,张太保和张司空祖孙,真是大英雄啊!”   “百五十年,祖孙几代矢志不渝,实乃忠臣义士的楷模,难怪城内的归义军大兵,军纪严明,真忠义之师!”一个州衙官文书的小吏,也站起来夸赞道。   一时间,各处都是发自内心的称赞和崇敬的感叹,张荣宝也点了点头,觉得这些河西人是真的不容易,被吐蕃人奴役了,朝廷也不管他们,还要自己的起来反抗。   好不容易归了国,可也没落得好,但人家就是不忘记唐儿身份,张太保没了,张司空又接着带领众人寻找归国的路。   台上的说书先生还在继续,听着,看着,张荣宝仿佛内心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原来台上正演到恶霸故意勾结税吏,在没有秋收的时候催缴秋税,以此逼迫农人欠下利滚利。   等到秋收,农人哪怕一粒粮食都不留,但还是不够还债,恶霸就借此机会,拿了农人的土地抵债,种种巧取豪夺,欺男霸女不一而足。   忽然,一个矮壮的身影,一下蹦上了台子,众人吓了一大跳,负责维持秩序的几个归义军士兵正要上前,矮壮的身影就哭嚎了起来。   “小民有冤情啊!请张司空为某伸冤啊!”矮壮身影边喊,边把手里发黄的状纸给举到了头顶。   “小民要诉王三官人,三年前,王三官人欺我老父不识字,明明我们只借了他三贯钱,被写成了五十三贯钱,还不起就收走了我家二十亩地抵债!”   “这不是李家那傻小子吗?不过事情好像是真的,王三官人确实拿走他们家二十亩好田!   这是不要命了啊!他还在军中讨生活,得罪了王三官人,不得被人寻个理由打死?”   有人认出了前来告状的傻小子,难以置信的感叹道。   王三官人正是王镇将的侄子,在军中任队正一职,出了名的孔武有力,李家傻小子这么去告状,回头就麻烦了,而且这归义军的司空,给不给他伸冤也不一定呢。   听众疑惑间,又有人跳上了台子,正是李火长,他也举着一纸诉状嚎叫了起来。   “某要诉王镇将,十年前,他强掳我阿姐为奴,六年前病故,连个尸身都没见着,求司空给某做主啊!”   张荣宝猛地站了起来,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台上的李火长,原来,李火长的阿姐,就是张荣宝那未过门就失踪的婆姨。   一瞬间,张荣宝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了头顶,以至于他人都有些恍惚了起来。   “李二郎!不是说你阿姐不见了吗?你明明知道,为何却不说给某听?”   李火长看了张荣宝,脸上露出了羞惭的神色,“阿爹说王家势大,不让告诉你,我们去要人都被痛打了一顿,你去要人,不得让王家打死啊!”   “啊!”张荣宝惨叫一声,直接瘫倒在高台上嚎哭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王守业我入你娘啊!司空官人,你要为小民做主啊!”   当年张荣宝未过门的婆姨李家大娘子失踪前,就已经跟他黏黏糊糊分不开了。   及至失踪,张荣宝就跟失了魂了一样,加上紧接着父母就相继病死,张荣宝直接颓废了。   他安葬父母后,跑遍了周围的几个州县,就是想打听到心上人李大娘子的消息,无论是死是活他都想知道,可惜最后花光了家产还一无所获,遂就开始摆烂混日子。   这一刻,张荣宝内心的委屈和悔恨,以及对初恋的思念,如山湖海啸般爆发了出来。   若不是有这档子事,他当年也是个有为青年呢,拜名师使得一手好枪棒,还进过蒙学,认得几十个字,称得上能写会算,这些在李大娘子失踪后,一切就被毁了。   只不过,他没看到李火长脸上一闪而逝的苦笑与尴尬,他长姐李大娘子,确实是被王镇将掳去为暖床婢了。   但是,却是给了钱的,他父亲后来也是同意了的,所以才要瞒着张荣宝。   随着张荣宝的哭嚎声,不断有人跳上台子,有手里举着诉状,没有诉状的,则跟张荣宝一起,拖家带口哭喊了起来。   下面听书的人有些懵,前两天大家还说是王镇将救了大家,要在神佛面前给王镇将求福,怎么这一瞬间,就有好多人状告王镇将呢?   不过紧接着,就有一些,确实被王镇将或者其家族欺负过的人,心里也隐隐有了些渴望,渴望王镇将倒一倒霉。   只是他们不确定,这张司空,真会为他们出头?不会官官相护?   当然他们更没注意到,这些上来告状的人,基本都是在西城门值守过的兵丁或者兵丁们的亲属。 ###第三百二十五章 渭州有个张青天   县学废墟的台子上,前来诉告的人越来越多,最开始来的那些人,只不过是由郭天策选出来,而且也确实被王镇将家欺负的。   不过他们诉告的事,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儿,其中六分真四分假,免不了添油加醋。   因为这些士兵在渭州来说,实际上要算是过得还行的人群。   要知道,这可是武人横行的时代,家里有人会使得枪棒,能在军中谋得一份差事,自然要比普通民众强上那么几分。   他们这些所谓被王镇将如何欺压,其实在真正的普通民众看来,根本不算个什么事。   就比如李火长,王镇将确实看上了她的长姐,他的长姐也确实是被王镇将给掳走了,但这是他父亲同意了的,虽然是迫于压力。   为此他们家得了卖身的银钱,李火长在军中也开始受到优待,还弄了个火长的小官当。   这种事在后世,可能是骇人听闻的绑架大案,但在这个时代,说是无足轻重有些夸张,但确实也没多严重。   但别看这些事情小,一样能起到极大的杀伤力,因为就在不断有人诉告,事情不断发酵的当口,郭天策便暗中使人四处散播流言。   说凉州张司空要为民做主,已经有很多人在告发王镇将等等。   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娱乐活动,此事一出,顿时就成了渭州城的爆炸性新闻。   有关的无关的,真想来告状的和看热闹的,都被吸引过来了。   于是被归义军收买的渭州士兵们诉状完毕之后,受到他们的鼓舞,再来的就确实是被王镇将欺压的贫苦民众了。   他们中有家人被王镇将家人打死过的,有田产被谋夺的,有被拉去搏戏输了全副身家无处伸冤的,更有被王镇将大大小小的族人管事,掳走淫辱过他们的妻女姐妹的。   这些罪状,一条条,一件件,有据可查,有人见证,并且很多人心里都知道。   他们上台的哭诉,才真正引爆了舆论,在这种气氛下,平日里很可能只是被王家的家人奴仆打过耳光,吐过口水,甚至骂过几句的,也会觉得被王镇将欺负惨了。   芝麻大小的事,他们会添油加醋说成花生大的,花生大的,很快就会变成西瓜那么大。   眼看怒火越积越高,郭天策知道时候到了,他暗中冲李火长使了个眼色。   一直在注意郭天策神情动作的李火长点了点头,随即爬起来,面带悲愤的高喊一声。   “我等在此地哭求作甚?张司空就在州衙里,不如我等一起前去,请张司空为民做主!”   其余人一想,也对呀,我们在这里哭什么哭?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张司空呢?   于是,哭告的人挟裹着大量在这里听书的民众,众人浩浩荡荡的往州衙去了。   衙门里的张昭也在等着这一刻,当武鹰儿劝说王镇将打开大门之后,张昭没有露面,只是让阎晋代替他去安抚了几句。   王镇将也没多想,想着张昭身为检校司空、河西节度使,与他官职相差甚大,不出面安抚他这个小小的镇将也说得过去。   他哪知张昭,在他挟民自保之后,张昭就要下定决心要铲除他了。   于是在渭州州州衙之中,张昭很是亲切的接见了前来伸冤的民众,而且还很‘贴心’的把州衙大门打开,让大量的群众旁观。   当然,能够进来告状的还是经过了筛选,基本上是郭天策从最苦大仇深的受害者中挑选一两个,然后其他的基本都是早已投靠归义军的士兵来凑数。   当然也有很多民众哭诉的时候喊得热闹,但真要他们诉告,还是有些不太敢出头的原因。   傻年轻举着诉状膝行到了张昭面前,张昭则坐在州衙大堂上,一副青天大老爷的模样。   “小民叩见司空,今日斗胆来劳烦司空,是因小民有冤难伸,只能叩请司空做主。”   张昭没有说话,说话的是郭天策,他走到傻年轻身边,将他的诉状拿到手中看了片刻才呈给张昭,随后沉吟着说道。   “你是渭州镇军的士兵,王镇将是你的官上,按律,民告官,下级告上级,是个什么章程,你知道吗?   封建时代为了保护官僚阶层的特权,以及不让小民扰乱司法,对于民告官其实有非常严格的规定。   在唐朝来说,一般只有两种情况才能民告官,一是有特别重大的冤屈,二是有监察御史出门采风,也就是探听民间疾苦的时候,才可以拦住车架哀告。   不过这里所说的民告官,大多数时候是指越级上告。   就比如傻年轻要状告王镇将,那么按照规定,他就只能找王镇将的上级,也就是节度使衙前的兵马史或者负责掌管军事或者军纪的节度使属官。   像这样直接向一位检校司空、节度使上告王镇将,那就叫做民告官。   傻年轻很干脆的点了点头,“小民知道以民告官,笞五十或者脊杖二十。”   笞就是用粗大的藤条抽打,脊杖当然就是用大杖打后背,这两样都不是好惹的,真要打的话,能把人打的十几天起不来床,甚至一病不起。   话说到这儿,张昭就要出面了,他把手一挥制止了傻年轻要脱衣服等着脊杖的举动,随即站起身来,缓缓看着衙门内外的渭州居民说道。   “若是按本朝沿袭大唐的律令,若有官员侵占民产,当令发还于民并给予补偿。   不过,某乃是河西节度使,并非彰义军节度使,若是接了你的诉状,判令王镇将返还你家的土地,并赔偿这些年田亩出产损失,实有越权之嫌啊!”   傻年轻嚎哭一声,又膝行到张昭身前,把头在地上磕得嘣嘣作响,鲜血飞溅。   “本军节度使自年前入朝之后,朝廷一直没有重新任命,节度衙门事务一直由节度衙前贺兵马使处置。   可贺兵马使与王镇将官官相护,怎会替我等小民伸冤?   仆听闻张司空在河西公正廉洁,爱护黎庶,今奉命讨贼既然进了渭州城,那就是我渭州城黎庶之父母,如果连司空都不为我等做主,我等还可以向谁申冤呢?”   傻年轻憋红了脸,大声喊道,其实他这不是激动的,他是因为紧张,因为要背一下这一段话,实在太不容易了。   张昭微微皱了皱眉头,郭天策还是没有把事情办到最好,傻年轻这种目不识丁的人,怎么会说出这样文绉绉的话?这明显是个大漏洞啊!   不过他一看门外,照样还是群情激愤,人人都看着张昭,看他会不会出来做主,好像也没太关注这方面。   张昭于是松了口气,然后又叹了口气,“尔说的不无道理,那既然如此,某就接了你的状子,自己下去,领十记脊杖,再来伸冤吧!”   张荣宝也在人群中,他听到要挨十记脊杖的时候,稍微还是有些退缩的。   因为他现在家无余粮,孑然一身,若是十记脊杖把他打坏了,挣不了钱,讨不得吃食,恐怕会饿死。   不过,他在犹豫,那些早就被郭天策安排好的人,可一点也不犹豫,众人蜂拥着上来,举着状纸哭声震天,就要张昭为他们做主。   张荣宝左右看了看,身边只有几个还在犹豫的。   他们其实都是属于是真正苦大仇深的苦主,只是互相不知道而已。   现在一看这种情况,以为就是他们几个在犹豫,其余人全是一心伸冤,看着其他人如此决绝,顿时觉得受到了鼓舞,几人把牙一咬,也准备上前了。   就在此时,傻年轻十记脊杖挨完,从门口走了进来。   张荣宝一看,好家火!那么大的棍子打十下的脊杖,傻年轻竟然没受多少伤。   背上虽然有鲜血涌出,但都是皮外伤,而且还有一个医士跟在身边,正在为他用药水擦拭伤口。   这明显是放水了呀!   张荣宝心里一喜,看来张司空确实是要管一管这事儿了,不然那些兵士哪敢当着张司空的面作假。   州衙内外的明白人,也瞬间就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   然后张昭真就开始审案了,而且他没有去提审王镇将,其他人也很默契的没有提此事。   傻年轻出示了被篡改过的借款契约以及周围乡邻人证,他们家那二十亩地确实是被王家收走了以后,张昭当即作出了判决。   判傻年轻家偿还借王镇将家的三贯借款,附带利息五百钱。   而王镇将家则必须将拿走的傻年轻家二十亩好田返还,并且这二十亩好田五年中的出产,在减去投入以后,全部要交还给傻年轻家,合计五十贯。   这一下,衙内衙外的民众都憋不住了,他们一是没想到张昭真的要秉公处理王镇将,二是没想到张昭竟然能这样来判。   此时,一亩好田的产量也就是三百五十到四百斤之间,按照渭州斗米二十钱到三十钱的价格,一亩好田一年的产出,也就是八百多钱左右。   而二十亩田,张昭一年给算了十贯,也就是一亩地给了五百钱的补偿。   产出八百多钱,但抛开种子、肥料、人工成本以及天灾的影响,绝对收不到五百钱。   傻年轻家这是赚大了啊!被讹了二十亩田,最后成了让王镇将给他们家当了五年最苦的佃户。   什么最能震动人心?钱财才能震动人心!   刚开始大多数人是来看热闹,过了一会儿,他们被情绪所感染,觉得王镇将确实做的过分了些,希望张司空能惩戒一下。   现在只要脑子灵活点的都发现了,这竟然还是一条致富之路!   很快,李火长姐姐被抢走的案子也判了下来了,张昭判王镇将按当时购买奴婢价格的五倍赔偿李火长,而关于李火长姐姐的死,还需要详细调查后再判。   张荣宝一听,嗷的一声就跳了起来,他冲到张昭面前就是一顿猛磕头。   “司空明鉴,李家大娘子是收了我聘礼的,她虽是李二郎阿姐,但更是小民的婆姨啊!请司空为我做主。”   张昭愤怒的一挥手,“这王家,实在太可恶了!你放心,某一定替你做主。   不如这样,王镇将害你没了婆姨,那就让王镇将出一女子赔付于你,另外你蹉跎岁月这十年,某也让王镇将赔你二十贯权作补偿。”   张荣宝呆滞了片刻,本来已经躺平的他被张义潮事迹一刺激,就有了几分触动,现在一想,有二十贯钱不说,王家还要赔他一个小娘,立刻人就活了过来。   “司空果是菩萨下界,小民给法王菩萨磕头了!法王菩萨救苦救难公侯万代,呜呜呜呜!”   张荣宝也跟傻年轻一样,在地上磕头磕得鲜血四溅。   这可就太厉害了!顿时有了这三个榜样,衙内衙外围观的所有人,都变得有些躁动了起来。   一些受过王镇将家欺负的人,搜肠刮肚的在想是什么时候的事儿?还能不能有人证物证?   没有被王镇将家欺负的人,恨不得现在马上跑到王家坞堡,让王镇将或者王家人打他们一顿,这样张司空定然要判王镇将家赔偿他汤药费。   至于那些真正的苦主,都在一瞬间扑了上来,心中的委屈如山火般爆发,个个哭嚎着要张昭为他们做主。   而判决完毕的,也在州衙里等着,因为赔偿还没拿到手呢,一会就跟着张司空去王家坞堡要。 ###第三百二十六章 终究做不成张麻子   这边在火热的宣判,另一边,王镇将与武鹰儿等人,还在商量着怎么应付张昭。   因为王镇将始终觉得,这张司空如此轻易的就放过他们,他心里总有点不踏实。   不得不说,他的预感是对的,几人还没商议出一个结果,不踏实的事情就来了。   几个王家的族人飞快跑到王家坞堡,把张昭正在‘缺席审判’他,这个晴天霹雳告诉了王镇将。   而且按照族人们打探得来的消息,到现在为止,王家要赔付的已经超过了两千贯,并且还在不断的上涨之中。   王镇将都懵了,他不明白张昭搞这一出是想干什么?   就算是想要他的家产,不应该是发大兵攻下王家坞堡,把他们全杀了,再安安稳稳的夺取王家家业吗?   这张司空把他的家产以赔付的形式,分给那些平头百姓是想干什么?   武鹰儿的脸色,突然变得雪白,他们武家除了练武以外,也还要学点文,要论见识,武家实际上是渭州诸大族中最厉害的。   因此武鹰儿朦朦胧胧地意识到,张昭并不是想要王家的家产,或者说主要不是想要王家的家产,而是要把渭州变成归义军东进平乱的大后方。   他在心里思考了片刻,果断决定不把这个事情告诉王镇将,所以武鹰儿脸色一变,猛地一拳锤在扳足案上,满脸的义愤填膺。   他拱了拱手,对王镇将说道:“当初这张司空允诺不追究我们几家任何错处,现在又这般做法,明显是冲我们来的,简直毫无信义,镇将但请稍坐,某这就去问一问张司空!”   说完,武鹰儿站起身来冲弟弟武果儿使了个眼色,随后两人带着几个家人拔腿就走。   王镇将则被张昭要对付他的信息吓得头脑发胀,一时间竟然没有觉察到武鹰儿的举动,有什么不合理之处。   等他隐约有点儿不对劲,站起身来伸了伸手,想把五武鹰儿唤回来,可是武鹰儿出去的速度极快,王镇将还没张嘴,他就已经走出了议事后院的大门。   王镇将只能颓然坐下,安排族人再去打听一遍,又将从弟王三郎等人召集起来,让他们做好再一次据堡而守的准备。   等到武鹰儿从王家坞堡跑到张昭这里来的时候,郭天策等人已经写到手都快断了。   而王镇将家犯下的案子,从杀人掳人,到强占他人家产,再到殴打甚至辱骂他人,全部都有,足足有七八百件。   基本上每个看热闹的人,都‘找’到了一个被王家欺负的事情。   而且这赔偿金额也很有趣,最多的要赔七八十贯,最少的只赔五六百钱。   张昭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利益均沾,让每个人都能从搬倒王家获得收益,因为他搬倒王家,并不是为了吞并王家的家产。   渭州到兰州足足有八百里,更别说到凉州,按照此时的交通条件,张昭就算吞下了王家的家产,那些固定的产业他也不可能掌控得了。   而且,张昭目前最需要的,是将渭州打造成他平叛的后勤基地,并且在渭州人心中留下一个他张司空和归义军,除暴安良、不滥杀、不劫掠的良好形象。   把王家这几万贯的家产大部分出去,最直接的目的,就是用王家的家产来买渭州人的口,相当于是做了一场广告。   武鹰儿赶到州衙的时候,他很聪明没有第一时间就进州衙去找张昭,而是让家人混在人群中打探了一下。   等到把张昭要干的事情了解清楚之后,他脸色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惨白。   武鹰儿太明白张招这一招的厉害了,以势压之,以利诱之,不过几天时间,就把在渭州素有人望的王镇将彻底搞臭,然后再带着民众分了他的家产浮财。   本来,这种外地人欺负本地人的事情,是很难得到本地人认可的,但张昭这么一搞,人人受益,不但不反对,还要念他的好。   而且这一招可以对付王镇将,自然也可以用来对付他们武家以及其他大族,就看张昭想不想了。   于是,明白自己处境的武鹰儿抛弃了所有的矜持,在州衙内,他也如同外面的李火长和张荣宝等人一样,跪着不停叩头。   武鹰儿甚至都做好了将全部家产献出的准备,只为能保证武家在渭州的地位。   不过张昭并不会动武家,因为他无法在这个时代,做到张麻子那样彻底砸碎一个阶级。   他自己就是这个阶级中的一员,或者说,张昭最终也将成为控制、限制并与这个阶层共生的领头羊,所以,张昭准备放过武家和渭州其他大族了。   王镇将家最为值钱的产业,其实并不是他家中价值两三万贯的金银财货,而是渭州城外那几万亩最好的良田。   “听闻武押衙家也是渭州大族,不知在城外置办了多少田亩啊?”   张昭把吓坏的武鹰儿拉起来,笑呵呵地问道。   武鹰儿却是一愣,难道他猜错了?张昭真是为了王家的家财而来?   不应该呀,不管王家田亩有多少,张司空远在凉州,不可能实际掌握这些田产的,他要来干什么?   疑问归疑问,武鹰儿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回禀司空,某武家早年间确系渭州之豪门大族,不过如今家道早已中落。   是以现今日子过得颇为艰难,全族上千人,约有七八千亩地的样子。”   张昭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随后感叹了一句,“那你们武家与王镇将家比起来,差距可就太远了!某可听说王镇将家在城外有十几万亩的良田。”   武鹰儿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十几万亩应当是没有,可能约有六七万亩。”   “原来如此!”张昭点了点头,“六七万亩也不少了,不知道对你们武家,对这几万亩土地有没有兴趣?”   武鹰儿冷汗唰的一下就下来了,他又噗通一声跪在了张昭面前。   “司空何出此言?王镇将纵容家人奴仆,欺压百姓,强夺他人家产,罪行累累。   司空秉公断案,有此判罚实乃他们咎由自取,王家的田产也自当由司空酌情分配安排,仆和武家,绝无插手王家家业之心!”   还是个挺谨慎的家伙,张昭摆了摆手,不准备跟武鹰儿绕圈子了。   “武押衙以为某是在试探你?其实不然!我归义军自河西而来,本就是奉国家诏令来此讨灭乱贼的。   这位渭州牙兵作乱,若说没有本地官兵牵扯其中,肯定不可能,所以王镇将就是渭州人给朝廷的一个交代。   此刻乱兵直逼京兆府长安而去,其气势汹汹,若要讨逆成功,我归义军定要倾巢而出,但如今这粮草、骡马、兵器、民夫都缺少甚多。   某的意思是,若谁能为大军提供这些军需,解了某的燃眉之急,那么王镇将田产宅地,某就准备发卖给谁。”   武鹰儿恍然般点了点头,他明白张昭是什么意思了。   果然这位张司空是聪明人,王镇将家的田产家业他根本带不走,所以就想以此换得大军所需的军需。   他审案是为了拉拢平民,那么此刻让他武鹰儿处理王镇将家的田产宅地,就是要拉拢本地大族了。   只有本地大族和平民都念他的好,被他以王家家产绑上了战车,彻底断绝了和叛军勾连的可能,这样归义军势必才能安心出发,向东去征讨贺川等贼。   想到这儿,武鹰儿就安心了,如果单纯的只是王镇将家倒霉,他定然是无所谓的。   而且王镇将家的宅第和田地,对于张昭这种人来说食之无肉,弃之有味。   但对于他们这些本地人来说,那就是千金难买的好东西,至少王镇将在的时候,他们想也别想这些良田。   于是武英儿站起来,对着张昭拱了拱手,有些兴奋的说道。   “烦请司空稍等片刻,某这就去与本地大族商议,定要尽出家中的粮草、兵器以及民夫,助大军平叛。”   看着武鹰儿急匆匆地出门而去,张昭顿时就放下心来了,只要把渭州的大族和平民都绑上了他的战车,他就立刻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   于是张昭把手一挥,让身边的顿珠召集憾山都的亲卫,带上了门外吵吵嚷嚷的上千渭州之民,大家一起向着王家坞堡而去。   张昭意气风发的骑着一匹白马,驰骋在最前面,他身后是兴奋不已嗷嗷叫的渭州人,这颇有一种,‘枪在手跟我走,杀四郎抢碉楼’的味道。   而王镇将在武鹰儿一去不复返之后,也骤然感觉到了不妙,越来越多的族人疯狂的跑回王家坞堡回报,王镇将只得下令再次关闭坞堡大门加强防卫。   王家坞堡刚刚关上大门,张昭就到了,他亲自拿着一个铁皮卷成的大型喇叭,对着王家坞堡大声喊道。   “王镇将,朝廷自有律法,你身为朝廷官员,在渭州多年不思造福乡里,反而巧取豪夺,盘剥克扣,鱼肉百姓,若是现在开门出来,某或许可以为你在乡亲父老面前求个情。”   此刻,形势已然明朗,王镇将也豁出去了,他站在坞堡的楼顶上,对着张昭破口大骂。   “言而无信的河西狗贼,某真是瞎了眼,才信了你个吃人的豺狼,外面的人也听好了,此贼灭了我王家,还能饶得了你们?”   张招哂然一笑,随后挥了挥手,两匹高大的双峰驼背着旋风炮,就到了坞堡前,而就在此时,武鹰儿也带着城内大族丁壮赶到。   在数千渭州人的见证下,看似坚固的王家坞堡,被旋风炮抛出的石块,几下就给砸穿了,随后身穿重甲的憾山都勇士,在蛮熊的带领下,一拥而入。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大门左右的王家丁壮就被清扫干净。   武鹰儿则带着渭州大族和平民,嗷嗷叫着冲了进去,也是不过半个时辰,聚集了三百多丁壮的王家坞堡,就再也没有一个站着的王家男丁了。   张昭本来还想抓住王镇将来一个公审大会,以此显得他是依足律令办事,跟其他节帅、武夫完全不一样,可没曾想这老家伙性格还是颇为刚烈。   看见抵挡不住张昭的甲士之后,王镇将竟然直接从坞堡的楼顶上一跃而下,摔了个大头着地。   好吧!既然这样,张昭也没了继续表演的欲望,他招来了郭天策和宋家的两位表哥细细吩咐。   王镇将自杀了,但王家人不一定是各个有罪,张昭让他们不牵连过广,也要看着渭州人不准滥杀无辜、不准奸淫,有罪论罪,无罪开释就行。 ###第三百二十七章 生男死沟壑   乾州,也就是后世的陕西乾县。   石敬瑭建立后晋之后,为了切断后唐和大唐的关联,急急忙忙把原本的奉天改成了乾州,西京长安府改成了京兆府。   不过乾州刚改名的第二天,彰义军和静难军的叛军,就抵达了这里。   而此时,管辖乾州和京兆府长安的晋昌军节度使安审琦,因为张从宾占据汜水关,只能绕路到黄河北岸进入关中,此刻才到达陕州,离长安还有几百里。   没了节度使的督促和赏赐,驻守乾州的晋昌军几百士卒,干脆在叛军攻城之前,自己先洗劫了乾州城。   然后押着大量的金银财货,往京兆府败退而去,叛军因此轻易占领了京兆府长安的西北大门,这座汉唐故都,陷入了极大的危险中。   不过也算长安命不该绝,叛军刚进乾州,他们也收到了一个极为不利的消息。   早已消失的河西节度使竟突然出现,有人自称检校司空、河西节度使张,率万余归义军,正在猛攻渭州城。   呃!这个快马,是张昭与王镇将约定十日为期的时候出城的,他得了王振江和孙十将的吩咐,当然要把张昭的静坐,描述成正在猛攻。   乾州州衙中,正在议事的叛军首领们,特别是原彰义军衙前兵马使贺川的脸,都扭成麻花状了。   他之所以敢有恃无恐的发动叛乱,就是看中了渭州的地理优势。   此时渭州位于中原朝廷的最西边,三关口外是已经虚弱到连渭州团结兵都打不过的原州党项,因此没有后顾之忧。   有了这样稳当的后勤基地,他也才敢孤军一路东进直取长安。   可是现在,三关口外竟然来了河西军,还有万人之多,那就麻烦了。   若是不救渭州的话,渭州定然是顶不住,但要现在回师去救,那等安审琦一来,调动晋昌军屯于醴泉甚至复夺乾州,就可以把他们堵在邠宁一带,关门打狗了。   如果走到那一步,这次叛乱就必败无疑,因为贺川如果不能拿下京兆府长安,响应在西京河南府(洛阳)的张从宾,以关中的人口,是不可能支撑下去的。   而且,贺川看了一眼屋内的众将,他很清楚,如果此刻不打京兆府长安,那军心士气恐怕立刻就要溃散。   因为他们能聚合在一起,就是被贺川打破京兆府的计划所吸引。   作为叛军,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共同的理想和信念,没有长安的财货,谁还跟着他贺川卖命?   孙十将派来的快马,完全没注意到贺川神色的变化,还在一边添油加醋的劝说。   “河西归义军有万余兵马,原州的党项也投靠了他们,城中只有数百镇军和不到两千人的团结兵,兵马使不赶紧回援的话,渭州城,恐怕就要失守了。”   贺川装模作样的思考了片刻,随后点了点头,好像是决定要回援了。   快马顿时大喜,孙十将承诺过,谁能将援军带回去,赏钱五十贯。   “你一路过来,可曾泄露军情?孙都派了多少快马出来,为何只有你一人赶到?”贺川眯着眼睛问道。   “回兵马使,孙十将派了十数人出城,可那河西军也在城外有游骑,他们胯下战马雄健,速度甚快,出城的快马大多被擒住或者斩杀。   只有某等两人冲了出来,马火长过邠州时被贼匪所杀,所以只有仆到了乾州。   仆更是不敢泄露军情,是以一进城,就来求见兵马使了。”   快马还有些自得,十几人出城,只有他完成任务,想来应该是立下大功。   贺兵马使他们掠了邠州、宁州和乾州,定然存了不少财货,说不得也要赏他一些。   贺川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做的不错!下去……”   话音未落,快马只觉得脑后一阵冷风吹来,没等反应过来,就觉得眼前一黑,紧接着后背和胸腹间,传来了一阵剧痛。   快马难以置信的看着胸口穿出来的尖刃,嘴巴一张,几缕鲜血就溢了出来,想要说几句话,但张了张嘴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孙骁果,你亲自带人去,拦截所有从渭州来的快马。”   贺川冲着看看捅杀了快马的孙骁果说道,孙骁果点了点头,擦干横刀就带着人出去了。   “吴防御使,还请回去汇集大兵,我等修整几日,直扑京兆府!”安排完了孙骁果,贺川又对着吴防御使说道。   这位吴防御使乃是邠州防御使,原本是邠宁静难军节度使安叔千的左膀右臂,这次也参与到了贺川的叛乱中。   他是妫(gui)州人,也即是后世的张家口一带,石敬瑭做儿皇帝献燕云十六州,妫州就是这十六州之一。   所以吴防御使现在已经成了契丹人了,家人在妫州生死不知,早已恨死了石敬瑭。   他巴不得现在立刻去打京兆府,反正关中没有他亲族,丢了渭州也与他无关。   当下吴防御使对着贺川拱了拱手,“军使放心,我静难军上下,早就羡慕京兆府繁华了,只等军使一声令下,我等就可以拿下长安!”   贺川大笑了几声,他现在已经自称军使,是彰义军和静难军两支乱兵的首领。   如今晋昌军守着长安却连节度使都没有,犹如一座不设防的城市。   只要他拿下长安,再夺取镇国节度使所在华州,把潼关一锁,不论张从宾成与不成,他都可以据关中,做一做秦王了。   就在贺川等人决定不管渭州,先下长安,打败晋昌军饱掠一番,再对付河西归义军的时候。   张昭也从渭州出兵,沿泾河东进,准备先取邠州,再顺河而下与叛军决战。   而拿到朝廷河西节度使兼鄯兰河廓四州观察处置等使的官职后,张昭又给自己升了半级,把四州观察处置等使,自称为鄯兰河廓四州节度使。   他在渭州出发前,先大封各官,以郭天策为心腹掌书记兼户、兵二曹参军。   留守凉州的阴鹞子为河西节度副使兼兰州刺史。   大舅宋善通为河西节度推官兼凉州刺史。   阎晋为河西节度衙前兵马使兼归义军副使。   曹延明为河西节度衙门长史兼工曹参军。   马杀才为河州刺史,刘再升为甘州刺史,白从信为鄯州防御使。   其余各军官也有封赏,基本上人人都当上了中原朝廷的官。   但同时,张昭对于各将在归义军中的职务却没有任何变动,武官兼任的各州刺史、防御使也只是虚衔,并不是要他们去上任。   张昭这是准备了两套班子,在行政上,以朝廷官职为准,而在军事上,以归义军具体职务为准。   封赏完毕之后,张昭留李若愚为充渭州刺史,率军一千留守渭州。   这位是仲云国小姨妈李若柳的长兄,长于内政,兵事反而不是其所长。   如果这位大舅哥信得过的话,张昭准备把他留下,以后用来控制不在他官职范围的会州和原州。   此外,张昭从渭州各大族和团结兵中,征召了五百人为军,并抽调了两千民夫随行。   武鹰儿的弟弟武果儿等一批渭州大族子弟,被他抽调到了军中,形同人质。   同时渭州大族为他提供了四万石以上的粮草,抄了王家约得三万多石,足以支撑军队两个多月的用量。   归义军自己还带(抢)了一万多石的军粮和形同军粮的牛羊,所以粮草方面准备充足,基本不会有什么问题。   更秒的是,从渭州到邠州,是可以走水路的,泾河贯通全境,加上大唐时期的修整,运粮非常方便。   张昭也终于清楚,为什么古代打仗,要跟着河流走,某些临河关卡也不能绕过只能强攻了。   因为光是运粮这一项,河流就比纯人工和骡马运输快两倍以上,节约粮食和人力成本五倍以上。   大军一路随泾河往东南而行,到达的第一个城镇就是泾州,也就是后世的甘肃泾川县。   泾州也算是华夏文明的腹地了,不过等张昭到达泾州,他看到的却是满目疮痍。   贺川等彰义军牙兵作乱之后,静难军泾原节度使安叔千率军平乱,就是在泾州城外被静难军牙兵裹挟的。   两伙乱兵挟裹安叔千后,就洗劫了泾州城,随后南下去洗劫邠州。   张昭站在泾州西门,城墙上和地上,还留存着黑褐色已经干涸的血液,随风吹来的,是浓重血腥味和尸臭味。   满地可见已经开始腐烂的尸身,男女老少都有,实际上大部分还是女儿和小孩的,因为男人们对乱军来说还有用,搬运粮草、安营下寨做苦力、战前充当炮灰死沟壑等。   “阎晋去安排警戒,白从信你抽调几百轻骑,到四周看看有没有活着的,最好能找到熟悉地理的本地人。   其余人与某一起,用白布蒙住口鼻,将尸身都集中起来烧了,不然会有疫病。”   归义军众人都知道张昭的作风,闻言纷纷开始准备。   随军医士立刻起锅煮药,等到药水煮好后,将白棉布放到其中烫煮一会,再让军士们系在口鼻上。   搬用尸身的兵士,也用兽皮手套或者白棉布缠手,以此防止染疫。   武果儿楞在后面,有些诧异的摸了摸头上的幞头,直到看见张昭亲自给脸上蒙上白棉布,也要去搬运尸体之后,他心里升起一股不知道是何滋味的感觉。   这样的检校司空和节帅,还真是他平生仅见。 ###第三百二十八章 时代的风,吹不开超越时代的迷雾   泾州城其实也不是没有活人,只不过这座七八千人的城镇,最后幸存的也不过五六百之数。   当白从信找到他们的时候,这些人正背着大包小包的包袱在四散逃命。   白从信本来想把他们唤回来,但这些被乱兵吓坏了的人,哪敢停下,最后白从信也只能命令士兵抓捕。   张昭在白从信把这群哭嚎着的泾州百姓带回来的时候,就知道这里肯定还有幸存者。   因为泾州城北城没有多少尸身,也能看出收拾打扫过的痕迹,这些人应该是看到有大兵自泾河而下,才选择出城逃命的。   “官人行行好!放了我们吧!”   “皆是人生父母养,可有半点恻隐之心?”   “我等何罪?要受这刀兵之苦?前月乱兵如洗,杀吾至亲数十人,财货粮草洗劫一空,今日复来,有何可图?”   几百人被白从信驱赶了回来,一到泾州北门,顿时就嚎哭了出来。   北门外就是哗哗流淌的泾河水,这些人以为白从信把他们掳回来,就是为了在河边杀他们。   至于为什么杀?那还用问吗?自然是杀了做肉脯,河边正好清洗,不用脏了地。   张昭没有第一时间上去解释,因为现在跟他们解释,肯定不如立刻将泾州城中开始腐烂的尸身清理完毕重要。   这六月间气温逐渐升高,现在不处理好,说不定一场大疫就要开始流行了。   张昭也看了看那些哇哇銮哭乱喊的百姓,他们在这满是尸身的泾州城住了一两个月,说不定,已经身染疫病。   韩七娘子就在人群中,她紧紧搂着怀里的两个孩子,瑟瑟发抖的身躯,瘦小的脸庞,一双眼睛中透露出来的,却是对眼前那些持枪挎刀士兵的深刻仇恨。   她家本是泾州大族,诗礼传家,其夫擅医理,多得节度使安叔千赏识。   韩七娘子更是医理世家出身,自蜀中嫁到泾州,夫妻两个开医馆又收聪慧少年为徒,在泾州乃至整个关西声名鹊起。   可惜一场兵乱,公婆被杀,丈夫被掳走,她虽然在几个学徒的帮助下,带着两个孩子逃得性命,可刚觅得一处落脚,准备就在此等丈夫回来,哪知道乱兵又至。   不过,韩七娘子看了一会,突然发现这些‘贼兵’有点不一样,他们正在大规模清理城中尸身,还在河边熬煮起了汤药,兵士脸上皆有白棉布蒙面,看起来这当中有不错的医士啊!   不过,韩七娘子仔细闻了闻,这药方好像有些不对,缺了好几位主药,他不禁有些奇怪,能懂得以细白棉布覆面的,怎么对药理如此无知?   张昭长叹一声,心里满不是滋味,泾州城一共清理出了四千多具尸体,大多数已经开始腐烂。   明眼可见尸身尽是刀枪伤,女子几乎尽皆裸身,许多婴孩就惨死在浑身赤裸的母亲身边,有的丈夫被砍死在门前,妻女则裸身死在屋内床铺之上。   许多有身孕的妇人也不能逃得一死,腐烂的身躯中,婴孩已见雏形。   更有许多人尸身残缺,那不是被乱兵砍杀的,而是这些天被野狗野狼甚至老鼠啃食的。   归义军的士兵跟着张昭一起搬挪尸身,开始很多人也不乐意,不过到后来,见到泾州城的惨状,一个个都沉默无语,只觉得心情沉重。   “老阎,老白,信长儿,烈成儿,你们有何想法?”   张昭问着跟在他身边的几人,阎晋和白从信等人也知道,这是张昭的习惯,称呼人喜欢加个莫名其妙的老字。   阎晋摇了摇头,脸上没什么波动,“自中晚唐以来,军纪败坏,数百年遂成此恶果,其实不但中原如此,吐蕃也是如此,不过末将管不得别人,但一定能管得了麾下士卒。”   白从信更是没多少波动,他是马匪出身,虐杀婴孩、孕妇虽然没做过,听的可不少。   呃!或许他没干过这样的暴行,那是因为婴孩和孕妇不会出现在行商之中。   但跟了张昭五六年,白从信也不免受到了张昭的影响,心境与以往大不一样。   “此等贼兵残暴过甚,想来也不过是乌合之众,虽有一二凶悍之辈,也成不了气候,司空以仁义之兵东进,必能大获全胜!”   慕容信长则恨恨的一握拳,“孩儿刚与烈成兄长谈及此事,乱兵毫无人性,等到了战阵之上,某定要杀他个七进七出!”   “对!若是击溃彼等乱兵,当一个不留!”张烈成也愤怒的说道,他出身最低,更能与底层民众共情。   张昭则点了点头,这时候郭天策也赶了过来,张昭看着众人说道。   “某为何要严明军纪?就是有鉴于此,我归义军儿郎,乃是不忘故国的忠义之师,不滥杀、不劫掠,方能使我等身处此混沌暗世,却能如旭日初升一样耀眼,使天下人知道我等之忠勇仁义。   天策你召集众书记官,要把今日之惨状,写成话本,写成条例,要让我归义军所有儿郎知道,军人保家卫国,手中绝不沾平民百姓的鲜血。   我归义军中,绝不能有此等事发生,玷污我等百年归国之大义,谁敢犯此罪,无论亲疏远近,无论是何职位,一律处斩!”   “谨遵命!仆一定传于全军,使大家都知道司空之仁义!”郭天策赶紧领命,随后就下去准备。   火化完了尸体,天就已经快要黑了,归义军中的伙夫煮起了浓稠的粟米粥,烤起了胡饼。   本来这一路来大家都是喝鱼汤的,毕竟军粮能省就省一点儿,河里捞起来的鱼,熬汤味道也还不错。   可是等到了泾州,大家看见这样的惨状,特别是泾河两边的沙地上时不时飘来一具尸体之后,众人也就没了喝鱼汤的心思。   张昭干脆让人宰了几十只较瘦的羊,煮起了羊肉汤。   这熬粥烤饼,特别是羊肉汤的香味,传到了被抓回来的泾州百姓中间之后,这些家中存粮早就被乱兵洗劫一空的难民们,顿时坐不住了。   他们眼巴巴的望着香味飘来的方向,不停抽动鼻子,他们不知道这伙兵丁把他们抓住又不杀,这会儿又不理,到底是想干什么?   韩七娘子怀中的两个小脑袋拱了拱,一个梳着散乱小发髻的女孩儿,扬起满是黑泥的小瘦脸,可怜巴巴的看着韩七娘子。   “阿母,玉儿想吃饼!”   听见小女孩这么说,一旁的小男孩儿有些畏惧的往韩七娘子胸口蹭了蹭,忽而也小声的说道:“阿母,宝儿饿,宝儿也想吃饼”   韩七娘子只觉得一阵心酸和委屈涌来,早已没了眼泪的双眼中竟然又滚出了几颗泪珠。   她搂着两个孩子,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低低的抽泣了起来,听着她哭,周围的泾州百姓也都悲从心来,呜呜咽咽的哭成一片。   此时,饭食已经做好,张昭亲自端了一簸箕的饼,让士兵们也拿着饼,抬着米粥走到了这伙幸存的泾州百姓身前。   这些侥幸逃得一条命的泾州百姓呆呆的看着张昭,他们紧紧地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如同鹌鹑一样,不过眼中不全是害怕,还隐藏着一股浓烈的仇恨。   张昭将饼和粥放到了他们面前,随后冲着人群中,几个看起来像是头领的老者招了招手。   “某这里尚要东去平乱,军粮也不甚充足,一人一碗粥,一个饼吧。”   说着张昭顿了一下,本来羊肉肯定是没有这些人份的,但张昭看了看他们瘦骨嶙峋的身体和一些都快饿出大头的幼童,心中顿觉万分不忍。   他回头对着郭天策说道:“让伙夫们再抬一桶羊肉汤来,羊肉要炖得烂烂的,多放一点点盐。”   人群愣愣地看着张昭。他们本来做好了引颈就戮的准备,但没想到有人会给他们东西吃,所有人都将信将疑,没人敢回话,也没人敢动。   韩七娘子听见有吃的,又被刚刚两个孩子一顿哭得心酸不已,于是她一咬牙站了起来。   “这位官人不杀我等吗?莫不是让我们吃饱了好上路?”   张昭还没怎么样,旁边的郭天策不乐意了,他上前一步戟指韩七娘子怒道。   “这位娘子好生不会说话,你面前的是检校司空、河西节度是张公,张公怜悯尔等,赠尔吃食,怎敢将好心当做驴肝肺?”   韩七娘子听完凄然一笑,“那听这位官人所说,今日反倒是见着不杀人的官军了,天下间若有这等官军,我们何以家破人亡?”   这话就有点儿膈应人了,张昭看着这个眼神凄凉,状若疯癫的瘦女子,本想斥责几句,但想着这女子恐怕是家人至亲被戮,以致有些疯癫了。   想到这,张昭心里又有几分不忍,他努力把声音放柔和了几分,轻轻说道。   “我等是从河西来的归义军,并非洗劫邠州的贼军,某奉朝廷诏命,专讨逆贼,你们不要生疑,安心吃饭就是。”   说完,张昭也没有多呆,而是转身去安排大军驻扎等事情了。   有了食物,韩七娘子等泾州百姓脸上,总算是多了几分生气,他们狼吞虎咽的就在河边开始进食。   韩七娘子将酥脆的胡饼掰成小块儿,配合着羊汤和粟米粥,慢慢的喂着一儿一女,心里对远处那个河西节度是张公,有了几分好奇。   难道这世上,还真有不杀戮、不掳掠的仁义之师?   她想了想,把孩子拜托身边的老妪照顾以后,站起身来在众人担忧的眼神中,往张昭那边走去。   张昭也正在准备吃点东西,这时候就听见了身后传来卫兵的呵斥,他转头一看,是那个有些疯疯癫癫的瘦小娘子被拦住了。   张昭冲卫兵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让这个女人过来,而张照身边正在吃东西的氾顺则赶紧站了起来,把手握到了腰间的短刀柄上。   虽然来的是个女子,又瘦弱不堪,但作为张昭贴身的护卫,他还是要警惕一二。   “奴,替泾州幸存之人,谢过张司空的饭食!”韩七娘子表情有些生硬的说道。   张兆淡淡笑了笑,“这位娘子孤身过来,不是想要单说声谢谢吧,有何事不妨直言!”   韩青娘子稍微尴尬的点了点头,不过一开口,又显得极为自信,“奴在河边看见司空麾下医士,正在熬煮预防疫病的药物?”   “没错!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张昭点了点头,“这位娘子也懂医术?”   说起医术,张昭看见这位瘦瘦小小,浑身脏兮兮的小娘子,突然有了几分气势,脏兮兮的脸上,竟然发出了骄傲的光芒,如同一只刚下了蛋的小母鸡一样。   “奴,略懂一二,司空可是在熬制玉屏风散?此乃防风邪入侵之方,并不能防疫阻毒,且此药方配比尚不成熟,贸然使用,弊大于利。   更兼司空的玉屏风散,少了生黄芪和金银花两味药,君臣佐使胡乱搭配,既然懂得以白棉布覆住口鼻阻挡外邪,怎会用这等残缺药方?”   呃!张昭转身看向了身后的随军医士,这几位河西‘名医’尴尬的不行。   “回禀司空,确实少了几味药,但河西并无这些药材,某等只能缩减一二。”   好吧!张昭一点也不怪他们,河西的医疗水平张昭是知道的,连把药材认全的,都找不出来几个。   至于治病嘛,嗯!张昭没生过病,就算生病了也有大云寺的和尚在。   但顿珠体验过河西医士的医疗水准,回来对张昭说,跟他在青塘高原上见到的没多少区别,基本停留在喝符水的档次。   “这位娘子只凭闻味道,就能知道药方有问题,想来一定医术不凡,那你说防治此等疫病,应该用什么方子?”   张昭拱了拱手,冲郭天策使了个眼色,郭天策赶紧端了一个小木凳子请韩七娘子坐下。   “当然要用败毒散,疫病皆由疫疠之气侵入人体所致。   当用偏燥的独活、羌活祛湿止痛,再用扶正祛邪之前胡、茯苓等,最后以柴胡、桔梗等调理气机,方可防治疫病。   可惜此地没有人参等名贵药材,不然效果更佳。”   韩七娘子说起药方来,可谓滔滔不绝,如数家珍,张昭则听的脑仁疼。   什么阴寒、祛邪、固本这些玩意,他完全是不懂啊!   但他看见身后几个医士目瞪口呆的表情,张昭觉得这小娘子,一定是有本事的。   “敢问小娘子姓氏?可是家学渊源?”张昭最后还是要确定一下。   “奴夫家姓赵,也算是家学渊源,不过是承自奴家父亲,家兄韩保升,在蜀地素有名望,蜀主也多次召见问药。”   张昭没听过韩保升的名字,但知道后蜀孟昶这个人。   治国理政嘛,还行!不过更著名的是他特别会玩文化人那一套,诗词歌赋、医卜星象。   能让本身就通药理的孟昶召见问药的,定然不是等闲之辈。   更何况,张昭现在确实需要一个精通医理的随军医士,因为邠州等地的情况,必然比泾州更加可怕。   那邠州不但人口比泾州多,叛军在邠州盘踞的时间,也比泾州长,估计现在邠州城内那两万多人,应该很少有能幸存下来的了。   这大热天的尸身被太阳一晒,恐怕防疫的形势比在泾州要严峻的多。   再者说了张昭目前治下的凉州,医药水平约等于跳大神,喝符水。   而且蜀地可比关中、河西富裕多了,蜀地的庸医到了河西,都能被称为名医,这样家学渊源的小娘子,张昭还有什么理由不招揽呢?   有这样精通医术的,管他男女,还不赶紧拐到凉州去?   于是,张昭立刻换上了一副礼贤下士的面孔,“某有意延请韩娘子为军中防疫专使,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张昭此话一出,韩七娘子愣住了,郭天策也愣住了,身后的众人,特别是那几个凉州来的医士更是愣住了。   从古至今哪有让女人在军队中当官儿的?   不过,张昭在军中威权很大,说一不二,也没人敢提出反对,倒是愣住韩娘子缓缓摇了摇头,接着又好像点了点头,有些不知所措。   张昭知道,这个时代的风俗虽然要比两宋明清时期开放的多,但让一个女人在军中任职,还要经常面对上万个精壮男人。   特别是医士这个职业,难免要有近距离的接触,一般女人都是很难答应的,所以他赶紧趁热打铁劝说道。   “韩娘子家破人亡,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吗?你不想为家人报仇吗?   本朝平阳长公主巾帼不让须眉,起大兵反抗暴隋,让无数好男人甘心被其驱使,薨逝后以军礼下葬,及至则天大圣天后女主临朝,更是开历史先河。   今日某不过是要韩娘子为军中防疫专使,有何可犹豫的?”   韩七娘子被张昭说的双眼发光,她一咬牙,“奴还有一事,若是司空能应允,奴当为司空效死命!”   张昭大度的一摆手,“但说无妨,某先应允了!”   对于真正有本事,自己又用得上的人才,我张大司空绝对是天下间最大度舍得的人。   而且这韩娘子都这副模样了,能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果然,韩七娘子对着张昭行了一个顿首大礼,随后说道。   “泾州被乱兵所劫,不说金银财货,粮食也被搜刮一空,奴等几百人虽然逃得性命,但早已无粮,奴恳请司空能让他们跟着大军活命。”   “娘子何其心善也!”张昭感叹了一句,不过紧接着又说道。   “不过军营之中,定然不能养闲人,等他们身体恢复之后,男子当运,女子当为救护队救护伤员,可能行?”   韩七娘子眼中含着崇敬的光芒看着张昭,这位张司空竟然还愿意等泾州百姓身体恢复后再干活,心思如此细腻,更兼仁义,确实是他从未见过的好官人。   “奴替数百泾州百姓,叩谢司空大恩大德,奴家在城外有一仓房,内里存的都是各种药物,愿献与司空,以供大军之用。   而且奴不但会防治疫病,还会调制解暑药品,定能让司空仁义之师,无病痛之苦!”   “哈哈哈!好,天策,韩娘子按参军的待遇发放饷银,从泾州百姓中找三个细心婆子,专门照料韩娘子的子女!”   张昭大笑三声,这就是他行仁义的回报,不但有了防治疫病的医士,还有一仓库药材,更会调制解暑的药品。   要知道大军在六七月间战斗,最紧要的就是解暑之药,现在有了韩七娘子,他征讨叛军的把握,就更大了。   ……   就在张昭一路随着泾河南下的时候,东京开封府中,裴远也在收拾行装。   不过不是回河西,而是去另一个方向,灵武,去灵武节度使张希崇麾下,为灵武节度使长史兼灵州防御使。   而裴远能让石敬瑭大方送出河西节度使和鄯兰河廓四州观察处置等使的原因,张昭也很快就会知道。   简单来说,就是裴远把河西白糖除开关中和河东的独家销售权,给了石敬瑭。   同时再说服了开封、郑州等几大城市的寺庙,以此之抵押,为石敬瑭贷出了接近一百万贯的军费。   或许不应该叫贷款,应该是一种多方借贷,因为除了独家经营权外,裴远还必须付给各大寺庙超过六十万贯的河西银票。   而这六十万贯,石敬瑭并不会还给张昭,而是会用对河西节度使指定的河西商人免税的方式,清偿这六十万贯。   这事办完,裴远自己觉得有些对不起张昭,整整六十万贯啊!   但他知道张昭肯定会同意,因为除了拿下河西节度使,还让张昭捞到了出兵平乱的机会。   光是这借着平乱后能带回河西的各种人才和汉民,张昭就绝对不亏,只是六十万贯的花费,实在是太大了些。   可叹啊!裴远这么聪慧的人,还是没摸到金融的本质,金融的本质是信用啊!   那六十万贯银票,只不过是纸而已,只要张昭手里有白糖的独家制作方法,这些与白糖绑定的银票,只要不超发的太过分,那就是几乎无成本的银山,张昭攥在手里的银山。   “国桥,你说我们把裴玉英打发到灵武去,是不是做的有些太过了?”   大宁殿中,石敬瑭看着裴远出去的背影,有些不忍的问桑维翰。   桑维翰眼中狠辣一闪而过,转身对石敬瑭说道:“这裴玉英长于理国,更擅机变谋划,实乃曹魏荀文若、前秦王猛那样的人物。   有这种人辅佐,那张昭盘踞河西,日后定为国家大患,必不能让裴玉英再回河西。   灵武孤悬西北又极为富庶,还临近草原,节度使张希崇早有去职之心,稍有不慎恐为契丹所夺。   西北杂胡众多,要是契丹人夺取灵武,收服诸胡,圣人恐求一开封天子而不可得啊!”   石敬瑭虽然是儿皇帝,但是与契丹人的关系,也是不要脸中有一些对抗的。   他与桑维翰的想法,那就是卖了燕云十六州,石敬瑭尚可以做一个开封天子,但要是失去了灵武,西北诸胡归契丹的话,那就彻底完蛋了。   所以石敬瑭一进开封,就把灵武节度使(朔方节度使)张希崇召到了开封。   可张希崇早就心力交瘁,只希望回中原养老,石敬瑭是好劝歹劝才把张希崇劝回去。   但这么重要的地方,张希崇以极不乐意的心态去治理,问题恐怕还是会存在。   所以两人一合计,一是他们认为裴远就是张昭的谋主,存了切断张昭左膀右臂的想法,二是想要裴远去灵州,协助张希崇稳住形势。   “圣人要是觉得对不住裴玉英,那不妨追赠其祖上,封其父母,使荣耀故里,再提拔闻喜裴氏有才华者为官。   更可约定三年之期,若灵武形势稳定,就招裴玉英入朝!”桑维翰想了想对是石敬瑭说道。   只不过,这两都没想过一个问题,灵武顺着黄河往上,那可就是兰州啊!这两中间就隔着一个会州呢!   不过嘛,这也怪不得他们,对比起张昭能给裴远的,石敬瑭能给的更多。   不但可以让他入中枢为相,还可以让裴远封妻荫子、追赠祖上,诰封父母,提拔族人兄弟。   有了这些,裴远还要去追随张昭,那不是有病吗?   绝无可能! ###第三百二十九章 养人望,下乾州   千里无鸡鸣,尸骸露于野,果然,从泾州往下,情况越来越糟糕。   本来应该应该长满春麦的田地中,尚未成熟的麦子已经被提前割走了。   阡陌间一片狼藉,显然不是农人收割的,而是被乱兵收割去作为青饲料喂养牛马了。   沿着河道往下,四野如同鬼蜮,除了归义军这万把人以外,沿途没见到一个人。   等到了邠州城,以张昭目前的心境,他都不忍入城了。   阖城死寂,入城的驰道上,无数背着简单包裹的百姓,伏尸于路。   天上群鸦飞舞,地上啃食的野狗、野狼双目赤红,已经不怕人了,甚至还敢对着人狂吠。   嘴角叼着肉块,正在啄食的乌鸦间或抬起头,它蹲在城头,看着这些外来的人,眼神竟然让人觉得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感觉。   两条野狗,撕扯着一条还算完整的大腿从城门跑出来,边跑边互相咆哮威吓对方。   “好畜生!”愤怒至极的慕容信长拈弓搭箭,两支箭矢流星般的射出,两条野狗头部中箭,几乎同时毙命。   白从信也从胡禄中抽出几根箭矢瞄准了鸦群,城头那几只漫不经心的乌鸦应声而落。   不过没人欢呼赞叹,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种物伤其类的悲伤中。   “今日还是继续清理尸骸吧!邠州城就不去了,天策你使人做好防护带上桐油,直接火烧。”   张昭麻木的下达了命令,归义军的行动速度并不快,因为一路上都在掩埋尸体。   不但掩埋,还要立一块牌子,写明多少具尸体,男女老少几何,在何处发现等。   最后更要诵经超度,这一路来,几乎都是这样度过的。   不过张昭还是做了一点防护,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要是真染上了疫病,药物起的作用,还是比较有限。   于是他从原州和会州的党项中抽调了百来人,再让渭州的团结兵和民夫中也用抽签的方式抽了三十人,专门负责收埋尸体。   这支收尸体的队伍,吃喝休息都与大军隔开,以求避免染疫。   这些事其实很麻烦,也不符合兵贵神速的要求,但除了张昭的于心不忍以外,实际上这还是个非常好凝聚人心士气的办法。   人是非常受周边环境影响的生物,若是在贺川这样的乱军中,哪怕就是良善之辈,在其中挟裹久了,也会变成残忍嗜杀的恶魔。   而在归义军这种氛围中,一路上做的都是善事、正义之事,潜移默化中,也在为这支军队注入灵魂。   至少到了现在,所有人都觉得身为军人,决不能做这次乱兵这样的畜生。   归义军从上到下,也对乱兵无比憎恶和仇恨,张昭相信,如果乱军现在出现在他们眼前,不用张昭动员,士兵们一定会猛扑上去,个个奋勇,把他们心中的恶魔打杀干净。   在士兵们同仇敌忾的同时,张昭个人的形象也立起来了。   治军光有仁是不够的,因为这个时代从军的,除了强行征发而来的,能有几个善男?基本都是刺头。   光讲仁义,一定会被并将们轻视,所以还需要威势与威望。   但张昭并不缺威势与威望,那么现在加上仁义,就是如虎添翼。   再是刺头,也是希望上官除了能带着他们打胜仗,夺取大量金银财货,赐下大量赏赐外,也能是个讲点仁义的,这样他们才能放心追随,不担心被黑被卖。   最后则是源于张昭的担心,唐末到五代,武人下克上,挟裹造反已经如同家常便饭。   原本归义军孤悬瓜沙,没有沾染到这个脾性,但如今回归国家,难保不会有样学样。   张昭现在有点理解昭烈皇帝刘备了,刘玄德起自寒微,为了在乱世中获得资本,只能靠素行仁义,每与操反,来养蓄人望,凝聚人心,招揽认可他做法的豪杰。   张昭现在也一样,他要走出一条不同于五代的路子,就只能与五代的武人反着来。   虽然那些残忍惯了的武人会觉得他脑子坏掉了,不会把他张昭当成个人物,但却能让张昭把手下的归义军与五代武人的恶行区隔开。   人在解决了温饱问题以后,一般还是要点精神追求的,哪怕是提刀砍人的武人。   所以中国历史上历朝历代的开国武人,也都喜欢说自己是跟着某某皇帝诛灭暴某,匡扶天下云云。   张昭为归义军设计的这条精神追求的路,就是由忠义归国,到吊民伐罪,最后到为全天下谋一个太平。   他要把这三个诉求,打造成全体归义军的诉求。   而经过这一路的展现仁义,张昭带着这些士兵行了上千里,至此哪怕是庆州党项李延礼所部和原州党项李忠超部,此刻都可以委以重任了。   由于不需要清理邠州城的尸骸,而是用火焚烧,事情就简单多了。   张昭只需派军士把驰道周围这些想逃出城,但都被追上砍杀的百姓们收敛,然后挖了个大坑,直接给烧了就行。   郭天策找来了一块大木板,张昭拿出短刀,一字一字的刻上‘丁酉年邠州城罹难者合葬之墓!’   全军默然片刻,远远隔着这个合葬之墓,唱念了一遍《地藏菩萨本愿经》算是超度。   ……   邠州既然已经成了死城,更被张昭下令一把火烧了,那就只能不在此停留继续南下,此时从邠州到长安有两条路走。   走左边的话,就继续随着泾河南下,过甘泉山到达泾阳,再去长安。   右边则不走水路,而是经过麻亭到大横关再到乾州,最后经过咸阳去长安。   张昭边走边考虑走哪边为好,但大军只过了邠州不过数里,前面探路的慕容信长和李存惠,就遇到了叛军的探马。   实际上这也不是探马,而是镇将孙骁果派出来截杀渭州探马的游骑。   他们在此等候了很久也没有见到渭州来快马,反倒是被归义军的探马给摸了上来。   驰道旁的丛林中,七八个彰义军的牙兵正在弄了点水,烧开了泡一泡非常干硬的粗粮饼。   一个脸上有一道长长疤痕的队正,恨恨吐了口吐沫,不自在的摇晃了几下。   “孙骁果这贼奴,前次想要老子的小娘,老子偏不给他,一刀杀了也不给!   这狗奴有好处就自己上,旁人连口汤都喝不到,哪一日惹得老子发了性,战阵上给他一箭,了结这狗奴!”   “孙疤子,老子听你最少说了五次了,哪次也没见你动手。   你当那孙骁果不知道你不满还是咋地?人家就是知道你不满,故意要你的小娘,还派你来这吃干饼子,其余人都在乾州睡小娘。”   身边的队副不满的撇了撇嘴,“你要有这胆,咱就找个机会做了他,你要没那胆,咱就干脆投到周虎儿周十将那里去,省的老是跟着你倒霉。”   队副这话一说,周围几个满脸横肉的士兵,都赞同的点了点头,几个悍卒的看着队正孙疤子的眼神也有点不对劲。   孙疤子先是沉默了片刻,接着火一下就上来了,他也知道自己必须要来点真的,不然手下这些杀老了人的兵卒,都要轻视他,不跟他走。   “老子省得,这次回去打长安,一定把他孙骁果给作了,到时候咱们回乾州,劫了他们的金银财货,上梁山上逍遥快活去,等朝廷来了节帅,再下去投靠。”   队副和几个士兵悄悄对视了一眼,这才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过刚说完话的孙疤子却脸色一凝,因为他听到了几声轻微踩踏树枝的声音传来。   孙疤子轻轻偏过头,朝远处拴着的一匹瘦马看去。   瘦马还是在悠然的啃着地上嫩草,很明显来的不是猛兽,要是猛兽的话,这匹马一定会惶恐不安。   ‘嘣!’极为细小的声音传来,这是弓箭射击的声音,孙疤子飞速一个地滚葫芦,瞬间出去了好大一截。   身边动作比他慢了一步的队副,刚想站起来,一支箭矢就直接命中了面门,队副惨叫一声,捂着脸在地上乱滚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四处都是脚踩树枝的噼啪声传来,孙疤子站起来后,一把脱掉了身上还套着的皮甲,转身就往那匹瘦马跑去,浑然不顾身后士卒的吼叫和打斗声。   ‘嘣!’又是一声弓响,孙疤子赶紧把头一低,不过箭矢不是冲他来的,而是射向了那匹瘦马,那匹孙疤子希望骑着逃跑的瘦马。   瘦马脖子中箭,顿时一蹦三尺高,但又扯不断拴在树上的缰绳,只疼的哕哕惨叫。   孙疤子刚想动,又是一支箭矢猛然插到了他身前的草地上,带起了一丝丝草茎飞舞。   “捆了!带回去!”   孙疤子这才抬头向四周看去,只见十几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壮汉,从各处闪了出来。   说话的是个极为年轻的小将,拿着一张硬弓,满脸冷漠的看着他。   ……   “叛军已经从乾州出发,按刚才那个疤脸队正的说法,他们的计划是直奔长安,现在恐怕已经到咸阳城外,或是西渭桥了。”阎晋在地图上点了点,有些担忧的说道。   长安本身实际上是座不设防的城市,占地又广,近几十年几经刀兵,城防早就处处破损,根本无法防守。   所倚仗的,也不过就是周围的卫星城和关键几个桥头渡口,这些地方丢了,长安也就完了。   可是白从信有不同意见,他指着地图东面的华州等地说道。   “可是朝廷任命的晋昌军节度使兼京兆尹根本还没到,乱军有洗劫长安为诱惑,士气正盛!   他们不下万人,与我数目相当,其中四成是彰义军与静难军的牙兵,如果我们穷追猛赶,恐要遭反噬啊!”   张昭知道白从信的意思,追的太急了,容易成叛军的首要攻击目标。   最稳妥的方式是继续沿泾河而下,到泾阳与晋昌军节度使安审琦和华州镇国军节度使赵赞汇合,三方出兵,归义军只需打打下手,就可分润功劳。   不过张昭还没表态,刚刚抓了孙疤子等舌头回来的慕容信长抢先摇了摇头。   “我等受朝廷诏令入关中讨贼,号称忠义之师,若是四处畏畏缩缩的,必使各方看轻。   而且万一到了泾阳军需仰仗别人供应,那安审琦用天使身份压我等,让我主攻又该怎么办?”   “对!不如我们出其不意,破大横关,夺乾州,如此进退都在自己掌握中。   迫近叛军,也不是马上就要与他们交战,我们可以吊在他们后面,使之如芒在背。   我军数万匹马来去如风,彼要战,我不战,彼要行,我等却追,等他师老兵疲,或可一战而胜!”   氾顺想了想,也赞同慕容信长的意见。   “司空,而且我们走乾州袭叛军后背还有个好处!”折逋嘉施嘿嘿一笑。   “叛军洗劫数州,财货必丰,我等袭扰于后,这些金银财货,还不都归我等。   若是能击败他们,铠甲兵器,恐怕比我河西数年产出还多!”   对!怎么把这个忘了,叛军现在可有钱呢!张昭咳嗽一声。   “明日将抓获的贼军杀了祭旗,我等走右路,直奔乾州!” ###第三百三十章 敌进我退,敌疲我扰   长安城北,渭河绕城而过,能跨越渭河的地方共有三处,中渭桥、东渭桥和西渭桥。   说它们是三座桥梁应该不准确,准确的说,它们应该被称为长安城北渭河上的三个极有军事价值的水上堡垒。   其中中渭桥是最为主要的,长八百多米宽十几米,桥上建有角楼,布满了射击孔,桥下有专门修建的沟渠,可以通过它从长安城中调集援兵和物资。   西渭桥则要短一些,只有不到三百米,但却是修建最晚,也是防御工事最为完备的。   上万叛军驱使着从武功和乾州等比挟裹而来的民壮,不停的冲击着西渭桥的桥头角楼,一些静难军的弓箭手也在桥头列阵,为猛攻的民壮提供掩护。   自称军使的贺川阴沉着脸,从乾州南下以后,攻打周围的武功、兴平等县很是顺利。   此时长安周边还是比较富庶的,叛军轻而易举的收集到了数万石的粮草,抓到了几千民壮。   但到了西渭桥之后,便受到了极大的阻碍,贺川亲自督军猛攻了十余日,始终拿不下西渭桥。   到了今日,抓来的民壮已经损失了快三成,眼看就无法使用了,再打下去的,就得叛军自己上。   但是贺川看了看那坚固的角楼,以及角楼上密密麻麻的射击孔,顿时就有点发怵。   真要用人命去填的话,他手下的叛军并不比抓来的民壮能好上多少。   “冲车和轒辒车还有几日能造好?”贺川不耐烦的问着身边的亲卫。   冲车可以用来撞开角楼的城门,轒辒车多少能提供些掩护,有了这两样,就能减少伤亡,提高冲到角楼底下的几率。   “还得五日才行!狗入的晋昌军,他们把周围的山林都给烧了!”亲卫低声回答道,看着对面西渭桥上的晋昌军,颇有几分恨意。   贺川也有些恨,不过是恨手下人太过贪婪,如果不是这些家伙贪恋乾州附近的繁华,只顾着到四周乡野去劫掠的话,按照他的安排,拿下乾州后,就往西渭桥这边冲,别说夺下西渭桥,长安城都进了。   “传我的命令,告诉马瘸子,我只给他三日时间,做不出来他和他那些工匠,就自己去填西渭桥的壕沟!”   贺川正在怒吼,吴防御使就从远处过来了,他冲贺川摇了摇头。   “只能打了,那边晋昌军的衙内都虞侯已经不让我的信使入城,看来他们是要死守,不会跟我们合作。”   贺川这边猛攻西渭桥的时候,还是存了想要轻松入长安的心思。   不过原本对他们在乾州、武功和兴平劫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晋昌军,在叛军进入西渭桥附近后,态度就坚决了起来。   原本还肯让叛军的使者进去谈一谈,现在是谈都不肯谈了。   “狗入的敢骗老子,告诉外面的健儿,进了长安城,三日不封刀,等冲车和轒辒车打造好,咱老子亲自带他们冲杀!”   贺川得到吴防御使的消息,顿时就暴怒了起来,吴防御使则在心中叹了口气,贺川这副做派,就是晋昌军不愿跟他们合作的重要原因。   因为长安就是晋昌军能下金蛋的母鸡,他们守着长安,日日都有分润。   而贺川为了鼓舞士气,肯定要用长安的财货,来引诱下面人出死力攻打。   那晋昌军岂能看着自己下金蛋的母鸡,被他们给杀了吃肉?肯定不能啊!所以双方的矛盾根本无可调解。   ……   慕容信长带着两百慕容部骑士越过了一个小土岗,就看见了远处一支正在运送粮草的小队伍。   只看那些哭哭啼啼跟着走的妇人和面如死灰的丁壮,就知道这是一支劫掠回来的叛军队伍。   慕容信长身后的骑士一半属于他从瓜州带来的,一般是鄯州鄯东三部的吐谷浑骑士,个个马术精湛,箭术不凡。   特别是那一百鄯东三部的骑士,原本战斗力不强,是因为没有多少铁质兵器,现在加入归义军之后,铁甲铁箭头一装备,战斗力顿时就上了一个台阶。   对面的叛军显然也看到了他们,几声紧张的吼叫之后,这些叛军将装着粮草的各种独轮或者两轮车围了起来,组成了一个半月阵。   被抓住的妇人和丁壮们也看到了慕容信长他们,这些可怜人发出了惊恐的嚎叫,顿时四散奔逃。   几个叛军大声怒吼着抽出刀剑,对着逃跑的丁壮就要砍。   慕容信长长啸一声,率领手下的骑兵从土岗上一跃而下,他和几个神射手精准的射出了仿佛带着敌我识别的箭矢。   几个砍杀丁壮民妇的叛军应声而倒,也有几个穿了甲哇哇痛叫着,往车阵中跑去。   一见慕容信长他们冲了过来,车阵中的长矛手将长矛从车辆的缝隙中伸出来,使车阵看上去像是一个长了尖刺的刺猬,以此来阻挡骑兵冲锋。   车阵中,箭术不错的叛军弓箭手也拿起步弓,嘣嘣的射了几箭。   其中一箭竟然射中了慕容信长的肩膀,不过对他这种内衬钢片的棉甲没多少杀伤力,箭矢歪歪斜斜的挂在了慕容信长肩膀上一会之后,就在战马的起伏颠簸中,被甩掉了下去。   不过看见车阵中有箭术不错的弓箭手,慕容信长吆喝一声,护着丁壮和民妇们逃跑后,干脆就立在了射程外,完全没有进攻的意思。   这位虽然年轻,但战场经验丰富的好大儿嘿嘿一笑,冲着后面鄯东三部章(波)家的队正一挥手。   “章西豹,你率三十人留在这里,下马换上步弓,那些贼兵推着车走,你们就射他,他们出来打杀,你们就走,来大股敌人了,就缠着他们,再派快马往西边去找我们!”   说完慕容信长拿出盐巴炒的豆子喂了喂战马,又给马儿擦了擦汗,约莫休息了一两分钟,才牵着马向西边走去,去寻找下一个在附近劫掠的贼兵。   而车阵中的贼兵都头看见慕容信长留下二三十人后,就率着大部队走了,不由得暗暗叫苦。   他明白自己这是碰上经验丰富的扎手敌人了,要是慕容信长他们一窝蜂的冲上来,贼兵都头倒不是很怕。   他虽然只有七八十人,但在车阵的掩护下,那些骑在马上冲过来的骑兵是最好的靶子,根本打不破他这个车阵。   可是对面不跟他打,只留下少量骑兵看住他们,这就麻烦了,人家一人双马,八条腿,想去哪就去哪,但他们离开了车阵,那就危险了。   而且对面还把他抓住的丁壮给赶跑了,他们几十人,如果不弄走这些粮草,回去也是要挨军法。   固守待援也不行,因为人家有的时间跟他们耗,而且消息送不出去,一般也不会有援军来。   无奈之下,都头只能敲响了手中的小锣,二十几个箭术不错的弓箭手,跟着他从车阵中翻了出来,手持步弓朝章西豹他们而去。   章西豹冷笑一声,带着手下人就上了马,他才不会跟这些贼兵对射呢,要是对面只出来十人,他还有点兴趣,二十几人就算了。   都头只能长叹一声,对面是骑兵,想走就走,他也没有办法,不过总算是赶跑了,虽然丁壮没了,要自己推车,那也没办法。   可是,车队勉强走了二十几步,那只骑兵又出现在了他们前边。   几支箭矢飞来,正在推着第一辆车的几个贼兵,哇哇大叫着缩在了车后。   有个最倒霉的贼兵被射中脖子,正捂着鲜血乱流的脖子在地上扭动。   “入你老娘的!”都头怒吼一声,带着身后的弓箭手向前跑去,可是没等他们走到射程中,章西豹的骑兵,又呼啦啦的跑远了。   这次他们绕到了车阵后面,对着后面一辆车的贼兵一顿乱射,又射翻了一人。   大怒的都头当即下令,将弓箭手分为两火,一火掩护前面,一火掩护后面。   然后,章西豹他们就下马了,他们可不是没有步弓,也不是没有甲。   骑兵们从另一匹马上取下方便穿戴棉甲后,哪怕只有一层甲,防护力立刻上了一个台阶。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贼兵都头眼睛里都快喷出血来了,掩护后面的一火弓箭手,被对方射杀了六七个,当他率着十几人赶到,那些骑兵又跑了,绕到前面骚扰去了。   苦也!苦也!都头嘴里发麻,被这些骑兵牵着鼻子走,照这么下去,等到损失大到击破兵卒的心里防线,那他们就死定了。   看着只有几百步就可以离开这块平地到达一个山谷中,都头叫苦裂的同时,心里又升起了几分希望,山谷狭窄,不利于骑兵迂回,只要到了山谷中就安全了。   可就是这么几百步的距离,舍不得放弃粮草的都头被章西豹四处袭击,几百步走了一刻钟才差不多走完,人也损失了五六个。   但正当他松了口气,要进入山谷的时候,一声锣响,慕容信长率领着大部队回来了,他马侧还挂着一长串血淋淋的耳朵,看来又有一个小车队遭了殃。   贼兵都头绝望的惨叫一声,只能让士兵们就在谷口附近再次将大小车辆围城了一个车阵。   但此时,深陷追捕中大半个时辰的叛军士兵们,一会披甲,一会卸甲,再加上推车,已经精疲力尽了,车阵的组建就慢了一点点。   结果全员下马穿重甲的慕容信长,就率着上百人从这个缺口冲了进来。   两刻钟的搏杀之后,车阵中的贼兵全部被解决了,都头瞪着不肯瞑目的双眼,躺在地上,他被慕容信长用铁鞭把后脑勺都被打凹进去了。   “让那些民夫过来,把车运到平地那边去,运完了他们能抗多少就抗走多少!”   慕容信长大声吩咐着,至于烧了这些带不走的粮食,他才不会干呢,没有这些粮草,贼兵怎么舍得分出小队伍来运。   类似这样的战斗,围绕着西渭桥周围,到处都在发生着,等贺川接到损失报告的时候,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股极度不妙的感觉,萦绕在了他的心头。 ###第三百三十一章 长安的最后机会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如今的贺川的心情,那就是人麻了。   他刚刚亲自督军将西渭桥攻下,打的晋昌军丢下几百具尸体,狼狈退回了长安城。   正待补充粮草,再抓点民夫丁壮后,就一鼓作气进长安逍遥一番。   结果到现在粮草没凑齐不说,还有可能被反包围了。   他从三日前就开始收到报告,说有小队出去征粮的士兵失踪,本来想着是不是跑的太远,被乡间团结兵给伏击了。   但到今天,已经连八十到一百人这种规模的征粮队伍,都不能保证安全。   那就肯定不是团结兵干的,几十人中就算一半有甲,那也不是团结兵能对付的。   在确定华州镇国军没有出动以后,这些袭击他们军队的身份,就昭然若揭了。   一定是从三关口外来的河西归义军,只有他们,方才可以屡屡成功劫杀贺川派出去征粮的小队。   因为他们拥有大量的战马和精锐骑士,可以利用强大的机动性,保证拦截的效率和成功率。   本来关中也养马,秦汉唐三朝在关中都有养马地,但自从大唐覆灭后,关中就养不起马了。   因为对于关中各州的农户来说,养马实际上是一件成本非常高的事情。   在凉州等地,养马只需要找一片水草丰茂的山谷。几个牧民就可以养几十上百匹马。   但是在关中不行,关中历经千年开发,凡是水草丰茂的地方都已经被开垦成了农田。   要养马,就只能让马儿去跟人抢口粮,这样一来成本就会非常高昂。   秦汉唐三朝能养,那是因为有国家机器支持,养马带来的收益减少和粮食短缺,是由国家买单的。   而唐末五代,你方唱罢我登场,兵强马壮者为皇帝。   不管是天子还是各地国王、节帅,最重要是事情就是防止下面人造反。   谁还顾得上在关中养马,这种投入巨大,需要长期保持才能见到收益的事情。   所以即便是彰义军节度使的渭州和武州等地,有养马的习惯,但在贺川的乱兵中,骑兵比例并不高,更别说华州镇国军了。   所以现在能有这么多战马和骑兵的,只能是有养马地和习俗的河西归义军。   关中军队,比如贺川这支叛军,他们一万二千余人,仅仅只有骡马四五千匹。能够作为骑兵使用的,不足两千人。   面对自己征粮队伍被四处袭击的情况,贺川也派出了自己的骑兵进行反击。不过,收效甚微。   那些河西来的归义军来去如风,作战经验更是丰富,他们如同狐狸一般狡猾,只要看见贺川的骑兵出动,他们就会提前退去。根本不与大部队纠缠。   一旁的吴防御使眉头一皱,“河西归义军既然已经出现在了西渭桥附近,那乾州即便是没有被攻陷,恐怕也处于包围之中。   现在我们是被人切断了后路啊!四周征粮,征不起来不说,从兴平县粮仓运粮,恐怕也要出动大军保护才行,不如放弃进攻长安,先退至兴平县修整。”   贺川闭上眼睛思考了起来,他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左思右想却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不过现在让他引军退去,那是不可能的。   呵呵!打下了西渭桥却宣布不进长安,下面早就等着进长安大肆抢掠的兵将,必然就会闹起来。   真要引得全军呼啸,发起了性子来,把他贺川杀了都是有可能的。   而要是继续进攻长安,但后路已经受到了严重威胁,囤积粮草的兴平县城离西渭桥还有几十里地,一旦被攻陷那就麻烦了。   “张镇将,如今之计只有抽调各部所有骑兵,我给你一千三百骑。   周十将,我再给你五百精兵,你把兴平县东北仓的两千石粮草运到西渭桥来。”   孙骁果和周虎儿周十将同时皱起了眉,不过很快,孙骁果眉头就舒展开来,只有周十将脸上仍然闪着不乐意的神色。   贺川这哪儿是要他去运这两千石担粮食,明显是让他做诱饵。   贺川看到了周十将的不乐意,挤出一丝笑容解释道:“我观此河西归义军的骑兵胆大妄为,更有些轻视我等,若是有两千石的粮草押运,他们定然不会放过。   要吃下押运的五百精兵,非得调动千余骑兵以上才行,我看他们在西渭桥附近的骑兵总数,也就是这些。   若周十将能先以车阵挫其锐气,将其牵制住,等到张镇将率兵杀至。就算不能全歼,也可以撕下他们一大块皮肉,使其不敢再骚扰。”   ……   乾州其实并没有被攻陷,虽然贺川只留下六七百兵丁守在乾州,但乾州的城池并不大,城墙还挺高,六七百人足以防守了。   是以张昭试了一两次之后,就没有再继续攻打,他的主要目标仍然是贺川所部这一万多叛军。   若是贺川乱军被击溃,甚至歼灭的话,乾州这几百人不过是案板上的鱼肉。   于是张昭留下尔朱景部几百士兵,看守住乾州城乱军之后,就命令慕容信长和白从信为先锋,先期到西渭桥周围袭击乱军的征粮队,他自己也亲率大军往西渭桥而来。   而贺川所谓的诱敌之计,其实早也在张昭的预料之中。   因为张昭带入贺川想了一下,若是他遇到贺川这种情况,唯一能想的办法,也就是抛出一个诱饵,吸引敌人骑兵全力来攻,然后吃掉这股骑兵。   既然知道这种情况,那张昭就不可能不留后手,所以围住西渭桥四处袭击贺川运粮队的骑兵,并不只有慕容信长和李存惠、虎广率领的一千骑人左右。   实际上在慕容信长他们四处出击的时候,白从信就率领另外的一千五百骑兵,加上庆州党项李延礼部一千多人作为后备,已经蹲守很长时间了。   白从信看着高高的日头,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六月底关中平原已经有些炎热。   实际上这个月份不是个作战的好时节,天气闷热,士兵着甲后体力消耗会很快。   并且现在是粮食生长的关键期,这时候开战,会极大影响粮食收成。   不过叛军可不管这些,白从信叹了口气,今年的乱军就算顺利平定下去,关中这几个县的收成也完了,不知道今年会有多少人饿死?   正在这位马贼出身,已经对农夫们有了几分怜悯之心的马军指挥使感叹的时候,慕容信长策马从远处跑了过来。   “白指挥使,我们找到叛军骑兵的主力了,不过他们很小心,一直是沿着渭河往上在走,探马和游奕军放出来的不少,估计要突袭他们,并不容易。”   白从信淡淡一笑,“突袭不了他们,那我们就看住他们,另外,赶紧遣人去向司空禀告,就说我们已经确定叛军的存粮点,就在新平县城之中。”   对于白从信来说,如果能够出其不意重创叛军的骑兵部队,那是最好的。   但如果敌人已经有了防备,那能借此找到准确的叛军存粮点,也是一个不错的收获。   ……   孙骁果并不知道他的谨慎,救他自己和这一千多骑兵的性命。   作为叛军中数得上号的骁将,孙骁果还是有点能力的,就是贺川也有很多方面要仰仗他。   所以在散出去大量的探马和游奕军之后,孙骁果就明显发现了不对劲。   如果对面来的只有一千余骑兵,那他手下的探马和游奕军就不会被人打得这么惨。   在骑兵对战中,一方压缩一方的搜索空间,是最常见,也是最管用的手段。   两支骑兵往往在快要接近的时候,一定会爆发又多又激烈的狗斗,以求让对方变成‘瞎子’。   主帅也往往能从这种小规模的狗斗中,推测出敌方的数量。   果然,当孙骁果感觉到战斗越来越激烈,已经有些应付不了的时候,探马终于送来了惊人的消息。   大约有三千名名骑兵,从北、西两面赶了过来,而本就不乐意被当做诱饵的周十将,在得到孙骁果的通报之后,干脆舍弃了两千石粮食,跑回了兴平县中。   这是个正确的选择,孙骁果也在归义军骑兵的包围尚未完成的时候,开始带领骑兵队伍撤回西渭桥。   双方在渭河北岸,展开了更加激烈的小部队搏杀,甚至上百人的追逐战。   而此时,张昭率领的大军已经离西渭桥不足六十里了,在解决了到底是不是单独和叛军作战的问题之后,归义军的行动速度可谓非常惊人。   而且张昭也还不知道,他这次的决定将为整个关中,保留住最后的一点生机。   因为在被此次乱军洗劫之前。此时的关中实际上还拥有着二百余万的人口。   光是长安河附近的兴平、万年等县,就拥有人口二十余万,可以说长安还没有完全残破。   历史上此次叛乱闹得并不是很大,但也让整个长安以及周围各县损失了六七万的人口,算上邠、乾等州,起码没了超过十万。   叛乱不是很大,可这导致了一个非常严重的后果,那就是吓跑了很多关中农户。   而关中人口锐减以后,中原王朝就已经不太守得住这块地方了。   此时,逐步富强起来的后蜀,看到了中原王朝在关中的虚弱,加紧了对关中地区的进攻。   这又导致了后十年中,关中一共发生了大小战乱三十余次。   而十年后,在那个好吃人胆的赵思绾叛乱,以及后蜀攻占成凤秦等州的战争中,会将整个关中人口锐减一半以上,有人口十余万的长安十不存一。   自此秦汉唐三朝得以强盛的根基,中华文化的腹心地关中平原,就再也没有崛起过了。   张昭没有选择与安审琦等汇合之后再来攻击叛军,却又在冥冥之中,保留了一个还算有些基础的关中。 ###第三百三十二章 死道友不死贫道   隆隆马蹄声,驱散了清晨的浓雾,渭河北岸,一个叫做马跑泉的小村子内。   这里距离西渭桥只有二十余里了,村子的居民,不是躲入了山中,就是被乱军拉去,女子充作泄欲对象和后备军粮,男人则死在了沟壑之中。   孙骁果异常狼狈的一头扎进了马跑泉村中,村子里民房上面盖的茅草、树枝和门板等物早就被搜刮一空。   但半倒不倒的民房土墙,让孙骁果心里中算安稳了些,那些河西骑兵的快马优势,至少是展不开了。   隶属于孙骁果麾下的骑兵,也几乎是饿狗吃屎一般抢撞进了村子,人人灰头土脸,连孙骁果的镇将认旗都被撕破,各都、各将的旗鼓则基本丢失。   马跑泉村的地势比周围要高一些,村中有一口并不算甘甜的泉水。   大唐时期长安城的贵人们喜欢围绕着马跑泉村赛马或者策马出游,或是因此得名。   孙骁果心中稍微安定后,就登上了村中最高的土楼观察了起来。   围绕着马跑泉村四周,激烈的骑兵追逐还在发生着,只不过比起几天前已经少了很多,而且战果也开始呈现出一边倒的趋势。   河西人的马快甲好,骑术更是在这些叛军之上,在从兴平县到马跑泉村的三十多里互相缠斗中,他们让叛军骑兵吃了大亏。   所幸孙骁果出发之后,特意要了一大批角弓弩装备,才没被直接打崩。   作为曾经大唐军队的专门给骑兵使用的制式装备,角弓弩威力大、射程远,破甲效果也十分出色。   昔年张昭在西域时,可是拿来给步兵用的,这些叛军依仗着角弓弩的犀利,才勉强挡住了归义军骑兵的不断冲击。   而他们开始渐渐不支,也是因为角弓弩筋角制成的弩弦开始松动和箭矢耗尽。   骑兵的小部队纠缠被称为狗斗,是一种非常形象的比喻。   这种以十几二十几骑为规模的追逐战中,双方就如同两只缠斗的獒犬一样,张着大嘴,时而你扑向我,时而我扑向你,时而扭打在一起,直到一方打不过灰溜溜逃跑。   李存惠骑在一匹黄马上,他左手持剑,右手提着啄锤。   所谓啄锤,也是中唐以后骑兵的制式武器,一头为锤,一头为喙尖,端的是对付重甲的好武器。   此刻,李存惠率着麾下十几骑,纠缠住了叛军二十余骑,叛乱骑兵将身体低伏在马背上,掏出骑弓,不断斜着朝后放箭。   激射而出的箭矢,带着嗖嗖的轻响,不断从李存惠头顶飞过,也有些射到了李存惠的兜鍪和肩甲上,不过李存惠完全不在意。   因为没有了角弓弩,寻常的马弓想要破开他身上的棉甲,还是不容易的。   而且他右臂上还有一面小圆盾,李存惠微微抬起右手,圆盾也可以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   随着箭矢的破空之声越来越密集,伏在马背上的李存惠,冒险将身体抬起来了一点。   距离越来越近了,他需要为战马吸引一下火力,人批了甲,但战马可就只有一块铁片护着额头和一小块扎甲垂下护住胸前,要是运气不好,一箭就可以让马儿吃个大亏。   越来越近了,李存惠身后的骑兵,也纷纷掏出弓箭朝叛军骑兵射去。   一个倒霉的小个子叛军骑兵后背上,起码插了十余支箭矢,痛得他哇哇大叫,但估计是内里穿了环锁铠的,所以并未受到多严重的伤。   但他跑不了了,因为这个叛军骑兵战马的屁股上,也插了好几根箭矢,鲜血打湿了整个马屁股,马儿奔跑的姿势都开始一扭一扭了起来。   李存惠马快,很快就赶到了这个骑兵身侧,‘刺猬’骑兵眼见跑不掉,只能回过头,用绝望而恐惧的眼神看着李存惠。   不过经历了泾州和邠州等地惨状的李存惠,可不会对这些畜生心软。   不过就在他脑海里电光火石闪过这些念头的时候,突然间,‘刺猬’骑兵阴冷一笑,绝望的眼神瞬间被得意所取代,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已经上膛的角弓弩。   “呔!贼子敢尔!”李存惠厉声怒吼,如同一个炸雷在‘刺猬’骑兵耳边炸响。   怒吼的同时,李存惠手中的长剑闪电般划了过去。   ‘刺猬’骑兵也很紧张,因为他手里的角弓弩只有这一根箭矢了,射不中李存惠,他就得死。   在面临生死之间的大紧张时刻,‘刺猬’骑兵被李存惠这一吼,吓得心胆猛颤,手上习惯性的一紧,箭矢顿时射空,不知道飘到哪去了。   完蛋!   他连后悔都没来得及,剧痛就从手上传来了。   原来几乎就在同时,李存惠的长剑已经划到,这柄五六斤重的重剑,打磨的非常锋利,切黄瓜般把‘刺猬’骑兵的角弓弩连同着手指,整个砍成了零碎一片。   “我的手!啊!我的手啊!”‘刺猬’骑兵用左手捂着血肉模糊的右手大声惨叫了起来,不过马上又戛然而止了。   因为李存惠在马背上一个漂亮的拧身,啄锤喙尖的那一头,猛地击打到了‘刺猬’骑兵的兜鍪上,直接把他前额凿出了一个血洞。   随着‘刺猬’骑兵的倒下,李存惠等十几人,追上了叛军的二十几骑。   他们互相并排着奔驰,同时用手中的武器,狠狠杀向对方。   李存惠左右两手轮转如飞,对付轻甲者就用重剑,厚甲者就用啄锤,瞬间就将三四个敌骑打落马下。   而在另一边,慕容信长带着章西豹等人,也把没来得及入村的叛军骑兵赶尽杀绝了。   骑兵最重要的,无非就是装备、战马和骑术三样,当叛军骑兵没了弓弩之利后,就完全处于了挨打的被动局面。   孙骁果在马跑泉村中看的真真切切,他脸色惨然。   一千三百骑兵出城,一路小心翼翼,结果不到两日,就只剩下了九百余骑,现在还被赶到了村子里面。   骑兵失去了机动,死亡就离得不远了。   “轰!轰!”剧烈的爆炸声传来,村东头随之还出现了灿烂的烟火。   没过多时,一个头发都被烧了一半,黧黑脸上被灼烧出了数个水泡的军官,跑到了孙骁果前面,他一头扑倒在了尘埃之中。   “镇将!村东来了一支会妖法的贼骑,他们的长枪会喷火,末将占据高处的兵卒都被他们用喷火的长枪给烧了下来,东头的出口,末将没能守住!”   “这是要围住我们,以我们为诱饵,引出西渭桥的大军啊!”   孙骁果长叹一声,这些河西来的归义军既然把他们围起来了,还要来拿下村东的出入口。   而且拿下了还不急着进攻,明显就是要把他们堵住,让他们跑不掉,背后想的,必然还是要围点打援。   “雷豹儿!老子给你五十人和一百匹好马,今日晚些,你拼死冲出去到西渭桥报信!”孙骁果指着被烧了放满脸开花的雷豹儿说道。   “是要禀告贺军使,千万不要上当吗?”雷豹儿有些迟疑的说道。   “入你老娘的?狗奴是被河西人打傻了吗?”孙骁果都气笑了。   “老子本不想出来,是贺川那贼自作聪明,硬要搞什么诱敌之计,老子跟他起过誓的,势要同甘共苦,今我被围,他不来谁来?算了你这混人不去也罢!”   说着,孙骁果拉过身边的亲卫,这是他的族人,远比雷豹儿这种人可靠。   “九郎,今次你去,就对贺川说,马跑泉周围有河西兵八千,其中骑兵二千,步卒六千,速来野战,打杀了他们,就再也没人敢来征讨咱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孙骁果思考了片刻,贺川不来,他十死无生,贺川若来,那就是数万大军的决战。   他麾下尽是骑兵,打的过就留,打不过还可以走,存活概率至少比现在高得多。 ###第三百三十三章 天兵但从河西来   长安城中,这时候应该叫京兆府或者雍京,但住在这里的居民,还是以长安人自称。   哪怕朱雀大街已经杂草丛生、狐兔出没,他们还是坚持称这里为长安。   人人口中,谈论最多的,不是太宗文皇帝,就是高宗天皇大帝。   哪怕就是那位大圣大明孝皇帝,长安人也还是怀念得很,只是说的时候不免要带一句感叹。   ‘圣人圣明,只是何不早死耶?’   今年是937年,距离大唐国灭,正好三十年,一群长安城的耆老弄了一点牺牲、瓜果,在原本大明宫的丹凤门外,焚香祭祀历代诸帝,特别是那几位长安人不愿提起的晚唐诸帝。   其实这倒不是长安人瞧不起晚唐诸帝,实际上是觉得对不起他们,特别是昭宗皇帝,那可是对用长安市民组成的神策军寄予了厚望的。   结果他们打不过河东李克用和凤翔李茂贞就不说了,甲胄齐全能被一群团结兵老农给缴械,实在是有够离谱的。   可以说,晚唐局势败坏,重金打造的神策军腐败不能战,也是其中最为致命的原因之一。   “呜呜呜呜!”牺牲、瓜果、香烛等摆放好之后,祷词还没开始唱念,周围就哭出了声,带头哭的,还是主祭的耆老,修真坊坊长李寿龄。   此老生于唐僖宗光启四年(887),虽然只有五十岁,但在这时代已经算是‘高龄’了。   要知道长安自大唐国灭后,三十年间,历经战乱五十余次,加上昭宗时期的动乱,多的更是让人咋舌。   能在这种情况下,不被乱兵杀死,不被饿死,也没有在逃亡路上病死、摔死,最后活到了五十岁,的的确确称得上高寿。   “昔年昭宗天子命神策军屯于兴平,讨伐李茂贞那贼,可贼兵未至,神策军已乱。   后贼众至西渭桥与临皋驿站,上杀宰相杜太师兄弟,与枢密西门君遂、李周潼、段诩三公,贼众遂退。   今朝廷任命的京兆尹安太保未至,贼已到西渭桥,城中早无宰相、枢密,何人能救我等?”   李寿龄跪在地上悲从心来,此言一出,几十个耆老和数百前来祭祀的长安之民跟着放声大哭。   此时的长安,规模实际上还是不小,城内外居民,加上兴平等县,尚有居民二十余万,光是城中就尚有七万余人。   虽然坊市大多被破坏,但在西边开远门到皇城一带,尚能住人,自安西、河西和东面中原以及西南巴蜀来的商贾,多聚集在此地。   这肯定不能和昔年长安比,但在中国甚至整个世界上,也还要算是富庶的。   要知道被吹成天堂的大马士革,此时也不过就十来万人,很可能还没有。   哭声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多,李寿龄甚至已经哭倒在了地上,这位经验丰富的‘跑爷’也知道,此次很可能是躲不过了。   历来敌从西面来,只要攻下了西渭桥,就没有打不下长安的,而且守卫长安的晋昌军还不准他们出城逃难,逼得城中居民三丁抽一,说要与敌决战。   李寿龄知道这是为什么,城外乱军本来就是想洗劫长安的,加上他们被迫协助守城,贼军陷城以后,定然要更加严酷的报复。   晋昌军就是要造成这种局面,让他们不得不帮着守城。   “太宗文皇帝啊!你开眼看看啊!今日李家子孙,要就此绝嗣吗?我们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过得几年安生日子?   子孙自记事起,每年都在逃难,历代先皇要是天上有知,请降些天兵救一救我们这些子孙吧?”   随着李寿龄的嚎哭,数百人在早已破败的大明宫丹凤门外哭的几乎气绝。   丹凤门是原本唐廷诸帝出入宫城的主要通道,在大明宫诸门中规格最高,门上还有高大的门楼,是举行登基、宣布大赦和改元等外朝大典的重要场所。   这些人,思及昔年大唐全盛时期的辉煌,内里如同刀绞一般。   因为他们实际上不是普通黔首,而是李唐王室的子孙遗留。   虽然当年朱温曾将十六王宅中将李唐诸王几乎屠杀一空,又在白马之祸时,直接来了个斩草除根。   但那些都是李唐宗室的嫡亲血脉,李唐起自陇右,南北朝时期就是勋贵大族,等到大唐建立,不知多少血脉流转,怎么可能是几场屠杀就能杀尽的。   这些而现在聚集在长安城中的李家人,多是昔年李唐分封到各地支脉王族后裔,也有祖先犯罪被流放的,更多的则是血脉隔得太远,已经沦为普通人的。   这些人在唐亡后失去了身上的光环,随着各地战乱难以生存,最后依靠来往商贾或者族人救济,慢慢聚集到了长安。   虽然很多姓王、姓胡、姓唐,但大家追溯祖上的话,确实是李唐一脉。   “请太宗文皇帝降下天兵!救一救我们吧!!”   “祖宗啊!你开开眼啊!”   丹凤门下哭声震天,叩拜者如波涛起伏,只是可惜,这些李唐余脉能像祖先那样拿上刀枪作战的太少了。   如同那个远去王朝一样,他们身上的英武之气,早已消失殆尽。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狂风吹来,卷起天地间灰尘漫天,几朵乌云压来,遮住了天上的红日,天边隐隐有雷声传来。   李寿龄惨呼一声,想要过去护住牌位和祭祀用的牺牲、瓜果。   但人怎能快得过狂风,霎时间,裹挟着尘土的狂风,将摆在案台上的神主牌位,牺牲、瓜果全部掀翻到了地上,几滴细雨,顺着狂风飘洒到了众人的脸上。   “可是气数已尽?哈哈哈!早已气数已尽了!祖宗也不护着后人了!”李寿龄在风雨尘土中披头散发,状若疯癫。   众人也看着被完全掀翻的祭祀牌位呆若木鸡,心如死灰。   他们今日来祭祀,就是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又正直三十年祭,来自求个最后的心里安慰,没成想老天爷连这都不让他们完成。   “寿翁!寿翁!大喜!大喜啊!”正在此时,一匹黄马从远处奔驰而来。   李寿龄抬眼望去,是一个叫做郭昭的少年,他伯父是后唐明宗时期的鸿胪少卿郭在徽,汾阳王郭子仪的五世孙。   郭令公的孙女,嫁给了唐宪宗李纯,生唐穆宗李恒,是为懿安皇后。   懿安皇后历经唐穆宗、敬宗、文宗、武宗、宣宗五朝,皆为太后,所以这票李家的支脉后人,也是把郭家留在长安的这一支人当自己人看的。   “大喜?何喜之有?神主牌位都被狂风掀翻,我等气数已尽,何喜之有?”李寿龄面色凄然,呜咽几声后看着郭昭大哭。   “当然有喜!天大的喜事!”郭昭仿佛没看到李寿龄的惨样和地上的一片狼藉,他抓住李寿龄的肩膀一阵摇晃。   “寿翁,西渭桥的乱军退去了,某听守安远门的队正说,昨日晚间有十余骁骑打三辰旗突入到了安远门外。   其投书门上,自称大唐遗民,归义军节度使张,率万骑入京勤王,叫我们紧守城池,他们必克乱兵。   果然刚才得城外探马报告,贼众数万,自西渭桥拔营,往西去了!”   三辰旗?大唐遗民?入京勤王?这三个消息冲击的李寿龄一阵眩晕。   若说入京勤王,以长安目前京兆府的称呼,还勉强说得过去,但三辰旗和大唐遗民这两个消息就很让人不解了。   “归义军节度使张家?不是说张家早就沦于胡尘了吗?河西失陷已经百五十年?归义军是怎么来关中的?”李寿龄嘴里喃喃自语,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郭昭又指着远处喊道:“咦?那是哪位先帝的神主牌位?怎得端坐于山岗之上?”   众人随着郭昭的手指抬眼看去,大明宫修建于龙首原上,废弃之后,各处留下了许多土包山岗,此时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山岗上,确实有一神主牌位端坐于山岗最顶处,就好像是被人刻意摆放好的一般。   李寿龄想起自己刚才的哭喊,双腿一抬,脚下生风般跑了过去,等到近了,他眯着老眼昏花的双眼还未看清,郭昭又喊了出来。   “这不是太宗文皇帝的神主牌位吗?是谁给放到了这山岗之上?”   李寿龄闻言,只觉得全身一麻,人都有些僵硬了,他艰难的转动着脖子,看向身后与他年纪相当的十几个耆老,众人眼中的震撼之色堪比见到了神佛下凡。   噗通!几乎与李寿龄同时,耆老门七歪八斜的跪下了,脸上涕泪四流。   “不孝子孙,叩谢太宗文皇帝救命之恩,天兵已至!我等无忧也!”   刚弄清这么回事的郭昭也目瞪口呆,随后缓缓随着众人一起跪下。   叩拜过后,震天动地的欢呼声传来,人人都在庆贺自己死里逃生,随即太宗文皇帝显圣,以风雨云龙召来天兵救长安的事情传遍了全城。   不一会,城中又开始传,惊走贼军的,是昔年张太保的子孙,于是又有耆老带着众人,找到当年御赐归义军节度使、南阳开国郡公张议潮府邸遗址,在外焚香叩拜。   ……   马跑泉村外,人声马蹄声如同从天边传来的一样,无数面大大小小的旗帜,纷乱的出现在了这片广袤的平原中。   与此同时,马跑泉村中的叛军骑兵也开始派出小股精锐,拼命从村中突出,想要靠近来的大军。   沉寂了大半天后,就在贼军本阵和马跑泉村外的几里间隔带中,激烈的骑兵追逐又开始在上演了。   白从信带着几百骑绕着叛军大阵来回奔驰,这些叛军虽然看起来乱成一团,但是极为有章法。   这万余大军如同一支缓慢爬行的乌龟,内里军阵完整,如同龟甲上的斑块,大阵四周,皆有手持擘张弩的精锐弩手护阵。   每当白从信等人要靠近,弩手便很快结阵威慑他们,同时还有小股看起来应该是有各将官精锐亲卫组成的骑士,从大阵中出来协助弩手。   这十几里路,白从信尝试了十余次,甚至有几次都找到破绽突入到了大阵薄弱点,但很快就被这弩手和少量精锐骑兵的组合给逼退了出来。   白从信身边杜论赤心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入他老娘的,这里四面皆有小山岗、村寨可守,水源亦是不缺,贼军弓弩又盛,犹如一只恶龟,想咬他一口,还真是不容易啊!”   “还是路途太近了,不过只有十几里路,他们部分人披甲缓行护卫,只用少量骑兵也可以保证安全,除非我等不计伤亡,不然绝难冲进去。”折逋嘉施也在旁边接口说道。   白从信倒是很淡定,他用马鞭指着不断有令旗挥动和传令兵奔驰的军阵说道。   “这里可有万余大军,还是泾原节度使彰义军和邠宁节度使静难军的精锐所在,怎么可能随便为我等所乘。   令各都儿郎不停骚扰,勿使敌有喘息之机,司空应该马上就到了。”   贺川脸色阴沉,还没走到马跑泉村,他就知道不对劲,要么是孙骁果探查有误,要么就是孙骁果坑了他。   这一路上骚扰大军的骑兵来去如风,迅捷彪悍,人数更是不少,怎么可能只要区区两千骑?   至少有四千骑左右,那么这么一来,河西军很可能也不止八千人了。   不过,贺川认为孙骁果有一点是没说错的,那就是打杀了这股屡屡坏他们好事的河西归义军,当可震慑华州的镇国军和秦州的雄武军,使他们不敢前来。   也可以吓破长安城晋昌军的胆子,叫他们不敢负隅顽抗。   这就是贺川说服下面人放弃近在咫尺的长安城,拔营来与河西人决一死战的理由。   “就在此地立寨,命静难军赵镇将率五百精锐弩手为接应,压制河西军骑兵,掩护马跑泉中的孙镇将,将诸军分为五班,轮流休息,不可理会敌骑呼啸,安心修整!”   随着一道道命令下达,贺川一万二千余贼军和挟裹的数千丁壮,就在离这马跑泉三里路的山坡下寨了。   此山坡下有数条小溪,暂时可以让大军无缺水之忧虑,与马跑泉的骑兵隔得近,又可以互相支援,甚至还能帮助马跑泉的骑兵减小压力,一举多得。   贺川一下寨,马跑泉中的孙骁果部骑兵顿时就活跃了起来,又有了弓弩手支援,很快双方就在这短短的三里路中建立起了联系。   白从信迅速从骚扰敌阵,变成了尝试切断贼军骑兵和本阵的联系,双方围绕这一个马跑泉村,缠斗更加激烈。   就在贺川下阵后的一个时辰后,自马跑泉村以北,库库库的脚步声也响了起来。   本来还在马跑泉村外缠斗的河西军骑兵,听到这声音就开始慢慢脱离战斗。   此时已是申时初,太阳开始慢慢偏西,最开始出现在乱军眼前的,是从北面山包后不断出现的一面面旗帜。   有表示方位的赤黄白黑五面令旗,有各将官的认旗,紧接着就是一面面大唐的三辰旗,以及归义军节度使的大纛、牙门旗,以及张字主帅认旗。   随着认旗的露面,无数黑压压的士兵,踩着整齐的步伐出现了,两边的穿着红绳黑漆甲叶的扎甲,中间是一种贺川没有见过,好像是布面的奇怪甲胄。   无论骑兵和步兵,进退合一,如臂指使,除了偶尔的牲畜叫声和整齐的脚步声外,就只有协调阵型的鼓声。   他们铺天盖地的从北面涌来,一种沉闷的威亚感,让贺川乱兵都感到有些呼吸不畅了。   士兵们有些压力,贺川眉头反而舒展开了一些,敌军虽然看起来精锐,但人数竟然没有孙骁果的说的那么多。   并没有六千步军,看阵型,应该只有四千上下,远远少于六千之数,骑兵虽多,但并未看见身披重甲的甲骑。   吴防御使此刻也策马过来了,“军使,这些河西军加上早先纠缠我们的游骑,总数应当只有八千余人,且其中怕不得有数千党项骑兵,算不得精锐。   他们的主力,应当只有五千人上下,只是骡马甚多,我军利于防守,不可贸然进攻!”   “彼辈披甲人倒是多,但却毫无经验,此时都披了甲,日头甚毒,暑气蒸腾,一个时辰后当就精疲力竭。   我只需要稳如磐石,彼若来,以弓弩攒射之,待其力竭,一鼓可破!”   贺川赞同的点了点头,越看越觉得自己赢面大,这河西军的节帅竟然是个雏,这么早让人披甲,热都热死了,还怎么搏杀?   看来自己是太小心了,把这河西归义军当成了个人物。   哼哼!等打杀了他们,最少可得数千匹好马,再以长安财货招揽河西军的马军精锐,这样就马步齐全了,别说安审琦,就算石河东亲来,也无惧!   贺川越想越得意,不过远处传来了几声奇怪的骆驼叫声,不知道为什么,总让贺川有些不舒服。   张昭也在观察贺川,他策马高处细细看了一会,只见贺川扎营很有章法,指挥也甚是得当,虽然人多,也没有主动上来进攻,显然看出来归义军这边披甲过早。   是个沉得住气的,竟然有几分名将的姿态,自己这边或许只有阎晋可比拟。   不过,张昭脸上闪过一丝冷笑,可惜他遇到了自己!   “谁可去叫阵,让我们看看这贺兵马使,有多沉得住气!”   张昭策马回到指挥位置,对着身后一众骁将大喊了一声。   “司空!这叫阵之事,就让末将来吧!”慕容信长跃跃欲试的刚想出列,张昭左侧的琼热多金就忍不住了。   张昭把手一挥,这吐蕃勇将就出阵而去。   原本张昭这边骂人的事,都是让马鹞子去的,他口舌伶俐,脏话连篇,没人比得过,可惜马鹞子做了一营指挥后,就不再喜欢这么干了。   只有琼热多金,还热衷于这个,他在原州协助刘再升稳定了原州局势,最近刚刚赶到,除了马鹞子就是他骂人有一套了。   此时两军隔着越有一里多,琼热多金提着长枪,侧悬胡禄,策马往阵中走去,归义军的兵卒都吼叫了起来为他助威。   贺川看了一眼对面来的琼热多金冷笑一声。   “吩咐各将,不要出战,我倒要看看,他们披了甲不赶紧压上来,在这玩什么斗将,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   “河西天兵已至,你们这些田舍奴中,可有人敢出阵与某一战?”琼热多金懒洋洋的策马到了四百多步处,放声大喊。   “哼!”贺川冷哼一声,内心毫无波澜,就这?就这也算叫阵?你把口舌说干,他也绝不会派人出阵。   眼看没人动,琼热多金再往前了三十步,将一款花花绿绿的女人衣服用长枪挑到了空中,随后猛地甩到了乱军阵前。   “既然无人敢出战,那想来你们胯下定然是缺少一根物件,说不得更喜欢此衣艳丽多彩,甘愿雌伏。   不如出来穿上为你耶耶跳上一曲,或可免你们一死?谁是贺川?出来试试这衣物,合不合身?”   乱军中不少面目凶恶之辈涨红了脸,兵将们一阵怒吼喧哗,眼神仿佛能杀人一般,贺川脸上也浮现出了一股怒气,他狠狠咽下一口口水,怒声喊道。   “坚守本阵,谁也不许出战!”   有点意思,琼热多金摸了摸下巴,这样忍得住,他把心一横,策马再向前走了五六十步。   已经距离敌阵只有三百余步,这个距离有神射手挽强弓的话,只需出阵几十步,就能射到他了。   到了敌阵三百余步的琼热多金也不说话,径直下了马,将手中的长枪插到地上,然后解下了胡禄,再是马刀,接着是障刀。   最后他竟然将兜鍪和甲胄开始脱下,整个人在万余敌军面前直接开始了卸甲。   很快众目睽睽下,琼热多金脱得只剩下了便服,手中更是没有武器。   乱军中的大骂,如同山呼海啸般的爆发了,饶是贺川如此镇定,也被气得双眼喷火。   竟然敢在三百步处下马,下马就不说了,还敢卸甲,简直把他万余健儿,当成了土鸡瓦狗。   “军使,请让末将出战!”   “军使,末将誓杀此虏!”   好几个骁勇的军将扑到了贺川面前请求出战,贺川牙关咬紧,正要拒绝,突然之间,骂声变得更大了。   贺川瞪眼看去,顿时被气得全身发抖,原来琼热多金竟然两腿分开,冲着叛军开闸放水。   “速杀此虏!”贺川戟指琼热多金,爆喝一声。   一个早就按捺不住的高大军将立刻翻身上马,从阵中一马飚出!   马蹄阵阵,琼热多金猛地往后一退,连尿液打湿了裤子也不顾了,对面来的很快,三百多步转瞬就到,留给他的时间不多。   乱军骑将来势汹汹,从胡禄中拈出了一根箭矢,只等到六十步内,就要把琼热多金一箭毙命。   ‘嘣!’弓弦震动的声音响起,乱军骑将被吓了一跳,但一想还隔得远,心里就放下了不少。   可是紧接着,一股大力从胸墙传来,骑将只觉得胸口一痛,像是有人隔空打了他一拳般,随后眼睛一黑,从马上掉落了下去。   琼热多金得意的一笑,原来他拿的不是寻常弓箭,而是一把神臂弓!   “好狡猾的贼虏!”一看琼热多金藏了强弩,乱军阵中再次飚出了两员骑将,这弩上弦很慢,你总不能做到三百步射杀两人。   可他们两又估计错了,神臂弓上弦比寻常弩快得多,只见一骑将在一百余步时,琼热多金一矢射出,敌将额头中箭应声而倒。   同袍倒了,另一骑将反而大喜,双腿一夹,催动战马跑得更快,他想趁琼热多金给弩上弦的时候,射杀了他。   可是,仅仅过了几息,琼热多金又举起了那柄怪弩,骑将惨叫一声,拔马就想绕个圈躲避,可惜慢了,琼热多金大吼一声,一箭将他毙命。   连损三员骑将,乱军脸上顿时就挂不住了,十余骑不等贺川指令,跃阵而出!   归义军这边则欢声雷动,慕容信长、李存惠、温崇乐、王通信等十余骁将也策马而出。   琼热多金只拿了神臂弓,其余什么也不管,在嗖嗖的箭矢破空之声中,拼命往回赶。   咚咚的战鼓敲响,阵中二十余骁将捉对厮杀的时候,两边步兵鼓噪了起来,归义军的重甲步兵甚至开始朝前移动。   “鸣金!让他们退回来,弓弩手准备,让敌来攻!”   贺川脸上怒容消退,大声喊了起来,他们弓弩比归义军多,用弓弩大阵先守才是正道。   张昭则嘿嘿一笑,在他身后,八十架旋风炮已经在骆驼背上组建完毕。   他刚才就是怕贺川强攻,让他的旋风炮来不及组装,毕竟乱军弓弩甚多,所以才让琼热多金前去叫阵拖延时间,也给对面自己急着进攻的假象。   现在自己旋风炮组建完毕,对面弓弩大阵不便移动,只要先把那些威胁最大的弩手砸崩溃,此战胜算就大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砸你个满头包   纵石如拳,是宋军对西夏泼喜军的评价,在西夏历史上,泼喜军成名于李元昊时期,也多见于李元昊时期,是身穿重甲,步兵占多数的宋军,最不愿碰见的敌人。   但泼喜军在西夏时,人数并不多,张昭估计除了国力的因素以外,还跟西夏复杂的势力组成有关。   李元昊应该是出于某种平衡的思量,不愿意扩大泼喜军的规模,免得让王室,甚至是他本人以外的人掌握这种大杀器。   不过张昭定然是没有李元昊这种顾虑的,病态自恋狂的思维,本来就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不过归义军的旋风炮手也不多,因为制造起来,确实有些麻烦,而且炮手的素质和要求还是比较高的。   贺川有些焦灼的摸了摸鼻子,在他鸣金后,归义军竟然也退了回去,这些河西人是要干什么?怎么还不进攻?   就在他疑惑之间,一百多匹骆驼嗯哦哦哦哦哦的叫着出来了,这是什么意思?骆驼骑兵吗?贺川百思不得其解。   “那些骆驼背上驮着什么?看起来像是……嗯……像是……”   贺川身边,吴防御使眯起眼睛回忆了起来,他总觉得骆驼背上的东西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是什么了。   “方向偏右,上五,右九。”一个旋风炮旗队长,一边眯着眼睛观察,一边大声报告着数据。   随着他的报告,中军大旗语兵竖起了象征右边的黑色大旗,两名小旗语兵背插小旗,在各个旋风炮面前跑过。   前面的旗语兵背插五面红色三角小旗,后面的旗语兵背上则是一面黄色大方形旗和四面黄色小三角旗。   旗语兵一过,专门照顾骆驼的养育兵和调整射击角度和方向的副炮手,一人驱动骆驼,一人调整旋风炮上的刻度,在半盏茶的时间就完成了调整。   “不好!那是投石机!河西人把投石机架到了骆驼背上!”吴防御使突然大吼一声,他看出那骆驼背上是什么了。   投石机?有这么小的投石机吗?贺川脑子里刚转过这个念头,顿时就亡魂大冒,不好,河西人要砸自己的弩手。   “左三、左四弓弩阵往右,攒射对面那些骆驼,右二、三、四、六往前!”   贺川当机立断,命令各阵弩手上前,又拨出仅有的几百骑兵往前冲,试图吓退张昭的骆驼旋风炮。   此时的投石机,小型的射程大约在一百步左右,大型的也就不到三百步。   张昭的旋风炮因为石块是经过精心打磨,投石机的打造也更为精细,所以虽然小,但也可以达到两百步左右的有效射程。   但这是个非常危险的距离,因为此时流行的大木单弩和伏远弩也有这个,甚至要超过这个射程,普通的弩在一百五十步左右,也可以造成伤害了。   所以贺川才会命令弩手出击,不过时间有点晚了,命令刚下达到左右弓弩手那里,‘呜呜’的恐怖声叫响了起来。   八十架旋风炮抛出拳头大小打磨好的圆石,雨点般的砸向了乱军的弓弩阵。   乱军右二的弩手都头刚发出让士兵向前的命令,呼啸而来的圆石就砸了过来,都头张着的嘴还在喊话,腿还在向前迈,但整个脑袋就已经凹陷进去了。   铁质的兜鍪没起到丝毫防护的效果,白色脑浆被鲜血染成了粉色,如同豆腐脑一般嘣的到处都是。   都头身边的一个弩手,突然胃部一阵痉挛,他猛地一地头,大声呕吐了起来。   而就是这一弯腰,救了他一条命,本来要砸中他的投石,以下砸中他身后的弩手。   这个弩手穿了一件皮甲,外面还套了一件小号的环锁铠,但同样并没有什么用。   他连哼都没哼一声,投石直接把环锁铠的铁环连带着砸进了弩手的胸膛,巨大的冲击力,甚至把这个弩手的内脏,都给直接挤的从破口处‘喷’了出去。   几个刀盾手在军官的催促下,可能是想来掩护一下弩手,但这种连铁皮都没蒙的盾牌,在投石的打击下也毫无作用。   一个刀盾手刚举起长盾,盾牌就被砸出了两个缺口,刀盾兵的脑袋都被削去了半个。   雨点般的投石接二连三的抛射而来,这个雨点般可不是形容词,而是描述,之所以叫旋风炮,那就是因为它的打击速度如同旋风般。   随着炮手不断从骆驼背负的皮囊中把投石取出来,旋风炮的打击,一下比一下快。   这种拳头大小的圆石经过这种大力抛射,管你什么甲胄,只要挨上都是形同虚设,跟没有是一样的。   前进中的乱军右二弩手大阵,直接在三轮疾风骤雨的打击下没了。   不是崩溃了,而是他们阵型太密集,又没有心理准备,连跑都没几个来得及跑,就被打了个全都覆没,一百多弩手,在三分多钟内没了七八十人。   此时,右二原本的阵地上,只有一片的残肢断臂和喷射的到处都是的红白之物。   有被打中头,哼都没哼就没了生气的,也有被打中腹部导致肠穿肚烂,但并没有马上死去在低低哭嚎的。   右二完了就是右三,旋风炮手稍微调整了一下方向,又是雨点般的投石飞去,正在朝前走的右三弩阵,几乎是应声崩溃。   不但是他们,贺川命令向前的右四、右六两阵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崩溃,谁也不想用血肉之躯去抗石块。   同时,本来应该支援的左三和左四弩阵速度立刻就慢了下来,几乎像是乌龟在爬。   贺川怒骂一声,冲身边抱着闪亮长刀的亲卫一挥手。   这种抱着长刀的亲卫被称为银刀官,主将出行时负责仪仗护卫用来提升逼格,战场上,一般作为督战队使用。   果然,十余骑银刀官冲过去,对着溃散的弩手们一顿大砍大杀,砍死三四人之后,崩溃的弩手们情绪终于‘平静’了下来,他们在自己军官的指挥下,开始重新结阵。   就在旋风炮砸贼军弩阵的时候,贺川派出来的三百余骑兵呼啸着从阵中飚了出来,径直往旋风炮阵冲去。   顶在最前面的乱军骑兵都头心中一喜,这些河西人竟然不出动骑兵拦截他们。   老子直接冲到六十步内,一顿乱箭,看你还怎么投石。   可是他们还在一百步外就看见那些骆驼周围涌出了上百人,手持强弩对着冲锋的他们就是一顿攒射,都头赶紧长啸一声,把手中骑弓放了回去,拿上了长枪。   用马弓和弩对射,除非他疯了,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冲过去。   三十步!   二十步!   ‘轰!轰!’都头只觉得眼前一花,十几条灿烂的火龙,直接就喷到他的眼前。   先是好像有无数的碎片扎到了他的脸上,都头惨叫一声,脸上就像是被无数钢针在扎一样。   就在他惨叫的当口,炽热的火药烧到了他的脸上,灼烧带来的剧痛,疼的他把手中长枪都扔掉了。   紧接着,还有一股难闻的毒药味飘进了都头的鼻孔中,都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恶心想吐,再次惨叫一声往地上栽去。   几乎就在同时,都头的战马也被梨花枪的一些焰火喷射到了,马儿本来胆子就小,被从未见过的焰火一喷,哪还管其他的,自己掉头就跑。   可怜的都头没被梨花枪喷死,但是就在他摔下去的同时,脚还卡在了马镫中。   惊恐的战马拖着他撒腿就狂奔,一路把他脑袋磕到各种石块上,没几下就昏死了过去。   冲在最前面的都头被喷了,身后的几十骑同样也没跑掉,他们冲锋时挨了一波弩箭没了二十几骑,这下又被梨花枪喷了七荤八素,前头阵型一乱,后面也不管那么多,调头就往回跑。   就在此时,一直没动的归义军骑兵动了,慕容信长手持马槊一声长啸,数百骑飞似的冲杀了过去,直接将逃跑的贼骑拦头乱打,三百余骑不知道能不能逃回去一百骑。   这边旋风炮彻底没了威胁,养育兵在军官的命令下,驱赶着骆驼继续往前,又要去砸刚刚整队完成的弓弩手。   “军使,全军上前吧,我们人多,冲上去肉搏,要是被砸上一刻钟,士气就崩了!”   吴防御使看的心胆俱裂,人家有这样灵活的投石机,完全不用主动上来,你敢不动,他就敢用这旋风炮砸上一天。   贺川此刻肠子都悔青了,他怎么就走的那么匆忙,没把那几架伏远弩带来。   要是有几架伏远弩在,怎么也可以让对面的投石机不那么嚣张。   “军使!赶紧下令吧!”一看对面的投石机又要开砸,吴防御使急了,忍不住拉住贺川的衣袖吼道。   贺川面沉似水,看了吴防御使一眼,“咱们的牙兵,才开始披甲呢!”   吴防御使顿时脸色惨白,刚刚两人还在笑话对面的河西军节帅让兵士提前披甲,此时才发现,小丑原来是自己。   “某自领亲卫决死冲击,军使赶紧调集大军!”   几息的沉寂之后,吴防御使把牙一咬,他现在族人生死不知,能依靠的唯有贺川。   若是贺川能占据关中,他尚有安身之处,不然天下之大,恐没有埋骨之地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张司空巧使连环计   冷兵器时期战场的指挥,远比后世热兵器时代困难。   这种困难不是说复杂,要论复杂,随着军事技术的不断革新,肯定是兵种和武器越分越细,越来越复杂的。   这里说的难,主要是指命令从高级军官传递到具体作战单位上非常难。   在这个通讯靠吼的时代,传递命令大多时候还是得依靠传令兵。   而哪怕就是一个万人的军阵,想要在短时间内准确将命令传递下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需要非常高效,能充分理解主帅作战意图的传令兵。   而且命令不可能直接由主帅传到最基础的作战单位上,只能是一级一级的往下传,又还需要大量拥有很高素质的中下级军官,从而保证命令传下去的时候,不会过时和被错误理解。   但这又增加了传令的难度,因为封建军队的执行力往往非常不到位,基层军官会处于畏惧等其他原因出现拖延。   说白了古代战场上指挥的最大指挥问题,就是传递军令的时效性与基层的执行力。   所以古代的强军军律总是异常严苛,什么七禁令五十四斩等等,方方面面都规定到了。   有些地方比后世的规定都严格,比之古代其他国家和种族,更是远远超过。   当然,制定军律的人肯定知道,严苛的军律在手下文盲士兵和文盲中低级军官那里很难得到执行,他们根本记不住,甚至听懂都难。   所以这些严苛的军律主要不是用来执行的,而是要让军律起到一个PUA作用和条件反射。   让基层军官士兵畏惧军律胜过畏惧死亡,从而在战场上提高他们的执行力,做到如臂指使。   后世人经常戏称中华文化圈的国家为东亚怪物房,军队战斗力爆棚,其中有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有严格军律的传统。   哪怕是草原上的突厥、匈奴乃至蒙古人通过和中原王朝的学习和交流,都非常注重军律。   这些军队在强大的时刻,能用军律组成一个高效的作战体系,对于那些散漫的中亚、欧洲军队,自然会形成碾压式的打击。   这也是火器大规模出现以前,一支由主帅率领,或者是主帅亲信悍将率领的小股部队,往往能改变战局的原因。   除了他们装备好、训练好以外,更大原因是他们的执行力好,能在最短的时间,找到战场上的突破口,从而坚决执行。   总体来说,除开极少量,比如岳爷爷的岳家军那种铁军以外,冷兵器时代大部分的战斗,十万人中,核心战力不会超过两万人。   其余都可以看做比啦啦队强一点的存在,用处是提高士气,打扫战场,占据地盘,参与追击等,核心决战时是没多大用处的。   而等这两万人核心,损失三四成到一半崩溃之后,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这也是冷兵器时代,军队一般只能承受百分之十左右损失的原因。   因为得到了最大利益,愿意为这些利益而战的腹心部队,只有那么一点,而且你还不能想扩大这些精锐就扩大。   精锐的士卒,是要用大量的资源来养的,封建时代生产力就那样,产出的财富,决定了核心士卒兵将的人数上限。   张昭的手下这支从奉天军成长起来的归义军,之所以在河西、安西战斗力非常强悍。   除了张昭开的一点点金手指以外,最大的原因,就是这几千人,是张昭倾尽所有养起来的,他们的一切都跟张昭深度绑定。   在安西、河西时期,他们吃了于阗金国表面利益的六成以上,李圣天的宫卫军都在给奉天军打下手。   于阗出产的六成以上,都转化为粮食、骡马等其他物资,供给给了奉天军。   回来之后也一样,张昭从河西僧团中弄来的财货,在凉州开垦的良田,兰州没收的沙陀李氏部落和金城王氏等的财货田土,都是为了养着归义军这几千人。   这也是他需要不停征战的原因,要用更多的财货和田土,扩大归义军的核心人数,来养活他们。   所以马跑泉村外的这场战斗,贺川必须要等他的牙兵披甲完毕。   因为他们才是整个乱军的核心战斗力,同时在牙兵披甲的时候,吴防御使也必须要率亲卫顶上去。   不然的话,呵呵!抢掠财货小娘的时候,牙兵们吃饱了才给其他兵丁一点汤水,这会要恶战了,还让其他兵丁顶上去,那就是坏了规矩。   你不仁我不义,这些兵丁是敢在战场上直接撂挑子的,而且还是理所当然的撂挑子。   所以贺川这边别看军令一道道的下达,但最前面的兵丁根本没有多少动作。   右边大阵来的弓弩手还在磨磨蹭蹭的,压根没有对归义军的旋风炮,发起过哪怕一次攻击。   不过好在这个时候,归义军的旋风炮停止了抛射。   一是打磨好的石块快用光了,二是投石机的关键部件磨损太过剧烈,动能产生了不小幅度的下降,必须要检修一下。   但这八十架骆驼旋风炮造成的破坏还是非常恐怖的,直接砸瘫了两个都的弩手,砸崩溃了四个都的弓弩手。   虽然中原的都与归义军的一个将相当,只有一百多人,但对乱军造成了巨大的心里压力和对乱军全军造成了极大的士气削弱。   ‘咚咚咚咚!’过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乱军的中军大鼓和各指挥军鼓开始擂响,吴防御使率亲卫兵卒五百人开始上前。   有了他的靠前指挥和压阵,乱军前军超过六千人,在鼓声和旗帜的指挥下,分三个大阵和十几个小阵向着归义军压过来。   吴防御使的五百人在中间,手持擘张弩,身前是护卫的刀盾手,两边依次排开的也是背着长枪,手持强弓的弓箭手。   左右两翼的则是手持威力小一些,但更为灵活木单弩的弩手。   此刻两翼的木单弩手呈鹤翼阵样的张开,并且人数较为分散,他们采用的是满天星的射击策略。   即弩手散开,用少量弩箭覆盖敌军全军,造成一种各处都有弩箭射来的假象,着重打击敌军士气。   张昭把手一挥,身边的大鼓也开始擂响,听到主帅的大鼓响声,各镇、营、都的军官指挥用鼓,也开始跟着响起来。   每点鼓声就走一步,军官们通过鼓声控制士兵的步伐,以此保证阵型的完整。   同时,主帅张昭身边的黄底黑字认旗开始左右摇晃,远处的白从信得到消息,立刻做出了安排。   位于左翼的慕容信长和右翼的李存惠,各自率领两百骑兵从两翼飞奔而出,他们是去打击乱军左右两翼那些满天星弩手的。   这些分散的弩手看到骑兵飞奔而来,其中十几个火长纷纷开始高声怒吼,原本满天星散开的弩手,开始以两个火左右为基础单位集结。   他们如同一朵朵梅花一样,聚集在左右两翼,二十个弩手迅速变成了由十个弩手,四个长枪手,三个刀盾兵,两个钩镰枪手和一个大棓(棒)手组成的半圆形小阵。   其中弓弩手负责远程打击。   长枪手抵御骑兵直冲。   刀盾兵防止敌骑射击。   钩镰枪手负责用钩镰枪的弯钩,把冲锋过来的骑兵从马上钩下来。   大棓手就是负责锤死骑兵的那个。   他们如同梅花般散落的满地都是,二十人一个小阵,能攻能守,还可以互相支援。   骑兵要是真的冲过来,从他们这些互相配合的‘梅花’间穿过,那就准备脱一层皮吧!   这种打法,那些草原骑兵,护甲稍微差一点,往往几个冲击就不会剩下多少人了。   可惜,河西军不是草原民族,他们也很清楚这套打法的厉害。   所以慕容信长和李存惠一看乱军变阵很快,立刻就绕了个圈在远处停了下来,然后直接下马。   这些归义军的骁骑,基本都穿着棉甲,马背上不但有角弓弩还有步弓,根本不会来冲阵。   慕容信长怒吼几声,两百骑组成了一个小号鹤翼阵,在一面小鼓的指挥下,缓慢向前。   角弓弩的射程和木单弩差不多,威力要大一点,但射速又要慢一些。   不过此时,慕容信长的两百人都是重甲弩手,护甲和人数上有优势,双方甫一接触,乱军直接就被射了个人仰马翻。   “入你娘的!这还是河西来的骑兵吗?甲比老子好,还有强弓硬弩,还你娘的能下马重甲步射!”   乱军都头大骂了一句,赶紧让手下的长枪手、钩镰枪手和大棓手又拿上弩,开始对射了起来。   可是他们原本形成的是梅花阵,这下要变成善射的鹤翼阵,搞得士兵们一阵忙乱。   突然!就在他们的梅花阵散开的一瞬间,一阵马蹄声响起。   原来慕容信长没让所有人都下马,还留了三十骑,这下乱军一变阵,他们就从无人战马背后,冲了出来。   “三十骑就想冲老子两百人,老子射死你!”乱军都头冷笑一声,下令弩手们对准冲杀来的河西骑兵攒射。   虽然这些河西骑兵分散的很开,但是被几十上百把强弓硬弩攒射,还是很快就损失了十几骑,剩下的绕了个圈,往两边散开不敢再冲了。   乱军都头咧起大黄牙咧嘴一笑,正在吐槽两句,但他的脸突然就僵住了。   因为这波三十几骑被杀散之后,剩下的河西骑兵已经抓紧这个机会上马了。   这下是一百七十披甲骑士,冲他两百人组成的一个只有一排的鹤翼阵,而且他们刚刚射完了弩中的箭矢,现在还没装填。   “入你娘的!老子要交待了!”都头额头滑下几滴冷汗,慌忙去拿脚边刚被他扔下的长枪。   可此时,他身边排成排的士兵们,轰然溃散,不少人拔腿就跑,因为他们很清楚,肯定来不及也挡不住了。   慕容信长恨急乱军弩手射杀了自己十几个兄弟,仗着胯下雪里烟尘速度极快,抢先撞进了乱军之中。   他挥舞长槊,一槊就把正在跑路的乱军都头脑袋打的往后一扭,直接折断了颈骨,随后左锤右打,一百多骑很快将这支乱军弩手们打杀大半。   那一边李存惠一样,几乎用同样的方式将乱军两翼的弩手给打凹进去了,随后他们还骑上战马不断寻找乱军薄弱点进行骚扰。   此时,靠前指挥的吴防御使终于忍不住了,他打出旗语,命令两翼的骑兵出击,务必吃掉骚扰他们两翼的慕容信长和李存惠两部。   乱军那几百骑兵一动,白从信立刻爆喝一声,他与王通信各分左右,率八百骑兵从归义军两翼突出,拦截乱军骑兵去了。   与此同时,马跑泉村的孙骁果部乱军骑兵主力得到了一批角弓弩的支援,他纠集了八百余骑朝张昭主阵飞奔而来。   但也是几乎同时,一声号炮响起,埋伏在马跑泉村的折逋嘉施、杜论赤心、温崇乐、和庆州党项李延礼部,原州党项李忠超父子部,一起从三面杀出。   虽然归义军这部分骑兵要弱一些,但有人数上的优势,足足有两千五百人,双方立刻就在马跑泉村外,互相纠缠狗斗了起来。   两翼的大战开始了,中间的两支主力步军也走到了双方的射程之中。   满天的箭雨在天空中如同蜂群一般呜呜叫着,互相射向对方,双方的士兵几乎是成片成片的惨叫着栽倒在地上。   特别是阵前的刀盾兵,在剧烈弓弩的打击下,躺了一地,而双方的军官都几乎是目不斜视的催促着士兵上前。   在两军接触中,没到弓弩射程时,基本都是慢慢走的,因为要保持阵型,也是对死亡的恐惧,导致大家都走得慢。   但一旦进入弓弩射程后,残酷的对射,会让双方的步伐不由自主加快。   终于,残酷的对射之后,两边轰的一声撞到了起来,上面长枪对敲,下面是跳荡兵弯腰鼠斗。   不提双方披甲率的差距,现在战斗的乱兵也不是整个乱兵的精锐。   是以甫一接触,他们就被打的连连后退,吴防御使带着的五百精锐受创最重,起码没了六七十人。   乱军不断被打的后撤整队,然后又被打的节节后退,但就在此时,张昭于高处看见了贺川的牙兵已经披甲完毕,开始往下面列阵走来。   “鸣金收兵,暑气正盛,我军已披甲一个半时辰,搏杀两刻钟,敌军却正披甲完成,命各都各将缓缓后退,明日再战!”   你想打,老子还不跟你打了,反正今日已经重重挫败了乱军士气,至少打伤打死了六七百人。   而且,张昭阴险的冷笑一声,步军后退了,马跑泉那边的骑兵战还可以打,老子灭了你的骑兵,看你们明日怎么度过?   “命令白从信率部围歼马跑泉的乱军骑兵,提孙骁果人头来见我!” ###第三百三十六章 吊民伐罪 就在此刻   鸣金收兵,这个词其实并不容易办到,那种垃圾军队根本不敢在战场上玩这个,因为很可能造成全军争相后退导致溃败。   而且也不是说你想收兵就收兵的,还得敌人同意。   就比如目前,张昭鸣金了,贺川可不会干,他的牙兵刚披甲完成,以逸待劳还没开打呢,怎么肯让归义军脱离战斗?   阵前,听到鸣金的归义军士兵反应非常迅速,军官们敲着胸前的金铁,带着身边的士兵往后撤。   每敲一下就退一步,边退手中的长枪还在敲打对方,同时后面没有与敌人接触的弓箭手换上了重箭,一波波的朝远处抛射,阻断敌军的不断上前。   挨了重箭的敌军,有两种选择,一是继续猛扑上来,把两军粘到一起,二是掏出弓箭反击,乱军选择的就是第二种。   至于为什么不猛扑上来,开什么玩笑?对面都鸣金收兵了,今日份的搏杀已经打完了也!   老子豁出性命打到下班了,你给几个钱啊?还要让老子继续扑上去以命相搏?   这就是强军与弱军的区别,对面如果也是一支归义军,肯定是猛扑上来继续打,双方根本断不了接触。   但他们是乱军,是想着造反作乱劫掠财货女子的,根本不会有心思扑上来。   这些乱军选择了脱离,那些披甲好的牙兵被他们一阻隔,等到来到阵前,归义军都退了三十来步了。   几个悍勇的军官推开身边退下来的同袍,带着数百牙兵还是涌了过来。   结果只跑了十几步,一阵让人心悸的呜呜声传来,刚休息了一会的旋风炮朝他们投出了一波投石,顿时就被打翻了十几人。   那个悍勇的乱兵牙将,最少挨了三块石头,几乎被打成了一摊烂肉。   指挥位上的贺川只觉得如同蓄力一拳结果打在了棉花上,那种发泄不出去的憋闷感,让他无比难受,而更难受的地方,还在西面。   步军退却之后,马跑泉村边的战斗反倒是更加激烈了。   白从信率着两千骑赶到之后,本来就支撑不住的孙骁果部,越发危险,四千多归义军骑兵,追着八百多骑叛军骑兵打。   双方在马跑泉村外,沿着渭河,纠缠的如同两条互相缠绕的大蛇。   追击阵越来越长,此刻河西人擅长骑战的特性,完全被发挥出来了。   白从信、虎广、阿史那思礼率领的拔悉密骑士和景教骑士、达旦越骑。   慕容信长、李存惠率领的以归义军汉人为主的骑兵。   折逋嘉施、杜论赤心率领的以六部健儿为主的六部骁骑,都是极为精锐的骑兵。   孙骁果满脸鲜血,他刚被一个白袍小将一箭射中兜鍪,那箭力道绝大,幸好没有射实在,不然光是这箭的冲击力,就得把他脖子拧断。   他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跑到大阵中去,现在只有几百步了,还来得及!   “快!弩手出阵!各营搜罗能骑射者,全员出击,一定要将孙镇将他们接回来!”   贺川急了,要是孙骁果没了,那就不是胜负的问题,是一定会全军覆没的问题。   这里离西渭桥和兴平县从都有十几里地,不管往哪退,都需要有一定的骑兵掩护。   可是这边乱军主阵的弓弩手刚出动,啊哦哦哦哦的骆驼叫声就响起了,归义军旋风炮也开始出动。   于是这些弩手不管军官怎么催,都开始磨起了洋工,至于乱军本阵仅剩的两三百骑兵,去就去呗,反正于事无补。   “哈哈哈!贼将归我了!”   孙骁果正觉得自己要逃出生天,不妨左耳边传来一声得意的大笑,正是那个射中他兜鍪的白袍小将。   “汝又来抢夺,明明是我先赶上的!”   右耳边传来了一声带着愠怒的吼叫,接着孙骁果后脑勺上就狠狠挨了一下。   恍惚间他往右一看,一个年轻小将刚刚收回长槊,伸手来捉他,看来刚才他就是被这小将的长槊打中后脑勺的。   “李大郎,汝好无道理,分明是我先射中他,不然你能赶上?”   慕容信长怒视着李存惠,一把抓住孙骁果的左手,就要把孙骁果拿过去。   “谁射中就是谁的?笑话,不是某先赶过来以槊击之,他岂能被擒住?”   李存惠也怒了,慕容信长一直仗着是张司空的好大儿,处处得好处,现在竟然又来抢功。   ‘哼!回头也让父亲把我那美艳的姑母嫁给张司空,某也拜为义父!’李存惠涨红了脸想到。   这两人一人扯着孙骁果的一个胳膊互不相让,可怜孙镇将也算是马上骁将,此刻头晕目眩无力抵挡,竟然被两十几岁的小将当做物件争来抢去。   此时,虎广与杜论赤心也赶到了,两人对望一眼,同时一喜,都看出了对方的想法,于是赶紧收回长槊,拔出了马刀。   “啊!我的手啊!”昏头转脑的孙骁果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两臂传来钻心的剧痛。   原来他的两只手,被虎广和杜论赤心一人一刀给砍断了。   惨叫过后,孙骁果还未倒下,虎广猿臂一伸,揽住孙骁果鲜血淋漓的腰间,伸手一提,就把孙骁果给擒到了手中,也不管鲜血呲到了脸上,兴奋的嚎叫着。   “哈哈!合该我虎广得此擒将之功!”   “贼奴!也有我一份!”   杜论赤心急了,他双手如爪,紧紧抓住孙骁果的脑袋,两跟手指更干脆抠住了孙骁果的鼻孔,奋力把这具断臂身体往自己这边拉。   于是,两人拉拉扯扯,怒骂着往张昭那边去了,要去找张司空评礼。   慕容信长呆滞了片刻,差点都没反应过来他是被截胡了!   看了看手中一条被砍断的胳膊,慕容信长少爷脾气发作了,他把胳膊往地上一扔。   “都怪你!哼!我去找大人评礼!”   “去就去,谁怕你!表舅公未必骗帮!”   李存惠也把孙骁果的右手给扔到了地上,策马追着慕容信长而去。   此时,看着扔掉在地上的两条胳膊,温崇乐与岳骚奴两个怨种对望一眼,嬉笑着捡起胳膊,也去向张昭邀功了。   八百骑兵,几乎全军覆没,孙骁果没有胳膊的躯体,被两人争抢着从数千乱军眼前跑过。   那孙骁果披头散发,嚎哭之声震天响,两只断臂处鲜血喷涌,洒满了泥泞地上,一会又有五六个归义军骑将,大骂着吵吵闹闹的绝尘而去。   贺川睚眦欲裂,他仿佛看了自己的结局,其余乱军士兵也脸色惨白,如遭雷击,士气极为低落。   ……   张昭哭笑不得的看着这六个家伙,特别是捡漏的温崇乐和岳骚奴,腆着脸一副武威的模样。   慕容信长气得脸色发红,不过刚才喊的嗷嗷叫,到了张昭这边反倒不敢乱说,李存惠也比较安静。   只有虎广和杜论赤心两人,一人抓着孙骁果的头,一人扯着孙骁果的腰互不相让。   更绝的是,孙骁果并未死去,配合着鲜血的滴答声正在叫骂呻吟。   张昭思考了一会,“慕容信长、李存惠得斩将之功,为下阵上获,勋策三转,虎广、杜论赤心为下阵中获,勋策二转。”   说完,张昭瞟了一眼眼巴巴看着他的温崇乐和岳骚奴。   “温崇乐、岳骚奴为下阵下获,勋策一转!”   归义军还是实行的唐代军功爵制,军功十二转,一转就能得到视同从七品的武骑尉。   顿时皆大欢喜,张昭第二重要的工作和稀泥,就完成了。   “将此贼,套在马后,绕敌三圈,震慑敌军!”随后张昭嫌弃的一指孙骁果说道。   ……   韩七娘子正在熬制解暑的汤药,但是眼睛不住往对面的敌阵看去。   这些天她一直在拜托熟悉的军将寻找丈夫,坏消息是没有找到,好消息也是没有找到,至少证明大概率还在世。   “专使,柴火不太够了!”一个稍有颜色的妇人,来到韩七娘子面前说道。   这个妇人是在乾州下被大军解救的,因为没处去,也就跟着大军做了个照顾伤员,熬制汤药的救护员。   每次看到这个妇人,韩七娘子就对张昭的敬佩多了一份,一个这样有些颜色的妇人能在军中不受到伤害,甚至连骚扰都极少,古之罕见。   “怎么会柴火不够?不是刚才还有很多吗?”韩七娘子定了定神,有些奇怪的问道。   “都被伙夫们搬走了,马上哺时,大军厮杀半天,还未进食呢!”妇人轻声说道,忽然就咦了一声,转而站了起来。   韩七娘子也朝妇人看的方向看去,周围的人也同样站了起来。   几个负责这边安全的军将大声吆喝着开始结阵准备,不过他们很快就放下了手中的刀剑。   因为远处来的并不是什么军队,而是漫山遍野的农人,其中还有些归义军骑兵在给他们带路,这些人箪食浆壶,背着吃食,从远处滚滚而来。   等到张昭得到信息赶到的时候,他的后营聚集了不得有三四千百姓。   这些百姓少有衣裳完整者,虽然不是面有菜色,但看起来都受了些劫难,其中许多人都带着孝,显然家中有亲人因兵灾逝去。   “兴平、咸阳两县父老,前来慰劳天兵,请天兵为我等报仇啊!”   “官人!贼兵杀我父兄,掳走我妹,请官人打杀了那些贼寇!”   “哪位是张司空?某粗通文墨,愿入军中为书记,只求杀贼啊!”   看到张昭来了,兴平、咸阳两县来的百姓哗啦啦的跪下,只哭的呼天抢地。   他们举着装有面饼的簸箕和装着浆水的陶瓮,富裕些的就拿着一小篮子鸡蛋或者抓着两只鸡。   那个哭喊着贼兵杀了他父兄的小子,全身只剩下了一件破裤子,手里却也提着用柳枝串好的小鱼两条。   张昭赶紧从马上翻身下来,将最前面的几个老者扶起来,随后对着后面伸手虚扶。   “诸位乡邻都起来吧!某张二郎也是长安人呢,曾祖河西张太保之坟茔,就在咸阳!”   说着,张昭非常自责的叹息了几声,“只恨来的太晚,未能护得乡邻们周全,此乃某之罪也,不过诸乡邻放心,我归义儿郎,定要让乱军血债血偿!”   张昭说自己是长安人,也没什么毛病,张义潮入朝后,在长安安享晚年。   百年之后,没有选择回敦煌安葬,也没有去南阳老家,而是直接安葬在了咸阳,他也确实能算半个长安人。   来的乡老听到张昭这么说,顿时泪如雨下,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后世都是如此,更别说这个时代,乡党可是最铁的关系。   “还是得我关中人照拂乡老,我等本该凑齐大军所需,惜乎贼兵过境,实在拿不出多少东西了,些许粗饼浆水,还请司空笑纳!”   说着离张昭最近的乡老忽而以手掩面,“真是羞煞人也!”   乡老说完,数千乡民就在这片山坡上举起了手中的食物,此起彼伏的都是请司空收下的喊声。   他们能来这里劳军,不单是因为张昭与长安有一份香火情,更因为前段时间,归义军袭击叛军征粮队的时候,解救了数以千计的本地男女,送还了上千石的粮食以及一些财物。   归义军的这个做派,比起乱军,不知道好了多少倍,是以这些乡民才觉得归义军能相信,能依靠,才会选择来劳军。   韩七娘子眼睛闪闪发亮,她看着山坡下无数跟她一样身份的乡民,心里自然的流露出了‘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这八个字。   阎晋、白从信、慕容信长等人都跟在张昭身后,一个个脸上散发着由内而外自然显露的骄傲。   周围的归义军士兵,哪怕是被征召来的党项人,都一副与有荣焉的神情。   于情于理,张昭应该收下这些粗饼和浆水,但他实在收不下手。   兴平、咸阳两县被乱军来回劫掠,很多人一贫如洗,恐怕除了手里的一点粗饼以外,家无余物了。   但他要说不收,无疑要伤了这些人的心,会认为张昭是看不起他们。   思考了一会,张昭再次走上前去,“各位乡邻,军粮,某这里暂时不缺,但缺煮饭的柴火、也还缺一些药物,伤员也少人照料,是以吃食就不要了。   某敢情诸位乡老,打些干柴来,乡邻中的大户,也请捐献些相应药物。   此战某有几百儿郎受伤,若是哪些乡邻家中有空余的床铺,能帮某把伤员带回去,细加照料一下,就感激不尽了。”   “司空仁义啊!”张昭跟前的乡老又给他跪下了。   “请司空放心,柴火、药物马上送来,几百受伤儿郎,某等马上安排人照料。”   “某还有一事,战后此处定然遗留大量贼军尸身,未免引发疫病,还请诸位耆老安排人清理到一起烧了。   说不得也还会有些许漏网之鱼,请乡老们聚拢一些精干的丁壮四处设关卡拦截,勿使一人走脱!”   “敢不遵命!”数百人一起轰然答应,远处的人都还在给张昭磕头,高喊司空仁义。   略微安慰了这些乡老一番,张昭拉过郭天策吩咐道:“仔细计算大军所需,若有余的,拨出几百石粟米出来,凡是打柴来穷困些的,都留一顿饭,再赐一些。”   说完,张昭又看着韩七娘子,“韩娘子,解暑的汤药还请快快熬制好,切莫让某的勇士患了暑热之症!”   “司空安心,我韩家秘方,绝对可以为大军消暑,奴就算不眠不休,也要熬制出来!”   张昭有些奇怪的抿了抿嘴,这韩七娘子怎么有些异常地兴奋。   ……   吃过了晚饭,夜晚来临,张昭的骚操作继续开始了。   他先是让人在乱军盘踞的河流上游洗刷牲畜和人的血渍,然后又把乱军的尸体不断顺水扔下去,搞得乱军光是打水,都足足等了一两个时辰。   接着上半夜,张昭又让人在不远处埋设火雷,一会引爆一个,归义军习惯了这爆炸,知道怎么回事,醒一下就又睡去了,但叛军被爆炸惊醒,往往要乱上很久。   下半夜他则派出少量拿着梨花枪的轻骑兵,不断围绕着叛军奔驰,靠马蹄声和梨花枪喷出的火药,持续骚扰,弄的叛军几乎就没有几个时刻得到安宁。   而在这个乱纷纷的夜晚,张昭大帐中来了一个意料之中的客人,张昭看着这个下巴处一个大黑痣的壮汉轻蔑一笑。   “回去告诉你们吴防御使,勿要做那不切实际的乱想,某也不需要他帮什么忙,某麾下归义健儿勇悍绝伦,自能打杀了贺川那贼。   不过他若是想留得一条命在,给某保住那几千民壮和妇人,你等罪孽深重,若能救得这几千人,或可得到宽恕!”   ……   翌日清晨,辰时(七点)未到,苦熬了一夜的乱军刚睡下了一两个时辰,各部还在督促被抓的民壮和伙夫准备饭食,归义军一切都准备完毕了。   他们的饭食有上千百姓自发帮忙,根本不用张昭关心,早早就煮好了。   辰时一刻,乱军饭还未熟,归义军就摆好了阵型,总共八千余大军按照骑兵在两翼,步军在中间,精锐在最中间的布置,缓缓朝对面压了过去。   这次才是真正要决战了,因为张昭的憾山都亲卫在大阵的最中间。   蛮熊、顿珠、王通信、氾顺、琼热多金等悍将也都在,他们手中的陌刀闪闪发亮,最为惹眼。   乱军中,苦想了一夜也想不到如何才能逃命的贺川,只能强打起精神,让还没来得及吃朝食的士兵啃了几个饼子后,也飞速列阵。   昨夜他也派了人过去,去向张昭祈命,但是连续去了三拨人,全部没有回来。   “把孙骁果那贼将拉过来!”张昭大吼一声。   这孙骁果的生命力是真的强,双臂被砍,又被拖了三圈,只是简单止血,到现在为止,竟然胸膛还有些许起伏。   了不得!   张昭抽出他从后世带来的横刀,手轻轻一挥,就把被两个士兵架着的孙骁果一刀枭首。   黑黑的头颅顿时飞上了半空,只是脖颈处没有几滴血喷出来,未免有些不美。   张昭右手持横刀,左手在孙骁果的尸身上摸了一把鲜血,随后抹到了自己脸上,三根血红的指印,出现在了张昭的眼睛和鼻孔之间。   随后他高举横刀,周围的军官侍卫和抽出了自己的佩刀,持旗手高举无数面大旗,士兵们晃动手里的武器,一时间欢声雷动。   “奉诏讨贼,吊民伐罪。大兵既至,诛罚必申。我与诸君,并肩破贼!擂鼓!进军!”   ‘咚咚咚咚!’归义军所有的战鼓都擂响了,此刻不需要指挥,一鼓作气,打杀贼军就是。   战鼓声中,数千归义军士兵随着鼓点,几乎踩出了万人如一的脚步,所有人同时用右手敲击着胸口,齐声大喊。   “杀贼!”   “杀贼!”   “杀贼!”   而他们的对面,不管是一般的乱兵,还是核心的牙兵,从最小的士卒,到最上面自称军使的贺川,所有人都脸色惨白,如见鬼神。   这时候,乱军后阵传来了纷乱的喊声,劫掠来的丁壮和妇人,不知道怎么的全部跑掉了。   但没人去关注这点小事,因为大战一触即发!   “加快脚步!临敌三矢!砍他娘的!”归义军的鼓声激昂了起来,从营指挥到火长,嘴里都在喊着这样的军令。   霎时间!漫天箭雨如飞雪!   归义军的士兵倒下了一片,乱军也倒下了一大片。   但归义军士兵倒下的缺口,马上就有人上来填补,乱军倒下的缺口,一阵惊慌过后反而更大了。   第二拨箭雨,第三拨箭雨,接踵而至,乱军更加混乱。   一声声怒吼,乱军也排出了相对整齐的军阵,人人铁甲,这是乱军中彰义军与静难军的牙兵,这乱子,就是他们搞出来的。   归义军的将士们,要杀的就是他们!   蛮熊、顿珠、王通信等人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仿佛看到了最值得捕杀的猎物。   “砍他娘的啊!”不知道谁一声高喊,双方一万多人猛地撞到了一起,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最惨烈打发。   可是张昭更加激进,他们连长枪互捅都免了,最先出来的是归义军的跳荡兵,穿三层重甲,手持铁皮长盾,不避生死的从长矛森林缝隙中撞了进去,瞬间就把乱军的军阵撞出了一个个大大的缺口。   哪怕就是乱军牙兵,也被这种打法给惊呆了,不过更让他们惊恐的还在后边。   张昭的憾山都,竟然是一支陌刀军,打头的都是雄壮如山,穿两层棉甲一层环锁铠的熊虎。   一时间,刀光如霹雳闪耀,敌军的残肢断臂在鲜血飙升和惊天惨叫,如此美妙。   ‘轰!轰!’的爆炸声中,依靠着憾山都陌刀军打出的缺口,归义军长枪手手中的梨花枪喷射出了耀眼的火光。   等梨花枪火光喷的敌人惊恐万丈、昏头昏脑的时候,梨花枪手就是一顿捅杀,敌人回过神来,再用火药喷射,之后再捅。   同时,白从信将轻骑兵分成两支,猛插乱军左右两肋,乱军早就没了骑兵队伍,直接被来回穿杀的骑兵,杀的满地乱跑。   不过两刻钟,乱军外围直接就被打崩溃了,只有三千余牙兵身穿甲胄,猬集到了一个小山岗负隅顽抗!   憾山都的儿郎打了几次,对面自知必死,战斗意志还是很坚定的,加上他们弩箭多,看着摇摇欲坠,但就是打不进去。   就在乱军中贺川松了一口气,想着对方再打两次还是打不进来,就出去讲条件归顺的时候,那让他最厌恶的骆驼叫声又出现了。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张昭大笑两声,老子还有旋风炮。   只打了两轮,乱军就拼命往土坡上躲去,一些濒临崩溃的想要跪在地上投降,但都被无情的投石砸死。   不过嘛,二三千人呢,骆驼旋风炮的石块不多了,总共也就八十架,打了三次齐射,乱军还是在苦苦支撑。   张昭再把手一挥,李若泰率领着四百具装甲骑出现了,他们一直没有上阵的机会,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贺川天旋地转的惨叫一声,河西军竟然还有具装甲骑!现在这种情况,万万是挡不住了!   果然,李若泰的三百甲骑还在小跑,乱军牙兵们哄得一下就崩溃了,所有人丢盔卸甲四散奔逃。   贺川举着横刀,就要抹脖子。   “兀那贼将!你是耶耶的!”好大儿白袍白马从远处疾驰而来,李存惠也从另一方向来了,两人同时引弓。   正要自杀的贺川左右两只胳膊各种一箭,手中横刀当啷落地!   更远处,半山腰,十余骑正在观察这场大战,其中一身穿黑色圆领袍的壮汉,喃喃自语了几声。   “河西军,真强军也!我得速速回去禀告太保!” ###第三百三十七章 驱虎吞狼之计   937年七月初四,张昭大破泾原节度使彰义军和邠宁节度使静难军乱兵于渭水以南。   乱兵有众一万两千,被阵斩三千余,其余大部被俘虏,生擒乱军首领贺川以下将官百余人。   张昭缴获骡马两千余匹,铁甲千五百套,皮甲、纸甲三千余套,刀剑枪棒无算,制作精良箭矢二十余万支,存粮千五百石,乱兵随身携带的金银一万七千贯。   对于一向在铁甲、兵器、箭矢等方面不甚宽裕的归义军来说,这下可是大丰收了,反而是那万把贯的钱财和骡马没什么重要的。   但是在主帅大帐中,我张司空破天荒大发脾气,甚至把身前的扳足案都掀翻了。   能让张昭如此暴怒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被摘桃子了。   就在他击败叛乱的同时,检校太保、同平章事、晋昌军节度使、行京兆尹安审琦终于率领数百牙兵,绕过被张从宾封锁的洛阳,从黄河北岸入陕州,到达了长安城。   与他一同到达的,还有华州镇国军节度使赵匡赞的一万三千兵马。   同时,秦州雄武军节度使康福,率雄武军八千人到达了盩厔县。   凤翔节度使、歧王李从曮(yan)率凤翔军两万驻扎武功县。   他娘的,张昭率归义军血战的时候,一个人毛都看不到,仗打完了,一个二个跟地鼠一样,都冒出来了。   最让张昭愤怒的,就是李从曮的凤翔军,竟然派精锐在张昭与乱兵死磕的时候,攻下了兴平县。   要知道兴平县可是乱兵集藏财货的两大重要据点之一,光是粮食就有上万石,这一下,李从曮吃了个满嘴流油。   同时,华州镇国军也抢在张昭之前,击溃了西渭桥的几百乱兵,把乱兵带不走的一部分财货,也给吃了下去,咸阳城的晋昌军也拒绝让归义军进城。   而且,他现在的形势,还有些不妙了起来。   凤翔军两万人屯兵武功、兴平两县,在他西北面。   秦州雄武军八千人驻守盩厔县,在张昭西南面。   华州镇国军则有众一万三千,驻守在张昭东面,占据了西渭桥,阻止归义军进入长安。   原本负责守护长安的晋昌军也在安审琦到了之后,占据了张昭东北边的咸阳城,而且摆明了车马不让他过。   这东南西三面加东北边都被堵死了,这些人加起来最少有五万人,其中牙兵恐怕不会少于两万,打起来的话,张昭很难应付。   而且更不妙的是,他现在没有一个可靠的基地,周围县城都被占据,他的归义军还身在旷野呢。   要保证安全,现在最好的办法,就只有直接北上回乾州去,可是他一从渭河边离开,那归义军就失去了议价权。   张昭现在一人灭了乱兵,别说按照时下人的惯例可以进长安劫掠一番,恐怕能得多少赏赐,都要看人眼色了。   这必是安审琦手段!   张昭在心里想到,此人代北三部出身,自幼就在后唐庄宗李存勖的身边服侍,参与过唐灭梁和契丹进中原的大战,是五代有数的名将。   八年后,安审琦在榆林店孤军突入,救了被围困的皇甫遇,天下闻名,与皇甫遇、慕容彦超并称后晋三大猛将,什么符彦卿、高行周都还得往后稍稍。   更特别的是,此人在五代军阀中是独树一帜的清流,善于安抚地方,严而不残,威而不暴,宽简自居,百姓多感其恩德。   这他娘的!张昭摸了摸下巴,这跟老子的人设有些像啊!   必定是安审琦搞的鬼,只有这种代北三部出身,父祖兄弟都是朝廷方镇大员的宿将,才能让李从曮和康福这样的老滑头听命。   那么该如何破局呢?   张昭坐在一片狼藉的帅帐中思考了起来,郭天策忙带着几个侍卫把周围清理干净,然后退了出去,不打扰张昭的思考。   按照现在的情况来说,安审琦刚到长安,一切都还没有彻底理清。   李从曮和康福等人听他的号令,也不过是卖个面子和要抢夺一些好处而已。   他们肯定还没达成合作协议,也只是想把自己逼走,没有到千钧一发的险恶时刻。   但是,如果继续按照这么下去的话,那就很难说了,毕竟归义军击溃了乱兵,得了大量甲胄、兵器、骡马,抓了几千俘虏。   这在这个时代的武人看来,这些都是安身立命的宝贝。   一旦他们起了觊觎之心,达成了分赃协议,说不得就要上来扑咬。   所以必须要在现在就做出决定,是去是留,是打是和,都要迅速决断。   张昭一个个开始分析了起来,首先是长安的晋昌军,他们被乱兵暴打了一顿,早已心惊胆战,张昭能野战全歼乱兵,量他们也没那个胆子敢上来讨打。   而且安审琦刚入长安,不可能这么快就掌握晋昌军,那这几千人,就可以暂时不用考虑。   对于华州镇国军来说,节度使赵匡赞实际上还是个毛头孩子,此君生于923年,现在才十四岁。   他母亲是后唐明宗十四女兴平公主李氏,祖父是大奸人卢龙节度使赵德均。   就是那个想跟石敬瑭抢着当汉奸,但下限稍微高了一点,导致失败的倒霉蛋。   赵匡赞父亲赵延寿此刻已经投靠了契丹人,深得耶律德光的宠信。   赵匡赞虽然自幼聪慧,十岁的时候,后唐明宗李嗣源就赐他童子科及第,历史上看也还是有些手段的。   但目前实在太小了,就是在华州镇国军节度使任上,也还是靠父祖留下的卢龙牙兵牙将扶持。   张昭猜测,他的兵权现在肯定被安审琦给拿走了,控制西渭桥也一定是安审琦的安排。   不过赵匡赞现在身份非常尴尬,父祖都跟石敬瑭有恩怨,而镇国军的主力就是那些卢龙牙兵牙将,这是赵匡赞的立身之本。   所以赵匡赞可以为安审琦所用,但一定不会无底线听命。   至于秦州雄武军节度使康福,这位怎么说呢,也是代北三部出身。   不过他不是沙陀人,而是康国粟特人出身,那个在胡人中也讲出身的笑话,就是康福贡献的。   康福生于唐僖宗中和四年(884),现今已经五十三岁了,年轻是虽然也是弓马娴熟的勇将,可到了目前,已经没几年好活。   想来最大的愿望,应该是回中原去养老,加上他的雄武军只有八千人,应该不会跟张昭争斗。   那么,安审琦可以利用的人,就只能是凤翔节度使、歧王李从曮。   这位爷,那可就是我张司空的熟人了,这家伙是那位谥号非常滑稽的歧忠敬王李茂贞之子,时人说他性柔和、无节操、好为佞。   十几年前后唐建立后,李茂贞入朝投降,李从曮于是被任命为凤翔节度使留后,后来庄宗又趁他到洛阳晋见的机会,把他给扣押了。   但兴教门之变后,李从曮靠贿赂讨好明宗李嗣源的皇后,顺利得以返回凤翔。   但李嗣源很快后悔,就又把自己的养子,也就是后唐末帝李从珂封为凤翔节度使,让他看住李从曮。   再到后来,李从珂被逼在凤翔城头上大哭,说动前来讨伐的士兵们倒戈,李从曮趁机奉上财货相助李从珂,李从珂遂任命李从曮为凤翔节度使。   李茂贞的后人,自此得以继续盘踞凤翔。   到了石敬瑭建立后晋,李从曮在凤翔经营数年,地位已然稳固,石敬瑭也没什么好的办法。   李茂贞父子经营凤翔几十年,上上下下都是他们的人,俨然铁板一块。   于是儿皇帝加封李从曮为歧王,把这个有特殊意义的王爵,还给了李从曮,实行羁縻笼络。   把这些关系理清,张昭的视野豁然开朗。   好家伙!好你个石敬瑭,安审琦!   看不出来,你们这些胡儿,竟然还有点荀彧的才能啊!   安审琦行的,是驱虎吞狼之计,把割据一方的李从曮当成了刘备、袁术那样的坐地虎,把他张昭当成了武力强横但是没有多少根基的吕布了。   驱动李从曮来攻击张昭,让他们自相残杀,以达到把两人都逐出关中,至少是逐出长安附近的目的。   那么自己这方该如何应对呢?李从曮会不会受安审琦的驱使?张昭想了一下,这是很有可能的。   因为李从曮最近刚从石敬瑭那里拿回了歧王的王爵,堪可比拟刘玄德从曹操那里得到了徐州牧,正是想要表现一下,免得朝廷又来针对的时候。   而与中原朝廷相比起来,张昭无疑是个小不点,虽然河西归义军善战,但他们跨越千里而来,在关中没有丝毫根基。   李从曮的凤翔军是张昭归义军的两倍,自觉又有朝廷支持,归义军中更还有甲械和骡马等他们眼馋的财货,要是张昭是李从曮的话,肯定是要试一试的。   那自己能跟李从曮掰一掰手腕吗?张昭点了点头,应该也是可以的!   李从曮虽然拿回了歧王的称号,但完全不能跟李茂贞时期相比。   现在的李从曮,只有凤翔府和凤州两个地盘,户口只有三四十万人,不可能养太多的兵。   他这两万兵,看起来兵强马壮,但真正的牙兵,应该也就几千人。   那么自己完全可以拿他开刀,而且只要张昭没显露出可以吞并凤翔的实力,安审琦一样会坐视。   驱虎吞狼,不管是虎被滑铲了,还是狼被打成二哈了,计策就算成功,谁倒霉,使计的人是无所谓的。   但张昭的动作一定要快!要是等到安审琦牢牢控制住了晋昌军,说不好会出现其他变故,想到这,张昭大吼一声冲出帐外。   “李从曮!汝欺人太甚!来人,给安太保传信,某要起兵,誓杀李从曮这贼奴!” ###第三百三十八章 到手的小寡妇飞了   张昭在骂人,武功县城内的李从曮也在骂人。   这位在洛阳装了好几年孙子,得了一个性柔和美名的李歧王,压根就是装出来的柔和。   他不装能怎么办?不装还不得被李嗣源给一刀砍了。   而李从曮和一众凤翔诸将骂的不是别人,正是我张昭张司空。   实际上,张昭完全没想到,这泾原节度使彰义军和邠宁节度使静难军的作乱,除了贺川是张从宾心腹以外,很大程度上,就是李从曮怂恿的。   这泾源邠宁诸州,以前可都是李茂贞的地盘,李家虽然被迁走了,但仍然在本地有很大势力。   比如在渭州被张昭整死的王镇将,父亲就是李茂贞的假子。   李从曮本来的意思,是驱使贺川等人叛乱,等到朝廷发诏令要求他平乱,那时候就起兵和朝廷前后夹击,干掉已经打破长安城的乱兵。   这样一来,乱兵洗劫的泾邠宁乾四州和长安城积攒下的财货,就可以归凤翔军了。   李从曮还可以赖在长安不走,至少是可以吃下凤翔以东,长安以西这些州县。   可是,这乱兵才打破西渭桥,就被张昭给直接干没了。   李从曮谋划了好几年,煮熟的鸭子还没来得及吃,张昭把锅给他掀翻了不说,连灶台也给砸了!   虽然李从曮打下了兴平县,看着是把张昭的便宜给占了。   但是在李从曮看来,这兴平县才存了多少东西?这关中一切都是他的,现在十分之一都没得到,能不骂人嘛!   武功县里面,觉得自己很憋闷的李从曮有些喝多了,他挪动了一下胖大的身躯,醉眼朦胧的看着身边的歧王府长史。   “再修书一封,送给安太傅,让他把康福的雄武军也交给某指挥,某誓杀那河西小童!”   安审琦出发的时候,就已经升官为检校太傅了,只是张昭还不知道。   对于张昭,李从曮并不重视,在他眼中,张昭不过是个河西穷逼地方的傻缺小年轻而已。   他重要的是拿到康福的八千雄武军,然后搂草打兔子,顺便就把张昭给解决了。   ……   醉眼朦胧的李从曮和凤翔诸将没太把张昭当一回事,但张昭对凤翔军的打探可没有停止,他手里有一批很好用的人,那就是粟特商人。   张昭有小循环丝绸之路,卡住了丝绸之路上的各个关键点,还有白糖、茶砖、棉花等拳头产品,没有任何一个粟特商人敢得罪张昭。   于是,这些无孔不入的奸商,就成了张昭最好用的探子。   张昭所任命专门负责棉花和白糖生产经营的商曹康金山,甚至专门跟着张昭到关中来了,就是为了更好的督促这些粟特人效命。   经过两天的打探,李从曮的凤翔军从上到下的信息,都搜集齐全了。   哪位牙将善战?谁是李从曮的谋主?凤翔军兵卒战力几何?军粮如何供给?守兴平县的是谁?李从曮等一票重要人物性格如何等等?   张昭都清清楚楚,并且组织军官们进行了专门的分析和制定战术。   而在收集情报的这两天中,张昭也没闲着,他就在马跑泉村外,举行了一场公审大会,公审的,自然就是贺川以下的六千多乱兵。   兴平、武功、咸阳,甚至乾州、醴泉等地的人都来了,加上张昭在泾州和邠州救下的一些百姓,浩浩荡荡上万人自带干粮,来这参加这一场公审大会!   数千乱军兵丁被捆绑着,就跪在了渭水河边。   张昭命人从数万百姓中,分地域和家族挑选出了几百位耆老,以及百十位苦大仇恨的苦主,到现场一一辨认,只要查实的,立刻处罚。   之所以能把声势搞得这么大,除了张司空仁义的名声外,还有击溃乱军前逃出去的几千民壮和妇人,他们也带着家人来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顺便再感谢一下张司空。   韩七娘子扶着一个清瘦的男子走了过来,这就是韩七娘子的丈夫,泾州名医赵今方。   赵今方的运气很好,或者说不能叫运气很好,是他的职业救了他。   一个擅长接骨和治疗枪棒伤的医士,哪怕是乱军,也不会乱杀,所以赵今方从泾州就被俘,跟了乱军快一个月,但仍然还活着。   “小民赵今方、民妇韩氏,叩谢司空大恩大德,此生无以为报,若是司空不嫌弃的话,我夫妇两,愿意跟随司空去凉州,以浅薄医术,报答司空!”   张昭摸了摸下巴,看了韩七娘子一眼,可惜了,赵今方咋就没死呢?   这韩娘子看起来颇有几分姿色,养了半个月后,越发的圆润起来了,是个丰腴的小寡妇啊!   张司空最近一直在吃素,还准备韩七娘子找不到丈夫之后,就把这小寡妇给骗上床呢,结果人家丈夫命大没死。   “贤伉俪愿意去凉州,某求之不得啊!这可是解了我凉州百姓无法寻医问药之苦了!”   不过听到这两人主动愿意去河西,张昭顿时就把那点小心思给抛到九霄云外。   医士是张昭目前最缺的高级人才之一,与之比起来,俏寡妇在这个时代,还真一点都不稀罕。   “赵医士,韩娘子,你们还认得是谁杀了你们双亲和医馆学徒吗?”张昭把赵今方扶起来后,轻声问道。   “如何不知!”韩娘子在张昭这呆了大半个月,胆气比赵今方壮很多,她走到一排俘虏前,眼睛都红了。   “他!他!他!还有他!化成灰我都认得!”   “韩娘子可不要认错了,我们不能放过一个畜生,但也不冤枉一个好人!”张昭严肃的提醒道。   韩七娘子闻言,壮着胆子往前走到距离俘虏们几步的位置,仔细的观察了片刻,才确定的点了点头。   “回司空,奴没看错!就是他们!”   “好!”张昭大喝一声,“按大唐永徽律,杀人者抵命!给我砍了!”   话音刚落,几个俘虏还没来得及求饶,嘴里刚要哭喊,就被从俘虏中押了出来,然后拖到渭水边,嘴也不塞,直接就一刀枭首。   不过,有些个刽子手不太专业,一个砍头的活计要砍好几刀,才砍掉脑袋,疼的乱军士兵哇哇大叫。   顿时,渭河边笑声与哭声齐飞,笑的是那些看见仇人授首的百姓,哭的是被绑住的乱兵。   韩七娘子开了一个头,剩下的进度就快了,耆老、苦主们一个一个辨认。   一般辨认三次之后,还是确定就是凶手的,就会被拉倒渭水边砍头。   这一场公审大会,从早上卯时审到了哺时,渭河边杀的人头滚滚,河水都被染红,无头尸体拉了好几车出去。   一共有一千六百乱兵被指认了出来,全部被砍头。   当然剩下来的并不就是好人,而是这些人,奸淫掳掠都犯了,但确实没杀人,胁从杀人也没有。   可是公审大会现场的百姓已经杀红眼了,乱军从泾州开始,一路烧杀抢掠,光是杀死的,就有两万人之多,祸害的人数,起码多达十几二十万,仇人海了去了。   张昭一出现,无数觉得没能解恨的百姓又开始围着张昭叩拜恳求。   张昭一想也对,现在他又没有监狱系统什么的,有些虽然没杀人,但烧杀抢掠奸淫等也犯的不少了。   于是想了想,又把其中苦主三人以上的乱军拉出去,又杀了一千多人。   这时候还是有些百姓在哭求,想把凡是奸淫了他们妻女姐妹的乱军也杀头。   这张昭就不会同意了,一次两次的奸淫劫掠,不管是在这个时候还是在后世,都不会杀头。   秦汉是肉刑,也就是挖鼻子割耳朵,严重的就直接宫刑,把作案工具给你剁了。   到了隋唐,肉刑被废除,于是就改为充军流放。   嘿嘿!充军流放!张司空要去打李从曮,正缺炮灰敢死队呢!   这也是张昭不会继续杀的原因,已经杀了快三千人,接近俘虏人数的一半了,立威也立了,正好那他们当炮灰用。   当然,明面上,我张司空说的可是冠冕堂皇,大义凛然的,他站到高台上,张开双手往下一压,百姓们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乱兵确实可恨!确实禽兽不如!某也深恨之,某也想把他们杀光,但是不能!   因为不管是谁,犯了什么罪?处罚都要按照律令来,今日我们可以不按律令乱杀人,那跟这些乱兵又有什么区别?   死罪必杀!活罪当罚!”   张昭发言了,头脑灵活的耆老们也开始帮着安抚已经杀红眼的乡邻。   他们心里明白,若是换个节帅,得了数千乱军,还不赶紧编入军队增强实力,怎么会明正典刑。   要知道被杀的这其中最少有两三千人是打惯了仗的老兵,战斗力可是很不错的。   乱军士兵处理完了,就轮到了军官,这七八十人,张昭连审都不用审,决定一股脑的砍头。   这些人中,最少也是管五十人以上的小军官,要是不想从贼,有的是办法,他们可不存在挟裹不挟裹一说。   贺川已经被吓得神经都快崩溃了,他万万没想到,这河西节度使张昭能如此凶残,一天就砍了几千个脑袋。   而且还不讲规矩,他们这些战斗力如此强的牙兵和军官都不招揽。   他看着张昭,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要求饶,但心里知道张昭肯定是不会放过他的,张昭也冷冷一笑。   “不用求饶了,贺兵马使,能给你个痛快,老子已经是开了天恩了!”   说完,张昭直接让蛮熊把这位害死了几万人的乱军头子拉下去,他则对旁边的阎晋说道。   “某要去打李从曮,但现在还没个稳当的后方,这始终是个问题。   承节你一会带着贺川的人头去,到乾州汇合尔朱景,招降乾州城中的几百人,然后严守乾州,谨防有人偷袭。   一定要把咱们北归的路给守住,别人去我不放心,只能让你去!”   阎晋严肃的点了点头,他知道乾州的重要性,本来想要跟着张昭一起打李从曮的话,也很明智的没有说出口。 ###第三百三十九章 人的名树的影   长安城中,晋昌军节度使署衙,这里原本是唐代的十六王宅,历经战乱还是有些府邸保存了下来,作一个关中第一节帅的署衙和京兆尹衙门,正合适。   安审琦生于唐昭宗乾宁四年(897)今年刚好四十岁,年少从军,弓马娴熟、武艺绝伦,指挥才能也不错,哪怕在猛将辈出的五代,也算是有数的名将、勇将。   此刻,这位身负石敬瑭安定关中重任的名将,正拿着两封书信,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把手中的两封信,都递给身边的从弟,度支使安审盛看。   安审盛接过两封书信飞速看完,当即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笑意,他把手冲着安审琦一拱。   “恭喜二哥,李从曮求雄武军欲杀河西张昭,张昭亦投书,誓杀李从曮。   此二人皆虎狼!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只要他们不合谋起来盘踞关中,朝廷无忧也!”   安审琦也跟着展颜一笑,本来他做好了关中糜烂的准备,结果发现形势比他预想的要好得多。   虽然泾州、邠州、宁州三地和关中的兴平、乾州两地被乱军洗劫了,但整体局势却并未败坏。   最富庶的长安地区安然无恙,除了兴平县外,其余地方都几乎未遭兵灾,守护长安的晋昌军虽然吃了几场败仗,但主力尚存。   想到这,安审琦脸上神色一凝,忽而叹了口气。   “河西军乃是奉诏平乱,张司空只凭一军就平定乱兵,乃国家有功之臣,某行此驱虎吞狼之计,实是心中有愧啊!”   安审盛不以为意的摇头说道:“圣德和武钦孝皇帝,玄武楼上自焚的末帝,当今圣人,没反之前,哪个不是国家有功之臣?   再说圣人殷切期望二哥早日安定关中,领军东出夹击张从宾那贼,时间紧迫,也不容二哥分辨张司空是忠是奸了。   大不了他被李从曮击败后,咱们做个人情放他回河西就是了。”   安审琦闻言摇了摇头,安审盛还以为安审琦还是于心不忍呢,结果安审琦沉吟一下后,开口说道。   “若是这河西军打不过凤翔军,那就斩草除根吧!历来河西出将,此人有一统河西之势,日后必为西北大患。   咱们这驱虎吞狼之计,相信他也看得出来,得罪人到这个程度,还不如直接免除后患。”   安审盛闻言,直接被噎住了一下,半晌才说,“那要是河西军胜了,咱们该怎么办?恐怕倾巢而出,也不一定能留下他们吧?”   安审琦眯着眼睛,缓缓摇了摇头,“要是他打赢了,咱们就奉上金帛美人,尽出长安府库粮草酬功,还要主动向圣人为他请功!”   “这又是为什么?二哥不是说,此人早晚为西北大患吗?怎么还能放虎归山?”安审盛又一次被‘噎’住,感觉脑子都快不够用了。   “若是此人能先击败彰义、静难两军乱兵,又能将两万凤翔军打败,那就证明他不是一般的忠臣,而是当今圣人那样的‘忠臣’。   河西、关中,早晚是他囊中之物,大患与否,都无关紧要了,因为必然是压不住的。   那我们安家就要卖他一个大大的人情,给守忠、守礼他们留下些香火情吧!”   安守忠是安审琦的长子,安守礼则是安审盛的儿子,这位纵横几朝不倒的安太傅,果然是有两把刷子的,各种情况都算到了,前后左右都被拿捏的恰到好处。   “那这两封信该如何回复?”安审盛敬佩的看着兄长,也只有这样细腻的心思,才能保证安家的富贵啊!   “不予回复,李从曮好谋少断,说是要打河西军,心里想的还是吞并康福那八千雄武军,他不会这么快动手的。   而张昭虽然勇悍,但根基太浅,到现在还在野外立寨,他也不会那么快动手。   先熬一熬他们,让他们憋足了火气,打起来下手才会更狠!”   安审琦所有的地方都计算到了,如果张昭也是一个这个时代的军阀之一的话,可以称得上是算无遗策。   在安审琦的计划中,张昭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退到乾州先保证自身安全,然后极为不忿,最终在他的挑唆下,和李从曮爆发一场大战。   但安审琦万万没想到,张昭在公审大会后,立刻对军队进行了动员。   虽然归义军将士已经连续征战十余日,离开凉州更是两月有余。但都感于张昭的恩义,特别是在想去长安看一看的愿望,和安定天下的大义刺激下,只用一天时间,归义军的战争准备就已经完成。   一天时间,从铠甲、武器、粮草、骡马身体情况到士兵的心里,都完成了战前准备。   安审琦还在长安城中,宴请赵匡赞和对晋昌军中下军官放赏和封官许愿的时候,归义军七千大军,已经开始出发了。   张昭此次的作战计划很简单,李从曮的两万军队,分别驻扎在武功、兴平两县。   这两县的县城相隔大约有五十里,其中李从曮率主力一万四千人驻扎在武功县。   凤翔军的粮草辎重,以及从兴平县抢掠所得的财货,都堆积于武功县。   而兴平县中,是由李从曮三弟,陇州刺史李从照率七千余人镇守,这七千人,就是用来监视距离兴平县只有十几里的张昭的。   不过嘛,说的别的可以,但监视不行,因为张昭麾下河西各族骑兵在目前的关中来说,无人可以与之相比。   于是李从照名为监视,但手底下那几百骑兵根本无法突破归义军的封锁和遮蔽,张昭把他摸了个透,他连张昭开公审大会都不知道。   张昭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兴平县围起来,然后用骑兵切断兴平与武功的联系,把李从曮的主力从武功县引出来。   只要李从曮一出来,是进是退,那就由不得他了,就算他突破了归义军的阻拦,进入到兴平县救了李从照,那又怎么样?   张昭又可以把他们困在兴平县里面,让他们出城打水砍柴都要动用大军保护,让他们寸步难行。   这就是骑兵的厉害之处,不一定打的过你,但是战斗什么时候开打?在哪开打?由我说了算。   你赢了,我最多就是吃了点小亏,放弃就是,可是你要输了,那你就完蛋了,基本上一个都跑不掉。   这也是张昭要搞公审大会的原因,他要争取兴平、武功,乃至整个关中的民心,让他的骑兵随时可以得到底层民众的支持,比如打探消息,带路等。   ……   兴平县城,一支两百人的骑兵大大咧咧的出城了,他们是去执行李刺史的监探任务。   不过谁也没把这当回事,那些河西人的骑兵胯下都是百里挑一的好马,某些骑兵的装备比他们还好。   关键是人多,有好几千人,他们这两百来人,哪敢去捋人家的虎须,因此大家都是出门做做样子,回来好交差而已。   不过,今天好像不一样,骑兵都头带着手下骑兵们,出兴平县城走了不过一里多路,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地上有大量牲畜的脚印,原本他们经常去抢点鸡鸭,摸两把寡妇,强迫村民为他们做点热饭菜的村子,安静的出奇。   大热的天,都头脑袋下刷的就冒出了几滴冷汗,他果断的把缰绳一扯,嘴里打了个唿哨,转身就跑。   不过饶是他如此机敏,还是晚了一点,一通鼓响,从村子里飚出来了一支兵马,起码有七八百骑兵,从左右两边斜插了过来。   当头一人白马银袍,正是凤翔军骑兵最害怕的存在,这些天他们没少折人手在这白袍将手中。   “薛白袍来了!薛白袍来了!”一众凤翔骑兵边跑边叫。   人的名树的影,慕容信长首战一箭射中贼将孙骁果,导致其被擒杀。   二战百五十步外射中乱兵首领贺川胳膊,如此神射,立刻就开始在军中和民间传颂。   等到凤翔骑兵屡次在慕容信长手中吃了大亏,便也开始传说慕容信长的箭术和骑术。   虽然私底下为了贬低慕容信长,这些人都称他为好大儿。   但是面对面,却没有一个人敢如此说,都把他与好穿白袍的薛仁贵相比,以薛白袍称之。   他们不这么叫还好点,因为慕容信长的性格,有点人来疯,他们一叫薛白袍来了,那慕容信长就更兴奋了啊!   三箭定天山!脱帽退万敌!   简直就是武将的人生巅峰,虽无法比拟勒石燕然和封狼居胥,那也是无上的荣耀了。   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宠物,人来疯的慕容信长仰天猿啸,胯下的雪里烟尘也跟主人一样兴奋至极,四支黑色的蹄子倒腾的都快飞起来了。   一人一马跃阵而出,一条快一丈宽的小溪,雪里烟尘一跃而过。   还有百余步,慕容信长便掏出硬弓左右开弓,凤翔骑兵接二连三的栽倒在了地上。   远远看去,好像是慕容信长一个人追着几百人射杀一样,如同猛虎扑羊群。   闻讯来到城头上的李从照吓得脸无人色,急忙抓住左右问道:“那是何人?岂非薛幽州复生乎?”   左右军将同声答道:“此乃河西节度使张昭假子,号薛白袍,曾于万军中取贺川首级,有万夫不当之勇!”   好吧!越来越离谱了!   不过李从照对此深信不疑,因为远远看去,确实有万军中取敌将首级的本事啊!这么一小会,就射杀了他骑将六员。   “三郎君!你看远处!”正在这是,一个亲近军将指着远处让李从照看。   李从照抬眼看去,远处几里外,打着河西节度使、归义军使张大旗的军队,漫山遍野的来了。   李从照大喝一声,“快!快去禀告吾兄!河西人来拼命了!” ###第三百四十章 引蛇出洞   兴平县城下,凤翔军还是出城跟归义军干了一场,不过说实话吧,他们还不如贺川的叛军。   至少这些叛军还有洗劫长安为诱惑,人人想着长安城内的金山银山和美丽小娘,打起仗来还有股子劲的。   但凤翔军就没有这方面的心气了,他们与河西军无冤无仇,出死力打了也得不到多少好处,是以根本就不会死拼。   四千余人出城列阵,一看归义军能跟着鼓点踩出整齐的脚步,以及当面超过四千套铁甲后。   当即这些凤翔军就不干了,人人在城下鼓噪。   他们预估了一下河西归义军的战斗力,然后要李从照放赏。   大大的放赏!   至少要放到他们觉得,去跟着这样的强军拼杀不亏的地步。   李从照听的牙齿一酸,这些狗东西还真敢开口啊!足足要三万贯!   当然不能给,一仗光是放赏就要三万贯,那他李家也别当什么歧王,当什么节度使了,打两仗就得破产,不如去开封、洛阳当富家翁。   随后归义军整队完毕,连骆驼旋风炮都弄好了,双方才商议完毕,李从照给五千贯。   那也行!   下面的牙兵牙将思考了一会,给五千贯,那兵爷就打五千贯的仗!多少是多呢?蚊子也是肉嘛!   这好在现在没到我大宋时期,要是大宋时期,光是口头放赏还不行,得见着了现钱,兵爷们才会开战。   不过等这些兵爷做好打五千贯仗的准备上前来的时候,形势陡然就变化起来了。   弓弩对射还没开始,对面的归义军就拉出了几十架旋风炮。   一顿石块猛砸,一盏茶的时间,就报销了凤翔军上百人。   紧接着骑兵穿插到两翼,骚扰后直接下马重甲步射,专门挑凤翔军转换不灵的地方打。   自觉只准备打五千贯仗的凤翔军,一下就没了心气。   好在他们是列阵城下,掉头就跑也来得及。   于是这场稀里糊涂的仗,只打了一刻钟,四千余凤翔军,丢下一百多具尸体,灰溜溜的回城去也。   ……   张昭骑着他的金色二代汗血马,身穿好久没动用的金盔金甲,配合着脸上的金刚面甲,那是相当的威武。   我张司空立马护城河外,是来捏软柿子的,他手中长槊戟指城头的李从照。   “李从照,咱两军素无恩怨,今日相斗,乃是你兄弟二人不厚道之故。   且下来,与我大战二十回合,若是能胜得某手中长槊,某即刻退走,不用儿郎们多伤性命!”   不得不说,张昭也一招,非常契合这个时代武人的脾气。   这些武疯子打仗,某些时候也还讲究一点基本法,像这种没多少利益之争,纯是两家将帅的恩怨,武斗是他们最喜欢的解决办法。   是以张昭话音刚落,不管是城外的归义军,还是城内的凤翔军,哪都是欢声雷动,只要不是自己上去送命,这样的热闹不看白不看。   但是,城头上的李从照就尴尬了啊!   他父亲李茂贞是挺猛的,可是到了他们这一代,虽然也习得些武艺,但他们是权二代啊!根本就没有多少毅力去练武。   练武可是个苦差事,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哪有在家里,装着是读书,实际上却是斗鸡玩狗,找几个美貌婢女喝小酒好玩。   是以李从照几兄弟,个个都被称为有进退闲雅,酒量很好,酒品也很好,还很会玩。   可以说,这是标准的权贵家公子,练武只是随大流,彰显勇武而已,平日里吹吹牛就罢了,真要跟张昭这种猛男单挑,呵呵!   李从照脸颊一抽,只看张昭的体型和装备,再加上其假子就是万人敌,怎么看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身边的心腹赶紧说道:“昔年西楚霸王邀汉高祖出战,高祖以楼烦善射者出战,今可也!”   李从照顿时大喜,可惜环视左右,等了半天,一个主动请缨的都没有。   当大家傻呢?就给五千贯还想兵爷下去跟张司空那样的猛人单挑?   李从照无奈,只能掩面退下了城墙,周围的凤翔军见李从照如此,一个个也蔫了,七千人紧守城池,任由张昭在外面喝骂。   张昭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就是要他们不敢出城来。   由于围城的时候就已经是下午申时末(下午四点),骂了一会之后,天就快黑了。   双方偃旗息鼓,都没把这太当一回事,因为七千人守着城池,不缺粮、不缺水,归义军也只有万把人,不会傻到来攻城的。   不过到了第二日,张昭还是穿着金盔金甲带着面罩来挑战,这就让城头上的凤翔军不太舒服了。   昨日你挑战,李从照不敢应战,那就是怂了认输了,今日你还来,这就有点不地道了。   而且归义军竟然开始在城外修筑营垒,打造攻城器械,这是要死磕啊!   结果,第三日,张昭还是在城下挑战,只不过归义军的营垒修的很慢,虽然能看着人影在走动,但进度没多少。   城内的凤翔军都麻木了,一边鄙夷张昭不讲武德,一边讨论明日还来的话,哪位军将可以出城稳胜。   只是第四日的时候,城外前来挑战的金甲人没了,归义军那个进度很慢的营垒也没了人影,李从照悚然一惊,忙问身边的心腹。   “送军报去武功的信使可有回来?”   心腹也呆滞了片刻,脸色一下就白了,“整整三日,毫无音讯。”   “速速派人去城外查看,这些河西人把我们耍了,他们一定是去攻打兄长了,说不得信使已被截杀,兄长毫无准备,恐怕要遭!”   不一会,出门探查的骑兵回来了,一名营指挥亲自拿着一套金甲。   李从照过去一看,根本不是金甲,而是刷了金漆的一件皮甲,城外营垒中,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李从照大叫一声,“果然如此,金甲人是假的,河西军已经走了三日,三日没有败军退回,武功县也没有任何消息,一定是危在旦夕,我们必须赶回去!”   周围一众凤翔军的军官,越想越有可能,纷纷要求赶回去。   虽然四天前他们跟归义军打仗有些敷衍,那是他们觉得这仗就不该打。   而现在则不同,武功县是他们的大本营,往西去五十里就是凤翔节度使的辖区,一百五十里就是凤翔府所在。   这要是让河西人突袭了武功县的军队,随后一头撞进凤翔去烧杀抢掠,那他们就亏大了,军将们都是凤翔人,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于是不用李从照催促,兴平县中七千人,迅速动员出来了五千人,以数百骑兵开道,五千人心急火燎的往武功县赶。   ……   黄山宫,此处在距离兴平县大约二十里左右的塬坡上,是西汉惠帝时期修建的道教圣地,地势上属于兴平县出来以后比较高的地区。   张昭就在这里观察着兴平的一举一动,一直等到兴平县西一股烟尘滚滚向西之后,张昭才吩咐归义军的士兵们做好准备。   他闲的才去打武功县,李从曮屯兵一万三千在武功,张昭则算上俘虏炮灰也不到一万人,突然袭击是有一定成功的可能,但失败的几率更大。   他在这守株待兔打李从照,不比去打武功县好得多?   “大人,李从照的骑兵还是不错,区区几百人,搜索范围都能有两三里。”   慕容信长来了,满脸的兴奋,不过对凤翔军的骑兵,他竟然还是比较认可的。   “就是这些家伙油滑了些,一般不肯出力死战,大人围三缺一的计划是对的,给他们一条生路,这些家伙才不会做困兽之斗。”   “哈哈!那是当然,没人,比我,更懂,这些家伙了!”   张昭摆了几个慕容信长看不懂的手势笑道,五代武人的这德行,宋明两朝都有传承和发扬光大,他自然是懂的。   “这些人,以为搜索个两三里就算安全,他们根本就没想到,咱们全员一人双马以上,马儿还有马蹄铁保护蹄子。   更有大量汗血马和折耳马在,别说两三里,就是五六里也不安全。”   折逋嘉施也在张昭身边笑道,更是对张昭万分佩服。   军马最大的损耗,就是蹄子,此时一匹合格的军马,只要两三年,就不能再作为战马使用了,因为蹄子磨损的太厉害,根本无法继续高速负重奔驰。   但张昭‘发明’的马蹄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极大延长了战马的使用年限,也使得在冲刺的时候,战马的速度也能被发挥到最好。   “折逋嘉施,你带六百骑绕后,断他们的后路,记得不要堵死,放开一条缺口。   其余人随我,直冲敌军先锋,务必当头一棒把他们打晕,迫使其顺着我们留的缺口,狼狈逃回。”   ……   李从照骑在一匹青骢马上,前面不远处就是马嵬坡,那里有百余凤翔军守护。   若是平日里,李从照定然要去凭吊游玩一番,但现在,他已经提不起这个兴趣了。   没出城之前,他是担心兄长李从曮被偷袭,可是出了城,他心里又在担心,自己会不会是中计了?会不会人家打得是他?   不过看着周围来回穿梭的骑兵,他心里又感觉安稳了一下,有危险的话,这些骑兵,一定能提前发出警报的。   “哐!哐!哐!”刚还在想骑兵会示警,李从照立刻就听到了警报声,这是负责探查的骑兵用随身铜锣敲出的警报。   很快!只有几十息,铜锣的声音就停了,惨叫声开始响起,只觉得头晕目眩的李从照,被亲卫赶紧从马上扶了下来。 ###第三百四十一章 你就像那一把火   归义军铁骑突来的速度,完全超过了凤翔军的预料。   从骑兵发出警报开始,这三里多的路程,归义军竟然半盏茶时间都没到,就杀到了凤翔军面前。   而此刻,凤翔军连个歪歪斜斜的长枪弓弩方阵都没摆出来。   人荒马乱中,最先到达的是庆州党项李延礼部,这小子从最开始的被迫跟随,到现在已经完全臣服。   张司空处事公允,归义军中伙食很好,时不时还有战利品分下来,李延礼甚至得到了一匹河西折耳马和一套棉甲。   加上一路都是打胜仗,李延礼与原州党项李忠超父子孙三人一样,早就死心塌地的效命了。   呼啸而来的党项骑兵多达上千,他们基本没有披甲,只是箭杆和箭头被加强了一下。   而且他们也不用披甲,因为不需要他们冲阵,他们要做的,只是把凤翔军的阵型扰乱,让他们更加惊慌。   张昭痛打头部,不管中间的策略是对的,因为可以集中力量打击一点。   上千无甲游骑兵,对准凤翔军先锋一阵密集的箭雨输出,顿时就把只有一千多人的凤翔军先锋,给射的人仰马翻。   这行军路上可没法披甲啊!   不过,当有人要他们命的时候,这些敢在战场请赏的凤翔军,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火长、队正、都头这些低级军官,尽力控制着士兵的情绪,把弱一些的送上前去顶住,核心悍卒则赶忙从骡马和辅兵身上取出铁甲穿上。   其中几十个神射手更是发出猿猴一般的吼叫,躲在在人群后飞速急射,冲锋而来的庆州党项,也开始不断有人落下马来。   跟在后面的虎广一见李延礼部冲不动,把心一横,带着他手下的几百骑兵冲了上去。   他们是达旦越骑和景教骑士组成,身上穿了环锁铠,手里有马槊,比庆州党项的战斗力要强得多。   当即,虎广部直冲上去,先用马弓射,然后绕着凤翔军的阵型不断游走,用手中长长的马槊,劈头盖脸的一顿猛抽。   当然,有了一点组织度的凤翔军前锋,也开始用长枪、大斧等不停反击。   虎广部数百人,打了几个来回绕阵而走之后,原州党项李忠超部几百人又来了,他们也是没披甲的弓骑兵,上来又是一顿弓箭。   这下凤翔军先锋有点吃不住了,他们只有少量人披甲完成,所以就算是马弓射出的箭矢,对他们杀伤力也还是很强的。   连续遭了几波攻击之后,哪怕是军官也压不住阵了,他们丢下一些辎重和满地尸体,开始有序的往后退去。   而此时,中间刚被搀扶下马的李从照,也严令中军上前援助。   不过一切都来不及了,三拨都可以算是轻骑兵的骑兵冲锋过后,重头戏来了。   凤翔军前营步军指挥使突然发现,远处出现了一支在缓缓小跑的骑兵队伍。   从他这里看去,这支骑兵虽然只有几百人,但人马俱甲,连脸上都有面甲。   手里清一色拿着利于马上冲阵的长马槊,弓箭什么的根本就没看见,很显然,这是一支专门冲阵的具装甲骑。   而且,更让这位指挥使心惊胆战的是,在一片黑色具装甲骑中,有两个极为显然的身影。   一个白马银袍犹如薛幽州,又神似赵子龙。   一个胯下骑着金色带些许紫的汗血宝马,身上金盔金甲,阳光一照,恍若金甲神将,亮瞎人眼。   “快跑啊!薛白袍来了!”   “岂非金甲神将下界乎?非我等可以抵挡!”   下面的凤翔军兵将都是老油子了,好多人祖孙三代都跟着李茂贞四处征战过,当然知道什么仗能打?什么仗不能打?   眼前这仗,那就是万万不能打的,趁着对面那些具装甲骑还在缓跑,速度还没起来,赶紧逃命才是正道理。   一时间,上千人的凤翔军先锋,极有默契的吼叫着,转身就跑。   他们边吼叫边跑,为的是把信息尽快的传递给后面的人,避免跑的时候互相拥挤。   连那位步军指挥使也利落的把缰绳一拉,一马当先的开始冲锋,只不过是反向的。   “出击!”   敌军跑了,张昭可以潇洒的把马槊朝前一指,四百具装甲骑如蛟龙出海一般,猛冲了过去。   此时凤翔军的中军两千余人刚刚顶上来,但是前锋已经败退下来了。   还在呜哩哇啦的叫着什么‘薛白袍来了’‘金甲神将下界’之类乱七八糟的话。   正在前来援助的中军,还没摸清情况得时候,张昭和慕容信长一马当先,就撞了进来。   这种混乱的情况,最是合适具装甲骑发挥威力,若是重步军结成长矛森林,还真不一定能冲的动,但这种情况,那就不要太容易了。   前来支援的凤翔中军都虞侯瞳孔猛地一缩,随后也飞快地知道,这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他当即很明智的也调转马头,转身就跑。   “败了!败了!”   “薛白袍来了!”   类似这样的呼声,开始震天响起,所有的凤翔军兵将都失去了抵抗的欲望。   于是,三千余归义军骑兵,追着凤翔军的前部痛打,而在后面只有折逋嘉施的几百人,干脆就只做做象征性的拦截。   大量的凤翔军一看归义军没把路堵死,也就更加放心的溃退下去了,人人丢盔卸甲,辎重扔了一地,哭爹喊娘的往兴平县逃去。   张昭也还留了个心眼,他让白从信把一部分有马的凤翔军骑兵往西赶,果然这些凤翔军的骑兵很上道,转头就往西,去武功县了。   这些骑兵逃走的时候,只听有人大喊‘打进兴平县去,活捉李从照,咱老子要剐了他!’云云。   张昭看着这些骑兵跑远,随后把手一挥,“只去一部分人追击,其余打扫战场,咱们准备去给李从曮一点惊喜了。”   ……   武功县中,李从曮正在奇怪,不但安审琦没给他回信,驻守兴平县的三弟李从照,也好几天没有信使前来了。   疑惑间,几个亲卫护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军将,急匆匆走了进来。   “大王!那河西小童反了!三郎君中了他调虎离山之计,折损了上千兵马,退回兴平县去了。   河西人还说要打进兴平县,活剐了三郎君,请大王速速发兵救援啊!”   李从曮看着这个浑身是血的军将,想起来好像是凤翔左军的一个都头。   正待细细问清楚,外面传来更大的声音,歧王府长史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   “大王!外面来了上百败军,看着好像是从兴平县跑过来,他们说三郎君在马嵬坡以西三里处,中了河西军的埋伏,损兵折将退回兴平县,归义军正在猛攻兴平县城!”   ‘砰!’李从曮把胡床的拍的震天响,他猛地站起身来。   “欺人太甚!他一河西童子,冒称国家忠良之后,现在竟然袭击我大歧兵马,擂鼓聚将,吾要亲提大军为国家灭此贼!”   想到这,可能是觉得有点不保险,李从曮对着自己的妹夫,凤翔军左马步都虞侯卢端说道。   “四郎速去盩厔县,备上厚礼送予康福,然后去寻雄武军的衙内马步都指挥使。   就说老夫愿意上奏表他为雄武节度留后,让他速速起兵与我汇合,共讨那河西小童!”   ……   李从曮在联络康福,张昭则早就在路上,为李从曮选好了作战地点。   他此刻来到了著名的马嵬坡,这里有一座小城,原本是凤翔军的中转存粮点,张昭轻而易举的逼降了此处的百余兵丁,夺取了几百石的粮食。   不过此刻,几乎所有归义军军将的注意力,都被马嵬坡的一间佛堂给吸走了。   一个老军颤抖着走到张昭等人前面,“这位官人,当年大圣大明孝皇帝,就是在此佛堂中,命高力士等人用麻绳勒死了杨太真!”   “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张昭轻声颂念着,老军还以为这些人是来祭奠杨太真的,没曾想,张昭忽然将腰间的横刀拔了出来,把这老军吓了个半死。   “好一个宛转蛾眉马前死,好一个回看血泪相和流!   杨太真、杨国忠兄弟姐妹骄奢淫逸,陷害忠良,欺上媚下,大圣大明孝皇帝只顾自己享乐,不顾天下生民疾苦。   引得安史二贼在河北起兵谋乱,天下板荡,不知道多少人命丧黄泉。   若没有此事,吐蕃何能攻陷安西、河西?我们何至于沦为胡儿?   他们宛转蛾眉马前死就算是极为凄惨,怎知我等之惨状?   就为了这一家子,我们多少代人战死在远方,到现在都回不了家,何人知道我等安西、河西、陇右人的苦楚?”   说着,我张司空硬是挤出了几滴眼泪,“举目望日,不见长安,可是我们到了长安,才发现那些名为大王,实为贼寇的奸贼,已经将长安糟蹋的不成样子了!   儿郎们血战平定乱军,不仅不封赏,还抢夺我们该得的财货,是可忍,孰不可忍!”   “司空!那李从曮乃是逆贼李茂贞之子,他们凤翔军逼杀宰相,擅杀诸王,劫掠天子,洗劫长安。   他们才是乱军,才是贼寇,欺人太甚,请司空带我们打杀此贼!”   郭天策与张昭心意相通,知道是要与李从曮开战,张昭在调动士气,是以赶紧出言帮腔。   “对!老子翻山越岭数千里而来,只有某等打人,还没人敢打我等。不给封赏,还抢夺某的财货,那我们就自己找那李从曮去取!”   白从信也跟着大声吼道,他是真被凤翔军夺取兴平县的举动给气到了。   “没错!是朝廷有了奸贼,我等当为朝廷锄奸!”   “对!打杀了李从曮那奸臣贼子!”   “对!攘除奸佞!诛灭国贼!”   张昭满意的点了点头,军心士气还能用。   这李从曮家族盘踞凤翔几十年,凤翔军也不是软柿子,不把兵将心中的火挑起来,还真不太好打! ###第三百四十二章 坏人总是心有灵犀   马嵬坡下,这一片一望无际的河谷平原中,四周都有烟尘满天飞起。   每一处烟尘,都是几十个骑兵在狗斗。   凤翔军的骑兵,正在尽力保证大部队行军的安全,至少是有让主力,有一个披甲的反应时间。   而归义军的骑兵也异常凶狠,他们除了与凤翔军的骑兵狗斗以外,还时不时穿透凤翔军骑兵的封锁线,去骚扰正在结阵前行的凤翔军主力。   累得李从曮不得不让一部分步兵轮流披甲,手持强弓硬弩护卫,不过三十里的路程,他们足足走了一天半。   而越是这种情况,李从曮就越是不敢歇息,他判断,一定是河西军正在猛攻兴平县的李从照,不然不会出现这么多骑兵来拼命迟滞他行军。   “柳司马!告诉儿郎们,若是今日能赶到兴平县,某放赏一万贯!   打杀了河西贼寇,他们的骏马、铁甲,某一匹马、一领甲都不要,全给儿郎们!”   听到李从曮的吩咐,这位姓柳的凤翔节度使行军司马,赶紧安排人去通报。   一时间欢声雷动,到处都是‘谢大王厚赏’的应景话,凤翔军也像是被上了发条一样,脚步顿时加快。   李从曮在马上往前后看去,只见天地间尽是凤翔军威武的兵将。   他颇有些自得,自己从武功县带出来了一万出头,雄武军的衙内马步都指挥使,也带着三千五百人前来助战。   两方相加,足足有一万四千人,兴平县中也有七千人,就算折损了些,五千人也还是有的。   这就是快两万大军了,那河西小童本部兵马只有八千余,就算得了些俘虏,也不过就是一万多。   而且那些俘虏中,大多跟他李家有旧,说不好他李歧王一出面,不用打,就能阵前招降几千人。   “有此雄军!似猛虎搏兔,胜局在握啊!”   做完了这道算术题,遗传到了李茂贞阴险狡诈和笼络人心这两招,但是没有遗传到多少军事才能的李从曮,忍不住摇头晃脑的傲娇的起来。   可惜,话没说完多久,远处战场上的变化,就给李大王脸上抹了一把黑。   一过了马嵬坡,满地都是掉落的各种衣物、车马碎片不说,时不时还有几具属于凤翔军的尸体,被翻了出来。   很显然,李从照就是在这里被伏击的。   而远处的骑战,也到了白热化程度,归义军的骑兵越来越多,凤翔军的骑兵活动范围,已经被压缩到了两三里范围内,已经处于了有些危险的地步。   而且刚刚还有一支两百多人的归义军骑兵突入到了李从曮身边不远处,把这位李歧王给吓了一跳。   “大王,情况有些不对,当面的河西骑兵太多了,怕不得有数千人之多。   按河西兵的人数,定然没法在围攻兴平县的时候,还能有这么多人来迟滞我等!”   归义军骑兵出现在李从曮附近一会之后,李从曮的妹夫,凤翔军左马步都指挥使卢端,就驰马过来说道。   作为凤翔军的武力支柱之一,卢端不仅娶了李从曮的一母胞妹,卢家也是凤翔大族,平日里深得李从曮信任。   “那四郎以为,河西军没有围攻兴平县?”   李从曮问道,虽然没什么军事天赋,但他有一个长处,那就是不会不懂装懂。   “大王,臣以为,这河西军很有可能是想围点打援,他们攻兴平县是假,想要仗着骑兵多在途中伏击我等才是真!”   “臣附议!”一边的柳司马听卢端这么说,也对李从曮拱了拱手说道。   “三使君在兴平县有七千大军,河西兵也最多不过万余。   兵法有云‘是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   河西军以不到一倍兵力围攻兴平县,那也是兴平县城小少防之故,万万做不到还能分出几千骑来迟滞我等!”   李从曮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那依四郎与柳司马之言,我军是进还是退?”   卢端沉思了片刻,随后坚定的说道:“今已行三十里,万万没有后退之理,但也不宜再进。   此处离兴平县还不到二十里,快马一个时辰足够来回,我军不如就在此依山傍水处下寨,再派快马走山间小路到兴平县,一探究竟再做打算。   若是河西军真是要围点打援,当令三哥起兴平县大军与我前后夹击,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好!”李从曮把手一拍,“河西人骑兵虽多,但也不可能封锁所有山道,我等就在此地,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   张昭站在马嵬坡上叹了口气,李茂贞父子能在凤翔盘踞几十年,历史上李家也是少有的五代军阀中,父子孙三代都能得到善终的家族,确实是有能人辅佐啊!   “命令慕容信长,李延礼,李忠超三人合兵一处,肃清凤翔军当面之骑兵。   马鹞子率瀚海镇居右,赵存义、罗善德(山猪儿)率玉成镇居左,组成步战大阵。   虎刺勒、郭广成率八百骑兵去兴平县,擒杀所有进入兴平县的贼兵,李从照若敢从兴平县出来,不计代价拦截!”   “喏!”一众将官赶紧下去各司其职,张昭则率领憾山都亲卫在中间作为步战的主力。   这又将是一场恶战,因为张昭不能让李从曮的凤翔军,把军寨立起来。   真要立起来了,再与兴平县的李从照前后夹击张昭,那他除了吐出刚刚获得的辎重退回乾州,就没有其他选择了。   “大王请看!果然有埋伏!河西军来了!”   凤翔军这边,也看到了大张旗鼓出来的归义军,数千兵马从马嵬坡后面,缓缓开了出来,军阵森严。   “好贼子!”李从曮大骂了一句,随后也高声喊了起来。   “命后军迅速靠近,前军就地布阵,去通知宋都虞侯,令他速速前来汇合!”   李从曮的凤翔军是按照前中后模式布置的,前军两千人为先锋,中军七千人为主力,后军一千人负责辎重粮草。   雄武军三千五百人,则由宋姓衙内马步军都指挥使率领,在他们右侧。   在归义军从马嵬坡后出阵之前,慕容信长等人,就驱赶了正面所有的凤翔军骑兵,占据了一个地势稍高一些的缓坡。   归义军一到,立刻就有了居高临下的优势,只是这到缓坡也太缓了一点,优势并不大。   几声号令,归义军各镇、营、都、将的认旗和金、鼓都布置到位。   各部士兵按照编制,摆出了标准的骑兵居于两翼,步军在中间的鹤翼阵。   凤翔军也差不多,双方的军将都是积年老兵,谁也别想能阴到谁,都是直接摆出了这种以步兵正面决战为主的阵型。   只不过凤翔军的骑兵不足,是以在两翼布置了些弓弩手防备归义军骑兵冲击。   ‘嘚嘚嘚!’一员打着白旗的骑将从凤翔军阵中驰了出来,来到两军阵前就勒马而立。   不要误会,他不是来投降的,这白旗代表着他是信使。   “大歧李大王,请河西张司空阵前答话!”骑将挥舞了两下白旗高声喊道,果然是来做信使的。   这倒是很新鲜,这李从曮还挺有古风,张昭摸了摸鼻子,对着身边的慕容信长和李存惠说道:“你二人随我前去!”   “某请为司空牵马!”一旁的顿珠顶盔掼甲,身侧的胡禄中,插着四杆投矛,手里还拿着两杆。   张昭嘿嘿一笑,“那一会你可要跑快一点!”   顿珠心领神会的一笑,“司空放心,某的腿脚,不比你胯下天马慢!”   ……   张昭由顿珠牵着马,来到了两军阵前,这时候李从曮也慢慢过来了。   两人带的从人差不多,李从曮带了三员骁骑,张昭则有顿珠一个牵马步兵。   “张司空久在河西,恐不知中国礼数,平定乱军虽然是忠,但袭杀我歧王府兵将,那可是谋反的大罪!”   胖大的李从曮一看张昭金盔金甲就觉得不爽,他语含讥笑的说道。   张昭面色一冷,久在河西,不知中国礼数,不就说是他是不知礼数的胡儿嘛,是以冷笑一声。   “歧王虽在关中,却坐视乱军肆虐,不知几家破亡?几人丧命?这样的礼数,某在河西,确实不知!”   李从曮也面色一冷,这是骂他还不如河西胡儿知道轻重,当即抬手指着张昭喊道。   “你这河西小童,冒称忠良之后,甫入关中就收揽人心,名为平乱,实乃包藏祸心。   某是长者,不计较你莽撞之过,若能速速退去,尚可有命回乡!”   “哼!你父子在凤翔数十年,掳掠天子,擅杀诸王,上欺苍天,下虐百姓,奸佞之后还妄称忠义长者,好不知羞!今日定要你葬身于此!”   嘴炮嘛,谁怕谁!   “不知好歹!”李从曮气咻咻的把手一摆,率着三员骁骑就要回头,只不过他斜着眼,对着身边的三员骁将使了个眼色。   张昭也装作拔马往回走,但一扯缰绳,却不是往回赶,而是驱马向前。   此刻张昭与李从曮隔着大约三四百步,只要冲个两百来步,就到了强弓的射程之内。   不过,张昭刚一驱马向前,就见李从曮带着的那三员骁骑,也是同样向前追赶了过来。   呃……!   双方顿时都被对方的无耻给惊呆了,空气竟然凝固了那么一秒。   短暂的吃惊过后,厮杀开始了!   “看我神射!”慕容信长大喝一声,跑在了最前面,三箭连发,全部命中一员凤翔军骁骑。   那骁骑虽然穿了两层甲,但是慕容信长手中长弓的力道甚大。   三箭全部命中,虽然没射死他,但依然破了甲,疼得这员骁骑哇哇喊叫,赶紧伏在马背上往回跑。   另一员骁将则与李存惠互射两箭,结果都没中,两人直接就弃弓持槊,捉对互捅了起来。   结果还是李存惠技高一筹,把那员骁将打的口吐鲜血,直接栽下马来了。   三员骁将中,直冲张昭的这位看来身手更好,目标也很明确,就是对着张昭来的。   但张昭根本没管他,高喊了一声‘顿珠’后,就策马朝着李从曮冲了过去。   顿珠听到张昭招呼后,一个冲锋,以极快的速度把手中两杆,胡禄中四杆,一共六杆投矛,都在几息之中投了出去。   这员骁骑本来是来对付张昭的,但没想到没有战马的顿珠竟然有投矛,而且势大力沉,准头很高。   顿时毫无准备的他避无可避,只能惨叫一声,被顿珠三根投矛插中,从马上被捅了下来。   这边张昭已经快赶上李从曮了,他胯下的可是汗血宝马。   “休伤我王!”同时,也有十几骑凤翔军骑兵发现不对劲,飞速过来支援。   看到凤翔军又出来人了,张昭只有选择在一百多步上,连射三箭。   可是第一箭直接落空,没法,弓术不是我张司空所长。   第二箭就准多了,擦着李从曮的头顶飞过,把这位歧王殿下,吓得哇哇大叫。   第三箭倒是射中了,只可惜射到了马腿上,战马猛地一颠,直接把李从曮给摔了下来。   可惜,凤翔军的骑兵也赶到了,张昭不敢冒险过去一槊把他捅死,只能拔马往回走。   此刻慕容信长与李存惠也赶到了,两人掩护着张昭奔回了本阵。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躺在地上的李从曮嗷嗷大叫。   几个亲卫去把他扶起来,只见李歧王摔了个满头是土,胯下隐隐好像有些水渍。 ###第三百四十三章 战争的残酷   以前张昭听人说,战争是一门艺术,他基本都是小鸡啄米般的点头同意。   但穿越来五六年之后,张昭认为这句话,并不那么准确。   至少在具体到战场上的时候,跟艺术就不那么沾边了。   有的,只是残酷。   归义军与凤翔军,双方战法相同,装备类似。   唯一的区别,就是归义军左右两翼是机动性极强的骑兵,而骑兵不足的凤翔军,只能把宝贵的弩手放到两翼做被动防御。   所以,整个战场上的态势,就是两军在中间用弓弩对射,然后着重甲互相捅杀。   两翼则是归义军的骑兵,不断绕圈,试探,亦或者是下马步射,让凤翔军两翼的弩手无法休息,找到了破绽之后,就会冲进来打一波。   而凤翔军毕竟人多,两翼的弩手吃了亏,居中的卢端就会立刻调遣预备队补上,然后把归义军的骑兵赶走,双方不断在两翼,重复着这种打地鼠的游戏。   而在中路,残酷的弓弩对射也基本趋于结束,双方各自朝对方抛射了数万支箭矢。   之后,弓箭手的臂力到了一个极限,弩则因为弦的松动和扳机损坏,不堪再用。   打到这个时候,双方都对对方的实力有了清晰的认识,下面战斗的胜负与否,靠的就是重甲搏杀。   而这种搏杀,很难像弓弩那样短时间内造成大量的伤亡,所以就更不容易把对方击垮。   战争会从弓弩对射时候比较谁杀人最快,变成一场精力与毅力的较量。   最残酷的时刻,到来了。   咚咚的战鼓声中,双方在两个时辰内,排成长排对捅了四次。   战斗之激烈,以至于琼热多金和崔虎心这样的猛士,都被捅伤无法继续作战。   特别是崔虎心,如果不是他自己在胸口绑了一块护心镜,恐怕就战死当场了。   凤翔军那边,一阵阵的‘万胜’呼声传来,这是已经杀红眼的李从曮,放出了五万贯的赏格。   而张昭的逼格稍微高一点,他开出了此战为上阵的赏赐。   按照大唐军功爵制度,以少打多,拼死一战为上阵。   这样的战斗打完,哪怕就是最低等级的士兵,只要没有大的过错,能斩首一级,都会被认为有功,最少可以勋策二转。   勋策二转,对应的是正七品的云骑尉。   在张昭的河西来说,云骑尉的勋官可减免两成田赋或者抵用十贯商税。   并年赐粟米等粗粮三百斤,精米五十斤,白面五十斤,茶十斤,盐十斤,糖五斤,羊两只,见官不跪,有权面见张昭以及书面提出建议等。   可以说,勋策二转之后,士兵就脱离了普通人的范畴。   只要是能活下来,此后一年什么也不干,四百斤的粮食加上盐茶糖,就可以保证一个人饿不死,地位上更是有极大的提升。   比起单纯的放赏,归义军的军功爵体系,无疑更有吸引力。   而且张昭还在考虑借鉴一下宋朝的武官体系,并把归义郎和忠节校尉这两个称号合并到勋官体系中,弄的更加贴近士兵需求。   “风!风!风!”张昭的勋策二转赏赐一出,归义军欢声雷动,连负责敲鼓的鼓手,都更有劲了。   只是,张昭脸色有些阴郁,你娘的,这一下就是两三千个云骑尉啊!光是养他们,一年就要七八万贯,这还不算平日的开销。   与此同时,李从曮的脸也是绿的,加上这五万贯的放赏,他前前后后投入了十几万贯。   此外打赢了还要赏一次,打输了得抚恤,算下来恐怕要二十几万贯了。   可整个凤翔节度使一年的收入才十几万贯,势必要从他自己的小金库中掏钱才行了。   要是张昭与李从曮知道对方如此难缠,说不定就不会打这一场,但已经打到这个份上了,硬着头皮也要干下去。   放赏后就是吃饭,一般会来点高热量食物,比如浇了蜂蜜或者糖浆的糯米饭、加足了盐的肉汤。   归义军还会有咸、甜两种奶茶(酥油茶)供应,但不会给太多,吃太多反到不利于拼杀。   半个时辰的弓弩对射,三个多时辰对捅了六次,打打停停,双方从日上三竿打到了日头偏斜。   两边人都很明白,按照两军的韧性,接下来的最后一次搏杀,基本就是最后一次了。   两千余乱军俘虏也坐在地上大吃大喝,香甜的糖浆糯米饭配咸香的奶茶,每个人都吃的狼吞虎咽的。   这些乱军俘虏围城一圈坐在一起,在他们周围,憾山都的甲士已经披甲完成,正在监督和威慑着他们。   张昭也穿着亮瞎人眼的金甲过来了,这一战不容有失,他还是得自己上,不过第一批去送死的炮灰,就是这些乱军俘虏。   “老子也不多说,这一战打完,愿意跟着老子走的,只要愿意改过自新,少不了你们的荣华富贵,不愿跟着走的,一人三十贯,拿钱回乡。   但某也要告诉你们,到了战场上,还敢迁延不前,老子的憾山都,就用陌刀把你们剁为肉泥。   你们两千人,一半人死,一半人可活!”   吴防御使没死,因为他如约放了几千民夫和妇人,但张昭也没饶他。   除了没让他和他的亲随在渭河边被公审以外,没有任何的优待,现在他们照样要去阎王殿前走一遭。   “都把自己当死人吧!死一人就能活一人。   咱们的家乡,都已经被石敬瑭那沙陀贼奴给卖了,活着的,记得把死了的骨灰带回家就成!”   吴防御使站起来,对着身后的乱兵大声喊道。   这些静难军的牙兵,大多都是幽云十六州之人,因为他们是上一任静难军节度使张希崇招募的乡党,张希崇就是幽州人。   他们这次选择跟着贺川叛乱,还挟持了节度使安叔千,最大的原因就是石敬瑭出卖燕云十六州,把他们的爷娘妻儿都卖给了契丹人。   吴防御使的几句话,说的乱兵俘虏们默然无语,间或还有几声低低的抽泣声传来。   在剔除了他们身上无恶不作的乱兵身份之后,这些人,也是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故乡沦于契丹,后晋朝廷也不会让他们返回故乡。   “给他们分发武器!”张昭对着身边的郭天策说道,然后又看向了吴防御使。   “血罪要用鲜血来清洗,死战吧!”   ……   ‘咚咚咚!’战鼓再次敲响,连天上的太阳,都隐匿到了乌云之中,天地仿佛一下就暗了下来。   一面面的认旗的引导下,上万人喊着嘿呀!嘿呀的口号,慢慢的接近。   少量还能射箭的神射手不时将箭矢朝对面抛过去,几个倒霉蛋的惨叫倒下,甚至都没影响到周围人哪怕一下。   众人机械的往前走去,脸上汗珠一滴滴滑落,握着武器的手指都因为极度发力,而变得灰白。   二十步、十步,慢慢的,双方在鼓声中靠近了。   忽而一声大吼,所有人都仿佛活过来了一样,长长的长枪开始有些节奏的往对方头上敲去。   不过对着都身穿铁甲的前排精锐来说,这样的攻击,并不致命,致命的在最下面。   长枪互敲的下面,半蹲着的是一排排的枪手,他们拿着可以勾住人的钩镰枪。   一个凤翔军重甲士大意了一下,大腿瞬间被一根钩镰枪给勾住了。   甲士惊恐的嚎叫着猛地扔掉手里的长枪,从腰间拔出障刀,疯狂的砍向钩镰枪的枪杆。   旁边也有两人想要帮他掰开勾住了他大腿的弯钩,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在甲士绝望的吼叫声中,他被从地上拖到了归义军的军阵中。   几个手持最锋利障刀的归义军跳荡兵猛扑了上来,他们用尽全力把这个凤翔军甲士压住,一人去撩开的他的顿项,另外两人对着眼睛就是一顿乱插。   甲士疼的四肢乱弹,哀嚎声让人闻之发颤,不过很快就停息了。   因为跳荡兵在他拼命反抗中,还是把障刀捅进了喉咙中,还顺带切开了他的颈部大动脉。   甲士终于不动了,他瞪大了双眼看着天空,脸色很快就灰白了下去。   在他被捅死后,又不断有人被双方拖走,有归义军的,也有凤翔军的。   “散开!散开!”大声的怒吼传来,归义军正中间的横排甲士在脱离了一点点的接触之后,猛然散开。   而他们散开之后,黑压压的一群穿着乱七八糟甲胄的士兵,尖叫着冲了过去,他们就是乱军俘虏。   这些俘虏没有长武器,清一色拿着短横刀和圆形盾牌,嚎叫着就直接往凤翔军的长枪森林撞过去。   他们很多人很快就被对面的长枪插穿,但悍不畏死的打法,还是让凤翔军的军阵从中间凹进去了一段。   “动手!”张昭大喝一声,在乱军俘虏身后的憾山都勇士,立刻开始挥动陌刀。   不过他们不是在杀凤翔军,这个距离上,他们也杀不到,他们杀的是落在最后的乱军,直接用陌刀砍杀!   瞬间,五六十个乱军就被从后面砍死了!   见此情况,本来还有些想要偷奸耍滑乱军知道是逃不掉了,前后都是死,他们发出了更大的尖叫,拼命往凤翔军的凹陷处发起了一波波决死冲击。   凤翔军大阵中指挥的卢端脸色一沉,他感觉到了危险,也看出了这些人决死冲击的地方,就是归义军的主攻方向,他急忙让传令兵命令后备的王府牙兵补上去。   张昭冷血的看着乱兵不断被前后两面杀死,一直等到凤翔军的牙兵,打着数面红底凤大旗前来支援后,才把手一挥。   憾山都的陌刀手停止了挥砍,而看到了张昭挥手的乱兵俘虏,心气一下就崩溃了,他们哭喊着,一起哗啦啦退了下来。   不过他们的任务也完成了!他们把凤翔军的军阵打出了一个大缺口,还让卢端不得不动用最后的后备军力。   身穿红色战袍的歧王府牙兵,耀武扬威的从后方冲了过来,他们全员铁甲,士气高昂。   “哈哈哈!”张昭放声大笑了起来,周围憾山都的甲士们,也放声大笑了起来。   这操作把前来堵缺口的歧王府牙兵们弄的有些懵。   不过马上他们就不懵了,漫天飞石在呜呜的呼啸声中,落星般的砸向了他们。   张昭打到现在一直忍着没动用旋风炮,就是为了等这个时刻。   六十多架投石机(有些损坏不能用了),在半盏茶(两三分钟)的时间里,投出了上千枚飞石,这一千多人的歧王府牙兵,直接没了三百多。   李从曮心疼的眼泪都出来了,这是他李家两代人,花费无数心血养出来的精兵啊!就这么没了好几百。   “宋忠!你这狗入的田舍奴,你是真来给某送终的啊!”   李从曮看着右边,忍不住哭嚎出了声,仗打到这个份上了,雄武军衙内兵马都指挥使宋忠的三千人,依然不动。   “大王!不能打了!再打下去歧王府两代基业就要没了!”   负责指挥的卢端指着远处亲自挥刀在砍人的张昭说道,归义军主帅亲自上阵,顿时士气如虹,杀的凤翔军节节后退。   李从曮一脸泪水,丝毫没有了不久前那个猛虎搏兔,胜券在握的表情,他凄声问着卢端。   “四郎,如之奈何?”   “舍了无法脱离的四千人,我们往东去,那里有片山林,此刻天色渐晚,有夜色掩护,尚可固守。   这仗是安审琦挑起来的,他是想二虎相争,绝不会坐看一方被另一方吞并,派出所有快马去通知三哥,让他起兵与安审琦一道前来。”   李从曮有些迟疑的问道:“安审琦肯来帮着咱们打杀河西军?”   卢端苦涩的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咱们也别想着打杀河西军了,咱是请安审琦来调停的,给钱给粮给锦帛女子吧!咱们认栽!只要大王能安全回到凤翔。”   李从曮听罢,继而掩面放声大哭,一万几百人出城,这一下就没了快四千,还是最精锐的四千。   这不是亏大了,是半截快入土了!可他也没有继续打下去的勇气。   “就依四郎所言!” ###第三百四十四章 终究还是要靠实力说话   眼睁睁看着敌人从自己面前溜走,是一种什么感觉?   这种感觉很复杂,至少张昭看到凤翔军数千人趁着夜色,逐渐退往东面高山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归义军的实力还是太弱小了,若是一定要把凤翔军全部留下,恐怕付出的代价会非常的大!   张昭看着周围欢声雷动的将士,不管是蛮熊这样的悍将,还是被用来打下手的党项游骑。   人人脸上都露出了为自己还活着,而感到万分庆幸的表情。   四个时辰的拉锯战,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   看到这,张昭就明白,吃掉凤翔军最精锐的四千人,已经是他能取得的最好战果了,过犹不及,再贪求的话,很可能要遭到反噬。   张昭是四月底接到裴远书信,让他准备入关中平乱的,五月初他就带领六千余大军以及数千民夫和六部游骑出征,距今已经三个多月了。   这三个月中,归义军的将士们跟他走了超过一千五百里的路,回去又还得走同样远的路,一来一去就是三千里,光路上就要走几个月。   将士们出发的时候,有婆姨正怀了崽的,说不定现在都生下来了,没生的等走回去也该临盆了。   有的离开时高堂双亲有人生病,还不知道病况如何?甚至还在不在?   有的人走时已经定了一门亲,婆姨的样子都没记住,就跟着他张昭来到了关中。   有的拿了钱回去想给家人买地,有的想赶紧回去娶一房美丽的妻子。   有的走时,耶娘哭喊着一定要活着回去的音容历历在目。   有的与青梅竹马约定好了回去就要成亲。   有的亲朋好友战死,生怕自己也战死,最后无法送骨灰和赏赐回家。   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不知疲倦,不需要心里藉慰的NPC。   仗打到现在,归义军一路从凉州出发,先后降服会州、庆州、原州的党项。   再与叛军上万人血战,又在马嵬坡下痛打李从照,到现在又干翻了李从曮。   马不停蹄,死不旋踵,但也人心思归!   他们想带着获得的赏赐,高高兴兴回家去与妻子耶娘分享,所谓军心不堪战,大抵就是这样的吧!   “围住雄武军,别让他们跑了!某这就去向朝廷要赏赐,大大的赏赐,一定要让某的儿郎们,满载而归!”   张昭策马在战场上来回奔驰,手下的亲卫们也跟他在后面,满战场的大喊。   “万胜!司空万胜!归义军万胜!”   果然,张昭做出见好就收的决定后,战场上的欢呼,比任何时候都高,他们是真的在为可以不用再拼命感到高兴。   ……   上千骑兵呼啸着往没来得及逃跑,被甩在了渭水边的雄武军追去。   之所以追秦州雄武军,而不去主要追击凤翔军,张昭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因为秦州(天水)在大唐时期,就是陇右节度使的辖地。   秦州与张昭控制的兰州,中间就隔了一个大唐时期的渭州(陇西),因此被张昭和归义军天然认为是属于自己的地盘。   况且秦州雄武军节度使康福年老,几次要求回开封去养老,雄武军也并没有一个能镇住场子的,这简直就是为张昭量身打造的地盘啊!   他就算打败了凤翔军,但也吞不下凤翔节度使的地盘,但是秦州雄武军的地盘可以。   而且,张昭也还存了一点心思,于情于理,他都不想放过李从曮。   可是现在归义军经过几天的鏖战,已经不堪再战,但是在后面当督战队,押着雄武军这三千五百人,去攻打李从曮带走的几千惊弓之鸟,说不定还可以。   眼看被围住,雄武军就慌了神,冷兵器作战,打的就是一个心气。   他们雄武军虽然也不是软脚虾,但是刚才都没敢上去打,这下泄了气,就不会敢于战斗了。   雄武军节度衙内马步都指挥使宋忠,也很无奈啊!   本来以为是跟着李歧王来捏软柿子的,但哪想到,竟然是一场让人腿肚子抽筋的恶战。   他宋忠并非李从曮下属,不愿意打这样的恶战,自然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错就错在,他没想到凤翔军退的那么坚决,那么迅速,导致他被归义军给拦截住了。   ……   长安城中,安审琦如同被五雷轰顶,他还要熬一熬张昭和李从曮。   但万万没想到,只用了六天时间,张昭先败李从照,再败李从曮,六天时间,就把凤翔军两万人给打得走投无路。   万万不能让张昭吞了凤翔军!   这就是安审琦心中唯一的想法,驱虎吞狼玩脱了,现在只要能把张昭弄回河西,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正在此时,兴平县的李从照派出了快马联络到了安审琦。   而兴平县的凤翔军,也拿出了最后的英勇,组织了几千人出城往马嵬坡赶去。   虎刺勒和郭广成率领的八百人虽然已经拿出了十二分的战力,但双方人数差距太大,还是被李从照拱的不断向西。   ……   渭河边,被围住的宋忠正在考虑,是派人去向河西军张司空请降?还是朝盩厔县突围?亦或者……他干脆率手下亲随自己跑路?   但很快,他就不用考虑了,因为有人已经替他做出了决定。   太阳刚落山,心里压力极大的雄武军就爆发了兵乱,开始是数十士卒高呼被宋忠欺骗,要宋忠出来解释。   但好在宋忠的牙兵还算忠心,他们则出去弹压,还把高呼的士卒格杀了两人。   但没想到引起了更大的愤怒,成百上千的士卒冲了出来,呼喊着‘请指挥使另取一处吃饭’,朝宋忠的营帐冲来。   什么是另取一处吃饭?其中意思宋忠清楚的很,这他娘的是一句黑话,意思是让他脑袋搬家,另外找一处地方去。   作为一个有着丰富经验造别人反的五代军头,对于如何应对来自下面人的造反,宋忠也有着同样丰富的经验,那就是跑!   只要你跑的够快,在兵乱的时候没被逮住,那后面你就有了进退自如的本钱。   因为造反的牙兵,没有统治一地的本事,最后还是要推举出一个有名望的人来安定地方,那就是他们这些牙将的安身之道。   只不过,今天翻身上马跑的很快的宋忠,直接就被堵了回来。   他看见了几百熟悉的身影,这是河西军特有的那种棉布甲胄。   宋忠瞬间明白,要杀他的,不是雄武军乱兵,而是张昭。   是夜,雄武军兵乱,杀节度衙内马步都指挥使宋忠以下将官二十余人,其余大小将官率军向张昭投降。   翌日,张昭以憾山都亲卫督战,命雄武军降军出动,开始三面围攻山上的李从曮。   只是可惜,攻了只有半日,已经把李从曮等人围困在山上一座寺庙,只需要最多一天就能成功的时候,郭广成亲自带着一个人赶到了。   与他一起来的,是个姓安的骁将,此人乃是安审琦的族人,专门来张昭这说情的。   作为武人掌权的时代,他们喜欢把所有东西都摆在明面上,不像后世宋明两朝的文人那样,搞得云山雾罩的。   安审琦的条件很简单,但足够让张昭心动。   骁将从马上飞奔下来,直接单膝跪在了张昭面前,“检校太傅、晋昌军节度使、行京兆尹安公遣末将向张司空禀明。   李歧王虽有大错,但仍是天子钦封之王爵,万不可伤害性命!   河西军平乱有功,太傅愿表奏张司空国公之爵,加授陇右节度使,河西陇右之地,刺史以下职位,皆由司空任命。”   张昭暗暗点了点头,一个国公,加上陇右节度使,这下他的大号归义军节度使终于成型了。   刺史以下职位由他任命,相当于变相承认了张昭拥有李从曮一样的藩国大权。   不过,这还不够,光是表面的好处还不行,还得有实际上的好处!   骁将也很上道,看来安审琦派他来时,已经给了交代。   “至于大军平乱的赏赐与张李二家的恩怨,太傅愿做一个中人,大家就在马嵬驿中,分说一二!”   马嵬驿城就在张昭手里,但安审琦肯定不会孤身前来,必然是带着晋昌军和镇国军来的,但选在马嵬驿,也算是给足张昭面子了。   思前想后,脑海里千回百转,张昭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就凭他这几千夹杂了三分之一党项的军队,目前的待遇,已经是最好的了。   因为他不可能再扛得住晋昌军和镇国军的夹攻,就是目前的凤翔军,也是胜的险之又险,还有些吞不下。   若有五万大军在手,安审琦何敢如此?这一切,终究还是要靠实力说话。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为某杀一人   马嵬坡下,飘扬起了代表天子的旌节,安审琦以一个主人的架势,就在马嵬坡下搭建起了临时的营帐。   此刻,张昭驻军四千于马嵬坡上,一旦有变,只需要一盏茶的时候,就能从坡上俯冲下来。   而安审琦带来的牙兵和晋昌军、镇国军士兵,驻兵在三里以外。   这是安审琦在表示,他是真来做一个和事佬的,绝对没有包藏祸心。   这是一个奇妙的平衡。   李从曮凤翔军五千余人,被张昭督促的秦州雄武军三千多人堵在了半山。   张昭屯军六千,位于马嵬坡以及周围,占据了主场之利。   安审琦亲率代北骁骑六百,晋昌军六千,华州镇国军七千人,共计一万三千余人驻扎在东面,并且把李从照的两千余人和张昭隔开了。   这场面,看似张昭只有六千多人,但其实掌握了主动。   因为凤翔军虽然加起来还有八千人,但是心胆俱丧,只想着能完整退回凤翔,没有了主动出击的能力。   安审琦倒是带来了一万三千人,但安审琦自己知道,除了他带到关中来的代北六百骁骑以外,真正能作战的不多。   这其中,驻守长安的晋昌军刚在野战中被贺川乱兵击败,还处于一种你被猴打过的应激状态,对于歼灭了乱军的归义军,他们并不想惹。   而且安审琦,也没有完全让晋昌军上下归心,真要拉出去打,说不得要出事。   而华州镇国军虽然战力还行,但那是赵匡赞的安身立命之本。   这位小少爷的父祖把石敬瑭给得罪的死死的,没有了这几千镇国军,搞不好他命都难保住。   所以镇国军能听安审琦的调遣,但很难说上了战场怎么做,估计跟着摸摸鱼,就不错了。   ……   安审琦第一次见到了张昭,这位威震关中的张司空,竟然出奇的年轻。   或许是胡须不太茂盛的缘故,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小很多,一点不像是二十五岁,看着也就二十岁出头。   张昭也在观察着安审琦,这位四十岁的安太傅并没有发福,身材高瘦,两臂猿长,显然非常善射,面相上略微带着点粟特人的特征,但已经很不明显了。   战争是为政治服务的,政治则出了争斗以外,还有妥协。   目前这种安审琦外强中干,张昭军心思归的状态,就是不得不妥协的时候到了,因为双方都不想再打下去。   “司空年少有为啊!某来之前,曾去令祖张太保坟前祭拜,当是时,国家破败,天下板荡,吐蕃人陷河西,剃发易服,奴役唐儿,河西陇右有没于胡尘之危。   太保公振臂一呼,豪杰景从,遂使六郡山河归于国家,此乃天下英雄,至今遥想,仍然让某心潮澎湃!”   两人对望了几眼,还是安审琦先说话了,还非常聪明,从张义潮这个话题入口,言语中都是对张义潮的推崇。   别人推崇你的祖宗,那势必就不能再冷着脸了,哪怕这场战争,有一半要算到安审琦的头上。   张昭在内心叹了口气,张义潮这三个字,既是张昭和归义军的荣耀所在,也是束缚住他们手脚的绳索。   别人可以烧杀抢掠,但张昭不行,除非他愿意砸了张义潮这个招牌,彻底在河西陇右自娱自乐。   实际上张昭现在还是有翻盘机会的,那就是以长安二十几万百姓为诱惑,允诺攻入长安三日不封刀。   这样立刻就能把雄武军三千五百人和被俘的一千多凤翔军组织起来。   张昭相信,他要是这么干,安审琦不可能抵挡的住。   可是他这么做了!那他还是张昭吗?穿越来一趟,可不是来为了做一个五代军阀的!   安审琦心里咚咚的跳,他看着张昭阴晴不定的脸色,知道这是张昭内心在激烈的争斗。   若是张昭真的准备劫掠关中,他就只有依靠华州镇国军退到潼关一线再做打算了。   终于,安审琦长长松了口气,因为张昭脸色平静了下来,还对着他一拱手。   “天下间,竟然还有人记得我祖太保公!   某张昭,就是要继承先祖遗志,使百万安西、河西、陇右将士子弟,这些沦于胡尘百五十年的无主孤魂再次回归国家。”   说着,张昭看着臊眉耷眼被人扶着走进来的李从曮喊道:“可偏有国之奸佞,窃据高位,还妒忌贤能,争抢财货,我归义军千里勤王,就该得到这种待遇吗?”   李从曮压根不敢看张昭,连与安审琦见礼都没有,灰溜溜的溜进了大帐之中。   正在此时,门口卫兵来报。检校太尉,秦州雄武节度使康福已到。   安审琦顿时大喜,康福手中还有五千雄武军,并且张昭逼降的那三千五百雄武军也是康福带来的,康福到了,他的心就更稳了一份。   “司空稍安,今日我等聚合,就为此事而来,康太尉是长者,更是国家忠臣,不如你我一起前去迎接!”   说着安审琦就亲热的过来拉张昭的胳膊,张昭虽然不愿意,但还是没躲,两人于是互相把着手臂,一起往营门口去迎接康福。   至于李从曮,压根就没人关注,此战之后,不管今天谈得如何,李从曮能保住歧王的爵位,就算他运气好了,失败者,从来就是没有地位的。   康福生于唐僖宗中和四年(884),比安审琦还大了十三岁,弓马娴熟。   曾随李克用南征北战,历经后唐诸帝,安抚地方,戡平内乱,打击党项,是真正的长者、老者。   这个时代的后唐、后晋、后汉乃至郭威的后周,都可以看做是一个系统的。   因为他们当中不论是皇帝还是名臣大将,实际上都是出自李克用父子的代北三部,都是早年跟随李克用、李存勖乃至李嗣源的代北勇士。   一直到了赵匡胤黄袍加身,皇帝的传承,才从代北三部转移到了中原的禁军子弟一系手中。   等到刘崇的北汉覆灭,代北武勋集团,才逐渐退出历史舞台。   而在此时,代北武勋还处于鼎盛时期,不管皇帝谁当,吃香的永远是他们这些代北武人。   而安审琦虽然名气比康福大,职位比康福高,但在康福这种跟随过李克用的老人面前,他仍然是个小老弟。   康福人如其名,当年华逝去后,昔日跟随李克用的鸦儿军勇将,也已经发福了,身材虽然依然胖大,但髀肉复生,不复昔日悍勇矣。   “折煞了!折煞了!某一老翁,安得国家重臣,平乱功勋出迎?”   安审琦和张昭还未说话,康福就哈哈笑着疾步走了过来,说完,他拉着张昭的手,看着张昭感叹道。   “莫非是河西张司空?果然少年英雄,天下英才啊!某在秦州,多听得张司空之威名,嗢末诸羌,无不慑服。   惜哉曹令公先下手为强,不然老夫定然要嫁两个孙女给你!”   安审琦一下就愣住了,这剧情有些不对啊!   按照他的设想,康福这种代北武勋老人,应该是来给他助拳的,怎么一来就把他撇开,跟张昭蹭上了呢?   康福这几句话中,有几个很重要的点。   他先是说嗢末、诸羌无不慑服,这是说给安审琦听的。   表示张昭的实力,远不止目前看着这点,关键在于他有一统河西陇右之势,只可结交,不可结仇。   第二句话表面是在羡慕曹议金早早下手把孙女嫁给了张昭,但这是说给张昭听的。   隐含的意思是他很清楚归义军的情况,提醒张昭,大家知根知底,见好就收。   最后的嫁孙女,是说给安审琦和张昭两人听的,意思是我老头子很看好张昭,不是来给安审琦站台,以势压人的。   也是安抚张昭让他不要担心,以免张昭做出过激举动。   果然是在唐末五代时期,从南打到北,当了十几个地方的节度使,几次被奸相安重诲陷害,但一没被乱兵杀死,二没被权臣害死的老狐狸,也是个妙人!   “康翁若是有此意,不如保奏某一个王爵,凉州府库中,尚有几百瓮安西紫酒,香辣甜顺,绝世无双,日饮三百杯,当不枉世间走一遭!”   知道康福是个秒人以后,张昭反手一把握住了康福的胳膊,毫不要脸的开始提议。   康福喉头滚动了一下,武将就没有不好酒的,这种度数稍高又香甜的紫酒,一直是他最爱,没少让人找粟特商人买。   张昭的提议也很有意思,若是能有个王爵,正妻以外的就可以不叫纳妾了,那是有品级的孺人和滕,如此也不算辱没人。   说完这句话后,张昭一看康福真在犹豫,顿时觉得有戏,他冲此刻呆头呆脑正在装傻的蛮熊招了招手。   蛮熊就知道没好事,可没办法,张昭召唤,只能苦着一张脸过来了。   康福一见蛮熊,不由得出言大赞:“好一员熊虎之将!若穿上三层甲,当可为吾兄敬思马前爪牙!”   康福口中的敬思,叫做安敬思,他还有个响彻宇内的名字,号称王不过霸,将不过李的李存孝!   能做李存孝的马前爪牙,对于蛮熊这种勇将来说,可是了不得的评价!   张昭大笑,拍了拍蛮熊的肩膀,“太尉如此称赞你,还不快点拿出来?”   蛮熊苦着脸,“司空好狠的心,就惦念着俺老熊这点存货!”   说着,把一个人头大小的皮囊拿了出来,随后依依不舍的递给了康福。   康福早就闻到了酒香,也不嫌弃的接过来先晃了晃,随后打开塞子深深闻了一口。   “好香!好香!好酒!你这粗货,竟然还能存下如此美酒!哈哈哈!老夫有口福了!”   说罢,也不客气,昂头就喝。   蛮熊心疼的脸颊只抽抽,三个多月了,他是东躲西藏才藏到现在,平日里就只舍得喝一小口,哪想到存了这么久,一下就被张昭给卖了。   “慢着些!慢着些!哎呀!这是好酒啊!慢些喝!”   这一米八多的壮汉相当委屈,就像是看着自己婆姨被人糟蹋了一样。   张昭不由得有些咂舌,这紫酒度数可不低,是用蒸馏酒调制的,怕不得有三十度左右,这起码有二三斤,康福不得喝醉?   果然,喝了大半皮囊,康福脸色通红,好似真的喝醉了,竟然有些呜咽了起来。   “昔年诸将不救吾兄存孝,使天下折损英雄,今日司空一力为国家平贼,如此这般,还有何人愿做忠臣?岂非国家损失?我当上书天子!”   康福说的,是昔年李克用本不想杀李存孝,想要左右求情就顺势赦免。   但诸将都嫉妒李存孝,无人为他开口求情,使得李克用不得不杀了李存孝的事情。   此后李克用怨恨诸将,郁郁寡欢,若不是出了李存勖,三矢遗命震慑天下,代北武人差点就此谢幕。   杀李存孝,自此也就成了代北武人集团,不愿提起的难堪往事。   安审琦长叹一声,随后看向了大帐中,心中千回百转,张昭其势已成,他也只能随大流了。   李从曮啊!自求多福吧!   康福看着安审琦长叹离去,将剩下了一点点的酒的皮囊还给蛮熊,顺手把住了张昭的手臂,眼神清明,哪还有半点醉意。   “送此酒一百瓮来,再帮某杀个人,他也姓宋!事了之后,当遂君愿!”   张昭迟疑着点了点头,也姓宋?难道? ###第三百四十六章 吾儿信长何在   大帐中,饮宴开始了,所有人都没有提其他事。   除了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以外,安审琦只是和康福在叙旧,李从曮愁眉不展。   张昭对面的华州镇国军节度使赵匡赞,倒是对张昭颇为好奇。   十四岁的小孩子竟然酒量很好,一副大人模样频频向张昭请酒,还问起了西域趣事。   甚至还出言向张昭要两个波斯宫人,好回去跟一众权二代吹嘘显摆。   众人说了些话,除了他们这几个坐着的节度使以外,背后也都站了一个护卫。   安审琦背后站着的,乃是一员虎将,名叫安守全,听起来是安审琦的假子,身量与蛮熊相当,顶盔掼甲相当威武。   李从曮身后站着的,就是凤翔左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卢端,两人败军之将,也没了多少言语,只是蔫蔫的坐着和站着。   华州镇国军节度使赵匡赞身后,则站着一员老将,双眼似睁似闭,一脸长髯,竟然有几分关二爷的架势。   只从这份气度,以及大腹便便,但胳膊上肌肉虬结的状态看来,绝对也是一个高手。   至于秦州雄武军节度使康福身后,一员骁将年纪不大,双目射出了仇恨的光芒看着张昭,似乎恨不得把他撕了吃了,应该就是康福说过的,那位姓宋的。   姓宋?呵呵!十有八九是被张昭所杀的,雄武军衙内马步都指挥使宋忠的族人,甚至是兄弟。   从康福要他的命来看,宋家应该是架空了康福。   想到这,张昭故意与赵匡赞高声谈论,“某杀得兴起,那宋忠小人,擅自出兵,以为强盛,实在某眼中,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   根本不需要手下勇士出阵,某自提横刀,一刀就将他劈为两断!”   赵匡赞虽然小,但心思可不小,虽然不知道张昭为什么说这个,但他选择了沉默。   直到身后的老将轻轻咳嗽了一声,才开口,“司空果然神勇,惜乎赞无法擅离驻地,不然定要去一去凉州,见识……呃,一番。   赞今年方才十四,与司空一见如故,不知可否称司空为兄?”   赵匡赞迟疑了一下,是因为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张昭,当然也有打蛇随棍上,拉进关系的考虑。   好小子,这就攀扯上了,不过张昭嘿嘿一笑。   “我与赵节帅一见如故,不过可不能兄弟相称!”   赵匡赞一脸的疑惑,甚至有点忍不住想回头看看身后的老将。   “节帅不必疑惑,稍后某自有解释。”张昭笑着说道。   开什么玩笑,赵匡赞的母亲是后唐明宗李嗣源的十三女兴平公主,张昭则想为慕容信长求娶李嗣源的十五女永乐公主。   这慕容信长约等于张昭的嗣子,如果成功,张昭就跟李嗣源是儿女亲家,赵匡赞要叫慕容信长为十五姨夫。   这样张昭就是赵匡赞外祖一辈的,哪能兄弟相称?   老子是你爷爷!   两人继续说着话,张昭时不时的,总是极力贬低被杀的宋忠,直到把康福身后的宋姓军将气得重重一跺脚。   张昭这次抬起头来,装作醉眼朦胧的问道:“太尉身后横目者何人?莫非也是宋忠那样的奸佞之贼?”   这下,挨了好几分钟骂的宋姓军将忍不住了,他猛地跳出来,手持一把长刀,左手二指并拢,怒指张昭。   “河西杂胡欺人太甚!今日定要你命丧当场!”   “好狗贼!胆敢带械刺杀国家重臣!果然是叛逆之辈!”   张昭一点都不慌,这家伙不带刀还好点,带了刀,杀他就更名正言顺了。   “我儿信长何在?”张司空大吼一声,这都快成他口头禅了。   随着张昭的大喊,营帐外传来了厮杀怒吼和兵刃碰撞的声音,看来是外面的雄武军牙兵和张昭的憾山都亲卫打起来了。   宋姓军将一看张昭没有武器,话音刚落就扑了过来。   但就在此时,营帐门帘移动,慕容信长白盔白甲一个飞步就跳了进来。   他左手持剑,右手铜锤应声而出,本来要上前捅杀张昭的宋姓军将赶紧一躲。   不过虽然躲过了铜锤,但也被慕容信长进了身,于是他大叫一声,手里的长刀朝慕容信长捅来。   慕容信长冷笑一声,手中长剑敲击而出,势大力沉,竟然直接把宋姓军将的长刀给打脱了手。   随后虎步上前,‘嗵!嗵!嗵!’双拳如锤,左锤右打,宋姓军将毫无招架之力,直接被打的意识模糊,踉踉跄跄了起来。   张昭好整以暇的坐着,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慕容信长立刻把要往地上倒的宋姓军将提起来,双手抓住脑袋猛地一扭。   咔吧!颈骨折断!   随后手中短刀一挥,鲜血喷涌而出,慕容信长则抢在鲜血喷出之前,潇洒的退开,身上竟然一点血沫都没沾上,极为利落!   康福喟然长叹一声,在众人的震惊的眼神中团团一揖。   “诸位勿惊!是某请张司空清理门户而已,此贼名叫宋义,与其兄宋忠一起,把持雄武军上下。   老夫平素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不过贺川兵乱之时,他们兄弟竟然暗通蜀国,是以不得不除之!”   康福这么一说,营帐众人就了然了,暗通蜀国真假他们不知道,但是将康福架空是肯定的,而且众人都露出了心有戚戚焉的表情,李从曮也一样。   因为营帐内的都是一镇节帅,对于如何防止下面牙兵闹事作乱,一直都是重中之重,安审琦甚至还露出了欣赏的表情。   “帐外还有三十牙兵,同是宋家心腹、族人,还请司空一并铲除!”   康福接着说道,然后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不好意思的表情。   “另外,老夫恳请司空,调三百雄武军予某,权做护身的牙兵。”   嗯,康福要的这个牙兵,那就是要从被张昭逼降的雄武军中挑选了。   一听这话,张昭赶紧对蛮熊使了个眼色,让他出去摆平雄武军那三十牙兵,而让慕容信长留在了自己身边,并很快打断了康福的话。   这种倚老卖老的老狐狸,你让他说下去的话,他能把你的便宜全部占完,而没有一丝不好意思的感觉。   “太尉观某这儿郎如何?”张昭指着英姿飒爽的慕容信长问道。   “纠纠好男儿!恰似北齐兰陵王!”康福当然满口称赞。   张昭又转向了赵匡赞问道:“节帅以为如何?”   赵匡赞有些奇怪,虽然他是节度使,但慕容信长比他大,一般来说张昭也应该先问安审琦,再来问他。   不过嘛,少年人最是崇拜英雄,他面带崇拜,很自然的问道:“岂非万军中取贺川首级的薛白袍乎?”   “然也!”   “果然英雄,吾当敬之!”说着赵匡赞从腰间取下一把短刀。   “此剑名为断玉,锋利非常,赠予白袍将,是某一片敬仰之心!”   此刀镶金嵌玉,赵匡赞说着抽开让众人一观,寒光冷冽,确实是把好刀。   张昭不由得有些佩服,果然是能在历史上留下名号的权N代,十四岁就能把这些操作,玩的得心应手!   年轻人嘛,当然也喜欢金光闪闪的玩意,慕容信长一看张昭同意,就要半跪下去接礼物。   他虽然年纪比赵匡赞大,但赵匡赞身份高贵,是公主之女,父祖都是一方节帅,更是石敬瑭的妻侄,他赐下宝刀,得按长者赐的规矩来。   不过张昭手快一步,把慕容信长扶住了,没让他跪下去。   赵匡赞又是一愣,背后的神似关二爷的武将突然双眼圆睁。   “司空这是何意?是轻视我主吗?”   张昭笑着摆了摆手,“岂敢如此!某只是听闻,前朝圣德和武钦孝皇帝十五女永乐公主待字闺中,与我儿信长年岁相当,不知可否请康太尉与安太傅牵一回红线?”   此话一出,场中众人都愣住了!   不过……,康福、安审琦、赵匡赞三人沉思了片刻,竟然发现,这说不好还真是一段好姻缘!   永乐公主虽然是当今天子的小姨妹,但又是前唐公主,身份多少还是有些尴尬。   至少是代北武勋中,没多少人愿意娶,但张昭盘踞河西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而且开封的天子为了拉拢张昭,说不得还真会同意。   “不知小郎,是何出身?”三人对望了一眼,康福首先发问。   “小将出身吐谷浑慕容家,乃慕容部王族,但生在唐土,早已是唐人。   家祖乃是瓜州刺史,家父早亡,家母乃是已故归义军节帅曹太师孙女,张司空是某嗣父!”   康福点了点头,出身略有点差,但也达到最低要求了。   “原来司空不让你跪下谢赏,是要让你当我姨夫啊?”赵匡赞顿时就傲娇上了。   “那你可得好好讨好我一下,十五娘自小与我一起长大,有我说合,当事半功倍!”   永乐公主就比赵匡赞大两岁多,赵匡赞也自小就被外祖父李嗣源接到洛阳亲自教养。   说是跟永乐公主一起长大,也不是夸张,两人说是姨母与侄子,实则情同姐弟。   不过,话是这么说,赵匡赞还是很看好慕容信长的,就凭这身材和相貌、风度,就肯定能打动他那十五姨母的心了。   “天竺夏希王女和萨曼波斯宗室女各一,某马上就让人从凉州送来,只要赵小郎能说合一二!”   张昭立刻说道,他知道赵匡赞快要回开封了,不出意外的话,此君还要被父亲接到契丹去生活几年,随后才会在耶律德光入中原的时候,想法留下。   赵家父子,父亲在契丹,儿子在中原,两边下注,两边都有深厚的根基。   除了让他牵红线以外,张昭日后也用得上他,是以愿意开出这么好的条件。   “君子一言!”   赵匡赞兴奋都要跳起来了,天竺国的王女和波斯宗室女做侍妾,绝对能让所有人艳羡不已,岂不是大大的风光。   “快马一鞭!”   张昭当即与赵匡赞击掌一次。随后张昭走到了安审琦面前。   “五十万贯!粮草金帛都可以,某立刻撤兵!”   一听这话,李从曮脸色一白,直接就在扳足案后双膝跪下。   “请减一二,实是供奉不起啊!”   虽然李从曮说话了,但张昭没看他,安审琦也没看他,不过安审琦还是要帮着说几句话。   一是五十万贯,李从曮确实拿不出来,二是李从曮的歧王府也就是凤翔节度使地盘,是防御孟氏蜀国的关键点,也不能太过削弱。   “还请司空,酌情减少一二,另外,长安府库中还有十万贯的财货,粮草数万石,一并交予司空。”   张昭没有说话,这么点,打发叫花子呢?   他从凉州来,光是花费就在十五万贯以上了,还战死了数百勇士,伤者数千,十万贯无疑是在开玩笑!   “某亲自去向商人借贷,一定给司空凑齐二十万贯,另外令郎的事情,某和康太尉一定全力帮衬,还可表奏司空为郡王!”安审琦咬着后槽牙说道。   张昭终于点了点头,“河西白糖、冰糖想要销往蜀国,请太傅照付一二,如此四十万贯可也!”   此时,陇右通往蜀中的路,年久失修早就不行了。   唯一的路,就是从凤翔节度使的凤州南下通往蜀国兴元府(汉中)的这条路好走。   这也是李从曮的财路,进入蜀中的商人,都要被他们歧王府雁过拔毛。   张昭这意思,就是不希望李从曮阻塞,商税更也不想缴。   “请减一些罢,若是三十万,砸锅卖铁也在十日内凑齐!”   李从曮此刻已经毫不顾形象了,他现在战败,回去抚恤就是天文数字,若是还要赔偿三十万贯以上,他必然拿不出钱抚恤,回去也得被下面的兵将给捅死。   “司空!老夫在秦州,深知歧王府境遇,三十万贯,已是他们全力筹措了!”   康福被李从曮求救的目光看的浑身不自在,只能硬着头皮出来求情。   “唉!既然是太傅与太尉一起说情,三十五万贯不能再少了!”   张昭长叹了一口气,心里却还是挺高兴的。   能捞到五十五万贯也不错,至少不会亏本,而且打通蜀中商路和向石敬瑭求亲,更为重要。 ###第三百四十七章 九月九日重阳节   937年八月底,就在马嵬坡下和谈后不久,李从照率领凤翔军让开了兴平,把这个小县城让给张昭作为驻扎点。   同时仍然有一部分凤翔军被围在了马嵬坡附近,李从曮也被张昭带到了兴平县城。   李从照则会凤翔去筹集物资,要等到他们承诺的三十五万贯到齐之后,张昭才会放人。   安审琦的速度倒是比凤翔军要快得多,张昭只在兴平县等了三天,价值十八万贯的布帛、金银器、铜钱,以及数万石粮草,都被送到了兴平县。   不过郭天策的神情,却有些不太对劲,他拿着厚厚的一叠分类清单找到了张昭,这个清单是张昭用来统计安审琦送到的各种财货物资的。   “司空!这十八万贯中,除了价值七万余贯的金器、锦帛以外,其余物资,很多应该都是从民间收上来的。   其中好些布帛上,还有各家各户自藏的画押,铜钱从磨损程度来看,不是存在府库中,而是经常在用的。”   郭天策用了一个很平和的‘收’字,但张昭知道,这不是收,而是安审琦从民间抢来的。   或者说叫摊派来的,平摊到长安附近每个人身上,就是几百钱了。   别以为这钱不多,实际上真不少,那些贫苦人家,一家连老带小也有五六口人,这一下就没了两三贯,说是倾家荡产也不为过。   而且就现在这吏治,一层层往下盘剥是常态,有钱的反而出不到多少,往往都是穷苦人出了大头。   更何况,给了张昭十八万贯,那些贪官污吏,不得上下其手,给自己再弄个十几万贯分润分润?   张昭沉吟了片刻,这安审琦果然是个老狐狸,他这么一搞,合法的让晋昌军上下搜刮了一波民间,争取到了晋昌军的军心。   还把屎盆子给扣到了他张昭头上,让他这个几月收揽的民心,瞬间就化为乌有。   “天策你放出风声去,就说某要把这十万贯来自民间的穷苦钱还回去,自己出十万贯犒赏,看看将士们是怎么认为的?   如果将士们并没有多少抵触之心,甚至认为某做得对,那你就赶紧组织人手,把长安及周边几个县的乡老、里长、耆老都组织起来。   咱们按缴纳的比例,把这十万贯,还给长安百姓!”   “司空真仁义之主,臣替长安百姓,叩谢司空了!”郭天策竟然满是感动的跪下给张昭行了个顿首礼。   “行了,起来吧!快下去安排。”   张昭明白郭天策的心情,他们郭家,也要算是长安人了,祖先的坟茔,也都在长安附近。   郭天策出去安排后,韩七娘子和丈夫赵今方被召了进来,经过这些天的调养,赵今方身体已经完全恢复。   张昭给他两找了二十几个帮手,嗯!说是帮手,实际上就是学徒。   而且张昭还任命赵今方为从八品的医监和充随军医士督监,张昭从凉州带来的二十几个医士,也由赵今方管理。   不过这次召他们夫妇过来,不是讨论医药的事,而是讨论蜀国的事情。   巴蜀偏处西南,比起战乱的中原,特别是孟家的后蜀建立以后,已然成为了世外桃源。   按后世统计,此时的孟蜀四十余州两百多个县,账面人口就有三百多万,加上隐户,起码有五百万左右。   蜀中富庶,乃鱼米之乡,有天府之国之称。   这样的地盘,富户一定极多,这样的世外桃源,也一定会奢靡成风,消费力爆棚。   比起虽然有一千多万人口,但常年战乱,百姓都想着办法囤积粮食不敢消费的中原,他们才是冰糖、白糖的大客户。   而且蜀中的锦帛、桐油、茶叶、生漆,这些也都是河西陇右和安西河中急需的商品。   发展与后蜀的经贸往来,成了张昭最关注的事情。   这么一想呢,对于安审琦,张昭也不那么恨了,因为哪怕就是为了打通商路,他也要跟盘踞凤翔,手握入蜀通道的李从曮大战一场。   不过,要打通蜀国的商路,让河西商人进入蜀中,肯定要后蜀国主孟昶的点头才行。   可张昭虽然马上就要得到陇右节度使的官职,甚至也能称王一方,河西陇右加起来,也有一百多万到两百万人口。   但跟盘踞蜀中富庶之地的孟家比起来,他张昭,身份也还低了点。   更何况他毕竟还是中原王朝的臣子,大张旗鼓派使者去沟通蜀国,也还不太合适。   韩七娘子知道这个情况后,就主动找到了张昭。   张昭这也才想起来,韩七娘子就是蜀中武德节度使梓州(四川三台)人,更重要的是,他的兄长,就是蜀中名医韩保升。   韩保升此人,是历史上著名的儒医,以《新修本草》为基础,编撰了《蜀本草》一书,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就多有引用。   他精于医理,又深知药性,时人称赞为‘治病用药不拘局方,临床施药辄有神效。’   而且韩保升跟精通医理的孟昶关系很好,是孟昶的翰林学士,他为蜀本草做的图经(插图画)之序,就是孟昶亲自写的。   有了这样的关系,就大大方便了张昭搭上孟昶这条线,将商路拓展到蜀中。   张昭立刻让二舅宋善融为密使,让他拿上韩七娘子写给兄长韩保升的家书,前往蜀中,求见孟昶。   翌日,郭天策前来报告,归义军上下,都很支持张昭将其中十万贯,退给长安百姓的举动。   张昭立刻任命郭天策与郭广胜全权负责此事,两人召集了长安一府六县数百位乡老里长和耆老,制作了详实的回退补偿方案。   此方案,把长安城的安审琦看的目瞪口呆。   这可不是单单退还十万贯那么简单,这更体现了张昭手下,有一支十分高效的行政班底。   他本来想打击下张昭的声望,但反倒让张昭又刷了一波声望。   而且在这个组织退还的过程中,归义军的官员深入到了各县的乡里之中,收集了大量本土本乡的情报,甚至已经开始绘制长安附近的舆图,掌握基层的信息。   ……   九月初九,重阳节,这是唐代最重要的节日之一,时人都要登高祈福、拜神祭祖、家人团员、饮宴欢聚等。   后世的重阳节不流行,那是因为它的功能一半分给了中秋节,一半分给了春节,所以就变得不尴不尬的。   但在这个时代,重阳节极为重要,张昭就干脆选择在这一天,将十万贯的财货,返还给长安百姓。   对于张昭来说,手握丝绸之路小循环、佛门钱庄和白糖、冰糖、茶砖三项大杀器,他根本不缺真正意义上的钱。   十万贯、二十万贯都是个数字,如果不是怕引起河西的通货膨胀,他能随随便便搞出几百上千万贯。   他缺的,是实打实的货物,畅通的商路,以及巨大的声望,他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河西张二郎的仁义。   为此,张昭不惜这十万贯的财货,甚至还在重阳节的这天,准备了米面肉糖四样礼物,凡是民五十以上,五岁以下,到了现场的,通通给赏赐。   嗯,看着挺豪爽,但真用不了几个钱。   这个时代,百姓中五十岁以上的,真不多,哪怕就是富贵人家,能活个五十岁,也不错了,很多人一般就活个三十几岁。   而五岁的孩童虽然不少,但赏赐的也少啊!   轰轰烈烈搞了一天,漫山遍野的司空公侯万代,司空大仁大义的呼喊声中,张昭付出的,连七千贯都没有。   而且这还搞出个一个很不错的意外效果,那就是大量遭了兵灾活不下去,或者想离开这个伤心地的百姓,一看张昭如此仁义,当场就有上千人表示要跟着张昭去河西。   这加上以前被他救下来的乾、邠、宁、泾四州百姓,张昭起码可以带回去上万唐儿。   同时他还命韩七娘子这种本地人,为他四处搜罗民间有一技之长者。   地种的好的,到了河西就分地,种的特别好的,给农学官的身份,不但分地,还有赏赐。   医术过得去的,同样如此,至于其余木匠、石匠、瓦匠、泥水匠、船夫、屠夫,会修房子,会挖水渠,甚至织布织的好的农妇,只要愿意去河西,通通给赏赐。   假如有识的字的读书人,那就更好了,一般会先给五贯的安家费。   “小子,你所求甚大啊!这些事,当年庄庙闵皇帝要是有这份心,大唐早就一统了!”   康福这些天一直跟着张昭,不过也就是喝喝茶,吃吃冰糖红烧肉,一直没什么言语,直到这一刻,他才忍不住出言。   张昭回过神来看着康福,“太尉,如今局势变化莫测,谁又能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说句真心话,我所求大者,无非就是国家一统,四夷臣服,海晏河清。   若此时是这样的盛世,很可能我张昭都不会出现在这里。”   这句话只有张昭自己懂,康福则似懂非懂,想到别处去了。   “国家一统、四夷臣服、海晏河清,多好的画面啊!若是天下真的如此,我康福,现在应该在东京开封府逍遥自在吧!”   说完,康福拉着张昭的手,“既然司空如此豪阔,给某三万贯,某就把雄武军卖给你,再把你拉进代北武勋之中来!”   张昭看着这个老狐狸哈哈一笑,康福应该是被这次宋家架空他给吓怕了,而且他也五十多岁了,想回到东京开封府安享晚年的欲望,也越加强烈。   “太尉的孙女,颜色如何?”   “还惦记老夫的孙女呢?那得五万贯,告诉你,老夫有十一个孙女,个个国色天香,保管让你挑花眼!”   康福用说笑的语气说着话,但眼神却是认真的。   “康翁真要回东京了?”于是,张昭也认真的问道。   “要回去了,你回凉州后,尽快拿下渭州(陇西)吧,老夫最多在秦州呆半年,半年后,恩准某告老还乡的旨意就肯定会到。”   张昭点了点头,“五万贯银票,明日就送到太尉手中,东京各大佛寺都可承兑!” ###第三百四十八章 浊酒一杯家万里   九月十五,等李从照将最后一批物资送到归义军这里后,张昭如约放了李从曮和数千凤翔军,将全部兵力收缩到了乾州到兴平一线,做好了北归的各种准备。   九月二十二,一直守着归义军后路的阎晋,也率五百骑赶到了兴平县,他们来是准备一起去张义潮墓前祭拜的。   同时归义军中很多人的故乡也还在长安,郭家甚至还有同宗兄弟在,他们都要趁着这个时间联络一下,祭拜各自的祖先。   在集体祭拜张义潮之前,张昭给归义军的将士们轮流放了几天假,让他们去长安城游玩祭奠一番。   虽然此时的长安,仅仅只有七八万人,昔年的风光已经十不存一,但仍然让归义军的将士们觉得目眩神迷。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安西最大的疏勒也不过五六万人,凉州在张昭进驻之前,甚至只有了两万多人。   长安城就算只留下了些许残垣断壁,都足够让归义军的‘乡巴佬’们震撼了。   不过,与张昭想的这些家伙回到长安伤今怀古一番不同,他们纯粹就是浪去了。   据说归义军一去,直接把长安城最低级半掩门的行情,都给顶起来了三成。   其实在大战都没打完的时候,归义军就已经有这个现象了。   不少士兵掏出赏赐,半买半娶了好些穷苦人家,或者遭了兵灾家的女儿。   也有很多活不下去的女子到军营附近来转悠,以求得些钱粮,她们能用什么交易,那是明摆着的。   张昭略微让人维护了下军纪,后面除了马上要打仗的几天内,就没怎么管了。   对于一支封建军队来说,归义军算是很有纪律的,但这也几乎到了绝大部分封建军队的极限,还要管的话,就会起到反作用。   张义潮墓的祭拜搞得很大,秦州雄武节度使康福、晋昌军节度使、京兆尹安审琦、华州镇国军节度使赵匡赞,甚至连李从曮都派了人过来参加。   除了这些大佬以外,三节度使麾下的官员,长安一府六县的官员,各地乡老、耆老,受过张昭恩惠的乡民,被他救过的百姓,数千人浩浩荡荡的都涌了过来。   张昭还为张义潮墓献上了牺牲,这其实是有些僭越的,但考虑到张昭的郡王爵位是十拿九稳的,所以也没人提出异议,就当是张昭提前享受了。   张昭在张义潮墓前,还建了一个供奉他神主牌位的祭祀小庙,安排了十户村民,专门用来的打扫、四时八节祭拜。   所有人都退出去之后,张昭慢慢走到张义潮的神主牌位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   “虽然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想应该是张氏一脉和万千不肯沦于胡尘的安西、河西、陇右唐儿执念所召唤吧!”   张昭的穿越很怪,不是魂穿,也不是纯肉穿,好像介于这两者之间。   好多时候,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这是一场梦?还是真实存在的?   只等到他一步步走来,才可以确定,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或许,当某一个心有不甘的灵魂,遇到了另一些心有不甘的灵魂,苍天就会安排他们来一场奇妙的相遇吧。   “你放心吧!自现在起,人人都会记得,有一个名叫张义潮的英雄,曾经于四十八岁的高龄,在月牙泉边振臂一呼,豪杰景从,拯救百万生灵,使六郡山河归于国家,您没有走完的路,今后将由我来走完!”   走出祭祀的庙宇,张昭突然哑然失笑,按照时间来说,宋太祖赵匡胤今年刚十岁,赵二则要两年后才会出生。   自己这么一来,高粱驴车漂移,辽军战马跑的吐白沫了都追不上的‘神迹’,可不就是要没了吗?   这可是宝贵的鬼畜素材啊!   要不?以后自己也到高粱河来这么一出?   而张昭从庙中出来后,祭祀活动就宣告结束,长安一府六县的耆老们准备了告别的米酒,外面山呼海啸的百姓,也送上了自家带来的吃食。   这可不是张昭安排的,而是他们自发送上来的,归义军的军纪,百姓们是看在眼里的,张昭的仁义,他们也是看在眼里。   更重要的是,张义潮的坟茔在长安,张昭也被他们理所当然的视为了长安人。   在此时人的观念中,外乡来的清官,那也没有家乡的贪官可靠。   实际情况也是这样,封建时代,除了个别以外,清官、贪官都是相对的,家乡人在很多方面,还是顾忌一些。   米酒一杯接着一杯,虽然度数不高,张昭的酒量也很好,但还是有些醉了。   不光是他,阎晋、郭天策等人,甚至是蛮熊等人都有些喝多了。   而外面山呼海啸的呼喊声乃至哭喊声都还在响起,无数人把手中的陶碗高高举起递向了张昭。   张昭不得已,只能挥了挥手,“某实在不胜酒力,只能再饮三碗了!”   说完,张昭接过一个老翁的酒碗一口喝干,对着老翁说了句,“福寿绵长!”   接着又接过一个赤着胳膊,仅仅穿了一条短裤,眼神有些躲闪壮年男子的酒碗。   男子惊恐的看着张昭,似乎马上就要跪下去磕头求饶了。   果然,这碗里面装的是水,张昭一口喝干,还将酒碗高高举起,示意自己喝光了,还大声夸赞道:“好酒!”   壮年男子头上冷汗滚滚而下,神情既感激又羞愧,他不是故意如此,实在是家里遭了兵灾,根本无钱买酒。   “哥儿来年,一定五谷丰登!”张昭拍了拍壮年男子的肩膀说道。   “官人大恩大德!没齿不忘!”男子眼含热泪给张昭跪下了。   最后,张昭在万众瞩目中,拿起了一个还扎着总角少年的酒碗,他也是一口喝完,然后从腰间取下一枚玉璧,放到了总角小童手中。   玉璧这种东西,此时没有一定身份的人,可是不能用的,贫苦百姓更是用不起,也更不敢用。   张昭把这枚白玉璧赐给这个小孩,那是因为他家就在马嵬坡附近,两个哥哥都在协助归义军探路,搜索凤翔军的时被杀害了。   本来张昭是想带走他,不过小男孩的母亲和姐姐不答应,也不愿离开关中。   “小郎!前程似锦!”张昭拍了拍这小童的脑袋,周围围着的乡老心领神会,这一家子,定然是要照顾一二的。   “多承乡邻们的盛情,但天下无有不散的宴席,待到国泰民安之时,一定还会再相见的!”   最后,张昭对着周围漫山遍野的人团团一揖,顿时四野哭声一片。   “此情此景!怎能没有诗文纪之?”几个穿着长衫的士子突然跑了出来,在张昭应允下,做了几首还算押韵的诗句。   虽然质量很一般,但周围的长安京兆府官吏都有些沉醉。   大唐啊!怎能没有诗歌呢?   只不过,那种日子,是很久以前的了,现在都是刀把子才是道理,也有几个忍不住的,当场做了一首首好一些的诗句。   长安不愧是帝都,哪怕都这个时候了,还残留有一丝文华在。   用几个托,烘托出气氛后,张司空就要发大招了,他装作醉眼朦胧的环顾四周,忽而一声长啸。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边境上秋天一来风景全异,向衡阳飞去的雁群毫无留恋的情意。   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边地悲声随着号角响起,在重重叠叠的山峰里。暮霭沉沉,山衔落日,孤零零的城门紧闭。   喝一杯陈酒怀念家乡远隔万里,思绪万千,想起边患不平,功业未成,不知何时才能返回故里。   羌人的笛声悠扬,寒霜撒满大地。夜深了,将士们都不能安睡,无论是将军还是士兵,都被霜雪染白了头发,只好默默地流泪。   范仲淹的这首渔家傲·秋思,是如此的契合张昭此时的心情,一个为国戍边,为了国家含泪辞别故乡的悲情英雄形象,跃然于纸上。   特别是其中的‘浊酒一杯家万里’和‘将军白发征夫泪’当场让数个长安的官员文士,潸然泪下。   他们不单是被张昭的情怀所感动,他们还仿佛回到了盛唐。   那时候,文士,文化人可是地位高的象征,虽然武夫的地位同样也高,但总不像现在这样,对他们肆意侮辱,肆意杀戮。   要是张司空,能就任晋昌军节度使兼京兆尹该多好啊!这些在场很多人不约而同的想法。   抄诗也抄完了,人设也立起来了,这首词一传出去,很多人,特比是世家文人都会知道,在河西,还有一位不同于其他蛮横武夫的节帅。   他文武双全,忠贞为国,会做诗词。   那些有抱负、有理想,有意愿结束这个乱世的大才,一定会有人愿意去河西的。   张昭走了,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他在长安百姓,关中百姓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张昭相信,下一次再入关中,那就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场面了。   而大部队跟张昭继续走乾州、邠州、渭州这条路回凉州的时候,慕容信长与虎广率六百精锐骑兵留在了长安。   这是应安审琦所求,他们将作为关中大军的一部分,东出潼关,去剿灭盘踞洛阳的张从宾。   同时,这也是慕容信长的一次相亲。   除此之外,他还将去到东京开封府,替张昭面见石敬瑭。 ###第三百四十九章 汜水关下万人敌   九月的骄阳,如同一个大火炉一样,炙烤着大地。   不过好在此时还处于小冰河时期,温度要普遍比后世低四五度左右,所以还勉强可以行军。   一路往北而去,被乱军屠杀过的邠州和泾州城中,竟然又有了人居住。   他们大多是四野山上的乡民,当占据这两州富庶之地的百姓被乱军杀光之后,他们就下山来占据了肥沃田土生存。   韩七娘子还在其中认出了一些幸存的原本乡邻,张昭则趁机招募了一些往凉州去。   不愿意去的,张昭便开始自说自话的任命他们为乡老里长和坊长等,暂时把基础的秩序和行政班子搭建了起来。   除了任命最基层官员外,张昭还给他们颁发了田契,承认了这些人对土地的占有权。   这样一来,就断绝了朝廷官员带着大户前来兼并土地的路子。   至于后来的朝廷官员和大户可能会不承认张昭颁布田契的有效性,或者采取强行收走土地的方式兼并,张昭更是无所谓的。   因为那样他又不会损失什么,反而让从他手中拿了田契的百姓更加憎恨朝廷官员。   等他下次进关中的时候,这些失去了土地的百姓,就会成为他最有力的支持者。   于是,张昭一路走,一路停,等到走到渭州的时候,张司空已经发出去了上百万亩土地的田契,十几万人从中受益,这些以后都会成为他的支持者。   等到了渭州,迎接张昭大军的,是满城的欢迎的人群,他们就像欢迎自己人一样,欢迎张昭和归义军。   嗯!也确实是自己人,因为归义军中,渭州子弟也有好几百人。   前段时间张昭干掉王镇将家的时候,最后也给自己留了一万多亩最好的地。   张昭直接就把这几百人中有功的,特别是有十几个拿到了勋策一转的有功之人,安排到了这一万多亩土地上。   但不是把土地分给他们,而是把他们当做自己的租户,只不过张昭的要的地租很低而已。   顺便张昭还任命了一个叫赵军的从九品上陪戎校尉,负责具体管理这些人。   另外张昭还请康福表奏了武果儿的兄长武鹰儿为渭州刺史,同时将武果儿等三十几个渭州大族的子弟带往了凉州。   以后不管是谁来做彰义军节度使,估计都很难摆脱张昭的阴影了。   在渭州修整了三日,大军继续向西,穿过弹筝峡,来到了原州。   而原州的情况,竟然比张昭想的要好很多。   刘再升不但稳稳守住了原州,还在原州率领一众留守的党项老弱修葺道路,兴修水利,开垦荒地,等张昭回来一看,原州一片欣欣向荣。   其实,李忠超并不是能彻底掌控原州的那个人,因为原州的党项,实际上是个部落聚合体。   李忠超父子不过是其中最大一支部落的豪酋,是推举出来的原州党项领袖而已。   有鉴于此,张昭在与刘再升长谈之后,刘再升也同意继续留在原州。   至于原因很简单,刘再升家族是于阗金国的汉人大族,刘再升受到的教育,是非常全面的,比郭天策这种学知识,只能通过景教典籍和残缺书本的,要全面的多。   不过,刘再升呢,虽然书读得多,身体和武技也很不错,但他实在没什么帅才。   才能跟阴鹞子有点雷同,但阴鹞子也还比他好一点,因为阴鹞子能搞后勤也擅长守城。   刘再升则有点跑偏,军事上,他最多能当个带千把人的营指挥使,其余的才能,都点到了牧民这一方面。   可以说,他当个一州刺史,特别是宋明这样朝代的边防重地知州、知府那是合格的。   但这样一来,他在张昭集团中的地位,就有些尴尬了。   军事上,陷阵猛将方面,他不如蛮熊、顿珠这种,指挥不如阎晋、马杀才,后勤有阴鹞子在,政务上,张昭暂时还没几个地盘。   所以只等到了原州,刘再升才感觉如鱼得水了起来。   军事上,原州这种地方,能指挥千把精锐的能力足够用了。   政务上,原州并没有多么强大的大族,正适合他大展手脚。   于是,张昭连夜上书,表奏刘再升为银青光禄大夫、原州刺史兼原州防御使,镇守原州。   至于李忠超父子孙三人,李忠超在战场上受了腿伤,看来是要退居二线了。   李忠超的儿子能力一般,张昭表奏他为从四品上武散官宣威将军,加上凉州自己的勋策第七转轻车都尉,就在原州喝喝酒、吃吃肉、生生孩子,多好。   李忠超的孙子有些才能,弓马娴熟,也还读的进去书。   张昭做主让他入了凉州姑臧李氏的宗谱,起名为李孝节,充入到了张昭的义儿军中,由张昭亲自教导,并且还成了憾山都亲卫的一员,随侍左右。   通过这四管齐下,张昭成功将原州控制在了自己手中。   刘再升镇守原州,方便以后张昭对于彰义军节度使的干涉。   同时,原州过去就是庆州,庆州的东山党项和夏州的平夏部党项,可是并称为党项两大部落的。   张昭可以通过原州,不断扶持庆州的党项,给已经强大起来,并且不断把手往庆州这边伸的党项定难军李家找些麻烦。   至少不能让他们如同历史上一样,轻易的将庆州党项吞并,最后还能打下灵武节度使的地盘。   随着原州的安定,庆州党项李延礼也率着一千多骑兵离开了张昭。   对于李延礼,张昭没有强留,因为现在还不到时候。   在离开的时候,张昭赏赐了大量的财货给李延礼和庆州党项骑兵们。   还搞了一出十里相送,一直将这千余党项骑兵,送到了原州以西十余里,等到他们的身影全部消失后,张昭才回原州城。   这把李延礼等人感动的眼泪汪汪的,他们骑着张昭送的折耳马,穿着张昭送的皮甲和一部分铁甲满怀感激的走了。   李延礼等几人甚至还有一身棉甲,手里的武器,其余马匹上驼着的糖盐茶等赏赐,都是张昭给的。   可以想象,当他们回到庆州后,会带给其他东山党项多大的震撼!   等到定难军李家拿着三瓜两枣来招揽他们的时候,定然会遭到集体的白眼。   过了原州继续北上,就到了黄河岸边的会州。   会州在张昭控制了原州后,就命令马杀才率军以追击兰州沙陀李氏叛贼为名,逼降了这里的党项部落。   会州对于张昭来说,比原州更重要,因为会州正在黄河岸边,是从兰州通往朔方节度使灵州的关键要地。   从会州乘船,顺水而下,快的话,三天内就可以到灵州(宁夏吴忠附近)。   所以会州,是张昭必须要拿下的,于是大军一到会州,张昭就召来马杀才询问情况后,直接强令会州党项十七番部共计两万余人,集体西迁到凉州。   然后命令金城王氏出五百户两千余人,苏论家也出五百户两千余人迁往会州,跟随张昭到此的汉民,也将有二千人安居此地。   除此之外,张昭还让李存惠前期回到凉州,命令留守的节度副使阴鹞子和凉州刺史宋善通,招来六部牧民五六百户三千余人,彻底控制会州。   这样几万人的迁移,特别是强行迁徙会州党项到兰州,是非常不容易的。   张昭也只能暂时驻军会州,自己亲自来操持,争取以最小的代价,完成会州的人口迁移。   ……   就在张昭停留在会州迁移党项各部,并且派人去凉州召唤六部牧民南下的时候。   安审琦征发雄武军三千人,晋昌军五千人,镇国军四千人,加上张昭的河西骁骑六百人,共计一万二千六百人。   算上辅兵和后勤民夫,号称五万大军,由潼关东出,攻击占据洛阳的张从宾。   而得到安审琦从潼关出兵的石敬瑭也大喜,请出了李克用时期的老将侯益。   石敬瑭任命侯益为西面行营都督部署,妹夫潞州节度使杜重威为副,西讨张从宾。   此时,张从宾杀石敬瑭二子,全军上下都知道,这肯定是没活路了的。   张从宾当然也知道,于是他打开洛阳府库,搜刮河阳等三城金帛,全部赏赐给麾下士卒,叛军士卒因此士气大振。   十月,侯益率五千精兵抵达汜水关下,张从宾汇集上万牙兵也于关外列阵。   历史上,此战发生在几个月后,那时候张从宾被围住打了几个月,势穷力竭,列阵汜水关是为了最后一搏。   而侯益的五千精兵是石敬瑭倾尽所有为他抽调的,兵精粮足甲械更不用说,侯益于是以五千精锐主动出击,将张从宾万余牙兵打败。   可是今天这场战斗,是石敬瑭听闻安审琦出潼关,才命令侯益出击的,历史上安审琦直到张从宾败亡,都没搞定关中。   所以张从宾还没有势穷力竭,反而是出于先难后易的方针,先来打侯益。   于是两军从早晨打到黄昏,互相搏杀了七八阵,也分不出胜负。   不过最终,胜利的天平开始朝着张从宾倾斜了,因为他有汜水关也就是虎牢关为基地。   而侯益则没来得及立寨,天色渐晚,已经心生退意,准备寻一处城池修整。   人一旦有了退意,战斗就使不出全力了,张从宾也看出了侯益的心思,直接亲自上阵猛攻,晋军崩溃,只在旦夕。   正在此时,汜水关西南突然传来了阵阵马蹄声,一支千余骑兵,突然从西南边杀出。   他们胯下大多是善于冲刺的高头大马,速度极快,领头一员白马银袍骁将,如薛仁贵在世,手下骑兵也能在马上开硬弓。   他们左右开弓,瞬间就把张从宾的右翼给射翻了一片,没等乱兵调整过来,这千余骑兵已经顺着右翼被射翻露出的空档,直插张从宾中军。   侯益见状,赶紧命人擂响战鼓,又让民夫和辅兵们大喊‘朝廷代北骁骑已至’。   张从宾军心大乱,白袍小将弃弓持槊猛冲张从宾所在,侯益和杜重威趁机率军掩杀。   于是乱军大败,张从宾也在混乱中被白袍骁将一槊打下马来,随即被生擒。   战后,杜重威嫉妒的直流口水,眼中凶光乱闪,看上去很像想抢夺擒杀张从宾的大功。   谁都知道,能把此人擒回开封,得有多大的功劳!   不过,安审琦假子安守忠劝住了杜重威。   “此乃河西节度张司空养子,曾于万军中,取关中乱兵主帅贺川首级,军中号为薛白袍,有万夫不当之勇!”   杜重威一听是有跟脚的,更兼勇不可当,于是才熄了抢功的心思。   同时,关中与洛阳的军报,雪片般的飞向了开封。 ###第三百五十章 桑维翰的阴招   后晋都城,东京开封府,这座自秦将王贲决水灌大梁后,沉寂了千年的城市,又开始焕发出了光彩。   自石敬瑭定都开封,并把它改称东京后,哪怕现在战事四起,但开封的城市建设,还是开始了飞速的发展。   而且开封由于在大唐时期并不算特别重要的城市,所以它身上的历史包袱,反而没有长安洛阳那么多,是以不用严格遵守坊市的建设模式。   打破了这种将所有人都束缚起来,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城市建设思路以后。   开封府的市民经济,开始飞速增长,很快就有了属于通都大邑的繁华景象。   当然,这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人的功劳,那就是桑维翰。   虽然这是个毫无廉耻的卖国汉奸,心眼比针眼还小的贪权者,但不同于前几代宰相、枢密通常由不学无术武夫担任的局面,桑维翰是个正常的文人。   他虽然毫无廉耻,但他不是武疯子神经病,他知道该如何建设一个国家,也知道如何运转一个国家。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一幅有些奇葩的场景。   河北的范延光率曾经的魏博牙兵在滑县与朝廷军队大战,洛阳的张从宾封锁汜水关阻断东西交通,但东京开封府却呈现出了乱世难得的繁华景象。   因此,只要到过开封府的人都说,石敬瑭帝位已稳,范延光、张从宾败亡,不过是时间问题。   而今天,就是这个预言成真之时,背插红旗的急使由西北面卫州门驰入,不多时,皇宫大宁宫中就奏响了凯旋的雅乐。   原来从潼关来的安审琦和东面的侯益大破张从宾后,又拣选精锐渡过黄河,直插范延光的后背。   其中六百归义军骁骑发挥了巨大作用,他们切断了本就疲惫不堪的振武军前军和后军的联系。   侯益故技重施,命人大喊范延光已死,联系被切断的振武军信以为真,于是大乱,数万士兵自相践踏。   范延光只能率数百亲卫狼狈逃回魏州据城而守,战败只是时间问题。   自此,石敬瑭不但解除了北、西两面的威胁,还让手中有了一支数千人的精锐,平衡了杨光远和刘知远的势力。   就在昨日,刘知远终于从太原起身,不再妄想成为河东节度使,表示愿意到石敬瑭身边就任侍卫马步都指挥使。   同时,手握大军,抵抗范延光三心二意的杨光远,也亲自督军猛攻魏州,上书石敬瑭的时候,言辞终于恭敬了起来。   皇宫中的喧嚣过后,石敬瑭谁也没召,单单叫了桑维翰,加上养子石重贵三人,就在御书房中,感叹了起来。   说到动情处,石敬瑭起身朝桑维翰长长的一礼,颇为感慨的说道。   “若是没有国桥,某不死于王从珂之手,也死于范延光之手矣!”   桑维翰也相当感动,他跪伏到地上,眼泪哗啦啦的掉,直到这个时候,桑维翰才真正觉得,脖子上的脑袋保住了。   他一哭,跟着一路受了不少惊吓,现在可以说是石敬瑭唯一儿子的石重贵,也呜呜哭泣了起来。   说来也真是一段黑色幽默,千古大汉奸石敬瑭和桑维翰,一系列的无耻操作,最初竟然只是为了保住性命。   等三人情绪稳定了一些,石敬瑭拿出了安审琦和康福的联名上书,问起了桑维翰的意思。   按石敬瑭的想法,河西节度使他都是捏着鼻子认的,现在还要加上陇右节度使,更是万万不想封。   何况这张昭一进关中就收买人心,所图显然不小。   不过桑维翰显然要比石敬瑭更加务实一点,他沉思了片刻说道。   “按康太尉的说法,这张昭已经尽收河西陇右各嗢末诸羌之心,咱们封不封陇右节度使,河西陇右早晚也是他囊中之物。   咱们给出去的,不过是个虚名而已,没必要引得张昭不快,要是他恼羞成怒,现在就骚扰关中,那就得不偿失了。   更何况,河西陇右情况复杂,那张昭要完全控制此两地,没有八年十年定然难以凑效。   也就是说,大方加封个陇右节度使予他,反而可以换来十年平静。”   “那十年之后呢,该当如何?”石重贵轻声问道,他现在已经开始慢慢代入太子的角色了,因为石敬瑭已经绝嗣。   虽然听说后宫有美人怀孕,但那也不一定是男孩啊!就算是男孩,就现在这种局面,不长到三十岁,拿什么临朝称制,镇住那些骄兵悍将?   所以石重贵,几乎是石敬瑭唯一的选择,不但石重贵这么认为,石敬瑭也是这么认为的。   桑维翰看了石敬瑭一眼,石敬瑭则回已苦笑,两人心意相通,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十年后?十年后石敬瑭还在不在都未知,就这个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局面,谁还考虑得了十年后的事情。   是以,桑维翰对着石重贵拱手说道:“太保难道认为十年后,国家以中原之地大物博,尚不能压制河西一地?”   石重贵满意了,他点了点头,觉得非常有道理,河西才几个人,而且又穷困,那时大晋立国十二年,十万口横磨剑,何惧河西一地?   “不过。”桑维翰继续对石敬瑭说道:“敦煌郡王切不可封给张昭,此乃包藏祸心!”   “这是为何?”石敬瑭有些没懂,这陇右节度使都给了,一个敦煌郡王这样的空头郡王,有什么不可以给的?   桑维翰冷着脸,一字一句的说道:“因为前唐太宗文皇帝的第一个爵位,便是敦煌郡公。”   石敬瑭闻言,鼻子都快气歪了,张昭这就差明着说,老子是盯着你的皇位的了。   “竖子!以为某是隋炀帝吗?”   不过,眼看石敬瑭给气坏了,桑维翰又赶紧出来降降温,免得石敬瑭脾气一发作,不给陇右节度使,那关中,就别想有个安宁的时候了。   “圣人息怒,张家久在敦煌,说不定请封敦煌郡王只是按籍贯来请封,并未包藏其他心思。   但敦煌郡王还是不要给,我看因河西节度使署衙在凉州,不如改封武威郡王!”   石敬瑭慢吞吞的点了点头,“可也!”随即他又望向了石重贵。   “听闻河西军六百骁骑勇悍无比,其指挥乃是一员白袍骁将,军中有薛白袍之称,传言有万夫不当之勇,儿速去结交一二,早晚来报!”   等到石重贵领命出去之后,桑维翰随着石敬瑭在殿前开始散步,见石敬瑭脸上没了愠怒之色后,方才轻声说道。   “这张昭野心颇大,竟然想要让其养子求娶永乐公主,臣认为不可!”   石敬瑭一听,脸色更黑了,他这老丈人李嗣源也太能生了啊!   六十五岁得许王李从益,病逝前一年,都六十六岁了,还得了幼女永安公主。   这十五女永乐公主虽然不至于这么小,但那也是李嗣源五十四岁时得的,比石敬瑭小了快三十岁。   要是这张昭的养子娶了永乐,这他娘的,按辈分来,石敬瑭竟然要叫张昭一声叔叔!   不过,石敬瑭摇了摇头,并不同意桑维翰的意见。   “永乐自小与皇后亲近,近似吾女也!如今她身份尴尬,想嫁个合适的人家并不容易,若是那慕容信长真有传言说的那样英武,尚公主也可!”   “既然圣人有意,那也好办!”桑维翰装作忽然想到了其他方面。   “听闻那六百河西骁骑异常勇悍,安太傅自潼关东出,多赖他们遮蔽大军,更在汜水关下有万军中斩将之勇!   圣人何不以尚公主诱惑其首慕容信长,再大肆赏赐诸兵将,令其留在东京为亲军,护卫圣人周全。   此河西军与其他藩镇都无关系,又是圣人妹夫,当比其他人可靠!”   石敬瑭一听,确实是这个道理啊!留下这六百骑,把慕容信长招为妹夫,厚赐厚赏,直接让他们留在东京,这样手下不就有一支属于自己的精锐骑兵了嘛!   “国桥真乃吾之子房也!”   ……   十一月,张昭刚刚迁移完会州党项各部到兰州,后晋朝廷的天使就到了。   朝廷加封张昭为武威郡王,检校太尉,同平章事,河西陇右节度大使。   这些头衔中,多了一个同平章事,这在五代是宰相的待遇。   潜台词就是允许张昭开府自行任命官员,报朝廷审批就可。   安审琦到长安的时候,就挂了同平章事的官职,所以他才能调动不属于晋昌军节度使的雄武军和镇国军。   身在兰州的张昭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就准备返回凉州了。   因为这只是打前站的天使,真正册封的天使以及赐予的郡王全套倚仗,节度使旌节、大纛、牙门旗等还在后面。   于是,张昭干脆直接任命王通信的舅公贾言昌,为河西陇右节度司马,兰州知州,充兰州团练防御等使留镇兰州。   再任命马杀才转任会州刺史兼会州防御使,金城王氏的王廷翰为会州长史兼处置营田使,一文一武留镇会州,自己则带着大军赶回凉州。 ###第三百五十一章 得胜而还回凉州   937年,后晋石敬瑭天福二年,十二月底,张昭终于赶在除夕之前,回到了阔别七个月的凉州城。   张昭自东门宣武门而入,不过还没进城,负责镇守凉州的节度副使阴鹞子,凉州刺史大舅宋善通,曹三娘子、小野猫郭婉儿。   甚至张昭那已经不能算萝莉的萝莉-萨曼波斯公主塞菲叶,还有凉州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来迎接了。   当然,更多的是有兄弟儿子跟着张昭出征的凉州百姓。   数千人在宣武门外翩翩起舞,用舞姿表达对出征将士归来的喜悦,更有鼓乐齐鸣,奏起了凯旋的雅乐。   随着一声高昂的‘卸甲’喊声,曹三娘子牵头,郭婉儿与塞菲叶一左一右,三人过来替张昭卸掉身上的铠甲,为他换上了喜庆的紫袍。   如今张昭封爵郡王,官职也做到了正一品的检校太尉、河西陇右节度大使,终于可以穿紫袍了。   等张昭的紫袍换上,他直接命令就地卸甲,给所有出征的将士,放了足足一个月的长假。   随后蜂拥而来的亲属们找到自己的亲人,开始帮他们卸甲。   留守的节度衙门兵曹和军曹的官吏,则开始收回武器甲胄,以及登记需要发放的饷银数目和归营的日期,至于赏赐,张昭则早就赏下去了。   当然,按照归义军的惯例,最先进城的,还是阵亡将士的骨灰和遗物。   此次入关中平乱,张昭征发了归义军马步军四千,六部骁骑两千余,民夫两千多,路上收揽了差不多三千余的党项游骑,又在渭州征发了几百人。   加上民夫,其实总共出征的也就一万两千人。   当然只有两千民夫的原因,是因为归义军的骡马数量比较多。   而这里面,真正从凉州出发的,也就是八千人,士兵只有六千。   七个月的血战,一共战死了八百多人,但党项人的阵亡占到了四百余。   之所以占比会这么大,是因为党项游骑的装备,特别是甲胄,要么没有,要么就是些质量很一般的皮甲。   而他们又经常担任风险比较大的探查遮蔽,甚至打头阵的任务。   归义军中,又以六部骁骑的伤亡大一些,道理是一样的,主要原因也是在装备方面。   而归义军瀚海镇和玉成镇的伤亡,只不过一百十几人。   因为要杀死一个经常穿两层甲或三层甲,常年练习战阵搏杀,拥有顶格脂肪储备,经验丰富的老兵,是很不容易的。   归义军的伤亡,几乎都来自弩箭,正面搏杀,死的人并不多。   当然,这有个前提是你每一战都能打赢,一旦要是打输了,哪怕就是归义军这种勇士,也会在追击战中伤亡惨重。   凤翔军的甲士,大部分都是在溃退后的追逐中被杀的。   宣武门下,阵亡士兵的家属,尽力压制着哭泣声,他们不想打扰这大军得胜归来的喜悦。   况且丰厚的抚恤,也能极大减轻他们的痛苦,加上很多家庭虽然有亲人战死,但也有亲人活着回来了,总体上来说,气氛并不是那么的压抑。   安顿完毕后,就是庆功宴,回到了熟悉的凉州,回到了自己的府邸,张昭那颗紧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飘乎乎的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只要是来跟他举杯的,他都来者不拒,不多时,就喝的醉眼朦胧了。   恍惚中,张昭仿佛看见,一个妖娆的,声音甜甜地又带着几分怪腔怪调的俏皮萝莉,正在为他跳胡旋舞。   旋转的身姿带起了艳丽的长裙,如同花蝴蝶一般飞舞着,而且跳着跳着,身上的衣物,就开始不断消失。   直到吃了大半年素的张太尉嗷嗷叫着,把这个调皮的家伙扛到肩膀上为止。   张昭醒了,直到日上三竿,屋子里实在有些热,肚子也有些饿的时候,他才不得不睁开眼睛。   眼睛一睁开,还没来得及起身,门口就出来了轻轻的惊呼和一溜烟小跑的脚步声。   没过一会,曹三娘子亲自端着铜盆,身后几个侍女提着装温热水的木桶。   小丫头,不!现在应该叫大丫鬟的善娘,也抱着衣服进来了。   曹三娘子眼角含春,毫无不顾忌的来给张昭宽衣,张昭瞬间就知道,昨晚上小萝莉塞菲叶招架不住跑了之后,进来替换的人是谁了。   “二郎也不知道怜惜着点,昨晚你的小胡姬哇哇叫着跑来找我求救,哭的可惨了!”   曹三娘子略有几分不自在,看似在嗔怪张昭,实则是在说,昨晚她进来,那可是有原因的。   张昭哈哈一笑,捉住了曹三娘子延鼐的手,什么也没说,两人四目相望,竟然有一种老夫老妻的心有灵犀感。   这时候,善娘穿着齐胸长裙从张昭身边走过,当年石窟厨房中那个十二三岁的傻傻小姑娘,现在也已经十八九岁,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只不过……,张昭奇怪的看了善娘胸口几眼,还用手指了虚空点了点。   “善娘,你这东西都吃到哪去了?是不是你们娘子不给你吃饭啊!怎么还是没什么变化呢,以前都比我的小,现在看来,好像也是哦!”   善娘顿时被气得哇哇大叫,看样子甚至还想扑上来咬张昭两口。   人的第一印象真是太重要了,别人都把张昭当成威震河西陇右的天人。   只有善娘,怎么也不能把河西陇右节度大使、威武郡王,跟六年前石窟中那个就穿了一件缁衣的傻乎乎小沙弥对应起来。   曹三娘子笑得前俯后仰的,刚刚的一点小尴尬,立刻就没了,她哭笑不得的看着张昭说道。   “二郎看善娘还顺眼吗?顺眼的话,以后你的起居,就由她负责了!”   张昭飞快的摆了摆手,“某一介武夫,起居什么的,你来就行了。   善娘嘛,等一段时间,某给他找个好人家,某麾下那么多未娶妻的好儿郎,让善娘去堂堂正正的当一家大妇多好!”   这番话,说的曹三娘子满意的眯起了眼睛,善娘也顿时就原谅张昭说她小的话了。   嫁个年轻军官做大妇,肯定比在张昭这做个连侍妾都不如的通房丫鬟要好得多。   不过,洗漱完毕后,曹三娘子突然有点郁郁寡欢的,眼睛里还有泪水在打转。   她鼓足勇气看着张昭说道:“二郎把信长儿打发去东京,是真的就单纯想让他尚公主吗?”   “看来还是瞒不住你!”张昭也叹了口气。   “二郎为何要这样做?信长儿骁勇,模样又好,还带了几百骁骑,恐怕东京的天子一见就会喜欢上,不让他回河西可怎么办?”   “三娘这么自信,石敬瑭一定会留下信长儿?”   “那是自然,他是妾身苦心教导的好孩儿,天下间有几个少年郎能与他相比?”说到自己的儿子,曹三娘子显得十分自信。   张昭想了一想,才开口对曹三娘子说道:“某把信长儿派去东京,实有不得已的原因。”   张昭这不得已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他现在地位渐高,以前那种自己亲自上阵的事情,会越来越少。   而慕容信长,实际上就是张昭给自己选的替身,冲锋陷阵时的替身。   这次让慕容信长去东京见石敬瑭,实际上就是一个考验。   慕容信长如果被石敬瑭全力挽留,还是要想法回到张昭身边,那么就算他通过了考核。   以后除了没有帝位的继承权以外,慕容信长就会跟他儿子没什么两样。   要是没通过考核,留在了东京灯红酒绿,也省的张昭继续花大力气和感情去投入了。   而且,十年后中原剧变,身在开封的慕容信长,也还可以发挥出想象不到的作用。   至于最后一点,就是他的私心了,他想通过慕容信长和永乐公主的婚姻,让代北武勋集团一定程度上接纳他。   从而为张昭以后吞下朔方节度使,打击定难军李家,创造良好的外部环境。   至于跟慕容信长一起去的六百骁骑,张昭并不担心,他张昭不是宋明那种文臣封疆大吏,而是形同外藩的藩国节镇。   石敬瑭也不是口含天宪的真命天子,而是个被所有人鄙视的儿皇帝。   此时的石敬瑭,可以说是千百年来,中原王朝帝王中,最被人看不起的。   历史上连远在西域的李圣天都鄙视他,敢当着晋朝使臣面的讥讽。   中原就更不用说了,安重荣那句‘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就是在鄙夷石敬瑭的情况下说的。   实际上在石敬瑭卖国求荣当儿皇帝之前,五代虽然乱,但中原天子的颜面还没有被各地武夫扯下来,彻底踩到泥地里。   可石敬瑭一登基,直接让皇帝、天子这个称号,变成了一个大号的节度使而已。   所以,石敬瑭就算打算把归义军的六百骁骑留下来,必定要给超几倍的补偿才行。   而且这六百骁骑中,有一半是沙州各大族和河西唐儿组成,他们对于张昭的崇拜,不是简单金银财宝能打动的,更何况,金银财宝,张昭给的更多。   石敬瑭真正能拉拢的,就是那两百多出身六谷部的骑兵。   而这些骑兵,张昭随时可以从凉州、鄯州、兰州、洮州拉出来更多,只要有足够的装备和一定训练。   张昭早有后手,这两百多骑兵,就是送给石敬瑭的诱饵,他只要吃了下去,就要被张太尉用大义牵着鼻子走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河西陇右再归国   回到家中,过了一个安乐的除夕之后,后晋朝廷的天使,终于来到。   张昭正式拿到了武威郡王和河西陇右节度大使的全套仪仗、大纛、旌节等。   此时的凉州城因为冰糖、白糖、棉花、茶砖等商品的兴起,人口开始大量流入,全城人口达到了三万余,已经略有了昔年襟带河西,国家藩卫的模样。   张昭将天使多留了几天,因为他要干一件大事。   那就是为朝廷献上瓜沙伊西甘肃凉兰鄯河廓岷洮渭叠十六州,以及原、会两州户籍图册。   这十六州除了在西域的西州,以及以及在后晋朝廷掌握中的秦、成、武、宕四州,就是整个大唐河西陇右的行政区域。   加上被归义军掌握的会州和原州,一共十八州户籍图册。   张昭准备以外祖宋同义为武威郡王专使,出使后晋,正式将河西陇右十八州回归国家。   这是什么?这就是大义,国家民族的大义!   不过在这大义的遮掩下,张昭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若现在不是后晋,而是后唐、后周,甚至是后梁,张昭都不敢这么干。   以户籍图册归国家,可不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而是代表着承认中原王朝的统治权,代表彻底的内附。   归义军目前的地位,近似一个外藩,而奉上户籍图册之后,瞬间就会变成比定难军李家独立性还要弱一点,比寻常藩镇强一点的地方政权。   这种情况下,朝廷是可以名正言顺下召让你移镇,四时八节命你上贡银钱,还会选调官员来河西陇右任职的。   历史上张义潮以河西十一州归国家后,大唐朝廷立刻就名正言顺调来了郓州天平军两千人到凉州,瞬间就把归义军在凉州的大义名分给稀释了。   所以要是在其他朝代,张昭敢这么干,朝廷一定会打蛇顺棍上,直接接收的。   但石敬瑭不敢,因为他这个儿皇帝是靠出卖国家得来的,压根就没有一分的大义在里面。   后晋朝廷是既没有大义,也没有实力。   而且有了石敬瑭的成功打样,下面的人都是有样学样,这国家你石敬瑭卖得,老子卖不得?   十年后石重贵的失败,不是被契丹人打败的,而是被内部有样学样,想过皇帝瘾的野心家们给卖亡国的。   石敬瑭的后晋,从建立到灭亡,真正能掌握的,就是开封、洛阳到长安这黄河一线的地盘。   其余地方的节度使,石敬瑭一个都调不动,强行调动就得开打。   就这么一个实力衰微,大义没有的短命王朝,给石敬瑭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来接收河西陇右,更也不会傻到真来接收河西陇右。   张昭还在想着国家一统,但石敬瑭压根就没想着这个事情。   儿皇帝今年四十五,保住了命之后,就只想着自己能善终,对他来说,收回河西陇右,名义上就可以了。   但这对于天下人来说,张昭的举动,堪比昔年张义潮以河西十一州归国家啊!   河西陇右断断续续不属国家所有,已经快两百年了,现在重新成为天下的一部分,这是多大的功劳!一个民族英雄绝对算得上。   至少是前来传旨的后晋正使,尚书右丞,判吏部尚书铨事卢导,副使史馆修撰、工部郎中刘涛闻言后,竟潸然泪下。   卢导以天使之尊,脱下官服之后,对着张昭拜了三拜。   “仆前听闻郡王离开关中时曾言,浊酒一杯家万里,方知郡王乃为国戍边之忠臣。   今郡王又进献十八州户籍图册,伟哉南阳张氏!   昔年张太保以河西十一州归国家,为天下忠臣模范,今郡王再以河西陇右十八州重归版图,当受仆三拜!”   看到卢导如此感动,张昭连忙上前把他扶了起来,心里也有些许惭愧。   与张义潮为国家大义奉归河西十一州户籍图册不一样,张昭这次,实际上是存了相当大私心的。   因为他是算准石敬瑭的虚弱,以及为了争霸天下,故意用此事在天下人面前宣传自己的形象,才会做出以河西陇右十八州归国家举动的。   跟张义潮比起来,就显得有那么些动机不纯。   但这就是阳谋,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却又不得不承认张昭的深明大义。   “卢尚书万万不可如此,自大唐衰微以来,我河西陇右唐儿,日思夜想的就是这一天。   惜哉凉州城尚未恢复,连一处风景尚可的地方都没,不然若是能与两位中原天使把酒论诗文,定是人生致乐!”   张昭懂个屁的诗文,他连平仄的规矩,都模模糊糊地弄不太清楚。   这会说这话,就是为了显示他张太尉是个文化人而已。   果然张昭的话一出口,卢导和刘涛两人,眼神就更加感慨了。   别说现在,就是赵匡胤建立北宋后,当朝宰相都会被巡街的武人指名道姓的侮辱和勒索。   把酒论诗文?呵呵!这个时代的武人,更有兴趣在喝了酒之后,把人的脑袋劈开。   沉默了一小会,更加年轻,昨晚还跟范质促膝长谈的副使刘涛,颇有几分深意的看了张昭一眼。   “东京城外金水河碧波荡漾,凡黄昏时,河面金光闪烁,为东京盛景,不可不看也!   裴玉英曾言,郡王天下英雄,文武双全,仆在东京,敬候大驾!”   张昭深深看了刘涛一眼,轻轻点了点头,裴远心思缜密,这人专门提到了裴远,定然是有深意的。   说不得裴远交了一些底,不过当下还不是时候,张昭也不好说别的什么,只是面带微笑对卢导和刘涛拱了拱手。   “会有那一天的,到时候,自当与两位把酒言欢,如此,也请两位在凉州多盘桓些日子,等大雪消融,某当亲率大军护卫天使!”   ……   等卢导和刘涛下去之后,张昭沉思了一小会,他在考虑自己要不要多抄袭一些诗词。   以前他把在文人中刷声望的事情,想复杂了一点,想问题的时候,总是不自觉的带入了后世宋明两朝的情况。   所以不自觉把文官看的有点高,也觉得他们有些油滑。   可实际上,这个时候的文人与武人比起来,也就比处于最底层的百姓好一点。   粗通文墨的,绝对不如一个会看砍人的牙兵地位高。   很可能,这个群体根本不用张昭去讨好,只要他显露出了尊重文人,喜好诗文的特点,受尽了屈辱的文人,很大可能就会扑上来。   无他,只因他们在这五代,过的太没有尊严了。   看来,抄袭诗文这个事情,确实可以做下去!   这是吸引天下才学之士最简单的手段了。   张昭思考了一会,侍卫来报告,阎晋、阴鹞子等军将在外求见。   这是张昭召他们来的,因为目前交出这十八州的地图中,现在还只有沙州、瓜州、凉州、兰州、会州、原州以及半个鄯州在张昭的手里面。   剩余的十一个半州,还必须要通过战争等手段来拿下。   特别是紧挨着凉州,卡在了沙洲与凉州之间的甘州回鹘,这就是张昭必须要下一个解决的目标。   同时,按照此时的习俗和律法,子女必须为父母守孝三年,但对于孙子孙女,则没有明清时期那么严格的要求,更别说五代乱世,守孝制度守不守?几乎都是在个人。   这曹议金经去世一年多了,曹十九娘延禧已经快19岁了,如果真要守孝三年,那就是二十一岁了。   在此时,二十多岁才出嫁的话,对于嫁娶双方来说,都是一件很难堪的事情。   曹元深已经几次来信,要求张昭尽快与曹延禧完婚,所以张昭的婚事也必须提上日程。   那甘州回鹘就必须拿掉了,总不能让张郡王娶老婆,还要绕道大漠吧!   而且尽快娶了曹延禧,也还有其他的好处。   主要是能帮助张昭更好地将瓜州二州归义军潜力挖掘出来,毕竟仅仅就在瓜沙二州,就有着十七八万的人口。   这些人口当中还有着六七万的唐儿,都是昔年随着归义军势力不断退缩,一起搬迁到瓜沙二州的。   这六七万唐儿和已经汉化的粟特人、吐浴浑人,一共接近二十万人,挤在小小的瓜沙二州,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而张朝这边又正好缺乏足够的唐儿,来分散镇守到凉州、兰州、渭州等地。   张昭决定了,一等大婚之后,就把他们从瓜沙二州迁移出来。   而且他打造的丝绸之路小循,只剩下了两个节点不在掌握中。   一个就是卡在沙州和凉州之间的甘州,第二个就是卡在了兰州和秦州雄武军地盘上的渭州。   要把他的小循环彻底循环起来,这两个地方是必须要掌握在手中的。   渭州汉人众多,而且张超手里也有大义的名份,应该来说也就是几百骑兵就能搞定的,唯一还能挣扎一下的就是甘州回鹘。   张昭一面召集阎晋等人做好计划,一面等着士兵们一个月休假休完。   这之后,归义军就要开始集训,张昭决定,就在五月前,打下甘州! ###第三百五十三章 山丹军马场   就在张昭准备对甘州回鹘发动最后一击的时候,此时的甘州城,说一句饿殍遍野绝对不夸张。   以往热闹的大街上,萧条得跑过的野狗都是有气无力的,时不时就能看见骨瘦如柴的尸体,被用板车拉到城外草草掩埋。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就是归义军的封锁所致。   整个甘州回鹘,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失去了外部粮食的来源。   其实以往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时候,但那时候,可汗就会带着武士们出去打草谷。   不管是上肃州的龙家人,还是凉州的散沙嗢末,亦或是草原上的达旦人,都是回鹘勇士的劫掠对象。   但现在不行了,因为甘州回鹘的核心武力,实际上早就在肃州之战中,被摧毁了差不多了。   剩下的武士,也不敢随便出去劫掠,毕竟已经有了张昭这样强大的敌人后,他们能抢劫的就只有达旦人。   但抢了达旦人,甘州回鹘的唯一退路就没了。   对于仁裕可汗来说,守不住甘州后,他是准备远走大漠,去天山以北投靠同族的,得罪了达旦人,就没法穿过大漠了。   而这一年多来,甘州仁裕可汗运气也还不错,张昭奉命去关中平乱,一走就是七个月,给了他极为宝贵的准备时间。   但想象是美好的,可实际上就算有了较为充裕的时间,仁裕可汗能做的,还是非常有限。   因为张昭虽然走了,可被武装起来的六部健儿还在。   张昭此次出征,特意没带上沈念般和赵镇将,就是为了让阳妃谷沈家,西营河赵家,继续给予甘州回鹘压力。   沈念般和赵镇将也做的非常好,他们在阴鹞子的安排下,不分日子,不分早晚的袭击各处甘州回鹘定居点。   抢夺回鹘人的战马,烧毁他们的庄稼,杀光任何敢于反抗的人。   其中沈家骑士凭借着良好的装备和优良的马匹,经常从四边八方去骚扰,是这场掠夺战的主力。   有的时候,他们甚至会和留守的赵镇将家联合起来,从白亭海北上大漠,然后经过居延海南下,迂回出一个∩字形,去劫掠甘州。   而与此同时,张昭收紧甘州粮食的政策,也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虽然现在张昭已经不能从甘州买到多少粮食了,但那是因为已经买无可买,甘州的粮食价格,已经是平日的二十倍以上。   同时,甘州回鹘连续两年的春耕秋收被破坏,造成了粮食的极度减产。   张昭更不许从凉州和沙州放一粒粮食到甘州去,从两头掐住了甘州回鹘的生路。   在这些政策的多重打击下,今年三月,甘州仁裕可汗还在准备春耕的时候,许多回鹘人家中就已经断粮,经常有穷苦的回鹘牧民和农民全家饿死。   光是二月份,从被甘州回鹘控制的删丹等地逃到凉州来的灾民,就有数千人之多,张昭把他们逐一吸纳安置。   与归义军有深仇大恨的,说白了就是以药葛罗王室为首的甘州回鹘上层这一批人,但对于穷苦的牧民,他们与归义军是没多大仇的。   张昭也不可能把甘州回鹘这二十几万人完全杀光,没有那个必要,拆分打散融入才是正确的。   而且他也杀不光,因为回鹘人毕竟是马上民族,这二十几接近三十万人中,有十万左右实际上是分布在甘州以北到居延海,以及广袤草原上的。   他们与擅长游牧的鞑靼人经常混居在一起,打败他们不难,杀光他们那可就难了。   ……   三月底,正是播种春小麦和粟米等农作物的时间,与凉州一带,大量人都参与了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春耕不同,甘州的回鹘人,又不得不集结了起来。   因为甘州仁裕可汗收到线报,凉州的张昭拿到了河西陇右节度大使的大义名分,要来解决他们了。   从凉州番禾县往西,只有几十里就是焉支山,焉支山再过去七十多里,就是甘州回鹘的重镇删丹。   删丹,后世也被称为山丹,此地最为著名的,就是由冠军侯首建,一直延续到解放军手里都还能发挥作用,在苏联顿河军马场解散后的世界第一大军马场——山丹军马场。   张昭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从他的视线看去,整个删丹地区地势平坦一望无际,水草丰茂,玉带一般的河流在绿草如茵的平原上蜿蜒盘旋。   由于太过平坦,就连天空好像都变得低了很多,远处的云朵,似乎有种伸手就能摘到的感觉。   “宝地啊!果然是风水宝地,河西最好的养马场,就是在这里了吧?”   跟在张昭身边的刘涛感叹道,这个文人还是有些胆气的,年纪大一点的卢导干脆在凉州喝酒吃肉,他反倒是兴致勃勃的跟着张昭到处跑。   “德润说的没错,这里就是先汉冠军侯霍去病列郡祁连后,建立的删丹马场。   其得天独厚的条件,还在凉州六谷谷地和兰州黄河谷地之上,昔年汉军无敌宇内,多仰仗山丹军马场之力!”   不过几天时间,张昭就不已天使称呼刘涛,而是直接喊起了他的字。   两人说话间,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了几十骑回鹘人,看样子是被归义军骑兵追赶的无路可逃的,他们惊慌之下竟然朝张昭这边跑了过来。   刘涛和张昭身边的郭天策顿时吓得面无人色,因为跑来的回鹘骑士有数十人之多,而张昭这边只有他们两,其余的侍卫都在远处准备酒肉。   张郡王此刻并不是来打删丹城的,而是亲自来考察删丹是否如传言中适合养马。   因为此时张昭的二、三代混血汗血马和折耳马的繁育非常迅速,急需一块好马场,张昭放心不下亲自来考察的。   被逼急的几十骑回鹘人一看张昭这里人少,又见他衣着华丽,可能是想抓住张昭来威胁身后追赶的归义军骑兵,是以竟然势头不减的冲了过来。   张昭冷笑一声,他骑射功夫一般,于是干脆下马手持神臂弓。   三箭连发,两个没有甲的回鹘骑士,立刻就摔了下来,回鹘人冲来的势头为之一顿。   正在此时,李存惠飞马赶了过来,双手如同雄鹰展翅般连连挥动。   他在十几息之中,连射了七箭,每射敌骑,应弦而倒,竟然直接将冲过来的回鹘骑士给射得四散奔逃。   一见敌骑丧胆,李存惠舍了弓箭,手持长槊,依靠胯下折耳马的爆发力,冲进回鹘骑士中,就是一顿乱打。   一个人就打得二三十骑回鹘人惨叫连连,竟然连还手的都没有。   李存惠之所以能在所有人都没在张昭身边时,这么及时赶到,是因为他一直在关注着张昭。   这几个月的关中平乱之行,让李存惠深受震撼。   除了感觉张昭有可能入主中原,至少是可以入主关中以外,他还深刻感受到了慕容信长作为张昭好大儿的好处。   原本他与慕容信长并称归义军双壁,但是现在,慕容信长已经比他名气要大得多了,甚至还能娶到公主。   李存惠自觉不必慕容信长差,他觉得缺的就是拜张昭为义父而已。   于是一回到凉州,李存惠就给父亲李绍宗写了信,诉说了自己的憋屈。   前日,李绍宗的回信就到了,说他会亲自到凉州一趟,还会带着李存惠的姑母,以及李氏家族所有的年轻一辈来。   李存惠想的拜张昭为义父的事情,应该很快就会实现了。   “好英武的儿郎!”刘涛忍不住拍着手大声赞叹道:“郡王,听说此子还是出自陇西李氏?”   张昭笑呵呵的回答道:“不但是陇西李氏子,还是大唐宗室支脉,存惠儿祖上,是太祖景皇帝第六子郇王。”   唐太祖景皇帝是指李渊的祖父李虎,郇王李祎是李虎第六子,李渊的六叔。   李存惠这一支人,就是李祎的后人,准确的说,应该是李祎六子,曾任凉州都督的长乐王李幼良后人。   不过这家伙品行不太好,最后是以谋反罪被处死的,李存惠他们这一支人,基本就只提到李祎,甚至直接提李虎。   几十个回鹘骑士被杀散之后,很快就被闻讯蜂拥而来的归义军骑兵追上逐一砍死。   而搞出了这个大纰漏的温崇乐,脸色惨白的跑过来,直接跪伏到了张昭马前。   张昭皱了皱眉,温崇乐虽然鸡贼了一点,喜欢投机取巧,但还是很细心的,不至于连删丹马场这点回鹘人都清理不干净。   果然,张昭还没问,温崇乐就大声禀告道:“大王,西南边,突然出现了一股数百人的骑兵,臣率将士围堵他们去了,让贼骑惊扰大王,死罪!”   “队正以上军官,一人二十军棍,你三十军棍,先记上,斩首一级可免!”张昭挥了挥手,示意温崇乐起来。   “来者何人?”   “其首领自称姓黄,说是大王故人!”   张昭展颜一笑,他知道是谁了,冲着白从信和琼热多金打了个招呼,张昭带上百余骑,直奔西南边而去。 ###第三百五十四章 先东还是先西   黄羊儿毫不掩饰他内心的嫉妒,他看着已经身为洮州刺史,归义军瀚海镇马军指挥使的白从信和憾山都马军都虞侯琼热多金,以及憾山都步军都虞侯顿珠,只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   昔年秃毛虎葛咄麾下,以白从信和黄羊儿为左右臂膀,琼热多金为贴身护卫,顿珠为马奴。   张昭攻陷葛咄山寨后,白从信、琼热多金、顿珠都跟着张昭走了,只有黄羊儿选择带领族人去了甘州。   这还不是最打击他的,最打击人他的,是马杀才。   因为马杀才当年就是黄羊儿的属下,因为不愿意去甘州而跟张昭走了。   而现在,马杀才是归义军瀚海镇营指挥,会州刺史兼会州团练防御等使,手下管着一个州,兵马上千,百姓数万,每年光是饷银和赏赐就有几百贯。   还跟着张昭去西域,波斯这样大国的王女滋味都尝过了。   而他黄羊儿,还是个躲在甘州西南穷山上的小头人,吃点羊肉,孜然都不敢多放。   看到张昭出现,黄羊儿让身后的骑士原地下马,自己则骑着一匹黑马,手里拿着一个袋子,驰马上前来了,离着张昭还有十几步,就翻身下马,单膝跪在地上。   “黄羊儿见过大王,不知道现在来投,还晚不晚?”   “起来吧!什么晚不晚的,来了就是自己人!”   张昭笑着跳下马,把黄羊儿给拉了起来,白从信也走了过来。   “狗奴!当年老子苦劝你,你非不听,怎么样现在后悔了吧?”   “悔!悔的某只想一刀把自己给结果了!”黄羊儿一脸的追悔莫及,随即把手里的皮袋子递给了张昭。   “这就是从大王所说镜铁山中挖掘出来的,请大王查验。”   张昭接过袋子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形状各异的铁矿石,黑乎乎的表面非常光滑,甚至偶有金属光芒闪烁,一看就是品相极高的镜铁矿石。   曹延明也拿出一块细细观察了起来,自从上次的高炉炼钢惨败之后,曹延明并没有气馁。   而是按照张昭的建议,将高炉炼钢的每个步骤费解开来,然后一个个的去突破,一个难点一个难点的从头开始培养人才,集思广益。   “二郎君,你怎么知道甘州有这么好的矿石?那可是深山之中,你也肯定没去过,难道真有生而知之者?”   曹延明惊恐的看着张昭,别人不知道,但他是知道的,不但手中的矿石品相极高,而且发现这些铁矿所在的事情,也极为让人看不透。   张昭就是在地图上点了点,然后就说这里有矿,随后就派人去找,结果真有。   “哈哈!某可是转轮法王,岂是你这凡夫俗子可以揣度的!”   张昭本意是在跟曹延明开玩笑,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但是曹延明完全就想偏了,他看着大笑的张昭,再一次认为这世上是真有神仙的。   看来二郎君说的那个化学,一定是通往九天之上的阶梯,一定是仙法,谁要弄明白了,定然就能坐地成仙。   曹大‘科学家’如是想到。   张昭身边的阎晋没想到曹延明这方面去,他只是知道,这甘州回鹘死定了。   谁叫他们不但有删丹这样的养马圣地,还有这镜铁山的铁矿呢,这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张昭也是这么想的,删丹军马场对于张昭有多重要就不用说了,自古凉州铁骑就是招牌,而镜铁山铁矿一样重要。   在后世,镜铁山铁矿是共和国机械化程度最高的矿区,这就表示,它的开采一定不难,同时镜铁山的铁矿还有品相高,储量大的优点。   有马还有矿,死的透透的。   想到这,张昭也不跟黄羊儿绕圈子了,直接对他说道。   “把药葛罗·通礼杀了,带着族人下来,某给你在兰州找块水草丰茂的好地方,四品以下官职,任你挑选!”   药葛罗·通礼在肃州之战中,本来是带着人来解救甘州仁裕可汗的。   但他起了不该有的小心思,想要取代仁裕可汗,结果被张昭抓住机会,一波突袭就打炸了营。   后来也不敢回甘州去了,只好带着亲随跑到了祁连山上,也就是后世甘南裕固族自治县那块躲了起来,黄羊儿等人,都是在药葛罗·通礼手下混饭吃的。   黄羊儿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他斟酌了一下话语,才说道。   “回禀大王,杀药葛罗·通礼不难,难就难在祁连山上的其他人怎么安排?没有好处,他们是不会听仆的。”   “你这贼奴,怎敢在大王面前推三阻四的?你才有几个族人,河西陇右这么大,还安排不下你那点人?”   白从信怒了,高声冲着黄羊儿骂道,但实际上是在提醒黄羊儿,张昭可不是以前那个只有几十百把人的张二郎君了,现在是将要控制河西陇右十八州的武威郡王,说话不能那么随意。   黄羊儿当然知道白从信是在为他好,当下也不生气,反而更加小心翼翼。   “兄长教训的是,不过仆说的族人,不但是自己的族人,还有祁连山上的数万牧民。   如今天气愈加酷寒,祁连山上六月还会飞雪,生活异常艰难。   这些人耳目闭塞,尚不知大王将要一统河西陇右,还被药葛罗·通礼打到甘州过好日子所吸引。   若不给他们一个好去处,要杀药葛罗·通礼,殊为不易。”   张昭恍然大悟,他想到这些祁连山上的牧民是谁了,就是昔年被吐蕃从龟兹等地迁走的龟兹回鹘。   白从信和葛咄的祖先,都是这个时候被迁到河西走廊的,现在他们被统一叫做黄头回鹘,再过几十年则会被称为沙州回鹘。   虽然历史上,他们被甘州回鹘用祸水东引之计,弄到了瓜沙二州,最后喧宾夺主控制了归义军。   但实际上,这些人的祖先,勉强可以算是大唐忠臣,五姓三王家的龟兹王白冷冷,就是其中某些人的祖先。   “从信,你跟黄羊儿走一趟吧,跟他们说,打完了甘州,某可以让他们返回故乡!”   张昭对着白从信说道,从白从信一直想要回去重建龟兹国,就看得出来,这些黄头回鹘最想的,还是返回故乡。   正好于阗金国再抽了三千多唐儿,以及上万家属给张昭以后,于阗各地人口都有些不足。   宁远那么大的地盘,都没多少人,张昭也承诺过,他站稳脚跟以后,就把这些回鹘人送回安西,加强于阗国的实力。   “臣替祁连山上的同族,谢过大王的恩德了,他们没有一日,不想着重回故里。”   白从信万分感慨的对张昭说道,他说的是实情,自从被吐蕃人迁到这苦寒之地后,这些回鹘人做梦都想返回故乡。   不过张昭皱了皱眉,又对白从信说道:“惜乎现在龟兹还在高昌回鹘手中,须得对他们明说。   短时间只能在疏勒一带生存,何时能夺回龟兹?还得好好谋划!”   张昭感觉这时间不够用啊!按说高昌回鹘是陷害安西军的罪魁祸首,于情应该先击垮高昌回鹘报仇雪恨。   可是这高昌回鹘,也是控弦数万的大国,还是游牧民族。   以张昭目前的实力,打起来没几年根本搞不定。   要是把这些时间用到高昌去了,势必影响到张昭谋取灵武节度使(朔方)的脚步,甚至会影响他干掉定难军李家。   算了!张昭不禁一阵头疼,还是先搞定甘州回鹘再说吧!   ……   东京开封府,大相国寺门外,一座两层小木楼拔地而起,这是一家酒楼,名称就叫做归义楼。   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是谁开的,必然是刚刚晋封的武威郡王,检校太尉,河西陇右节度大使张昭。   也只有这位威震河西、关中的郡王,才能在大相国寺外开一座酒楼,招牌菜还是河西冰糖红烧肉。   倒不是在佛寺前卖猪肉会惹得僧人动怒,反而是因为这是明目张胆的在抢生意啊!   这大相国寺的招牌菜叫做炙猪肉,也就是烧烤肥猪肉,你这酒楼卖河西冰糖红烧肉,不是找茬吗?   不过,等着看笑话的东京百姓,很快就大跌眼镜了。   酒楼开张的那天,大相国寺的炙猪肉也搬进了酒楼中,进进出出的僧人甚至还跟酒楼的伙计很亲热。   这就很魔幻了!要知道大相国寺可不是好惹的。   这地原来是魏公子信陵君的旧宅,四百年前的北齐天宝六年(555)就建寺。   其间多次毁于火灾最后都得以重建,可以说是东京根基最深厚的地头蛇之一。   僧众数百,依靠大相国寺吃饭的农户更是无数,甚至各地节度使都有向大相国寺借过钱。   这种披着宗教外衣的坐地虎,那可是连大宁宫中儿皇帝面子都敢不给的,怎么就对一个河西来的郡王服软了呢?   最后,还是有消息灵通的人打听到了原因。   原来这河西张郡王可不是一般人,那是天上神佛托生,今生去过佛祖灵鹫山悟过道。   还有天赐金甲护身,胯下汗血马,乃是三国关云长坐骑赤兔马转世。   吐蕃人、回鹘人、党项人更以法王菩萨相称,据说大相国寺还专门选了一个大殿,正在塑张郡王法身,可了不得!   带着这样的神秘面纱,归义楼的生意一开张,那就火爆到天上去了,寻常人不提前留位置,根本就吃不上。   号称归义楼三珍的河西冰糖红烧肉、脆皮烤鸭还有那个名字怪怪,香料放的足足的咖喱羊肉,那可是让许多东京人津津乐道的美食。   而在今天,这座酒楼的二层,已经被人包了。   能有这么大能量的,当然只有从河西来的张郡王养子,刚被天子任命为侍卫亲军铁骑都指挥使的慕容信长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风云际会,以待天时   归义楼二楼,气氛正到了最热闹的时候,数十人分成了十张桌子就坐。   除了归义楼的招牌河西冰糖红烧肉、脆皮烤鸭和咖喱羊肉以外,还有新推出的各种炒菜。   炒菜这种烹饪方式,要等到几十年后才开始流行。   原因当然是炒菜用的铁锅制造成本相当高,还没人想到用这样珍贵的铁料来做锅,所以这种烹饪方式还没有被发明出来。   但张昭肯定知道什么是炒菜啊!这种烹饪方式可是后世最常见,也是最基本的。   加上铁锅虽然成本很高,但在张昭这,也算不得什么,所以他很快就鼓捣出了炒菜的铁锅和炒菜的方法。   一经推出,立刻就先在河西风靡了起来,算得上是张昭搞出最顺利的一个金手指了。   这东京虽然是中原繁华所在,但碰上了炒菜这种跨时代的烹饪方式,照样很快就沦陷了。   今天二楼上,慕容信长请的,都是东京的赳赳武夫,有些还是权N代。   但他们正如同一个个土豹子一样,恨不得把舌头都吃进去。   “爽利!甚是爽利!这炒菜配上河西的冰镇紫酒,天上仙人吃的也不过如此啊!”   一个叫慕容延钊的军将大声赞叹了起来,他勉强也能算是将门之后,刚随侍卫马步都指挥使刘知远到东京,正好赶上了这次酒宴。   “某,无名小卒,承蒙都指挥使看得起,日后若有差遣,万死不辞!”   慕容延钊赞叹声还没落,一个名叫史弘肇禁军小校站起来喊道。   他舌头都有点喝大了,对于慕容信长这样的人物,能想到邀请他来归义楼二楼饮宴,显然有些受宠若惊。   慕容信长酒量非常好,虽然也有些晕乎乎的,但思路还是跟得上的,心里也还记得张昭给他的任务,这史弘肇和刚才的慕容延钊,都是要大加笼络的人。   是以,慕容信长把酒碗一举,“都是战阵上的厮杀汉,说什么看得起看不起,能来的就是赏脸,来,与某同吃一碗酒!”   史弘肇闻言更加感激了,端起酒碗,就与慕容信长干了满满的一碗。   “听闻都指挥是我吐谷浑儿郎?还是慕容部的王族出身?”   慕容信长嘴角的酒液都没擦干,身边一个名叫卫通的河东军节度衙内兵马使,就对着慕容信长拱了拱手说道。   “某也听闻兵马使也是吐谷浑出身?”慕容信长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反问了身边的军将一句。   “确系吐谷浑出身,不单是某,这河东兵将,多有我吐谷浑儿郎!”   卫通毫不掩饰的承认了,其实不单是在河东,再往北的代北地区,除了党项人以外,也是吐谷浑人居多。   这是因为李克用父子让代北三部沙陀人富贵起来之后,原本空出的地盘,就逐渐被吐谷浑人占据。   这些人,也成为了新的代北武勋集团,历史上北汉政权在北宋的猛攻下坚持了那么多年,其中的吐谷浑兵将,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   “如此,某更要与兵马使多多亲近了,你我同为唐儿,又都是吐谷浑一脉,就与汉人同姓同宗一个道理!”   慕容信长越发的豪爽,对面的卫通也放下戒心,开始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楼门口突然传来了喧哗声,慕容信长新收的两个十来岁的弟子,就在楼梯口跟人吵了起来。   “赵二郎!是何人来此吵闹?让他报上名来!”   慕容信长略微有些吃醉,不耐烦起身,便对楼门口的弟子喝问道。   这赵二郎是禁军一个都虞侯的儿子,上面有个早夭的兄长,但因为夭折时已经成年,所以虽然是实际上的大郎,但时人都称呼为赵二郎。   这赵二郎虽然只有十岁,但从小打熬筋骨,拳脚枪棒都使得一些,是个不错的学武坯子。   慕容信长一见就喜欢上了,因此把他要到身边,闲暇时教些枪棒,算是赵二郎的半个师傅。   好吧!实际上是张昭给了名单,让慕容信长刻意寻找的。   “兄长,梯口来了几人,好生蛮横,硬是要上来。”   愤愤不平跑过来告状的,是慕容信长的第二个徒弟,其祖籍辽西,少时迁到洛阳居住,名叫王审琦,聪慧胆大,比赵二郎更受慕容信长喜爱。   “薛白袍!可记得腰间宝剑是何人所赠吗?这么快就不记得故友,连上个二楼不都不行了?”   听到有人叫他薛白袍,又提到了宝剑,声音还有些少年人的稚嫩,慕容信长一瞬间就知道是谁了,除了那个十四岁的华州镇国军节度使赵匡赞能有谁?   “哈哈哈!原来是节帅来了,快快请上座!”   慕容信长大笑着往楼梯口走去,拦着那里的赵二郎已经被人推到边上去了。   赵匡赞觉得有些丢了面子,面色不善的盯着赵二郎,看样子好像想找几个人把他痛打一顿。   “此子名叫赵匡胤,或许还是你同宗兄弟呢!”慕容信长赶紧过去解围。   “香孩儿,此乃华州赵节帅,以后可不能如此莽撞,这里也不用守了,与王大郎一起且去吃饭吧!”   “原来是侍卫亲军赵指挥家二郎,某就是赵匡赞,以后记住了!”   赵匡赞毕竟年纪不大,心里还是有些不乐意,只不过他完全想象不到,历史上再过几十年,他就要避赵匡胤的讳为改称赵赞了。   可能是在门口耽搁久了,赵匡赞身后一个身材有些消瘦的年轻男子,暗中捅了捅赵匡赞的后腰,赵匡赞这才不情不愿的跟着慕容信长去了上座。   众人落座,慕容信长细细观察了几眼跟随赵匡赞一起过来,声称是赵匡赞堂兄的男子。   忽然发现他身材不是消瘦,应该要被称作苗条,手指细白嫩长,肤色更是白皙,眼睛圆溜溜,唇色有些粉嘟嘟的,睫毛还有些弯曲。   这是个女子啊!慕容信长心里一动,继而砰砰的跳了起来,他想到这人很可能是谁了。   极大可能,就是那个与赵匡赞情同姐弟的姨母,唐明宗十五女永乐公主。   永乐公主见着慕容信长英武非常,心里就有了几分满意,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也毫不害羞,黑溜溜的眼睛也盯着慕容信长。   这反倒把慕容信长盯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只能调转话题问向了赵匡赞。   “某听说,节帅很快就要去契丹了?”   赵匡赞本来想叫慕容信长不这么称呼他,但想了想两人之间的关系,怎么称都有些不合适,只能作罢,他点了点头。   “是啊!大人来信相召,天子也已经同意了,赞不日就要和母亲一起北上了!”   说着,赵匡赞与慕容信长吃了一碗紫酒,颇有些愁眉不展的说道。   “我本唐儿,身负大唐皇室血脉,契丹,蛮夷也!奈何父亲相召,唉!”   慕容信长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赵匡赞,此时人虽然认同的契丹的武力,觉得他们是一个崛起于北方的强权。   但普遍还是用昔年大唐的眼光在看契丹,多鄙夷的称为烂奚,地位连代北三部的粟特人都不如。   倒是赵匡赞身边的永乐公主美目闪动,用几分长辈对晚辈的语气说道。   “男儿大丈夫,何必作此气馁之语,去契丹,乃是让你在父前尽孝,日后未必没有机会借机南下。”   赵匡赞眼睛一亮,正要脱口而出‘多谢姨母开解’。   永乐公主抢先一步预判到了,她咳嗽一声,赵匡赞赶紧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噎得面红耳赤。   “这不是赵节帅吗?听说你父深得契丹主喜爱,今又投书,让你母子前去团聚,真是可喜可贺啊!”听着是恭喜,但实际上满是讥讽。   赵匡赞本来就很不愿意去契丹,闻言大怒,可站起身来一看之后,又有些犹豫了。   只见出言嘲讽的,是一个身材雄壮的军将,赵匡赞有些眼熟,好像是守护大宁宫的禁军奉德马军都指挥何建。   赵匡赞护卫都留在了楼下,他才十四岁,肯定是打不过的。   这何建是石敬瑭的心腹,一定是不满他父祖曾想和石敬瑭抢着当儿皇帝的事,故此才出言挑衅。   一想到父祖两人的做法,又考虑到目前的实力对比,自小就是权二代衙内的赵匡赞,竟然忍了下来。   可见到赵匡赞怂了,何建愈发的毫无顾忌,这种武人性格粗暴,酒一喝多了,那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搞不好他连把赵匡赞打一顿的想法都有。   “节帅为何不言语?是不是看不起某家?”果然,何建醉酒上头了,他端着酒碗走过来。   “若不是瞧不上,那且与我吃一碗酒才行!哈哈哈!”   赵匡赞气得脸色通红,身边的永乐公主圆圆的眼睛里,也闪过了一股股怒意,可惜这已经是后晋不是后唐。   “何指挥定然是吃醉了,不如且下去休息!”   慕容信长在脑海里搜索了一圈,发现何建并不在张昭给他的特别名单中后,于是直接出言阻止。   可惜的是,何建此时已经上头了,他重重的把酒碗往赵匡赞身边一磕,紫色的酒液四溅。   右手把衣服一把撕开,露出了壮硕的肌肉和浓厚的胸毛。   “我自与赵节帅说话,干汝何事?河西驽马,岂能吃得我东京上等草料?”   慕容信长顿时大怒,原来这何建不是冲赵匡赞,而是冲他来的。   原本石敬瑭的骑兵,都是由奉德马军管辖,慕容信长来了之后,石敬瑭另设了一个侍卫马军,虽然没赐下名号,但分权之势,已经很明显了。   “贼奴讨打!”   盛怒的慕容信长从座位上一跃而出,何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慕容信长踹倒在了地上。   随后他直接骑到何建胸膛上,一顿王八拳劈头盖脸的打下去,只打得何建脸上五颜六色,口中惨叫连连。   “何豹儿,原来汝也是银样蜡枪头,说甚枪棒拳脚无人敌,原来是这般无人敌!哈哈哈!”   你以为这些五代武夫会认为坏了气氛,或者怕伤了和气过来拉架吗?   怎么可能!打架斗殴对他们来说,那是家常便饭,哪次喝酒之后不打个头破血流?   这些家伙一看打起来了,个个端着酒碗围城一圈,尽情的在起哄嘲笑。   “打得好!打得好!再打你耶耶几拳!”惨叫两声过后,何建倒是挺光棍,不但不求饶,还大声喊好!   “贼奴!某要再打,定是胜之不武!”   他这么喊,慕容信长反而不打了,他忽的爬起身来,对着周围看热闹的家伙团团一拱手。   “诸位做个见证,我与这何建,定要分出高下。”说着又看向了被人拉起来,鼻青脸肿的何建说道。   “某这里有河西折耳青骢马一匹,可日行二百里,三日后你养好了伤且过来就是,无论枪棒还是拳脚,胜得某家,此马就归你了!”   “好!某家有珊瑚树一株,最少值四百贯,你胜了某,双手奉上!”何建牙根咬紧,也下了大注。   “妙哉!妙哉!某押一百贯慕容指挥大胜,可有人敢与某赌?”侯益的次子蓬州刺史侯仁矩,当即表示要下注。   “某王全斌也押慕容郎君大胜!”一个豹头环眼的壮汉走了过来,他和慕容信长一起讨伐了张从宾和范延光,交情很不错。   “那某偏偏要压何豹儿!就押二百贯!”一人大笑着跑了过来,乃是东头供奉官陈思礼,一时间,众人纷纷下注,热闹非凡!   永乐公主在身后看着慕容信长虎背熊腰和英俊侧脸,不由得点了点头。   她这种身份,若是嫁一个不能保护她的寻常人,恐怕将难以安生。   慕容信长,正好完美契合她心中的夫婿人选。   ……   入夜,慕容信长在屋子内,掏出张昭给他的纸条,在一个个名字上画了勾,上面写着慕容延钊、赵匡胤、王审琦、王全斌等名字。   打叉的下面则是郭荣、石守信、潘美、曹彬,这些人表示目前还未找到。   未几,门外身影晃动,慕容信长赶紧把名单收好,只见虎广径直走了进来,脸上神色很是不豫。   “指挥欲要背叛大王乎?区区女色,就让汝弃父母于不顾?”   原来虎广是担心他背叛张昭,慕容信长不由得哑然失笑。   “汝就这么看不起我?大王是某耶耶,母亲亦在大王身侧伺候,在河西,某慕容信长乃天之骄子,岂是大宁宫中卑躬屈膝天子可以招揽的?”   说着,慕容信长面露笑容,“本来某还担心无人可托大事,今日见虎都头忠心耿耿,大王托付之事,终于有人接手了。”   “大王托付之事?”看着慕容信长好像不是要背叛的样子,虎广将信将疑的被慕容信长拉着坐了下来。   “那永乐公主,果是天子之女血统高贵,千娇百媚兼有英武之气,某定要娶之!”慕容信长接着说道。   “你见过永乐公主了?”虎广想不起来慕容信长在哪见过永乐公主。   慕容信长神秘的一笑,没有再说话,而是拿出了刚才的名单,郑重的对虎广一拱手。   “这是大王给的名单,我走之后,希望你能留下来,交游广阔,结好名单上的豪杰,以待天时!”   “以待天时?”虎广有些懵了,他看着慕容信长久久说不出话来。   “对!以待天时!自今日起,你与我同吃同住,任何疑虑都可以来问我,某最多在东京呆五个月,这之后,就要靠你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大仇得报   四月初,甘州城下,张掖河的河水已经被截断分流,甘州城外护城河的水接近干涸。   大量的归义军兵卒冒着矢石,如同蚂蚁般,不停将装好的泥土和石块,往城外壕沟里面填。   与此同时,归义军的大号投石机,不断把石块往甘州城中抛射过去,甘州东门的角楼都已经被砸塌,城东民居基本被毁。   密集地床弩发生的声音响起,不过不是对着人攒射,而是专门往城墙上射去,因为士兵们可以借助床弩的弩箭杆往上爬。   十几架巢车从西面八方关注着城内的一举一动,凡有兵马的调动,他们就会立刻通过鼓声和旗帜通知城外的军将。   而在东门和南门外,民夫们用泥土堆了数座跟城墙高度差不多的土墙。   无数神射手,手持神臂弓和木单弩正在对着甘州城头进行压制射击。   与历史上辽国和西夏轮番围攻,一直打了快一年才攻下来不同,归义军东西夹击只有了一个月不到,甘州城就到了城破的边缘。   这是必然的,因为汉人军队不但擅长野战,还更擅长攻城。   这方面经验太丰富了,管你什么样的城池,几千年来,早就总结出了无数的经验,远不是契丹人和党项人能比的。   而且,此次归义军可以说是大军尽出,要以雷霆之势干掉甘州的。   张昭在凉州征召了归义军四千,六部骁骑四千,六部汉人步卒三千。   还有鄯东三部和会州、原州弓箭手四千,民夫三万余,整整一万五千人的大军和三万多民夫。   这是张昭回河西以后,从未有过的大手笔。   同时,张昭以河西陇右节度大使的身份,命令自己岳父瓜沙二州节度观察处置等使曹元忠,尽发瓜沙归义军四千人,并民夫万人从肃州东进。   甘州仁裕可汗组织了一次野战想要抵抗,但很快就被武装起来的归义军六部骁骑直接击败,连张昭大军的面都没碰到,就只得退回甘州城。   至此,控制在甘州回鹘手中的删丹等重镇相继陷落,回鹘人只能固守甘州,指望把归义军给耗走。   这是个正确的策略,以目前河西之地的情况,加上瓜沙的归义军,张昭一次性征发了整整七万人。   这份消耗可是不轻松的,以目前凉州的存粮,最多也就能撑三四个月。   可想法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甘州仁裕可汗本来是准备撑三四个月耗走张昭,但张昭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回鹘人是马上民族,本来就不擅长守城,他们哪是归义军的对手,只打了一个月,就已经到了破城的边缘。   若不是甘州回鹘与归义军几十年深仇大,恨让他们不敢投降的话,城中恐怕早就爆发内乱了。   西面来的归义军,是曹元忠亲自带来的,他一到就把指挥权下放给了衙内兵马使罗通达,人则直接来到了张昭大帐中。   说是来跟张昭一叙翁婿之情,实际上是在表示,他不会捏着这几千归义军的指挥权不放。   张昭也很欣赏曹元忠的举动,自上次他带着归义军的年轻一辈走了之后,两边还是有些隔阂的。   毕竟张昭是远走,并没有选择终结曹氏对归义军的统治,这样一来,就形成了两个归义军共存的局面。   但今天曹元忠这么一做,相当于是把瓜沙二地的归义军和地盘,也送到了张昭手中。   张昭也表示,将会向朝廷请封曹元忠为谯郡公,并任命他为河西陇右节度副大使,兼任沙州刺史。   小舅子曹六郎曹延禄为伊州刺史,至于现在曹元忠的瓜沙二州节度观察等使职务将会被拿掉。   不过,这也不是没有后遗症,只看曹延禄看着张昭那渴望的眼神,这个伊州刺史,恐怕不是一个虚衔能糊弄过去的。   要知道,曹延禄跟曹三娘子和曹十九娘是一母所生,人家仅有的姐姐和妹妹都给张昭了,你好意思弄个虚衔糊弄?   “大王,甘州有人投书出来,愿取仁裕可汗首级出降!”折逋嘉施拿着一份写在锦帛上的书信过来说道。   张昭看都不看,直接把锦帛扔进火里烧掉了,“不许!今日的甘州城,就是仁裕肉袒出降也不许。”   曹元忠、曹延禄父子也赞同的点了点头,二十多年前,甘州回鹘兵至敦煌城下,强迫张昭的父亲张承奉认了甘州仁美可汗,也就是当今仁裕可汗的父亲为父,是全体归义军的奇耻大辱。   这等侮辱,只有用鲜血方可洗清,当年亲身经历那场屈辱的人,很多都还在世。   于情于理都不会允许轻易放过甘州回鹘人,至少就仁裕可汗一个人的人头,那是怎么也不够的。   “大王,分金都已经挖掘到了甘州城下,现在可以爆破了!”   刚说完不许,史崇敏就过来报告好消息了,经过一个多月的挖掘,分金都已经把炸药,送到了甘州城下。   轰隆一声,爆炸声震天响起,把曹延禄直接给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曹元忠脸上也血色尽失。   飞沙走石中,甘州东门城墙,瞬间就垮塌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最前面的沈念般大吼一声,六部重甲步卒带头冲了进去,紧接着就是党项弓箭手,归义军和憾山都的重甲士则在最后面。   穿着黑色扎甲的人群如同黑色的洪流一样,直接撞了进去,早就在肃州大战中折损了大量甲士的甘州回鹘没抵抗几下,就哀嚎着失去了抵抗的能力,被冲散得各处都是。   甘州城,回鹘人的王宫,这里是抵抗最为激烈的地方,药葛罗家的所有人都聚集到了这里。   归义军的士兵们,只能逐屋逐房的与他们缠斗,不断有药葛罗家的重要人物被擒拿了出来。   张昭逐一审问并让俘虏们辨认,凡是药葛罗家的近支,一律锤烂双手后再斩首。   曹三娘子穿着一身男装,身上更是也有一身皮甲,她看着不断被拉出来的药葛罗家近支,眼泪瞬间就模糊了视线。   微微阳光的照射下,当年那个能用细长手指弹竖箜篌,说起话来慢声慢气,如同和煦阳光一样的表哥索三郎,是如此清晰的回到了曹延鼐的脑海中,已经模糊很久的相貌,一瞬间就清晰了起来。   又一个药葛罗家的近支,被押着拖到了张昭面前,这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看着就跟当年索三郎差不多的年纪。   少年回鹘人看见那沾着大量血肉沫的铁锤,发出来了惊恐的尖叫声,绝望的不停挣扎。   但他被两个雄壮的甲士押着,哪怕再是剧烈的挣扎,还是被无情的按倒在了地上。   “二郎,饶了他们吧!”泪眼婆娑的曹三娘子突然出声阻止。   张昭略一迟疑,还是点了点头,刚才已经杀了十几个药葛罗家的近支,继续杀下去,确实没什么意思。   “大索全城,仁美、狄银、仁裕三人的近支兄弟,全部斩尽杀绝。   至于旁支,只要昔年没有参与围攻敦煌的,上天有好生之德,可免死罪,罚做镜铁山苦役!”   张昭声音刚落,震天的欢呼声响起,数十个甲士大笑着,押着一个身穿黄袍的人出来了,正是甘州可汗,药葛罗仁裕。   蛮熊和顿珠一人扯着仁裕的一条胳膊,他在按在了张昭身前的血水泥地上。   进攻之前,张昭就吩咐曹议金嫁到甘州回鹘的女儿,画了仁裕可汗的绘像,就是怕他如同上去在缪泉守捉那样金蝉脱壳。   “此人就是药葛罗仁裕吗?”张昭一连拉了三拨人来确认,两拨俘虏,一个是曹议金的外孙子,上一任阿咄裕可汗的儿子。   这个已经改名曹延嗣的七八岁小孩仇恨的看着黄袍者,因为阿咄裕就是被仁裕所杀。   “大王姐夫,此人正是仁裕那恶贼!”   ‘呛!’张昭抽出了腰间的横刀,随后示意顿珠和蛮熊两人,放开药葛罗仁裕。   他仰天长啸一声,这个导致张承奉西汉金山国破灭的甘州回鹘,终于在张昭手里终结了。   药葛罗仁裕一脱离控制,立刻踉跄着开始逃跑,张昭大吼一声:“父亲!今日,某给你报仇雪恨,我们张家,终于一雪前耻了!”   说罢,张昭飞步上前,手中横刀猛斩药葛罗仁裕的脖子。   冲天而起的头颅,带着血花飞向了远处,无头尸体还跑了几步,才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凡甘州回鹘百人长以上者,全部男丁罚为镜铁山苦役,金帛女子封赏有功之臣,其余人等,概不追究,各军不许奸淫,不许滥杀!”   “谨遵大王教令!”四周归义军将士轰然允诺,欢声四起! ###第三百五十七章 河西一统   甘州城中,尸体已经被清理干净,甘州回鹘百人长以上的军官和大小贵族,全部被锁拿一空。   张昭从凉州调集了三千五百石粟米到甘州,直接平稳了甘州疯涨的粮价,并且允许甘州百姓以工代酬,从归义军这里换取粮食。   加上归义军入城后不奸淫,不滥杀,甘州的局面很快就平稳了下来。   不管是城中的回鹘人还是龙家人,亦或是少量达旦人,都接受了归义军的统治。   他们甚至大为庆幸归义军能干翻药葛罗家,因为这几年与归义军的敌对,可是把甘州人给折磨惨了。   药葛罗家的人当然不会饿死,饿死的都是他们这些穷苦人,因此对于打破甘州的归义军,很多人竟然还非常认同和拥护。   破城后的第三日,黄羊儿带着祁连山上黄头回鹘十一部大小首领到甘州城来了。   他们依照张昭的命令,斩杀了甘州回鹘最后的王室-药葛罗通礼并其部众百余人。   张昭在甘州回鹘人的王宫,接见了他们,当即任命黄羊儿为归义军瀚海镇第七营指挥使。   让黄羊儿除了自身的三百多人以外,再去黄头回鹘中招募勇士,凑齐九百人。   而看着他前面这十几个,已经看着跟吐蕃人区别不大的黄头回鹘人,张昭也赏赐了一些金银和布帛,随即和善的开口问道。   “诸位都知道,某愿意让你们返回故乡的事情了吧?”   一众头领赶紧弯腰,七嘴八舌的回答,“俱已知道,我等感谢大王的恩典!”   “那好!既然要回到了故乡去了,那就不要自称黄头回鹘了,以后就用回龟兹人的本称吧!”   张昭笑着说道,实际上他这是要把这些黄头回鹘人和回鹘两字做一下切割。   因为被张昭打到天山以北七河之地的萨克图就是回鹘人,高昌回鹘甚至就以回鹘为国号。   这几万人要是顶着黄头回鹘人的称号回去,势必要增加管理的难度。   对于这几万黄头回鹘人来说,改个称呼根本不算什么,本来他们也不是很喜欢黄头回鹘这个称呼,这多少带有一点蔑视的味道,而且龟兹人才是他们本来的称呼。   说完了回鹘人,张昭又看向了黄羊儿,忍不住脸上挂了几分戏谑的笑意。   “黄羊儿,你就没大名吗?某的义儿军中,就有一个黄羊,是某从疏勒城带回来的,聪慧异常呢。”   黄羊儿对于张昭调侃毫不在意,他甚至还想更进一步。   “大王这么说,莫不是也想把某收为义子?若是的话,某这会就跪下叫耶耶!   反正那中原天子都可以认比他小十几岁契丹国主为父,某不过比大王大了两三岁,自然也能叫大王一声耶耶。”   “你小子倒是想得好,老子还想叫大王为耶耶呢!”一边的琼热多金听见了,忍不住出言笑道。   顿时众人笑成一片,略有些紧张和尴尬的气氛,立刻就缓和了起来。   张昭也笑得前俯后仰的,半晌才停下来对着黄羊儿说道:“算了,某还是给你赐个名字吧,这唐儿中也有黄姓,姓就不用改了。   昔年某曾祖太保公麾下有一大将名阎英达,不如就将英达二字赐予你,英武雄姿,开朗豁达,倒是与你脾性相合。”   阎英达,历史上也叫尚延心,这位可不是一般人。   是在张义潮恢复河西的时候,以河渭两州归附的大人物。   是一个以嗢末人身份能统领吐蕃部落的狠人。   归义军失去河西的掌控权,就是以阎英达在删丹镇将任上战死为标志的。   这种赐名,可不是一般的赐名,黄羊儿立刻收起了脸上嬉皮笑脸的表情,赶紧从座位上出列扑倒在地,给张昭行了个三个顿首大礼。   “仆黄英达,叩谢大王赐名,愿追随大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   处理完了黄头回鹘的事情,张昭将贵族体系一扫而空的甘州回鹘做了打散分布。   通过六天的摸排和统计,此时的甘州回鹘有户三万九千,口二十四万一千余。   其中三万余人生活在下肃州到缪泉守捉一带。   删丹有一万九千余人。   甘南镜铁山中有八九千人。   居延海到大漠中,生活着九万多和达旦人混居在一起的回鹘人。   甘州本部有九万多人。   此战过后,将要被罚没到镜铁山的男丁有两万余人。   对于居延海到大漠中,这群甘州回鹘可汗对他们控制力都相对较弱的部族,张昭把他们分为了十个部落,每部万人左右。   然后一部抽调一百最骁勇者,组成一个营带在身边,编入了玉成镇,称为回鹘义从左营。   再从甘州本部中,抽一千人他也编入玉成镇,称为回鹘义从右营。   同时从删丹的甘州回鹘中迁移出一万五千人,分别安置到凉州以北的民勤县,以及以南的昌松县。   再从六部折逋家和赵镇将家,抽调一万人左右安置到删丹。   张昭正式任命赵镇将为删丹镇将,替张昭控制删丹这块全中国来说,都可以称为养马圣地的地方。   除此之外,甘州本部的九万多人,也将要被抽出三万人,打散分布到兰州以及河州等地,当然,河州还没打下来,现在只是提前做了安排。   做完这些安排后,整个甘州的原本回鹘人也就剩下四五万人了。   张昭再移归义军百姓一万人到甘州,任命甘州阿咄裕可汗的儿子曹延嗣为甘州刺史,并以归义军衙内兵马使罗通达为充甘州防御处置等使。   只不过曹延嗣根本不会在甘州,张昭不过是要以他的名义,暂时做一做安抚人心而已。   甘州大权,还是捏在罗通达这位经验丰富的归义军老将手中。   张昭本来还是想要自己人来镇守甘州的,可是算了算,他手下的军将,能独当一面的不过就是阎晋、阴鹞子、氾全、马杀才等几人。   但这几人根本动不了,个个都有重任,只能让罗通达上。   不过,这也不错,罗通达是张昭父亲张承奉时期的心腹大将,罗家子弟也有上百人在归义军中,用罗通达,张昭还是比较放心的。   六月底,安排完甘州的事情,张昭就回到了凉州,一边让人安排大婚的事宜。   一边准备拿下陇右节度使范围中,不在张昭控制中的半个鄯州(青海西宁)。   廓州(青海化隆)   河州(甘肃临夏)   洮州(甘肃临潭)   渭州(甘肃陇西)   叠州(甘肃迭部)   岷州(甘肃岷县)等六个半州。   七月初,张昭任命阎晋为鄯、廓、河三州征讨使,率马步军四千,征发鄯东三部骁骑四千人进入鄯州。   七月底,阎晋与不肯归附的鄯西六部嗢末在湟水城(青海乐都)湟水边大战,鄯西六部两万联军大败。   阎晋进入湟水城,这里是原大唐陇右节度使的驻地,夺回了湟水城,张昭的河西陇右节度大使名号,才变得有名有实了起来。   修整半月之后,阎晋再次督军南下攻击廓州,廓州吐蕃部落聚集了四千余人想要反抗,被一波荡平。   此时,接到阎晋战报的张昭,赶到了湟水城,随即处死了敢于挑头反抗的鄯西六部中日姜、卑宁两部所有头人,并将两部男丁九千余人罚为镜铁山矿奴。   其余绰可宗、样丹等部极为惊恐,纷纷献上牛羊女子归顺。   十五天后,原本盘踞廓州,但被阎晋赶到了雪山上的廓州吐蕃部落发生骚乱,民众杀其东岱全家,下山投靠。   开什么玩笑,这时候可是小冰河时期,廓州本来生存就很艰难,被赶到雪山上那可谓是九死一生。   张昭趁机招揽这些吐蕃部落,得到了八千余口,并任命氾全为廓州刺史,迁兰州沙陀李氏部两千人到廓州,安抚分化当地部落。   随后,张昭抽调鄯西四部三千人,并归义军马步军六千人,组成一支算上民夫两万余人的大军,从鄯州出发进逼河州。   大军到后,在河州千年古寺灵岩寺主持大师的‘感召’下,河州嗢末诸部,遣子弟为质,献上土地户册牛羊子女表示臣服。   河州的嗢末,本就很多是陇右将士后人,况且河州的州城距离兰州只有一百二十里左右,只要张昭愿意,随后都可以抽调大军来攻打。   是以就同意了河州各部的投靠,并让各部在河州城歃血为誓,宣布放弃嗢末身份,以陇右将士后裔身份回归国家。   虽然这其中,真正有陇右将士血脉的不过三四成,但汉人身份从来就不是单单以血脉来确定的,更多是以文化的认同来凝聚。   张昭也相信,就嗢末那点文化水平,很快就能同化。   河州投靠后,剩下的地盘就只剩下了洮州、岷州、叠州以及最重要的渭州。   十月,洮州民众暴乱,杀准备抵抗归义军的洮州吐蕃贵族归附。   被吓坏的岷州各部首领,肉袒牵羊步行三十里,到岷州崆峒山下张昭大军营帐处投降。   不过,最后也还是出了点小意外,叠州的吐蕃部落与外面沟通少,不知道外界变化,竟然聚众三千余据守叠州山城准备抵抗。   张昭督军让岷、河、洮三州部众为先锋,归义军则提供远程支援。   三州部众为了纳投名状,死命猛攻,加上归义军的各种攻城器械辅助,大军打了一个半月,终于将叠州打了下来。   叠州原本能成为一个州,是因为大唐时期气候温暖,能发展一定的农耕。   但到了现在的小冰河时期,已经几乎只能进行放牧,唯一能种点地的地方,只有河谷地带的千余亩地。   于是为了震慑当地,也为了给纳了投名状的岷、河、洮三州部众一点好处。   张昭第一次没有管束部队,叠州城破后,三州部众冲进叠州城大索三日方才收刀。   随即,张昭下令,捣毁由大唐兴建的叠州城,将还剩余的几千叠州部民全部迁走,赏赐给有功之臣。   至此,原本有人口一万余的叠州彻底被废弃。   十二月十二,赶在除夕前,渭州的陇西、襄武、渭源三地的汉人和羌人大族首领,亲自赶到了凉州宣布投靠。   只从名称上就看得出来,陇西、襄武、渭源这种地方,一定是汉人多,汉化程度高的地区。   他们与凉州、岷州等地的汉人大族也多有姻亲关系,是以很快就投靠了张昭。   至此,河西陇右的瓜、沙、肃、甘、凉、兰、鄯、河、岷、廓、洮、叠、渭、宕、成、武、秦十七州中。   除了叠州被毁弃,成、武、秦三州在后晋手中,宕州在后蜀手中以外,张昭终于完成了一统河西陇右的大业。 ###第三百五十八章 天下震动   又临近除夕,这是张昭来到这个时代后的第七个年头,此时已经是后晋天福三年,公元九三八年。   这一年徐知诰改名李昇,改国号为唐,史称南唐。   石敬瑭正式割燕云十六州与契丹,耶律德光诏以皇都为上京,升幽州为南京,南京为东京。   而还有四年,儿皇帝石敬瑭就要在屈辱中抑郁而死,神州大地的大变乱,也将开始。   身在凉州的张昭,也刚刚完成了对于所有河西陇右唐儿来说,最重要的伟业,一统河西凉州十七州。   后晋派来的天使卢导和刘涛也已经返回中原,只等张昭与石敬瑭谈判完毕,少了成、武、秦三州,但是多了伊、西、会、原四州的河西陇右十八州户籍图册,就将交到中原朝廷手中。   自唐宣宗大中二年,公元八四八年,张昭曾祖父张义潮起兵推翻吐蕃暴政以来。   九十年中,河西陇右唐儿,几经波折,最终得以回归故国的大义,就要在张昭手里完成了。   这也是哪怕石敬瑭是毫无廉耻的儿皇帝,张昭还是要遵奉中原朝廷的原因,河西陇右归国,是各族人,特别是唐儿后裔心中的执念。   沙州张家以此起家,以此凝聚人心,哪怕是张昭这样的穿越者,也得依靠这条大义来凝聚、领导麾下各族。   他张昭遵奉的,不是石敬瑭这个儿皇帝,而是中原朝廷,是大义名分和回归故国的决心,至于皇位上坐的是谁,并不是那么重要。   张昭现在给自己打造的人设,就不是割据一方的军阀,而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国家忠臣。   当然,作为一个忠臣,以河西陇右十八州归国,是忠诚于国家的具体体现。   那么上书面刺君王之过,那也是张昭这个大忠臣的职责。   于是,就在石敬瑭正式割让燕云十六州给契丹的同时,张昭上了一封言辞恳切但情绪激烈的奏疏。   张昭在奏疏中表示,‘契丹,昔年乃中原大朝臣子,今虽骤得强盛,但仍是蛮夷,燕云十六州国家根本之地,万万不可交给契丹。   奉耶律德光为父,乃大家(石敬瑭)私事,割让燕云十六州,则是公事。   臣武威郡王,河西陇右节度大使万万不敢苟同此出卖领土之事,望大家收回成命。   若是契丹人以武力相威胁,臣愿提河西陇右十万精兵,出河套尊王攘夷!   此奏疏一出,天下响应,后晋之中,安重荣,刘知远,杨光远等实权派纷纷落井下石,都说要尊王攘夷。   这一来把石敬瑭脸都给搞绿了,只能赶紧让刘知远外出为许州节度使,将女儿长安公主嫁给杨光远的儿子杨承祚来安抚。   对于言辞和行动最激烈的安重荣则一边安抚,一边准备讨伐。   而后晋之外,后蜀孟昶、南唐李昇、吴越钱元瓘都乘机上书或者投书给石敬瑭,言明反对割让燕云十六州。   这使得石敬瑭极为被动和难堪,历数中原天子,哪怕就是晋惠帝那样的痴傻之君,也没被人如此看不起过。   但事已至此,契丹实际上早就分步占据或者笼络到了燕云十六州的豪强实力派,石敬瑭答应或是不答应,都已经于事无补。   这一年,中原王朝第一次失去了燕山和阴山这两个非常重要的屏障,河北之地门户大开。   曾经出过魏博牙兵和银枪效节都的强藩之地,开始频繁面对草原骑兵,再也不复昔日强盛。   ……   东京大宁宫中,焦头烂额的石敬瑭和桑维翰等人正在商议。   这刘知远和杨光远安抚下去了,安重荣也做了两手准备。   后蜀、南唐纯粹就是来拿石敬瑭刷声望的,暂时可以不理会。   至于吴越国的钱元瓘,也好处理,吴越实力相比其他藩镇要弱一些,自钱缪始,都卑事中原朝廷,并未独立建国,而是如同张昭这样,遵奉中原为主。   钱元瓘此次上书所求也很简单,昔年后唐时,因为使节问题,后唐朝廷和吴越有些摩擦。   虽然后来安重诲被诛,后唐朝廷把吴越国王,天下兵马都元帅等实虚官职都还给了钱缪。   但钱缪薨逝后,钱元瓘并未在后晋得到这些官职。   于是石敬瑭立刻让桑维翰命人拟旨,晋封钱元瓘为吴越国王,天下兵马元帅等职位,并派天使上门安抚,当就可平息。   但是最后,到了张昭这里,石敬瑭和桑维翰、石重贵等一批石敬瑭心腹,都不知道怎么处置好了。   因为张昭除了这封反对割让燕云十六州的奏疏以外,还提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以瓜沙伊西甘肃凉兰鄯河岷廓渭洮叠秦会原十八州归国。   另一件是李圣天将以安西于阗、疏勒、碎叶、宁远四地,百万生民,万里疆土请封的事情。   这两件事,对于石敬瑭的诱惑,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出卖燕云十六州,天下都看不起他,但如果能有河西陇右十八州归国和安西于阗请封两件事,可以转移视线的同时,极大增强他的声望。   但同时,张昭的胃口也大得很,第一个就是河西陇右十八州归国中,张昭带上了秦州。   要知道秦州虽然属于原本的陇右节度使,但目前是中原朝廷掌握之地,康福就是秦州雄武军节度使。   张昭把秦州放到十八州中,意思就很明显了,这是要求石敬瑭把秦州也交给他。   但秦州不同于其他地方,光是雄武军兵额就有上万,人口十几万,此外它还属于关中地区。   张昭得到了秦州,就如同有了扒开关中大门的手。   而且张昭有了秦州之后,原本属于陇右节度使的成州和现在称为介州的武州,也就保不住。   有了秦、成、阶三州,张昭甚至能和后蜀取得一定的联络。   此外,张昭在表示可以给贡献给朝廷八百河西骁骑,以让石敬瑭一定程度上摆脱杨光远要挟的同时。   希望能得到铁匠、石匠、木匠等百工千人作为交换,还希望河西招揽中原各类人才的时候,得到朝廷的帮助。   最后就是慕容信长和石敬瑭十五小姨妹永乐公主的婚事,张昭希望能尽快定下来,并且在婚后,两人能返回河西。   要知道,慕容信长在东京呆了快一年了,交流广阔,出手豪绰,已经把河西人豪爽侠气的形象,在中原人中立了起来。   要是还能把永乐公主带回河西,那将极大提醒张昭这个永乐公主阿翁的声望。   一众人在大宁宫中苦思冥想,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只能答应。   因为张昭的三个条件,长远来看,对于石敬瑭来说是有害的,因为这会导致张昭声望剧增,并且将手伸进关中,日后必为大患。   但对于石敬瑭来说,他目前焦头烂额,国内反对声四起,还必须要筹措绢布盐糖茶上贡给契丹。   更要平衡各实权武将势力,保住自己的天子之位,闪转腾挪的空间并不大。   张昭能给他的,不管是大义上的十八州归国,还是实际上的河西骁骑宿卫禁宫,都是石敬瑭急需的,更何况石敬瑭还欠了张昭好几十万贯呢。   最后,在现实面前,石敬瑭也不得不低头。   这种事情,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对契丹低头是低,对张昭低头,好像也不是那么让他难以接受。   不过在答应张昭要求之前,石敬瑭密令康福,要求将雄武军以及秦州居民尽量内迁,只给张昭留一个空壳子秦州。   然后将雄武军和居民,都安排到凤翔节度使地盘上,以此增强李从曮的实力。   于是明面上,石敬瑭以平定关中之乱有功,加歧王李从曮为秦王。   并把李从曮之弟李从昶控制的左龙武军两千人调回凤翔府,正好李从昶刚刚病逝,就以送棺归乡的名义,给刚被大败的凤翔军回回血。   这是要依靠秦王李从曮的凤翔节度使,来对抗张昭啊!   只不过,石敬瑭万万没算到,老狐狸康福早就收了张昭的钱,还暗中许了一个孙女给张昭为孺人,他能在多大程度上听话,那真是只有天知道。   至于李从曮,石敬瑭虽然从安审琦的的奏报中知道被张昭的归义军给打惨了,但他完全不知道李从曮被打的有多惨。   如果他知道李从曮被张昭打到心胆俱丧,那就会明白以李从曮对抗张昭,用这种藩镇对藩镇的方法对付归义军,很难说可以起到多好的效果。   ……   凉州,武威郡王府邸,除夕夜,张昭正在观看歌舞。   在场中翩翩起舞的,是一个身材修长,眉目如画的美人。   她身穿火红色的锦裙,舞姿柔中带刚,一双美目,不时瞟向主座上的张昭,显然对张昭非常满意。   态度之热切,连张昭这样的有了一堆女人的老手,都有点招架不住,只能假装和身边陪着饮宴的李绍宗攀谈。   “绍宗表兄,七表妹性子还是跟幼时一样火爆啊!”   李存惠的父亲,翩翩起舞的李秀云兄长李绍宗闻言,略微有些尴尬。   他这妹妹,美艳无双,身材更不用说,就是脾气火辣了一点,一般人那是消受不起的。   “大王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呐?”李绍宗眯眯眼,一副精英推销员的做派。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早就知书达礼,矜持温柔很多了,若不是常言定要嫁个天下英雄,早就被踏破家门的大族好儿郎娶走了。”   “真的吗?”张昭很表示怀疑,按说李秀云这种家世,到张昭这来做个基本就跟妾差不多的孺人,并不是多么长脸的事情。   李绍宗真愿意就这么把亲妹妹送来?而且还一副害怕张昭不收的样子。   李绍宗正想说绝对是真的,但眼角一抬,就看见妹子已经径直朝张昭走了过来,顿时觉得有些不妙。   “大王表兄,奴当年捉弄过你,你不会还记在心里的吧?要不这样你把娶回家,就可以天天捉弄我了!”   说着,李秀云还眨了眨眼睛,这让张昭一下就在脑海中,找出了一个古灵精怪小辣椒的形象。   嘶!这位好像,真不是那么好消受的,自小就敢爱敢恨,大胆泼辣。   呃!李绍宗更尴尬了,刚说完妹子矜持温柔,这会就自己上来推销了。   正在此时,门外今天护卫值守的崔虎心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绢布,绢布上写满了字。   张昭让郭天策接过来一看,原来是慕容信长发回来的。   石敬瑭已经同意了张昭的条件,并且还要为张昭加封王爵。 ###第三百五十九章 风起河西 魂兮归来   李秀云来了又走了,就在张昭摸着被夹的生疼的腰杆还在回味不已的时候,李秀云留下一封书信就消失不见。   张昭这才知道,李秀云的到来,是大有深意的。   按照此时权贵人家嫁女的规矩,在大婚的前一个月,会让一个家中精心培养的丫鬟去跟姑爷睡一个晚上,以此来确定姑爷身体上没有什么毛病。   张昭当然是没毛病的,他有没有毛病,曹延禧的亲姐姐曹三娘子肯定知道,张昭的两子一女也不可能是假的。   但瓜沙二州的归义军老人们还是愿意来这么做,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就是他们已经决定完全下注到张昭身上了,以至于李秀云这样出身和相貌的美人,都愿意拿出来作为陪嫁的媵。   有鉴于此,张昭知道,自己必须要返回敦煌一次了,去彻底吸纳曹氏归义军的所有力量为己所用。   就在张昭装备回敦煌一趟的时候,中原朝廷的使者,一拨接着一拨的到来,全都是催促归义军贡使上路的。   已经六十四岁的张昭外公宋同义,此刻显得异常精神矍铄。   自他到凉州见到张昭以后,无时无刻都在由内而外散发着老怀大慰的气息,脸上的笑都没停过。   上元节过后,中原后晋朝廷,给张昭的封赏确定下来了,他要求的秦州回归陇右,百工千人,慕容信长的婚事全部应允。   中原朝廷同时还开放河西盐进入关中销售,这又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只不过卖河西盐的同时,张昭也要同意将河西马卖给朝廷。   这小事一桩,张昭想了想,也同意了。   河西马又不是专指汗血马和折耳马,这两种马,张昭都才几千匹,他肯定不会干,但同样不错的凉州马,还是可以销售一些出去。   而张昭一字王的王号也定下来了,那就是韩!   听到石敬瑭要封自己为韩王,张昭愣了半晌后,差点被气笑了。   他简直要为石敬瑭或者桑维翰的聪明才智,点上二十四个赞。   按照此时为封王挑选王号的惯例,能给张昭上的一字王号有三个可以用。   即以张昭的河西陇右节度大使驻地凉州,封张昭为凉王。   以张昭籍贯来选的话,则有两个选项。   张昭祖籍南阳,战国时期绝大部分地盘属于楚国,小部分属于韩国,所以就有韩王和楚王两个选项。   对比下凉王、楚王和韩王这三个王号所代表的意思,那就很有趣了。   先说凉王,这个王号不是春秋战国时期的古国,所以一直以来,就有很强的独立属性。   不管是东汉末的董卓祸乱朝纲的西凉军队,还是十六国、南北朝时期的前凉、后凉、北凉、南凉。   这些凉王,都有一个共同的属性,那就是基本是称孤道寡的一方诸侯。   石敬瑭要是把凉王这个王号给了张昭,岂不就是变相承认,张昭这个坐拥河西陇右的凉王,照样是诸侯王。   那这十八州归国家,岂不就成了一句空话,所以石敬瑭为了面子,直接就否决了凉王这个王号。   再说楚王,楚可是先秦大国,那是向周天子问鼎轻重的春秋五霸、战国七雄。   秦、楚、齐、晋,历来就是一字王爵中,最好的几个字眼,特别是问鼎轻重这个典故,让石敬瑭心里很不爽。   那么韩王这个王号,就让石敬瑭很满意了。   首先是韩国也是战国七雄之一,你不能说它不尊贵。   但除此之外,韩国在战国中的表现,那只能用一连串的惨字来形容。   除了三家分晋之后灭了郑国,韩昭王时期申不害变法中风光了一把之后,韩国一直都处于持续性的拉胯中。   位于四战之地的它,谁崛起了都要来打一打他,彰显下存在。   魏国强大起来夺取河西之地的时候,捎带给了韩国两耳刮子。   秦国强大起来了,东出函谷关打魏国的时候,一定也抽空给韩国两下。   楚人北上,也要骚扰。   赵国胡服骑射也要打打韩国显示存在感。   魏齐争霸搞出马陵之战,韩国无奈当了受害者和背景板。   秦赵相斗弄出了长平之战,韩国几乎被打的只剩下小半条命。   六国中,第一个被秦国灭亡的,也是韩国。   可以说,在整个战国时期,韩国就是被所有人欺负来欺负去的弱者,妥妥的班级霸凌终极受害者。   浑身上下都透露出,这个韩韩就是逊啦!的味道。   而这份气质,就是石敬瑭想要表达的。   当然,张昭更不知道的是,韩王这个王号,石敬瑭本来已经准备追封这个李嗣昭的。   此人是李克用的义子,也就是传说中的李晋王十三太保之一。   而为了不把凉、楚两个王号封给张昭,石敬瑭刻意把李嗣昭改为追封汾阳王,就是为了给张昭留出韩王这个称号。   “这不知羞的儿皇帝安敢如此?”   宋同义怒了,他觉得,自己的外孙以河西陇右十八州归国,如此丰功伟绩,怎么也该是楚王而不是韩王。   张昭也冷冷一笑,玩阴的是吧?本来他还想做的不那么过分,现在看来,不过分是不行了,因为儿皇帝给脸不要脸。   不过张昭不会拒绝韩王这个称号!   怎么说也是一字亲王,他以大义归国,明面上搞得大公无私,结果却因为王号和中原朝廷拉锯的话,是很破坏形象的。   而且,他还有的是时间和办法,来得到楚王或者凉王的封号,不急于在这一时较劲。   所以张昭要做的手脚,还是在河西陇右十八州归国这个事情上。   张昭拍了拍外公宋同义的后背,劝解老爷子别生气,一边把他的想法给宋同义一说。   顿时,老头子惊愕的抬起了头,第一次对他这并不太了解的外孙,有了新的认识。   ……   后晋天福四年,公元九三八年,三月,张昭以外公宋同义为归义军副使,河西陇右节度行军司马,充十八州归国专使的身份。   携带河西贡马三百匹,河西宿卫骁骑六百,河西陇右唐儿、诸羌、党项、沙陀、回鹘、龙家、龟兹、达旦各族专使三百人。   自凉州启行,走凉州洪池岭入兰州,再走狄道入陇西,最后自天水进入关中。   就在宋同义路过秦州之后,只隔了一日,秦州雄武军就非常‘巧合’的爆发了兵乱。   数千雄武军牙兵拒绝朝廷调令迁往凤翔,他们占领署衙,驱逐了秦王李从曮派来的兵马使。   听闻此情况,张昭亲自率归义军马步军七千,从渭州直抵秦州。   至于为什么张大王就在只与秦州相隔几十里的渭州,那主要也是‘巧合’不是。   张昭到秦州后,直接逮捕了带头闹事的牙兵牙将,把他们‘发配’到凉州去了,随后宣布大赦士卒。   不用离开家乡的雄武军牙兵和秦州百姓欢声雷动,随即张昭遣人,将雄武军节度使康福礼送出境。   康福哭嚎着,带着几十亲信牙兵,咬牙切齿的说要去东京告状,只不过,他几十人一路,走的比宋同义上千人还慢。   四月底,宋同义的河西陇右归国专使团,走到长安就停了下来。   此时的长安城躲过了乱兵之劫,晋昌军节度使安审琦,也算是五代比较有治理能力的节度使。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张昭打通河西之后,丝绸之路终于开始良好运转。   虽然跟大唐鼎盛时期没法比,但比起安史之乱以后,还是有了很大程度的提高。   有了丝绸之路,长安的经济活力,竟然一步步有所恢复。   人口比张昭走时,还多了上万人,大多都是各地行商以及丝织行业的人才回流。   长安城外,开远门外,李唐宗室,这些年一直在主持祭祀李唐诸代帝王的李寿龄,汾阳王郭子仪的六世孙郭昭,等一大批唐末遗老遗少,此刻都聚集在开远门外等候。   等到远远看见张字归义军大纛的时候,整个开元外欢声雷动,鼓乐声震天响起。   大半个长安居民,甚至连很多晋昌军牙兵都跟着来到了开远门。   他们也跟着欢呼了起来,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欢呼?但就是觉得高兴。   等到使团走近,李寿龄带着十几个李唐宗室的耆老,排成排向宋同义敬了一大碗米酒。   当李寿龄举着酒碗朝宋同义走过去的同时,耆老们同声开始吟唱。   “殷其靁,在南山之阳。何斯违斯,莫敢或遑?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殷其靁,在南山之侧。何斯违斯,莫敢遑息?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殷其靁,在南山之下。何斯违斯,莫或遑处?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这是《国风·召南·殷其靁》,是以一个妻子的口吻,呼唤在外服役的丈夫回家。   大意是:雷声雷声响轰轰,响在南山向阳峰。为啥这时离开家?忙得不敢有闲空。我的君子真勤奋呀!快快回来欢聚一堂。   这首国风,用在这里是如此的恰当。   安西、河西、陇右的将士,不正如同勇敢而勤奋的君子那样,为国戍边,只是就陷于吐蕃就再也没回来过,他们的亲人是如此的渴望他们回家。   宋同义瞬间就泪如雨下,他接过李寿龄手中的米酒,随后一饮而尽。   就在此时,宋同义身后的代表安西唐儿的郭天策和惠兴和尚杨和。   代表河西唐儿的张家仅存怀字辈的张怀庆,曹议金的堂弟曹仁荣。   陇右唐儿代表姑臧李氏族长李简厚,凉州六谷阳妃谷沈家的沈念般。   一起上前扶住了宋同义,他们也开始以诗经唱答。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采薇采薇一把把,薇菜新芽已长大。说回家呀道回家,眼看一年又完啦。   有家等于没有家,为跟玁狁去厮杀。没有空闲来坐下,为跟玁狁来厮杀。   采薇采薇一把把,薇菜柔嫩初发芽。说回家呀道回家,心里忧闷多牵挂。   满腔愁绪火辣辣,又饥又渴真苦煞。防地调动难定下,书信托谁捎回家?   ……   驾起四匹大公马,马儿雄骏高又大。将军威武倚车立,兵士掩护也靠它。   四匹马儿多齐整,鱼皮箭袋雕弓挂。哪有一天不戒备,军情紧急不卸甲!   回想当初出征时,杨柳依依随风吹。如今回来路途中,大雪纷纷满天飞。   道路泥泞难行走,又渴又饥真劳累。满心伤感满腔悲。我的哀痛谁体会!   绝对没有比《小雅·采薇》更能适合此刻沦于胡尘一百五十年安西、河西、陇右心情了。   他们为什么不能归家?不就是与玁狁这样的敌人战斗无法脱身吗?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看不到希望的绝境中坚持。   从唐代宗永泰元年,公元765年战死的河西节度使杨志烈开始。   到后面周鼎、阎朝、李元忠、杨袭古、尔朱某、及至最后的武威郡王郭昕,万里一孤城,尽是白发兵。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这句话,宋同义等人连唱了三遍,唱的众人泪如雨下。   忽而晴空万里的天上,吹起几缕干冷的清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细细的雪花,飘然而下。   无数长安百姓,在李寿龄等人的带领下,用步舆将宋同义等人,沿着破败不堪的朱雀大道,往大明宫丹凤门外抬去。   在那里,由张昭走时出的银钱,李寿龄等人为大唐诸帝就在丹凤门外,建了一座家庙祭祀。   如果有人此刻能从天空往下看去的话,整个长安城的人几乎都被惊动了,无数攒动的人头,黑压压的从各方往大明宫的方向而去。   大明宫外,奏起了祭告祖先的雅乐,李唐二十一位皇帝神主牌位前,无数双眼睛的见证下,一面面戎装绘像,被请进了这座属于家庙性质的庙宇中陪祀。   他们是:   大唐河西节度使、河西副元帅杨公志烈。   大唐河西节度使、伊西北庭节度使杨公休明。   大唐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工部尚书、御史大夫、河西节度观察使、沙州刺史、蔡国公周公鼎。   大唐开府仪同三司、沙州都知兵马使、沙州刺史阎公朝。   大唐北庭大都护、伊西北庭节度支度营田瀚海等使杨公袭古。   大唐安西四镇节度观察使,尔朱公某。   大唐北庭大都护、伊西北庭节度使、宁塞郡王、李公元忠。   大唐检校尚书左仆射、御史大夫、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武威郡王郭公昕。   一共九面戎装绘像,这是自吐蕃陷安西、河西以来,一直孤军坚守的大唐孤忠。   他们从唐肃宗上元元年(760)开始抗击吐蕃,一直到抵抗到了唐宪宗元和三年(808),足足四十八年。   从总角童子抵抗成了垂垂老者,甚至他们最后都没有屈服,子孙一直在苦苦坚持。   而这之后,归义军,就成了接力者。   九面绘像被请进庙后,宋同义泪眼花花的站在庙宇前,他看着起码上万的长安百姓说道。   “老夫来时,河西陇右节度大使、武威郡王张大王曾嘱托某。   安西、河西、陇右将士不忘故国,今日得归,不单有白发郡王郭昕公这样忠臣的功劳,还有安西、河西、陇右数十万将士的功劳。   虽然那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事情了,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但可以为他们立一座神像,让他们的魂魄,能回归日思夜想的长安!”   宋同义话音刚落,全城轰动,无数百姓奔走相告,不一会,雕塑神像的巨石就被无数长安百姓运了过来。   几千斤的巨石,仅仅靠着往下垫圆木,硬是从城外滚过整条朱雀大街,一直滚到了大明宫外。   有些百姓甚至将家中准备建房的大梁,都铺在了地上当做圆木。   城西的粟特商人买了数百只羊与数百石粟米负责伙食。   城中石匠带着工具自发汇集起来,在河西来的总匠安排下,开始雕琢。   只用了三天不到的时候,一具威风凛凛的,着甲持矛戍守边关将士像,就立在了大明宫外。   神像前,还立了一座碑,碑文上书。   ‘自先汉冠军侯列郡祁连,为国张掖以来,一千年中开拓河西的汉家健儿,魂兮归来!’   安审琦什么也没做,就在那里静静看着,直到神像落成,连他手下的晋昌军牙兵都心神震荡、神伤不已的时候,他只默默对左右说了句。   “天下间,人心向背,大势已成,此风起自河西,我辈当随风而动,方可不负此生!”   人群中,李从曮的次子李永吉惊得面无人色,他浑身无力的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挥手让侍从赶紧回凤翔府。   “速告大人,武威郡王已有关中人望,昔年身在太原时的庄庙,都不能与之相比!   请大人送还秦州百姓,撤掉秦州和凤翔的哨卡,厚礼卑辞,或能使我李家保全富贵。” ###第三百六十章 这东西,你把握不住   洛阳,紫薇城,旭日初升,河西陇右十八州归国使团自潼关而来。   一路上华州镇国军,同州匡国军,河中护国军,陕州保义军等,凡是使团经过的节度使地盘,各镇军都派了牙兵护送。   等到了洛阳,整个使团已经有三千余人了。   这座刚经历了张从宾之乱,旁生绿野的浩然神京,今日又喧闹了起来。   除了归义军的十八州归国使团以外,各地豪杰、文人,家族中有人曾失陷在安西、河西的,甚至当年安西行营勤王军的后人都来了。   宋同义与这些为忠义所感召的中原豪杰一起,在洛阳的紫薇城外,上午祭祀了唐高宗天皇大帝李治,以及则天大圣天后武曌,下午又祭祀了后唐的庄宗和明宗。   六月,历时三个多月,归义军河西陇右十八州归国使团,终于到达了此时后晋的都城东京开封府。   随着归义军一起来的超过了三千人,加上归义军使团,人数足足达到了四千人之多。   整个唐末五代以来,天下匈匈,互相征伐,武士荣耀尽失,文人颜面扫地,士庶不安,人人自危。   是以从未有这么一刻,能在这个时代,让人觉得那么充满了大义和荣耀。   一阵阵喧哗声,从东面朝阳门而来,原来是曾经的河西节度使杨休明后人,听闻河西陇右归国使团到洛阳后,特意赶来。   杨休明出身弘农杨氏支脉,众人都以为这些世家,早就不存在了,没想到竟然也还有后人在。   过了一会,又有十余骑旋风般的驰来,原来是河东太原阎家的后人来了。   太原阎家一直延绵到了共和国时期,山西纹宁阎氏和两广阎姓,都是从这里分出去的。   最后的高潮,是十余员身穿锦袍的银刀官,簇拥着一个消瘦的男子进入了东京。   “这不是郭少卿吗?”有人认出了来人了。   少卿不是名字,而是官职,此人就是大唐汾阳王郭子仪五世孙,最后一任的安西四镇节度使,武威郡王郭昕的侄孙,曾任后唐卫尉少卿的郭在徽。   他在末帝入洛阳后,迁居金陵,子弟皆在淮南唐国为官,此刻竟然从唐国过来了。   如同约定好的一般,双方在大宁宫外会面了。   武威郡王郭昕的后裔,河西陇右节度大使掌书记郭天策,颤抖着叫了一声伯祖,然后将手中由碎叶郭家人一直保存的郭昕神位,交给了郭在徽。   “百三十年矣!叔祖的神位,终于回到了这里,郭家的祖宗祠堂,已经被某迁到了庐陵麻冈,叔祖到了那里,一定和忠武王(郭子仪)有说不完的话!”   郭在徽低低哀泣了几声,随后将另一面刻有大唐安西四镇节度使、武威郡王郭公昕的神位,交给了郭天策。   “这就是祖宗祠堂中叔祖的神位,今日就交给天策你了!”   郭天策双膝跪地接过了神位,面带自豪的说道:“此去九千九百里,在安西碎叶,郭家尚有香火在,他们还记得故国。   等到国家一统,四海归一之时,侄儿一定会把这神位护送到碎叶去,到龟兹去,使我祖在天之灵亦得欣慰。”   郭在徽闻言,亦向西哭拜了三拜,看也没看向大宁宫城上的石敬瑭一眼,随后就在十余骑的护卫下,匆匆离开了。   大宁宫城头,石敬瑭如遭雷击,他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脸上竟然缓缓浮现出了几丝羞惭之色,随即又被惨白之色所替代。   他明白了,这次河西陇右十八州归国,跟所有人都有关。   河西张昭一举天下闻名,安西、河西、陇右将士们的坚持也为天下敬佩,十八州归国使团,将会享受全天下人的礼遇。   安西军、河西军曾经将帅的后人,比如残存的弘农杨氏,太原阎氏,太原郭氏,残存的安西行营军后人,就是一路派人护送的各镇节度使牙兵,都有荣焉。   只有他石敬瑭,恐怕得不到多少的荣耀!   儿皇帝在大宁宫上一阵恍惚,若是他没有出卖燕云十六州,不!若是他不在前几月正式下旨割让燕云十六州,此刻享受这份荣耀的就是他。   只看十八州归国使团造出的硕大声势,那种让所有人与有荣焉的情怀。   若他没有出卖燕云十六州,若他是没有称耶律德光为父,那么今日,他石敬瑭就可以凭着这股大义凝聚人心,内压藩镇,外服唐、蜀,北逐契丹,成就千古一帝。   他也明白了,当他还在蝇营狗苟的于王号上做文章的时候,张昭早就直接从最高处,断绝了他的生机。   一切都来不及了!无上的大义,交到了一个已经将大义破坏殆尽的人手中,那就不是加分而是大大的减分。   他根本把握不住,天下人只会因此更鄙视他。   此刻,就在石敬瑭身边,老狐狸冯道眼中,放出了不应存在于他身上的激动神色。   深恨石敬瑭父事契丹的景延广连连嗟叹。   卢导、刘涛、薛居正一众文臣面目迷醉,刘知远胸口剧烈起伏,杨光远更是直接看向了石敬瑭,恨不得站在那里的人是他。   所有人,除了与石敬瑭深度绑定,臭名昭著的桑维翰以外,都升起了归义军明珠蒙尘,石敬瑭望之不似人君的感慨!   一时间,人心浮动。   ……   黄河百害唯富一套,而朔方节度使所在的灵州、灵武、怀远等地,就是前套和后套中最富的一套。   这里水草丰茂,良田万顷,有黄河水运便利,也有黄河水道为天险,可耕可牧,背靠中原,面对大漠。   在这里,除了朔方,四处都是干旱苦寒之地,唯有朔方,乃是塞上江南,它是中原王朝对抗草原民族的第一前线和最好的基地。   但凡中原王朝,有了河套地区,就可以轻松对草原民族形成巨大的优势。   这是汉民族在西北最好的桥头堡和补给点,强盛时,出朔方征讨四处,贫弱时,也能以此为堡垒固守。   此时的灵武节度使乃是幽州人张希崇,此君在唐末五代,也是一个极为不寻常的存在。   他早年被契丹俘虏,契丹国主委任他为平州节度使,但却暗中以班超、苏武自居,以身为汉人而骄傲。   唐明宗李嗣源时,张希崇谋划多年,以班超故事鼓舞属下,他起兵袭杀契丹兵马,以平州两万汉人归唐,称一声英雄绝不为过。   内归之后,张希崇事母极孝,身为一镇节度,在汝州任上接母亲过来奉养的时候,亲自抬轿三十余里。   到灵武节度使任上,张希崇精练士卒、廉洁奉公、屯田自守,粮食大丰,使士卒无转运之苦。   军纪败坏的灵武军更在他治下焕然一新,几次想要趁石敬瑭入中原前来夺取灵武的契丹人,都因为畏惧他的威名,而不敢动手。   裴远刚到灵武的时候,心情是苦涩的,如果不是家人被石敬瑭扣住,他都想弃官跑去河西。   但到此半年,裴远被张希崇深深的折服了,也看清了灵武面对的复杂局势。   此地自唐末以来,汉人迁走已经上百年了,胡人遍地,不识文教,甚至不认同中原王朝。   而在灵州南北,北面契丹铁骑来往,诱惑灵武之人投靠。   东南边定难军党项李家对灵武虎视眈眈,他们不断派党项部族渗透到灵州来,企图一口吞下。   裴远惊恐的发现,作为国家边防重地的朔方,汉人户口竟然不足两千户,而胡人十倍于此。   这一旦有变,不管是被契丹人占据,还是被党项人夺取,对已经失去燕山与阴山的中原王朝来说,西北也将再无宁日。   此时此刻,为朔方(灵武)的命运,为中原朝廷的命运,为全天下汉人命运深深担忧的一老一少,枯立于灵武城头,两人望着脚下的黄河与远处的大漠,久久无语。   灵武局势败坏,恐怕难以回转了,汉人大规模迁走,哪怕张希崇,也只有裱糊的能力。   因为水源枯竭,就是打一百口井,又有什么用呢?   至于张昭,裴远想过,可是,裴远摇了摇头,张昭虽然雄才大略,但河西胡化已久,想要纠正就已经千难万难。   以归义军的几千兵力,三五年内,根本没有兼顾灵武的能力。   “玉英啊!此地生机已绝,我体弱,老于边城,赋份无所逃也!你回去就辞官吧,不要像我一样,死于绝地!”   良久,张希崇拉着裴远的手,两人把臂而行,往灵武城内走去。   裴远悲怆的仰天长啸一声,神色挣扎了片刻,随后摇了摇头。   “若是没到灵武,倒是可以当做没瞧见,可是到了灵武,眼见此山河破碎,劫难将至,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灵武沦陷?”   张希崇动容一笑,随即嘴角充满了苦涩之意,“又是一个逃不过自己内心的人,若能如东京天子那般,岂有烦恼在?”   裴远一愣,两人同时对着南面放声大笑,笑容之中,是对石敬瑭的无情嘲讽。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了驼铃声,听着是商队来了,裴远踮起脚尖看去,神色不自觉的变了变。   能用这种双峰驼运载货物的,必然是跟张昭有关系的。   因为在河西有旋风炮的存在后,这种更够负担旋风炮的双峰驼,就成了军用管制牲畜,一般商人根本得不到。   果然,当他朝城下看去之时,正在进城的商队中,领头的壮汉虽然一副粟特人长相,但是汉话极为流利。   而且他还有一种裴远似曾相识的口音,这种非常周正的口音,非常奇怪,只要听过就很难忘掉。   阳光下,进入瓮城的粟特壮汉紫黑色头发闪闪发亮,正是张昭的假子之一,河西粟特商会康金山的女婿,归义军骁将张烈成。 ###第三百六十一章 大婚   灵州,灵武节度使署衙,素来崇尚朴素,好诗书,不好酒乐,不蓄姬仆的张希崇,破天荒的在署衙中,置美酒千瓮,肥羊鲜鱼无数。   无数灵武军将校喝的面红耳赤,吃的满口流油,只是不明白节帅今日为何如此高兴。   张烈成端着葡萄酒上前,却见张希崇与裴远相对而坐,周围数个文士官吏相陪,只以箸击碗,唱歌以相合,与外面纵酒狂欢的军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张烈成忽然明白,为什么这张节帅治军严谨,数年就让灵武军上下焕然一新,又能屯田改善民生,却无法把灵武军拧成一股绳,也无法阻止灵武的衰败之势了。   因为这位他本家节帅,与时代太过格格不入。   此人若在汉,当是魏尚那样的云中太守,郅都那样的雁门太守。   如是在唐,当为裴行俭这类出将入相的重臣。   但很可惜,现在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乱世,带着些许世家自傲的出将入相,已经不流行了。   哪怕就张烈成来说,对比起张希崇,他更喜欢义父张昭那种能与文人吟诗作对,也能与武人挥拳斗殴的‘全才’。   张希崇看见了端着酒碗就过来的张烈成,却伸手示意他不忙请酒,而是叮叮当当敲了几下酒碗边缘,方才开口说道。   “某长于幽州,少不识明主,错投桀燕刘守光麾下,好在迷途知返,天成二年(927),杀契丹兵将,以两万人南归,迄今十年矣!”   张烈成不知道张希崇为什么要这么说?但还是笑着夸赞道。   “节帅南归,如先汉苏武,后汉班定远,忠义胆略,天下皆知!某虽生在安西,却是唐儿,当敬节帅!”   张希崇与张烈成同饮了一碗,但却不放张烈成离开,而是让他在身边就坐,随后继续说道。   “等某南归,历任诸州节度,虽无大功,亦有苦劳。   平生所愿,当居庙堂之高,效杜工部致君尧舜上之志,但天不遂人愿,今将老死于边荒之地。”   说着,堂堂灵武节度使竟然双眼含泪,语气凄切,“某昔日南归,就是不愿做契丹奴儿,不忍使我华夏衣冠,丧于蛮夷。   但那石敬瑭,竟然卖国求荣,将我故乡献与契丹贼奴,我张希崇,十年努力,舍命南归,竟然又要去做契丹人吗?   被自己君上出卖,有怨不得伸冤,有仇无法报,与死人何异?”   张希崇话音刚落,周围招揽的文士官吏,都被吓得跪伏在地上,但裴远若有所思,张烈成惊疑不定。   如果张烈成和裴远,如同张昭一样知道历史进程的话,就会知道,张希崇会在明年,抑郁而终。   他是这五代十国中,最生不逢时,也是最憋闷的人。   一个不愿做契丹奴儿,连一镇节度使官位都可以抛弃,率两万众南归的英雄人物,却在晚年,被自己效忠的君王出卖。   家乡幽州,尽入契丹人之手,此时此刻,张希崇所有的努力和光荣,都被石敬瑭,毁灭殆尽了。   帐内哀泣声声,帐外灵武军将校胡吃海塞,竟然没人注意到帐内的变化,灵武节度使上下割裂,莫过于此。   “裴玉英!我且问你,那河西韩王,乃何等样人?”张希崇突然站起身来问道。   裴远愣了一小会,突然展颜一笑,大声说道:“韩王忠义之后,雄姿英发,上能凝聚将官之志,下可收揽小民之心,乃真吾主也!”   “某且问汝!韩王有何大志?”问完了裴远,张希崇猛地转过身,问向张烈成。   张烈成心神震荡,但表面功夫做的非常好,他微微一拱手,极为平静的回答道。   “某虽自河西来,但韩王乃天上星宿,未曾得见,只看河西政通人和,上下尊卑有序,豪富无灭门之忧,小民无刀兵之苦,当是乱世桃源。”   “哈哈哈!”张希崇大笑三声,“答的倒是不错,但休要骗某!   你入城时所带双峰之驼,河西早就开始暗中管制,甚至编号记录。   若不是河西韩王亲信,就凭区区一个为粟特商会销售白糖的商贩,怎能有十数匹双峰驼?还不快快道来!”   张烈成咬了咬后槽牙,虽然在张昭身边锻炼多年,但还是有些年轻。   他方才忍不住看了裴远几眼,正是这几眼,让本就有些怀疑的张希崇几乎确认。   想到这,张烈成也不装了,他把有些弯曲的背脊打直,站起身来,面带自豪的对着张希崇回答道。   “韩王欲率天下英豪,补开元后龟裂之苍天!”   “好一个只手补天!不是英雄,说不出这句话。”   张希崇显然也被镇住了,呆立半晌才说道:“汝且回去,报与韩王,就说某幽州张德峰,请与韩王一会!”   ……   此刻,张希崇口中的韩王,正在敦煌城中,醉了一场又一场,因为今日,就是张大王大婚之时。   从十二岁就定给他,一直等了足足七年,现已十九岁,快变成老姑娘的曹十九娘曹延禧。   终于等到穿上青绿色的花钗大袖礼服,层层披帛,头戴各式金银钗钿,嫁给张昭。   这场极为隆重的婚礼,哪怕是被张昭弄的灰头土脸的石敬瑭,也派了礼部官员当场祝贺。   归义军中,除了必须要往灵武去的张烈成和无法回来的裴远以外,连慕容信长都带着他的妻子永乐公主回来了。   张昭的嫡母于阗奉天公主,于阗金国太子李从德,并贺喜的于阗大小官员数十人,带着价值超过十万贯的礼物到场。   远在碎叶总督区的碎叶总督,审慎大德郭玄礼,怛罗斯副总督李国守。   萨曼波斯的哈米德埃米尔,护闻城(喀布尔)的安远国主萨迪德和浑都士总督拉希德·萨莱曼,都前派遣使者,前来恭贺。   天下各镇节度,不管是康福这样的长者,还是杨光远、刘知远这样的新贵,也悉数派了亲信带了贺礼。   与张昭搭上了线,刚刚继位,心中还想有所作为的后蜀孟昶,也派了密使前来。   这位蜀王出手可谓豪阔,直接就是彩绢五千匹,代价就是希望张昭能策应他拿下凤翔府进入关中。   允诺事成之后,以邠宁、泾源两节度使地盘酬谢。   这就是这个时代,典型的信息传递缓慢所致。   张昭在关中,在中原闹出了偌大的声势,但远在成都平原的孟昶,还不过把他当成了昔年前凉张轨、后凉吕光那样的西北小军阀。   不过,其实孟昶的看法也没错,特别是吕光,与张昭非常相似,都是经营西域后,率大军返回。   而且吕光去西域之前,已经是天下闻名的大人物,对比起张昭名气要大得多。   孟昶认为张昭是吕光,实际上心里还觉得是高看了他一眼。   当然,不管孟昶如何认为,送上门的豪礼,怎么可能往外推呢?   于是张昭毫不客气的笑纳了孟昶的五千匹彩绢,对于合作进攻关中的事,则来了个若即若离,既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吊一吊孟昶的胃口,如果能再从蜀中得到几千匹彩绢那也不错啊!   就算孟昶不准备给了,那蜀中也是河西冰糖、白糖和香料重要销售区域,这样的大客户,哪有不哄着点的道理。   反正孟昶此人夸夸其谈,守成还行,治国也还马虎,但进取特别是用兵,那就很拉胯了,不足为惧。   同时,张韩王的婚礼也很有意思,别人是拜双亲,他则是拜两个母亲,对于嫡母奉天公主,张昭以前的处理,也有些失误。   还是宋明这两朝代,特别是明朝这种有些保守的风气,影响了张昭对唐代的判断。   在这时的人看来,如果他要一统天下,娶一个斯基泰人做皇后,好像确实不行。   但有个斯基泰嫡母,还是对他帮助很大的嫡母,根本不算什么。   更何况,按照此时的嫡庶伦理,奉天公主应该比生母宋氏地位更高。   于是拜双亲的时候,奉天公主居于左,地位更高,宋氏居于右,拜双亲没有父亲在场,但有两个母亲。   ……   是夜!几对红烛的映衬下,娇滴滴的十九娘一个箭步,就跳到了张昭的背上,开始疯狂大笑。   本来就有些喝醉的张昭猝不及防,闪了闪才稳住身体,随后把身材纤细的十九娘给捏到了手中。   “小娘子就不能矜持点吗?你这样,让我很有种身为猎物的感觉啊!”张昭看了看被他搂在怀里的少女笑道。   十九娘不是三娘子那样婴儿肥的鹅蛋脸,是属于正宗的瓜子脸,眼睛也不是圆圆萌萌的,而是细长的丹凤眼,配合上一脸的坏笑,很像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妖精。   小妖精双腿一缠,直接挂到了张昭身上。   “矜持?我还不够矜持啊?从十二岁到现在,都矜持七年了!   张二郎天下英雄,今日终于属于我咯!”   说着,小丫头粉嫩的舌头一卷,红着脸就开始解张昭的衣领,“李七娘说,你身上摸着可舒服了!快快,咱们别浪费时间了!”   张昭顿时哭笑不得,这些女人,怎么什么都说啊!   “你急什么,今后我们夫妻一体,还有几十年的日子呢。”   “哼!”十九娘秀气的鼻子一耸,“能不急吗?我还没进门,郎君就有六个孺人了,以后还不知道会到有多少。   如今天下乃多事之秋,大王一走,又不知道几时才回来,奴奴现在不急点,那是不行的!”   张昭一想也对,曹氏曹延绵,包括阿依古丽等人都来了,而且他现在是一统河西陇右的韩王,哪有多少时间在家,确实要急一点了!   当下轻轻一扔,招呼一直在外面偷听的李秀云进来,帮着把穿着繁琐礼服的新娘子给扒了个干净。   嬉闹的声音中,红烛突然就被吹灭了。 ##我欲只手补天哉 ###第三百六十二章 凤阁二十五忠   敦煌,就在原本沙州张家的祖宅旁,一座国王规格的家庙拔地而起。   张昭大婚的三天后,归义军上下将官全部都汇聚到了这里,举行祭祀、告慰祖先的仪式。   如今河西陇右算是完成了一统,张昭以十八州归国,这里终于可以算得上是国家之地,归义军几代人的梦想,已经完成。   而原本归义军的两大敌人,雪域上的吐蕃人,在小冰河时期彻底的没落了下去。   有深仇大恨的甘州回鹘药葛罗家几乎被族灭,只能下了三两只旁支。   九十年来,归义军从来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加强大。   祭祀完张义潮,张昭带着众人返回,就在原本张承奉的宫殿-金山宫中大宴群臣。   此次欢宴,不但归义军的群臣参加了,张昭嫡母奉天公主,于阗金国太子李从德也参加了。   众人欢聚在一起,纵酒高歌,大口吃肉,也没分什么文武,也没什么刻意的上下尊卑。   一如当年张昭率领众人,一举击垮萨曼波斯纳斯尔二世,在布哈拉的阿尔卡禁城中那样的欢聚。   不得不说,接受过系统帝王家教育的奉天公主,确实是个不错王太后。   她欢唱豪饮来者不拒,还以张昭的名义,将他从于阗带来的波斯胡姬分赐左右,应对十分得体。   饮宴足足持续了三个时辰,而到了这时候,就是大赏诸臣的时候。   趁着势力初创,张昭很干脆的结合宋明两朝制度的某些成功之处,将他这韩王府的行政体制,做出了颇多修改。   韩王之下,分为军政两块,政治方面,置左右长史各一人,加上心腹掌书记郭天策辅佐张昭,一内两外。   左右长史下,置吏户礼兵刑工六曹,长官为参军,署吏为主薄、书记等,以此对应明朝六部。   此外,还设立马曹和商曹两个额外机构,这两曹一个负责繁衍战马,一个负责河西商业,由张昭亲自管理。   不过此时还不能和印刷术大发展后,遍地读书人的情况相比。   所以不能直接以八曹参军完全分担政务,必须要以左右长史来统辖。   张昭按唐时惯例,以左为尊,左长史管辖吏、户、礼三曹参军,右长史管辖兵、刑、工三曹参军。   这如果在明代来看,左长史定然是最尊贵的,但在这个时代,还真不一定。   张昭这里,兵曹参军分管军队后勤,核功验赏,伤兵安置,甲胄的分发和收回,饷银的发放,团结兵的组织,明显属于最重要的部门。   同时工曹负责甲胄、器械、火药、旋风炮等的研制和生产,权力同样很大。   所以这左右长史,是一个位尊,一个权重。   地方上,张昭仍然采用道-州-县的管理模式。   河西陇右节度大使下辖河西道与陇右道,不设立河西道大使和陇右道大使,只设立副使。   各州长官为刺史,但刺史不能管军,下设推官、判官为佐贰官,各县设县令、都尉等。   军队方面,还是以归义军为号。   在瀚海镇与玉成镇之外,增设武威镇、鹰扬镇与雄武镇三镇,总共五镇。   武威镇由六部汉儿和兰州汉儿组成。   鹰扬镇主要由鄯州七部以及洮、会、原三州诸羌与党项士兵组成。   雄武镇则以刚刚收服的秦州雄武军加上河州和渭州汉人组成。   另外张昭还从凉州六部,兰州汉儿,鄯州七部,诸州党项、河渭汉儿中,抽调雄壮善射者三千人,编入憾山都。   至此,直属于张昭憾山都到达了九千人以上的规模,马步军皆有,还有旋风炮和分金都这样的特殊兵种。   框架搭起来了,剩下的就是封官问题。   张昭任命岳父曹元忠为河西陇右节度副大使、左长史兼凉州刺史,把他调离沙州,到凉州来给张昭抓民政。   舅父宋善通为陇右道副使,右长史、凉州推官兼刑曹参军。   慕容信长的祖父慕容归盈为河西道副使,沙州刺史,替张昭镇守西部,升官的同时,把他从老巢瓜州调了出来。   郭天策为韩王幕府掌书记,另外还掌管兵曹。   曹延明遥领肃州刺史和象征心腹的掌书记一职,实任工曹参军。   小姨妈李若柳的长兄李若愚,为洮州刺史。   小舅子曹延禄为伊州刺史兼充沙州镇守使。   沙州镇守使这个特别的官职,是为了让曹延禄率一个营的兵力镇守沙州,以及以后镇守伊州所用。   贾言昌则拿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兰州刺史一职。   军队方面:   阴鹞子为归义军副军使,瀚海镇总兵,这位表兄沉稳善守,张昭五个军镇中,最重要的瀚海镇由他掌管最为合理。   刘再升为玉成镇总兵、原州刺史,统带玉成镇和鹰扬镇各一个营,镇守原州,窥视关中。   马杀才为武威镇总兵、会州刺史,统辖两个营,面对灵武节度使所在的朔方。   马鹞子为武威镇副总兵、河州刺史,统辖两个营在河州镇守。   阎晋为陇右道副使、归义军副使、雄武镇总兵、秦州刺史,负责镇守秦州。   这是张昭之下的军中第二人,一边防备凤翔的秦王李从曮,一边防备后蜀。   氾全为瀚海镇副总兵,第二营指挥使,鄯、廓二州刺史,镇守这两个高寒地区的州,并防备吐蕃哪个部落突然发疯。   张昭的五镇二十二营中,以上十一个营分镇地方,这差不多就是一万一千人左右。   剩下的十一个营则是张昭的常备中央武力。   由白从信为鹰扬镇总兵,辖三个营。   尔朱景为玉成镇副总兵,统帅其余两个营的玉成镇。   山猪儿罗善德为瀚海镇副总兵兼第一营指挥使。   罗玉儿为瀚海镇第二营指挥使。   崔虎心为瀚海镇第三营指挥使。   赵存义为玉成镇副总兵,第二营指挥使。   郭广成为玉成镇第三营指挥使。   黄羊儿黄英达为鹰扬镇营指挥使。   憾山都中。   慕容信长为马军左都虞侯,统辖两千精骑。   刚认张昭为义父的李存惠为马军右都虞侯,统辖一千五百精骑。   李若泰为铁马将都虞侯,统辖六百具装甲骑。   折逋嘉施为游奕将都虞侯,统辖一千担任探查、遮蔽任务的游奕弓骑兵,温崇乐、岳骚奴等都在其中为指挥。   虎刺勒为回鹘义从左都虞侯,统辖从居延海及以北大漠中收揽的回鹘、达旦、阻卜等弓骑兵。   沈念般为回鹘义从右都虞侯,控制从甘州回鹘中抽出来的回鹘轻骑兵。   这两个回鹘义从虽然在憾山都的编制中,但实际上是属于少甲甚至无甲的炮灰轻骑兵。   憾山都步军方面的两千余人,由张昭亲自统帅。   全员装备棉甲、一石强弓、神臂弓、陌刀,是精锐中的精锐,是张昭起家的班底。   蛮熊、顿珠、琼热多金、王通信、氾顺、鲁三郎等悍将皆在其中。   至此,张昭的武力班底也建设完毕,五镇二十二营共两万两千人,其中一万一千人一般驻守地方,只有大战的时候才会征发。   其余一万一千人加上憾山都九千余人,这两万出头的军队,就是张昭能随时抽调的机动兵力。   他们披甲率达到七成以上,再加上改名为神机营的骆驼旋风炮军和分金都的爆破兵,共有三万二千大军。   同时民间的准军事机构也不会落下,如果遇到大战,在极端情况下,还可以征召乡间的团结步兵和各部骁骑,加上民夫,倾巢而出的话,可以凑齐大约八万人左右的规模。   但以河西陇右的经济实力和生产力,出兵到这个份上,打赢了也是惨胜,打输了就得灭‘国’。   甚至多出动几次,无论输赢都会极大影响生产和生活。   封赏完毕,张昭命人绘了曹元忠、慕容归盈、罗通达、阎晋、白从信、郭天策、氾全、氾顺、刘再升、阴鹞子、马鹞子、马杀才、罗善德、顿珠、蛮熊、王通信、琼热多金、曹延明、尔朱景、慕容信长、李存惠、沈念般、崔虎心、折逋嘉施、杜论赤心画像,称为河西陇右归国二十五忠臣像。   并让人在莫高窟单独开了一处佛窟,壁画就以张昭率二十五忠臣复河西为故事。   与他曾祖张太保的河西节度使张义潮统军出行图一样,封存于莫高窟内。   壁画上,张昭身穿金甲,手持长槊,胯下赤兔马,迎着朝阳做领军冲杀之势。   左有英武非凡白袍小将枪出如龙,右有黑甲骁骑双手鹰扬,正在射出连珠箭。   身后顿珠、蛮熊、王通信、琼热多金四员熊虎之将,轻易击溃了左右围过来的敌人。   二十五人,个个表情生动,状若天神。   远处,凄惨的敌军,正在丢盔卸甲,狼狈而逃。   因为这是在金山宫栖凤阁所绘,所以也被称为凤阁二十五忠。 ###第三百六十三章 河朔,祖宗之地   关内道,丰安军,此地位于黄河岸边,交通极为便利。   因为有黄河水穿过,也不缺灌溉的水源,加之地下水丰富,是除了灵州一带,朔方节度使辖地最为重要的瓜果粮食产区。   张希崇未到之前,灵州灵武军的一部分粮草供应,就是从丰安军转运过去的。   丰安军在开元之前,可是军事重镇,兵额足足有八千人。   但到了此时,中原经过几百年的战乱,国力、户口锐减,丰安军甚至一度被废弃。   后唐明宗时,朝廷财政好转一些之后,方才重新恢复,目前驻军三百余,周围党项牧民约有几千人。   张昭到的时候,丰安军的一个镇将,早就在军堡外跪地等候了。   虽然丰安军并不是属于河西管辖,但这一点也不让人奇怪,因为丰安军这些年的好日子,都是张昭带来的。   自从张昭主政河西陇右一年来,整个河西陇右的情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哪怕就是在大唐开元以前,也很难找得出来一个能与张昭相比的河西陇右节度大使。   张昭这一年可谓马不停蹄,足迹几乎走遍了河西主要的区域。   他兴修水利,劝课农桑,轻徭薄赋,打击不法,使得河西社会安定,主要驰道上可谓夜不闭户。   河西原本的人地矛盾,也在张昭手中得以极大化解。   因为河西的人地矛盾,看似是大家族和大部落占据了大量的土地,把穷苦百姓当做牛马一样压榨,人多地少的矛盾很突出。   但实际上,只要了解一组数字,就知道这完全是在扯淡。   张昭此时的地盘,约等于后世九成五的甘肃,加上包括西宁在内的青海东部和小部分内蒙、宁夏、陕西。   要知道,光是甘肃的面积,后世就有四十二万五千平方公里,加上其他地区,张昭控制的怎么也有五十万平方公里。   这几乎是跟一个法国相当的面积,就算其中自然条件恶劣的地方很多,但养活两百万人出头,绰绰有余了。   之所以出现人多地少的局面,那是因为以前的河西社会不稳定。   汉人、嗢末各部、龙家、回鹘、诸羌、沙陀、党项乃至其他大大小小奇怪的部落互相攻伐,长时间处在你不杀人,别人就要杀你的情况中。   这种混乱的局势下,普通人离开了家族、部落,注定就无法生存,哪怕就是一两百人的小部落都不安全,所以逼得人们不得不联合起来抱团生存。   这人一扎堆,自然就人多地少了,豪门大族、大姓部落趁机兼并土地,控制人口。   但张昭一来,情况立刻就改观了。   他都不用强令这些各地的豪强们交出强占的土地和人口,只需要搞好治安,然后四处按照在凉州的老搞法,用钱砸基建就行。   刚开始让当地豪强出一点人手,搞点小场面,等得了实惠的劳工回去一宣传,整个部落的穷苦人那是挡都挡不住,为官府服劳役的热情高的很。   劳役一服完,他们发现外面环境好了,正好服劳役的时候,得了一点工钱。   于是要么依靠丝绸之路做点工,要么在承租官府开出来的地,甚至百十人自己开荒都行。   人一走光,豪强们手里捏着的地,瞬间就开始不值钱了,大部分的聪明人,都会选择与官府妥协。   至于那些傻乎乎的,镜铁山中正缺矿奴呢!   比如唯一没怎么经历刀兵就臣服的河州土豪们,就来了次以身试法,他们扣押隐瞒大量人口,聚众对抗。   正愁找不到吓猴之鸡的张昭,兴致勃勃的派兵镇压,围着河州豪强们盘踞的石门山打了半个月。   最后被杀死、处死的就多达两千多人,上万人成了矿奴,瞬间各地的人,就老实了。   一年的时间,张昭主持的河西陇右,一共开垦了荒地近三十几万亩,新修水利上百处。   特别是兰州广武、临洮、凉州民勤,渭州陇西四处的开发,吸引了二十几万人从山上下来定居。   ……   两尾黄河鲤鱼,小的做鲤鱼焙面,大的用干茱萸、胡葱(洋葱)、香叶等香料做成烤鱼。   一只烤羊、几样时蔬,几品瓜果,一大瓮冰镇的紫酒,这就是张昭用来招待客人菜肴。   一阵马蹄声响起,张昭头都没抬,李存惠就领着上百骑兵过去了,不一会,两个身影出现在了张昭眼前。   裴远比以前更加消瘦,属于世家子弟的细白皮肤,变成了老姜一样的黄黑色,跟一个朔方老农没什么区别了快。   虽然那双眼睛还是忍不住让人心生警惕,但就气质来说,裴远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以前那个虽然才学、智谋颇高,但总有点浮在天上的感觉,变成了如今的沉稳和脚踏实地。   张昭看得出来,裴远正在从只能做参谋的马谡,向治世之能臣转变。   “玉英!快快过来!一年多没见了,尝尝某的手艺是不是更好了?”   张昭大笑着扔掉手中在给烤鱼刷茱萸油的猪鬃刷子,快步走向了裴远。   “臣!拜见大王!”裴远则还隔着十几步,就噗通一声拜伏在了黄河边的沙滩上。   “臣在东京,擅作主张,又被胁迫前往灵州,有负大王所托,实在无颜相见!”   站在裴远的立场上来说,对于张昭他确实是有愧的。   虽然促成了张昭大显身手的入关中平乱,也顺利拿到了河西陇右节度大使,让张昭在全天下这块舞台上得以崭露头角。   但在实际操作上,他做主为石敬瑭担保了一百万贯的军费,还在事实上离开张昭去了朔方。   不管有什么理由,一个擅作主张和弃而不归,是跑不脱的。   见到裴远如此做派,张昭飞速上前几步,忙把裴远扶了起来。   “玉英有大功于我,使河西陇右健儿天下闻名,怎能说无颜相见?形势复杂,情势紧急,因时而动,此乃自然之理。”   扶起来了裴远,张昭才看向裴远身边这个穿着月白色襕袍,头上简单打着一个幞头的老者。   此人身材修长,目光锐利,举止优雅,很有一股名臣风范,但眉宇间,总有一股抑郁之气。   “可是灵武节帅张太尉当面?”张昭拱了拱手问道,这应该就是张希崇了。   “素闻河西韩王礼贤下士,轻财货而重贤才,名不虚传啊!”   张昭没有第一时间来问张希崇,反而是先管裴远,这种有些失礼的表现,反而让张希崇更加满意了些。   这裴远替张昭背了天大的锅,至今妻儿老小还被石敬瑭扣在东京,张昭如果先来问张希崇的话,依此人的脾性,说不得会掉头就走。   三人就坐,张昭把所有人都赶得远远的,只留下了慕容信长与李存惠两人护卫。   张希崇看着张昭给两人布菜斟酒,慕容信长在稍远的地方转动铁架,将一只肥羊烤的金黄,李存惠则用细心的用匕首,将冰块凿成细细的冰花,抑郁着的眉头,似乎舒展开来了些。   “身侧凿冰者,可是在删丹单骑杀百人的飞将?”张希崇看着李存惠问道。   现在李存惠也有成名战了,当然就是年前在删丹,他一人护卫张昭,单骑打杀数十骑回鹘人的事。   “存惠儿,节帅问你呢?”张昭笑着喊了李存惠一声。   李存惠腼腆一笑,“不过是四十余回鹘轻骑,单骑杀百人那都是以讹传讹而已!”   “好!”张希崇抚掌大赞,“年少有为不得意忘形,小将军日后,定是邢国公那样的英雄!”   “张太尉,你这都不夸夸我吗?厚此薄彼的话,这永乐公主驸马亲手烤制的肥羊,你就吃不到了!”   慕容信长留起了一点小胡子,没有以前那么锋芒毕露了,但还是一样的好胜。   “哈哈哈!”张希崇笑得更开心了。   “你这小子,昔年老夫南归,永乐公主还在酒宴上敬了一某碗酒,其聪慧有礼,通晓诗书,某到现在都记得起来,没想到便宜你了!”   不过,虽然笑得很开心,但明显名气比李存惠大的慕容信长,还是没得到张希崇的称赞,而是以一个长者的身份,打了个哈哈就过去了。   味道层次分明的烤羊配烤鱼,加上瓜果时蔬和冰镇葡萄酒,五个人在黄河边欣赏着风景,吃的很尽兴。   如此美景美食,也没有人说其他的,只等众人都酒足饭饱,略有几分醉意的时候。   张昭才看着眼前的大河、绿野与远处的黄沙、高山,颇为感慨的说道。   “如此大好河山!都是祖宗百战得来的,先秦破义渠始得此地,先汉卫霍血战毕生方得固守。   千年中,不知道多少英雄豪杰,黎民百姓汗泪开拓,若是今朝失去,我等都是罪人啊!”   “韩王真是如此想吗?某还以为这天下,无人再记得这些了呢?   一个个卖国求荣,为了荣华富贵,什么不要脸的事都做得出来!   朔方乃国家基石,燕云十六州已经没了,再没了朔方,迟早天下倾覆!”   张希崇满脸沉重,张昭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没人比他能了解朔方和燕云都失去了会是个什么样子。   没了燕云,草原民族的骑兵可以轻易出现在河北平原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更重要的是,燕云之地和辽西汉化千年,无论是农耕还是铁器等生产技术都与中原无二。   游牧民族有了这两地,那就不是单纯的草原帝国,而是草原农耕合一的恐怖战争机器,单纯农耕的汉地,再也无法阻挡了。   而失去了朔方,关中天险就成了一句空话。   一个从根子上就歪了的西夏,都能让北宋痛苦不已,每年丢在陕西的钱粮,比在河北都多,完全就是个永不愈合的伤口。   若是没有西夏,北宋用钱砸也把辽国砸死了!   人说天宝年后,中国人的性格都被改变,绝不是没有理由的。   因为失去了这两地,就会一直处于挨打而无法反击的尴尬境地。   这种常年被人肆意殴打,打的多了,打的皮了,你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可不就改变性格了吗?   若不是四百年后出了朱洪武,收复燕云,夺回河朔,华夏文化的沉沦,简直难以想象。   想到这,张昭直接看向了张希崇,这个舍命南归的暮年英雄。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张翁愿意与某一起,补上河朔这块天吗?” ###第三百六十四章 契丹还是西夏   月色下丰安军,皎洁的月光洒在大河与大漠之上,景色更加让人迷醉。   但是张昭和张希崇等人,谁也没心思去看这些景色,而是就在丰安军的军堡中,挂起了一张地形图,正在细细的研究。   实际上,张烈成在去年就把张希崇想要与张昭一见的意思,带回了河西,但张昭一直没有启行。   一是河西的发展千头万绪,他确实走不开。   二是张昭并不了解张希崇的为人,根本不敢像现在这样冒险到丰安军来,以张昭现在的身份,还是稳妥点好。   出动大军肯定就不能保密,不出动大军,就有可能为被人所趁。   只有等到现在摸透了张希崇是何样人之后,张昭才会选择来丰安军与他一会。   “大王请看,大唐时,朔方节度使下辖灵、盐、夏、绥、银、丰等十一州。   但唐末以来,将银夏等州划给了党项人,形成了定难军节度使,到目前,仅剩灵、盐、丰三州。”   说着,张希崇长长叹了口气,“实际上,现在已经只剩下灵州一地了。   前梁贞明六年,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率契丹大军三万攻陷丰州,节度使宋瑶被逼投降,次年反叛,但旋即又被契丹破城。   丰州城两万众被契丹迁移至大青山,如今丰州仅有数千契丹部落游牧,基本废弃。   而盐州虽然还属于灵武军管辖,但实际上早已被定难军平夏部党项完全渗透。   灵武军在盐州的防御使也被买通,上下兵将都是党项人,他们甚至还通过盐州,不断把手伸向了灵州。”   张昭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也就是说原本辖地宽广的天宝十节度之朔方节度使,现在仅仅就剩下了宁夏平原所在的银川、吴忠这一地区了。   前套的丰州,也就是黄河几字形的那里,已经被契丹人占据。   身在灵州东南边的定难军李家,也一直在用党项部落不断蚕食,企图控制灵州。   “那灵州现在有汉民多少?灵武军军心如何?”张昭接着问道。   张希崇脸上苦涩之意更甚了,“灵州汉民,现在已不足两千户,连一万人都不到,而党项、沙陀、吐谷浑则有十余万之多。   灵武军上下汉兵汉将更是少的可怜,被某引为牙兵者,不足一千,其余七千余人,皆是番兵。”   好家伙!张昭总算知道,为什么张希崇这么焦虑了?   原来偌大的宁夏平原,汉人已经不足一万,灵武军汉兵仅仅八分之一,其余都是番兵。   而且张希崇恐怕还有一件事没说,那就是契丹人和党项人,肯定也已经开始渗透灵武军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没有渗透,灵武军只剩下了八千人,也绝对是个灾难。   这么点人,要守卫整个灵州下属的怀远、安静、灵武、兰池等城池,早就捉襟见肘。   契丹人已经占领了丰州,只要来个两三万人,灵州就危险了。   “大王现在知道,某为何说灵州已是死地了吧?   现在的契丹国主耶律德光,不过是想用最小的代价吞下灵州,所以没有直接动手。   若是哪天他不耐烦了,只需要三万人切断各城联系,灵州能坚持半年就不错了。”   张昭站起身来,对着灵州的地图看了又看,“不知道太尉现在能完全控制的灵武军有多少?”   张希崇赞赏的看了张昭一眼,这张韩王果然知道轻重,没有认为他张希崇一句话,就能让灵武军归河西。   “目前某能调动的约有两千人,其余人虽然听命于某,但真到要上阵厮杀的时候,某实不敢说他们会有何举动?”   “不够啊!这万万不够啊!”张昭喃喃自语。   灵州就是挂在契丹这匹饿狼嘴边的肥肉,契丹人是在等着以最小的代价把它吃下去。   现在看着好像是没有攻打灵州的意思,但那是建立在目前形势不变的情况下。   张昭要是敢去碰灵州,或者张希崇露出要把灵州交给张昭的意图,契丹大军一定会立刻杀到。   不管是从丰州顺着黄河而来,还是绕过大漠从贺兰山的缺口打进来,以目前灵武军的实力,根本抵挡不住。   张昭想了一下,契丹人历次与中原大战,出动的规模都在三万以上,一般来说出动五万到七万是没问题的。   特别是有了燕云十六州后,攻城的能力和重甲步卒得到了极大的补充,现在估计能出动十万人的规模了。   就算灵州地处西边,不能与河北等地靠近契丹腹地相比,但出动三到五万人还是没问题的。   至于契丹人的战斗力,在帮助石敬瑭的太原之战中,已经得到了检验。   契丹骑兵在一万人左右的时候,与中原骑兵不相上下,一万人以上的话,应该在中原之上了。   太原之战中,高行周、安审琦、符彦卿等人都是相当著名的骑将,竟然接连被耶律德光击败。   步兵方面,蓟州人韩知古,也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韩德让祖父,已经为契丹人训练出了霸州彰武军,这种战斗力很不错的汉家重步军,补齐了契丹人的另一条腿。   加上耶律德光的指挥能力不错,若是有五万契丹人至灵州,就算是要把他们耗走,没有两万军队是不行的。   不!得要三万人,因为还要用一万精骑护卫新泉军和丰安军等从兰州到灵州的水道,这样才能不至于契丹人还没耗走,自己就先断粮。   而且这还是建立在耗走契丹人,而不是真正解决问题的情况下,若是要击败契丹人,稳住灵州形势,起码要五万人。   而张昭目前,能出动两万人已经是非常不错的了,要出动五万人也行,但那就是一锤子买卖,万一战败,搞不好基业都要倾覆。   “大人不要忘记了,盯着灵州的,可不只是契丹人,定难军李家也盯着呢。   而且以孩儿对东京天子的了解,若是我们与定难军李家起了冲突,他一定会在后面支持李家。”   慕容信长忍不住出言提醒张昭,对于他这个连襟,慕容信长有足够的了解。   年轻时候或许是勇武豪爽的好汉子,但到了现在,他已经变成了一个为了权力,什么都做得出来的无耻之徒了。   “对!对!”张昭连连点头,不能把定难军李家给忘记了。   自从后唐长兴四年(933)李彝超击败药彦稠和安从进,使得后唐明宗拿他们没办法后。   周围党项人都开始聚集在定难军李家周围,史书中甚至把这一战,称作了西夏的奠基之战。   目前定难军的节度使是李彝殷,此人也是个狠角色,加上目前定难军李家已经有了动员四到五万军队的实力。   如果他们得到石敬瑭的支持,在张昭接手灵州的时候,在背后插一刀,那就真危险了。   张希崇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失望的表情,他明白,以张昭的实力,单独对付契丹人的偏师或者定难军李家不难。   但要同时面对这两方,一定是不行的,可是灵州的形势,已经非常危险的地步了。   张希崇焦急万分,但知道历史进程的张昭并不着急。   因为历史上契丹人一直在河北和中原作战,根本没顾忌到灵州,只要自己不去刺激他,契丹人不会马上过来发疯。   至于西夏攻陷灵州,那要到李彝殷的四世孙地斤泽战神李继迁手里了,至少是六十七年后的事情。   所以说,张昭只要不扰动历史进程,定难军李家还没有拿下灵州的理由和胆子,毕竟他们现在只是中原藩镇,不是独立国家。   不过想到这,张昭突然直冒冷汗,历史上的耶律德光是失误了啊!   如果他不是急着进中原去当汉人的天子,而是花力气打下灵州,占据朔方和燕云。   然后驱动代北的吐谷浑和党项人不断拉下,反复拉扯收买,以契丹人的实力,是真有可能打下中原的。   还好!还好!张昭暗自庆幸,一定不能在自己实力不强的时候,把耶律德光的注意力,吸引到灵州来。   还是得让他直接南下中原,然后被做成帝羓,等到契丹人失去了这样的雄主,就再也没有可能统一中原了。   这么一想,张昭的视线也开阔了起来,在没有解决契丹人和定难军李家其中一方的时候,绝不可以一头扎进灵州去,那样一定会被两方夹击。   那么为了拿下灵州,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搞定一方。   呃……,至于先搞定谁?张昭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因为契丹人现在治下百姓起码有七八百万,倾国而出,能动员十几万大军。   加上处于鼎盛期雄主在位,又多战马来去如风,张昭或许能击败契丹人的偏师,但对于契丹国,根本无能为力。   看来看去,只有定难军李家,才是一个软柿子。   此时的定难军仅有夏、银、绥、宥四州,人口约莫有四十余万。   但由于全民皆兵,出动五万人不困难,只是不能持久,平常的话,也就能出动一两万人左右。   不过定难军的人口,虽然只有张昭的五分之一,但掌控和动员能力比张昭要强。   地盘也不大,不需要很多军队驻扎地方,所以军队数量略多于张昭。   但定难军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甲胄的数量不如张昭。   张昭目前接受了曹氏归义军的全部家当,加上棉甲和关中平乱俘获和搜刮。   光是棉甲和铁扎甲,就足足有五六千套,算上皮甲等其他各式甲胄,能有一万七八千套。   而定难军李家,应该不会超过三千套铁甲,就算石敬瑭支援,能给个几百套就顶天了。   而且张昭的战马也比定难军的要好,定难军以骑兵著称,步卒中的横山步跋子还未成型,称不上有多强的战斗力。   那不就是巧了嘛!归义军正好也是以河西铁骑著称,甲胄和马都比定难军强,正好按着他们的头来打。   现在彻底吞下定难军,需要时日,但击败李家,把他们打到夏州缩起来,应该不难。   六千套铁甲打三千套铁甲,优势在我啊!   定难军李家,就是你了!   张昭当即就把计划给张希崇说了。   虽然他不记得张希崇历史上今年就会郁闷而死,但他感觉得到张希崇内心的绝望。   只有想安稳住了这个张太尉,让他尽量为张昭争取时间,计划才有可能成功。 ###第三百六十五章 你也配称天可汗?   丰安军的会面,定下了取灵州的前提,安抚了张希崇。   向这位张太尉描写了美好的前景以后,张昭就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凉州。   之所以要这么急,那是因为这两日就是张昭正宫王后,曹十九娘延禧的产期到了。   先不说这个时代女人生孩子,特别是头一胎,基本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   只说这个孩子是男是女的影响,都是非常大的。   因为张昭和舅父李圣天有过约定,他的嫡长子或者嫡长女,是要和表兄李从德的子女约为婚姻的。   李从德年纪比张昭大一点,嫡长子和嫡长女都有了,现在就等着张昭这边。   “呜哇!呜哇!”一阵类似蛙鸣的哭声响起,张昭立刻就扑到了房门外。   不过一会,一直呆在里面的曹三娘子就跑了出来,一副又庆幸又有些遗憾的表情。   “恭贺大王,是一位郡主!”   ‘呼!’张昭长长出了口气,他反正儿子已经两个了,不在乎接班人的问题,所有更想生下来的是个女儿。   “赏!大赏!每人彩绢一匹!”张昭笑得极为开心。   周围的侍女和侍卫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没生出继承人,大王还这么高兴?   但听到一匹彩绢的赏赐,还是欢喜的很,一连串的谢赏之声。   “母亲,从德表兄要失望了!”张昭笑着对身后的嫡母奉天公主说道。   “你倒是一点也不避着我!”奉天公主眯着眼睛一笑,不过随即轻轻摇了摇头。   “从德是聪明人,他或许没有你张二郎和李二郎这样的雄才大略,但他知道什么能要?什么不能要?   于阗未来的大王,能娶到中原天子的嫡长女,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这也应该才是他最想要的。”   “我真能成为天子吗?”张昭听到这句话,稍微有些恍惚,挽着奉天公主的手向外走去。   这时候可没什么丈夫要冲进产房关心妻子的做法,产房这种地方,越是地位高的人,越不会让你进去。   张昭要进去的话,门口的稳婆和侍女一定会拼死阻拦的。   “我儿当然会成为天子,还会是先汉高祖、前唐太宗那样的天子!”   奉天公主慈爱的安抚着张昭有些震荡的心神,随后脸色慢慢变得严肃了些。   “不过二郎,你的时间可能会非常紧,我来敦煌的时候,你舅父让我告诉你,萨克图此贼在七河之地又改信了。   他抛弃了对他帮助不大的天方教,重新投入了阿罗诃的怀抱。   并且最近一直在跟高昌回鹘的颉利·毗加联络,似乎两股回鹘人有联合的趋势。”   张昭慢慢的点了点头,宗教果然只是萨克图这种人积攒实力的手段而已。   他娘的,还真是阴魂不散了,三年前才被于阗军队击败一次,现在竟然又恢复了活力。   而另一边,高昌回鹘乌母主可汗的诸子大乱斗,也已经分出了胜负,颉利·毗加已经掌握了高昌回鹘的大权。   “高昌回鹘最近的动作很大吗?”张昭继续问道。   他知道,一定是舅父李圣天那里的压力有些大了,才会通过奉天公主来跟他说这些事。   果然,奉天公主点了点头,“颉利·毗加取得大权后,以三年前协助击败萨克图为理由,一直希望能从于阗得到伽师城方圆一百里的富庶之地,最近高昌的游骑经常越界,两国常有摩擦,而且……”   奉天公主犹豫了一下才小声说道:“颉利·毗加在国中没有称可汗,而是自称天王!”   “狗奴!狂犬吠日,夜郎自大,吾必杀之!”张昭猛地左拳紧握,一脸愤怒。   因为天王可不是个随便自称的词,按照回鹘语的语境,天王也可以被翻译成天可汗!   我张大王都才是荣耀可汗,颉利·毗加竟敢自称天可汗!   这天可汗的头衔在张昭看来,除了李二凤,这称号应该就只有他张二凤能享用。   “你是一国之主,不要随便动怒,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奉天公主赶紧拉过张昭的手轻轻拍了拍。   “不过二郎确实要注意下面人的心思了,仆固俊昔年是太保公麾下军将,背信弃义占据北庭,安西军郭大郎他们也是被此人袭击。   高昌回鹘因此与你麾下瓜沙归义军和安西兵将后裔,都有深仇大恨,破高昌回鹘报仇雪恨还能安全西部,宜早不宜迟。”   “多谢母亲提醒,儿知道了!”张昭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暂时不去想这些事情,随后又露出了留恋的神色。   有奉天公主在,他关于家中的事情就可以少管,省了不少力气。   “母亲还是准备回于阗去吗?”   奉天公主缓缓点了点头,“阿依古丽和贤瑀,我把他们留在凉州,你多与他们亲近亲近。   特别是贤瑀,这孩子有些畏手畏脚的,这是父亲常年不在身边的缘故。   既然你希望贤瑀承担开拓河中的重任,就要多教导一下,等他十五岁以后再来安西吧,我先帮你把宁远的基础打牢固。”   张昭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问,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奉天公主十几岁嫁到张家,张昭父亲张承奉过世后,守了二十年的寡,说起来孙子都不小了,但也就是四十几岁。   奉天公主一直想回于阗去,那就让她回去,就当是对她失去的二十年青春的补偿。   ……   一碗上好的白粥,配上几个香甜的白面蒸饼,就是张大王的早餐了,可还没吃完,一个奶香奶香的丑娃娃就被抱了进来。   张昭接过来亲自抱了会,小郡主的眼睛都还不太睁得开,皮肤红红的,像个皱巴巴的小老头,但张昭越看越是可爱。   “耶耶,能我抱一抱吗?”已经满了七岁的李准有些跃跃欲试的。   这小子的大名叫张贤存,他母亲李若柳给他起的李准,已经成了昵称。   张昭小心翼翼的把孩子交给李准,几个丫鬟如临大敌,生怕李准把孩子给摔了,不过这小子倒是很稳,还颇为得意的一抬头。   “阿娘早就锻炼过我了,因为她肚子里的弟弟出来,也要我抱,我还要带着弟弟去仲州城的河边钓鱼呢!”   张昭有些头疼的摸了摸脑袋,他这后宫,就没几个省油的灯。   这小姨妈李若柳就是个奇葩,非得让张昭把仲云国改称仲州,然后任命李准为仲州刺史。   一年之中也还非要带着李准去这个只有几千人的小城和总共只有两三万人的小州住几个月,现在不是因为有了身孕,早就跑了。   和李准说了会话,然后张昭就把这个嘴巴张开就不会闭上的小子赶走了,什么都要问,还什么都好奇,谁知道他哪那么多问题?   “大人,母亲做了几件郡主的小衣服,让我拿来给郡主试一试!”   李准才被赶跑,一个穿着俗气嫩绿色袄裙,但是却一点也显俗气的少女,带着两个侍女走了过来。   少女看着十四五岁,已然亭亭玉立,长得颇有颜色了。   虽然叫张昭大人,但实际上并不是张昭的女儿,也不是派她来的曹氏曹延绵的女儿。   这个少女,是萨克图的女儿,当年在疏勒城一起被张昭俘获,六年时间过去,当初那个被吓坏的小女孩也已经成年了。   有个很尴尬的问题,虽然这个小女孩跟张昭没有血缘关系,但一直是叫他大人的,张昭也一直拿她当半个女儿看。   但曹氏曹延绵可能是因为怀孕了,想要争宠,最近却一直在暗示,暗示张昭可以把这个小女孩给收了。   呃!这真是太腐败了!   吸溜……!   不行!不行!这种事还是不能做,张大王脑袋甩的跟拨浪鼓一般,做人还是要有点底线,别太禽兽了。   站在张昭面前的少女有些懵,不知道张大王拿着两件幼儿衣服不停摇头是干什么?这衣服做的挺好的啊?   “大人,事情有眉目了!”正好在此时,慕容信长走了过来,张昭随手就把衣服放下,带着慕容信长走了出去。   “裴远的家眷被天子安排在东京开封府的望春门外居住,我在东京时经常去游玩,确实有几处府邸有侍卫看守,原本还以为哪家太尉的牙兵,原来裴远的家眷也在。”   慕容信长是被张昭安排打听裴远家眷信息的,灵州光靠张希崇是不行的,必须要加上裴远这重保障。   而要让裴远彻底放心,他被石敬瑭形同人质扣押的家眷,就是最重要的了。   “可有解决办法?花多少钱都无所谓!”张昭低声问道。   慕容信长点了点头,“有!杨光远最近权势滔天,受封东平王,平卢节度使。   其子承祚尚长安公主,在东京时与我相熟,若以钱财贿之,定能使其私放裴刺史家眷出城。”   “好!你去寻烈成,把情况说一下,让他亲自去东京,一定要把玉英的家眷接到河西,三千贯以下,可以由他自行做主。”   张烈成这一两年来,可能是粟特人的基因开始起作用了,对于以行商打探消息等做的特别好,张昭干脆把他从军队里面调去搞情报了。   不过,慕容信长没找到张烈成,反倒是张烈成带着一个行商打扮的人,来找张昭了。   “仆,成德军安节帅假子叩见大王,节帅有书信予殿下!”   张昭看了张烈成一眼,张烈成点头表示人没有问题,随后张昭心里一跳。   成德军节度使是安重荣,此君就是豪言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的那位,好像他就是今年造反的。 ###第三百六十六章 猪队友,不可靠   安重荣果然是准备造反了,张昭合上书信长叹了一口气。   安重荣在信中说,他已经与吐谷浑大首领白承福约定好了。   代北的吐谷浑人和黄党项、突厥、沙陀等人都会支持他。   会出两万精骑,加上安重荣的自己的成德军两万人,从定州直扑邺都。   同时安重荣还联络了山南东道节度使安从进,安从进此人一直是石敬瑭的心腹大患。   自石敬瑭上台起就准备造反,在襄州也就是襄阳准备了很多年,到时候安重荣起兵,安从进也会起兵,一南一北夹击。   在安重荣的设想中,他们两人都是代北武勋出身,也都是身经百战的骁将。   石敬瑭本来就得位不正,只要他们一起兵,其余人都会观望,而石敬瑭手中不过六七万人,根本挡不住南北夹击。   更何况他还分别写了信给张昭和杨光远。   此时杨光远在山东为青州为平卢节度使,跋扈异常,甚至找相师给自己看相,看看他有没有天子之相,准备造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要是这安重荣和安从进一北一南起兵的同时,河西张昭率军入关中,杨光远自青州起兵直扑东京。   南北夹击的同时,还来个东西并进,石敬瑭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死定了。   事成之后,安重荣占据河北,杨光远占据东京开封以东,安从进占据洛阳腹地,关中则是张昭的,四家就把中原给分了。   计划的真不错,饼也画的还行,但是张昭却长长叹了一口气。   计划不错,但还是得要人去执行啊!这安重荣和安从进,实际上都是莽撞武夫,历史上执行起来搞得稀里糊涂。   比如安重荣的强大后援,代北吐谷浑大首领白承福,此人是代北,具体来说是山陕交界处的吐谷浑人首领。   此时的吐谷浑人在此地势力很大,零零散散有几十万之众。   白承福此人贪财好利,被安重荣的许诺打动,加上游牧在代北以外的吐谷浑和突厥部落,被契丹人欺压,耶律德光对他们课以重税。   所以代北的非契丹部落,很希望安重荣这种坚决反对契丹的节帅来庇护他们。   但正因为贪财好利,本意也只是希望摆脱契丹人的欺压,所以白承福并不是真愿意跟石敬瑭开战的。   而且能影响白承福的,不只有安重荣,驻地太原的河东节度使刘知远,也能影响白承福。   历史上,安重荣以为白承福一定会起兵跟随,但结果却被刘知远给釜底抽薪了。   原来就在白承福准备起兵的五天前,刘知远派心腹郭威携金银布帛,去往代北劝慰白承福。   这安重荣什么水平?郭威什么水平?十个安重荣绑一块都算不过郭威,于是白承福当即决定鸽了,转头就投靠了刘知远。   此后白承福的这支吐谷浑人一直跟刘知远混,到了北汉时期,都是刘家的心腹支柱,安重荣的最大倚仗,直接就没了。   南边的安从进更是拉胯的要命,自襄州起兵,几万人浩浩荡荡,结果连威胜军节度使的几千人都打不过。   最后被石敬瑭命令高行周汇合荆南王高从诲和楚王马希范,合兵围攻而死。   至于杨光远,那就更他妈搞笑了,这家伙准备骑起兵,但是却被人几句话就给说的心气全无。   原来杨光远是个瘌痢头,他老婆是个腿脚有点问题,时人嘲讽曰:“岂有秃头天子、跛脚皇后耶?”   一句话,深深击中了杨光远内心最深处的自卑,起兵就此作罢!   回忆完这些活宝造反的事迹,张昭久久无语。   安重荣虽然深恨石敬瑭卖国求荣,有拿回被契丹侵夺的燕云决心。   但他本质上就是个军头,对政治方面一窍不通,造反这么要照顾各方势力的复杂活动,他根本玩不转。   安从进更是眼高手低,准备六七年,闹出的动静还不如临时起意的张从宾。   杨光远更是难以成事。   张昭唯一从安重荣造反的事迹中,看到了一样东西,那就是天子的大义,是真有用!   哪怕在五代,那怕是石敬瑭这样的儿皇帝,仍然能让天下大多数人支持他,没有选择与安重荣一起造反,高从诲和马希范这样的国主,也能听从调动。   张昭现在身负归国大义,要是有搞头也不妨一试,但安重荣这种闹着玩的程度,那他就不参与了。   不过倒是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先搞定定难军李家。   “你即刻起身,速去东京,一是将裴远家眷接到凉州,再就是密切关注刘知远此人的动向,若是石敬瑭将刘知远放回了太原,立刻八百里飞马来报!”   张昭想了一会,先开始吩咐张烈成,安重荣造反最大的受益者,恰恰就是刘知远,原本被石敬瑭猜忌的他,借势回到了太原。   但张昭来了之后,很多情况都有所改变,石敬瑭的实力,实际上是有增强的,万一他不放刘知远回太原,那说不定也有搞头。   所以,张昭也没有一口回绝,而是再次召见安重荣的假子,表达了对于石敬瑭父事契丹的不满,虽然没说一定起兵,但赞成的意思很明显了。   不过转头,张昭就另派密使前往原州,告知原州刺史刘再升,让他加大渗透庆州党项的力度,挑起归义军与定难军李家的矛盾。   如果石敬瑭不放刘知远去太原,白承福跟着安重荣起兵,时间线已经被改变。   那张昭干脆就派军东进秦州和原州,一旦石敬瑭在邺都战败,马上就进兵控制关中。   如果石敬瑭放刘知远去太原,安重荣等迅速被平定,他就与定难军李家开打,等石敬瑭搞定安重荣,那他也差不多搞定了李彝殷。   ……   东京开封府,石敬瑭却不像张昭想的那样,一心想要解决安重荣。   实际上,石敬瑭对于安重荣上奏所说,还是有些心动的。   虽然安重荣骂他父事契丹,此晋万世之耻也,但这份上书并未说要造反,安重荣一直表达的,是要替石敬瑭对抗契丹。   此时正好被割让的朔州节度副使赵崇起兵驱逐契丹兵马,加上耶律德光一直轻慢石敬瑭,甚至让他把安重荣交给契丹人,这让石敬瑭感觉格外窝火。   儿皇帝,也不是没有脾气的,在石敬瑭的认知中,他父事契丹不过是在学越王勾践,并不是真的甘心当儿皇帝。   所以石敬瑭虽然担心安重荣想以抗契丹之名,割据河北,但内心深处还是想试一试。   哪怕失败了,让安重荣打击下契丹人的嚣张气焰,那也是不错的。   不过就在此时,远在兖州的桑维翰,连夜上的密疏也到了。   桑维翰在今年年初,被外放为兖州泰宁军节度使。   这别人外放,那是好事,可以占据一方当土霸王,但桑维翰不行。   他一个文人,根本搞不定当地的牙兵,说是节度使,跟被软禁差不多。   造成桑维翰被外放的原因,表面上看是他和杨光远矛盾太大,石敬瑭害怕得罪杨光远,所以选择了外放桑维翰。   但实际上不是,因为杨光远也在稍后去了青州做平卢节度使,桑维翰却并未被召回,躲避杨光远的理由并不成立。   这其实是石敬瑭有意在疏远桑维翰,父事契丹、出卖燕云十六州,都是桑维翰给石敬瑭出的主意,当时石敬瑭为了保命,那是千肯万肯。   但现在屁股下面的位置有些稳当了,石敬瑭心里也觉得,当初给契丹给的太多,搞得他现在人人鄙夷。   作为走狗的桑维翰,连石敬瑭都人人鄙夷了,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石敬瑭看桑维翰,颇有些自己浑身屎尿,却嫌别人臭的意思。   于是他干脆把桑维翰给赶出了朝廷,免得别人骂桑维翰,把他石敬瑭也给牵连到了。   这正是石敬瑭的心理历程在转变,他想通过切割桑维翰和对契丹表示强硬的态度,来扭转形象。   不过耐着性子看了一会桑维翰的密疏后,石敬瑭骚动的心,平静下来了。   因为桑维翰,明显比石敬瑭看的更清楚。   桑维翰先是分析了契丹国力,认为契丹势大,绝不可现在就图之。   现在应该固本练兵,以待天时,并以汉高祖和亲匈奴,唐太宗白马之盟为例子,规劝石敬瑭忍耐。   然后则指出,安重荣名为对抗契丹,实则抢夺大义,行割据之事。   他安重荣不论成功与否,都不会给石敬瑭带来任何的好处。   失败了契丹人一定要兴师问罪,成功了安重荣就会说是自己功劳,甚至挟大义,反攻石敬瑭。   而且石敬瑭如果默许安重荣闹事的话,与契丹的关系就会交恶。   那么其他有心人就会去抱契丹的大腿,到时候别人也学他来个太原起兵,石敬瑭未必能守得住东京。   所以石敬瑭必须征讨安重荣,把契丹的大腿抱得更紧,让其他藩镇死了有样学样的这条心。   总而言之,就是既然已经当狗了,那就要从始至终,当最狗的那条狗,让别人无狗可当。   石敬瑭忽然起身,心里憋闷的他,猛地把书桌上的玉镇纸给扫到了地上。   “以高行周为南面军前都部署,率焦继勋、郭金海等将防备安从进。   传杜重威,点检护圣军与护国军随某亲征邺都。”   石敬瑭飞速向中书侍郎和凝下达着命令,随后脸色一沉。   “让刘知远返回太原,任河东节度使、北京(太原)留守,即刻招揽代北吐谷浑部,勿使其为安重荣所用。” ###第三百六十七章 大出意料   庆州,州城庆州刺史署衙外,阴义进外穿一件黑色圆领衫,内里穿着一件内衬皮甲,带着几个随从跟李延礼往署衙内走去。   他是阴鹞子的堂弟,也是张昭的表弟,阴家是张昭奶奶的娘家,因此在张昭掌权后,阴家人也很快获得了重用。   守在署衙门外的党项卫兵都认识李延礼这个二衙内,是以没有阻拦就让李延礼进去了。   庆州党项原本是住在鄯州一带的东山党项,唐初被安置到了庆州。   当年,这些被安置在庆州的东山部党项,和安置在夏州的跑平夏部党项,是可以并称的两个最大党项部落。   不过平夏部在唐末迅速汉化,衣食住行基本开始与汉人无二,拓跋部也得到了李姓的赐姓,逐渐强大了起来。   而庆州的东山部党项最开始面临的局面,没有平夏部那么困难,是以他们的汉化程度非常缓慢,整个唐末连打酱油的都算不上,因此也没捞到赐姓。   李延礼他们的李姓,还是通过与平夏部不断联姻,最后趁着大唐亡国没人管这些,才开始获得姓李的权力。   等李延礼带着阴义进进去的时候,庆州刺史署衙中,已经乱糟糟的坐满了人。   穿着灰色或者黄褐色衣服,一看就有些屌丝模样的,是庆州的东山部党项土著。   而那些穿着青黑色圆领袍,也说着党项话的,应该就是平夏部定难军来的人。   阴义进今天来这,是来处理一起纠纷的。   在接到张昭密令挑起与定难军冲突,并请示张昭以后,镇守原州的刘再升立刻做了个局。   他将严令禁止销售的河西精铁五百斤,卖给了前来求购的李延礼,而后又通过秘密渠道,把这件事透露给了与定难军有关的党项商人。   此时乃是九三八年,距离定难军被后唐朝廷讨伐,也不过才过去五年时间。   定难军此时还有点处于应激状态,生怕中原朝廷又来要求他们移镇。   是以在这五年中,定难军一边对中原朝廷极为恭顺,一边拼命扩充自己的实力。   对于这落入到东山党项中的五百斤精铁,当然会引起定难军的觊觎,五百斤精铁,可以做十几套不错的铁扎甲了。   而李延礼的父亲,庆州刺史李元在贪婪无比,他本来是眼馋儿子李延礼在张昭那里获得的棉甲。   但棉甲的工艺是归义军最大的秘密,庆州党项还是半游牧状态,就是给了工艺,他们也做不出来。   于是就退而求其次,希望得到五百斤河西精铁,自己做铁扎甲。   可是五百斤精铁才到,定难军的就找上门来了,提出愿意用两倍的价钱购买。   李元在贪图银钱,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   当然,最骚的是,他把五百斤精铁卖给定难军以后,贪心不足又让李延礼去求购。   刘再升于是再批了五百斤,然后照样被李元在给转卖了。   等到他想着一次性再买一千斤的时候,刘再升突然下令,要求李元在将打造精铁扎甲呈上来一看,然后迅速出动人手,抓住了定难军的商人,扣押了铁块,是以才有了此次的‘谈判’。   不过嘛,刘再升派阴义进来,根本就不是要谈判的,他就是来找茬的。   是以,阴义进连向李元在施礼都未做,直接走到象征地位最高的上首坐下,然后盯着这位贪婪的庆州刺史。   “刘总兵遣在下来,是想问问李使君,为何要把那一千斤精铁,转卖给那些不忠不义之人?”   李元在倒是没怎么生气,他这庆州刺史说起来是一方大员,但实际上也不过是一个党项豪酋而已。   东山部一盘散沙,他也管不了太多,不管哪来的强龙,也没这么把他当回事。   不过定难军的代表就很难忍住气了,而且这不忠不义四个字,在这些年几乎都成了定难军上下的PTSD,他们听到这个词,几乎是本来的就感觉麻烦来了。   “兀那汉子,是何身份?你是来谈话的,还是来找事的?谁是不忠不义之人?乱说话小心下拔舌地狱。”   阴义进轻蔑一笑,“尔等平夏部西戎可记得是谁从吐蕃人铁蹄下救得你们?没有大朝,你们早就死在羌塘的雪山上了。   天子诏令你们移镇,李彝超竟敢抗命不从,我河西归义军乃国家忠臣,还说不得你等不忠不义?”   “竖子无礼?你敢直呼司徒名讳?”定难军的人勃然大怒,为首之人戟指阴义进,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了。   李彝超是定难军上一任节度使,哪怕就是张昭,也要称一声李司空,阴义进直接称呼李彝超,已经近似侮辱了。   李元在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他赶紧上前,想要说两句话,缓和一下气氛,结果没想到,阴义进的动作更快。   “礼?你这西戎也配谈礼?快把我河西精铁还来!”阴义进本来就是来结仇的,他哇的一口浓痰吐了过去,张口就骂。   其实能被定难军那边派来谈判的人,一般的忍耐力还是不错的,但阴义进一顿胡搅蛮缠加辱骂,神仙也忍不了啊!   “贼汉安敢辱我?待某打杀了你这贼人!”先是飞过来一张扳足案,接着刀光一闪,一个黑色身影奔了过来。   早有准备的阴义进也飞快的一脚踩在身前的扳足案上,一个飞扑,就朝定难军的人扑了过去。   瞬间,双方二十几人就在庆州的州衙里面打了起来,把身为主人,刚走了几步的李元在,看的目瞪口呆。   李延礼脸上汗水叮咚一声,滴到了地上,他跟了张昭六个多月,自认还是比较了解这位河西大王的脾性。   阴义进能如此冲动,几乎就是奔着闹事来的,这在军纪森严的归义军中根本不可能,一定是得到了命令的。   刹那间,有备而来的归义军士兵直接抽出了短刀,署衙中惨叫连连,已经开始出现伤亡了。   一个归义军的武士被打破了头,但两个定难军的武士则已经躺倒在了地上。   ‘呛!’李延礼抽出长刀,焦急的看着父亲。   “儿已经是韩王的人了,大人、兄长还在犹豫什么?”说罢挥刀就上了。   草!   李元在急的眼前一阵发黑,眼睁睁看着儿子就扑了上去。   完了!完了!不管是归义军还是定难军,他都得罪不起,两边讨好,方才是立足之道,倒向任何一边,东山部的独立身份就没有了。   这明明是自己请他们来谈判的啊!怎么会突然就厮杀了起来?   “李元在!原来你投靠了河西人?太尉不会饶了你的!”   “你们这些南人,占据了平田沃野的董志塬还不知足,竟敢勾结河西人埋伏太尉专使!”   身穿黄褐色衣袍的东山党项人中,立刻就有人站起来,指着李元在大声喝骂,毫不掩饰的火上浇油。   原来庆州北接盐州和夏州,西邻原州,北边的部族,早就被定难军渗透和控制,李元在虽然是东山部的豪酋,但根本管不了他们。   而且庆州北边穷苦,南边的董志塬却是后世被称为天下黄土第一塬,有陇东粮仓之称的富庶之地。   北边的东山部人投靠定难军,就是想借定难军的势,分享南边的富庶之地。   现在一看定难军的特使吃了亏,李元在的儿子都上去了,他们直接一阵狂喜,这可是送上门来,让南边人被李太尉教训的好机会啊!   “入你娘的白狮子,休要血口喷人,某何曾投靠河西人?”李元在清楚知道对方的意思,跳着脚的就在反驳。   可不曾想,李延礼的兄长李延嗣早就想要跟着归义军去关中过好日子了,弟弟棉甲,他是眼馋了好久的。   而且弟弟李延礼不但带着两千来人跟张昭去过关中,现在都挥刀子上了,他们家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北边几个部落和定难军也一定会借题发挥,根本没得解释。   想到这,李延嗣也抽出了长刀,带着屋内的几个头上就扑了上去,他们一上,北边几个部落的人,也抽出了长刀加入了进去。   顿时,州署衙中的火并由于东山部党项的加入,越发的激烈了起来。   刚开始还是署衙中的头人们开打,紧接着署衙外面的双方侍卫开始对砍,最后是庆州城中,东山部党项南北两边的人,也打了起来。   这庆州北部党项亲进平夏部定难军,一直想把庆州并到定难军去,然后霸占董志塬,平日里仗着平夏部撑腰,也比较嚣张。   南部的东山部以李元在等人为首,是主张保持一点独立性,就算是要加入定难军,那也要有好处才去的,加上占了好地方,哪愿意跟北边的部族分享董志塬。   是以南北东山部自己人之中,矛盾就不小,这下署衙一开打,战火迅速蔓延到了整个庆州城以及郊外。   此时整个庆州东山党项大约有五万余人,不过半游牧民族嘛,虽然装备不好,但人人都可以射两箭的。   平日里就夹杂着旧仇,打着打着就收不住了。   男人抄起弓箭破铁刀开打,女人也不遑多让,端起木枪和木棍就跟着上,甚至七八岁十来岁的小孩子都开始互殴。   很快!就在阴义进和李延礼打杀了署衙中的几十人之后,整个庆州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北边部落的千把人被从州城逐出去后,南边的部落还在追着打,哭喊嚎叫中,连李元在都控制不住,战火迅速开始蔓延。   “阴都头,快向原州刘使君求援吧!定难军的骑兵收到消息,很快就会南下庆州城的。   州城无险可守,我们先退到靠近泾州的驿马关去。”李延嗣神色非常复杂的看着弟弟李延礼和阴义进说道。   庆州的地貌是个倒U字型,东西两面高,特别是西面的六盘山和东面的子午岭,更是不方便通过。   北面的羊圈山稍矮,南面则是关中平原极为平缓。   不过北面虽然也有羊圈山,但马岭水(马莲河)、白马川等河流从北向南流,冲出了一道非常平缓的河谷地带。   所以定难军的骑兵从北边而来,远比归义军从西面翻越六盘山要轻松的多,原州的归义军很可能才走到一半,定难军就到了。   阴义进也有些懵,他本来想的是杀定难军这十几人的专使就行,然后等着张大王和李彝殷互相扯皮,拉扯一段时间后,才会开打。   但他没想到,庆州东山党项自己的南北矛盾已经这么深,一打下去,完全就收不住了!   这下不但杀了定难军的专使,投靠了定难军的上千北庆州党项也被杀死数百,南庆州的还有人在追杀。   梁子一下就结大了,定难军为了继续控制北东山党项,一定会出兵的。   “不能弃庆州城,弃了庆州城就代表我们心虚,使君想在拿回来那就难了,原州刘总兵早有准备,我们坚守月余,韩王大军就到了。”   阴义进咬着后槽牙说道,他根本就不是关心李元在能不能拿回庆州城。   他关心的是,万一李延嗣弃守了庆州城,定难军会见好就收,那就打不起来了。   “大人,把阿娘他们送走,杀羊宰牛做储备,咱们拼了!”   李延礼倒是信心很足,这来源于张昭从不在战场上抛弃任何人的作风。   关中平乱时,归义军一个伤员都没落下,能救的几乎都救了,李延礼相信张昭一定会来的。   “某早晚被你两畜生害死!”   看着已经上头,满脑子都是跟着张韩王立功受赏的长子和次子,李元在只能痛苦的怒骂了一声,随后赶紧下去准备防守。 ###第三百六十八章 功名但从马上取   庆州的情况,瞬间就传到了原州,刘再升一边派人飞马朝张昭去禀报,一边赶紧开始在原州动员。   由于需要翻越六盘山,给他的时间也不多。   可是原州只有玉成镇的一个营和鹰扬镇的一个营,就算把这两千兵马都送到庆州,也很难挡得住定难军的骑兵。   假如定难军李家反应很快,能迅速调集大军从夏州南下的话。   紧急的情况,没有给刘再升多少思考的机会,他只能下达了紧急的征召令。   将原州的党项牧民全部征召起来,哪怕就是去拖,也要拖到大军赶到。   不过好在这一年多来,河西陇右不断修葺拓宽的官道,兴建的驿站,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刘再升派出了十几拨信使,最快的一天狂奔了一百多里,跑死了好几匹马,只用不到十天,就将消息传达到了凉州。   得到刘再升汇报的张昭也不敢怠慢,不过召集众将商议之后,张昭决定并不准备直接去救援庆州,而是出兵去盐州。   凉州揽月宫,马鹞子指着地图,正在为众将解释。   “咱们要是去庆州,最快的路,是要到宁州,然后沿马岭水北上,这里离凉州,足足有一千五百里之多。   不说咱们能不能及时赶到,光是路上要经过的渭州、泾州就都在朝廷手中。   朝廷今年刚刚重建了彰义军和静难军,让不让咱们通过,还不知道。   就算是让,图惹朝廷忌惮也不划算,完全是在打草惊蛇。”   说着,马鹞子指了指盐州所在,“如果我们不直接去庆州,而是从会州直插盐州,就算从凉州过去,也就一千里不到。   这盐州有花马池的盐水,定难军大部分的食盐供应都要靠这里,对于定难军来说,十个庆州也不如盐州重要,咱们干脆打盐州,逼定难军回援。”   啪啪啪!张昭欣赏的拍起了手,马鹞子现在已经完全成长起来了。   不再是以前那个一张破嘴,骂人不带重复的兵油子,而是成为了一个真正可以率领大军的将帅。   “你小子没少背着咱读书吧?这都知道围魏救赵了。”说着张昭看向了屋子里的军将。   “别光看,你们都说说看法,某的意思呢,还是很看好马鹞子这个计划的。”   “只恐盐州的防御使已经投靠了定难军,大军通过,只怕不容易!”众人都表示赞同,只有山猪儿罗善德摸了摸下巴说道。   “这个好办,咱们假扮灵州张太尉的牙将前去盐州公干,把那盐州防御使骗出来,直接一刀结果,干脆就占了盐州!”   作为归义军中的激进派,对中原朝廷没多少敬畏之心的折逋嘉施,站起来朝张昭说道。   众人都看向了张昭,也都知道张昭在跟朝廷交往这方面,一直比较谨慎。   其实此次,还是有很多人赞成直接响应安重荣的,但张昭知道,安重荣实在不能成事,两万大军一个月都没撑到,而且以后的机会更好。   不过,那是出于独自对抗整个中原,以及丝绸之路会被后晋朝廷掐断的顾虑。   这盐州就没那么敏感了,反正可以用于定难军的冲突遮掩过去。   而且在石敬瑭眼中,李彝殷和张昭一样,都是不安定分子,估计巴不得他两打个两败俱伤。   “琼热多金你准备下,等大军过了丰安军,你就带人去盐州,带三百骑,就说灵州张太尉到,要那防御使点起兵马迎接,一等出城,就把他干掉!”   琼热多金武力值虽然比蛮熊他们差一点,但更机敏,脑子也要好用很多,埋伏三百骑突然截杀盐州防御使,应该问题不大。   “各将下去,抽调精锐,做好动员,咱们此次最少要出动一万五千人。”   张昭从来没把定难军李家当做一个软柿子,虽然他们还完全不能和历史上的西夏比。   但经过后唐朝廷的折腾,定难军的实力,主要是党项部众的向心力,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对于刚刚拥有河西陇右的张昭来说,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对手。   ……   清晨的马城河显得有些安静,一些早起的水鸟,不时从河面掠过,偶尔抓起一条小鱼,在平静的河面荡起一圈圈涟漪。   正当更多的水鸟准备开始抓鱼的时候,河边传来了嘈杂的马蹄声。   不一会,两个背插红色三角旗,身穿青黑色劲装的传令兵,就驱马从最浅处,渡过了马城河,把众多的水鸟吓得四散飞跑。   马城河的左岸,是个不大不小的村庄,这个村子是去年才建好的,当中大部分人,都是从凉州南边的六谷部中迁移过来的。   他们在官府的帮助下,修建了拥有一米多高夯土墙的房屋,马城河水也被数条修建好的水渠给引了出来。   村子四野,满是金黄色马上就要收割的春小麦和粟米,一片祥和富足的景象。   村头,一个穿着白色麻布短衣的老者正在喝粥,他一看见背插红旗的传令兵来了,立刻就从腰间取下了一直随着带着的小铜锣,然后翻身上马,边跑边开始敲。   “大王点兵咯!各家各户的镇军,立刻到村头集合,团结弓手和义从骁骑也赶紧来哟!”   随着铜锣的哐哐声,还有老者的吼叫,这个三四十户人聚居的村落,顿时就喧闹了起来。   不断有背弓持枪的男人,如同蜜蜂般从矮小的房子里跑了出来。   “入你娘的!还不赶紧着甲,三通鼓不到,传令官打断你的腿!”   村子正中一户人家中,已经基本穿好了扎甲的中年汉子,对着一个还在急忙套上皮甲的年轻人就是一通怒骂。   中年汉子的老妻赶忙跑上去帮助儿子着甲,按军律,镇军就算回乡,只要在家中,听到三通鼓(铜锣)不能着甲集合的,一律十军棍。   村东头,几个巨大的石磨旁,五个镇军和二十来个团结弓手以及七个骑着马的义从骁骑,都在三通鼓中赶到了。   按照此时归义军的制度,五个军镇加上憾山都,除了按规矩轮流番卫凉州以及驻扎在各州城中的以外,都实行一留二去制度。   即一个营一千人中,只有一个都常住军营训练,其余两个都放假归乡,由乡老督促训练,一个月一个轮转。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河西陇右总共就两百来万人,要控制整整十八个州加上新设的仲州一共十九个州。   平日里能保证一万人左右的常备军,就比较吃力了,剩余的一万多人,必须放回去,用这种轮流放假的办法保证战斗力。   而团结弓手和义从骁骑,就是基层的民兵,他们平日也要旬日一小操,一月一大操,农闲时候,还要以县为单位组织联合操演。   至于为什么有的是弓手?有的是骑兵?这不是按照民族来划分的,而是马儿在此时,也是一个家庭非常重要的财产。   有马的才能是骑兵,穷的家里没有马的,就只能变成团结弓手。   章家大郎一出现,村头的团结弓手和义从骁骑就赶紧给他让开了一条路。   无他,因为章家大郎不但是镇军,还是镇军中有铁扎甲的火副。   在归义军中,棉甲基本上是属于公中的,只有少数,比如庆州党项李延礼这样的人物和大功臣,才能偶尔得到棉甲的赏赐。   其余都是集结完毕要上战场了,才会分发下来。   扎甲由于调节大小比较麻烦,所以赐下去,或者让士兵以战功换取的还是有一些。   毕竟各人身材有差别,并不是你领到一领扎甲就能刚好合适的。   不过以归义军目前仅仅三千多套扎甲的存有量,虽然能得到扎甲赐下的在军中不少,但分散到每个地方,那就少了。   一套扎甲,那就是权力与武力的象征,回到村中,那就是远近闻名的大名人。   是谁家吃席,必定要先入席,还要坐上首,村中有什么事情,乡老里长也要来请去商量的人物。   就连县城来的两个传令官,看着了章家大郎身上的红绳铁扎甲,也得赶紧拱手施礼。   “这位哥儿有礼了,咱是民勤县少府郎君差遣下来的,到这下白马村传大王教令。”   少府是县尉的雅称,下白马村属民勤县管辖,因此下白马村的团结弓手和义从骁骑,都属于民勤县县尉管理。   但县尉可管不到章家大郎这样的镇军精锐小军官,因此他和六个镇军听到县尉差遣,那也就是点点头,略表尊敬而已。   不过等听到大王教令是个字以后,六人整齐划一的立刻拱手,随后向着凉州城的方向,轰然半跪。   “大王教令:今有夏州定难军,骗取我精铁千斤,又杀害我专使一人,甚是猖獗,殊为可很!   兹命各镇点起兵马,得令者,三日内必须汇集凉州,失期者,军法从事!”   “好猖狂的贼子,竟敢夺我精铁千斤,某等立刻奉命回营!”   听完传令兵的话,章家大郎等人立刻就炸了,嗷嗷叫着要去让定难军的党项人好看。   这也是张昭要制造事端,然后再点起兵马的原因。   因为这些镇军在乡间,好好的养着娃娃,抱着婆姨,马上就要秋收了,谁耐烦出去拼命?   不给他们个理由,让他们觉得该打,就随意抽调起来,恐怕除了最精锐的士兵外,其他人敢在战场上给你打酱油。   打仗,那也得先讲个谁对谁错,挑起火气和同仇敌忾之心。   “章家哥儿,除了镇军全部要集合以外,大王还要求带些团结弓手和义从骁骑去,县尉知道哥儿在村里颇有威望,是以请帮忙挑个三五人。”   传令兵传完了令,就带着几分讨好说道,县尉住在县城,肯定没章家大郎这种在村里的,更知道谁能打,谁不能打?   因此往往要章家大郎这种当地人,帮着挑选些勇武点的,上了战场不怕杀人的。   一听可以跟着大军去杀人立功,二十几个乡兵一涌就过来了。   哪怕张昭来了之后,凉州的日子好过了很多,但那也就是活得下去而已,要改善地位,改善生活,还是得靠打仗去获得。   这些团结弓手和义从骁骑的榜样,就是身穿铁甲的章家大郎。   这章家大郎去了关中一趟,挣回来了铁甲一套,赏钱十五贯,还有锦帛半匹,棉布十匹,战马一匹,驴子一头,每月还有二百钱的饷银,值守的时候还能翻五倍。   这在下白马村来说,那就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退后!退后!休要聒噪,老子自知道带谁去!”   章家大郎把围过来的乡兵们赶开,然后点了马术精湛的赵家二郎,马波家小郎和善射的李家、温家兄弟。   点上了的欢天喜地回去准备,没点上的直接就蔫了。   至于马上要秋收了,男人都走了该怎么办?那就要乡老里长发动乡民互相帮忙了。   如果战事迁延,春耕的时候还是回不来,官府就会提供耕牛,当官当差的一起下田干活。 ###第三百六十九章 打仗也得先拼爹   章家大郎带着长子和同村的镇军、乡兵,当天吃过朝食就动身往凉州赶去。   他的长子还有些年轻,只有十七岁,本来是当不上镇军的。   不过章家大郎有个兄弟战死在了关中马跑泉村外,是以得以荫庇一个子嗣进入镇军。   本来他兄弟的孩儿只有五岁,长几岁后正好可以送到民勤县,去读大王专门为战死者子嗣开设的书院,认点字学点武。   但祸不单行,等章家大郎回到家的时候,他兄弟的独子,已经得病夭折四五个月了。   于是经过将头的申请和兵曹衙门的审核后,章家大郎的长子得到了一套三层皮甲,一把横刀和一副弓箭的赏赐,随后被补入了武威镇中当兵。   这都是他兄弟的命换来的,章家大郎已经决定了,如果长子能活过后年的话,他就不让他上战场了,到时候就过继给兄弟延续香火。   “耶耶!你看,上白马村的来了,王家哥也来了。”   第一次出征,兴奋不已的长子指着远处的一队人马朝他喊道。   章家大郎抬头看去,只见从上白马村出来的这彪人马中,有个双手猿长的壮汉。   壮汉牵着三匹马,一匹用来冲阵,一匹驮着他的甲胄干粮,一匹马背上坐着个娇娇俏俏的小娘子。   哥这个词,一般是不能乱用的,因为它可以是对兄长的尊称,也可以是称呼父亲。   不过对于这个双手猿长的壮汉,上下白马村的年轻人,都喜欢背地里叫他王家哥。   原因就在于王家哥身后马背上的少女,这是王姓壮汉的闺女,模样、身段都是两村最好的,还侍弄的一手好汤饭,一年就可养得一百几十斤的大肥猪。   一个身体好,会做饭,干农活还很利索的女孩,要是加上模样不错,那就是此时乡村婚姻市场上的六边形少女。   章家大郎的长子也不例外,他之所以闹着要上战场,就是想得了赏赐,回来娶这王家小娘子。   “你个鳖孙,眼珠不要啦?不要老子给你抠出来当泡踩了!”   章家大郎的长子看的太过入神,以至于王姓壮汉走到他面前了还不知道。   周围响起了一阵哄笑声,只不过年轻些的哄笑中,夹杂着几分酸溜溜想打人的味道。   王家小娘子倒是不害羞,他上下打量了章家小子一眼,突然抿嘴一笑。   “你咋这瘦?上了战场,还不得一个冲杀就喘不上气来?”   章家小子腾的一下就红了脸,转身就要去扯马背上的皮甲,嘴里还在嚷嚷。   “某可不瘦,某箭术可好咧,某还有甲,谁敢来某面前冲杀,一飞箭就结果了他!”   章家大郎伸手就拧住了长子的耳朵,疼得他只叫唤,随后轻轻一推,就推到了王姓壮汉身前。   “甲和弓都是大王赐的,承的是某二郎的荫庇,年轻了点,不过箭术还是不错,战阵之上,兄长帮我看着点,任打任骂!”   王家壮汉点了点头,他知道章家大郎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章家大郎是跳荡兵,是在长枪互捅的时候负责冲阵的重甲兵。   而王家壮汉则更侧重于弓弩手这方面,章家大郎的儿子善射,又是同乡,必定是要分到他手下的。   “好说!好说!”王家壮汉说完,也转头从身后揪出来了一个高个年轻人。   “这是某兄长的次子,有把子力气,枪棒刀斧都使得,章家哥儿,也帮着照看着点。”   章家大郎点了点头,王家壮汉的侄子身材与他差不多。   “这次去,队正说很可能会给某配棉甲,到时这扎甲,就让予王家小郎一穿。”   这可是大恩情啊!   一副上好的扎甲,可以极大增强士兵的存活率,更能提升获得战功的几率,王家壮汉郑重的拱了拱手。   “某也去找找队正,说什么也要给小郎领一副波斯锁子甲来。”   两个战场老手立刻就达成了互相帮助的同盟,把周围没有长辈在军中的少年羡慕的不行。   这各行各业,哪怕是上阵砍人,也要拼爹啊!   比如章家长子和王家侄子这样的年轻人,不说甲胄可以提高他们的生存能力,就从战场上的应变来说,都是十分需要人帮助的。   很多初上战场的新兵,哪怕平日练的再好,见着了血肉横飞的搏杀,那都会慌。   许多人甚至会在某些时候,失去对周围事物的感知。   可是在战场上,军律极为严苛,有时候并不是相当逃兵,只是下意识的走慢了一步,或者没听见鼓角声走错了方向,都极有可能被压阵的银刀官给一刀劈了。   有了老兵帮忙控制和提醒,才能避免在战场上出现各种意外。   对比起其他年轻人,章家和王家的这俩个小菜鸟,生存机会无疑要大得多。   等到打个两三战,经验打出来了,就又是一员战场悍卒了。   就在上、下白马村的人闲谈的时候,民勤县其他村的镇军和民兵,也都赶到县城外汇合了。   让亲人们送完行之后,镇军们按照编制集结,就往各自的营区开拔集合。   团结弓手和义从骁骑们也被县尉集合了起来,然后会有镇军的军官来挑选他们作为辅兵。   剩下的,就在河西陇右上百个县尉中挑选一些随军出征,也带着管理他们,干一些脏活累活。   而与此同时,甘南镜铁山的矿场中,超过七千多人的矿工,今天破天荒的没有上工。   因为今天会有镇军的军官,来这里选撞令郎。   这个称呼,原本是历史上西夏用来称呼汉人炮灰部队的,张昭觉得这个名字很不错,就用在了河西陇右。   只不过他这里的撞令郎不是汉人俘虏,而是从镜铁山矿场中,选出去的敢死队。   但就是去当炮灰敢死队的机会,矿场中的矿奴们,还是极为珍惜。   只有真正在矿场呆过的,才知道什么叫人间地狱。   此时开矿,还没有什么爆破方法可用,曹延明研制的火药,堪堪接近黑火药的水平,完全不能称为炸药。   更因为极为珍贵,连军队自己用都不够,一般都舍不得用来开矿。   镜铁山这么大的规模,一年王府右长史才给批四十斤火药,用之前还要层层审批。   所以镜铁山的开矿,全部是靠矿工人力挖掘,不谈挖掘的难度,就是挖出来的矿洞,也几乎就比人大不了多少。   是以经常发生矿奴下井后被闷死,或者矿洞垮塌被压死的事故,至于其他被活活累死的,数不胜数。   而他们本来就是些反抗张昭的反叛分子或者甘州回鹘这样的血仇,出了事也没几个人管他们的生死,地位连牲畜都不如。   对于这些人来说,呆在矿场里,迟早是个死,被活活累死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但上了战场,虽然会大概率被杀死,但也有小概率能立功,然后摆脱矿奴的命运。   前者可以早死早超生,后者可以改变命运,怎么都值得一试。   管理矿场的,是张昭的表舅,知镜铁山矿场事兼镜铁山县县令阴圆柱。   马鹞子赶过去的时候,只见镜铁山的铁矿堆积如山,但是冶炼矿石的钢炉却只有极少数的在运转。   阴圆柱看着马鹞子疑惑的眼神苦笑一声。   “没有焦炭了!石炭开采难度太大,矿洞才打进去十几米,远水解不了近渴,今年的十万斤精铁,定然是完不成了。”   十万斤精铁,是张昭给曹延明和阴圆柱联合下的任务。   张昭本来是准备今年爆出十万斤精铁后,再拿出棺材本打造两千套布面铁甲以及武器若干的。   结果练出两万斤不到,焦炭就没了,煤炭的开采,也极不顺利。   马鹞子沉重的点了点头,这十万斤精铁可不是个小数目。   就拿大唐时期来说,产铁最高的元和三年(809),全天下产铁,也就是二百万斤。   看着挺高是吧,但这是铁,而不是生铁、精铁,具体到精铁这,估计也就是二十万斤到三十万斤的样子。   而哪怕就是大唐,这样的高产,也就维持几年就不行了,等到大唐亡国的那些年,全天下仅有四十万斤的产量。   这也能从侧面看出铁甲的宝贵,石敬瑭是不知道底细,如果他知道归义军虽然只有两三万人,但是有几千套铁甲和几千套锁子甲、环锁铠的话,一定会把归义军当成头号敌人的。   不过阴圆柱的难题,马鹞子也无力解决,他也不是来解决的。   反而是矿奴撞令郎的招募要搞快点,因为这些矿奴的身体在矿场都有一定程度上的损坏,招募起来后,还要养个十几天才能拉出去当炮灰。   ……   八月底,张昭在凉州大摆宴席,宴请汇集起来的各路军官士兵。   一兵发二尺红绡,一匹细白棉布作为犒赏,不过这是口头上的,要打完仗回来,而且没有犯军法才会兑现。   随后征发五镇九千镇军,憾山都马步军六千人,总共一万五千。   加上团结弓手二千,义从骁骑三千,镜铁山矿奴二千,民夫上万,共计三万余人,号称五万。   自凉州出发,先到兰州,然后顺黄河水东下过会州,穿过沙坡头和卫宁平原,直奔盐州(陕西定边)而去。 ###第三百七十章 盐   盐州,当然是以盐得名,后世定边三宝中,第一个就是原盐。   别说是现在,就是后世共和国时期,定边的盐池,都是陕西一省的原盐生产基地。   整个陕西加上山西北部、内蒙、宁夏的食盐,大多靠这里供应。   而在古代,盐是政府控制人口最好用的法宝,张昭穿越前,经常在穿越小说中看到主角取消官盐,并把这当做一项善政,张昭就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在这个皇权不下乡的时代,盐,几乎是皇帝和朝廷唯一能完全拿捏地方大户豪强的手段了。   取消了官盐,只能是喂饱了地方豪强,让小民生活更加艰难,而朝廷则丧失了一项极为好用的中央集权武器。   而盐州与夏州紧挨着,从盐州的州城五原到夏州的州城,仅仅只有三百多里。   如此近的位置,定难军肯定不会放过这块肥肉的。   还在唐末的时候,定难军李家就有人担任过盐州防御使等官,虽然在中原朝廷的忌惮下,他们一直没彻底拿下盐州,但也渗透差不多了。   是以张昭大军到达距离盐州两百多里的安乐川时(灵武县山水河),立刻就有党项骑兵发现了他们。   不过有心算无心,张昭征召了大量会州的义从骁骑,他们同样熟悉这里,在人数和战马的优势下,凡是前来窥视大军的党项游骑,基本都被擒杀。   而琼热多金也带着张昭的三百拔悉密亲卫骁骑,与两个张希崇派来的灵武军牙将一起,前去盐州将防御使给骗出来。   ……   夏州,朔方城,要说这西北的名城,谁的境遇最惨,朔方城说第二,绝对没人敢认第一。   此城由三合土混合米浆筑城,历史上的建立者,就是匈奴左贤王后裔赫连勃勃,此城最初的名字也更为响亮,它叫统万城!   后世共和国时期,西北诸城虽然都已经没落,但至少也有是个县城,唯有夏州,成为了一个叫做白城子的小村。   最大的原因,就是淳化五年(994)北宋军队攻破夏州城之后,宋太宗畏惧统万城刀插不进,矢石不能伤的坚固,下召摧毁夏州城,尽数迁走居民。   这一毁,直到西夏灭国,都再也没能修复。   就在张昭大军已经到达盐州以西安乐川的时候,夏州的定难军署衙内,还在为庆州的事情举棋不定。   倒不是在为了打不打庆州而讨论,而是在讨论是否继续增兵。   早在三月前,庆州发生骚乱,定难军的专使被杀之后,李彝殷当即就下令出兵三千,配合庆州北部党项三千人,一共六千顺着马连水直奔庆州城。   本来按照李彝殷的设想,他六千人一到庆州,李元在就要出城低头认错了。   就李元在手底下那总共三万多牧民,顶天能抽出四千多人的骑兵。   注意,这些骑兵可不是甲胄齐全的骑兵,而是只能称为武装牧民的骑士而已。   他们万万不是夏州这几千穿着牛皮甲和少量铁甲骑兵的对手,更何况还有三千庆州北部骑兵帮衬。   不过,事情很快就出乎了李彝殷的预料,李元在竟然召集部众,死守庆州城,把原本只准备去惩戒一番的定难军骑兵惹得发了性,可强攻月余,竟然打不进去,只能派人到夏州请求援兵。   此时的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是个大胖子,更应该说,是个极为灵活,战斗力很强的大胖子。   虽然体重过大,不利于马上驰骋,但步槊之法,练习的极为精通。   定难军也正是在他手里,发生了质的变化,从一个只想守住夏、绥、银、宥四州的党项部落,变成了一个关注中原的正式军阀。   在李彝殷手中时,定难军凡中原有人反叛,都会插一杠子捞好处。   历史上北宋建立后,李彝殷本来与北汉结成了同盟,但一看宋朝有一统天下的态势,立刻就翻脸不认人,开始帮助赵匡胤攻打北汉,极为恭顺,死后宋太祖还为他废朝三日,追封夏王。   这样的老狐狸,自然不是简单的人物,他也从庆州的事情中,嗅到了些许不寻常的味道。   就在身旁的从弟李彝玉还在嚷嚷着,要亲自带兵去庆州砍了李元在狗头的时候,李彝殷轻轻摇了摇头。   “此次是细封氏亲自带兵出征的,某也没想杀了那李元在,只是要他给个交代,赔偿些牛羊,他怎地如此反应?   就在庆州那点兵马,是怎么坚守庆州月余的?难道是细封氏贪图庆州城中财货,逼得李元在不得不拼命?”   李彝殷旁边的儿子李光睿摇了摇头,细封氏的少族长是他自小的伙伴,李光睿还是对他有些了解的。   “应该不会,细封细礼胆大心思,他就算贪图庆州的财货,应该也会做得巧妙些,更何况他没那个胆子忤逆大人。   从他的回报来看,是根本就没见着过李元在。   儿怀疑,是不是庆州自己出了什么问题?那李元在次子李延礼跟着河西的那位韩王去过关中,会不会跟这么有关?”   此话一出,李彝殷,李彝玉,李彝敏,拓跋崇德等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拿不准了。   此次的冲突,是因为李元在转卖千斤河西精铁给他们导致的,但从头到尾,细细想来,处处都透露着诡异。   千斤精铁,不管是在哪,都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那李元在只不过有个儿子带了一两千人给归义军打过下手,凭什么能得到这么多的河西精铁,还这么快就败露。   李彝殷烦躁的站起身来,他来回走了几步。   “可就算跟河西张韩王有关,但为何要这么做?   他与我等,俱是边荒之地的节帅,我定难军是党项人出身,他张家也不过是嗢末人而已,都是听调不听宣,为何要来算计我?”   李彝殷的思路,其实是没什么问题的,现在在很多人眼中,张昭身上的嗢末或者叫做陷于吐蕃的奴儿气息还很重。   归义军与定难军非常相似,都是西北之地半独立的军镇。   按照时人的看法,归义军与定难军应该是守望相助,互相保证彼此半独立地位的盟友才是啊!   “会不会是朝廷有了密令?”李彝玉想了一下说道。   “不会!”李光睿脑袋飞快的摆动着。   “成德军的安重荣刚刚起兵反叛,天子已经带着禁军进驻邺城防备,就算是又要移我李家的镇,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   “而且……”李光睿说着都笑了起来,“要是让河西张家与我移镇,那岂不是求之不得?   这凉、兰、河、渭、秦等州富庶不说,还是我们的祖宗故地,定难军和归义军互换,那韩王恐怕要第一个跳起来闹事吧。”   李彝殷听完,也难得露出了笑容,“我儿说的没错,真要我们与归义军移镇,就怕是那韩王不干。   咱也不在这猜了,我儿回去准备一下,十一月就是韩王生辰,你去凉州一行,看看那韩王是何用意?   至于庆州,先让细封细礼再围上一个月,待城中粮尽,某亲提大军把那李元在抓回夏州剖腹腕心。”   众人笑完,正待散去,门外突然传来了哭嚎之声。   李彝殷六弟李彝俊灰头土脸,衣服上还粘着干涸的紫色血迹,撞将了进来。   “六郎不是在盐州白盐池督盐吗?谁让你跑回来的?发生什么事了?”李彝殷顿时大惊。   这白盐池和花马池,是定难军最重要的两个盐场,每年靠着战马和盐,定难军换回了大量的物资。   白盐池的上等精白盐更是给中原天子的贡品,由不得半天闪失。   “兄长,前日突然从灵州来了一伙人,说是灵州张太尉要到盐州,招防御使出城迎接,咱也跟着去了。   谁想出城不过十余里,那伙人突然发难,他们埋伏了三百甲骑,直接杀了张防御使夺城去也。   某不是跑得快,早就被斩于盐州城外了。”   李彝俊奔过来抱着李彝殷的大腿,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不好!大人,灵州的养马地都在咱手里,灵武军根本拿不出来三百甲骑。   况且灵武军中甲骑将都与咱有联系,张希崇真要到盐州来,咱们肯定会提前知道,他也绝不敢动用这样的手段。”   李光睿悚然一惊,惊讶中带着愤怒看向了李彝殷。   “你可看清,确实是甲骑了吗?”李彝殷铁青着脸问道。   “确实是甲骑,黑色皮甲外套了怪模怪样的锁子甲,手里拿着马槊,腰间横刀也是上品。   几个冲杀,就把张防御使身边的牙兵杀散了,马儿也是高头大马,很像是河西那种折耳马。”李彝俊想了一下回到道。   “这一定是河西的归义军来了,原来这贼子是要打我定难军的注意!”拓跋崇德一下就跳了起来。   李彝殷也是怒火万丈,“这嗢末贼子好大胆!赶紧下去召集部落,盐州,万万不能有失!” ###第三百七十一章 遍地豺狼   白盐池,琼热多金一夺了城池,张昭就安排阴鹞子率两千军马镇守,自己则马不停蹄的跑到了盐州城以北五十多里的白盐池。   “大王,好多盐啊!我们凉州民勤县的盐跟这比起来,简直就不值一提。   若是有了此盐池,我河西陇右就不会再缺盐了,节度衙门也能每年多收一大批盐税。”   上次没跟着出征的沈念般这次跟着出征了,他看着眼前无边无际的盐池和白花花的精盐,顿时就不淡定了。   这白盐池有多少产盐量还不知道,但光就是现在缴获的数万斤盐,就比民勤县的白盐池一年都多。   当然,其实河西陇右不缺盐,过了鄯州就是西海(青海湖),要多少盐有多少盐。   不过,西海附近的部落还没有归附,晒盐的所需的盐池等设施也完全没有,不进行大规模投资的话,根本不可能马上能有产量。   加上路途崎岖和天气寒冷导致的晒盐时间短,还是不能和白盐池相比。   张昭也很是高兴,不过他高兴的不光是有了白盐池的盐,河西陇右又要多一笔收入。   而是他现在确定,自己不用去攻打夏州了,那可是统万城,想想就可怕。   这白盐池的盐如此之多,怕不得相当于定难军每年收入的三成以上,张昭就占据着白盐池不走,不怕李彝殷不带着定难军来跟他拼命。   “把各部轻骑放出去,驱逐附近所有党项部落,不准他们往东走,全部往北赶去灵州和宥州。   虎刺勒率回鹘义从左营北上二十里,防备党项人从宥州南下,其余各军,就地修整。”   就在张昭调兵遣将的时候,夏州城中也不断有党项人开始汇集。   罗利、野利、吴移、越移、雪山、咩巍、南山等部族大姓都开始出兵,飞马去召攻打庆州的细封氏回来的密使也已经出发。   李彝殷在夏州城杀牛宰羊,大肆撒币犒赏诸部族,又许以归义军的军器甲胄和高头大马。   再诈称中原朝廷命定难军出兵讨伐归义军,朝廷五万大军很快就从邠宁北上,与他们合击张昭。   因此在短时间,李彝殷就集结了超过两万骑兵,加上平夏部自己的数千人,差不多有三万人已经集结完毕。   不过李彝殷并未向张昭想的那么着急,他知道,着急也没用。   因为定难军节度使听着像是一个整体,但实际上,这只是假象,定难军目前仍然是一个以平夏部李家为首的党项部落联盟。   虽然比起原本的六部嗢末这种散沙,凝聚力要强,平夏部在党项诸部中的威望也要大得多,但仍然无法和归义军相比。   李彝殷可没有把各部兵马召集起来,马上就可以差遣他们打仗的能力。   他必须要先好吃好喝招待,等着封官许愿什么的搞清楚了,这些征召起来的兵马,也才会有战斗力。   张大王以后世那个西夏的动员水平,来衡量此时的定难军,却不防此时的定难军比他想的要拉胯很多。   两万多归义军占据了白盐池,等到花儿都谢了,定难军的大军还在夏州统万城中集结。   当然,归义军为了摸清楚定难军的动向,定难军也为了搞清楚归义军真实的目的,双方的游奕军骑兵,就在盐州到夏州这片略微崎岖的山沟平原中,激烈对抗了起来。   同时,张昭和李彝殷都没忘记去向朝廷告对方的黑状。   张昭拉上张希崇向石敬瑭上书,说李彝殷侵吞朝廷地盘,平夏部党项骑兵劫掠盐州百姓,抢夺花马池、白盐池和青盐池的原盐,他受张希崇邀请,出兵驱逐党项贼骑。   李彝殷也飞快的接连派出了三拨急使,状告张昭越境擅杀盐州防御使,袭扰党项牧民,有鲸吞灵州和盐州的企图,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他也受灵武节度使张希崇密信,愿意起兵驱逐归义军,还盐州百姓安宁。   不过,等双方告状的密使到了东京开封府,立刻就傻眼了,原来石敬瑭已经亲自率军北上邺都,与安重荣对峙去了。   留守的郑王石重贵,被山南东道节度使安从进的反叛,愁的茶饭不思,正在拿着石敬瑭留下的空白官文,大肆洒官帽子呢。   特别是挡着安从进北上关键的邓州威胜军节度使安审晖,已经被加封到了检校太傅的官职了。   根本没人管归义军和定难军的事!   ……   邺城,石敬瑭如今也是焦头烂额,因为邺城外面,都被无数的饥民给占据了,他们日夜在城外哭嚎,请求石敬瑭这个天子放他们入邺城活命。   原来安重荣镇守的镇州,也就是后世正定一带,今年发生了大规模蝗灾。   所以哪怕如今是秋收的季节,但镇州很多农户颗粒无收,只能沦为灾民。   这安重荣为了恶心石敬瑭,就用兵把灾民们往南驱散,让他们去找石敬瑭要吃的。   安重荣的打算是,石敬瑭如果不管饥民,那就说石敬瑭不仁,连他的子民都不管。   石敬瑭要是管,他带了六万多禁军北上,本来军粮都不充裕,要是管了饥民,恐怕邺都就呆不住了。   至少要退到没受蝗灾,粮食充足的相州甚至卫州和滑州去,那他安重荣就有机会衔尾追击了。   可怜镇州(正定)到邺都(邯郸以南)足足有三百里路,四万多饥民本来就没有吃的,一路吃草根树皮南下。   等到了邺都,已经饿死了数千人,更惨的是,石敬瑭根本就不开门。   以石敬瑭的聪明,怎么可能看不透安重荣的套路?   儿皇帝无耻之尤,就不是什么爱民之主,不过总算是天子,石敬瑭也不好直接把饥民赶走,冥思苦想几天之后,他终于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这些饥民从镇州来,基本都是聚集在邺都北门附近,而安重荣的军队就在饥民身后。   石敬瑭打听到安重荣军只有两万多人后,立刻严令杜重威北上与安重荣决战。   可是,这邺都北门都被饥民堵死了,要出城最快的就是走北门,其他门要绕好几里路,石敬瑭趁机假意大怒,不停催促杜重威北上。   这杜重威,本来就是在五代中的都要算不是东西的,百姓称其为‘瘟侯’,把他看做瘟疫。   这种人被石敬瑭催的心头火起,哪还管什么饥民不饥民。   他带着四万多护国、护圣等禁军打开北门,对着城外饿的都快走不动饥民一通乱杀。   男人就地砍死扔进护城河里,女子还有点颜色的统统掳走,老弱幼小干脆就纵马踏之。   一时间,邺都城外惨叫连连,呼天抢地,口称冤枉之声震天响起,杜重威未杀安重荣一人,先杀饥民数千。   ……   六十多里外,安重荣从斥候口中得到杜重威杀饥民数千的消息,顿时也被杜重威的残暴给震惊了。   不过他也未作多想,觉得杜重威既然已经北上,自己驱饥民为先锋的策略已然不奏效,那就赶紧南下决战吧。   不过安重荣就没想到,或者是干脆就忽略的是,他手下的成德军士卒,大多都是镇州人啊!   虽然士卒的至亲不至于被当成饥民南驱,但也有很多是乡邻远亲。   听闻饥民在邺都北门外,被杜重威杀戮数千,他们并未像安重荣想的那样要去找杜重威报仇雪恨,反而更加痛恨强行要驱赶饥民南下的安重荣。   入夜,安重荣节度幕府的书记杜英,正一遍又一遍的用清水擦洗眼睛。   因为他害怕别人看出自己哭过,这被安重荣驱赶南下的饥民中,就有他外祖一家。   作为一个可怜的文人,他当然没有在全镇州大蝗灾之后保护全部家人的能力。   书记并不是掌书记,掌书记是节帅心腹,书记只是处理些文书的吏员。   这安重荣代北武勋出身,对于勇悍的兵将当然看中,但对于镇州本地的文人,就不那么尊重的,动辄打骂,惹恼了一刀杀了,也是有的。   其实别说他这样的小吏,安重荣起兵时,节度右军马步指挥使贾章认为以一镇对抗全天下,殊为不智,劝安重荣罢手。   结果安重荣认为他扰乱军心,当即命牙兵当着众人的面,将贾章锤杀。   连一军指挥使都说杀就杀,杜英这样的吏员,哪敢因为家人的事,去求安重荣。   不过杜英不敢去找安重荣,但他敢去找另外一个人,成德军节度衙内兵马使赵彦之。   节度衙内兵马使,是成德军中仅次于安重荣的第二人,赵彦之是成德军本地人,也就是镇州人。   安重荣不过是带着牙兵来上任的外地节帅,很多时候也还是要依靠下本地坐地虎,因此赵彦之控制了两万成德军中的八千人,算是本地派的豪强。   杜英洗完眼睛后,没有直接去找赵彦之,而是去了军营。   这杜英很是读过几本书,知道谶言的厉害之处,他满军营跑,散播河东有天子气的言论。   杜英对军将们说,‘天下间,气运有定数,河东有天子气,是以两朝君王都起自河东。   镇州狭僻,岂能与河东相比?也不曾有王气,当今天子起自河东,有大气运,我等必败!’   镇州的兵将们,本来还是愿意跟安重荣一搏,毕竟这是五代,兵爷们不就盼望着闹事嘛,不闹事哪来的好处?   这万一成功,安节帅入东京当了天子,大家不就如同河东人那样,显贵起来了嘛。   可是安重荣驱镇州饥民南下,又放纵他们被杜重威杀害,实在有点伤了镇州兵将们的心。   加上杜英这么一挑拨,下面人纷纷认为此次作乱没搞头,军心开始骚动。 ###第三百七十二章 时也命也   赵彦之是个五大三粗的糙汉子,祖上几代都是铁匠出身。   在古时候来说,铁匠、猎户、屠夫、矿工这四类人都是有隐藏属性的。   这猎户和屠夫有稳定的蛋白质来源,身体一般都比普通人强壮。   铁匠和矿工则属于术业有专攻的,锤人脑袋和锤铁块、矿石,似乎区别并不是那么大。   不过赵彦之能从一个铁匠的儿子,做到如今成德军二把手的位置,可不是只靠锤人脑袋手艺的。   除了可能是因为祖上职业的缘故,有些过于喜欢闪亮亮的金银饰物以外,五大三粗的赵彦之心思很细。   这种粗中有细的人,一般被戏称为面带猪像,心中敞亮。   作为本地人,下面兵卒有了怨言,赵彦之很快就觉察到了,也很快就找到了杜英。   两人是认识的,毕竟是乡邻,杜英虽然只是个吏员,那也是安重荣幕府中的吏员。   “杜二郎意欲何为?军中散播谶言,可是要掉脑袋的!”赵彦之面带威胁的说道。   杜英装作恐惧的样子,突然拜伏在地上,对着赵彦之连连磕头。   “乡邻何辜?要走三百里路自去被屠?安节帅起兵,是他们代北人互相争夺,为何要让我等乡人送命?   如今朝廷大军北上,数倍于我,将卒不安,赵公乃镇州伟人,请救一救我们吧!”   杜英这是在给赵彦之算账,虽然赵彦之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是朝廷有六万大军,他们只有两万余人,谁多谁少,他还是清楚的。   更何况赵彦之也知道,被杜英这么一搞,军心士气下降,打起来将士未必用命。   “奈何今已起兵,大战就在眼前!”   赵彦之沉吟了片刻,也觉得有点棘手,但这朝廷都已经派军平乱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   杜英环视了周围几眼,把心一横,“只要赵公愿意为我等镇州人谋一条生路,在下就舍命去面见朝廷的杜太尉!”   实际上,在安重荣还没有起兵的时候,石敬瑭就派人暗中联络过安重荣身边的人。   就连杜英这样的小吏,朝廷来人都笼络过,杜英还真能找到朝廷的人。   赵彦之眼中亮光一闪,随即隐去,继而大喜的握住杜英的手。   “若能救得我镇州数万儿郎,书记郎君就是我等的恩人。”   ……   “尔身为大臣,家有老母,忿不思难,弃君与亲。吾因契丹得天下,尔因吾致富贵,吾不敢忘德,尔乃忘之,何邪?   今吾以天下臣之,尔欲以一镇抗之,不亦难乎!宜审思之,无取后悔!”   军营中的安重荣此刻已经被气疯了,倒不是他知道杜英干的好事,而是他接到了石敬瑭最后一封,劝他罢兵认罪的诏书。   这种诏书嘛,没什么稀奇的,自从安审琦庇护代北各族,常常抢劫南下的契丹商人,辱骂、殴打契丹使者后。   石敬瑭就没少给安重荣下这种劝他的诏书,安重荣气的是,石敬瑭这封诏书透露出来的逻辑。   ‘吾因契丹得天下,尔因吾致富贵,吾不敢忘德,尔乃忘之。’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我石敬瑭是因为契丹人的帮助得到天下的,你是因为我而富贵的。   你看我,看我,我得到了契丹人的帮助,哪怕是当了中原天子还不忘契丹人的恩德,仍然认耶律德光为父亲。   这是多么的孝顺啊!   你安重荣就不能学学我吗?学学我这样做个孝顺知道感恩的人,就不行吗?   古往今来的顶尖逻辑鬼才也就这样了!石敬瑭硬生生把他父事契丹的无耻,包装成了孝顺感恩。   起兵要求拿回燕云,北逐契丹的安重荣,反到成为了不知道感恩,没有忠义的乱贼。   “此吾等万世之耻也!”安重荣大吼一声,气得脸上黑云密布。   虽然此人是个莽撞武夫,做事手段也很粗糙,但有一点,那就是他对于身份唐人的自豪和对石敬瑭卖国无耻的唾弃,以及遏制契丹人疯狂扩张的决心,是无可置疑的。   “这等毫无廉耻之人,怎能做我等的天子?传令三军,直下邺都,先杀杜重威,再杀石敬瑭!”   ……   宗城,也就是河北威县附近,此地位于镇州和邺都之间。   南下的安重荣两万五千大军和北上的杜重威六万大军,就在城外五里处相遇了。   双方都是以步军为主,杜重威骑兵只有一千两千人,安重荣也只有数百吐谷浑骑兵。   所以侦查工作做得并不怎么样,不过虽然是突然遇见,但安重荣没有缩回去固守的心思,杜重威也没退回宗城去。   因为按照此时武人们的德行,能野战绝不守城。   没有个五倍以上的兵力差距就守城,岂不是显的兵爷们没有能耐,不敢死战嘛!   当下,安重荣摆了个防守的偃月阵,成德军虽然人少,但多铁甲,多强弓硬弩,摆个偃月阵等着杜重威来攻打。   杜重威这边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你摆出了偃月阵,那我人多,就上去打呗。   作为禁军主力的护国军和护圣军,大部分军官一半士兵都是河东军出身,彼此配合默契,也是打老了仗的。   根本不需要杜重威怎么指挥,上下军官领了命,嗷嗷叫着就扑上去开打。   要说安重荣别的不行,但打仗确实有点本事,手下的千余牙兵,那是异常强悍。   禁军集中两万人猛攻成德军中军六千人,双方连战三阵,人数是成德军三倍多的禁军,竟然被打的连连后退。   而此时,看见中间的护国军和护圣军主力打不动成德军的中军,其余禁军各部,干脆就打起了酱油。   前边兵将看似打的热闹,但根本不曾贴身肉搏,停停打打两个时辰,穿着重甲不靠近,竟然连人都没死几个。   杜重威一看日头升的正高,就知道下面人打的什么主意,两军相遇的太突然,没来得及封官许愿就让士兵们上去了。   而且这天太热了,兵爷们不想顶着大太阳开战,何况这么辛苦打了几个时辰了,是不是也该放点赏了?   可是这会身处旷野,也没个阴凉的地方,万一大军一移动,阵型一乱,要是被对面的几百吐谷浑甲骑一冲,搞不好就麻烦了。   于是杜重威亲自出面,先给各都头以上的将官给好处,东京的宅子,大宁宫的美人,只要打赢了通通都有。   下面的士兵则是直接给银钱布帛,吵吵嚷嚷了半个时辰,禁军欢声四起,士气又起来了。   同时安重荣也在给成德军画饼,承诺击败禁军后,一定要让邺都的富豪和百姓出大价钱买命,到时候人人都能有几十贯的收入。   半个时辰后,双方士气如虹,弓手箭如雨下,重甲兵枪出如龙,杜重威这次调集了三万人,围攻安重荣中军,战斗的惨烈程度一下就上去了。   双方的士兵排成排着重甲互捅,弓弩手射箭射的胳膊都肿了也不敢停歇。   安重荣的假子率数百吐谷浑甲骑,几次反冲杜重威的中军大旗所在,杜重威也安排牙兵拼死反抗。   一个时辰的血战,这可是真正意义上的血战,双方都发了狠,穿两层重甲的士兵都成片成片的躺了一地。   终于,还是打不垮成德军中军的禁军们,又鼓噪着退了下来。   这可就要命了!   禁军没有鸣金就退了下来,虽然看着人数还多,但明显是有些被成德军给打怕了,很多人开始回望杜重威的帅旗。   此刻,只要有一个人振臂一呼,历史上那种平叛军队与叛军合流,然后调头就去打京师拥立新帝,再让新帝尽出国库赏赐的事情就会重演。   李嗣源、李从珂都是这样得天下的,严格来说,石敬瑭也是这么得天下的。   作为老兵油子,杜重威瞬间就秒懂了,他目视周围还算忠心的牙兵,跨上战马就准备跑路。   这些兵爷们真要合流的话,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   只不过万分可惜的是,在此万分危急的时刻,中军指挥使王重胤突然扑了出来,一把抓住要上马的杜重威。   “公今若走,天下间再无容身之处!   兵家忌退,镇之精兵尽在中军,请公分锐士击其左右翼,重胤为公,以契丹直冲成德军中军,彼必狼狈!”   此刻,杜重威手里扣着一支精锐骑兵,全部由契丹人组成,称之为契丹直,这也是杜重威准备跑路的护卫。   而王重胤敏锐发现了安重荣的弱点,成德军强在中军,而左右两翼的都在打酱油。   如果杜重威能再打一次,继续以精兵攻击成德军中军。   王重胤则率契丹直,袭击左右两翼的成德军酱油部队,只要打乱了安重荣阵型,成德军就完蛋了。   杜重威被王重胤拉住没有办法,只能走上前抬眼看去,这才发现,确实成德军的破绽在左右两翼。   当即大喜,洒出了泼天般的赏格,又亲率牙兵出击中路,稳住了形势,王重胤则率契丹直,奔袭成德军左右翼。   事情也如同王重胤分析的那里,杜重威亲率牙兵牵制住成德军中军后,王重胤很快率契丹直击破了成德军左右两翼。   左右两翼瞬间就崩溃,呼嚎哭喊声,立刻就极大影响了成德军中军。   这边安重荣正要做出调整,突然中军左翼一阵骚动,安重荣在高出看去,成德军的二把手衙内兵马指挥使赵彦之,突然带领几千人脱离本阵。   其人单骑策马出阵,向着对面的杜重威喊道。   “可是杜太尉当面,我等并非要反叛,实乃被安重荣所迫,镇州岂有王气在乎?我等愿相助太尉!”   这赵彦之马鞍、铃铛皆用金银装饰,明光铠也打磨的异常光亮,一出场就极为拉风,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   他是成德军本地豪强派,军将都认识他,如今竟然在阵前倒戈,顿时诸军大哗。   本来就被左右两翼乱军冲击成德军安静几息之后,轰然溃散。   安重荣惨叫一声,立刻就被周围的吐谷浑骑兵挟裹,开始往后奔逃。   “此人好多金银!必是反贼大将!拿了他的头颅请功!”   赵彦之自认和杜重威搭上过线,是以直接放心大胆的离军阵出来卖嘴。   却不想,他这一声亮瞎眼的装备,立刻引起了禁军兵爷们的觊觎之心。   正好此刻成德军大军崩散,周围的禁军将校眼馋赵彦之的盔甲和金银饰物,不知道谁嚎叫一声,顿时十余兵将上前,把赵彦之拖下马来就一刀杀了分其甲胄去也。   霎时间,唯一建制还完整的成德军数千人,一看赵彦之被杀,顿时也被周围败了败了的乡音挟裹,慌忙溃散了下去。   杜重威眼中凶光乱闪,今天可是真的差点把他吓尿了,当即也不管是不是有人投靠,领着数万禁军就是一通无差别杀戮。   成德军三心二意,如今兵败如山倒,不知道几人还能活着回到镇州。 ###第三百七十三章 反复套娃   白盐池,此时的白盐池还是一个极大的咸水湖。   张昭占领这里快二十天之后,夏州的定难军终于在李彝殷的率领下,来到了白盐池附近和张昭对峙。   这次李彝殷征召了党项各部骑兵三万人,平夏部本部七千余精锐,加上著名的横山步跋子数百人,以及由他儿子李光睿亲自控制的连环马六百,总数接近四万人,从张昭这边看去,铺天盖地到处都是。   张昭的归义军两万余人背靠白盐池列阵,照样是军阵严整,旌旗罗列。   从李彝殷这里看去,归义军中军数千人为重步军,皆身穿河西特产的布面铁甲。   这可是好东西,一领这种布面铁甲,可以在夏州换五个壮年男奴了,要是年轻女人和十二三岁的少年,最少能换十个,而且还基本有价无市。   “好甲!好马!入他娘的,这些河西蕃贼也太有钱了吧?儿郎们,此战要是能打赢,咱定难军夺了这几千铁甲,天下何处去不得?”   不过,归义军的铁甲没有吓到定难军这些穷逼党项人,反而激起了他们极大的战意,这要是能打败归义军,定难军可就鸟枪换炮了。   “党项戎贼铁甲不过二三千,怎配占据此宝地?告诉儿郎们,此战得胜,此地精白盐,一人五斤带回家去。   擒了李彝殷,人人都有牧奴,没有婆姨的,咱老子给你们一人抢一个!”   张昭看着对面的定难军党项人,也是非常兴奋。   此战若是能赢,这灵、盐、夏等州就要他说了算了,占据了这里,不但不会再缺盐,还会把整个西北的养马地都捏在自己手里。   那时候,就可以和石敬瑭掰手腕了,打不过老子还可以退,卡住了中原的战马来源,只要契丹人不跨过大漠来,那就谁也奈何不得归义军。   咚咚的鼓声中,一员党项骁骑策马到了两军阵前,他嗓门颇大,还隔着几百步就在吼叫。   “尔等蕃贼不在河西,来我定难军处作甚?可知国家法度,我十万大军岂容你侵扰疆界?”   固定节目嘛,张昭也知道这就是个程序。   不过上次跟李从曮阵前答话后,张昭就留了个心眼,他也不自己上前,而是让一个身边的拔悉密亲卫上前。   “汝等戎奴还知国家法度?李彝超拒不移镇,李彝殷擅自派兵侵占国家盐池,韩王起大兵就要死惩戒不臣,若是此刻退回夏州自缚请降,尚可保全性命!”   这就是没得谈了,听到喊话的李彝殷脸色一片阴沉,本来他是不想和张昭打这一战,他还想着今年张昭生辰派人去联络一二呢。   因为从李彝殷这看去,归义军和定难军,怎么也该是同一类才对啊!双方应该是互相配合,避免被朝廷吞并才是。   但今日这么一看,归义军虽然兵马不多,但甲好马好,显然起了吞并他们李家的心思。   就算不吞并,李彝殷也决不能答应归义军抢走盐州的盐池,定难军就靠着这些盐池过日子呢。   呜呜的牛角号角吹响,定难军中一阵喧哗,起码六七千骑兵从定难军的两翼驰了出来。   他们越散越开,远远看去铺天盖地一般,看上去好像是要归义军本阵团团包住。   实际上他们也是想这么干来着,双方都是骑兵多于步兵的军队,骑兵这时候散出来,方便从前后左右袭击。   定难军的骑兵一出来,张昭身边的旗语官也挥动了令旗。   虎刺勒率领回鹘义从左营,沈念般率领回鹘义从右营,折逋嘉施率领游奕军,黄羊儿也率鹰扬镇一个营的骑兵,共计六千轻骑兵也散了出去。   他们这一出去,作为大战前的开胃菜,一万多轻骑兵的战斗就开始了。   双方都散的很开,战法也是极为相似,都是西北之地轻骑兵常见的战法。   基本以一两百人为小单位,不停的来回拉扯狗斗,箭矢飞蝗般飞向对方,偶尔也会贴近纠缠在一起用马刀对砍。   不过这种轻骑兵的战斗,造成的死伤并不会特别高,这其实可以算是一种试探。   因为轻骑兵战场承担的任务,更多的是掩护遮蔽大军和追击。   这种程度的轻骑兵打斗,如果其中一方很快就扛不住的话,这一战多半就打不大。   因为双方骑兵都多的情况下,一方骑兵明显处于劣势就代表着你打赢了扩大不了战果,打不过就等着被缠住全军覆没吧。   所以一开始就会用轻骑兵不停狗斗,判断对方实力,在轻骑兵没有明显劣势的情况下,才会继续投入精锐决战。   不然就要收缩兵力,把轻骑兵用来掩护大军移动,然后退入城池、山林继续对峙,或者寻找其他破敌的机会。   归义军的轻骑兵来源比较复杂,主要是张昭征召的回鹘人、达旦人等。   他们面对的定难军骑兵,也是党项各部中不那么核心的部族,双方战斗力都差不多。   不过党项人由于常年要应对其他方面骚扰,五年前也还才集体出动与袭击过后唐大军后路,甚至还要略站一些上风。   见此情况,李彝殷终于放心下来了,只要轻骑兵不被对方吃掉,白盐池离夏州不过百十里,打不过也能退走。   此时归义军的鼓声激昂了起来,主帅身边的大鼓敲响后,各镇、营、都、将的鼓声也开始敲响,张昭的主力重步军,开始披甲向前走去。   而在他们之前,两千多团结弓手已经避开中间定难军的铁甲精锐,从各个军阵中穿插到定难军两翼,进行骚扰行的覆盖射击了。   此时的归义军布阵,形似WiFi信号这样的扇形,主帅张昭位于最后方,骑兵则安排在腰部,正前方则是大量的重步精锐。   定难军的步兵此时也开始着甲往前移动,所有人都踩着鼓点前进,尽量保证军阵的完整性。   而按照一个将,也就是一百人左右规模集结的团结弓手们没穿甲胄,他们带着弓就从散开的左右两侧,射击定难军的步兵。   虽然团结弓手的人数不太多,弓的力道也不是很强。   但定难军毕竟没有张昭这么豪阔,能搞出六千套铁甲,每个定难军步兵方阵中,后段的士兵披甲率还是很低的。   他们可抵挡不住不断的弓箭攒射,好好的军阵,顿时就被老鼠般到处乱窜的团结弓手,给骚扰的够呛。   军阵后面的李彝殷忍不住了,这么骚扰下去,伤害不高,但对士气的打击就太严重了。   他立刻命令两千党项无甲弓手也出列,去驱逐归义军的团结弓手。   但定难军的无甲弓手一出动,一直在腰部等待的李存惠立刻就上了。   憾山都的右马军一千余穿着皮甲,内穿或者外穿锁子甲的甲骑立刻出动。   他们是张昭的马军精锐,虽然战马无甲,但人是披了甲的,战马也是最好的折耳马,手中的弓,力道也大,箭矢也是最好的。   他们一出动,刚刚想来化整为零的党项无甲弓手,就遭了大罪,不管是防护力、攻击力还是机动性上都完全比不上,化整为零又正好方便了各个击破。   李彝殷只看得脑袋一紧,赶紧命令定难军的轻甲骑兵出击。   这边李存惠一见定难军的轻甲骑兵出击,立刻就开始掉头往回撤。   出阵而来的定难军轻甲骑兵顿时大喜,直接追了过来。   甲骑交战最忌讳露背,他们觉得李存惠等人是在找死,因而追的异常快。   可是没等他们跑近,归义军的令旗和指挥骑兵的短鼓响了起来,慕容信长把手一挥,憾山都左马军越阵而出。   他们略微饶了个圈,插到定难军轻甲骑兵的腰部,拦住他们直接用马槊开始猛打。   焦急的李彝殷只能再一咬牙,剩余的定难军轻甲骑兵一千余再次出击,而这时,退回来的李存惠部骑兵又再次上前拦截。   双方的轻甲骑兵就这样反复套娃,一层层的包裹着对方,不断的添油。   被裹在里面的团结弓手和党项无甲弓手,就是这其中最倒霉的。   因为越是靠近中间的战斗就越激烈,而且他们还是步兵,还没有甲,只能聚在一起绝望求生。   不多时,最开始出阵的党项无甲弓手两千人几乎被杀伤近半,归义军的两千团结弓手没了二三百,地上到处都是呻吟挣扎的伤员。   李彝殷额头上的冷汗,大滴大滴的往下落,这会他才知道归义军的难缠。   憾山都的这两支轻甲骑兵装备好,战马好,士气更是高涨,大多数人跟着张昭南征北战,经验丰富。   慕容信长和李存惠两人更是英勇无匹,渐渐的,作为直属平夏部李家的轻甲骑兵,竟然被打的狼狈乱窜。   就在双方骑兵互相纠缠的时候,双方的主力重步军很快就走到了射程之中。   王家壮汉就在身边贴着章家大郎的长子章小彪,章小彪跟着跟着王家壮汉往前走去,越走队伍中的气氛就越是紧张。   突然,前面响起了炒豆子般的弓弦震动声,双方的弩手开始对射了。   大单弩和木单弩的弩箭杆比较短,弩弦的力道也大,因此会发出这种很短促,听着就让人心头发麻的声音。   惨叫声也开始此起彼伏的响起,章小彪往前看去,自己军阵前面,哪些集结时如同熊虎一样可怕的强壮弩手们,不断惨叫着倒在地上。   每个倒下的人身上最少都插着五六支箭杆,很多人倒下的时候,还伴随着嘴角溢出鲜血,这是被弩箭的强大力道击伤了内脏。   鼓声未停,每排火长的吼叫也没停,对射的同时,双方还在缓慢的靠近,只不过速度慢上了很多。   倒在地上的伤员们挣扎嚎叫着,被打下手的民夫和没被选中只能干些脏活累活的团结弓手们,从军阵中拖了出去。   满地的鲜血和耳边的惨嚎,给了初上战场的章小彪极大压力。   他突然发现,这种数万人的大战中,个人勇武好像起到的用处不是很大。   这一瞬间,他竟然有些羡慕那些被拖到后面去的伤员,至少暂时他们是安全的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死不旋踵白盐池   “低头,看脚,入你娘的,再敢胡想,你就准备死在这吧!”   正在章小彪胡思乱想的时候,身边的王姓壮汉在耳边一声爆喝。   壮汉是他们的火长,这一声爆喝,如同炸雷一般,把章小彪飘走的灵魂给震回到了身上。   这时候章小彪也才发现,他们这个方阵前的弩手已经没了快一半。   不过躺在地上不动的不多,大多数都被民夫们冒死给拖到后边去了。   毕竟能顶在最前面的弩手,大多身上都有铁甲,没那么容易被杀死。   弩手还在朝前走,因为弩箭比弓箭的射程要远,所以弩手必须走到更近的距离,让身后的弓箭手能够着对方。   而且弩手身上一般都有重甲,也远比弓箭手更能扛伤害。   “哈!定难军的戎贼们扛不住了,他们要上彭排(盾牌)了!所有人引弓,准备!”   冷不防王家壮汉一声大吼,章小彪抬眼看去,原来对面定难军的弩手扛不住这种残酷的对射,成群结队的溃散了下去。   而在他们溃散下去之后,数十面彭排就被立了起来,希望能挡住归义军的弩箭。   此时能防弩箭的彭排是非常珍贵的,因为那么大的一块铁皮加牛皮,还要再加木板或者其他的东西,制造成本小不了。   因此在唐朝,彭排也是规定不许陪葬的器械之一。   看到对面立起了彭排,归义军的士气,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上去了。   在此时的兵爷们看来,立起彭排的意思就是打不过,认怂了。   所以唐朝五代时期,彭排的使用率,非常低,能大规模见到彭排使用的,也就是城市巷战搜索战中。   此时,喊杀声已经在这方圆两三里的战场上响彻云霄,士兵和基层军官,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鼓声,至于旗语,完全都没人还能注意得到。   主帅的指挥在这个时候,也开始困难了起来,立在山包上的张昭身边,无数背插各种显眼旗帜的传令兵,正如同繁忙的蜜蜂一般,飞速把军令传递到各方。   但是,传令兵的传令是有延迟的,也会因为语言的传播出现理解上的片刻。   所以此刻,整个军队中,最重要的就是都头-将头-队正-火长这个级别的低级军官。   一支军队中,如果在这种时候,低级军官能发挥出主观能动性,那就可以抓住很多转瞬即逝的战机。   你抓住一点,他抓住一点,积少成多就是胜利的基石。   比如此刻,顶在最前面的氾顺,就敏锐的发现了定难军的虚弱。   在他的高声命令下,左三、左四的弩手们,果断放下弩箭,换上了步槊。   两队共一百人的跳荡兵,也手持铁锤大斧,被他召唤到前面来了。   “你他娘的任务,就是冲上去锤烂戎贼的彭排,杀将进去之后不要停,一直往后杀穿,死一半人了才准退下来,到时候老子给你们请功,一半人勋策一转。   要是没死到一半人你就给老子退了下来,老子不但要让银刀官一刀劈了你,回了凉州,老子还要一刀把你耶娘老子给劈了!”   氾顺揪住跳荡兵的将头大声吼道,跳荡兵的将头则一把打掉氾顺的手,咬牙切齿的他,眼中冒出凶光看着氾顺喊道。   “老子省得,今日就让都头见识见识某家儿郎的悍勇,打不穿对面的方阵,死光了也不退!”   说着,将头看着身边穿着棉甲,内里还有环锁铠的火长。   “章大郎,你的火给老子冲最前面,打穿了对面的方阵,老子回去就把闺女嫁给你儿子,打不穿你就第一个去死,老子随后就到。”   章家大郎一把拉住将头的手,“这可是将头自己说的!”   “老子哪次说话不算话过?”将头把眼睛一瞪,随后忙着戴上兜鍪。   章家大郎欢喜的嘴角都咧到耳朵根了,他看向了自己的手下的士兵。   “杀千刀的贼汉们,跟咱老子拼命去了,战死的富贵耶娘,活着的富贵自家哟!”   “随火头同去!同去!”被选中打头的跳荡兵们身穿重甲,七嘴八舌的喊叫了几句。   看得出来平日里章家大郎在士兵中威信和为人都很不错,哪怕是九死一生,士兵们也随意追随。   这时,将头的亲随过来打开了一个硕大的皮口袋,里面装的是上好紫酒,一人饮了几口酒后,章家大郎带头嚎叫着就冲了上去。   这看似过了很长时间,但实际上只不过二十几息。   等到上百跳荡兵猛冲上去之后,氾顺自己也拿出了步槊,跟着弩手们开始加速往前冲。   章小彪仿佛听到了父亲的声音,他忍不住踮起脚想要往前看了一看。   ‘啪’的一声,王家壮汉一刀鞘就砸到了他的头上。   “再敢乱动!老子先杀了你!”   就在此时,喊杀声震天响起,一百余跳荡兵顶着定难军从彭排中伸出的长矛,直接撞了上去。   铁锤大斧这种利于破甲和近战的武器一顿猛砍,顿时就把对面的彭排给砍出了一个缺口。   一看有了缺口,这些重甲武士不要命的往里面钻,惨叫声愈发的惨烈。   虽然氾顺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但只从定难军军阵一阵水波起伏般的晃动,就知道里面肯定是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紧接着,定难军的彭排手不断的翻倒在地上,这些都是被跳荡兵杀散的。   而冲进去跳荡兵,也不断被定难军用绳索或者钩镰枪勾住,放倒在了地上。   “冲啊!”氾顺一声怒吼,后面拿着步槊的重甲兵迅速跟上,他们的任务就是在跳荡兵打开缺口后,扩大战果。   而随着定难军彭排手的倒下,负责指挥弓箭手的都头,也看到了定难军方阵内的情况,大量的重甲兵排好了阵型,手持长枪在等待着。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引弓!五轮速射!”都头一声狂喊,随即最近几个方阵的数百弓箭手,都飞速从胡禄中拿出了箭矢。   “呜!呜!呜!呜!”拿出箭矢的同时,弓箭手们鼓噪着,如同猿猴一般的怪叫了起来。   在这种叫声中,对于死亡的恐惧,对于战场的紧张,顿时就减轻了很多。   ‘嘣!’一根带着长长白色尾羽的箭矢,首先飞了出去,这是一队队正射出去,标记箭矢覆盖地区的嘀箭。   按照军法,在队正射出去嘀箭的一息之内,所有弓箭手都要射出箭矢,迟疑着就地处斩。   因此在听到嘀箭,看到长长的白色尾羽后,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弓箭手手中的长弓猛然震动,颤动着飞行的箭矢遮天蔽日,朝定难军飞了过去。   ‘呜呜!呜呜!’猿猴叫声越来越快,射击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定难军的中步兵们这下就遭难了,归义军箭矢,是用八斗到一石的强弓射出的重箭。   不管锋利不锋利,单是这枇杷大小的铁块,被弓射出来再落下,杀伤力也是很惊人的。   这种重箭,砸到身上,能疼的人打颤,砸到兜鍪上,能让人一阵耳鸣目眩。   如果你没有铁甲,只有皮甲或者纸甲,那就恭喜了,挨上一枚重箭虽然不至于殒命,那也会鲜血飞溅,支撑不上多久的。   当然,见状不妙的定难军也开始用强弓重箭反击,但他们一步慢步步慢,自弩手承受不住伤亡用上了彭排之后,就被归义军步步抢先,双方越打越近。   定难军一边要分出人手去对付钻进来的归义军跳荡兵,一边又要尽力保证阵型用长枪对捅,一时间极为狼狈,战线也在不断的往后退缩。   李彝殷在远处看的清清楚楚,他们定难军的重甲步兵太少,根本不能和归义军相比,不过李彝殷也看出张昭这个大扇形阵的缺陷了。   那就是主帅虽然身在阵后,能够更好的调度,也能让当面的军队展开的更宽阔,但是对于主帅来说,危险性也倍增。   因为前头宽,尾部窄的扇形阵,会导致主帅周围防守的兵力不足,想到这,李彝殷把心一横,将麾下大将拓跋崇德召了过来。   “某给你一千轻甲骑,两千弓骑兵,什么也别管,直接往蕃贼主帅处而去,砍了他的中军大纛,此战就胜了!”   ……   远处烟尘冒起,张昭在高处看的真切,明显是直奔他而来的,但这个破绽,是张昭故意留的。   不过也不是说他就有什么极好对付骑兵的办法,而是定难军两倍于他,张昭只有摆出这么一个扇形阵,增强正面的军队人数,从而才有可能以较小的伤亡,击溃定难军。   现在李彝殷发现了他的这个破绽,就要看张昭能不能扛得住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不负忠义   张昭开始换上他的金盔金甲,琼热多金迟疑的看了张昭一眼,忽然就把身上的棉甲给脱了下来,继而扯着嗓子喊旁边的蛮熊。   “狗入的,快来帮某着甲!”说完,看着远处开始缓缓加速的三千党项骑兵,琼热多金脸上露出了坚毅的神色,他回头看向张昭。   “大王身负天下兴亡,不宜再这样冒险,某愿着金甲,吸引党项人注意力,请大王督锐卒攻其后,一举破之!”   此刻,张昭身边只有两个都六百人的憾山都亲卫,不过都是悍将,蛮熊、顿珠等人都在身边。   这也是张昭敢放党项骑兵过来的原因,他有信心能扛得住。   不过琼热多金不这么想,他觉得张昭一点险都不能冒,而且党项骑兵来的迅猛,如果由他带两百人硬吃一波伤害后,解决起来就会更容易。   张昭迟疑了一下,然后蛮熊和顿珠就把他的金甲扒了下来,开始给琼热多金穿上。   张昭也没有反对,只是轻轻拍了拍琼热多金的肩膀,随后自己也开始把琼热多金的棉甲穿上。   拓跋崇德很鸡贼的饶了一个大圈,看上去他是要去跟慕容信长他们缠斗,但走到一大半的时候,突然加速绕圈,甩开了周围防备他们的归义军骑兵。   而同时,李彝殷也将手头不多的预备军也投了上去,归义军当面的压力陡然增大。   如此纷杂的战场上,人人都忙着对付对面的敌人,并没有多少人看到党项骑兵绕过他们往张昭而去了。   三千党项骑兵来的很快,张昭所在地方,是靠着白盐池的一个小山包。   背后就是碧波荡漾的湖水,面前是大大小小的盐池,还特意挖了一下,能勉强起到一个壕沟的作用。   拓跋崇德抬头看去,张昭的亲卫分成了两边,一边大约两百人,一边约莫有三四百人,互相为掎角之势已经做好了准备。   不过象征着主帅的大纛和张昭标志性的金甲,在人数少的那一边。   拓跋崇德稍微想了一下就明白了,因为少的那边山包地形更陡峭一些,方便防守,但地方不大,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法多布置人。   拓跋崇德也不废话,把手中长槊一指。   “着金甲者是蕃贼韩王,擒杀此贼,赏万金,封刺史!”   定难军的刺史,可不是归义军的刺史,定难军的刺史就是民政、军事一把抓的小号节度使。   赏格一出,跟着他来的党项骑兵眼睛都红了,这就是一步登天啊!   在这种巨额赏格的刺激下,什么盐池中有坑,什么恐损战马,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   震天的欢吼叫声中,两千多党项骑兵排成三排,直接往只有两百人的山包猛冲过去。   至于归义军人多的另一面,只有数百人做象征性的骚扰,他们甚至不惜把后背放给这一边的归义军,看起来就是要一鼓作气擒杀张昭。   这山包说是地形陡峭一些,但那都是相对而言的,整个白盐池周围都是一马平川,这个山包也不可能有多陡,骑兵仍然可以冲上去。   箭如雨下,状如癫狂的党项骑兵,跨过了周围大大小小的盐池,无数战马骑士惨叫着倒下,将盐池的盐水都给染红了。   憾山都手中看着是弓,但其实是跟弩一样的神臂弓。   神臂弓的威力,哪怕就是射甲骑,也是每射铁马应弦而倒,更何况这三千党项骑兵只有不到一半有甲。   加上憾山都的勇士都是箭术高超的猛人,党项骑兵的伤亡在一瞬间,就被放到了最大。   拓跋崇德采用的是阶梯式冲击法,即以每两百骑兵为一个冲击单位,这两百人手持马槊、马枪直接猛冲,后面的则减缓速度开始放箭。   等到前边的两百人冲不动后,后面放箭的再加速冲上去,而冲不动退下来的又会重新整队,从而保证冲锋的节奏连绵不绝。   这种战法,适合骑兵以多打少,不间断仿佛无边无际的冲锋,最能打击步兵的士气,很少能步兵能在这种连续冲锋下,扛得住这种绝望的感觉。   不过他们面对的憾山都甲士,也不是吃素的,这些熊虎之士中的军官,基本都是当年跟张昭纵横西域的老兄弟。   要论对张昭的忠心和盲目崇拜,没人能与他们相比。   虽然只有六百人,但神臂弓就有一百把,还是互成掎角之势,前后两面都有弩箭飞到,这种心里优势让他们意志更坚定。   “起!”   “撞上来了!要撞上来了!”   焦急的呐喊声中,两百憾山都甲士,一排蹲着手持长枪尾部,一排站着手持长枪三分之二处。   一百五十杆长枪组成的长矛森林一下就立了起来,剩余的五十人还在不断射箭。   当面的党项骑兵虽然马没有甲,但人是有甲的,虽然看到了长矛森林,马儿哕哕叫着放慢了脚步,但是还是在狂热的气氛和骑士的无情命令中撞了上来。   顿时,憾山都的长矛森林一阵晃动,最前排立刻就被打凹了进去,不过阵型并没有垮,被强行催赶过来的战马速度并不快。   憾山都的士卒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反击,撞进来的战马,被琼热多金带着十几人直接用铁锤锤死,马背上骑士则被了拉了下来,拖到后面也是一顿猛锤。   人与马,长枪与长枪,立刻就近距离的搏杀了起来。   很快,由于速度没冲起来,这两百党项骑兵很快就吃不住这个伤亡,丢下一地的人马尸体就退了下去。   不过琼热多金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第二拨两百人有奔腾着冲了上来,同时还有满天箭雨,不断朝他这边覆盖。   那套属于张昭的金甲上,插满了箭矢,长长箭杆和尾羽,甚至都有些干扰起了琼热多金的视线。   与此同时,头顶上还在不断的掉落箭矢,叮叮当当的每一响,都是深入骨髓的疼痛。   一拨!两拨!三拨!   琼热多金他们抗住了整整三拨冲击,山坡上的人马尸体开始堵塞了道路,封锁了党项骑兵冲锋的空间。   见此情况,琼热多金甚至带着士兵们打了一波反冲锋,把第四波党项骑士给赶了下去。   拓跋崇德嘴里一阵腥味散开,紧张的他把自己的嘴唇都给咬破了。   形势有些凶险了,就这么短短的一刻钟不到,他的三千骑兵至少就没了三四百。   其实,第二拨冲不动后,他就该退走的,骑兵靠的就是刚刚冲上来那几下,失去速度后,管你什么铁骑,并不会比步兵强。   可他又实在不甘心,因为那边坡上,还能站着的也就是一百来十人,仿佛再冲一次,就可以拿下一样。   诱惑太大了,要是能杀了张昭,定难军就可以兼并河西陇右。   那时候就不用在困居银夏四州,说不定他们党项人也能如同契丹人一样,成为中原以北的强权。   “下马!重甲兵在前面,野利师,我给你五百人,你拼死挡住那边的甲士,替某争取半刻钟!”   面对巨大的诱惑,拓跋崇德始终无法下达撤退的命令,最后他决定拼死一搏。   “换梨花枪!咱们给戎贼们一个新鲜的尝尝!”琼热多金大笑一声。   他一条胳膊有些不听使唤了,这是被一个党项骑兵用骨朵砸的,要不是他躲得快,这一下砸到头上,不死也得脱层皮。   至于身上其他位置,就没有一块好肉了,好在张昭的金甲品质是真的过硬,换上寻常的扎甲,琼热多金说不定真就交代了。   眼见穿着黑色扎甲党项骑兵,开始在山包下集结,琼热多金冲身后的甲士打了个唿哨,一百二三十人直接跟着他猛地冲了出去。   又来!   山包下的党项人没想到,山包上的人还敢冲下来,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打的连连后退。   拓跋崇德愤怒已极,他这边还有两千多人,两千多骑兵,你这一百来步兵敢打我的反冲锋?   瞬间,这位丁定难军宿将什么形势、后果都给抛到脑后去了。   他亲自提了一杆马槊,怒吼着带着人就往琼热多金扑去,你敢跑下山包来,那就正好把你灭了。   不过拓跋崇德才骑着战马冲了几步,一股他从未闻过的味道恶臭扑面而来。   紧接着他眼前一片金光闪烁,随后就是钻心的剧痛,温热的液体开始在脸上乱流,视线瞬间就模糊了起来。   突然迸射出的火光中,定难军骑兵最前排立刻就慌乱了下去,就算人不怕,那马儿也害怕啊!   冲下来的琼热多金等人上刺骑士,下砍马腿,一百多人,硬生生打出了千军万马才能达到的效果。   另一边,张昭怒吼着和蛮熊、顿珠两人肩并肩一起冲了下来。   众人仿佛回到了那个在仲云国扜泥城下午,四百人上下一心,也对党项骑兵发起了反冲锋,梨花枪喷出的火焰,也在党项骑兵后军闪耀。   拓跋崇德留给野利师的只有五百人,哪是张昭四百憾山都的对手,更何况张昭这还有梨花枪和神臂弓。   不过一盏茶时间,野利师就被蛮熊一斧头劈成了两半。   而此时,琼热多金已经被淹没在了党项人的黑色身影之中。   党项人以为穿金甲的琼热多金是张昭,哪怕被突袭打的昏头转向的,但还是拼劲最后一股力气在围攻,连眼睛被灼伤的拓跋崇德都没有离开。   “蛮熊,顿珠,你两各率一百人去救琼热多金!”   张昭大吼一声,眼见两人还有些犹豫,气得就要自己上。   蛮熊与顿珠只得领命分出两百人,往琼热多金方向冲去。   张昭知道,危险还没有解除,现在就看哪支部队能收到命令,赶紧回援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 连环马与横山步跋子   慕容信长飞马在往回赶,他招呼着自己还能指挥的两百余轻甲骑兵,拼命摆脱了纠缠的党项轻甲骑兵。   与此同时,最靠近张昭方向的瀚海镇罗玉儿营步兵,也在飞速靠近。   罗玉儿与慕容信长互相碰了一个眼神,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罗玉儿将第二营横摆在靠近盐池的关键出入口,替慕容信长挡住了追着慕容信长尾巴来的党项骑兵。   慕容信长则得以顺利摆脱了追赶,用最快的速度冲到了张昭所在。   从慕容信长这里看去,一个显眼的金甲人被数百党项骑兵包围,正险象环生。   好大儿魂飞魄散,急的眼泪都出下来了,他以为张昭快要被党项骑兵杀死,是以完全没管向他射来的箭矢和抽打来的马槊,直接人马合一,撞进了纷乱的党项骑兵中间。   可刚刚打翻两人,由于冲刺了这么远,坐骑已然力竭,前腿一软就把他摔了下来。   一脸泥水混合着血水的慕容信长就势一个翻滚,堪堪抵消了摔下来的惯性,然后立刻从马侧抽出了一对铁鞭。   雪里烟尘眨巴了两下大眼睛,很想爬起来,但挣扎了两下,实在没有力气了。   慕容信长看了一眼雪里烟尘,随后长啸一声,迎着三四个党项人就冲了过去,人如猛虎下山,铁鞭都舞出了残影。   拓跋崇德眯着一只眼睛,带着最为雄壮的十几个亲卫,绕到了琼热多金背后。   他手中铁锤猛挥,一下就砸到了琼热多金头上,琼热多金踉跄了几下,缓缓栽倒了下去。   “蕃贼韩王已死!”拓跋崇德兴奋的嚎叫一声,手下的亲卫就要扑上去补刀。   正在此时,慕容信长赶到了,他嚎叫着扑了上去,不避刀剑,手里铁鞭一鞭又一鞭的猛砸拓跋崇德。   好大儿现在心里就一个想法,一定要将这党项贼子打成肉泥。   拓跋崇德等人冲杀了半个时辰,本来就是凭着一口气在支撑,眼见目标达成,就再也抗不住了。   身边虽有十余人,但都想着赶紧撤退,结果被慕容信长沾着甩不开。   含恨之下,拓跋崇德被慕容信长连打五鞭,脑袋直接碎成了肉泥。   眼见打死了仇敌,慕容信长身上的力气仿佛一下就被抽干了。   他哭嚎着往地上的‘张昭’奔去,却不防被一个穿着棉甲的壮汉给拦住了,抬头一眼,不是张昭是谁?   “这么大了还哭呢?”张昭也有些感慨,伸手右手,就像是真正对儿子那样,轻轻擦了擦慕容信长脸上的血和泪。   “大人!”慕容信长叮当一下扔掉铁鞭,突然跪下抱住张昭的大腿,哇的一声,真哭了出来。   同时,琼热多金也被蛮熊扶着来到了张昭面前,满头是血,满身是伤,甲叶破烂,一只手耷拉着抬不起来了,唯有露出大白牙的一张嘴,还在向着张昭笑。   “我张二郎,欠你一条命!且下去休息,同富贵,绝不忘!”   张昭一把抱住琼热多金,情真意切的说道,接着就让身边的亲卫,先把他抬下去休息。   随后张昭转身对着慕容信长说道:“还能再战吗?你我父子并肩而上,今日一定要李彝殷命丧当场!”   慕容信长咧嘴大笑,“如何不能!孩儿还要为大人先锋!”   ……   此时的战场上一片混乱,双方鏖战了快一个时辰,几乎都到了精疲力竭的时刻。   不过越是如此,归义军擅长打恶战、苦战的优势就越显现出来了。   特别是憾山都和瀚海镇、玉成镇三部重步兵,几乎是压着定难军在打。   他们多重甲、多弓弩,还有神臂弓,战斗意志也更加强烈。   定难军本来就以骑兵见长,但现在轻甲骑兵不如归义军,弓骑兵对决没有分出胜负,被逼的只能以己之短打归义军之长。   所以人数虽然多一些,但已经连退四五次了,有的步兵已经被赶到了李彝殷的身边。   此时此刻,李彝殷的胜负手,实际上就是拓跋崇德的三千骑兵。   他站在高处,只见远处一片欢腾,心里猜测拓跋崇德已经得手,顿时大喜。   “左右,呼喝起来,蕃贼韩王已死!”   “蕃贼韩王已死!”   “蕃贼韩王已死!”   李彝殷身边,专门养好了一群大嗓门的士兵,此刻同声齐喊,立刻就把声音传播到了各处。   ……   章小彪左右开弓,又是三个党项人被他射死在了纷乱之中。   刚开始双方阵型还完整的时候,个人的勇武确实用处不是太大。   但到了此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之后,个人的能力,就瞬间被放大了。   箭术奇准的章小彪,甚至比王家壮汉杀的人都多,一转勋策,最少是有了的。   可此刻,突然听到到处都在喊韩王已死,章小彪顿时就慌了神,这要是韩王死了,他们杀再多人又怎么样?   “不可能!韩王是神佛转世,神佛是不会死的!”   相比对章小彪这样的汉人,被张昭招揽过来,文化习俗偏吐蕃的六部健儿、吐谷浑和达旦人,要更坚定一点。   在他们心中,韩王是法王菩萨,是神佛转世,哪可能会死?   一个穿着皮袍子,内衬锁子甲的吐蕃弓手大声怒吼过后,另一个穿着藏式扎甲的鄯州七部吐谷浑重甲兵,也斩钉截铁的说道。   “对!金珠大师说过,韩王是天上的菩萨,他给雪山上的人带来了好日子,自从有了韩王,去年冬天都没有白灾,法王菩萨是不会死的。”   此时,编制已经被打乱,下面的人都是来自各个镇军,他们七嘴八舌的喊着,不断给周边人打气,竟然奇迹般的没有溃退下去。   只不过心气有些低了,重新又被党项人压了回来。   就在此时,隆隆的鼓声仿佛从天边传来,一面面日月星三辰旗下,张昭没有带兜鍪没穿甲胄,而是穿了一件白袍,手里拿着他那把标志性的横刀。   张大王在上百鼓乐手的护卫下,于鼓乐声中,在战场上左奔右跑,他要让所有人看见,他张昭还在。   “万胜!万胜!”所到之处,欢呼声震天响起,所有人都看见了,韩王并没有死。   章小彪一下就怒了,这些定难军的戎贼竟然诅咒韩王,这一瞬间,他都感觉不到胳膊上的酸疼,兴奋的吼叫声中,章小彪王家壮汉一起往前压去。   张昭如同一个人形强心针,他跑到哪,哪的归义军士气就大振。   而定难军那边,刚刚还说人家主帅已死,但瞬间就被打脸,士气狂降的同时,也让士兵们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眼看着归义军起码四五千重步兵在军官的指挥下,向着自己这边压来,李彝殷还是保持了一定的镇定,他现在还有两张王牌没有打。   李光睿控制的六百连环马。   李彝殷身边还有五百横山羌步军,也就是后世西夏的横山步跋子。   五百横山步跋子身穿厚皮甲,手持强弓,这些生活在横山一带的羌人是最好的山地步兵,一般不作为列阵而斗的重步使用。   历史上李元昊与北宋在横山一带反复争夺的时候,经常利用横山步跋子翻山越岭如履平地能力,在横山中迟滞宋军。   然后为西夏军队挑选有利战场,以及快速穿插,利用机动性形成局部优势兵力来用的。   不过此时,李彝殷的军事才能,远不如他的五世侄孙李元昊,横山步跋子实际上是被李彝殷当做亲卫来使用的。   李彝殷用他们的行动迅捷,来掩护自己逃走,或者是像现在这样的战场上用来护卫安全。   思考了十几息,李彝殷做出了决定。   “我儿率连环马出击,直冲对面的步兵,他们阵型已乱,速速击溃他们。   三郎、五郎抽调所有还能能调动的轻骑,随连环马后多杀伤蕃贼,横山步军结阵护卫某!”   所谓连环马,是定难军内部对于重甲骑兵的一种称呼。   不过由于受定难军的自身经济实力制约,这六百连环马并不能做到人马铁甲。   只有骑士能身穿铁扎甲,或者牛皮甲配环锁铠,马儿只有头骨处有铁片和胸前有一截扎甲防御箭矢。   而定难军的重骑兵,之所以会被称为连环马,是因为战马之间会有铁链相连接,作战的时候,一般会用几匹甚至几十匹连接在一起。   但你要是认为他们冲锋的时候,也是互相连在一起冲锋,那就大错特错了。   因为骑兵都是靠速度吃饭的,战马彼此相连,只要有一匹出问题,其他的就都完了,一摔就是几十匹马,还怎么冲锋?   所以实际上连环马的锁链,是用来规整冲锋整齐度的。   此刻李光睿调遣六百连环马后,二十匹一连,有了铁链的束缚和调度,六百重骑兵竟然慢跑出了刀削斧劈一般整齐的队形。   正在压着定难军打的归义军步兵,发现了远处缓缓移动的连环马,都开始变得慌乱了起来。   有的想跟定难军步兵混在一起,有的则开始在军官的指挥下结阵。   李光睿面带冷笑,这时候结阵,不嫌太晚了一点吗?   这连环马现在是被铁链连着,等到一百步以内,松开铁链,战马冲锋起来,纷乱的步兵阵,是不可能挡得住的。   这就是连环马的第二个特殊之处,训练的时候,反复用套上铁链只能慢跑,松开铁链就可以全力冲击,来刺激战马形成一种条件反射。   临敌一百步就松开锁链,让战马在冲进长矛森林的时候,被平日的习惯所支配,从而忘记凶险,更加无所畏惧。   ‘呜呜!’号角声吹响了,一百步以内,连环马开始了急速冲锋,六百连环马采取前三百后三百的方式,战马与战马之间,只隔了不过三人的距离。   他们冲锋的目标,则是结阵最快的憾山都步兵。   李光睿看得出来在,这支步军,就是归义军的主力核心。   打崩了他们,周围还在坚持的己方步兵就可以乘势掩杀,一举破敌。   出击的非常顺利,连环马轻易的击破了阵型本来就不严整的憾山都步兵,但还没来得及扩大战果,远处传来了喧天的鼓乐声。   李光睿抬眼看去,远处天地间,黑压压的一片‘乌云’向他们压了过来。   “具装甲骑!蕃贼也有具装甲骑!”这是惊恐的定难军兵卒在喊叫。   李若泰将马枪夹在肋下,采用正手握枪之势,六百归义军具装甲骑,清一色黑色布面铁甲,头戴插了金红色雉羽做盔缨的兜鍪。   他们如同洪荒怪兽一般,朝定难军连环马和身后的步兵冲了过来。   “冲起来!冲起来!”李光睿大声尖叫着,想让麾下骑兵冲起来,但一切都晚了。   失去了速度的连环马,只在一个瞬间,就被归义军六百具装甲骑给打崩,身后的步兵也魂飞魄散的开始逃跑。   兵败如山倒! ###第三百七十七章 可以吞下灵州了   李彝殷在跑路,张昭有琼热多金这样以身代之的忠臣,他李彝殷也有。   三弟李彝敏穿上了李彝殷的明光铠,带领五百横山步跋子在坚守,李彝殷则在一百多轻骑的护卫下转身就跑。   当然,李彝殷能跑脱的最大原因,就是定难军和归义军的轻骑兵对决,已经分出了胜负。   张昭的两个回鹘义从营皆被击溃,鹰扬镇的一个党项轻骑兵营也损失近半。   如果不是张昭自己的拔悉密轻骑兵战斗力不错的话,这场轻骑兵对决,归义军就要吃大亏了。   我张大王镇守河西陇右的时间还是太短了,满打满算也就两年时间。   他能用大义和金手指武装起来最重要的重步兵、轻甲骑兵和具装甲骑。   但是对于人数更多的无甲、少甲弓骑兵和游骑兵还是有些无能为力。   定难军李家自中和元年,即公元881年黄巢破长安时,首领拓跋思恭率军南下勤王,被封为左武卫将军,权知银夏节度事起,就是盘踞西北的大军阀。   六十多年,平夏部经营银夏宥绥四州,虽然受制于经济状况,甲胄不多,但手底下的党项轻骑兵,还不是张昭这样的‘暴发户’可以比的。   当然,这不是说李彝殷就讨得了什么便宜,实际上,这位定难军节帅,恨不得现在就抹了脖子。   整整四万大军,三个半时辰就全部报销了。   现在基本能确认的是,大将拓跋崇德战死,他儿子李光睿,从兄弟李彝成、李彝节战死,殿后的李彝敏估计也完蛋了。   由定难军衙门控制的两千轻甲骑兵几乎全军覆没,最宝贵的六百连环马也基本消失,横山步跋子也没了。   除了周围护着他,漫山遍野惊惶逃跑的各部轻骑兵以外,定难军大败亏输。   六十年,不!自平夏部东迁两百年来,所有的家底,基本都没了。   漫天飞石,流星般的坠落,横山步跋子的战斗力果然强悍。   当然也是张昭不愿意被困兽犹斗的他们损伤儿郎性命,一直没舍得用的神机营旋风炮出手了。   五轮连发,这个有数百横山步跋子和上千党项步兵的定难军大纛所在,就被攻陷。   欢呼声中,一个穿着明光铠的中号胖子,死狗一般的被拖了过来。   张昭提着骨朵就走了过来,刚才赵今方来见张昭,琼热多金头部重创加失血过多,他只能尽力救治,能不能活,就要看命了。   “此贼可是李彝殷?”张昭指着被拖过来的中号胖子,问身边跪在地上的一个定难军将官。   “蕃贼!你擅自袭杀朝廷节帅,天子不会饶了你的!”这个将官倒是挺硬气。   “去你妈的!”张昭一句普通话国骂脱口而出,然后双手高举骨朵,对准这个将官的头,猛锤了下去。   红的白的粉的,迸的满地都是,将官强直般的一抽,随后就没了声息。   “此贼可是李彝殷?”张昭又扯过来了一个定难军小将。   小将看着年纪不大,也就二十二三,他嘴唇哆嗦了两下,好像要开口说,但有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张昭不给他这个机会了!再一次双手高举骨朵过头顶,然后猛砸了下去。   “我说!我说,我不是李彝殷,我是李彝敏!”   张昭狠辣的接连锤死两人,穿明光铠的中号胖子反而扛不住了,他大声哭嚎着。   “你就是李彝敏?”张昭拿着骨朵,反而有些愣住了。   因为要是他没记错的话,这李彝敏是李彝超的亲弟弟,历史上在后晋出帝石重贵时期,曾经和另一个弟弟李彝俊一起,谋夺李彝殷的节度使之位。   失败后跑到延州躲起来,然后被石重贵遣送回夏州,随后被李彝殷处死。   这五六年后的叛贼,现在还是兄友弟恭呢?   “对!某就是李彝敏!”中号胖子小鸡啄米般的点头。   张昭更疑惑了,这表现,看着怎么也不像是殿后忠臣啊!不管了,砸死算求!   一看张昭又举起了铁锤,李彝敏瞬间就崩溃了。   “大王饶命啊!某愿降了!某愿降了!”   张昭都给气笑了,你愿降有什么用?老子要你能干嘛?   “大王,仆是宥州刺史,宥州城目前在某胞弟李彝俊手中,只要大王愿意饶我一命,我愿献上宥州,并为大王招降地斤泽以北各部族。”   诶!有点意思,现在宥州是后世内蒙古的鄂托克旗附近,从盐州或者夏州去宥州的话,要穿过后世被称为即将消失的沙漠-毛乌素沙漠。   地斤泽这个名字,也让张昭想起了李元昊的祖父,地斤泽战神李继迁。   这狗东西就是靠着地斤泽打下了西夏国的根基,张昭现在实力远不如历史上的北宋,若是能用这个李彝敏控制住地斤泽一带,还是可以的。   对了!张昭还想起来了毛乌素沙漠,此时就是毛乌素沙漠的形成期,从地斤泽这个名字都还可以看出,此时毛乌素还没彻底成为沙漠。   只要把在这里过度游牧的党项、粟特等部族迁走,应该还可以扭转沙化的趋势。   毛乌素沙化,可不是简单这一地的生态问题。   没有它,不但可以解决西北边防的难题,加强宥州、丰州与内地的联系。   还可以使黄河每年减少几亿吨的泥沙输入,对于治理开封黄河地上悬河,有很好的效果。   想到这,张昭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李彝敏问道:“你可认识银州防御使李彝景?”   “认识!认识!李彝景是某从弟,如今正在镇守银州,仆也可以为大王招降李彝景,让他献出银州。”李彝敏连声答道,拼命表示自己还有用。   “呵呵!”张昭冷冷一笑,把骨朵放到了李彝敏的肩膀上,吓得这家伙更是魂不附体。   “你替某招降李彝景之后,把他全家无论男女老少仆役丫鬟都诱骗出城,然后……”   张昭说着把手一挥,“全部斩尽杀绝,鸡犬不留!如此某就留你一条命。”   李彝敏摸不着头脑的看了张昭一眼,然后忙不迭的答应了。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张昭要杀这李彝景一家,但又不是杀他一家,一个从弟而已。   李彝敏当然不会知道,他这从弟李彝景有个孙子,是地斤泽战神李继迁。   李继迁有个孙子,就是那位大白高国的青天子,老扒灰,变态狂,人妻觊觎者,西夏开国皇帝,夏景宗李元昊。   ……   两日后,张昭率一万大军抵达白盐池东南二十里处的铁门关。   铁门关守将早被归义军追击的骑兵杀死,百余党项士兵也被扔到了坑中埋了。   张昭到此,就没有继续追击,而是开始收揽四面八方去追击敌人的归义军轻骑兵。   特别是那几千义从骁骑和一些回鹘义从,军纪一般,不知道追到哪里去了?   现在必须要把他们收拢起来,大军整顿一下才好继续追击。   不然就这万把人,一头扎进定难军的腹地,搞个阴沟里翻船那就搞笑了。   于是,张昭一边派人命令镇守盐州的阴鹞子,征召盐州居民五千,让他们去帮助打扫白盐池周围的战场,主要是收集物资,焚烧尸体等。   然后再派人飞马赶回凉州,命令右长史曹元忠征发一万五千民夫,出太仓粮草三万石运到盐州。   左长史宋善通征发沙、肃、凉、兰、鄯、河六州义从骁骑一万到盐州。   这是为了在接下来的时间内占据,拆分,迁移定难军境内的党项、诸羌部族所用。   而且夏州可是大名鼎鼎的统万城,号称矢石不能伤,又是定难军平夏部老巢,没有几个月,别指望能打的下来,这都需要足够的辅兵。   正在下达命令,郭天策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统计好的数据。   “大王,白盐池一战,定难军四万军队,战死约两千余,咱们抓捕的俘虏和伤者超过了五千人,其余在逃,不过逃走的大多是各部无甲骑兵。”   “定难军的连环马,平夏部轻甲骑兵,横山步跋子没跑脱吧?”张昭敢打开统计表,边看边问。   “除了几百轻甲骑兵外,连环马和横山步跋子都在这了,虽然咱们也战死了数百勇士,但定难军的主力几乎被毁灭,平夏部完蛋了!”郭天策点点头回答道。   “打得好!”张昭兴奋的一握拳。   “天策你做的也好,记住,一定要把银夏宥绥的党项、诸羌分开对待。   咱们现在实力还不强,不要扩大目标,盯着平夏部李家打就可以了。”   说完,张昭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着郭天策说道:“这边的事,你先交给义儿军的几个书记来做,你去一趟灵州,去见一下张太尉和裴远。   让他们从灵武军中整顿三千人给我,两千人带到盐州来,一千人准备去宥州,不过不要强求,主要看裴远的意思。”   定难军一被打垮,张昭就准备吞下灵州了。   虽然这会引起各方的注意,但一来事情可以瞒一段时间,二是只要没有契丹和定难军两方一起来,张昭还真不是太怕。   因为以契丹人那贪婪的性格,他们自己的燕云十六州还没彻底消化,灵州距离契丹本部又远,没有好处,他们连丰州都守不住,更遑论灵州。   来也就是一支偏师,真要来的话,张昭正好拿他们刷声望。   而且刘知远现在回了太原,这家伙马上就会因为和契丹人争夺吐谷浑白承福部十余万人,差点大打出手,双方你来我往摩擦不断。   石敬瑭就是因为夹在刘知远和契丹人中间,被两方逼迫,谁也奈何不得,最后在憋屈中去世的。   对于契丹人来说,比起灵州,白承福那十余万善战的吐谷浑部落更加重要,他们恐怕没有时间来管灵州如何了。   至于提醒郭天策要征求裴远的意见,是因为张昭目前还不是特别确定,到底张烈成把裴远的家眷从东京救出来了没有。 ###第三百七十八章 这是个魔幻的时代   长泽城,这里后来会成为西夏宥州嘉宁军司的驻地,也就是李元昊废除毛乌素沙漠以北的旧宥州后,设立的新宥州。   长泽城不大,跑路到这的李彝殷留了一千余人守城,指望能迟滞一下张昭的追兵,张昭则放出了两千镜铁山矿奴。   这些矿奴在镜铁山感受过什么是真正的地狱后,万分珍惜现在不下矿的日子。   丢掉性命也就那么一下子,下矿才是永恒的折磨。   是以这些矿奴不要命的蚁附攻城,两千团结弓手穿轻甲跟上,后面就是各镇重步军督战。   重重督促下,不过两刻钟,长泽城就被攻了下来,一千余定难军中出身平夏部的士兵以及火长以上的军官数百人,全部被处死。   张昭屯兵长泽城,放出骑兵抄掠各处,凡是不肯亲自到长泽城归顺的部族尽皆剿灭。   此时的定难军地盘上,生活的基本都是昔年从鄯州一带东迁的党项部族,哪怕就是横山诸羌,实际上也是在那之后慢慢迁徙来的。   对比起中原地区,这里的秩序更依赖于武力。   五代中原虽然也是有兵就是草头王,但还是有一些秩序的。   可在定难军银夏宥绥,人们对于强弱的界定逻辑更加直接。   若是在中原,张昭此时就要晓以大义,约束士兵,广布仁义,使四方英雄来投,黎庶心安,不引发举家逃亡的动荡,这地方那就会安定下来属于你。   但若是张昭在这银夏宥绥搞这个,呃……,这些党项人和羌人,一定会认为来了个傻哔。   他们会理所当然的把这种怀柔手段,认为你是有求于他们,就如同五年前来攻打夏州的后唐朝廷那样,被视为注定要被耗走的外来者。   当初的安从进和药彦稠就是不懂这个道理,结果被李彝超召集党项、诸羌骑兵切断后路,粮草不继,只能狼狈退回延州。   而张昭可不是他们,归义军陷于吐蕃上百年,可以说是目前汉人中,最知道怎么和党项、诸羌、回鹘等族打交道的。   要施恩可以,那得是他们跪下求你,你再施舍。   一开始巴巴的跑上去拉拢,人家只会以为你是不懂行情的傻子。   所以张昭压根没像进关中时那样广布仁义,还收拾难民尸身,余着给药给粮。   而是直接将所有的轻重骑兵都放了出去,沿着长泽城到夏州一线,从红柳河到毛乌素沙地再到贺兰山,直接采取地毯式的围剿。   愿降的部族,那就让豪酋本人或者儿子带族中骑士前来长泽城等着效命。   不愿降的,成年男丁全部处死,妇孺押送盐州,牛羊马骡抢劫一空,地里的庄稼能带走的就带走,带不走的一把火全烧了。   这效果是显著的,没过几天,青盐池、乌延城、贺兰山等地的部族就坐不住了,纷纷来长泽城跪下,请张大王手下留情。   此时,张昭再勉为其难收下的他们的忠心,赐予锦帛糖茶安抚,再让部族中的骁勇骑士到帐前听用,这些部族就乖乖的成了张昭的部属。   而与定难军牵扯比较深,还怀念拓跋思忠、拓跋思恭兄弟恩情的党项人,则选择了率部北走,去夏州团结在李彝殷周围。   至此,都不用李彝殷坚壁清野,张昭自己帮他坚壁清野了,从长泽城到夏州城,数十里路上,几无人烟。   而且李彝殷很快就明白,坚壁清野对张昭不起作用。   五年前后唐朝廷讨伐他们,之所以可以靠坚壁清野获得成功。   那是因为药彦稠五万大军,只有三千骑兵,全军骡马也不过五千多匹。   粮草军械,全部要从宁州逆马连水,鄜州逆洛河北上,代价异常的大。   一石米从关中运到夏州前线,不算被袭击带来的风险,只有一二斗,后唐朝廷哪禁得起这个损失,只能无奈退兵。   但张昭走兰州过来,距离盐州最近的会州只有六百里,还能走三百多里的水路到丰安县,也就是后世宁夏的中宁县,剩下三百多里,也是一马平川。   张昭全军连重步兵都是骑马步兵,骡马五六万头,骆驼五百多头。   不但可以让定难军不敢来袭扰后勤补给,还能极大方便运输,靠坚壁清野对付归义军,完全是想多了。   所以,张昭根本不用急着扑到夏州城下,他就在这里等着自己的一万五千民夫和一万义从骁骑,以及三万石粮食到齐之后,用七万人马围住夏州慢慢打。   假如在这之前,李彝殷因为扛不住压力,自己弃夏州城而走,那是最好的结局了。   而在等待的这段时间,张昭也没有闲着,要吃下定难军,还有三个地方需要摆平。   首先就是紧挨着夏州的延州彰武军节度使和鄜州保大军节度使,剩下的则是河东节度使,北京留守刘知远。   因为后晋朝廷要干涉的话,兵力一定是从这三个地方抽调。   这其中,延州彰武军和鄜州保大军在夏州以南,隔得最近来的最快,但实力相对要弱一些。   河东节度使所在太原与夏州仅仅只有三百多里地,又是朝廷雄藩。   石敬瑭若决心不让张昭吞下定难军的话,一定会让刘知远出兵,所以要以前先解决这三方面的问题。   ……   延州,也就是共和国的革命圣地延安,此时的陕北地区跟后世的生态环境完全不一样。   后世的陕北,很多时候都是黄乎乎的一片,风吹满口沙,又穷又贫瘠。   但在此时,延州、鄜州、夏州等所在陕北一带,其实环境还很不错,绿树葱葱,灌溉便利。   山谷中阡陌纵横,山坡上牛羊满地,称不上鱼米之乡,但也可以说比较富庶,至少是产出还是不错的。   延州的彰武军,前身是唐朝时期的渭北节度使的保塞军。   后来渭北节度使在唐末被拆分,逐渐形成现在的延州彰武军节度使和鄜州保大军节度使。   延州此时的情况很微妙,最开始是节度使杨汉章,他响应末帝李从珂的征召,准备出兵勤王。   然而队伍刚出延州城,坊州刺史,本地土豪刘景岩借机煽动士卒闹事,杀杨汉章自立。   刘景岩本以为杀了要去勤王杨汉章,那对石敬瑭是有功的,这延州彰武军节度使非他莫属。   结果石敬瑭调了代北三部粟特将领康承询,来做节度使。   刘景岩自然不甘心,于是再次挑动彰武军士兵闹事,康承询弹压不住,逃到鄜州去了。   石敬瑭无奈,只能让刘景岩担任延州彰武军节度使。   但事情到此还没完,刘景岩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节度使,立刻就派心腹熊皦去朝廷谢恩。   谁知道这位熊皦竟然是个远不忘君,志在忧国的忠臣,此人不但诗词做得好,也很有见识。   他晋见石敬瑭之后,当即将延州的实情告诉了石敬瑭,石敬瑭才知道,延州两次兵变,都是刘景岩搞的鬼。   这熊皦满以为石敬瑭知道后,朝廷一定会出兵讨伐刘景岩,结果石敬瑭这屑人,只想平安无事,坐稳屁股下的皇帝宝座,并不想讨伐。   这下就把熊皦给坑惨了,这位号九华山人的老兄,为了不被刘景岩所害,只能隐姓埋名跑路。   这其实跟张昭也有关,当时张昭刚刚干倒了李从曮,石敬瑭害怕张昭赖在关中不走,才赶紧任命刘景岩改任邠宁节度使。   并承诺只要刘景岩听从安排,就既往不咎,刘景岩害怕朝廷讨伐,也借坡下驴同意了。   不过,刘景岩虽然听命离开,但心里还不是很舒服,于是走之前,特意把孙女嫁给了本地最大的豪族高家的高允权。   这高家世代武将,家族自唐末开始,就是延州的牙将。   高允权的伯父高万兴在后梁、后唐两朝官至检校太师、中书令、兼任延州彰武军和鄜州保大军两镇节度使,封北平王,属于本地土豪中的土豪。   只不过由于高万兴死后,后人不太给力,暂时没落。   刘景岩与他们一联姻,一个有势力,一个有兵,把延州经营的密不透风。   此时,新任的延州彰武军节度使丁审琪到任,一见之下,就麻了。   好家伙,彰武军上下只认走了的刘景岩,衙门署吏,乡间土豪只认高家,军政两方面的利益,都被他们吃干抹净了。   不过,也算是延州人民倒霉,要是遇到个一般的节度使,那就认命,混个几年调走得了。   偏偏这丁审琪本身就不是个好东西,素以酷烈蛮横著称,这他哪忍得了这个。   彰武军上下不鸟他是吧,丁审琪把心一横,自己出钱,招募旧部、亡命徒千余人,皆披甲,直接就特么的开干。   节度使带着私兵,与麾下的朝廷经制之兵打成一片,也算是此时特色了。   等着曹延敬带着数十甲兵,赶到延州的时候,顿时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呆了。   丁审琪的私兵占据西城,彰武军牙兵占据东城,两城之间,被挖出了一条贯通全城,深两米多的壕沟,壕沟周围还有修筑起来的木墙。   延州平日只开东西各一面小门,城中居民逃亡大半,对峙双方动用手持强弓硬弩在木墙上互射,三日一小打,五日一大打。   延州城外,四野都有乡团,团练自保,因为城中对峙的双方还各有支持者,他们会经常出城,去打对方支持者的草谷。   曹延敬眼珠子都凸出来了,这是真尼玛的魔幻啊!这彰武军和丁节帅不对付不稀奇,但直接在延州城内互殴,也算是天下独一份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终极大忽悠   我丁节帅苦啊!   他是洺州人,也就是后世河北永年县人。   早年跟着卢龙节度使赵德均,好不容易做到了邢州节度使的高位。   可是紧跟着,赵德均就在与石敬瑭比谁更无耻的争斗中,败下阵来了。   此后,赵德均、赵延寿父子二人入了契丹,丁审琪不愿意跟着去,于是留了下来。   但等到石敬瑭入了东京开封府,站稳了脚跟后,就把他这个没了后台的邢州节度使给撸了。   不过此时的丁审琪手下还是有二三百甲士,在邢州安国军中也有些声望。   石敬瑭为了怕他闹事,就把丁审琪调到东京,做了一段时间的右羽林统军。   这后晋一朝,压根就没有羽林军,所谓的右羽林统军不过是个虚职,有点俸禄而已。   丁审琪不甘心,就去抱石重贵的大腿,在石重贵的推荐下,不是代北三部出身的丁审琪,又捞到了一个外放节帅的位置。   就是如今这个坑爹的延州彰武军节度使。   要说苦,高允权也苦,他们高家世代武勋,伯父还是堂堂北平王,一人身兼两镇节度使,权倾西北。   风光的时候,定难军李家都要给他们高家贡献马匹,不然就别想到中原去卖马。   可自从伯父高万兴去世,堂兄高允韬被移镇邢州之后,高家就不可避免的衰落了下去,由高家掌握了几十年的彰武军,也不听他们的调遣了。   高家这样失去了军权的本地大族,在这个时代是有些尴尬的。   因为没有兵权,就很难保证家族财产的安全,所以面对刘景岩伸出的橄榄枝,他高家必须接。   可这一接,就被刘景岩以及彰武军给绑上了战车。   事到如今,延州城打成了一片破烂,秋收都快耽误了。   收不上来秋粮也就没有秋税,彰武军的军需,就要他高家供应,丁审琪的私兵去劫掠,也大多是劫高家的产业。   里里外外两边亏,亏的高允权心里滴血,巴不得这丁审琪和彰武军一起消失。   曹延敬眼珠了转了两转,当初他在张昭东归的时候,是反应最激烈的那一个。   这很正常,因为他是曹元德的儿子,归义军节度使一职他是有份的。   历史上他就是在曹元深之后,接任了归义军节度使,是曹氏归义军的第五代节度使。   但是现在,他对张昭比从弟曹延禄和曹延明都忠心。   这更正常,因为归义军在张昭的带领下,完成了张义潮都没完成的伟业。   现在归义军早就不是那个只有瓜沙二州的小矮子,而是横跨数千里,有地十九州,拥众三百万的巨人。   而且,马上还可以拥有灵武节度使的灵、静、盐三州。   庆州党项的庆、威二州。   以及定难军的银、夏、宥、绥四州。   一共新增九州,近百万人口。   这就是二十八州了啊!如此大的疆域,是曹延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与其等一个不知道多少年才会轮到他,名为归义军节度使,实为沙州刺史(瓜州是慕容家的)的憋屈官职,不如现在就抱大腿。   以张昭的发展速度,他若能展露一定的能力,随便一个大州的刺史,还不是手到擒来?   何况张昭不但是他的堂姐夫加堂妹夫,还是他表叔。   曹延敬的祖母是张义潮的外孙女,他与张昭两人身上还都流着张义潮的血脉,曹延敬当然愿意为张昭效死命。   想到这些,曹延敬突然发现,这延州彰武军节度使丁审琪和高家,不正是他的进身之阶吗?   “咳咳!”曹延敬咳嗽了两声,打断了丁审琪和高允权的眼神交战。   “某自长泽城来时,韩王命我携河西冰糖五十斤,白糖八十斤,河西精铁二百斤,良马十匹,赠予……呃。”   曹延敬说着话,故意停顿了一下,这丁、高二人都明白了,赠予的是能在延州说话算话的人,可现在,他们两都不是。   “两位都是豪杰,某也就不遮遮掩掩了,韩王殿下受灵武张太尉邀请,驱逐霸占盐州的定难军李家。   可不曾想,那李彝殷胆大妄为,竟然起四万之众,抗拒天兵,我归义军十万大军不得已,只能将其杀败。   韩王观那李彝殷非人臣也,欲在定难军中择立一忠臣,但恐东京天子误会。   是以命某携些许薄礼,让丁节帅或者高郎君,上书天子分说一二。”   曹延敬的话一说完,丁、高二人都是人精,自然也就明白了。   不过这归义军来使,也真够无耻的,明明是他们归义军眼馋定难军的地盘,夺了人家的地,杀败了李彝殷的四万军队,现在搞得他们好像是来伸张正义的。   不过也无所谓,在这个时代,是忠臣还是奸臣,都不重要。   实力,能轻易击败定难军四万兵马的实力,才是最重要的,你拳头大,干什么都是对的。   而丁审琪和高允权也知道张昭派使者来的目的了,那些河西冰糖、精铁、好马都不是那么好拿的。   拿了韩王的财货,万一天子让出兵讨伐,不管是不奉命,还是磨磨蹭蹭拖时间,总要干一样才行。   但,同时,如果延州现在有人能说得上话,张昭的这些财货,肯定能让他满意。   可惜的是,此时延州,还处于这么个吊诡的状态。   冰糖、精铁、好马虽然珍贵,但都是不是丁审琪或者高允权想要的。   所以,此刻拥有非常丰富内部斗争经验,从小被当做节度使培养,又见识过张昭做事手段以及胸怀的曹延敬,想到了一个绝佳,但同时也很脑洞大开的点子。   “不知二位,可以屏退左右否?某有几句交浅言深的话,实在不吐不快!”   丁、高二人第一次疑惑的对望了一眼,随后考虑片刻,又几乎同时点了点头。   不一会,屋内就只剩下了曹延敬和丁审琪以及高允权三人了。   “二位目前这个情况,请恕某直言,势必不能长久。   朝廷现在是为了专心对付镇州和山南西道的叛军,才选择视而不见,若是腾出手来,必然不会允许。”   曹延敬先是说了目前的形势,丁审琪和高允权当然也明白,两人很快点头认同。   不说别的,这一镇节帅和牙兵相攻,虽然不少见,但也很犯忌讳。   延州又不是河东那样的雄镇,让朝廷奈何不得,出了这样的情况,朝廷迟早要来干涉。   “丁节帅是朝廷任命,乃是名正言顺的彰武军节帅,若是朝廷前来干涉,高郎君定然是理亏的,轻则舍财免灾,重则被朝廷处罚。”   丁审琪闻言,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高允权想要反驳两句,但还没出口,曹延敬又继续说道。   “但高郎君在是本地豪族,北平王也是一代豪杰,郎君兄长高公允韬的子嗣都还在东京,若是肯使钱,丁节帅也未必就有胜算!”   这会又轮到高允权抚须大赞,丁审琪脸上阴云密布了。   而且曹延敬还说中了,历史上高允权就是花大价钱走通了朝廷的门路。   三年后,石敬瑭派曹州防御使何重建带鄜州、同州之军,把丁审琪这千余私兵给剿灭,丁审琪也命丧当场。   同时高允权家族也没落到好,花了大价钱,节度使还是被何重建借势给拿下了,而后又被敲诈了一大笔。   这一方败亡,一方大出血,可谓两败俱伤。   “两位当要知道,这种事情,一旦朝廷经手,恐怕谁也落不到好。   不管是鄜州保大军还是同州匡国军,亦或是朝廷兵马来了,轻则财货尽失,重则丧命,某为俩位不取也!”   高允权是本地人,家族在此有大利益,所以远没丁审琪那么光棍,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把双手一拱。   “公既然让某屏退左右,又深知朝廷厉害,必然有良策,还请不吝赐教。”   曹延敬缓缓点了点头,随后慢慢说道:“若要是解决办法,不是没有,某听闻丁节帅财用枯竭,求得彰武军外放,就已经尽出家财重贿郑王。   到了延州,又蓄养私兵,花钱更如流水,恐怕就是朝廷不治节帅擅蓄部曲之罪,节帅也快养不起了。   河西韩王殿下,信誉卓著,今督大军攻夏州,正是用人之时,不如节帅随某去见韩王,以手下千余勇悍健儿听命。   到时候李彝殷授首,韩王赐下一州之地使节帅有地吃饭,不是轻而易举吗?   就算节帅不愿在此地,拿上万贯财货回乡,也是可以的。”   丁审琪的脸色,有些难看,张昭比他小十余岁,他丁审琪做一镇节帅的时候,张昭都还没有东归,是个无名小卒。   不过想了想他自己现在的状况,又有些心动。   他手下的千余私兵,既是他的安身之本,可要是没了财货供养,那也随时会成为要他命的白眼狼。   加上他纵容私兵四处劫掠,延州人深恨他,继续做节帅,已经不可能了。   这河西韩王虽然年轻,但已坐拥河西陇右十九州,这种节帅远不是他这种只有一二州之地节帅可比的。   想了一会,人穷志短的丁审琪,准备放下节帅的颜面,先保住命吧!不然没银钱供养手下亡命徒,搞不好就会被他们一刀杀了。   “若是能有韩王首肯,哪怕是只言片语,某倒是愿意一试!”   这就是张昭在关中以及十八州归国积累声望的作用。   丁审琪不乐意,只是因为有些放不下面子难为情,但从未考虑过张昭会出尔反尔,或者是要把他一口吞下。   我张大王的人品,还是很有保障,很坚挺的。   “那不如请丁节帅拣选一二亲信,即刻随某的信使去往长泽城面见韩王殿下,如此节帅就该放心了。”   曹延敬想了一下说道,丁审琪又考虑了片刻,随后对着曹延敬一拱手。   “那就请曹郎君稍后片刻。”说完,丁审琪就赶紧走了出去。   眼见丁审琪出去,曹延敬又看向了高允权,高家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兵权。   彰武军现在看似是听高允权的,但实际上跟丁审琪的私兵一样,不过是借着这个争端,拼命在吸高家的血。   “某观高郎君所虑者,不在丁节帅,而在已经对高郎君家财货,起了觊觎之心的彰武军某些牙兵牙将。   若是彰武军真的听命于高郎君的话,丁节帅这千余人,早就被赶出延州城了。”   曹延敬几句话说的高允权冷汗连连,因为曹延敬没说错。   高允权也感觉到了,这彰武军的某些人,就是在借这个事,打高家家产的注意。   不然彰武军有兵九千,精锐甲士也有一千余,真要跟丁审琪拼命,两个丁审琪也被赶走了。   “毒入骨髓,如之奈何?”说到这,高允权就有些犹豫和隐晦了,毕竟万一传出去,他高家就麻烦了。   “韩王有河西宝刀,可助君刮骨疗伤!”   曹延敬眼睛一眯,这高家就在延州,仓中不知道有多少存粮。   哪怕就是买,也能作为归义军围攻夏州的物资供应基地,值得出兵帮助他们解除彰武军的要挟。   而且也不需要都解决,只要解决其中一些牙将牙兵就行,张昭一定会同意的。   高允权听了曹延敬的话,精神陡然一震,若是能借归义军的甲士,解决彰武军中某些人,他高允权就可以借势控制住彰武军。   到时候丁审琪走了,彰武军也被他掌控,高家将再次成为延州的土皇帝。   “若得河西精兵相助,某高三郎,从此就以韩王殿下马首是瞻,某家粮草丰足,愿供给大军平定夏州所用。” ###第三百八十章 燕赵豪杰郭雀儿   鄜州,治所在后世的陕西富县,鄜州保大军节度使周密,也是代北武勋出身。   若说要论代北出身的元老,很少有人能和周密比了,康福见了都要称一声老大哥。   此君生于唐僖宗乾符六年,也就是公元879年,比884年出身的康福还大五岁,现今已是快满六十岁的高龄了。   年轻时的周密,是李存勖身边的骁骑,李存勖灭桀燕刘守光,灭朱梁,周密都是从之有功。   而且这家伙寿命还特别长,一直活到了郭威建立后周,一人贯穿五代梁唐晋汉周五朝。   这样的老人精,当然不会选择和张昭发生冲突。   鄜州保大军有兵一万一千,但真正算得上是精锐的,也就三千人左右,比延州彰武军稍强,但肯定无法与张昭的归义军相比。   实际上鄜州保大军和延州彰武军针对的目标,恰恰就是定难军。   后唐明宗移不了夏州定难军的镇后,就加强了保大军和彰武军进行防备。   也就是说,他们的主要任务,是防备定难军南下,对面定难军都只能守的军队,哪敢去一战击溃四万定难军的归义军面前扎刺。   当然,送上门来的财货,周密不收白不收,而且他还想赚的更多。   “贵使请回去告诉韩王殿下,若能再送河西良马二十匹,老夫愿为韩王在东京打探一二。   若朝廷真要派大军前来,韩王定然是第一个知道的。”   到鄜州做专使的是曹延禄,他一看这周密的做派,立刻就明白了。   这是个垂垂老矣,只希望能捞到足够的养老钱,去东京安度晚年的‘老马’。   “若得周翁相助,某感激不尽,二十匹河西折耳马稍后就到。”   与此同时,远在河东北京府的刘知远,也接到了张昭的书信,他笑着把张昭的书信,递给身边的心腹郭威。   “这张河西倒是言辞甚恭,以一字王之尊,称某为兄,还说要赠送河西马五十匹,看来他是一定要吞并定难军李家了!”   郭威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随后恭恭敬敬的把书信还给了刘知远。   “此人志气远大啊!走一步算三步。先是趁着朝廷忙着平定内乱出兵定难军。   击溃定难军主力后,没有急着攻城略地,而是先堵住朝廷干涉的可能。   仆猜想,延州的彰武军和鄜州的保大军,一定也接到了赠礼和书信。”   刘知远嘿嘿笑了两声,随后看着郭威,“你郭雀儿就是这点不爽利,有话就说,你我之间,何须遮遮掩掩的?”   “太傅明鉴!”郭威拱了拱手,“当今天子父事契丹方得天下,群雄不服,安重荣、安从进之辈敢以三两万兵造反,就是明证。   张韩王也是有见于此,方才趁机攻杀定难军李家。   今天子年事已高,还能有几年好活?太傅乃国之柱石,身居河东龙盘虎踞之地,若是天下有变,某观天下群雄,唯太傅与韩王,方是英豪,日后此人或是太傅劲敌。”   刘知远沉默了片刻,这郭威的想法,实际上是代表了刘知远麾下将官的集体意志,归根结底,还是石敬瑭得位太过不正。   出卖燕云十六州,父事契丹,这种操作在时人眼中,连弑父篡位的朱友珪都不如。   而且自后唐建立以来,河东节度使一职,就变得有些变了味。能坐镇河东的,几乎都走上了彼可取而代之这条路。   这背后,是新一代的代北武勋集团,对于老一代代北武勋集团的挑战。   或者说叫做身份低微的代北年轻一代武人,想要出人头地,取而代之。   这种挑战,并不以刘知远的个人意志为转移,他只能被推走一路走下去。   他刘知远要现在敢说自己不想干,那他很快就可能被‘民主选举’下去。   当然,能做天子,刘知远肯定不会拒绝,他也没法拒绝。   石敬瑭或许能容他,新帝登基还能容他?手里没兵,还不得被抓到东京,全家挨上一刀?   “文仲之言有理,不过张河西也不是好相与的,他如今已然击溃定难军的李彝殷,就算朝廷愿意征讨,最好的结局,也不过如同昔年明庙时期那样全身而退。   河东兵虽然精锐,但要穿吕梁山,渡过大河去银夏之地,除非朝廷把河北之地也交给某。”   说罢,刘知远自己都笑了起来。   郭威也陪着一起笑,他根本没想过劝刘知远去打张昭,因为那太不靠谱了。   张昭坐拥河西陇右十九州,乃是罕见的雄主,旗下士庶归心,将卒精悍,多铁甲、良马,失心疯了才会让河东兵跨越吕梁山去送死。   他之所以这么说,只不过是想摸清刘知远的想法,现在看见刘知远如此做派,也明白他的这位上司,心中早有取而代之的心。   那就行了,至少河东兵将,现在有了一致的目标,可以放心跟着刘知远干了。   了解了领导的心思,郭威就准备退下,不过此时刘知远却叫住了他。   “听闻你有个妻侄名叫柴荣,见多识广、英果骁勇,还去过江南东道?”   郭威不知道刘知远问这干什么,但还是赶紧点了点头。   “确有一子,乃邢州望族柴氏子,昔年仆家贫,多赖此子南北贩茶以补家用。”   此时的柴荣,还的确叫柴荣而不是郭荣,因为他是郭威妻子柴氏的养子,而不是他郭威的养子。   这是有区别的,柴荣给自己姑姑当儿子,只是名义上的。   因为柴氏无子,怕年老后没有依靠,于是收了亲侄子柴荣做养子,等到年老,万一郭威走在了前面,她有柴荣撑腰,可以安度晚年。   要是柴荣是郭威养子的话,那就得叫郭荣,这柴氏是正妻,郭荣就会成为嫡长子,比张昭和慕容信长的关系还要亲近,是有全部继承权的嗣子。   但此刻郭威两个儿子都还在,是不可能让柴荣当这类似嫡长子之养子的。   所以此时,郭荣还是叫柴荣,要等到后汉隐帝杀郭威全家,郭威绝嗣后,柴荣才会升级为郭荣,成了郭威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不过,即便如此,郭威对于柴荣,那是万分喜爱的。   除了柴荣长相帅气,弓马娴熟,非常孝顺外,与郭威和妻子柴氏的感情,也有关。   柴氏原本是后唐庄宗的嫔御,明宗李嗣源夺位之后,将庄宗的宫人们遣返回乡。   柴氏在回乡的路上遇到了郭威,对他一见钟情。   柴氏父母劝她,认为柴氏是服侍在皇帝左右的人,嫁人最少也要嫁节度使。   而此时的郭威,不过是禁军中马步军吏,就比大头兵好一点,连个低级军官都算不上。   但柴氏不为所动,将所携的财货分一半给父母奉养终老,自己带着一半财货就在乡间驿馆中,嫁给了郭威。   这简直就是男人梦寐以求的伴侣啊!   刚出社会一穷二白的时候,遇到一个对你一见钟情,认为你能出人头地,同时有钱又有貌,能操持家务,还不嫌弃你的神仙姐姐。   这种爱情,一百万个男人中,也难有这么一例。   所以爱屋及乌,郭威对于柴荣,那也是说不出来的喜爱。   “不如,你让你妻侄走一趟,去夏州见一见那位河西韩王,看看他是何人物?有何志向?   顺便告诉张河西,五十匹良马我可不要凉州马,我要他的折耳马。”   说着,刘知远压低了声音,“若是能想法弄来几匹种马,那就更好了,要多少钱财,要带哪些人去,尽管报上来。”   郭威沉默着点了点头,张韩王的河西折耳马和汗血天马的种马,那是看管的异常严格。   别说带到河东,据说就是谁敢带此等种马出军马场,那都是全家杀头的大罪。   郭威有些忧心,好在刘知远紧接着又开口了。   “此事,不必强求,若是求不得,安稳回来就是。” ###第三百八十一章 神经病赫连勃勃与统万城   九月底,从凉州来的民夫、粮草和一万义从骁骑,开始陆续到位。   张昭让刘再升暂代庆州刺史一职,称会庆二州观察处置使。   让他抽调庆州党项游骑一千五百,并骡马三千匹,剿灭了庆州北部党项后,前往长泽城增援。   这些庆州北部的党项算是倒了大霉,以为抱上了定难军的大腿可以风光,结果被细封细礼挟裹到白盐池。   一战下来,死了数百人狼狈逃回,然后被刘再升督会州和庆州南党项之兵彻底剿灭。   紧跟着,吓坏了的威州,也就是陕西环县一带的汉人大族和党项、诸羌部落三万余人,也赶紧投靠。   张昭命李延嗣、李延礼为左右指挥,征发会、庆、威三州马步军三千到长泽城。   自此,不算民夫,张昭自己带来了两万人,然后又征发了一万义从骁骑。   此时会、庆、威三州又来了三千余,加上被他吓怕了前来投靠的诸部党项和羌人三千余,张昭手里的军队人数达到了三万七千人左右。   十月初,接到曹延敬回报的张昭,接见了丁审琪派来的使者,随后出动瀚海镇两个营的马步军,随丁审琪使者南下。   高允权此时刻意召集彰武军队正以上军官吃酒,酒酣耳热之际,被瀚海镇一举拿下。   随后,高允权在张昭的支持下,在彰武军中展开了清洗,事后再与丁审琪达成了和解。   张昭以年给三万贯为代价,拿走了丁审琪手中的一千余精兵。   丁审琪得以摆脱了捏在手中的双刃剑,拿了三万贯的现银,以及张昭许诺的绥州刺史之职,跟着曹延敬离开了延州,放下一镇节度使的尊严,来为张昭效力。   同时高允权为张昭送上了粮食一万五千石,并平价再卖给归义军三万五千石,初步解决了归义军围困夏州所需粮草的问题。   再过了三四天,郭天策回来了,张希崇已经和裴远一起,征发灵武军三千人。   其中两千人不日就会赶到,剩下的一千人,由张希崇亲自率领,只等张昭一声令下,就去接管宥州。   不过,郭天策看着大大咧咧走出去的丁审琪,脸带担忧的说道:“此人只有千余兵,就有跋扈之相,还是朝廷的节帅,非是大王下属。   我等河西陇右健儿为大王征战多年,都少有人能得到一州刺史的位置,今贸然许绥州给丁审琪,恐怕将士们不满啊!”   张昭点了点头,“将士们有想法,某亲去解释,天策可知,绥州挨着哪些地方?”   郭天策想了一下,“应该是紧挨着河东的石州和隰(xi二声)州。”   “那你说丁审琪这种人,得了绥州之地,又有某珠玉在前,他会不会想着把绥州献给朝廷,然后博取更大的封赏?”张昭阴险一笑。   郭天策立刻就懂了,“这绥州,是我归义军舍命打下来的,朝廷要是敢要,那就是有负于我,是他们理亏,那咱们……嘿嘿!大王高明!”   郭天策知道张昭的策略,通俗的说,就是要又当又立。   归义军以忠臣自居,要谋夺朝廷的地盘,总要有借口在,等到丁审琪脑袋发热的时候,就正好给了归义军借口。   “你派人去挑选一下,从凉州的义儿军中,调几个心思机敏的去投靠丁审琪,等到咱们腾出手来,就让他们去鼓动丁审琪。”   张昭挥了挥手,让郭天策下去办事,一边开始做出发的准备。   至此,张昭手下共计马步军四万,民夫两万余,六万多人加上数万头骡马,浩浩荡荡的沿着红柳河,往夏州方向压了过去。   ……   红柳河,这个名字听着平平无奇,但到了夏州以后,红柳河就会换一个名字,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无定河。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顺水不过一日,归义军六万人,就抵达了夏州城外五里处。   这一路托我张大王的福,那是真的千里无鸡鸣,周围的部族,都被归义军的骑兵清理了一遍。   而到夏州城下后,张昭张大王立刻就傻眼了,他带着几十精骑亲自登上夏州城外山坡上探查,看了半天,张昭双手叉腰,一句你大爷的,脱口而出。   此时的夏州城,就是历史上赫连勃勃的统万城,此城由汉代奢延城扩建而成。   昔年赫连勃勃发岭北夷夏十万人至此,然后蒸土筑城,锥入一寸,即杀作者而并筑之。   也就是说,这统万城用三合土并糯米浆夯筑而成,每筑一截,就有督监那小锥子测试质量。   只要这段城墙能被坠子刺进去一寸,那就要杀了筑城的工匠,还要连同尸体一并筑入城中。   在这等严苛的要求下,统万城自然异常坚固,建成以后,分内外两城,内城又分东西两城。   东城周长五里多,西城周长接近五里,城墙高八九米,宽三米,因为是糯米浆和三合土而成,呈现出了一片米白色,速成白城。   城防上,角楼、马面、垛台、瓮城、壕沟、护城河一应俱全,特别是那十几米长几米宽的马面,只要几十人,就能封锁一大片。   此外,城墙上还还有阴损的虎落,这玩意就是在城墙上挖坑,平日以各种物体遮挡,战时就扯掉遮挡。   等开打的时候,进攻方好不容易跳上城墙,但因为看不清城墙面上的情况,不注意就会直接跳到虎落中去。   虎落一米多高,里面插满了竹木做成的尖刺,只要掉下去,至少也会把手脚扎穿,就算是老虎也爬不上来,因此被称为虎落。   虽然此时定难军人少,不能守住全城,只能全部集中到了内城的西城,但这反而增大了进攻的难度。   若是李彝殷想用城中这几万人,守住周长加起来有十里左右的两座城,就算累死全城军民,那也守不过来。   但现在只守较小的西城却正好,城外红柳河绕西城而过,提供了充足的水源不说,还能形成防护,只要储存了足够的粮食,根本攻不下来。   对于张昭来说,更加致命的是,以夏州城这样的质量,很可能黑火药是爆不开的。   一通看完,张昭脸都绿了,这赫连勃勃是真他妈的有病啊!   在这破地方,筑了一座跟他妈历史上南宋襄阳与樊城差不多的坚城。   张大王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绝命毒师赵二哥会把夏州城给毁了,这夏州城,实在太难打了。   夏州城头,李彝殷面含冷笑的看着城外不停调动,安营下寨的归义军。   在张昭来之前,他就已经将全部兵力收缩到了夏州城,然后囤积了足够吃八个月的粮食。   还派了十几拨信使前往朝廷,他李彝殷要将夏、绥、银、宥四州献给朝廷,并且愿意带着全部亲族迁往东京。   定难军割据银夏宥绥上百年,东京的朝廷知道有这样收回四州的机会,一定不会放过的。   他只需要坚守几个月,朝廷大军一到,由不得张昭不退。   ……   “全军进入夏州东城,筑土墙与西城相对,把周围的要道都给我封锁了。   打造大型投石机,挖掘河道,把红柳河的水截断,引到十里外的乌水去。”   刚立起来的军帐中,一众军将听到张昭的吩咐,顿时都有些懵了,马鹞子小心翼翼的问道。   “红柳河乃是夏州大河,光是引水到乌水中去,没有两三个月完不了工。   到时候就该是深冬了,大军驻扎在野外,军士冻伤者一定不少。   咱们不如先强攻试试,如果不行,就退到长泽城和盐州,明年开春再来。”   白从信立刻跳出来表示不同意,“今年出兵,就已经耽误了秋收,若是明年再来一次,春耕也要被耽误,数万大军可禁不起这样的折腾。   万一朝廷在我们退走之时,派几千甲士入了夏州城,那就更麻烦。”   “可是此夏州城,乃是匈奴人赫连勃勃发十万人建的统万城,比咱们凉州都坚固,就算是强攻,恐怕也不是一两个月时间可以攻下来的。”折逋嘉施颇为担忧的说道。   张昭看了看角落里欲言又止的沈念般,冲他招了招手,“沈念般,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沈念般闻言慢慢站了起来,“臣刚随大王探查了一遍夏州城,此城确实是高绝雄伟,极难攻破,定难军李家盘踞此地数百年,想来城中存粮一定颇丰。   但臣观夏州四野,山上林木不丰,也没有最近大规模砍伐的痕迹,臣有个疑问?这夏州城中军马居民?不用生火煮饭吗?”   咦?   张昭一下站了起来,帐中诸将也安静了下去。   对啊!夏州四野由于开垦的比较早,已经没什么森林了,远处山上林木稀稀拉拉的。   夏州城中,有好几万人,每日生火做饭,要用不少的柴吧?冬天也还要用柴取暖,他们有那么多的储备吗?   “仲德果然心细,赏彩绢二十匹!”张昭大喜。   “杜论赤心你回一趟凉州,让左右长史赶紧赶制五千套棉被,一万套棉衣到夏州。   各军封锁夏州西城四门,告诉儿郎们,攻下夏州城,咱们再还乡!”   账内军将一听张昭要把由商曹控制的棉被和棉衣这种战备物资放出来,顿时就感觉到了张昭的决心。   因为这些物资可不是河西陇右节度衙门的,也不是韩王府的,而是张昭私人的。   有了这五千套棉被和一万套棉衣,兵士们挤一挤,也能熬过这个冬天了。 ###第三百八十二章 差点忘了还有折家   银州城下,喊杀声震天响起!   数十架旋风炮不停把石块投向银州西门。   依靠无定河水修建的银州护城河,也被挖出了十几个缺口,护城河水正哗啦啦的被放干。   与城下喊杀声相对的,则是李彝敏那又尴尬又有些恐惧的神色。   他信誓旦旦的向张昭表示,一定可以将镇守银州的银州防御使李彝景劝得出城投降。   结果呢,李彝敏派进城的使者,被城内的李彝景拉到城头一刀砍了,还把李彝敏骂的抬不起头来。   不同于李彝敏的尴尬和恐惧,张昭对此反而是无所谓的。   李彝景不肯投降,张昭杀起他全家来,就更没有负担了。   银州也不是夏州那样恐怖的坚城,没有那么难打。   填平壕沟,挖开护城河以后,归义军分三面攻打。   投石机猛砸西城门,分金都的人在南城爆破城墙,两千矿奴和刚加入的丁审琪部一千人猛攻东门。   而张昭自己,则亲率一千轻甲骑兵和一千弓骑兵在北门外山坡上埋伏。   果然,归义军三面猛攻三日后,几百银州军出城,想从北门溜走。   结果正好就一头撞进了张昭的埋伏中,被打死打伤三百多人后,全部被赶到了无定河边,只能投降。   第五日,投石机把银州西门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破洞,分金都也把南城墙给爆开了一截。   张昭驱赶投降的党项人为先锋,一举就从三面攻进了银州城。   银州署衙,防御使李彝景携全家,不用张昭动手了,他自己就点了一把火,将全家烧死在了署衙中。   不过张昭还是不太放心,大军开进城中,一个一个的鉴别,谨防李彝景家有任何人走脱。   查到最后,确认李彝景并其三子都葬身火海,张昭这才安心。   不过这次大搜查,也有个意外收获,那就是张昭搜捡出了一个银州的汉人大族-张家。   如果张昭没记错的话,那位辅佐李继迁打跑宋军,又辅佐李德明初步建立西夏的张浦,应当就是这个张家的子孙。   不过,事情有点难办了,这时候的张家,还远没有几十年后那么发达。   虽然他们也控制了银州的大片土地,但实际上,他们家是不怎么会种地的党项大族白手套。   那些地看着是张家的,其实是李彝景等一批银州高官的,张家只是生产的组织者而已。   而且他们手里没兵权,也没有政权,能调动的,只是手底下精通农活的农户,整个一人畜无害。   这就让张昭犯难了,历史上张浦确实不是个东西,但张昭总不能虚空索敌,把几十年后的事,放到现在来定人罪吧。   此时,银州张家的族长,是一个叫做张端的老翁,身材修长,看起来也练过些枪棒弓箭,但更多的,则是显现出了一股文人气质。   他对于张昭的到来欣喜若狂,能不欣喜若狂嘛,银州十几万亩的土地,基本都是他们张家在替党项人打理。   现在党项人没了,这些田土哪怕他们能到手三成,也足够张家吃饱喝足了。   “仆听闻大王家世门第起自南阳郡?”   此刻的张端,当然不知道张昭心里在想着是不是要杀了他全家,还以为张昭在考虑别的事情。   可跪在地上良久也不见张昭问话,膝盖实在有些生疼,只能低声开门问道。   张昭闻言,挥手示意张端起来,“不错,某家世门第出自南阳郡南阳张氏,到河西之后,家祖自立门第为龙舌张氏。”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南阳张氏自魏明帝太和年间首立郡望,迄今七百年矣,终于出得大王这样天纵英主,让人好生欢喜!”   张昭长叹了一口气,这就攀附上了吗?   “听足下所言,也是南阳张氏后人?当今天子在位,天纵英主这等话,不可再说。”   “大王教训的是!”张端听完,忙又跪了下去,随后还从腰间摸出了一本书。   这时候离毕昇发明活字印刷还有几十年,书本几乎都靠手抄,是非常珍贵的。   “家祖开元二年为银川郡儒林县令,始自南阳迁居至此,有族谱为证!”   张昭打开了看了看,还真是开元二年从南阳迁来的。   不过,这南阳张氏虽然与清河张氏同样知名,但实际上郡望是假的。   这是魏晋南北朝时期,张姓中有些地位的寒门为了自抬门第,虚拟出来的。   当时很多张氏名人出身寒门的,都会附会是南阳张氏出身,说白了,这就是一群出身寒门,但有才能的张姓能人,弄出来的一个并夕夕郡望。   只要你有才学,在乱世中做了高官,那你就可以自称南阳张氏,那些已经得到南阳张氏郡望的人,不但不会拆穿,还会把你拉进来,大家互相承认。   张端当然也知道这点,他这南阳张氏与张昭的南阳张氏,就不可能是一家人。   除了几千年以前的老祖宗可能是一个人以外,就没有其他的亲缘关系了。   他也在紧张,不知道张昭会不会认他。   脑海里千回百转,张昭细细考虑了一下,他围攻夏州,不是一个月两个月能完成的。   这张端的银州张家,是本地地头蛇,手里管着一千多户农夫,是个非常不错提供后勤的对象,先放一马再说。   “果然是本家贤才,起来吧!”张昭合上张端的族谱,轻声说道。   张端大喜,嘴巴都咧到耳朵跟了,他接过族谱,恭恭敬敬的对着张昭一弯腰说道。   “启禀大王,这银州有十三万三千四百二十亩地,其中上田四万余亩,中田七万余亩,下田两万亩,原本都是党项李家的产业,今大王得了银州,当归属大王。”   张昭呵呵一笑,满含深意的看了张端一眼。   “银州果然富庶,不过统计田亩之事,先不急,端翁可以先回去再仔细统计。   还有筹集粮草一事,也要端翁多费心,办的好了,官位田产,自然有赐下的。”   张端虽然精明,但也不过是个李彝景等人的白手套,此刻被张昭盯着,顿时感觉一股恐怖的威压向头顶压来,心里那点想要瞒个几万亩地的小心思,顿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仆省得,三日之内就将田亩数与银州可供大军粮草征集上来。”   眼见张端出去后,张昭挥手把氾顺招了进来。   “你率两千军马驻银州,充银州防御使,将这银州城弄的舒适点,酒肉多囤积些,冬季围攻困苦,某打算让军士们分批到银州修整。   那个张端三日后再来,如果田亩少于十五万亩,粮食少于三万石,你就点起兵马,杀了他全家,再换个能办事的人。”   “末将遵命!”氾顺知道银州的重要性,有这么个后勤基地和舒适城池在,就能给冰天雪地中围城的大军一点希望,让他们望梅止渴,也更容易熬过这个冬天。   “银州以北数十里,有小城名为开光。”吩咐完氾顺,张昭又把罗玉儿招了过来。   “某前些日子算漏了一家,开光以北,有党项折家世居麟州、府州一带。   这折家治下人口虽然只有不到十万,但家传渊源数百年,乃是当地豪强,麟府两州健儿也颇为善战。   你去之后,一面在开光防备,一面派人持某的亲笔信,去见永安军节度使、府州刺史折从远。”   说到这,张昭想了又想,“最好还是你亲自去,与折从远分说某此次进军,只是与李彝殷和定难军的恩怨,不牵扯其他。”   罗玉儿走后,张昭也暗自心惊,此时的人最好面子,定难军周围四个节度使中,延州的彰武军、鄜州的保大军,和河东刘知远,他都派了使者,送上礼物去解释,唯独忘记了府州永安军折家。   这不得被看成是看不起折家?万一折从远被李彝殷或者是石敬瑭说动率兵来救,那也是麻烦。   人的名树的影,后世折家军威震西北,做了中原几百年的屏藩,不但忠义,战斗力还强,跟他们打一场,实在是不划算。   这折家,历史上抗住了西夏和契丹的轮番攻击,北宋都没了还忠心耿耿,正是张昭要招揽的对象啊!好在还来得及。   不过呢,这也是张昭多想了,因为此时的折家,也正面临最严重的危险。   那就是折家所在的麟府二州中的府州,也在燕云十六州之中。   折家为西北屏藩几百年,早已汉化,内心也认同自己是汉人,自然不愿意变成契丹人。   而耶律德光稳住燕州形势后,就一直在软硬兼施,想要拿下折家。   折从远率领府州军民,实际上已经抵抗契丹人数年了,只是府州偏僻,折从远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是以并未引起各方关注,石敬瑭甚至都不知道他割出去的府州,还在抵抗。   历史上,府州是割让的燕云十六州中,唯一没让契丹人的得手的,折家的忠烈,可见一斑。   罗玉儿刚走,丁审琪又进来了,略微一施礼,这家伙竟然大大咧咧的往胡床上一坐。   “某家年老,不比大王青春正盛,受不得这站立之苦,还请大王莫怪!”   张昭呵呵一笑,脸上笑容极为灿烂,说话更是没有因为丁审琪的装大而丝毫不满。   “丁公与我,同是朝廷节帅,公年长,当是某的长辈,何须拘礼!”   丁审琪听到张昭这么说话,当即喜不自胜,越发觉得这张河西,不过是仗着家中长辈支持,得了祖上荫庇,方才有此功业。   不过倒也知道敬重他这样的长者,还算不错。   远处的郭天策看见张昭脸上的笑容和亲切的话语,不由得后背起了一层白毛汗。   作为张大王的近侍,他比谁都清楚这位大王的脾气。   看着气量大,那是对于有本事有品行的人气量才大。   对于丁审琪这样的,恐怕就没那么大的气量了。   只看此刻如此‘核善’的笑容和言语,心中恐怕已是怒极,这丁审琪,应该是活不到去当绥州刺史了。   他在这边心里吐槽,那边的交谈已经完毕,丁审琪大摇大摆笑呵呵的跟张昭拱了拱手。   “既然韩王如此说,那某就暂且听大王的,只要大王尽快攻下夏州,不耽误某去攻打绥州就行。”   “一定!一定!请丁公放心!”张昭越发的恭敬了,连声保证。   而且他不但对丁审琪恭敬,丁审琪走了之后,张昭看着郭天策也是笑眯眯的。   “天策,你说这丁审琪,某该怎么对他呢?”   郭天策被张昭笑眯眯的样子吓得喉咙发干,赶紧忙说道:“丁审琪麾下有一军校,名曰贺行政。   此人与延州党项司家有勾结,还娶了司家女,把柄和妻儿都被咱们扣在了手中,可命贺行政佯装与丁审琪起怨,火并了他!”   “这主意……”张昭摸着下巴思考了片刻。   “不妥,归义军中,决不能出现此等下克上的事情,何况还是我们授意的,蛮熊,你进来。”   蛮熊听到张昭喊他,咚咚咚的就走了进来。   “十日后,某会让丁审琪率军去进攻同样绥州的抚宁县城,天策你让贺行政攻城时,冷箭杀了丁审琪,不要声张。”   说着,张昭拍了拍蛮熊。   “贺行政杀了丁审琪后,你找个机会与贺行政起冲突,然后不小心殴杀了他,事情办完,某发配你去阎晋那里,可能要委屈你几个月了。”   蛮熊咧嘴一笑,“这有甚委屈的?去了阎承节那里,没了大王管束,某蛮熊敞开了喝酒吃肉,不知多快活!”   “你他妈的!”张昭嫌弃的一撇嘴。   “除了酒肉你知道啥?连当官都当不好,也不知道给你儿子挣个出身,留点家产。”   蛮熊东归后就成亲了,现在儿子都快两岁,听见张昭提到他儿子,这憨货脸上终于露出了慈爱的表情,不过随即就嘿嘿一笑。   “留个求!某教些枪棒拳脚与他,等十四岁,就让他也给大王来当侍卫。”   “你这想的,还挺周到!”   张昭愣了半晌,也不知道该说蛮熊憨,还是精明了? ###第三百八十三章 谁可守云中   府州,也就是后世的府谷县,此地位于黄河边,背靠陕北,面临大漠,是黄土高原与蒙古高原的交汇处。   复杂的山川,造成府州崎岖独特的地形,虽然一眼望去一片平坦,但要走起来却非常远,说是高原,但实际上却是山地。   出行要上山下坡不说,很多地方还只有某些山川隘口可以通行。   不过也有好处,那就是府州从此成为了天然防备草原民族南下的天然屏障。   北宋时期契丹数次想从这里南下都无法突破,西夏也希望能兼并麟府二州威胁晋阳,但都被府谷折家给挡了回去。   当然,光靠地理的优势是不行的,还得加上地理带来的苦难。   麟府二州山地多、平地少,生存艰难,但正因为生存艰难,人就性情坚韧,吃得了苦。   加上麟府二州面对大漠,是以民间有骑马的风俗,多出骑兵,而又因为山林多,民风彪悍的同时,擅长山间游走。   历史上,麟府二州的折家和杨家得以西拒党项,北抗契丹,就是靠着麟府二州这些既能上马骑射,也能下马钻山林的耐苦战之民。   等罗玉儿率三十精骑,在府州山民的护送下到达府州城的时候,整个府州城,正处于最紧张的时刻。   州城四门紧闭,一路盘查的军兵有十余处,等到罗玉儿说明来意快半个时辰后,城上的军兵才打开城门,放罗玉儿入城。   城门洞子中,迎接罗玉儿是一个与他年纪差不多,俱是二十岁上下,身材高大,气质英武的军将。   “足下就是河西韩王殿下的专使吗?在下折德扆(yi三声),乃是永安军衙内马步都校,家父正在署衙等候专使。”   “原来是折衙内当面。”罗玉儿很客气的拱了拱手。   “在下乃是河西韩王麾下指挥,特奉韩王教令,前来拜会折节帅!”   两人寒暄了几句,罗玉儿有些奇怪的问道:“如今已近冬季,正是囤货过冬的季节,府城这四门紧闭,恐有不便吧?”   罗玉儿其实心里有句话没说,这不会是在防备我们归义军吧?   这还隔着三百里呢,至于这么小心翼翼的?   折德扆素来聪慧,这位就是杨无敌的老丈人,折(佘)太君的父亲,当即看出罗玉儿有些误会,赶紧把手一拱,面带凄然的说道。   “此事,皆因朝廷割燕云十六州与契丹所致,我府州也在割让之中,那耶律德光已经下令,要将府州之民尽数迁往辽东,充实地方,是以人心惶惶。”   罗玉儿楞了一下,随即眼中冒出了愤怒的光芒,他这种出身归义军的人,最能理解这种被朝廷出卖的无奈与愤怒。   “府州背靠群山,面临大漠,大河绕之而过,有山河之险,旦夕割与契丹,且叫后来人奈何!”   折德扆见罗玉儿双拳紧握,愤恨不似作伪,当即觉得此人可结交。   “罗指挥所言不错,失了麟府二州,西北屏藩尽去,为何朝廷就不明白呢?”   罗玉儿冷笑两声,“朝廷若是有英明之主在,我归义军何至于陷于河西上百年只能自救。”   两人一边痛骂朝廷,一边向永安军节度使署衙走去。   折从远生于唐昭宗大顺二年,公元891年,今年已经四十八岁高龄,此人身材巨高,相貌儒雅,待人温和,完全看不出是一个手握兵权的武将。   他现在还叫折从远,历史上刘知远入东京建立后汉之后,折从远才会因避刘知远的讳改名折从阮。   “久闻韩王忠良之后,五代人二百年不忘故国,终得以十八州归家,诚为天下楷模,若非如今情势紧张,定要去夏州,与韩王一会。”   折从远是个聪明人,归义军与定难军,不管是谁欺负谁,那都跟他折从远无关,只要不来打他府州主意就行。   而且折从远也觉得,张昭不会傻到来打府州的注意。   因为麟府二州的永安军,跟银夏宥绥的定难军是不同的。   他们折家世居云州(大同),折从远的祖父折宗本,可是跟随过晋王李克用的。   折家因此并不是定难军李家这种半独立的藩镇,而是属于代北武勋的圈子,只不过只能算边角料而已。   但就是这种边角料,就保证了他们至少现在不会成为张昭的目标。   归义军打定难军,石敬瑭包括代北武勋会把这当成狗咬狗,但要是打府州永安军,那就跟造反差不多了。   这张韩王闹出好大声势,好不容易以十八州归国,终于重新融入中原,不被当成吐蕃嗢末,自然不会想破坏他这忠义归国名声的。   听到折从远如此推崇张昭,刚才又与折德扆聊的十分畅快,罗玉儿对折从远立刻就另眼相看了,他拱了拱手。   “仆来府州时,韩王也曾对仆说,折节帅为国戍边数十年,乃是我等武人楷模,命我见到节帅,要以尊长视之。”   “哈哈哈!”哪怕是诸事缠身,还面对契丹的威胁,折从远仍然开怀大笑。   “韩王殿下真是谬赞了,为国戍边,就是我这老卒,我折家的本分啊!   可叹如今契丹势大,正在围攻云州,朝廷又令我等不可支援,某戍边数十年,今日竟要眼见云州陷落,唉!”   一声长叹,几多心酸,几多无奈。   罗玉儿猛地瞪大了眼睛,他也知道为什么府州这样如临大敌了,原来契丹人已到。   “云中尚在中国之手?是哪位将军在守护?”   “守护云州之人,乃大同军节度使沙彦珣从事,大同判官吴峦!”折从远拱手向天,满是感慨的说道。   “朝廷既割燕云十六州,契丹国主耶律德光便屡次派人接收云州,皆被沙彦珣沙节帅推脱。   今次便直接率五万大军亲至,骗得沙节帅出城相见,随即就行扣押之事。   此后契丹国主亲率大军攻城,迄今已经五日,不知道云州现在如何了?”   “祖宗血战方得此地,守护我族繁衍千年,今日割让,北地屏藩尽失,不知日后契丹南下,拿什么去抵挡?”   罗玉儿出身归义军,家中数代都是归义军大将,现在的肃州刺史罗通达就是他祖父。   这些年跟着张昭安西、河中、天竺一路走来,早就被张昭身上的民族大义所感染。   这会听说云州将要陷落,府州也要被割让,心怀激荡之下,哪还忍得住。   “折节帅素来忠义,可守得住这府州?没了云州已然疆防处处漏洞,要是再没了府州,还有何处可守?”   折从远和折德扆两父子对望了一眼,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以来,痛骂的有之,暗中有样学样的有之,装模作样的有之。   但都没有今日罗玉儿这样情真意切,那是真的在为云州陷落心痛不已,也在为北地疆防担忧。   这种发自内心的感情,是做不得伪的,这罗玉儿只是归义军中的指挥使,就已经如此忠义,平日定要是受了张韩王的影响。   可见归义军以十八州归国,倒是真的在归义!   “将军是忠义之士啊!忠义之士眼前,折某也无须隐瞒,老夫就是身死族灭,也绝不把府州让给契丹人!”   折从远还真没说假话,那个契丹人要把麟府二州人移到辽东的谣言,就是折从远让人散播的,就是要激起二州百姓的反抗之心。   罗玉儿闻言,对着折从远深深一拜,“某来之前,韩王未知云州还有人坚守,也不知折节帅如此忠义,不然定要拨些器械前来,节帅稍等,容某暂别片刻。”   折从远还没来扶罗玉儿,罗玉儿自己就先起来了,然后有些无礼的径直往屋子外走去,弄的折从远和折德扆面面相觑。   不过没过多久,罗玉儿就和几个归义军其实托着像是衣甲一类的东西走了进来,罗玉儿再拜,颤声说道。   “某虽带了一百精骑,但人马甲械皆是韩王赐下,为人臣者,不能擅动。   但今有河西布面铁甲一套,铁扎甲三套,波斯锁子甲三套,皆是我等私产,虽不一定起得了多大的作用,也算是我等略尽绵薄。   望节帅以天下为重,守住麟府二州这最后的形胜之地。”   折从远猜想了很多,但没想到罗玉儿是去干这个,看着几个捧着甲胄的归义军士兵,这位已经年近五十的折家掌门人,仰天长啸一声,眼中似有泪光在闪烁。   他与儿子折德扆双双走过来,对着罗玉儿等人,肃揖一拜。   “自朝廷割让府州以来,没有一兵一粮支援,某等苦守数年,等不到朝廷援兵,却没想到是罗指挥等义士,还记得麟府二州在坚守。   这甲,某折从远就厚颜收下了,请罗指挥放心,也请回禀韩王殿下,某宁死不为契丹奴!”   紧接着,折从远面对罗玉儿说道:“某家与定难军李家,同属党项,不过并不亲近,他们拓跋部一直想吞并我们折掘部,历来多有争斗。   五年前定难军不尊朝廷号令移镇之后,某便暗中收服了夏州西北党项罗俐、鬼人等部。   这次就让犬子随指挥使前去夏州,多少也能帮点忙。”   罗玉儿也赶紧拱手感谢,如果有折家出面,替归义军招揽一些党项部落,也能减轻攻打夏州的压力。   最后,折从远拉着折德扆的手说道;“你亲自去挑选五十精通番汉语的精锐,到韩王帐下听用。   如今已快隆冬,契丹人不会这时候来,若是能有助韩王一二功劳,当竭尽全力。” ###第三百八十四章 这可真是群贤毕至了   夏州城外,攻防战还在继续,不过并不激烈。   攻的一方在等待红柳河水被分流,大型投石机等器械打造完毕。   守的一份则经验充足,加上夏州内西城虽然小,但坚固的城防和完备的防御体系,给了城内军民极大的信心。   更关键的是,夏州城中的人,基本都是平夏部李家自己人,是以还是比较齐心,应对起归义军这种低烈度的攻城,并不困难。   等罗玉儿让人带着折德扆到夏州城下的时候,张昭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谁叫他女婿、女儿、外孙在历史上那么有名呢。   杨业、佘老太君、杨延昭,这都是连续被戏曲小说不断加工,最后成了中华文明标志性人物的存在。   折德扆也在看着张昭,他没想到,张昭看着竟然跟他差不多大。   其实也真差不多大,张昭是后梁乾化二年生人(912),折德扆是后梁贞明三年(917)生,张昭比折德扆大了五岁。   而张昭给折德扆的第一印象,那就是‘真人主也!’   不得不说,在人的初次印象中,相貌总是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   此时的张昭虽然只有一米七六左右,但这身高就算是在后世共和国也不算矮了,何况在这个时候。   相貌嘛,张昭真算不上帅哥,但是脸型非常好看,是朱时茂那种一看就是正人君子的小国字脸。   这种脸型,只要五官不发生变异,最少也能得个浓眉大眼、一脸正气的评价。   此时的张昭,正在给一群将头、队正、队副、火长一类的军官讲古。   所谓讲古,实际上就是讲故事,张大王把隋唐英雄传剽窃出来后,现在又剽窃了三国演义。   对于男人,对于嗷嗷叫的武人来说,没什么比三国更合适的故事了,所谓类人群星闪耀时,三国武德充沛,绝不逊于此时武人。   而且三国流行斗将单挑,此时也流行,李存孝、王彦章、周德威,都有过著名时刻。   梁晋大战时,还发生过主将单挑,双方士兵卸了甲去围观的极端事例。   除了五代的君主大多极为不堪以外,三国和五代,在某些地方,还是很像的。   而跟士兵讲古,不是我张大王有这个瘾,而是他笼络基层军官的最好手段。   你看我韩王,从来不给指挥使以上的军官讲这些,因为中高级军官们,张昭经常能见到。   而他面前的这些将头、队正、队副、火长,都是军中的基层军官,官最大的将头才管一百人,也就是个连长。   他们没有机会经常见到张昭,更容易被人蛊惑,而在这个下克上是家常便饭的时代,他们又有搞事能力的,所以张昭非常注重在低级军官中刷存在感。   当然,也有一些小插曲,一个归义军的老将认为张昭这活整的不错,他也想学,然后就被张昭打发到楼兰古城牧羊去了。   这会,张昭正好讲到许褚裸衣斗马超的精彩处,也不好停下来,就只能目视郭天策,让他去请折德扆坐下稍等一会。   张昭这版本的三国有个好处,那就是他军事常识不错,比起明代诸位作者完全靠想象,要靠谱的多。   不过即便如此,读者们还是纷纷表示了有毒点。   这群糙汉觉得,应该设计成两人恶斗过后,马超力克许褚。   因为锦马超是西凉人啊!这可是家乡人,出场还那么拉风,号称金吕布银马超,武力值应该设计的再高点。   他们只能允许吕布比马超高一点点,其他人都不行,关二爷也不行。   特别是李存惠觉得很有道理,这慕容信长已经把白马银枪赵子龙的形象给抢走了,那这锦马超,当就是义父量身为他打造的啊!   这会听马超只能跟许褚打个旗鼓相当,李存惠心里只觉得万分堵得慌,恨不得现在就跳进书里化身马超,三下五除二把许褚给打杀了。   张昭也是无语,这群憨货,你们讨论个屁的马超武力值高低啊!这三国明明是在说刘皇叔信义仁爱,乃是真人主嘛!   你们不赶紧喊大王就是刘皇叔,说什么马超武力值太低。   真是的!老子说从南天门砍到蓬莱东路,你特么问我眼睛干不干?   折德扆听了一会,这张大王声音很有辨识度,抑扬顿挫也会控制节奏,语气、表情都恰到好处,这就算不当大王,只凭这张嘴也能过得不错啊!   听着听着,折德扆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后悚然一惊。   他看着几十上百低级军官围着张昭听讲古的样子,猛然想到了小时候,父亲也喜欢这样为他们兄弟和族中儿郎讲古,那时候他们都是这样,崇拜又孺慕的看着父亲。   将视兵如子,则兵事将如父。将视兵如弟,则兵事将如兄。如此上下一心,何城不克?   “好了!好了!快到晌午了,赶紧去组织士兵用饭,下午是哪些要去挖河道的,完成任务了,晚上给你们加羊肉!”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终于把今日份的故事讲完了,张昭立刻就把手下的憨货军官们轰走,专门来接见折德扆。   而这又让折德扆睁大了眼睛,折家的军纪可是非常严格的,围攻夏州这种战役要是折家来打,那定然是上下循规蹈矩,军法森严。   哪像现在这样,从最外面的到张昭这,都透露出一股轻松,呃!说轻松可能不也太准确,应该是一种稀松平常的感觉。   好像这归义军六万大军,并没觉得冬日围困夏州是件多么难熬和痛苦的事情。   不过,这种感觉,也不错!   对于折德扆带着的五十精通党项话和汉话的侍卫,张昭感觉还是不错的,折从远这人果然知兵,知道张昭缺什么。   此时的党项人分布很广,张昭手下虽然也有会、原、庆等州的党项人,但会、原两州的党项话和夏州的差距很大。   庆州的要稍好一点,但他们汉话水平又太低,只能勉强沟通。   而折德扆带来的这五十人,与平夏部党项话无二,汉话水平也不错,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帮助。   “此次扑来夏州,除了来谢大王赠礼以外,还可以为大王招募一些党项部族。   大王可遣百余精骑与某,某自带他们,就可以说得夏州东北罗俐、鬼人等部落来投靠。”   折家和李家同属党项人,但折家来的更早,他们南北朝时期就到了此地,属于鲜卑和党项的结合部族。   比起高宗和武周年间过来的平夏部李家,他们才是这一代的地头蛇。   历史上折家打死也不跟定难军李家合流,大概也是出于这种old money对new money的鄙视和不服。   但正因为折家来得早,所以别人挖不了定难军李家的墙角,但折家可以。   北宋时期,折德扆的儿子折御卿招抚塞内外契丹、党项豪酋数十,丁口十余万,安置到府州以南。   北宋朝廷从中征募,得精骑近万,把李继迁气得哇哇吐血。   唉!这大宋,但凡正常点的,不搞骚操作,十个李继迁也无了。   正要吩咐郭天策去为折德扆挑选精骑,外面来人禀告。   “大王,河东刘太傅遣人来回礼了,正在营外求见!”   “正巧了,一起去见一见!”张昭亲热的拉着折德扆胳膊,几人往门口走去。   对于折家,张昭还是有些不放心,因为历史上他们有些太听朝廷命令了。   这会让折德扆去见见刘知远来示好的使者,让他们知道,刘知远这号子的都不掺和之后,折家应该就不会不知道轻重了。   离着营门还很远,张昭一眼就看见了一位身穿青色劲装,身长如玉,声音十分清亮的小将,在跟营门的值守的军官说着什么。   他只是远远这么一看,就觉得此人不俗,不卑不亢,往那一站,就有种莫名的沉稳感。   走近一看,嚯!真是个好面皮的健儿,差不多十七八岁,要论相貌堂堂的话,估计也只有慕容信长能比得上了。头上一个简简单单的幞头,竟然让他添了几分英武潇洒的感觉。   “汝就是刘太傅使者?从河东而来?”看着这小将确实不错,张昭没摆谱,让正要唱名的侍卫噤声,自己走到营门口问道。   小将看着张昭,快速打量了一番,为人亲切、气质不俗,身边也还跟着几个气质同样不俗的军将。   正要开口请问,军官看到了张昭,赶紧一个肃揖礼,然后说道:“此乃大王亲至!”   小将大惊,赶紧下拜,“河东节度使,北京留守,检校刘太傅麾下马步军校柴荣,拜见韩王,太傅派小将带河东美酒二十坛,香醋四十坛,前来谢礼!”   卧槽!   张昭猛地一抖,连什么美酒、香醋,他完全没听清,就听到了一个名字——柴荣!   “你说你叫什么?”张昭连叫人起来都忘了。   “回禀大王!小将柴荣,乃是河东马步军校,今受刘太傅差遣,来大王处谢礼。”   柴荣有些疑惑,但脸上没露出分毫,仍然是单膝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拱手说道。   “郭文仲是你姑父?”张昭怕搞错了,还是确认了一下。   “确系小将姑父!”柴荣赶紧回答道。   “哈哈哈哈!快快起来!”张昭狂笑三声,跑过去一把就将柴荣从地上拉了起来。   “久闻大名啊!郭雀儿和汝养母柴氏的天作之合,我可是听闻许久了。   人说是合该郭雀儿得此良妻,我看他不但得了贤妻,还有孝顺的侄子走南闯北为他补贴家用,好福气啊!”   张昭嫉妒的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了,这柴荣要是他的义子该多好,浑然没顾,柴荣也就比他小九岁。   柴荣有些懵,哪怕年少就走遍大江南北,见多识广,他也没见识过这样的场景。   一位国家亲王,拉着他的手,亲热的让柴荣联想到了某些不好方面,感觉后面有些凉丝丝的。   “今日真是好日子,两位才俊一起来到!”张昭笑着然后看向郭天策。   “去把慕容信长和李存惠也叫过来,今天老子给你们露一手,让你们尝尝一位大王的手艺。”   郭天策一听就知道,大王出动终极拉拢手段了,那就是亲自下厨,不过大王的饭食,也确实做得不错!   不过,慕容信长和李存惠的身份,让他们来,难道大王,又要收义子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 给契丹人的警告   一顿饭,吃的是宾主尽兴,当然,一开始可能不是那么和谐,因为折德扆和柴荣都被张昭有点吓着了。   特别是柴荣,柴家虽然也是邢州大族,但此时早已落败,他父亲柴守礼折腾完了家产后,变成了十足的浪荡子毫无德行,姑父和养父郭威也才刚刚开始起步,远谈不上富贵。   柴荣走南闯北,少年就见识了民间疾苦,他深知,张昭这种领土数十州,治民二百万,拥众数万的大军阀地位有多么高。   因此,两人看见张昭亲自下厨,那感觉,一个以为是张大王疯魔了,一个认为很可能张大王是有什么喜欢美少年的癖好,紧张的不行。   但菜一上来,特别是喝上了酒之后,折德扆和柴荣的生疏感就逐渐丢掉了。   他两与慕容信长、李存惠年纪相仿,甚至与张大王的年纪相差也不算大,很快就亲近了起来。   吃喝一会之后,又去较量弓马枪棒,这柴荣不过勉强能算是个落魄富家子,但骑术竟然非常不错。   比之慕容信长、李存惠和折德扆这样的标准将门后裔,不遑多让。   这可了不起,要知道前边这三人,谁家都是有马数百甚至上千匹的豪门,马儿对他们来说,就跟养条狗,养只猫一样。   但柴荣定然是不行的,邢州一匹马还是不便宜,更何况他父亲还败光了产业,能练出如此精良的骑术,只能说天赋秉异。   四人中,慕容信长箭术最好,这是天赋,好大儿多次展现一百步上下还能精准命中胳膊、脑袋的箭术,只能说是天赋,练是练不出来的。   而槊槊法最精湛的,是李存惠,他家世代将门,五世祖和六世祖更是著名的勇将,槊法乃是李家家传,单论槊法慕容信长也打不过他。   折德扆虽然玩的尽兴,但也暗暗心惊,刚来时那一点点折衙内的自傲,瞬间就没了。   慕容信长、李存惠、柴荣三人都比他年轻,骑术、箭术、枪棒他竟然一样也比不过。   又过了七八日,凉州押送来的棉衣和棉被到了一些。   此时已经是十一月中,天气已经比较寒冷,不论大小,几乎天天都在下雪,要是有哪一天不下雪,反倒是奇怪了。   张昭给折德扆和柴荣,两人一人赐了一身棉袄。   此时河西的棉花工艺已经趋于完备,大约能接近黄道婆时期了,这种非常暖和又美观的保暖衣物,让两人啧啧称奇。   张昭对他们两人,是真好的没话说,一切待遇与慕容信长和李存惠两人一样,特别是柴荣,天天都伴在张昭身边。   不过柴荣在感恩的同时,也暗自头疼,他来夏州的主要任务是弄几匹折耳马种马啊!   本以为面见韩王之后,他就可以自己‘活动一下’,结果被张昭看中,天天相伴,哪来的时间。   而且张昭对他如此恩遇,他也实在没有脸面去干这个事。   可离开时,姑父郭威的话,又犹在耳边,他们现在好不容易得到刘知远的亲近,要是能干成,还是要尽力一试。   当日晚些,张昭亲率慕容信长、李存惠、折德扆、柴荣四人在夏州城外埋伏。   他们其实已经埋伏很多天了,因为归义军在攻城的时候,夏州城中的少量定难军精锐,也还时不时出城骚扰。   这些定难军,仗着天气寒冷,归义军没法日夜监视,屡次出城骚扰挖掘河道引走红柳河水的归义军民夫营帐。   前些日子是棉衣未到,归义军也没有办法,等棉衣一到,张昭轻率精骑埋伏了两天,终于逮住了这伙不断出城的定难军。   此时,夏州内西城的北门有个瓮城,瓮城的门可以不用巨石堵死,因为瓮城本身就是一个防御工事。   定难军仅剩的精锐骑兵就把马匹藏在瓮城中,然后趁着月色好的夜晚杀出。   但这次他们栽了,有了棉袄的张昭能在雪夜于城外埋伏,他们出城不远,就被一千余归义军精骑拦住。   四员骁将各领一路骑兵冲杀,六百余定难军骑兵,几乎被全歼。   等到第二天早上,张昭又率他们在城北埋伏,这是折德扆那五十个精通党项和汉话的侍卫搞来的情报。   宥州和地斤泽附近的党项人抽调了一支骑兵,想要冲进夏州城去,他们本来是有人接应的,结果头一天晚上浪没了。   于是凌晨,这一支宥州骑兵落入了归义军的包围网,一千余骑,当场被打死的就有三百余,其余全部被俘虏或者死在追击战中。   自此,定难军彻底失去了出城活动的能力,只能困守夏州,等待几个月后,东京朝廷的动作。   伏击完定难军的有生力量,得到了棉袄、棉被的支援,归义军攻城的节奏陡然加快。   引走红柳河水的工程进行到了一半,大型投石机也在最后的校准之中。   张昭还命人在夏州城外,堆起了十几米高的几座土山,专门用来增加投石机的破坏力。   与此同时,张昭安排率本部一千人,加上蛮熊所带憾山都步骑六百,前去攻打绥州。   而整顿完延州彰武军的高允权,也会率两千人北上策应。   这位高家掌舵人十分明白,张昭吞下定难军的地盘,朝廷就再也难以制衡西北了。   他们延州首当其冲,要想安稳,就必须要讨好张昭。   而折德扆屡次提起的要去为张昭招募夏州西北的罗俐、鬼人等部,张昭一直没做表态,此刻也终于同意折德扆去招募。   但折德扆心里还是有一点小小的不舒服,他猜测,张昭可能是不想让投靠过了折家的党项部族,进入夏州。   不过,张昭却拿出了一张地图,将慕容信长、李存惠、柴荣和折德扆召集到了身边后,张昭伸手,在府州到云州之间,轻轻划了一下。   慕容信长立刻就注意到到了张昭的手势,他兴奋的扑了过来。   “大人是要去救云州吗?素闻契丹铁骑骁勇无匹,某早就想见识见识了。”   其余三人听到慕容信长这么问,顿时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张昭,特别是折德扆,突然感觉这张大王的想法,是他完全无槊法揣度的。   张昭轻轻摇了摇头,“救不了云州,耶律德光既然亲率五万大军到,云州的陷落就已经成了定局,除非我归义军同样能有五万铁骑。”   “是啊!五万兵马我们还是凑的出来,但是五万铁骑,起码还要三五年。”李存惠也跟着摇了摇头。   “云州,历来是北疆堡垒,契丹人拿下了这里,府州以及夏州、灵州都不得安生。   况且云州之民,也是中国百姓,如果我们就这么看着他们沦于胡虏,必然会心生怨恨。   这种苦处,我归义军上下最清楚不过,所以某决定,抽两千精骑,俱选最好的折耳马,着布面铁甲,拣选军中弓马娴熟者,势必不能让契丹人轻松拿下云州。”   张昭重重的在桌子上一锤,神色颇为愤怒,慕容信长和李存惠两人赞同的点了点头。   折德扆却直接跪下,给张昭来了个大礼参拜。   “大王真伟人也!我折家就是世居云州,也知那种被出卖的痛苦,况且契丹若轻松拿下云州,势必还要来府州。   若是能有归义军两千最精锐的铁骑相助,我折家也可抽两千精锐骑兵。   自府州过振武军东受降城再到云州,不过六百里,四千铁骑进可攻退可守,定叫那耶律德光如鲠在喉,进退不得!”   四人中,折德扆弓马枪棒都不是最好的,但政治嗅觉,绝对是最好的。   他感觉的到,张昭是要拿这事来刷声望,很可能还想收一收云、应等州的民心。   此去,绝不是为了击败契丹人,而是为了向天下人展示决心,显示实力。   自从折德扆在归义军中见到灵武军的身影后,以前没想通的点,也想通了。   定难军没了之后,张大王的下一步,一定是吞下灵州,而最大的威胁,就是随时有可能从贺兰山外而来的契丹人。   这次出兵,顺带还是在警告契丹人,别往灵州一带来。   柴荣则没想到这么多,现在还正年轻,没有身居高位的他,暂时还考虑不到这种全盘和民心的事情。   他只觉得,张昭是真心在为国为民,在这么紧要的时刻,还要想着去支援云州。   “某把最精锐的两千骑交给你两,定要同心协力,完成义父的托付!”   张昭拉着慕容信长和李存惠的手,用上了托付二字。   而且单独下来之后,肯定还要细细交代出兵的真实目的。   那就是向天下人展示对抗契丹的决心,同时也是给契丹人一个警告,警告他们,不要把手伸的太长。   这个太长,指的可不是灵州,因为吞下灵州只不过是开胃菜,主菜是接下来的高昌回鹘,而高昌回鹘跟契丹之间,一直是有往来的。   契丹太后述律平和国主耶律德光的生辰,高昌回鹘都会派使者前去恭贺。   所以张昭更想警告的是,让契丹人在他消灭高昌回鹘的时候,不要轻举妄动。   一直暗中有些较劲的慕容信长和李存惠对望了一眼,虽然他两不是很清楚张昭的目的,但还是知道轻重,两人同时单膝跪下重重点了点头。   “请大人放心,某二人一定同心协力。”   “折家哥儿,某这两千铁骑,信长儿与存惠儿,都听你的指挥,你定要带着他们,让契丹人知道知道厉害!”   折德扆的军事才能,还是很靠谱的,很可能还在他父亲折从远之上。   不过他没想到,张昭能把指挥权给他,虽然这个指挥权有限的很,但那也显示出张昭对他极为的信任。   “仆,承蒙大王信重,也知大王是为了帮助我府州渡过劫难,请大王放心!”折德扆相当感动,对张昭已是万分敬重。   “柴大郎,愿意跟着一起去趟云州吗?”最后,张昭才问柴荣。   毕竟他是刘知远的人,不过这次跟着去了云州,以后恐怕就不是很容易消掉归义军这个印记了。   但此刻的柴荣没想那么多,他还在被解救云州百姓,协助守护府州的大义所感动,他当即拱了拱手。   “躬逢盛举,敢不从命!” ###第三百八十六章 骆驼战神来了   桑干河边,楼烦关附近,这里是从东京通往云州的必经之路。   柴荣搓了搓手,有些兴奋,虽然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出现在这里不合适,但他就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以及小小的虚荣。   一个六七岁就因为父亲败光家产,不得不去投靠姑姑,然后十一二岁就被迫走南闯北贩卖茶叶的苦命牛马。   骤然得到张昭这种亲王级别人物的看中,换谁也会感激涕零,不能自持。   而且柴荣还是个很有抱负和远见的年轻人,不然他就不会在跟着商队贩卖茶叶的时候,还坚持练习骑射。   后世对柴荣有个评价是通黄老之术,呵呵!以柴荣暴躁的性格,在五代十国玩黄老之术?   实际上这是柴荣在商队时,没有别的书可供阅读,他只能抓住一切可以认字的机会拼命学习,黄老之书,大约是他能找到的唯一书籍了。   这是一个,有眼界,知疾苦,有抱负,肯苦学的年轻人。   他清楚的感觉到了张昭对他才能的看中,心里明白要是能跟着张昭,才有可能大展抱负。   可是养父兼姑父郭威刚刚成为河东刘太傅的心腹,他要是跟了张昭,势必要影响到郭威。   一边是姑母兼养母和养父的恩,一边自身的飞黄腾达,实在难以抉择。   正在柴荣脑中混乱的时候,十余背插红色三角旗的急使和二十余穿着皮袍的契丹骑士,护送着一个內官模样的青衣男子,正从楼烦关出来,向云州疾驰而去。   “果然被折节帅说中了,这儿皇帝怎可如此无耻?”李存惠咬牙切齿的低声骂道。   慕容信长有些尴尬,因为他是石敬瑭连襟,他娶了石敬瑭的小姨妹前唐永乐公主,每次别人骂石敬瑭,他脸上就有些发烫,确实太他妈丢人了。   折德扆看出了慕容信长的尴尬,先在心里表示了同情,然后指着正在快速奔驰的马队说道。   “慕容都尉你去前面率三十人拦截,柴大郎从左面杀出,存惠从右面杀出,我自断后,勿使一人走脱!”   这是折从远这个老狐狸出的主意,契丹国主耶律德光是九月到的云州城外,花了十来天时间先拿下了应州,然后才到云州将沙彦珣骗出城扣押。   此后,云州军民推举云州判官吴峦为首,坚决不让契丹人入城。   耶律德光大怒,猛攻七日无法攻克,然后又开始诱降城中军民,军民不为所动。   耶律德光只能启用张昭惯用的伎俩,大喝一声:‘吾儿敬塘何在?’   遂派出使者,直奔邺都,质问训斥石敬瑭,要他交出云州城。   此刻的安重荣还在镇州坚守,安从进的老巢襄州也没打下来,儿皇帝只能又一次跪下。   他本想派一重臣前往云州,但没人肯去。   于是石敬瑭只能派出内侍宦官,随契丹人去云州,命令云州推官吴峦放弃云州城,将数万军民,拱手送给契丹人。   人老成精的折从远预判了耶律德光的预判,让折德扆等四人,率二百精骑到楼烦关外的桑干河埋伏,直接截杀了石敬瑭的使者。   点点雪花中,包裹了马蹄的三十精骑突然杀出,慕容信长一马飞出,手中长弓连续震动三下,三个身穿皮袍的契丹骑士瞬间就倒在了地上。   领头的契丹骑士经验非常丰富,一个前面有人拦截,根本就没想过往后朝楼烦关跑。   因为后面肯定有埋伏,直接往前冲,冲散正面拦截的人,说不定还有希望。   可惜他遇到了慕容信长,他身边的三十精骑,都是从慕容家和鄯东吐谷浑三部中选出来的,最低也是归义军的骑兵火长,属于精锐中的精锐。   二十个契丹骑兵没冲到慕容信长跟前,就被一顿箭雨射死了七八人,紧接着左右两边都各杀出数十人,为首两人各持马槊,骁勇无匹,一个突击,就将契丹人彻底打散。   那十余后晋骑兵一看不妙,转身就带着内侍往后跑,正好撞上了后面的折德扆,毫不意外的被一顿弓箭就给收拾了。   两百精骑伏击四五十人,万万没有让他们跑了的道理。   等到楼烦关的士兵看到情况不对出来的时候,除了地上的尸体以外,连衣甲都给扒干净了。   “果然是让吴判官交出云州城的,堂堂天子,怎么能如此没有廉耻!”   这下连慕容信长都骂了起来,石敬瑭的诏书中,要求吴峦并云州官兵将云州城交给契丹人,只率官兵退回,弗管百姓。   ……   云州城外,耶律德光还在焦急的等待,此君身材高大,一脸的憨厚,看上去完全属于那种人畜无害的忠厚长者。   但其实不是,耶律德光继承了他爹耶律阿保机的心机和母亲断腕太后述律平的狠辣,憨厚的外表只是他的伪装而已。   这家伙很会包装自己,不然也不能把母亲述律平哄得团团转,夺了兄长耶律倍的位子。   不过嘛,耶律德光也有亿点点的小缺陷,那就是他打仗的手艺,是真不太行。   要不是契丹人处于上升期,石敬瑭又脑残的送上燕云十六州,就耶律德光这人菜瘾大的手艺,最多也就能保持个渤海国的规模。   怎么说呢,这家伙就是放大版的赵二。   两人一样善于搞内政,善于搞政治平衡,一样的眼高手低。   对自己的军事能力有种迷之自信,也一样给契丹和北宋打下了根子上就带着的毛病。   此外,这二人还都善于‘飙车!’   赵二高粱河驴车漂移,不但比手下军将跑得快,还让辽国的远拦子,跑的马吐白沫都追不上。   他跑得太快,以至于手下军将们都以为赵二战死,遂成就高粱河车神的美誉。   耶律德光也不遑多让,契丹军在阳城百团卫村被晋军击败后,耶律德光也是让人驾马车逃跑。   后来嫌弃太慢,遂亲自骑上骆驼,一路跑了上千里,直到草原深处才停下。   晋军追击的骑兵,连他的骆驼屁股都没看见,由此也得了个骆驼战神的名号。   而且这两的庙号还都是太宗,也都是家中老二,堪称历代太宗的地板式人物,号太宗二耻。   总而言之,说耶律德光是放大版的赵二,实际上都还有点高看他了。   如果说把赵二当一百分来算,耶律德光也就是个一百一十分。   这多出来的十分,还是因为耶律德光历史上的对手,是石重贵这样的憨货和杜重威、李守贞这样的‘重量级’,赵二的对手是承天皇后萧绰。   耶律德光完全是靠对手衬托,才显得比赵二高了那么一点。   比如此次来吞并云州,本来云州军民的抵抗之心,并不是很强烈。   毕竟石敬瑭割云州已经割了两年了,耶律德光如果封官许愿,再承诺不会迁移百姓,不劫掠,很可能就能拿下了。   但是他偏偏想要显示下自己大兵既至,望风而降的威风,结果成功把云州军民给吓着了,不敢开城门,闭门不纳。   那既然这样了,就派人说明情况,好生安抚也是可以的,耶律德光想是这么想的,于是召云州大同军节度使沙彦珣出城谒见。   沙彦珣到了之后,耶律德光的骚操作又来了,他觉得他以堂堂中原父皇的身份,只能说好话拿下云州,有点没面子,于是他逼迫沙彦珣去叫开城门。   这下沙彦珣才觉得被侮辱了,抵死不从,城中的军民知道后,深深觉得这耶律德光不靠谱,加上本身就不想当契丹人,于是推举判官吴峦为首,军民一心,绝不开城。   耶律德光更加愤怒了,命令大军攻城。   唉!他也不看看,他们契丹人攻城是个什么水准?   历史上打个甘州回鹘一围七八个月都打不下来,去打云州大同这样的坚城?怎么想的?   于是连续打了七天,死伤数百人连云州城外的壕沟都没填平,傻眼的耶律德光这会才醒悟了,开始派人去许好处,去哄。   但是晚了,这会谁也不敢开门了。   说真的,要不是有个无耻的石敬瑭配合,就耶律德光这水平,契丹部落再大个五倍,看看能不能拿下燕云十六州。   ……   折德扆四人,截杀了后晋的使者以后,就逍逍遥遥的跑回了距离云州四百里左右的胜州东受降城附近,也就是后世呼和浩特东南。   在这里,归义军的两千铁骑和折家的两千铁骑在此地互相演练配合。   而在他们到了之后,附近被契丹人欺压的突厥、吐谷浑、粟特等族纷纷来投。   这些部族虽然不敢直接带兵追随,但是他们帮折德扆等人打探契丹人情报,带领他们伏击契丹人出来打草谷的小股部队。   掐断盘踞在原丰州天德军地盘上数千契丹部落和云州的联系,还是敢的。   苦苦等了十日,楼烦关的契丹兵马终于把使者被截杀的信息,通报给了耶律德光。   顿时,这位契丹国主只觉得一阵邪火,从菊花直冲脑门。   (艹皿艹)!   这可是冰天雪地的十一月啊!五万契丹兵马在城外等了二十来天,好不容易后晋使者都走到楼烦关,只差一百多里了,结果被人全部截杀,还有没有王法了?   “召祗侯郎君萧天奴来,命他带三百远探拦子马搜查方圆三百里,一定要找出是何人敢与我大契丹作对!”   暴怒的耶律德光怒吼着要找出截杀使者的人,其实此刻,最应该劝的是耶律德光暂且退兵,等到冰雪消融再来。   不过这会没人敢说,一是耶律德光正在火头上,二是今年冬天不算很寒冷,雪并不大,他们粮草也还很充足,三是风雪大了的话,还可以去应州城躲避,完全来得及。   “陛下,天德军附近的部落,已经十余日没派人来了,臣思量这次截杀使者的恶徒,是不是从西边来的?”   作为两朝宿将,左皮室详稳的耶律颇德思考了一下说道,他明显感觉到了不寻常。   “抽左皮室奉圣军三千兵马往西探查,若遇敌不可浪战,速来回报!”   耶律德光此时已经开始冷静下来了,不过想了又想,他实在想不出来,西边有什么势力敢来捋他大契丹国的虎须?   “陛下,如今南朝信使已被截杀,那吴峦定然不会奉命,不如再派精骑自幽州南下,去取来南朝天子诏令。”   燕王、幽州节度使赵延寿也在旁开口说道。   耶律德光虽然不喜赵延寿的父亲赵德均,但是对于赵延寿还是很信重的,闻言点了头。   “就请燕王速派快马南下,这次走幽州,务必送我儿的诏令到云州!” ###第三百八十七章 猎人还是猎物   萧实鲁左手捏着一个雪团,右手捏着一块肉干,边走边吃,身后的战马不用牵绳,也知道紧紧跟着他。   作为太后述律平的同母异父弟弟,萧实鲁在辽国中异常显贵。   不但他是同宿卫事,宿直事督监,掌握左皮室奉圣军三千人。   他的两个兄长也都曾经典宿卫掌管左右皮室军,长兄萧敌鲁还被拜为北府宰相,是辽国后族中,权势最为显赫的人之一。   此时的契丹人,还处于初创的上升期,也还没有因为彻底掌握燕云十六州,从而导致整体的腐化。   所以哪怕是萧实鲁这种数千皮室军的督监,也还能做到渴饮雪,啃熏肉干,大雪天,让出发,就能出发。   萧实鲁四天前,按照耶律德光的要求,率三千人往西探查,过了静边军后,萧实鲁的三千人,就沿着浑河继续往西。   当然,这个浑河是流经山西、内蒙两省的黄河支流,而不是里东北辽西的浑河。   一股冷风,从北面吹来,萧实鲁扔掉手中已经有些发黑的雪团,轻轻拍了拍手。   “萧干,带三百人去看看那边的林子能修整吗?寻个背风的地方,让儿郎们休整一下,不走了。”   萧干是萧实鲁长兄萧敌鲁的长子,为人朴质直爽,此次萧实鲁也把他带在了身边,立些战功后,好承袭兄长萧敌鲁的北府宰相之职。   当然,这个萧干,也不是两百年后,连续暴打童公公北伐大军的那位末代奚王,只是同名而已。   “叔父,我们走到这里就不走了吗?陛下可是要我们尽快探明西部有无敌军的。”   萧干有些不解的看着萧实鲁,这里离天德军还有三百多里,可过了静边军后,大军的行动速度就开始慢了下来。   一天只能走二三十里,说是骑兵,比步兵都慢。   萧实鲁摇了摇头,把萧干拉到了身边,然后压低声音有些感慨的说道:“陛下被骤然得到燕云十六州的狂喜给冲昏头了。   以前的陛下,只觉得他在政务上,要超过昇天皇帝(耶律阿保机),但现在得到了燕云十六州,他认为自己在军事上,也超过了昇天皇帝,这是非常危险的。”   “难道不是吗?昇天皇帝几次攻打南朝,都被打的大败。   如今陛下不费多少力气,马上就要得到燕云十六州这样宝贵的汉地,让契丹的儿郎们随时都可以下南朝,昇天皇帝都不曾做到。”   萧干略带了一点情绪的反问叔父萧实鲁,在他看来,耶律德光在武功上,就是超过了对南朝败多胜少的耶律阿保机。   “哼!”没想到侄子也是这样,作为耶律阿保机时期的老臣,萧实鲁非常不满,他恶狠狠的盯着萧干。   “燕云十六州不是陛下打下来的,而是被南朝人出卖的,而且现在也还没有得到云州,如果你们都这样轻视南朝的话,我们契丹人才是真的危险了。”   说完,怒火中烧的萧实鲁也不让萧干去探查了,而是直接召集了身后的军官说道。   “此处距离振武军东受降城已经不远了,要小心府州折家的军队,休息两个时辰,然后寻一个能驻守的小城,每日派人回报陛下就可。”   “督监,可是陛下的命令,是让我们一定要探查到天德军的消息。”一个留着典型契丹髡发的军将问道。   萧实鲁摇了摇头,“我们只有三千人,要是有敌人能切断天德军与我们联系,那他们也能吃掉天德军,我们这三千人贸然西进,谨防有圈套。   南朝人,不都是石敬瑭那样的软蛋,单是府州的折家,就是个不好对付的对手,一切听我的。”   而此时,就在离萧实鲁三千人不远处,折德扆带着慕容信长和柴荣,三人带着三百俱着白袍的骑兵,已经盯上这些契丹人了。   慕容信长轻轻摇了摇头,有些感慨的说道:“虽然不知道这支契丹骑兵,是谁在率领,但却是个知兵的,每日只行三十余里,戒备森严,要打他们的伏击,似乎并不太容易。”   “确实不容易,不过似乎也不难。”柴荣有不同的意见,最初因为地位悬殊造成的疏离感消退后,柴荣越来越在各个方面,显示出他独到的眼光和不俗的能力了。   “那你说说看,为什么不难?”慕容信长并不认为被柴荣反驳了是件不爽的事情。   因为张昭平日不管是被谁反驳了,不论对错,只要对方不是胡搅蛮缠,就从来没有因为这种事而发过怒,慕容信长在不知不觉中,被潜移默化了。   “因为这支骑兵显然是被契丹主打发出来,搜寻我们的,那他们无非就两个选择,继续向西,或者原地观望驻守。   继续向西的话,他们就离云州越远,我们总能找到伏击他们的时候。   要是原地观望,我们可以连着他们一起,切断与云州的联系,逼迫他们回转,等到他们一退,衔尾追击也可必胜!”   “说的不错!”折德扆欣赏的看了柴荣一眼。   “咱们有一千套布面铁甲,一百把神臂弓,一千五百把角弓弩。   甲厚械利,以逸待劳,不管怎么打,对面都打不过我们,无非是早晚的问题。”   “东边十余里处有一个小城,原是振武军的烽燧堡,我猜这些契丹骑兵一定会到那里修整,咱们去那边等他们!”   慕容信长嘿嘿一笑,在东京,光听人说契丹骑兵如何骁勇了,弄的慕容信长手痒痒不行,就盼着跟这些勇悍的铁骑交交手呢。   ……   振武军,本来是代北武勋起家的地盘,不过在他们将大量的资源用到南下中原争霸后,振武军逐渐就衰败了下去。   因为有了中原的花花世界,就很少有人还能看得上这苦寒的北地。   若是在往年,代北人离开后,就会有更北的人来占据这里填补。   但实际上当中原战乱的时候,草原上也差不多,代北三部一离开,这里就开始荒芜,没人管理的黄河,也开始肆无忌惮的横冲直撞,早已不复往日富庶。   就连契丹人夺取丰州之后,也只能甩了个几千人的部族到天德军,丰州城都被他们放弃。   萧实鲁站在倒塌的烽燧堡烽火台上,举目向西看去,他总觉得,那边有什么东西在窥视着自己,这给了他一种十分不祥的感觉。   得到燕云十六州的消息,让整个契丹国都沸腾起来了,人人走路都带了风。   已经有很多人在说,沙陀人能在中原做天子,为何契丹人做不得?   而本来应该负责为这股风气降降温的耶律德光,恰恰是最飘的那个,做着成为中原天子的美梦,认为自己武德充沛,看不起南朝群豪。   但萧实鲁不这么认为,他觉得,不能因为南朝出了石敬瑭,就以为南朝到处都是石敬瑭。   彼若得一二英豪,就能让大契丹国吃个大亏,因为本质上来说,南朝的实力也人口,都在契丹之上。   “督监!情况有些不妙,你看这是什么?”髡发契丹军将飞步朝萧实鲁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块甲叶。   萧实鲁接过来一看,这是一片甲裙的碎片,上面还有干涸的紫黑色血迹。   “这是在南边三十余里的地方发现的,地上很多马蹄印,仆最少看出了二十几种不同的马蹄,而且这些蹄印上都有奇怪的圆环,好像是马蹄子上安了什么东西一样。”   “有人盯上我们了,漠北有哪个部族习惯给马蹄子上镶嵌什么奇怪东西的吗?”   萧实鲁倒是没有多心慌,因为他手下的三千奉圣军乃是皮室军精锐,可不是好惹的。   寻常部族骑兵,三万人也别想和他们三千人对阵。   髡发契丹军将摇了摇头,他没有听说过有这样奇怪的部落。   “那就只能是从西边来的了?到底是谁呢?府州折家,应该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萧实鲁皱了皱眉,“从明日起就别派人出去探查了,让儿郎们好好休息休息,吃饱喝足之后,咱们往回走。”   “督监是想把这些人引出来?”髡发契丹军将问道。   “茫茫大漠,不让他们主动现身,咱么是找不到他们的!”   萧实鲁冷冷一笑,“我大契丹纵横草原这么多年,是草原最好的猎手,我倒是要看看,谁敢把我们当成猎物!” ###第三百八十八章 这是哪来的陌刀军?   萧实鲁特意挑了一个略微飞雪的天气出发。   因为按照他的估计,这些在暗中窥视他们的敌人,一定是依赖于一人双马甚至三马,才能在冬季屡屡抢在他们的前头,伏击派往云州的哨骑。   而这种天气,是不利于骑兵行动的。   自己这边,多强弓硬弩根本不怕这种天气下的骑兵冲击,保管让来追他们的人,吃个大亏。   只不过,这位耶律阿保机时期的宿将,怎么也没想到,一直在暗中窥视他们的,不是什么漠北的草原部落,而是河西归义军骑兵和府州折家的骑兵。   离开烽燧堡走了三十几里地,此时天空已经停止了飘下雪花,萧实鲁明显感觉到了,今年的冬天,没有以往那么寒冷了。   往年一个冬季,至少都要闹两三回白灾,能把一个几百人的部落彻底埋葬,但今年,一次白灾都没出现过。   远处就是浑河,萧实鲁吩咐身边亲卫去找一些冰面还算厚的地方,好渡过大军。   不过,虽然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但还是没有任何敌人出现。   这就不好办了,要是就这么回去,他那个大外甥一定不会手下留情的。   好在就在此时,马蹄声突然从四面八方响起,萧实鲁抬眼望去,西南边雪白的地上,一片白色雪地,正在飞速的移动。   再定睛一看,这不是雪地在移动,而是起码数千披着白袍的骑兵,正在追来。   很快!这些追来的骑兵,就与萧实鲁放在后面断后的部队交上火了,喊杀声立刻传遍了整个浑河岸边。   “快!披甲!将战马牵走,摆偃月阵!”萧实鲁大声怒喝着,后面他只摆了三百多骑,撑不了多久。   听到萧实鲁的命令,数千皮室军精锐开始互相帮助飞快的穿上甲胄。   这些活跃于白山黑水间的半渔猎半游牧契丹人,都是极好的战士。   能进入皮室军的,更是精锐中的精锐,要知道,现在整个大契丹国,皮室军也就是三万出头的样子。   皮室军的基层编制与中原并不一样,他们按照草原骑兵的习惯,一般五人为一个骑兵队。   作战时,四人先上,剩下的一个人,则会留下看管马匹。   因为有时候骑兵冲杀并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情,往往要换马再上。   没人看管马匹的话,一人双马、三马的优势就发挥不出来,特别是这种势均力敌,需要反复冲杀的战斗。   而且这还有个好处,当敌人溃败后,看守马匹的骑兵可以立刻上马,然后在军官的带领下发出冲击,也可以作为撤退时断后的生力军用。   而此刻有些不一样,让人牵走马,是因为萧实鲁要用弓弩,来对付这些袭来的敌骑了。   嘿嘿!想不到吧,我们契丹人不跟你们打骑战,老子用步战,某手下有两千把强弓硬弩,看你什么骑兵能禁得住。   有一说一,此时的契丹人,怎么说呢,他们实际上并不像是塞外民族,从耶律倍和耶律德光这两兄弟就看得出来。   这两人都是汉文化的狂热追捧者,耶律德光最开始还想当个儒生。   耶律倍则是藏书万卷,浮海到后唐的时候,还要写诗明志的那种。   这一是因为,契丹人是大唐时期就存在的塞外民族,受大唐的影响很深。   二是被契丹灭掉的大氏渤海国,在东北的渔猎民族中是非常汉化的,几乎与汉人差不多,契丹人兼并了渤海,导致自己更像是个汉人王朝了。   而同时,由于唐朝极度包容的民族政策,契丹人此时也并不完全被视为蛮夷。   唐儿这个身份就很宽广了,专指汉人的时候可不会用唐人这个称呼,应该是汉儿、汉子。   这也是耶律德光觉得自己可以入中原的原因之一。   契丹国,更像是一个唐末有些奇奇怪怪,介于藩镇和外藩之间的玩意。   他们塞外民族的身份并不纯粹,达旦人、阻卜人,才是真正的塞外民族。   果然,对面的骑兵冲锋势头很猛,萧实鲁留下的三百骑兵很快就被打散。   而折德扆的胞弟折德愿也没有停留,追着契丹骑兵的屁股,对着河边的契丹人就猛冲了过去。   冲的时候,折德愿还有些奇怪,这些契丹人怎么没有上马,是被吓傻了吗?   可下一秒,契丹军阵中突然万箭齐发,摆出偃月阵的契丹人在几声梆子响后,同时射出了手中的箭矢。   折家的骑兵根本没有披甲,顿时就射倒了一大片,特别是没有任何防护的战马,惨叫着倒了一地,折德愿大惊,赶紧带着人往后退。   可他这一退,契丹人偃月阵中又是一通鼓响,杀出来三百余骑,胯下都是冲刺速度很快的高头大马,一下就就把折德愿这几百先锋给冲乱了。   等折德愿退出一百多步开始整队的时候,一清点,顿时心疼他直哆嗦。   挨了两轮箭雨,被追着屁股砍了一顿,总计被打杀了三四十人,马儿起码倒下了五十匹。   这可真是开了眼了,慕容信长等人赶到后,才将追击契丹骑兵给赶了回去,他们几人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   素来马上纵横的契丹人靠河摆出了偃月弓弩大阵,然后在阵中暗藏冲击骑兵,完全是典型的汉人打法。   而他们这些汉人,则是全员骑兵搞突袭,跟草原民族差不多。   慕容信长震惊过后,立刻就是一阵狂喜,他就在马上对着折德扆拱了拱手。   “将主,咱们也下马吧,这些烂奚想跟我们唐儿玩弓弩对射,怕不是疯魔了。”   “哈哈哈!”折德扆大笑了几声,这可真是误会套着误会了。   对面的契丹人肯定把自己这几千人当成什么草原民族,阴差阳错之下,契丹人竟然以已之短击他们所长,恐怕是要吃大亏的。   “全军下马,慕容都尉带一百神臂弓手为为中军,咱们跟契丹人,来一场步战!”   这边折德扆等人哈哈大笑,那边的萧实鲁突然变了脸色,他身边的髡发军将大吼一声。   “不好!督监,他们不是哪里来的草原游骑,而是南朝人,草原部族可拿不出几千套白袍!”   萧实鲁的侄子萧干也惊叫了起来,“难道是晋主设下的圈套?晋使被杀,不过是他们在演戏?”   萧实鲁则看了已经被牵着走远的战马,这会再上马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步战就步战吧,契丹人也常在山林中渔猎,未必步战就输给南朝人。   “不是晋主发兵前来,他没那个胆子,这一定又是南朝所谓的忠臣,擅自出兵!”   萧实鲁大吼一声,现在就算是晋主石敬瑭反目,那也不能承认,以免动摇军心。   打一个南朝擅自出兵的藩镇和跟南朝全面开战,那可是不一样的。   “慕容大郎,把咱们的旗帜打出来,大人吩咐过,要让这些契丹人和北地唐儿看看,是谁回来了!”   李存惠冲着慕容信长大吼一声,后者立刻让一直跟着他的几个憾山都精骑,升起了一面迎风招展的日月星三辰旗。   萧实鲁如遭雷击,他定定的看着那一面三辰旗,随后猛地甩了甩头。   “不可能!大唐早就没几十年了,哼!扯虎皮拉大旗,老夫不会上你们的当。”   双方阵型差不多,战法也差不多,都是集中强弓硬弩中路对射,然后两边如鹤翼展开,用少量弓弩手形成包抄射击。   阵中再藏着几百,人着甲马不着甲的冲击骑兵,做一锤定音。   契丹人留了几百人看管马匹,归义军也留了几百人看管马匹。   就在这寒风凛冽,但并没有飘雪的午时,主动进攻的归义军踩着嘎吱嘎吱的一层薄薄白雪,发起了主动进攻。   ‘咚!’一声鼓响,各队队正赶紧接着敲响了手中的小鼓,火长和火副分列在每排两端,他们控制着队伍的节奏,让士兵们走出相对笔直的队列。   每当走上二十步左右,队正手中的小鼓就会停止敲击,大军就会瞬间停下,然后开始调整队列,让队列更加整齐,确保没有小队走到了全阵的前面。   然后中军主帅的大鼓会再次敲响,接着队正的小鼓又开始敲,大军才会继续前进。   整整三千人步兵,手持弓弩,背着步槊,走出了相当整齐划一的步伐。   而这种缓缓逼近的压迫感,是非常大的。   一滴冷汗从萧实鲁额头上滚了下来,虽然他在心里认为,大唐不可能回来。   但是这种强悍的重步兵配合骑兵的战法,就是大唐最典型的战法。   而且他还看中了敌人中军,有重步兵背着闪闪发亮的陌刀。   要知道自晚唐以后,陌刀军这种要耗费大量财货,纯粹是靠银钱堆出来的兵种,就逐渐消失了。   节度使们,肯定不会组建陌刀军的,组建来干什么?花光了钱财,等他们造反作乱的时候,把自己乱刀分尸,分的更整齐些吗?   有那个训练陌刀军的钱,不如给兵爷们多分一点,让他们忠诚度高一点。   至少要起乱子的时候,看在以前财货给的多份上,只是把你逐走,而不是把你全家砍死。   具装甲骑开始在五代飞速衰落,也有一部分是这个原因。   花那大价钱搞具装甲骑干什么?死贵死贵的,还只能用来战场上一锤定音,不如把这些钱大家分润分润,广结善缘。   而在这个时代,还能组建陌刀军和具装甲骑的,那就不得了了!   李存勖有数千具装铁骑,遂一统大半壁河山,使朱温有生子当如李亚子的感慨。   杨行密纵横江淮以陌刀军为基础组建黑云长剑都,打遍东南无敌手,成就十国第一人的美名。   总而言之,此时天下数国并立,各地节度使也是时叛时降,但能在军中养得起具装甲骑和陌刀军的,说是凤毛麟角也不为过,必然是强人中的强人。 ###第三百八十九章 浑河血战   “咚咚咚!”契丹人的大鼓也开始敲响,皮室军也跟着鼓声开始往前。   不往前不行了,对面归义军步军给他们的压力太大,就这么看着敌人如山岳般推进,不作出改变的话,有极大可能,归义军直接可以把契丹人的士气杵到谷底。   可是这些皮室军不移动还好,一移动,怎么说呢,他们虽然也能结阵当步兵用,但毕竟是半游牧的渔猎民族。   这种汉人阵法,他们练得还是不行,或者说,契丹人就没怎么练过,特别是跟两千归义军比起来,完全不在一个层级。   “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看契丹人开始移动阵型,而且有些歪歪斜斜的,折德扆让人敲响了这种一二、一三的鼓声,这是进行攻击准备的鼓声。   听着这种鼓声,各队队正放下了手中的小鼓,转而拿起了弓,再从腰间的胡禄中,抽出了一根白色尾羽的嘀箭。   然后数十个队正一起出列,跑出三四十步后,将手中的嘀箭射到了两军阵前的空地上。   “百五十步!”   “百五十步!”   嘀箭带着尖利响声飞出,队正们射完后,还高声喊了起来,这是个在标定距离。   按归义军军律,此刻所有属于这个队正管辖的士兵,都要牢记自己队正的嘀箭是射到哪里去了,他们一会攒射的区域,就在这里。   “咚!咚!”指挥大鼓再响两声,这意思是两通鼓响,必须走出四十步,加上对面也在靠近,这个距离,就是弩箭能射到的位置。   还剩三十步!   还剩二十步!   “呜哇!呜哇!呜哇!”二十步后,所有士兵都从胡禄中拈出了箭矢,并且开始猿猴般大叫,整个战场上,立刻就躁动了起来。   十步!最前面弩手,统一举起了手中的神臂弓和角弓弩,弩箭已经上弦!   “放!”   “放!”   两边军官同时大喊,瞬间,天空中立刻就被密密麻麻的箭矢给塞满了。   差不多五十六步的距离上,弩箭的破甲效果是特别惊人的。   只穿一层甲根本别想扛不住吗,但是又不能多穿,因为着太重甲,势必要影响上弦的速度。   就在这一刻,归义军棉甲的优势,一下就留显现出来了。   对面的皮室军只能穿一层扎甲,但归义军可以穿了棉甲后,再穿一层环锁铠,防御力大大加强。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依靠厚甲,归义军与皮室军立刻形成了一比三的战损比。   而同时,最中间由慕容信长率领的一百神臂弓手,最少打出了一比六以上的战损比。   这神臂弓上弦的速度,简单来说就是攻速,比木单弩等快了一倍都不止,契丹人哪禁得住这个打击。   瞬间,最中间就直接凹了进去,哪怕是萧实鲁不断把人往里面填,都无济于事。   最多三分钟的对射中,皮室军起码付出了一百多人的代价,这可是穿着铁甲的甲士。   “全军压上,用弓箭!居中攒射敌军中军,轻甲骑士立刻准备冲击!”   没有办法的萧实鲁,立刻做出了调整,如果他不调整的话,再过一会,对面的甲骑就要从这个被射出来的凹口处打进来了。   他现在适当打乱阵型,击中大量弓箭手,攒射这一百神臂弓手。   并且出动预备的二百骑士,在短时间形成人数优势,以图打垮归义军中间最重要的神臂弓手。   在萧实鲁的命令下,原本被打凹进去的契丹中军,重新‘充实’了起来。   数百轻甲契丹骑兵付出了大量的伤亡反复冲击,成功把神臂弓手的攻势,给压了回去。   此刻,折德扆把手一指,“柴大郎,契丹人已经没有预备队了!你带三百骑,从左面往右边冲击。   他们以为老子也要用甲骑打正中,老子偏不,老子要用轻骑打他的左翼!”   柴荣在长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手中的马槊又紧紧握了握。   地上有冰雪,不利于骑兵冲击,这也是今天双方都不选择骑战的原因。   为了保证冲击力,他这三百骑可是没有披甲的,要是披了甲,在冰雪地上,就会冲不起来。   这以无甲轻骑,只用长槊冲击契丹人侧翼,打的就是一个突然袭击和勇气。   “建功立业,图像栖凤阁上,就从今日起!”   十七岁的柴荣长啸一声,张大王的栖凤阁归国二十五忠像,可是传遍了‘江湖’的。   三百轻骑,猛攻皮室军左翼弓箭手,其血腥程度,立刻就比中间弓弩对射还高。   因为这些骑兵是无甲的,一旦被射中那就是个死,同样弓弩手没来得及结阵,被骑兵冲近,那也是个死。   柴荣一马当先,如有神助般,一箭都没被射中,他手持马槊,左抽右打,立刻就把皮室军的左翼打的混乱无比。   萧实鲁足足等了两三分钟,只见左翼的混乱马上就要传到中军了,才不得不竖起一面黑色大旗。   这是他在召唤远处看管马匹的三百骑兵回援,同时萧实鲁在心里祈祷着,祈祷对面的主帅,一定不要看出来。   “哈哈哈!胜矣!胜矣!我折德扆,要名震天下了!”   可惜事与愿违,当萧实鲁召唤看管马匹骑兵回援的时候,折德扆激动的眼泪都飚出来了。   这些皮室军的精骑,在团柏谷之战的时候,连克河北名将高行周、符彦卿,威震天下,但今日要被自己击败了。   “儿郎们,随我去夺了契丹人的战马,没了战马,我看他们怎么回云州!”   说完,折德扆连指挥的事情都不干了,现在也用不着指挥,夺了契丹人的战马后,他们军心就得崩溃。   萧实鲁睚眦欲裂的看着远处折德扆,带着看守马匹的几百骑兵,去夺他们的马匹了。   但是他却毫无办法,把三百骑兵调回去,左翼就要被打崩,不调回去了,没了战马,照样要崩。   “回宝离,赶紧带人去看冰面情况,寻一处不厚不薄的,准备退吧!”   萧实鲁只觉得嘴里一阵苦涩,但他还是很快就下达了命令,让亲卫去检查河段。   已经打不过了,必须果断退走,把西面有强敌的情况赶紧告诉耶律德光。   而且浑河冰面并不厚,萧实鲁就赌对面的军队,不敢跟着追击。   “换陌刀!换陌刀!”   慕容信长在中军大喊,此时弩箭对射已经基本结束。   因为这时候双方已经距离很近了,发射速度很慢的弩,造成的杀伤效率开始降低。   并且反复上弦又慢又费体力,搞不好就被别人过来一斧劈死了。   同时冲击了他们好几次的契丹骑兵开始人困马乏,此时只用陌刀,就能让他们吃个大亏。   所以此刻,虽然归义军的弓弩对射有明显优势,但慕容信长还是果断让身边的甲士们开始用陌刀。   而他身边这一百陌刀手,可以说是整个归义军精锐中的就精锐,是张大王穿越快七年来,用无数财货和归国大义养起来的精华。   连他们的父母,每过生辰,张昭如果不能亲自派人去,都会让十九娘延禧派王府内侍代替他去祝贺。   他们的子女,都是张昭一手安排学文学武,可以说,能给的恩遇全都给了。   而养出来的这些精锐,也不是一般军队能比的。   上马着甲能做冲击骑兵。   着轻甲就是弓槊合一的轻甲骁骑。   持神臂弓就是最精锐的弩手。   换上陌刀,那就是代表大唐军威的陌刀军。   如此精锐,张昭一共也就是三四百人而已。   他们换上陌刀一出场,形势就起了变化,刀光如雪,骑墙而进,如暴风骤雨,狂暴又不停歇。   只一个突击,皮室军的中军,就被砍的残肢断臂满天飞。   这些皮室军虽然骁勇,但也敌不过张昭用布面铁甲和神臂弓组建起来的这些精锐。   一百陌刀军突入皮室军中军后,他们没有继续向前打,而是各分五十人,一个转向,往左右两边砍去。   马上,相对完整的皮室军军阵,立刻就被砍出了更加巨大的楔形缺口。   “呜噜噜噜噜!”一种契丹人特有的海螺号声响起。   听到这个声音的所有皮室军忽然一声怒吼,就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猛地扑压了过来,竟然在节节败退的时候,把归义军打的往后一退。   但紧接着,就如同刹那盛开的昙花一样,契丹士兵攻势,猛地戛然而止。   随后数千人如同被摧毁了巢穴的白蚁一样,瞬时崩溃,甚至都把慕容信长给看傻了那么一瞬间。   原来,这阵阵奇怪的海螺号角,就是撤退的命令。   但也不是全部撤退,起码有数百人无法脱离的,就地刺猬般聚集在一起,负隅顽抗。   更多的则在没命往结了冰的浑河上跑去,边跑,还边把手里的武器和身上甲胄往地上丢。   萧实鲁等高级军官,则早就跑了河中央去了。   “万胜!万胜!”兴奋的嚎叫声中,归义军和折家士兵们,把逃跑的契丹人追上一一无情砍死。   “鸣金!赶紧鸣金!”眼看好多人都快跑到河中央,慕容信长突然让身边的亲卫鸣金,并且把手下一些还能指挥的军官放出去,让他们把人叫回来。   “为何鸣金?我等正要杀得那些烂奚尸横遍野呢!”   一个身穿重甲的队正,不满的看着慕容信长,相当的不乐意。   “我等两千人,是大王数年心血,是我归义军的立身之本,而契丹人就算三千皮室军死光,他们还有数万皮室军。   近日天气变暖,河面冰层并不厚,我等穿重甲追去,谨防落水!赶紧执行命令!”   慕容信长大吼一声,一巴掌拍到这队正的兜鍪上。   他话音刚落,‘轰隆’一声巨响传来,浑河河面的冰层禁不住数千人的踩踏,裂开了无数个冰窟窿,不断有契丹人惊叫着落入了水中。   队正猛地打一个寒颤,赶紧去收揽士兵回来。   慕容信长一看自己这边没什么人落水,严肃的脸上才露出了笑容。   契丹皮室军三千人,战马甲械几乎全失,落入浑河的不知道有多少,剩下的只有单衣,估计能跑回去的也不会太多。   这可是皮室军啊!耶律德光应该要哭鼻子了吧? ###第三百九十章 孝顺的耶律德光   “萧实鲁!”耶律德光狂吼一声,把手里的羊腿骨,直接砸向了刚刚进账,跪在地上连血渍都没擦干,冻得瑟瑟发抖的萧实鲁。   “你怎么还敢回来?那是某的皮室军,三千人就这么没了!要是我大契丹多几个你萧实鲁这样的督监,恐怕要在某手里二世而亡吧!”   耶律德光的咆哮声中,萧实鲁的额头瞬间就红肿了起来。   但他却不敢表露出任何的不满,因为他知道,这次的损失,确实大损了这位亲外甥的实力。   契丹人数百年来的政治格局,其实有点像是香港电影黑社会中的设定。   契丹可汗实行家族世选制,也就是契丹可汗的位置,必须在耶律家内部,用世选的方式,轮流让耶律家有实力的男丁担任。   这与香港黑社会选龙头,是差不多,有时候为了保证各部族首领的权力,还会故意不选大D这样的实力派,而选一个相对看起来温和的阿乐。   这几百年来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也是契丹部族存在几百年,但一直没能做大的重要原因。   没有一个强权领头羊,保证了各部族的权力,也让他们没法拧成一股绳。   等到耶律阿保机上台之后,此人雄才大略,逐渐破坏了世选制,还将契丹可汗改称为契丹皇帝,世选制变成了世袭制。   但哪怕耶律阿保机如此厉害的人物,还是发生了诸弟之乱,八部首领逼迫退位等事情。   一直等到彻底消灭了大氏渤海国,经过耶律阿保机和述律平夫妻两的铁腕打击,世袭制才慢慢的稳定下来。   但也只是稳定下来,并没有为所有人接受,历史上辽国多次发生各种耶律家的叛乱,还被很多人接受,法理根源就在此。   所以相对于各部族都有自己掌管的实力,每一代的契丹皇帝,就只能选择不断加强直属皮室军的实力,来对抗各部族首领。   萧实鲁是述律平的同母弟,耶律德光的亲舅舅,他掌握的这支左皮室奉圣军,严格意义上来说,就是耶律德光的私人军队。   此一战,奉圣军战死六百多人,被俘四五百,落水者超过两百,缺衣少食路上冻饿而毙者还有三百余。   加上一些受伤和失散的,最后成功逃回来的只有一千一二百人,战马甲械全失,三千人的奉圣军,基本可以说失去了战斗力。   上次这样的惨败,还是耶律德光与后唐的定州之战,当时契丹铁剌、涅里滚等数员大将都被后唐俘虏,损兵四千余。   看到耶律德光如此愤怒,近臣心腹都不敢劝谏,反而是那些各部族首领。   一个个要么装模作样的为萧实鲁求情,要么阴阳怪气的说大雪天还要在外驻扎,说好的云州也打不下来,不该派人西进云云,只气得耶律德光额头青筋突突乱跳。   不过这些部族首领如此做派,反倒是让耶律德光冷静下来了,萧实鲁再是惨败,那也是他的亲舅舅,是他信任的人。   而且左皮室奉圣军三千人的战斗力耶律德光还是很了解的,就算是与五倍之敌遭遇,不说战而胜之,从容退走的本事还是有的,怎么会这么快轻易就被击败?还败的如此之惨?   “起来说话吧!给披个袍子,入座。”   耶律德光一脸肃然,但是已然没了暴怒的样子,反而还给萧实鲁赐座,又让侍从给他披了个件暖和的袍子。   萧实鲁此时才魂魄归位,知道他这位皇帝外甥,暂时不会处理他了,于是赶紧叩头谢恩,然后坐好。   “既已战败,可知是什么人自西而来?”萧实鲁刚坐下,耶律德光就开口问道。   萧实鲁只能离开座位,再次跪伏到了地上回答道:“臣率三千军马西行,一路到了振武军烽燧堡。   此时雨雪愈加的大,派出去的信使总是被截杀,臣与众将商议,以为是从漠北来了什么大部落,于是商议佯装撤回,引敌现身。”   耶律德光和左皮室详稳耶律颇德,右皮室详稳耶律屋质都点了点头。   萧实鲁的策略是没错的,左皮室奉圣军三千人甲胄齐全,战马精良,完全有资格这么做。   这些年气候寒冷,常有漠北部族南下,就是契丹人,也不能知道广袤的北海和狼居胥山附近,什么时候又会冒出活不下去的部族南下劫掠。   不过这些部族很多连铁箭头都没有,虽然彪悍骁勇,但由于武器太差,甲胄只有破牛皮,因而战斗力并不强。   别说是皮室军,就是部族军,遇到这样的敌人,也能以少击众,战胜数倍于自身的敌人。   “臣等西行至浑河以北,军容严整并未懈怠,兵马更未疲惫,正待渡河,此时西面马蹄阵阵,约有数千精骑,身披白袍急追而来。”   萧实鲁继续说道,右皮室详稳耶律屋质眼睛一眯。   “数千白袍骑兵,这定然不是漠北部族了,他们可拿不出数千白袍。”   众人都看向了耶律德光,耶律德光也心头一跳,所有人都想到了一个可能。   只有晋主石敬瑭反了,要来杀他的耶律耶耶,不然其余势力,很难凑得起数千白袍精骑。   不过耶律德光强行按捺下心头的不安和火气,示意萧实鲁继续说。   “臣见有数千白袍骑兵,料定是南朝不知是哪路自诩忠臣不忿,起兵来犯。”   萧实鲁的政治素质还是过关的,石敬瑭认耶律德光为父,那可是耶律德光头顶最耀眼的光环之一。   就算他知道是石敬瑭出了问题,也不可以当着众人的面说,何况现在还不确定。   “臣遂背靠浑河,布下偃月弓弩大阵,以强弓硬弩攒射来犯之敌!”   听到萧实鲁的安排,连那些部族首领都赞同的点了点头,都是打老了仗的,自然知道萧实鲁的安排没有问题。   地上有雪,不利于骑兵奔袭,以精锐皮室军布弓弩大阵,背靠结冰的浑河,绝对是最好的安排了,一般来说,敌人很快就要惨败。   果然,萧实鲁继续说道:“敌军先锋五百骑至,臣以弓弩攒射,大挫敌势,复以铁骑猝而杀出,斩敌近百,得战马数十匹,惜乎贼骑大队而至,未能多杀伤。   等到贼骑大军至后,约莫五千之数,臣方知布置有误。   原来贼军,并非简单的轻骑,他们身披一种臣未见过的重甲,手持一种似弓似弩的奇怪弓弩,中军数百精锐还手持陌刀。   其军闻鼓而进,鼓停而止,虽万众而如一。   我军弓弩、枪棒皆不能胜,我以甲骑突入,数次不能进,敌以轻骑奔袭我左翼,我众大溃!”   说到这,萧实鲁嚎啕大哭,“臣丧师辱国,本当战死于浑河边,但恐陛下不知西边有强军至,是以厚颜苟且偷生报与陛下。   西边来者,骁骑数千,战马甲械皆精良,他们还打出了大朝的三辰旗,当是我等大敌。”   “舅父还请起身,昔日昇天皇帝也曾数次败于南朝,但今也得南朝称臣,将全有燕云十六州,此战非舅父之过,诸首领将军,当引以为戒。”   耶律德光听到这,赶紧过去离席把萧实鲁给扶了起来。   紧接着就日常损了几句父亲耶律阿保机,然后又把他的燕云十六州功绩拿出来炫耀了一番。   以此衬托这次战败不算什么,无损于他耶律德光的威名。   真是个孝顺的好儿子!   “当年那个诸族臣服的大朝,长安城中的天可汗早就远去,所谓三辰旗,说不得不过是用来自吹自擂。   不过这些人如此彪悍,甲械更是精良,难道南朝又出了大朝李氏的后人?”   等着耶律德光表演完毕,左皮室详稳,典宿卫事耶律颇德才开口说道。   众人也议论纷纷,都在猜测是南朝出了什么英雄人物,敢来捋他们大契丹的虎须。   不少人都吵着要派特使去训斥石敬瑭,让他彻查是何人。   “敢问督监,那些白袍甲士所穿的甲,是这种铁甲吗?”   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响起,众人一看,原来幽州节度使、燕王赵延寿的长子,金吾将军赵匡赞,正指着他身后的就甲士问道。   耶律德光让赵匡赞身后甲士站到萧实鲁面前,让萧实鲁一观。   如果张昭在这的话,就会认出来,此人就是在马嵬坡下站在赵匡赞身后的那个武将,这套棉甲,也是他赠予赵匡赞的。   萧实鲁仔细看了看,这甲表面蒙着一层布,用泡钉固定,翻到里面一看,他直接就是一哆嗦。   好家伙!那是一层层轧的跟木板一样硬的奇怪布匹,加上精铁大片组合在一起的,难怪防护力那么好!   “回禀陛下,正是此种铠甲!不知金吾将军从何得来?”   赵匡赞没有回答萧实鲁的问题,而是又让人从帐外牵来了一匹高头大马。   此马相当雄壮,耳朵竖立,并向中间并拢,看起来有种奇怪的傲娇之气。   “那些骑兵的战马,是不是与此类似?”   “正是!这耳朵尤其相似。”萧实鲁连连点头。   “禀告陛下,臣知道来的是谁了。”赵匡赞把手一拱,开口说道。   “哦!快说说看,是谁养得起如此精锐?敢如此大胆!”   耶律德光站起来问道,赵延寿和赵匡赞父子,可是他安定燕云十六州的合适人选。   赵匡赞宽袍大袖,起身拱手过额,好像是在对耶律德光行礼,但实际上是在借机调整脸上的表情。   等到他行礼完毕,脸上表情已经十分凝重。   “回禀陛下,此人就是归义军沙州张家的张昭,两年前以河西陇右十八州归国,素以大义闻名南朝。   其治下之民数百万,带甲五万有余,此布面铁甲、河西折耳马、河西神臂弓都是归义军特有。   督监看见的那些手持陌刀的重甲士,定然是河西张大王的亲卫憾山都。   臣在关中时,与张大王有数面之缘,河西军骁勇,请陛下慎重以待。” ###第三百九十一章 李彝殷的困境   “嘶!”耶律德光倒吸一口冷气,帐中诸首领、军将、大臣也是一片骇然。   这治民数百万,带甲五万有余,还有重甲熊虎士,这听着很像是他们大契丹国啊!   什么时候,河西也出了这样的强权了?   “可是前年灭了甘州回鹘的那个归义军?”   耶律德光猛然想起,去年他母亲应天皇太后述律平生辰,西州有回鹘使者前来贺寿,称归义军兼并了甘州回鹘,有一统西域之志。   当时西州回鹘言语甚是夸大,还透露出想要大契丹为他们撑腰的意思。   但耶律德光全部精力都在燕云十六州,就不痛不痒的把那些回鹘使者给打发走了。   现在看来,必须要关注河西了,耶律德光直觉,这个河西归义军,隐约露出了很强的半游牧半定居属性,跟他的大契丹国,有点犯冲啊!   “陛下!小儿无知,未必就知道内情。   以臣所见,河西陇右虽然地广,但人烟稀少,嗢末、党项、沙陀、回鹘诸族并立。   那张大王立国不过三两年,未必能一统,带甲五万或许是自吹自擂。”   赵延寿出列,躬身拱手说道,张昭是谁,他赵延寿当然知道。   因为这些年,他妻子燕国长公主和身在河西的永乐公主的联系,可没断过。   赵延寿和慕容信长一样,都娶的是前唐明宗女儿,两人都是石敬瑭的连襟。   这会赵延寿出来如此说,正是赵家父子的生存之道。   赵匡赞夸大张昭军力,吓唬契丹君臣不敢马上去报复,卖好处给张昭。   他赵延寿出来透露出知道河西虚实的样子,一方面给赵匡赞的夸大之语打个补丁,一方面让耶律德光更加信重他这深知南朝虚实的干才。   果然,耶律德光见赵家父子知道河西虚实,顿时觉得自己没看错人。   “燕王果有干才,这河西虚实的打探,还请细加收集。”   “若燕王所说不错的话,陛下,前几月天德军附近的部族上报,有河西兵与南朝定难军党项李家起了冲突。   难道这么快,河西兵就攻下了夏州城,吞并了定难军?   若是其兵马强盛如此,能在吞并定难军的当口,还用数千甲士伏击我等,其势必不小!   这等强敌不灭,恐西陲不宁,不如先放弃云州,退回归化州,等来年集中大兵再做打算。”   一听河西归义军实力不弱,本就觉得耶律德光围云州骚操作不断,还拖到了冬季的耶律颇德,又老生常谈的提出了先退军的事情。   而一众契丹诸部首领和军将不耐烦冬日扎营的苦寒,纷纷开口赞成。   “陛下不可!”   一声大呼传来,众人寻声一看,乃是天成军节度使,司徒韩匡业。   如果说赵延寿还是个汉人的话,那么韩匡业所在的韩家,就是汉人中的契丹人了。   韩匡业的父亲韩知古,昔年被应天皇太后述律平的兄长俘虏。   等到述律平嫁给耶律阿保机的时候,韩知古以陪嫁的身份随述律平归于耶律阿保机,此后逐渐得到重用。   此时契丹人中最重要的步兵彰武军,就是韩知古为契丹人训练的。   韩知古十一个儿子,都在契丹国中做高官,特别是三子韩匡嗣,年轻俊美,阴传为应天皇太后述律平的面首。   而历史上韩匡业有个儿子叫做韩德让,这可就是超级重量级了。   韩德让此人,在辽景宗还在的时候,就和皇后萧绰滚到一张床上去了,辽景宗死后,他就公开与萧绰出双入对。   萧绰让儿子辽圣宗称他为季父,甚至萧绰死后,辽圣宗还对韩德让以父事之。   韩德让生病,辽圣宗和皇后像儿子和儿媳一样亲奉汤药。   真是有够离谱的!   此时。   耶律德光本来就不想退兵,闻言立刻问道:“韩司徒有何见解?”   韩匡业跪伏在地,大声喊道:“陛下以万乘之尊亲临云州,若不下云州城而走,岂不大损陛下神威圣武?   况且依燕王所言,河西诸族并立,情势复杂又地广人稀,不论钱粮兵马,臣都想象不出,河西兵凭什么可以刚与定难军大战,又能派大军威胁我朝?   就以我大契丹天兵之勇悍,陛下可以在数月间就能安定银夏宥绥四州外,还能遣大军到云州吗?”   耶律德光盘算了一下,迟疑着点了点头,“若是朕征发诸族大军,以五万众击破定难军不难。   但安定银夏宥绥四州可不易,至于再派四千甲士外出,就必须起全国之兵,得十万之数方可。”   “诚如陛下所言,以我大契丹国治五百万民,拥天兵十数万之强,方才或可得之,这河西民不过二百余万,立国不过数年,如何得行?   依臣看来,河西张昭夺取银夏宥绥四州,定然是趁晋主平定叛乱无暇西顾,方才举兵。   而陛下为南朝晋主之父,威震四方,若是晋主哀告于陛下,求翦除这等叛贼,陛下必然应允。   所以臣以为,这河西张昭畏惧陛下天威,是以先下手为强,阻我西进。   那四千甲士,说不得只有一二千精锐,其余或是府州折家之兵,不过虚张声势而已。”   耶律德光闻言大喜,“不错,司徒所言大善,我今日退走,那就是中了河西人之诡计了,以万乘之尊,被人恫吓而走,颜面何存?   我意抽调诸部族兵一万,进驻静边军到武周城一带,谨防河西兵。   右皮室军警戒云州到武周城之间,等拿下了云州城,朕势必要与他河西张昭,会猎于银夏宥绥四州!”   韩匡业此言,实际上破绽颇多,他说张昭虚张声势,但能击破三千皮室军也叫虚张声势?   而且这只是源于韩匡业本人的猜测,虽然猜中了一些,但毕竟不能作为证据。   不过耶律德光本就不愿意退走,一听韩匡业所言,立刻就拿来堵住众人的口。   这些部族首领和军将,就盼着他退走,耶律德光声威受损,他们是乐意见到的,反而倒不愿意耶律德光威权日盛,削了他们的权力。   几个部族首领还想再劝,不过一看耶律德光脸色冰冷,犹豫了一下,也没敢再说。   ……   胜州,待雪小了一些之后,折德扆和慕容信长等四人率领几千兵马,头也不回的往府州赶去。   不回头还能怎么样?难道去云州城下硬肛耶律德光五万大军?   别开玩笑了,不说大雪天后勤跟不上,就是跟得上,就这四千人,人家只要出动一万皮室军,他们就得完蛋。   或许用不到一万皮室军,他们此次能击破三千左皮室奉圣军,那是因为以有心算无心。   是契丹人把他们当成了战斗力不强的草原部族,应对有误,才会遭遇大败。   若是在平日,三千皮室军就算打不过他们四千铁骑,但自保肯定是没多大问题的。   而且张昭派他们来,与契丹人过过手并不是最重要的任务,重要的是阻止契丹人轻易获得云州。   所以在率军退回府州的同时,折德扆就派了弟弟折德愿为使前往云州。   折德愿此去,有两个任务,一是折家久居云州,在云州城中素有威信,更有无数的亲朋好友。   折德愿若是能入云州城,说明西边有人率军在与契丹周旋,定可大涨城中军民士气,使他们不会轻易献城。   第二件事,就是去谒见耶律德光,他们在浑河边抓了数百被俘的皮室军。   若是以放归这些契丹兵马为借口,把俘虏们带到云州城下一现身,就马上会实锤他们干翻契丹人的事情。   张大王要求的扬名立万,忠臣义士的形象,一下就会立起来了。   至于把契丹人刺激狠了,弃了云州来跟张昭对打,他们暂时不用担心,因为契丹人要来,极大可能也是先到府州。   无视府州这个钉子,还跨越毛乌素沙地去夏州。   耶律德光真要敢这么干,那张昭也不妨化身李继迁,与契丹这个北宋周旋一二,搞不好耶律德光要栽个大跟头。   ……   夏州,张昭围城已经快三个月,三个月前,李彝殷笑呵呵的等着归义军士兵冻毙无数,然后被迫撤军。   可是到了现在,归义军冻毙没冻毙他不知道,他夏州城内的人,快要冻毙了。   原因非常的奇葩,奇葩到李彝殷以前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那就是煮饭和取暖的柴,很可能会不够,他屯了足够半年吃的粮食,现在却快要没法将他们煮熟。   十日前,夏州城中,已经开始拆毁家具焚烧,五日前,有人家已经在烧门板了,煮饭也变成了数十家一起煮,以节省木柴。   今日过后,很多人能门板都已经烧完了,要想吃熟食,除了花大价钱去找还有柴火的人家搭伙煮饭以外,连马鞍中的木料都劈开烧了。   好多人已经看着他定难军节度署衙的大门、梁柱等物,双眼闪闪发光。   就是李彝殷家,现在也开始一次性煮十天的饭食,然后吃冷饭不开火。   冬日寒风吹来,取暖就多加被褥,妻妾挤着一起睡。   粮食充足,但是煮不熟饭,这是他妈个什么日子啊? ###第三百九十二章 来自裴远的上书   夏州城外,五十捆木柴,整整齐齐的码在空地上。   哪怕它上面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雪,对于夏州城的人来说,仍然无法掩盖那诱人的光芒。   此时正是除夕,本该是万家灯火,举家欢聚的时刻。   夏州西城外和东城中倒是热闹的很,围困夏州三个月多的归义军正在大吃大喝庆祝元旦。   而夏州西城的平夏部李家,别说灯火辉煌了,大部分人连一口热饭食都吃不上。   一把嚼起来跟沙子一样的生黍米,就是很多人的一餐饭。   若是能有一个杂粮饼子或者一碗杂粮饭,哪怕是冷的都快冻上,都快发馊,那依然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美食。   归义军的欢闹一直持续到了深夜方止,他们甚至用投石机投了一些胡饼进西城。   每当一包胡饼落下后,西城的平夏部军民就会如同疯狗一样互相厮打,有时候为了一张巴掌大的饼,就会付出数人死伤的代价。   二更天,今夜的月色还算明亮,夏州西城,十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西城缒城而下,他们的目标,正是归义军故意堆放在那里的木柴。   谁都知道城外的归义军是故意这么干的,但熟食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所有人都怀着侥幸的心里,这都是二更天了,万一归义军的士兵们扛不住睡着了呢。   拓跋崇敏是这伙人的头领,他本来是拓跋氏一个小部族的族长之子,平日里不能算大富大贵,但跟着兄长一起去白盐池煮点盐,日子还是很逍遥的。   可自从归义军打过来,一切都变了,兄长战死,族中丁壮战死了好几十,白盐池没了,还被人围在了夏州城中。   他已经半个月没有吃过一口熟食了,做梦都想吃一口热乎的。   十几个人,身上裹着白棉布,在雪白的地上匍匐前进,惨白色月光的照射下,如果不是仔细分辨,还真不太看得清楚。   拓跋崇敏也是这么认为的,他觉得自己有很大可能,可以拿到那些原本三钱不值两钱,但是现在极度珍贵的木柴。   可惜,这一切都不过是他们的自我安慰,按照归义军的军律,夜间值守,特别是守木柴者,若是敢有丝毫疏忽。   首犯就要剥夺职份田,取消军饷,追夺以前的赏赐,并通报给所在乡里。   还会按照吐蕃遗留的习俗,在家中门楣上挂一截狐狸尾巴。   这是降职降薪加社死套餐,很多人因此宁愿承受再犯后就地处斩的处罚,也不愿意家中门楣上被挂狐狸尾巴。   这于等于告诉所有人,你不是个男人,你全家就没一个男人,挂上了这个,兄弟们别想再娶到婆姨,姐妹别想再嫁个好人家。   所以,拓跋崇敏带着十几人刚刚爬到木柴边,在激动的心情下,准备把这些珍贵的木柴搬回去的时候,弓弦的震动声响起。   好几人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钉在了地上,几个被吓坏了的,起身就跑,但也毫无意外的被射杀。   平日里异常凶悍的黑毛羊想要反抗,可一个照面就被砍飞了脑袋。   归义军的士兵们穿着厚厚的棉衣,拿着锋利的横刀,赤手空拳的黑毛羊,哪是人家的对手。   “入你娘的,就不能痛快点投降,害的耶耶元日都不能回家,要在冰天雪地中守你们这群没卵子。”   拓跋崇德看着一个手持横刀的归义军士兵越走越近,禁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   你问他恨不恨归义军?那一定是恨的,他恨不得咬死张昭。   但这恨,却敌不过他想重新过回正常日子的渴望。   他想跟以前那样,老婆孩子热炕头,这就足够了,如果要他在报仇和过日子中选择一个的话,那一定是过日子。   这其实是大部分普通人的选择,真正矢志不移,一定要报仇的人,反倒是少数,也正因为少,所以每出现一个,都会被记录传唱。   出乎拓跋崇敏意料的,没有冰冷的横刀刺进他的身体,也没有被一骨朵敲碎了脑袋,反而是一个还在带着丝丝热气的蒸饼,递到了他的嘴边。   ‘嗷呜’一声,拓跋崇敏嘴里发出了野兽护食一般的低鸣,几乎是本能般,拓跋崇敏抢过蒸饼开始大口大口的撕咬。   不过大吃几口后,他的动作就慢了下来,只有经历过数月没有柴火的人才知道,熟食是多么的珍贵。   拓跋崇敏的大口吞咽,变成了小口小口的细细品尝。   王通信嘿嘿一笑,能吃一个蒸饼,吃的眼泪四流的人,就是他们最好的人选。   周围的归义军士兵很有耐心,他们把一个一个应激般大吼大叫,拼命抵抗的党项人,全部杀死之后,甚至还有闲心围观拓跋崇敏把最后一点蒸饼吃完。   “知道,耶耶们想要你干什么吗?”   王通信蹲下,饶有兴趣的拿起拓跋崇敏腰间的玉佩问道。   这块成色并不怎么样的玉佩,证明了拓跋崇敏,曾经也是个小小的官人。   “我一个人,可献不了城!”拓跋崇敏自然知道眼前这个军官,想要他干什么,不过他无所谓,献就献,他又不会失去什么。   “你无需知道其他的,某有个勇士,要跟你回城,可敢带他进去?事成之后,保你全家无事,去凉州过好日子。”   拓跋崇敏木然的点了点头,随后又是一个蒸饼递过来,他眼中总算恢复了一点生气。   吃了半个后,他将剩下的半个,用麻布包了起来,准备带回去给他的儿子周哥儿吃。   周哥儿还小,吃不下生食,已经饿的奄奄一息了。   而在拓跋崇敏身边,一个归义军的党项士兵正在换上刚被斩杀的夏州人衣服。   像这样用木柴引诱夏州城人出来的办法,已经用了快一个月了。   一个月前,定难军的军官还管一管,但是现在已经管不过来了。   当初也曾有军官组织士兵下来抢,但死了几百人后,已经没人这么直接来抢了。   同样的,用这种办法往城内送人,归义军已经送进去快三十个,放回去如同拓跋崇敏这样的,也有上百人之多。   而今天进去的勇士,是一个憾山都的将头,他是去领导城内人的。   ……   张昭拿着慕容信长写给他的战报在看,看到兴奋处,张大王大大的喝了一口咸香的酥油茶。   慕容信长他们四千人在浑河边,堵住三千皮室军,用不到三百人的代价,几乎吃掉了一半的皮室军。   而且损失的这三百人中,一多半都是折家的人,归义军的两千人,远比折家人强悍,护甲也好,是以伤亡要低得多。   说实话,张昭没想到慕容信长他们能打出这等战绩,这也证明了,契丹人并不如张昭想象中的那么强悍。   看来他与耶律德光的核心差距,也不过就是耶律德光有三万皮室军,再加一两万精锐。   而张昭能与之相比的精锐,也不过就是五千余不到六千而已。   所以张昭觉得,只要他入了中原,三两年时间,就足以与契丹人抗衡。   而且张昭还有种隐约的感觉,他觉得耶律德光在军事上,很可能还不如那位谥号睿智的承天太后萧绰。   这耶律德光,强在为他爹耶律阿保机创下的这份基业打上补丁,强在为契丹社会设立各种制度,学习汉人先进制度文化,为契丹国打下物质基础,真正在军事方面,并不是很能打。   当然,也有可能是耶律德光时期契丹刚吞并燕云十六州,还未能全部发挥出全部国力,而萧绰时期的契丹,已是国力最强盛的时候。   但不管怎么说,这对张昭来说,就是个机会。   他自认才华两倍于那位燕照门始祖、绝命毒师、斧头帮帮主、高粱河车神赵二哥。   当然,飙车张昭肯定是有所不如的,但军事才能的话,赵二哥应该看不见张大王的车尾灯。   自己以一个弱化版的唐太宗形态,去打一个尚未完全体的辽国,应该还是有极大概率大胜的。   思考间,郭天策进来了,他手中拿着一份书信,是远在灵州的裴远,写给张昭的条陈。   如今灵武节度使张希崇患了重病,灵武节度使的一切事宜,基本都是裴远在操持。   不过纵然政务如此繁重,裴远还是抽空,给张昭写了这封长长的条陈。   如同当日在敦煌与张昭的问对一样,裴远在条陈中提醒张昭,一定要对自己的实力,有一个清晰的认识。   他认为张昭吞并定难军银夏宥绥四州,已经是极限了。   以张昭手下核心军将二三十个,文官完全靠老归义军撑场面的班底。   虽有二十八州,三百万生民,但并不能做到如臂指使。   张昭这二十八州的地盘,光是要派人驻守,就能抽干张昭身边的干才。   因此当务之急不是去占领地盘,而是广开言路,取才不问出身,大力提拔才学之士。   尤其要注重对于中原人才的引进,为此裴远建议可以开一个简化版的科举。   其二,裴远认为张昭不应该去与契丹争夺云州,因为这样会把契丹人的视线,拉到西边来。   到时候石敬瑭在中原拱火并掐断通往河西的商路,契丹人开始与归义军反复争夺灵州、府州、夏州一带。   他们根本不需要攻破凉州,只需要反复拉扯,使河西陇右的生产得不到恢复和发展就行。   一旦造成这种情况,河西陇右年年征战,加上生活质量下降,民间怨恨一起。   不管是契丹还是朝廷,只需要分化收买,就至少可以让张昭疲于应对,甚至收缩战线自保,当年的初代归义军,就是被这么耗垮的。   最后裴远建议,张昭必须尽快和于阗合兵一处解决高昌回鹘。   一来高昌回鹘是两代归义军和安西唐儿后裔的大仇人,干掉了高昌回鹘可大大凝聚人心。   二来干掉了高昌回鹘,可以让契丹人在西边失去一个立足点。   有高昌回鹘在,契丹只需要抽调铁骑五千,游骑两三万相助,加上高昌回鹘提供向导和军需,就能让张昭无法彻底解决西部安全问题。   现在契丹尚未意识到高昌回鹘对于夹击张昭的价值,必须要尽快出大兵解决,等契丹人反应过来,就不好处理了。   看完这些,张昭长叹一声,这其中很多想法与他不谋而合不说,单是针对河西陇右的那个疲兵之计,就很是要命。   真要有个聪明人给张昭来上一套这种组合拳,他是顶不住的。   叹气过后,张昭真心实意的对身边的郭天策感叹道。   “裴玉英若不是我的左膀右臂,某现在就已经让顿珠带人过去,把他沉到黄河里面了。” ###第三百九十三章 张大王酬功   云州城头,大同军节度判官吴峦立在城头,看着远处风雪中的契丹营帐默然不语。   风雪是有,但是太小了,远不足以冻走契丹人。   要是耶律德光去年来围云州,光是那两场暴雪,就能让契丹人损失惨重,撤围而走了。   如今云州城中,虽然粮草充足,守军也还有四千多人,但是人心浮动。   他吴峦不过是个节度判官,虽然被推举为首领,但毕竟威望不足,很多事情,他根本没法也没能力去做。   叹了口气,吴峦看向了西南边,若是此刻在他这位置上的人,是永安军节度使折从远,事情当会大不一样。   折家是云州豪门,自南北朝时期就定居云州,不管是关系网还是威望,折从远都能让上下心服口服。   可是他吴峦不行,这围城的时间一长,人心就不如之前那么齐心了。   毕竟只要是人,都是惜命的,达官贵人希望能保住富贵,普通人也希望过正常点的生活。   他们云州人,现在是被杀伤数百契丹兵和耶律德光的前后反复给吓着了,不敢相信城外契丹军的纪律,不得不合力对抗。   如果耶律德光现在亲自出来立誓绝不追究,吴峦相信,云州城肯定撑不过五天。   何去何从,吴峦现在也没了主意,只能暗暗下定决心,大不了就殉了这个云州城!   正在神伤之时,西门外突然传来了呐喊、喝骂,还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紧接着就是惨叫和弓弦震动的声音,似乎是有什么人穿过了契丹人的军帐,正在向云州城而来。   这云州被围已经快两个月了,外界的一切联系都被切断,一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那是全城关注。   很快,数十个军将就集体跑到了西门城楼上张望。   只见远处,影影绰绰的出现了几个人影,他们披着白色的披风,战马也是清一水的白色。   与远处天地间的白色仿佛融为了一体,跟后面追击的那些穿皮袍子契丹人完全不同,或许就是靠着一身白,才让他们闯过了重重封锁。   等到隔得再近了点,众人这才看清,往西城门而来的大约有十几骑。   他们配合非常娴熟,十几骑就能摆出一个张开的鹤翼阵,不管是回身射击还是停马射击,都会做到有明显的先后开弓顺序。   十几把弓射出的箭矢连绵不绝,把追击的契丹人射翻了一地。   其中有两个白袍小将特别骁勇,两人手持大黄硬弓,每张开一次弓弦,就必然会射倒一个契丹骑兵。   等他们跑到云州城下,契丹人最少被射杀了二三十人,一时间并不敢围上来,只是在远处集结鼓噪。   “永安军节度使折公次子折德愿在此,请大同军节度吴判官出来答话!”   城下一个白袍骑士掀开了兜鍪,露出一张略带青涩的脸。   云州城内还有折家支房的人在,他仔细一看,随即兴奋的大喊道:“没错,这就是我折家的折二郎君,愿哥儿!”   “某就是吴峦,折二郎君为何到此?可是受了折令公的差遣前来?”吴峦满怀希望的问道。   谁都知道东京的天子是靠不住的,河东的刘太傅恐怕不会为了他们得罪契丹人。   唯一能做一点点的指望的,就是祖籍云州,同样要面对契丹人威胁的永安军节度使,府州刺史折从远。   “然也!”折德扆大声回答道:“不但折家来人了,某今奉河西陇右节度大使,归义军使,韩王殿下教令,突入云州晓谕诸君。   张大王遣铁骑五千与某折家合兵一处,已在浑河边大破契丹左皮室军,斩首千余。”   “天不绝我等中国之人也!河西韩王殿下乃是以十八州归国的英豪,有他老人家引兵前来,云州城有救了。”吴峦旁边,一个身穿黑色襕袍的文士仰天大笑。   好嘛,我张大王二十八都没到,就已经变成老人家了。   张昭虽然十八州归国的名头很响,但远在北地云州的人,对他并不了解。   很多人还以为张昭是郭子仪或者张义潮那样威望卓著的老忠臣模样,完全没想过张大王还未满而立之年。   “请折二郎君随某红旗去往西瓮城!”吴峦大喜,当即命身边小校手持一面红色大旗,指引着城下的十几骑骑兵从瓮城入城。   西瓮城是云州唯一没被紧闭的城门,折德愿等人在红旗的引导下,从西瓮城而入,刚过瓮城,闻讯而来的云州居民,就把他们给围住了。   吴峦一边派人疏导,一边让人大喊朝廷天兵已到,韩王亲率河西兵精锐数万,已过浑河。   顿时,雪中的云州城彩旗飞扬,欢声一片,老弱妇孺载歌载舞,孩童兴奋地满地乱跑。   他们刚刚渡过了一个沉寂的元旦,这会仿佛要把那份喜庆补回来一样。   不过,与外面的欢腾相比,云州大同军署衙,气氛就要压抑的多。   把折德愿等人应进城后,吴峦就迫不及待的问道:“可是天子下召让韩王殿下率河西兵东来的?”   吴峦这样问是有道理的,这天下间,要解云州之围,除非东京的天子发出诏令。   让河东节度使刘知远和河西陇右节度大使张昭,一南一西合力进军,方才有逼退耶律德光亲征的可能。   折德愿默然无语,看着吴峦和署衙中军将官吏殷切希望的目光,一句‘不是’,硬是说不出口。   不过他说不出口,跟着他来的会州李忠超长孙李孝节,可体会不到这个哀伤,因为他是党项人,眼里也除了张昭没有别人。   更因为他不觉得憋屈,张大王一统河西陇右,到处横冲直撞,从来就只有归义军打人,没有别人打归义军的。   作为张大王重点培养的军官,还是义儿军中的一员,李孝节体会不到,也没感受过这种憋屈,是以他把手一拱。   “好叫吴判官与诸位知道,云州就是被那东京天子所卖,哪会派兵来救?   此次有兵马来,还是韩王仁义,不忍见我中国之土丧于契丹,砸锅卖铁才抽出数千铁骑,拼死向东。”   吴峦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还是脸色一变,如遭雷击。   署衙众人,也是一片哗然,沉默者,抽泣者,甚至有人开始在脑海里起了别样的盘算。   “朝廷无兵可来,纵然韩王尽发河西兵马,怎能敌得住契丹国主亲至!”   吴峦面露绝望之色,这希望来得快,打击来的更快。   李孝节把手对着署衙众人团团一揖,“若要靠我归义军河西兵马来逐走契丹,确实是不可能的,况且今日逐走,明日复来,如之奈何?   可诸位已经恶了契丹国主,以契丹人豺狼成性,云州早就没有了退路,一旦城破那就性命堪忧。   所幸我家大王仁义无双,虽然保不住云州城,但却愿尽一切力量,解救诸位!”   云州众人一听这个,顿时希望又上来了,他们挤开吴峦,围住李孝节就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   “诸位若要得救,其实并不难!如今契丹已见识过云州军民的本事,不到春暖花开,打造好攻城器械,他们定然没法破开云州城。   加上我主屯兵浑河附近,契丹人哪敢发力猛攻?   最省事的办法,无非就是去使威胁朝廷,让天子下诏让出云州城。”   李孝节缓缓说道,云州众将也是脸上有光,他们就这三四千人,仓促之下,竟然把亲征的耶律德光给挡住了,至少现在来说,对他们是毫无办法的。   李孝节一看调动了云州众人的情绪,才接着继续说道:“所以只需诸位齐心协力,守住这云州城。   如此我河西兵马在侧面窥视,耶律德光必然心生妥协之意,我们以不伤云州城一人,不迁移百姓为条件让城,契丹人应该会同意。”   李孝节说完,一个军将对着他拱了拱手说道;“如此说来,云州之民,倒是可以保全了。   但是我等,杀伤契丹兵数百,那契丹国主就算今日放过,等我等交出军权后,再来报复如之奈何?”   李孝节露出两颗大白牙一笑,“这位将军勿忧,我主河西张大王刚刚攻灭定难军李家,诸位都是抗击契丹的汉人英豪,若是愿意的话,大王愿邀请诸位到夏州安顿。   大王来时与小将都交待了,凡是愿去夏州的,皆官升一级,赐田五百亩,并平夏部男女奴仆数人。   诸军士、百姓也各有赏赐,以酬守护云州的大功。”   吴峦顿时大惊,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李孝节,几百年的定难军平夏部李家就这么没了?   不过署衙中众人最多的还是看向了折德愿,在这些人眼中,河西张大王他们不熟悉,只有折家的二郎君,他们才是最信任的。   “没错!张大王天纵英主,我等在浑河边打破契丹人的时候,河西兵已经围困夏州数月,破城只在旦夕。   而在这之前,白盐池一战,定难军四万大军被击溃,甲骑、甲士早已丧尽。”   折德愿把手一拱,他虽然没去夏州,但兄长折德扆失去过夏州的,亲眼见到归义军把李彝殷打的毫无办法,只能退守内西城。   只说河西兵,并不能给云州众将一个形象的参照物,但提到定难军李家,众人就了然了。   原来河西归义军已经如此强大!能把有四万兵马,甲骑、甲士三四千的定难军给灭了。   李孝节此时向吴峦一拱手,“等到开春,韩王特使进当会至云州,吴判官可派人相见。   末将来时,大王已经说了,吴判官乃忠臣义士,若是愿意去夏州,当以韩王府司马,实授夏州刺史一职相酬!” ###第三百九十四章 西夏国不会再出现了   夏州城,过了正月,冰雪开始消融,沉寂了一个月多的夏州攻防战继续开始了。   不过这次攻城,那可就不是前几个月中那种慢慢打,慢慢磨了。   足足五个多月的围城,夏州西城中定难军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归义军的耐性也被耗的差不多了,都在想着攻下夏州城,好荣耀回乡。   张昭也眼见军心可用,于是亲自督促大军开始猛攻。   此时西城西门外的两座土丘,已经堆到跟城墙一样高,七架投石机不停把黑色的陶罐投入夏州城中。   这些陶罐中装着用石漆(原始石油)、桐油、木炭等物调制出来的一种类似沥青的粘稠物。   这东西附着到什么物体上燃起来后,用水基本是无法熄灭的,必须要大量覆土其上才可以。   中国古代的投石机,实际上有个比较大的缺陷,那就是基本都是拖拽式的。   也就是用人来拉动投石机把石头投掷出去,本质上与弓弩的原理是差不多的。   可以把这种投石机看成一种巨型的弓,或者可以抛射的床子弩。   好处是,这种投石机的精准度非常高,因为可以用人力来主动控制弹道。   历史上唐文宗大和元年,武宁军节度使王智兴,讨伐横海节度使李全略的儿子李同捷时,李同捷让擅长骂人的牙兵,在城头辱骂王智兴。   王智兴则让手下擅长操作投石机的牙将,于二百余步外,飞石十斤,一发就把这个擅长骂人的牙兵直接砸烂了脑袋,精准度可见一斑。   但问题也很大,首先要达到这样的精准度,一般人是不行的,必须要精锐人才。   二是拉拽式投石机普遍投石较小,十斤到十二斤基本就是极限了。   要投巨石,制造昂贵、难以移动不说,还基本只能用一次。   至于威力大,射程远的配重式投石机,张昭本来早就派了使者,去通知萨曼波斯埃米尔哈米德。   让他为张昭在阿巴斯哈里发国或者东罗马帝国,招募会打造配重式投石机的工匠。   结果传回来的消息让张昭大跌眼镜,找了一圈,带回来的投石机工匠,都不知道什么配重式投石机。   感情这玩意还没被发明!   张昭虽然略微知道配重式投石机,好像是用杠杆原理发射的,但对于细节那是一点都不知道了。   于是只能有给了个模糊的大概方向,让刘迪去接着研发。   所以在头几个月的攻城战中,张昭没怎么动用投石机。   一是就这么几台,还只能发射十斤左右的石块,只能说还是挺吓人的,但用处真不大。   加上雨雪比较大,投掷火油罐造成效果并不好,所以张昭没有启用。   但到了这时候,已经快十天没有下雨雪了,正好让夏州内西城的平夏部军民,感受一下春日的‘温暖。’   呼啸着的火油罐连续被投掷出去了五六十罐,有些傻愣愣的家伙还伸手去摸了摸,沾上一点闻一闻,有的还尝一尝。   可下一秒,火油罐就被归义军用床子弩仰角射出的火箭给引燃了。   刹那间,剧烈的大火,在内西城引起了一片火海,这几个月中,内西城居民最渴望的火,用这种方式,猛烈地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一匹战马惨叫着四处乱跑,这匹可怜的马儿刚才在被火油罐打湿的路上摔了一跤,然后又更倒霉的就在那一刹那,刚好有火箭落了下来。   这匹烈火战马,在剧烈的炙烤中,迸发出了极限速度,在一阵阵烤肉香味中到处乱窜,点燃了一处又一处的民居。   好在这些民居中的家具已经早就被自己烧光了,不然火势还要难以控制。   而在内西城北门,一共十架吕公车已经被数百兵卒推着过来。   这种吕公车有十余米高,基本与夏州城的城墙平行,甚至有的地方还要高那么一点。   吕公车的顶部一个宽大的平台,平台上蹲着五到八个神臂弓手。   他们站在吕公车上,不断射击城墙上的定难军士兵,掩护大部队填平壕沟,至于护城河的水,早就被抽干了。   而在南门,张昭造了三架大型冲车,而且为了增加冲车撞门的力度,还特意在南门外堆了个小斜坡。   用铁皮包裹的冲车从斜坡上俯冲而下,不断蛮横的撞击着内西城南门,每一次撞击,城墙上的定难军士兵都会发出惊恐的尖叫。   而在北、西、南三门用器械猛攻的同时,在面对归义军驻扎的夏州东城的,内西城东门,张昭采取的就是蚁附攻城了。   三千多被从各地掳来,被迫投靠的非平夏部党项人,一人就发了一把铁刀,然后就被无情赶着,开始用简单的攻城梯往上爬。   而在他们身后,也是清一色没有着甲的弩手。   这些弩手基本都是镜铁山矿奴出身,他们原本是朱全忠帮回鹘人建立起来,专门对付归义军重甲士的左帐弩手。   甘州城破后,跟归义军上下都有深仇大恨的左帐弩手,就倒了大霉,火长以上的军官,几乎全部给杀光,剩下的人都扔到了矿场。   八百多人去,大半年下来,还活着不到六百,还能用的只有三百多。   这三百多人已经失去了所有的骄傲,只想着能离开矿场,过几天人过的日子,于是张昭又把他们召集了起来当死兵用。   并承诺只要他们能经过三战不死,就会赦免他们,死了的也赦免妻儿父母。   于是这些原本归义军的大敌,成了战场上最不要命的炮灰存在。   这种惨烈的攻城战,连续打了两天,夏州就开始岌岌可危了。   相比起归义军的猛攻,更让李彝殷绝望的是,朝廷方面一直没有任何的反应。   归义军围城五个多月了,朝廷真要有兵来,就算是爬也爬到了。   现在还没有到,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朝廷根本不想管,或者管不了张昭。   李彝殷满眼的绝望,他心里好难以接受,盘踞夏州快两百年的定难军平夏部李家,就要这么快完蛋了吗?   正在此时,一阵震天的哭嚎从外面传来了,李彝殷的从弟李彝节从外面飞奔了进来,神情几乎崩溃。   “节帅,城外出现了一支兵马,打着延州彰武军节度使的大纛,朝廷敕封高允权为彰武军节度使,他带着兵来了。”   李彝殷精神一震,延州彰武军来了,难道是朝廷派人来逐走归义军了吗?这哭嚎声难道是众人在喜极而泣?   可李彝殷还没开口问,李彝节已经继续哭喊了出来,“那高允权到后,未作停歇,立刻就让彰武军也开始攻城!”   ‘咚!’一声脆响,身材胖大的李彝殷天旋地转,直接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   夏州城外,高允权不仅带来了一千余彰武军纳投名状,还更带了数千民夫和一万石粮草。   你要问他为什么这么听话?那还得从丁审琪说起。   这丁审琪被和蛮熊一起派去攻打绥州,本来的计划,是让被拿捏住的军校贺行政,在战场上冷箭射杀他。   结果没等贺行政动手,绥州竟然不战而降,没找到杀丁审琪的机会。   但最终丁审琪还是‘不负众望’,进了绥州城,丁审琪没安顿手下士兵,可能是看反正有张昭兜底。   他一个人霸占了投降李光理的妻女和全部财产,兵士们在外吹冷风,他在城内搂着美人喝着酒,开心的不行。   这一下,见识过归义军兵将关系的丁审琪部曲们不服了,他们在李光理和贺行政鼓动下,直接在绥州城中闹起了兵乱。   城外的蛮熊一见,顿时喜不自胜,立刻挥军入城平乱,斩杀贺行政与李光理以及挑头闹的兵卒,赦免其余。   再以苛待士卒激起兵乱,收受贿赂,心怀不轨等罪名逮捕丁审琪,送到夏州。   张昭立刻抓住这个机会,公审丁审琪,重新给大小军官加强了归义军军律的教训。   不过他以丁审琪不是归义军军将为由,只宣布驱逐他。   丁审琪以为逃得一命,结果一出夏州,就被等候多时的高允权带人抓住。   高允权把丁审琪带回延州一刀砍了,给了被丁审琪部曲,祸害得妻离子散的延州百姓一个交代。   然后秘密传首到朝廷,告发延州彰武军节度使丁审琪投靠归义军。   不但派人参加夏州围城,还欲将延州献给张昭,幸亏高允权当机立断,擒杀此贼。   这加上高家在东京的长房一顿运作,本来就没多少主见的石重贵,害怕石敬瑭追究,因为丁审琪是走他门路,去延州彰武军做的节度使。   于是赶紧同意了高允权所求,任命他为延州彰武军节度使兼延州刺史。   这一下,高允权车的拿回祖辈控制的延州,当然对张昭感激涕零。   必须要感激涕零,因为就延州彰武军这几千人,哪敢得罪张昭?   同时高允权也觉得张昭是个可以暗中投靠的对象,于是干脆带着延州彰武军来围困夏州,成了压垮李彝殷的最后一根稻草。   ……   凌晨,临近夏州定难军署衙的一间小房子中,二十几个归义军士兵聚集在一起。   在他们面前,都是被归义军放回来的夏州人和他们的亲属,多达几百人。   这些人个个手持利刃,零零散散的穿着铠甲,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中沉默不语。   突然!漏壶一声轻响,时间来到了卯时。   “动手!”被拓跋崇敏带进城来的归义军将头一声低喝,数百人从房间冲出,直奔定难军节度署衙,他们一边鼓噪,一边放火。   瞬间,哭喊声与火光冲天而起。   定难军署衙中,李彝殷被哭嚎声和火光给吓醒,他神经质的哭嚎几声,披甲持刀想冲出去。   不过没冲几步,就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   因为门外,他的从兄弟李彝节、李彝荣、牙将拓跋崇斌,细封细礼等人都手持利刃,站在了门外,但显然不是来跟他一起冲杀的。   李彝殷大叫一声,随后跑回了卧室,众人正要急追,惨叫声响起。   李彝殷手持宝刀,杀妻妾子女十数人,最后就在他的卧室中放了一把火。   眼看火光逐渐变大,拓跋崇斌大喊一声,冲进去将李彝殷的尸身拖了出来,随后砍下了头颅。   周围的人分分秒懂,纷纷冲进去一人一刀,将李彝殷及四子的头颅全部砍下装入盘中,随后打开署衙的大门跪成一排。   卯时末,夏州内西城四门大开,定难军平夏部所有军将携城内四万余军民,皆赤裸上身,向张昭叩头请降。   自唐代宗广德二年,公元七六四年平夏部迁居银夏宥绥以来,存续了一百多年,迁入内地两百多年的这支党项人,将要换个名字了。   控制平夏部两百多年,靠镇压黄巢起义起家的拓跋思恭后人,定难军节度使李家将成为历史,西夏国不会再出现在这个时空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 改姓盟誓   后晋天福五年,公元940年二月十八,张昭督军六万,围攻夏州城足足五月有余。   在持续的打击下,特别是定难军期盼的朝廷大军一直没有出现的情况下,夏州内西城的军民终于扛不住了。   二月十八清晨卯时,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杀全家十六口人,举家自焚。   当然,自焚只成功了一半,因为他和四个儿子的头颅,都被拓跋崇斌、细封细礼等人抢着割了下来,装在了盘子中。   因为这些人害怕死无对证,会被张昭追究。   张昭进城之后,归义军军纪森然,没有劫掠,更没滥杀一人,民心遂定。   第二日,张昭锁拿平夏部李家亲族一万七千余人,全部罚没为奴仆,但允许他们出钱自赎。   一万七千余人中,有三千余人拿出全部家产赎买家人亲友,归义军得财货珍宝价值三十余万贯。   另外抄没定难军李家嫡系家产,得钱二十余万贯。   其余出不起钱的一万四千多平夏部男女,将被分配给有功之臣,成为地位低下的奴仆。   抄完财货珍宝后,张昭再次抄没平夏部全部族产,得田土八十多万亩,骆驼四百多头,牛三千多头,骡马两万七千匹,羊六十多万只,粮七万石,甲数百套,箭矢十余万支,刀剑枪弓无数。   此外,加上被占据的盐州和从李家手里抢夺的白盐池、青盐池、乌池,花马池等四大盐池,得盐数十万斤。   还可以年产十余万斤,河西陇右缺盐的状况,立刻就得到了改善。   果然战争和掠夺,是来钱最快的事情,吞下了定难军后,张昭六个多月的征战,立刻就得到了回报。   二月二十五,张昭在夏州城召集党项诸部汇集。   庆州党项李延嗣,原州党项李忠超,威州党项诸羌首领野利丰,会州党项诸羌部。   银夏宥绥四州党项细封氏、费听氏、往利氏、房当氏、米擒氏,各部如罗俐、吴移、越移、鬼人、保寺、保香等十姓三十七部。   加上灵州最大的党项拓跋部首领拓跋彦超等数十人,悉数到达夏州。   眼见人一到齐,张昭先命憾山都甲士穿布面铁甲一千套,手持陌刀,昭示归义军步军无敌。   后以李若泰麾下八百具装甲骑,白从信率一千轻甲骁骑,各持马槊、神臂弓等绕场,展现归义军骑兵之威武。   诸州党项十一姓三十七部被吓得魂不附体。   几十个首领跪伏在张昭面前,战栗不敢动,也不只是不敢动,他们连头都不敢抬。   等到这些党项首领确实被吓住之后,张昭才让他们起身赐座。   不过人家还没坐稳,张大王的坏水又冒出来了,他重重一咳嗽。   “诸位首领,今日能坐在这里,可知道要感谢谁吗?是承了谁的恩德吗?”   一些头脑灵性的立刻大声拍起了马屁,“今日吾等得以欢聚,都是承了大王的恩德,大王仁善爱护,才让我们免于刀兵之苦。”   “哼!”张昭冷笑一声。   在场的党项诸羌首领都是一愣,心里突突直跳,不知道这位刚灭了平夏部李家的大王,又要干什么?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们说这话,是想给某带上个仁善的帽子,一个个都的来欺负某吧?”   众人尽皆无语,什么你们说的话?明明是少数几个马屁精说的话好吗?   还欺负你?你张大王不把我们全杀了,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不过心里虽然是这么吐槽,但可没一个人敢说,众人一见张昭面色不善,哪怕刚刚屁股才落座,又离席赶紧跪了下去。   “看来你们是真不知道该感谢谁?一个个都忘了本了!”   张昭好像越说越气,突然他指着原州党项首领李忠超问道。   “李忠超,你来说,你们原州黑党项原来住在哪里?是怎么到原州来的?”   李忠超是最早投靠张昭的人,他孙子李孝节还入了张昭的义儿军。   当然知道张昭是什么意思,于是膝行出列几步,然后把头杵在地上大声答道。   “臣家原本居住在鄯州以西,吐蕃欺压我等甚重,则天大圣天后如意元年(692),得则天大圣天后恩典,迁原州附近居住,始才得以逃脱吐蕃魔掌,繁衍生息至今。”   “野利丰,你们家又是何时迁到威州居住的?”张昭又把手指向了威州党项诸羌首领野利丰。   “臣家原居住于轨州(松潘)的高山之上,被吐蕃东岱压迫,幸得大唐高宗天皇大帝恩典,于永隆元年(680)迁移至庆州,后又迁到庆州西北威州居住。”   早就被归义军控制的野利丰也赶紧出列回答,这下众人都有点明白,张昭说的承何人恩典是什么意思了。   他们这些党项,原本都居住在青塘高原的雪山上,崛起的吐蕃帝国把他们视为奴仆,确实是承了大唐的恩德,才得以摆脱控制,到中原的富庶之地来繁衍生息。   “李延嗣,你们东山部党项,是什么时候到庆州的?可知是谁的恩典?”张昭继续问向了庆州党项李延嗣。   李延嗣的父亲在李元在,被阴圆柱逼迫以庆州抗拒定难军,又被指责转卖军用物资后,就被撸了一切官职,被张昭安排到凉州养老。   庆州党项现在是李延嗣和弟弟李延礼,各自掌握一部。   “臣祖先居于西海边(青海),也是天皇大帝永隆元年承恩内迁。   大朝的广德二年(764),回鹘人仆固怀恩反,臣祖拓跋乞梅入朝参拜代庙皇帝,得以再迁庆州膏腴之地,始称东山部。”   “看来你们还是知道的,还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是承了谁的恩德,才可以到朔方膏腴之地繁衍生息。   我常听闻,有人说此地乃是党项人的祖地,哼!”   张昭冷哼一声,重重的拍了下面前的桌子,“你们的祖地,那是在青塘高原的雪山之上,不是大朝各位陛下恩德,你们还在被吐蕃人当成奴儿,还在雪山上苦熬。   从今以后,某要听到谁再敢说朔方、关内道是他们的祖地,那某就把他全族给迁到六月飞雪的青塘高原,让他们回他们的祖地,去尝尝滋味如何?”   党项诸首领一听,顿时噤若寒蝉,这时候的青塘高原说是六月飞雪,那可一点都不是在夸张,而是在描述实情,现在迁回去,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等不敢!谨记大王教诲!”吓坏的众人,赶紧表态。   张昭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指了指跪在最前面的李彝敏。   “某,最喜欢的就是知道报恩,不忘本的人,李彝敏,你上前来!”   这个被李彝殷的横山步跋子押着不得不断后的李彝殷从弟,是最开始投靠张昭的定难军李家人。   虽然招降银州没成功,但总算替张昭招降了宥州李彝俊和地斤泽、沃野泊的党项诸部。   “虽然李彝超、李彝殷兄弟心怀不轨,不但拒绝移镇,还强占朝廷的盐州和十余盐池。   但当年你祖上拓跋思恭、拓跋思忠兄弟,忠心为国,立有大功。   某虽然发大兵诛灭不臣者李彝殷,但不会追究所有人。   今日就赐还你李彝敏这一支平夏部族人四千,任命你为盐州刺史,督监花马池,以延续拓跋思恭、拓跋思忠兄弟香火。”   张昭这一招,是十分高明的,既显示了他不是为抢占定难军财富,才来攻打夏州,而是替朝廷惩罚不臣。   又让李彝敏等已经被打成了奴隶的三千人,在此时突然获释,他们的感激之情可想而知。   这李彝敏自投靠以来,还是十分恭敬的,给他点好处,任盐州刺史的虚职,然后主要负责花马池的青盐生产,也足够酬功了,更显张昭大度。   果然,听到张昭放了他的族人,还任命他为盐州刺史兼花马池督监,李彝敏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臣李彝敏,叩谢大王恩典,从今以后,永为大王臣仆。”   嗯,张昭的意思很明显了,这是有了自立为主的心思,要诸部党项立刻效忠啊!   不然的话,以他河西韩王和河西陇右节度大使的身份,凭什么来处置灵武、定难两军地盘上的部落?   当即福至心灵的十一姓三十七部首领,纷纷表态,要永远成为张大王的臣仆。   时机到了!站在张大王身后的郭天策,目视威州党项首领野利丰一眼。   这位被归义军的凌厉手段吓坏了的威州党项诸羌首领,突然大喊道。   “我等愿为大王臣仆,但臣也有一事相求!”   “诸位请起!”张昭和善的笑着,先让地上十一姓三十七部的党项首领起身,然后才对着野利丰说道:“野利首领请讲!”   “我等具受大唐大恩,早已世代为唐儿,今又蒙大王恩德,既然如此,何必在用野利、细封等姓氏。   臣敢情大王赐下汉家姓氏,使党项、汉人为一,不分彼此!”   “好!”张昭大喝一声,不管其他人同意不同意,当即决定赐姓了。   “野利首领忠心可嘉,某就赐野利氏为张姓,任命张丰为威州刺史,赐牛百头,羊二千只,糖五十斤,茶砖二百块。”   图穷匕见了属于是,不过其余各部族大姓首领也没有反对,不过就是改汉姓嘛,这是好事啊!   于是,张昭当即赐野利、灵州拓跋部,宥州保利、保香等姓为张姓。   改罗俐为罗姓,细封为封姓,米擒氏为米姓,费听氏为费姓,房当氏为房姓,吴移为吴姓,越移为乐姓。   其余已经姓李的诸族不变,还有左衽披发的部族,勒令马上改变。   最后则迁移平夏部李家,保利张家,费听氏费家共五万余口到兰、河两州安置,用以平衡当地势力。   迁吴移部吴姓,越移部乐姓两万余口到洮、岷两州,制约当地吐蕃诸族。   而空出来的土地,并不是准备接收云州之民,云州之民会在张昭得到的定难军李家地盘上安置。   张昭决定迁走这七万多人,还花费大量钱财和人力,其实是为了将地斤泽所在的毛乌素沙地进行封牧,还将派专门部落植树。   因为黄河泥沙的一大来源,就是毛乌素沙地。   这里由于党项诸部的过度游牧,造成了严重的沙化,每年从这里进入黄河的泥沙有几亿吨之多。   现在不治理,等到历史上北宋真宗、仁宗时期就晚了。   那时候,黄河在开封等段早已成为地上悬河,治理成本将大到无法想象,实际上现在问题就很大了,但还是来得及。   而且张昭也不单单之准备治理毛乌素,以后丰州、府州、胜州这些有大量泥沙进入黄河的州府,都会进行治理,以求恢复陕北、河套地区的生态。   改姓过后,威吓搞完了,大棒子也打了,接下来就是甜枣时间。   张昭赐下大量糖茶珍玩财货等,又给各部首领封官,最后带着他们一起祭天盟誓。   并且在夏州东城外无定河边立了一座高六米多的大型石碑,将盟誓内容,铭刻于上。   党项诸羌十一姓三十七部一起盟誓,永不叛唐,自此以汉人自居,共守大朝西北! ###第三百九十六章 桑国桥误我啊   河北,镇州,成德军牙将李青按照与杜重威的约定,于卯时初打开了镇州城的南门。   身穿黑色扎甲,早已等候多时的后晋禁军,潮水般的涌入镇州城。   得到消息的成德军节度使安重荣想要率亲卫反抗,但无奈镇州被围的时间比夏州还长,城中军心涣散,早就没了斗志。   安重荣带着十余人堵住署衙大门,在亲手砍杀五名棒圣军牙兵后。   这位矢志反抗契丹吞并,但却眼高手低的成德军节度使,留下那句‘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的豪言,被乱军砍杀于成德军节度使署衙大门。   而在后晋禁军控制镇州三个时辰后,哭嚎声、喊杀声再次响起。   杜重威可不是张昭,这个绰号瘟侯的屠夫没有丝毫心软,立刻下令血洗镇州。   在他将安重荣头颅砍下,用快马送给邺都石敬瑭的几天时间中。   镇州全城三万余人,几乎无一幸免,连那个打开大门的成德军牙将李青,也照样全家被杀。   安重荣虽然在张昭的蝴蝶翅膀扇动下,提前一年多起兵。   但历史的惯性,让他终未能改变他的宿命,还是兵败身死。   不过南边的山南东道节度使所在的襄州,情况又有了变化。   安从进父子毕竟在襄州经营多年,虽然被高行周、焦继勋、安审晖围住攻打,但其依靠襄州城高墙厚,且有水军之利,一直让后晋军毫无办法。   不过围城五个多月,石敬瑭知道安重荣被围必败无疑后,终于放心的遣使诏令荆南和马楚也出兵围攻。   三月底,荆南王高从诲遣都指挥使李端,率水军数千,沿汉水而上到襄州以南。   楚王马希范亦遣天策都军使张少敌,率战舰百余艘入汉水参与围攻。   这两方一到,安从进所部的水军,立刻就被压制住了,襄州城岌岌可危。   但就在此时,后晋安远节度使李全金治下贪婪暴虐,他害怕被石敬瑭处罚,于是干脆以安州,也就是今湖北安陆,归附南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石敬瑭只得让横海节度使马全节率军南下。   再抽调围攻襄州的安审晖部两千余,开往安州阻止李全金的叛逃。   南唐方面则派鄂州屯营使李承裕,副使段处恭,率八千兵马接应李全金。   不过还好,南唐军队的战斗力,那真是一言难尽,李承裕此人更是位重量级。   他到了安州以后,不是先安排防备后晋军队,而是先霸占了投靠南唐李全金的妻妾开始享乐。   南唐士兵也有样学样,纷纷劫掠安州百姓,充实腰包。   结果马全节还没到,安审晖只用本部牙兵两千多人,直接就把南唐八千多人给打崩了。   南唐军队弃城而逃,在城南黄花谷被追上,副使段处恭直接被杀,李承裕则率三千余败军,再次狼狈逃窜。   而在襄州城下郁闷了好几个月的安审晖哪肯放手,他率军衔尾追击,终于在云梦泽再次追上了南唐军。   双方刚一交手,心惊胆战的南唐军一触即溃,李承裕及一千多南唐士兵被斩杀,俘虏一千余。   而此时,唐主李昇正在庐山白鹿洞兴建学馆,号为庐山国学,这就是后来白鹿洞书院前身。   李昇收到李承裕、段处恭皆战死的消息后,赶紧派大将张建崇扼守云梦桥,从此彻底熄了与后晋争雄的念头。   这李承裕和段处恭败的太快,是以根本没对后晋造成多少困扰。   只不过本来被围住的襄州,借机缓了一口气,安从进接连击败荆南和马楚的水军,看样子起码没有半年,休想破城。   但南唐被轻松击退的好消息,并未让石敬瑭高兴多久,因为他契丹爸爸的使者到了。   来人是耶律家的皇亲耶律察割,他指着石敬瑭的鼻子一顿破口大骂。   昏头昏脑的石敬瑭听了半天才弄明白,他派去云州的使者,竟然在桑干河边被截杀了。   这儿皇帝还以为耶律耶耶早就拿下云州了呢,结果竟然这么久了都打不下来,还要靠他的圣旨。   心里暗爽了一会,石敬瑭正准备不阴不阳的讽刺耶律察割几句,但是耶律察割的下一顿话,让他如坠冰窟。   河西陇右节度大使,韩王张昭以五千骑在浑河边大破契丹。   石敬瑭倒不是怕张昭惹恼契丹人,而是惊讶于张昭的实力,膨胀的怎么这么快?那可是三千皮室军啊!   张昭竟然在围困夏州的同时,还有余力击败契丹三千皮室军,足以证明,他打定难军李家,一定是碾压式的。   石敬瑭本来还准备打完了安重荣,就去掺和归义军和定难军的冲突,谁输他帮谁,一定要这两方大大的出血,结果一看,事情有些不对!   心里烦乱的石敬瑭,赶紧言辞恭敬的把耶律察割给哄了出去。   并承诺马上再派使者,让镇州的杜重威选禁军护卫,从镇州去幽州,再把诏令送达云州,这样保证就不会被人暗中截杀了。   等到耶律察割吆五喝六的出去了,石敬瑭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这就是他父事契丹带来的后果,连一个耶律家的宗室,也敢给他这中原天子摆脸色。   不过石敬瑭也没什么好办法,就如同桑维翰所说,他只有继续抱住契丹人大腿这一个选项。   因为他不抱住的话,别人就会抱住,就他石敬瑭这个四面皆反的局面,一旦让别人得到了契丹人的支持,他就死定了。   正准备让身边的内侍再拟圣旨,命令大同军节度判官吴峦让出云州城,门外又传来了嚎哭的声音。   石敬瑭烦不胜烦的命人打开殿门,只见数月之前被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派来求援的绥州刺史李彝重,跪伏在门外,哭得鼻涕眼泪一起下来。   “陛下!二月十八夏州城破,我定难军节帅李公彝殷不屈战死,河西蕃贼已经拿下银夏宥绥四州。   据称灵州党项拓跋部首领拓跋彦超,亲自到夏州参拜蕃贼。   请大家赶紧发兵吧,不然蕃贼连灵武军也要吞并了。”   石敬瑭身体摇晃了几下,好像要摔倒一样,突然,儿皇帝又猛地一抖,他想起裴远,好像是被他派遣到了灵州。   这……!   原本是要防止契丹人拿下灵武,现在全部便宜张昭了,那裴远可是张昭派到中原来的啊!   这下好了!   河西张昭全有河西、陇右、朔方以及一部分关内道。   天宝十节度中,他已经掌握了河西、陇右、朔方三大节度使之地。   这里民风彪悍,关西多出猛将,更兼凉州大马、朔方铁骑天下无双,哪里是他石敬瑭还可以制得住的。   儿皇帝仰天惨叫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桑国桥误我啊!” ###第三百九十七章 该怎么忽悠耶律德光   张昭当然不知道他能把石敬瑭给气吐血,要是知道了,还不得高兴坏了。   他巴不得石敬瑭现在就死,然后耶律德光马上南下。   这样的话,他和契丹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就会被耶律德光的骚操作拉平。   那多是一件美事啊!   可惜,耶律德光只是军事上不太行,但人可不傻,不但不傻,还很精明。   所以在浑河边给了耶律德光一记闷棍后,张昭现在要做的,就是装孙子,哄一哄耶律德光,让耶律德光把。   ‘我大契丹天下无敌呀!’   ‘沙陀人能当中国天子,契丹人怎么就不行?’   这两气质给持续下去。   不然耶律德光不入中原,反而开始来骚扰灵州、夏州一线,想先把有了威胁的张昭给打趴下,那就不好玩了。   于是,不放心的张昭,把准备出使契丹的武达儿召了过来,亲自交代。   让他去面见耶律德光的时候,一定要言辞甚恭,把耶律德光当做中原天子一样朝拜。   挣钱嘛,不寒碜!   历史上这个时候,曹氏归义军不也巴巴的跑去给应天皇太后述律平恭贺生辰,还请求契丹人一起攻打甘州回鹘呢。   嗯!就他妈的魔幻,甘州回鹘去舔中原王朝,舔的朱全忠专门帮回鹘人组建左帐弩手,对付归义军。   归义军则去舔契丹,让契丹人帮他们出头,而契丹人也不含糊,直接亲自下场。   跨越三千多里来回爆锤甘州回鹘好几次,把处于上升期的甘州回鹘,活生生打进了泥地里面。   所以呢,我张大王也准备哄一哄契丹了,但他这是假哄,哄到耶律德光入主中原,那就是大功告成。   想到这,张昭把惠兴和尚杨和也给找来了,让他跟武达儿一起出使契丹。   契丹人信起佛来,那可比汉人狠多了。   他又再咬了咬牙,从已经所剩无几的萨曼波斯王室美人中,挑选了一个,再从印度夏希王族美人中也挑选一个。   加上从那烂陀寺得到的波斯匿王手抄大日顶经一份,以及冰糖、茶砖等物。   凑了一大份堪称豪华的大礼,让武达儿等人,送去耶律德光帐中。   零零碎碎一大堆,张昭事无巨细,方方面面都在交待清楚。   因为现在一定不能刺激到契丹人,耶律德光不入中原,就凭现在的天下大势,搞不好张昭就要当周文王,让儿子去北逐契丹一统天下了。   也不能让契丹人太把归义军看轻,万一觉得好欺负,耶律德光想来争夺灵州或者夏州,那就不好玩了。   两人正在商议细节间,一阵哭泣声从外面传来,张昭快步跑出去一看,一个披麻戴孝的人,噗通一声跪到了他面前。   “大王,我父元德公,已于十日前,驾鹤西去了!”   张昭这才看清楚,这个披麻戴孝的人,正是曹元德的次子,曹延敬的弟弟,曹延明的兄长,曹二郎曹延平。   “父亲!孩儿不孝啊!”   曹延敬和曹延明也闻讯赶来,三兄弟就在张昭面前抱头痛哭。   张昭狠狠揉了两下眼睛,酝酿了一下,终于将双眼弄的通红,几滴泪珠飚了出来,他也跑去和曹家三兄弟一起抱头痛哭。   “表兄,我还说等凉州永寿宫修缮好,就接你来凉州享福呢,怎么就去的如此突然啊!”   永寿宫是前凉张氏的宫殿,不过到这时候已经很是破败,但意义非凡,因为张轨姓张,张昭也姓张啊。   而且他们还有点亲缘关系,都是那位曾是信陵君门客,汉高祖偶像的赵景王张耳后人。   当然,张轨家族很可能是真的,而张昭他们家,大概是攀附的。   因为张昭的祖宗张孝嵩用杂牌军威震西域,打翻西域十余国后,还会因为被人告发贪污下狱。   要是有根底的,哪会这么惨?   加上张孝嵩生卒年都不祥,大概率是寒门出身,后人攀附的。   其实说攀附也不太准确,因为沙州的另一个张氏,就是张轨的后人。   而两个张家,已经合宗几十年了,张昭现在说跟张轨一个祖先,也不算有什么错。   于是他在凉州修复了大量前凉张氏的宫殿。   一边以国家忠臣自居,一边以张家是河西陇右几百年王族为理由,开始收揽人心。   四人抱头痛哭了一小会,然后就来到了屋内。   曹元德去世,那么身在军中的曹延敬和曹延明,肯定是要回去奔丧的。   但此时,张昭突然想到了一个忽悠耶律德光的好办法。   曹议金执政的末期,曹氏归义军就跟契丹有过联络。   当然原本的历史上,要到张昭老丈人曹元忠时期,归义军完全失去与甘州回鹘对抗的能力后,才会去抱契丹人的大腿。   但现在也是接触过的,有一份香火情在。   这曹元德是曹议金的长子,张氏归义军则早就失去权力几十年了。   按照一般的理解,张昭应该是跟曹家,发生极为严重冲突的,只是被隐瞒了下来。   只是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曹议金是个渴望回归故国,狐死首丘的最后一代真正归义军。   也不会想到,张昭用极大的承受力和耐心,与把他父亲推翻的老一代归义军和解。   并且用远走凉州的方式,避免了一场内部的血腥斗争。   所以,如果此时曹延敬能到耶律德光面前,哭诉曹家被张昭欺压,请求契丹用追封曹元德的方式,来为他们撑腰,耶律德光一定会上当的。   只要耶律德光认定归义军内部不稳,曹家还有实力,他可以通过扶持曹家来制衡张昭后,就会戒心大减。   张昭将曹延敬拉了起来,眼中含泪的看着他。   “大郎,如今我等已全有河西、陇右和朔方,但问题也随之而来,中原天子不可能看着我们做大。   此刻,我等北、东有强大的契丹,南有朝廷,如果两方都发大兵而来,势必无法应对。   若要守住这片基业,使我等太保公后裔永享此地富贵,当要先安抚住铁骑十万的契丹人。”   曹延敬虽然不明白张昭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但还是赞同的点了点头。   张义潮子孙凋零,嫡系血脉就剩下了张昭一人,外孙系的,也就是曹、李、索三家。   曹延敬的祖母是张义潮的外孙女索氏,索氏生了曹元德和曹元深,所以曹议金的这两长子,其实是张昭的表兄。   这也是张昭只能娶曹十九娘和曹三娘子的原因,因为她们的父亲曹元忠不是索氏生的,不至于让张昭娶有血缘关系的侄女为妻。   所以关系上,曹延敬既是张昭的表侄子,又是张昭的大舅哥。   曹家与张家深度绑定,有很深的共同利益,也是曹延敬愿意出来为张昭做事的直接原因。   “某,想要敢请大郎为我归义军的壮大,忍痛放弃回敦煌奔丧。   因为某需要你去云州城外拜见耶律德光,去骗一骗这位契丹国主。   你去后,可先为元德表兄向契丹国求追封,再暗示契丹上下,就说我张昭欺压曹家,曹家只有沙州、肃州两地,无力反抗,求大契丹皇帝为曹家撑腰。”   中国历来重孝,更重亡者的身后事,阻止至亲回家奔丧,别说在唐末五代,在后世共和国,都是极为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所以张昭必须要向曹延敬解释清楚。   曹延敬愣愣的看了张昭一会,不能及时回去奔丧,还可以咬牙一忍,他是想到了别的方面,遂有些苦涩的对张昭说道。   “大王,耶律德光可是一代英主,若是要让契丹上下相信曹家与张家并不和睦,势必最少要做到半真半假。   某冒死禀告大王,曹家并不是人人甘心失去权柄,那些当年曾逼迫白衣天子退位的老人,也并不是人人都不担心大王秋后算账的。   若是某应了大王的教令,日后敦煌闹出了事端,不好收场该怎么办?   咱们都是打折骨头连着筋的亲人啊!”   张昭知道曹延敬说的是谁,他的二叔,张昭的二表哥,曹议金的次子,历史上第三代曹氏归义军节度使曹元深。   若说在敦煌,谁对张昭最不满,必然就是曹元深了。   曹元德都还要好一点,身体不行导致他认命了。   但曹元深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还贪恋财物和权力,一直耿耿于怀。   张昭夺权之后,曹元德和曹元深一系,肯定是要被压制的。   曹元深也不像曹元德那样儿子众多,可以出来做事弥补损失,特别曹延明还是张昭起家的心腹肱骨。   曹元深只有一个儿子,还身体不太好,人也老实,最心爱的女儿还被张昭嫁给了他看不起的阴鹞子。   是以他常年在敦煌口出怨怼之言,若不是张昭大度,早就死八百回了。   这张昭要曹延敬去契丹给曹元德讨封,看不清形势又早已不满的曹元深,搞不好就要借机弄出大事件来。   张昭赞赏了看了曹延敬一眼,反而更加欣赏他了。   若是曹延敬不管这二叔曹元深,按照张昭的命令来。   先可以立下忽悠契丹人的大功,然后再来个大义灭亲检举曹元深,那还不是高官厚禄可劲来?   但他现在愿意冒着风险来跟张昭分说这些,可见也还是个有情有义,能认清大局的人才。   想到这,张昭拉着曹延敬的手说道:“大郎但请放心,这里都不是外人,某可以保证!   不管是谁,只要不闹出滥杀无辜,引契丹兵马入城的事情,某就只问首恶,不管其他。   就算是首恶,迁到凉州永寿宫圈禁也就是了。”   张昭还是留了个补丁,曹元深这样的人,他是不会杀的,最多圈禁。   但是敦煌城在那些遗老如果干出了出格的事,他也不妨借机清理一二,免得他们总在敦煌,搞的乌烟瘴气,教坏小朋友。   “如此!臣立刻准备,就与武达儿等人,一同前往契丹!”   听到张昭保证不会把二叔曹元深怎么样,曹延敬立刻就咬牙同意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河西乃是中原天子之臣   安排完出使契丹的事情,张昭留下心腹郭天策和马鹞子守夏州,罗玉儿守银州。   自己率领党项诸羌首领并骑兵两万,归义军憾山都加五军镇马步军一万五千,共计三万五千人,开始北上。   张昭这次北上,主要是为了亲自处理,如何将云州众人接应出来之事的。   以大同军节度判官吴峦为首的云州军民,已经抵抗契丹人长达六个多月,早就把耶律德光给得罪惨了。   这耶律德光或许会放过云州的商贾平民,最多让他们出钱买命。   但对于以吴峦为首的大同军兵将,肯定是不会赦免的,不当场杀了他们,就要算耶律德光大度了。   这么一来,大同军这几千兵卒和几万家眷,不用动员就会是契丹人的仇人。   历史上他们就是,大部分人最后都在石重贵时期,死在了抵抗契丹人的第一线。   这对于张昭来说,是多好的招揽对象啊!   他们是云州本地人,还跟契丹人有深仇,日后收复燕云,他们就是最好的先锋。   加上张昭此时刚打下夏州,统治并不稳固,如果能把云州的汉人和汉化各部族人接一些到夏州安置。   那么既可以用他们防御契丹骚扰夏州,也可以用他们防银夏之地的党项人,一举多得。   不过张昭北上的时候,没有走银州到府州这一条线。   而是穿过毛乌素沙地,从地斤泽这边绕过去,直接到黄河边的胜州东受降城一带。   张昭还顺便去了一趟宥州,安定当地各族人心。   至于不走府州的原因,一是府州折家已经在事实上跟张昭合作过一次,甚至可以说一只手已经搭到张昭的船舷上了。   但府州折家对中央政府还是很有感情的,张昭如果率军从府州过。   折从远会不会同意是一方面,二来把折家逼得紧了,说不好到要起反作用。   第二则是,张昭还是对折家不太放心。   平夏部李家没了之后,府州的折家,就是银夏府麟一带最大,也是最有威望的党项家族了。   特别是他们对夏州和银州的一些党项部族,有很大的影响力。   谁知道折家对于张昭,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考虑?   虽然折从远跟张昭通信好几次,每次都执礼甚恭,折德扆也很敬重张昭。   但在两个家族,几十万人的前途命运面前,这点私人感情,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可以说在折家露出愿意实质上跟张昭合作的态度之前,或者说付出实际行动之前,张昭不能和折家靠的太近。   果然,等到张昭到达东受降城之后,慕容信长、李存惠、柴荣三人和两千归义军骑兵都在。   但折德扆和折家的一千多骑兵,并没有出现。   “大人,折大郎让某代为禀告,他父亲相召,不得不先回去了。”   慕容信长脸上,手上,全是冻伤,特别是英俊脸上那些横七竖八的裂口,看起来吃了不少苦。   “苦了你了!不过你的苦,吃的值,契丹人晚一天拿下云州,对我们归义军的发展壮大,就多一分好处。”   父子之间,自然不用说场面话,要知道张昭在外面面对两千心腹精锐将士的时候,可是把他们捧得高高的。   直言他们是驱逐契丹贼寇,保家卫国的英雄,回去要大大的奖赏。   “不过契丹国对于我们来说,还是太强大了!   孩儿靠近去侦查过,在鸳鸯泊一带警戒的契丹皮室军装备好不说,经验和战斗力、意志都属于精锐中的精锐,我们只有三四千这种精锐,他们最少有三四万。”   慕容信长有些感慨的对张昭说道,这几个月他可没闲着,差不多跑了数千里。   不但去了鸳鸯泊,还去了草原深处,甚至袭击了一些零散的契丹人和阻卜人的小部落,抓了几百俘虏,几十匹马。   鸳鸯泊在云州西北大约二百三四十里处,就是后世的内蒙古第三大内陆湖岱海湖。   契丹的皮室军从这里到大同,建立了一条严密的警戒线。   “所以某虽然率了三万五千大军来此,却不是来跟契丹人较量的,因为咱们还打不过他们。”   张昭也感叹了一下,随后看着慕容信长问道:“你觉得府州折家怎么样?”   这时候,张昭看见李存惠从远处过来了,也赶紧招呼他坐下,一起问问两人的意见。   “府州折家丁口不多,某问过折大郎,还跟着去府州修整过一些日子,估摸着也就是十多万人的样子。   但民风彪悍,不亚于我们河西陇右,能出精兵万人上下。若是有足够的钱粮,甚至还能招募更多。   但府州地狭民贫,无法养活这么多武士,只能依附强权而生。”   李存惠滔滔不绝的说道,看来是早有准备,张昭也鼓励的点了点头,因为李存惠说的还真没错。   府州民风彪悍,但是根本养不起这么多的厮杀汉,历史上的定位,也是一直依靠中原朝廷充当打手。   而且在一代一代的忠义激励和北宋朝廷认同下,府州折家一直都是相当忠诚的存在。   “只可惜咱们现在还不是折家的心中的强权,不然的话,折大郎的父亲折节帅,现在就该亲自来拜会大人了。   不过他们现在面临契丹人的威胁,也会即将面临咱们的威胁。   如果大人能释放出足够的善意,再帮他们抵消契丹人吞并野心的话,至少可以让他们保持中立但偏向我们的立场,或许将来能直接拉过来,也不一定。”   慕容信长也很赞同李存惠的话,府州折家,确实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   但要招募他们,现在还显得有些太早了。   而且他们也不大可能追随归义军入中原什么的,倒是作为抵抗契丹的盟友或者打手,更可靠一些。   听见两个儿子都这么说,结合历史上折家的表现,张昭也觉得就不等折家了。   而且他还想起来了一个问题,折家祖籍云州,大同军中也有不少折家支房在。   若是折家参与了解救大同军的行动,那定然有很大一部分恩情,要算到折从远的头上去。   那等张昭回到河西之后,安置在夏州的大同军,会不会和府州的折家永安军合流?   或许,张昭摸着下巴想了一下,一向对自己言辞甚恭的折从远,这次如此坚决的避而不见,还把折德扆都召了回去,会不会是存着不让张昭误会的意思?   张昭越想,越是有这可能,这折家,能在府州盘踞几百年,果然是有些手段的。   ……   云州城外,现在已经快是三月底了,天气急速回暖,耶律德光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他一面命令韩知古的长子,彰武军牙将韩匡图将彰武军一万一千人调往云州,又从幽州征召了数百能制作各种攻城器械的工匠。   而彰武军的一万一千人一到,契丹在云州城外的军队,就达到了六万五千人的规模。   虽然警戒浑河和警戒鸳鸯泊到云州一线,布置了两万人,但剩余的四万多人,仍然足以将云州团团围住。   同时,按照时间来说,前去找石敬瑭要第二次旨意的耶律察割,应该也已经得到石敬瑭放弃云州的诏令,开始往回赶了。   耶律德光压根就没想过石敬瑭敢不履约的事情,要是石敬瑭不履约,他就敢直接率大军去邺都。   反正幽州到手之后,河北之地门户大开,从幽州南下邺都一马平川,比打云州这种依着群山而建的坚城,要容易得多。   呜呜的号角声吹响,正在准备朝食的契丹军大营,一片炊烟渺渺。   四万大军沿着御河,从云州城东北的白登山,一直延绵到了云州城下。   归义军的使者,以武达儿为正使,曹延敬、惠兴和尚杨和为副使。   一行五六十人,在数百契丹骑兵的护卫下,抵达了耶律德光的皇帐。   皇帐中,耶律德光摸着下巴上不多的胡须,还是比较满意的,因为归义军的使者对他执礼甚恭。   除了惠兴和尚杨和以外,其余正使和副使,都对他施以了外藩参拜上国天子的大礼。   若果不是几个月前,萧实鲁才在浑河边被归义军打的惨败,耶律德光都要认为这归义军和那位张韩王,是大契丹国,最忠心的臣属了。   不同于大部分契丹贵族都是髡发,耶律德光竟然是一副汉人儒生打扮,不但没有髡发,还扎起了发髻,套了个挺时髦的网巾。   “使者自何而来?受何人差遣呀?”   耶律德光眯着眼睛,开始了明知故问,而且明显带着不满。   “外臣自夏州而来,受河西韩王殿下差遣而来。”   不过武达儿相当淡定,因为这种场面,他见的多了。   归义军不受中原朝廷待见,出使的时候经常被刁难,至于路过甘州被回鹘人扣押,路过凉州被嗢末打劫,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外臣?”耶律德光冷笑一声,“你主韩王,擅自出兵攻打定难军,非晋国之臣。浑河边胆大妄为,更非我大契丹之臣,何来外臣之说?”   “我主起自河西,五代人百五十年不忘故国,乃义士忠臣!   定难军不尊朝廷号令,占据朝廷盐州十大盐池,出兵讨伐,正是人臣之道!”武达儿怡然不惧,说话掷地有声。   “这么说,韩王遵奉的是中原天子,谁是中原的天子,他就是谁的忠臣是吧?”   耶律德光眼睛一眯,若有所思的问道。   “然也!”武达儿肯定的点了点头。   “我主韩王与河西百万健儿,乃是为国守边之忠臣,自当遵奉中原天子。”   耶律德光一下自我脑补了很多东西,一时间头脑有些纷乱,他需要理清一下思路,遂对着身边的内侍挥了挥手。   内侍点点头,走上前来对着武达儿等人说道:“河西使者一路辛苦,陛下请使者暂且休息,晚些自有召见。” ###第三百九十九章 耶律德光的梦想   武达儿等人下去了,但耶律德光却在刚刚接见河西使者的皇帐中,久久没有动弹。   刚才武达儿那句,‘河西遵奉的是中原天子。’在耶律德光心里震起了一道道涟漪。   中原天子,华夏皇帝,天可汗。   多么诱人的字眼啊!   石敬瑭那种人,都能做天子,为什么我耶律德光,如此圣文神武做不得?   沙陀李家不过是河西逃命而来的破落户,他们家都可以做中原天子。   我契丹慕中原文化,自北齐年间就沟通中原,大唐武德年间更是直接臣属中原,我契丹中大贺氏,也被赐姓李。   凭什么不能做中原天子?   想到这,耶律德光看了看周围尽皆髡发的内侍,心里千回百转。   契丹人几百年来,实行的都是世选制,传到了他父亲耶律阿保机手里,几百年的世选制被世袭制替代,暗中不服的人,可是不少。   想到这,耶律德光只觉得头皮甚痒,原来他并没有放弃契丹人髡发的传统,头上的发髻和网巾,都是带的假发而已。   耶律德光是在作秀,因为他想要燕云十六州的汉人,死心塌地为他效力。   不过此时,他心里又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契丹各部,其实并不服他们耶律家搞的世袭制。   不!不单是其余各部,就是耶律家的人,也有不服这种世袭制的人在。   如果……,耶律德光眼睛一亮,如果他能入中原为天子。   站稳脚跟后,就用中原的束发右衽,取代契丹的髡发左衽。   用中原的世袭制,彻底清除契丹人心里的世选制。   到时候,他耶律德光就是中原的天子和契丹人的皇帝。   既有中原,又控制了草原,那是什么?   那不就是大朝太宗文皇帝那样的天可汗吗!   想到这,耶律德光心潮澎湃,缩在宽袍大袖中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天可汗啊!一统寰宇的天可汗。   可他耶律德光已经三十八岁了,还能再活二十年吗?   过了一会,耶律德光的心腹大臣,也是耶律家的自己人,左皮室详稳耶律颇德,右皮室详稳耶律屋质,典宿卫耶律锡剌,耶律德光皇叔南京兵马总管耶律安端。   以及汉臣彰武军马步指挥使韩匡图,司徒、天成军节度使韩匡业。   被撸了官职,还是宿卫在耶律德光身边的萧实鲁等耶律德光心腹,都过来了。   “那河西韩王张昭,遣人前来告罪的事,都知道了吧?某召诸卿来,就是为了商议出一个章程。”   见到众人到来,耶律德光先放下心中的波动,开始征求起了意见。   到了这个环节,几乎所有人都先看向了萧实鲁,因为只有他跟河西军交过手。   对于这位像是突然冒出来的河西韩王,萧实鲁最有发言权。   萧实鲁脸上一红,不过好在他有点黑,让众人不太看得出来。   耶律德光还是不忍自己的这位舅父如此难堪,咳嗽一声后问道。   “督监觉得,浑河边的数千河西精锐,有没有可能是府州折家的?或者说是以府州折家兵马为主?”   只不过耶律德光一出口,萧实鲁更为受伤。   这在以前,耶律德光可是以舅父直接称呼他的。   都监虽然比起当日惨败回来直呼萧实鲁要好得多,但还是让这位述律太后的幼弟,内心颇为难受。   “应当不是府州折家的,若是以区区府州之地,就能有如此精锐,云州城又该有多少?南朝又该有多少?   若是那位韩王真的全有河西陇右,或许才能养得起如此精锐,河西兵不可轻视啊!”   听完萧实鲁这么说,皇叔耶律安端有些不爽的咳嗽一声。   “若依督监之言,浑河边遇见的那支兵马,其中最悍勇的两千余人,战力甚至在左皮室军之上。   至少是步战方面,我们不是敌手,更兼甲厚弓强。   这样的精锐,我大契丹国自大朝衰微以来,就不停积蓄训练,至今也不过是就三五万人。   那河西直到几年之前,还不过是诸族并立,战乱不断之地。   若是老夫猜得不错,浑河边的几千人,应当是河西兵中最精锐者。”   “那么按皇叔说来,这韩王应当是刻意集中精锐到浑河边。   不过若是只有这几千精锐,那他截杀晋国使者,在浑河边伏击奉圣军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怕陛下起大兵问罪吗?”   韩知古长子,彰武军兵马使韩匡图有些不解。   他这也问出了所有人心头的不解。   一个三千人的左皮室奉圣军几乎被打的全军覆没,这可不是一般的仇,那是有大仇的。   但是契丹国与河西,素无仇怨,张河西为什么要这么做?   总不会是他以为大契丹国,已经到了是个人都可以上来摸一把的地步了吧?   “陛下,臣想起来一件事,天显八年(933)太后生辰,有沙州使者奉命前来贺寿,自称其主曹氏,也说自己是归义军来着?   此曹氏与现在河西韩王张氏,会不会是同一伙人?是不是张氏取代了曹氏?”   咦?耶律德光摸了摸下巴,他有些想起来了,当年确实是有自称归义军曹氏的使者前来贺寿。   耶律德光之所以过了七年多了还能想起来,是因为他记得这伙人有点傻缺,是以还有点模模糊糊的印象。   当年这伙归义军使者贺寿的寿礼,竟然是玉璧一对,马二十匹。   当时就把耶律德光给气乐了,不是看在他们走了几千里路而来,差点就让人把他们轰出去。   你以为我大契丹国是南朝的孟蜀、马楚吗?二十匹马也值得从敦煌送来?   你送点白棉布都比送马要好。   而且按照规矩,契丹作为上国,还得赐下回礼。   你这是贺寿朝贡来了?还是来打秋风的?   回忆了一下这段不开心的经历,耶律德光还是准确的找到了,韩匡业话中的信息点。   “司徒是说,沙州的归义军很可能发生了权力变动?张氏代替了曹氏?”   “臣观来使名单,发现一人名叫曹延敬,应当是沙州曹家的人,臣请去试探一二,或能弄清情况。”   韩匡业点了点头,只要耶律德光批准,他就准备去试探一下,那个叫做曹延敬的副使。   千万不要把这个时代,想象成一个信息很通畅的时代,别说张昭,就是张义潮,知道的人也不会多。   归义军这个名词,在十八州归国之前,更是好多人都没听说过。   哪怕是后世那个资讯发达的时代,譬如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这种近在身边,坐飞机几个小时就能到的国家。   后世绝大部分也说不上来他们的总理、总统是谁?甚至连首都名字,在哪里?都少有人知道。   而此刻算距离的话,契丹腹心东京辽阳府距离沙州敦煌,足足有四千里之远。   按一天平均六十里的速度,不遇到天灾的情况下,也要足足走两个多月。   对于契丹君臣来说,沙洲敦煌,跟天边也差不多了。   所以耶律德光君臣,勉强知道沙洲敦煌归义军这个名号,就不错了,要弄清张昭的一切,真不是一时半会能行的事。   “我看事情没那么复杂!”左皮室详稳耶律颇德突然说道。   “不管这河西张韩王是何人?用意为何?他袭击了我大契丹国兵马,使陛下损失了上千勇士,就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们。   臣恳请陛下,不管河西来使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予答复。   等到云州城拿下,臣等愿跟随大王,以大契丹国天兵至夏州,命那张韩王亲自到军前解释,不能让左皮室军上千勇士枉死!”   耶律颇德是左皮室军的详稳,左皮室奉圣军名义上,也是他的部署,是以话一出口,萧实鲁也扑到了耶律德光身前。   “详稳所说,乃是持正之言,请陛下为奉圣军千余勇士,讨回一个公道。”   但这两人说完,一直老神在在的右皮室详稳耶律屋质,才慢悠悠的开口。   “问罪自然是要问的,但臣也要禀明陛下,云州至夏州,有七百余里,到河西凉州,至少有一千八百里之遥。   若这张韩王真如燕王父子说的那样,全有河西陇右,今又吞并了定难军,那必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击败的。   陛下若要兴兵问罪,最好能等到稳固燕云十六州之后,再做打算。   以目前来看,我大契丹国虽然铁骑无敌,但当务之急,还是吃下燕云之地,乃至继续掠夺晋国河北膏腴之地,而不是发大兵去打那穷苦的河西。”   耶律屋质是右皮室详稳,左皮室军吃瘪,他当然乐意看到。   而且他说的话,完全在理,就是耶律颇得和萧实鲁,也挑不出毛病来。   耶律德光闻言沉吟了片刻,以他的内心来说,他肯定是更倾向于耶律屋质所言的。   因为消化燕云十六州,然后逐步吞并晋国河北之地,才能一步步实现他中原天子的美梦。   而且光是燕云十六州就如此富庶,不管是丁口还是田亩或者说是农耕、冶炼等技术都给了契丹极大的提升。   要是能吞下整个河北之地,契丹国力,定会上一个新的台阶,到时候再去对付河西,就要轻松的多。   不过,河西人杀了他千余奉圣军勇士,耶律德光定然不能说不去报仇。   那样的话,就会寒了下面勇士的心,所以,他只能先开始和稀泥。   “诸卿所言,都有道理,还请司徒私下去见一见那曹姓副使,最好能弄到实情。   左详稳则整顿兵马,随时准备西行问罪。   右详稳与皇叔,多多费心云州之事,早一日拿下,我等就可早一日彻底吞并此等富庶之地。” ###第四百章 这算是蒋干盗书吗   夜已深,但契丹人款待归义军使者的晚宴才结束。   武达儿左拥右抱,两个够劲的契丹美人环绕在让他身边,不知道多快活。   不但是他,就是归义军使者团中略有地位的,也有美人相陪,最下等的力夫,也是酒肉管够。   他们在夏州城下围城接近六个月,早就把苦吃的够够的了,武达儿不约束他们后。   使节团的人那是敞开了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别提多开心了。   至于惠兴和尚杨和跟几个大云寺的僧人,则被耶律德光请过去,为一众契丹贵族讲解佛经。   河西的上等茶砖和上等白糖熬制的甜茶,幽州产的上等檀香,耶律德光本身也挺懂佛法。   杨和与众僧,与一众契丹贵族,也是相谈甚欢。   路过曹延敬帐篷的时候,武达儿故意伸手在两个契丹美人身上揉捏,惹得两个豪放的契丹‘大马’吃吃娇嗔。   武达儿当然知道契丹人是想干什么,而且就他身边这两美人的‘功夫’,估计明天早上都起不来床,晚上当然也不可能起床。   ……   “可是归义军曹副使?快请坐下。”   一间风格非常汉化的帐篷中,曹延敬见到了一个身穿青色圆领衫的文士。   “正是,在下曹延敬,忝为归义军副使,未知阁下是哪位上国官人?”曹延敬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的。   “诶!当不得曹副使官人之称,在下乃是大契丹国司徒、天成军节度使韩匡业是也。”   说是谦虚,韩匡业可是一点也不谦虚。   “荒野之人,拜见上国司徒!”   曹延敬一听对方虽然是汉人打扮,但是姓韩又是虚职司徒,实授一镇节度,就知道大鱼来了,赶紧就要下拜。   “不需多礼,不需多礼!”韩匡业赶紧来扶曹延敬,这会要套别人的情报,当然要做的彬彬有礼一点。   “贵使乃是河西汉人,某是草原上的汉人,大家都是有家不能回,当要亲近一点。”   听到韩匡业用同时被外族控制的汉人这个身份来套近乎,曹延敬长叹一声,略微抬起头,斜眼望着帐篷顶部。   心里开始回想祖父曹议金,时常流露出的对汉人身份珍重,以及对故乡的眷恋,慢慢开始积累情绪。   果然,几息之后,曹延敬眼里积蓄了一点点的泪水,眼眶微微发红,神情上有些感动又欲言又止,把那种有委屈不能诉的感觉,演绎的极为生动。   “韩司徒虽然生在契丹,但契丹国久慕中原文华,也可算是文华上国了。   现在又得了燕云十六州等汉地,就如昔年鲜卑北朝一般,哪里能算有家不能回?   我归义军群胡环伺,仅有沙、肃二州,那才算得上有家不能回。”   一番话,说的韩匡业心花怒放,他其实对于家族身在契丹,是有一点自卑的,毕竟契丹人髡发左衽,很难称得上多有文华。   这会曹延敬以北朝鲜卑比拟契丹,正中韩匡业心中所想,怎能不让他心花怒放,顿时对于曹延敬,也高看了那么一眼。   而且他也听出了曹延敬口中的言外之意。   这张韩王全有河西、陇右,但此人只说沙、肃二州。   那张韩王以十八州归国回汉,但此人还在说群胡环伺,必然是有内情的。   想到这,韩匡业放慢了说话速度,开始把话题往他想好的上面引,他要先确定曹延敬的身份。   “副使姓曹?不知道与谯郡公曹公议金如何称呼?”   曹议金掌握归义军十几年,刻意去找信息的话,还是能找到的。   曹延敬当下受宠若惊的一拱手,“司徒大人也知道归义军曹令公?正是在下祖父!”   妥了!韩匡业更兴奋了,他故意露出奇怪的表情。   “曹令公昔年曾遣使到我大契丹国恭贺应天皇太后万寿,某当然知道。   只不过有一事不明,贵主上河西韩王,也是归义军节度使?”   曹延敬脸上露出了纠结和内心剧烈斗争的神色,他嘴唇微张,双手握拳,指尖都因用力过度有些发白,胸膛正在剧烈起伏。   韩匡业大喜,果然有内情,他靠近了曹延敬一步,直视曹延敬的眼睛。   “我与副使虽然是初见,但却仿佛多年未见一般。   罢了!罢了!某还是直说了吧,今日请副使来,乃是我大契丹国陛下之意。   副使有何冤情,都可以说出来,若是有甚不公之事,陛下宽厚仁恕有体恤天下万民之心,定能帮副使伸张!”   曹延敬也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他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扯着韩匡业的袖子就噗通一声跪下,随后昂起头,只哭的鼻涕眼泪一起下来。   要多心酸有多心酸,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那张昭仗着舅父于阗金国大王的支持,强夺我曹家基业,我归义军乃是为矢志归汉而立,但那张昭却收揽河西陇右诸胡为自己所用,说是归汉,实乃灭汉!   如今河西尽是胡人的天下,曹家人有冤不得伸,我父十五日前病逝,那张昭竟然连向朝廷请个追封都不肯,让我父以布衣身份下葬,曹某不孝啊!”   如果张昭在这的话,他就知道,敦煌的那些老人,必须要杀头、流放、圈禁一批了。   因为曹延敬哭诉的前半段,就是曹元深日常挂在嘴边的话。   韩匡业兴奋已极,觉得自己马上就可以洞察河西虚实,还能掌握一个曹家人,这是多大的功劳啊!   他一把将曹延敬拉了起来,嘴里连连保证。   “副使请将那张昭之事,一件件悉数说来,放心,有大契丹国陛下为汝张目,任何冤屈,都能得到伸张!”   曹延敬感动的又要跪下磕头,韩匡业再次将他劝了起来,然后曹延敬就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两人足足谈了一个时辰,送走曹延敬后,韩匡业就开始给耶律德光写条陈,因为他终于弄清楚那河西张昭的一切了。   原来此子是昔年归义军节度使张义潮的曾孙,目前已经全有河西陇右,还拿下了定难军。   麾下战将百员,甲骑甲士一万有余,宿卫精锐超过两万,另有各部族轻骑五万以上,已成一方强权,不是随意可以拿捏小国之主了。   他在河西陇右,说是要归汉,实乃是靠各嗢末、党项、回鹘支持。   几个月前的浑河之战,实际上是因为他们被府州折家蒙骗,以为大契丹要去干涉他们夺取夏州。   张昭本意是吓阻,但手下军将为了战功,私自将事情闹大。   这情况韩匡业是信的,因为不但是河西兵将这么干,中原的牙兵,契丹的各部族军首领,也喜欢这么干。   不过这河西韩王,虽然实力不俗,但内部矛盾不少。   河西汉人以沙、肃两州为主颇有怨言,南部秦、渭等州,也不满张昭重用嗢末、党项等族的政策离心离德。   最后,韩匡业的出了结论,张昭有一定的实力,但内部问题不小,暂时很难和大契丹抗衡。   若是能挑拨起内部纷争,并不难对付,但不适宜现在矛盾并未彻底激化的当下,就去与之敌对。   ……   就在韩匡业与曹延敬密谈的第二天,武达儿等归义军一正两副三使,就受到正式的接见。   而在这几天中,武达儿四处拜见契丹贵族,茶砖、冰糖、白糖、于阗美玉、河西良马不要钱的往外送。   连耶律德光的叔叔耶律安端都收了一匹雄健的折耳马,而对武达儿等人印象大为改观。   武达儿在下面参拜,耶律德光则在上面思考。   跟着韩匡业套来的情报,耶律德光对张昭有了详细的认识,当然这个详细,是他自己以为的。   在耶律德光眼中,张昭是个很有心计,也很有统帅能力的人主。   属于那种典型有一票战斗力强悍的手下,但其他方面一塌糊涂的小国(部落)之主。   这种人,耶律德光在草原和辽东的山林中见的多了,比如那些林海深处的女直人。   不过他们绝大部分,最后不是成了耶律家的爪牙,就是被耶律家给灭了。   张昭与他们的区别,不过就是占据了河西之地,跟草原辽东大山比起来还算富庶。   出身汉人世家,识得些字,眼界和手段要高明一点而已。   算得上一世之雄,但跟他这种圣文神武的君王一比,就要差的多。   “大晋国河西陇右节度大使,归义军使,韩王张昭,特遣在下等为特使拜见上国天子。   特奉天竺那烂陀寺波斯匿王手抄大日顶经一份。   萨曼波斯王族、天竺夏希王族美人各一。   汗血天马一匹。   于阗彩绢一百匹,冰糖一百斤,白糖二百斤,上等茶砖三百斤,恭祝上国天子万寿圣安。”   嚯!这份礼单一出,整个皇帐中的契丹贵族和汉人高官都轰动了。   这份礼单不说价值,但看名头,哪都唬人得很。   河西的白糖、冰糖和茶砖,那在契丹国就是最高档的奢侈品,寻常官员和小部族头人都用不起。   更别说汗血天马与释迦牟尼挚友波斯匿王手抄的佛经了,这是无价之宝啊!   连那个出身高贵的美人,众人都快无视了。   唱报的同时,惠兴和尚杨和,手捧用七彩绢布和宝箱呈上佛经。   整个大帐中,所有的契丹贵族立刻开始颂唱佛号,连耶律德光也不例外,搞得像是在搞水陆法会一般。   “安排快马,抽调一百皮室军护送,立刻将佛经送到太后手中,祈保太后万寿!”   不得不说,耶律德光对他母亲述律平还是没的说,他只看了佛经一眼,然后轻轻摸了摸,就让人赶紧给母亲送去了。   紧接着进来的,就是张昭送给的汗血天马。   这种马包括混血二代和三代,张昭一共在全宁远(费尔干纳盆地)只搜寻到了四百多匹。   他留下了三百匹,到了一百匹东归,细心照料之下,现在也就不到五百匹,绝对是异常珍贵的。   张昭送来的这匹,是一匹劁了的公马,肩高五尺以上,差不多有一米六七左右。   这是一个非常恐怖的高度,要知道现在一般的战马,也就是肩高四尺四五寸,也就是一米四左右。   这匹五尺高的汉血马,站了营帐中,肩比不少兵将都高,算上高高昂起大头的话,犹如巨物一般。   耶律德光惊呆了,这样的马他见过,但那一般都是野外的野马王。   不容易抓到,抓到了也极难驯服,更没有这种浑身赤红色,看上去就高档的毛色。   这位契丹皇帝,楞了一下后,亲自从座位上走了下来。   他昂起头,推开了挡在身前的护卫,轻轻的抚摸了下马头。   马儿驯服的打了个响鼻,还伸长脖子舔了舔耶律德光衣裙下摆。   “这是天马啊!”耶律德光感叹了一声。   “恭贺陛下!得此天马!”他感叹完毕后,一众契丹、汉臣大拍马屁。 ###第四百零一章 上中下三策   这匹汗血天马给契丹人带来了极大的震撼,甚至耶律德光都没让人把它牵出皇帐,而是留在了帐中。   马儿也十分通人性的半卧下,竟有种怡然自得的王者风范。   耶律德光见了,越发觉得此马与他很是相配,唯一可惜的,就是被劁了。   当然会被劁,因为战马都会被劁,更是因为,张昭不可能让汗血马的基因流出河西。   这匹送给耶律德光的汗血马,可是他在疏勒城下缴获的那匹天马与一匹漂亮折耳母马配种出来的上等战马,基因非常优良。   在这个时代,这种档次的种马,那是妥妥的战略武器了。   在见过这匹汗血天马过后,两个来自波斯和天竺的美人,似乎不是那么让人激动。   两个美人虽然很有异域风情,姿色也算上等,但在耶律德光这里,并不算多稀罕。   好歹也是五六百万人的大国之主,耶律德光身边的美人,很多姿色都要超过这两。   至于异域风情,也就那样吧,因为此时的东北和漠北,还是有少量斯基泰或者白匈奴血脉后人存在的。   几百年后的女真人金国中,都还有黄头女真的存在,他们大多是被草原各族掳掠来的西边奴隶后人。   对于耶律德光来说,唯一让他有些感兴趣的,就是波斯这个名字了。   “听闻昔年大朝长安,有波斯王定居,未知波斯是何地方?距此有几千里?”   耶律德光不是在问武达儿,而是在问跪在地上的萨曼波斯王族美人。   美人轻抬螓首,轻声答道:“萨曼波斯位在上国西南,此去约有八千里。昔年留居大朝的波斯王,当是我族远亲。”   也行吧,萨曼波斯的始祖,是萨珊波斯王朝君主巴赫拉姆六世的后裔,算是远亲也没错。   耶律德光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波斯美人说的是带着洛阳口音的雅音。   虽然吐字有点怪怪的,但沟通是没问题的,至少可以放在后宫解解闷,要是连说话都不通,也没多大意思。   “那萨曼波斯现今国主是谁?其国土几何?治下之民有多少?”   可能是得了好东西心情舒畅,也可能是受限于交通,这个时代的人对于远方的消息特别感兴趣,耶律德光竟然破例多问了几句。   “我波斯国,称国主为埃米尔,此时的埃米尔哈米德殿下,乃奴之叔父。   叔父埃米尔治下,波斯国幅员千里,治下之民约有五百万。”   耶律德光震惊的看向了武达儿,幅员千里,治民五百万的国家,已经跟他的大契丹差不多了。   这样的大国王女,怎会如同奴仆一般被张昭四处赠送?   武达儿面带笑意,神情淡然中又隐约透露出得意与自豪。   “回禀上国天子,这越往西,国家虽大,然缺少熊虎之士,若非路途太远,哪轮得到他们称王?   大契丹天显十一年(934),萨曼波斯埃米尔纳斯尔,迫害布哈拉我佛信徒,还叫嚣要把让佛陀信徒与祆教徒一样,缴纳人头税。   于是我主韩王殿下,在舅父于阗大金国天子支持下,征发于阗、疏勒、碎叶三镇大军七万,略做惩戒。   首战药杀水边破喀喇汗与波斯五万联军,次战俱战提,再下雄城,最后于布哈拉城外,大破波斯禁军,斩杀两万有余。   波斯埃米尔哈米德,肉袒牵羊出降,我主得财货金银无数,掳王子公主数十人而还。   此女,就是波斯公主中相貌中上者,今献与上国天子。”   吹牛嘛,半真半假,艺术加工在所难免。   武达儿口才极好,只把耶律德光听的双眼发光,半晌,才如长鲸吸水般猛吸一口气后,喟然长叹。   “大丈夫当如是也!我这上国天子,倒是有些羡慕了!”   “那此天竺女子,也是韩王灭国所得?”耶律德光话音刚落,他旁边一个身材雄壮,面目凶恶的契丹男子大声问道。   “然也,此女乃是天竺夏希国国主之妹,夏希国也是治民百万的大国。”武达儿大声回答道。   “好!好!”耶律德光满意的畅快大笑了起来,这红花还要绿叶配,美人也需要其他东西衬托。   一个幅员千里,治民五百万大国的公主,就算长得一般,那在这些的加持下,也会显得美艳不可方物。   更何况还生的姿容甚美,更会说汉话,虽然此时契丹还没有后妃制度,但耶律德光已经准备好好宠幸宠幸了。   “兀那使者,回去告诉韩王,我乃天子之弟,昇天皇帝之子,皇太弟耶律李胡。   让他也送一波斯公主来,某不白拿他的,愿以良马百匹,海东青五对交换。”   说着,这位一看就是带恶人的耶律李胡,可能觉得这些还是有点不够,于是大头一甩,加码了。   “某这里还有从高丽掳来的美人,乃是高丽豪族黄州皇甫氏之嫡女,赠予尔主,权作交换!”   不得不说,武达儿是个合适的使者,这一番半吹捧半炫耀,不但把张昭的身份给立起来了。   连耶律李胡这样的人都觉得张昭是个人才,愿意用更平等的交换而不是直接勒索。   同时,他也把这票契丹人,从耶律德光到下面耶律家的男人,都给羡慕的不行。   男人嘛,这种原始的争夺欲望和征服感,是刻在基因中的,后世地图开疆的游戏那么盛行,就是明证。   “回禀大王,波斯公主身份高贵,须得禀明我主。”   武达儿当然不会马上同意,一是他没有资格,二是这玩意,多了就不值钱了。   张昭手里的波斯公主,其实不算少,十几个是有个,但除了几个真货以外,其余的身份都有点水。   比如赠送给耶律德光的这个,真实身份确实是萨曼波斯王族,是哈米德的侄女。   但实际上已经隔得非常远了,被掳来之前,不过是哈米德姨母的侍女。   开什么玩笑,张昭把人掳掠了这么远,要是真公主,除了他身边塞菲叶姐妹和送给李圣天的以外,根本不会往外面送。   因为你让人家破了家,从公主成了奴婢,还往外边送,能不恨你?   特别是送给耶律德光,肯定要防着枕头风啊,这可是妗娘曹元忻现身说法教的张昭。   所以只有这种身份真真假假的,才会听从张昭安排,至少不会坏事。   她们之所以能得耶律德光这种不缺美人的大国君主宠幸,身份其实是最耀眼的光环,比相貌的加成多多了。   这样的人送出去,要敢吹枕头风对张昭不利,那张昭就把她身份曝光。   光环一没,想在契丹这种竞争激烈的后宫保持地位,那就基本是妄想。   而在后宫,没了宠幸,没了地位,下场要多惨有多惨。   “无礼!还不退下!”耶律德光假模假样的训斥了耶律李胡几句。   不过他知道,这河西使者,一定会回去跟张昭说,张昭不傻的话,只要他耶律德光不反对,也还是会送一个地位低一点的过来。   只不过,耶律德光不会开口要了,因为从目前来说,这河西张昭送了他佛宝、天马、大国公主这三样无双珍宝,不会无所求,所求还一定很大。   而且双方之间,张昭在浑河边袭杀他左皮室奉圣军的事情,也还没解决呢。   可是这种气氛,又不适宜在说这种事情,耶律德光一下也没什么好办法了。   主要是他闹不清楚,张昭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退一万步说,就算提出条件,也不是一个使者能跟他谈的。   河西使者到这来的目的,应该是避免事态的进一步复杂化。   于是耶律德光设宴款待了武达儿一行人,同时暗中的这一条线也开始起作用,韩匡业开始让曹延敬,提供更仔细的归义军情报。   ……   晚间,晚宴终于结束了,耶律德光赶紧召见了韩匡业,韩匡业找到曹延敬,是去探武达儿的底细去的。   “如此说来,这河西张昭,是想接走云州城中的人?”   耶律德光听到张昭这个要求,瞬间刚刚收到珍宝礼物的好心情,顿时就被破坏了大半。   他没想到,张昭真正的要求,是想从他口中夺食。   左皮室详稳耶律颇德当然不想耶律德光轻轻放过张昭,他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陛下亲率大军,围困七个月,岂能只得一座空城?   就算是河西人只想接走大同军也不行,他们抗拒大契丹天兵,绝不可放过!”   耶律德光皱了皱眉,不是因为张昭,反倒是因为耶律颇德那句围困七个月。   在围云州之前,耶律德光没正经打过中原坚城,以前攻破的,都是些边荒的小城或者烽燧堡,云州这样的坚城,他还是第一次尝试。   嗯!这一尝试之下,差点把耶律德光打抑郁了,现在他听见谁说他围城七个月,心里就先不舒服了起来。   而耶律颇德没参透这点,还在那嗷嗷说云州如何,如何,整的耶律德光都有些要绷不住了。   左皮室详稳耶律屋质是个契丹人中的老狐狸,早就看出来了。   但他也不提醒,干脆让耶律颇德多说几句,惹得耶律德光快要爆发的时候,才开口说话。   “陛下,按臣所见,我们虽然弄清了这张韩王是何方神圣,但未见其人,总是不能准确判断。   不如我们遣使西去,让那张韩王到浑河边来,与陛下一晤。”   武达儿送了一匹上等折耳马和一年两百斤白糖,五百斤茶砖的商品供应权,就是为了买耶律屋质这句话。   “若是那河西张韩王不肯来,该当如何?”韩匡业低声问道,这是在替耶律德光问。   “若是他害怕不肯来,什么接走大同军诸人,自然就无从提起。   若是他来了,但是河西兵马并没有那么强悍,那就当场打杀了他。   若是河西兵马确实强悍,臣还请陛下以我大契丹国为重,暂且忍耐。   他日我等掌控了燕云十六州甚至晋国河北膏腴之地,有的是时间来对付这些河西人。” ###第四百零二章 相会杀虎口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首北朝民歌,描述的就是浑河边美景。   与几百年后的明清乃至共和国早期,此地生态被破坏,导致黄沙卷地不同。   此时的浑河边,可以真正当得起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美景。   就连在后世河道宽又浅,河水泥沙含量极大的浑河,在此时都是比较清澈,水量也比较充足的。   张昭接见了跟武达儿一起回来的契丹使者之后,就召集众将商议了半天。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可错过此次会面。   一是可以与契丹人缓和关系,好争取时间消化定难军四州、灵武军三州,以及继续开发河西陇右的地盘。   二是可以趁着这个窗口期,拿下高昌回鹘,消灭身后最大的隐患。   只要没了高昌回鹘,就不担心会被契丹人东西夹击。   而且高昌回鹘的仆固家可汗是整个安西北庭,最后一个回鹘人的可汗。   张昭要是击败了高昌回鹘,就可以逼迫回鹘人承认他的菊儿汗尊号,成为安西、北庭、河西回鹘人、拔悉密人的共同可汗。   更重要的是,在回鹘以北,还有黠戛斯部落二十万人存在。   长兴二年,既九年前的公元九三一年,黠戛斯遭遇严重的白灾,又被契丹威胁,遂投靠了契丹人,契丹人设立黠戛斯大王府进行羁縻统治。   后世都把黠戛斯,以及黠戛斯以南阿尔泰山一代的部落,当成契丹人的统治范围,实际上这是不准确的。   这些部落,只是名义上臣服于契丹人而已。   契丹人也只是进行了收几张牛羊皮后,就不去劫掠他们的粗暴统治。   说白了,这不过是这些部落在给契丹人交保护费,以免除被契丹人打劫。   历史上他们经过一百多年的契丹统治,逐步契丹化。   有些部落首领还跟契丹人联姻,最后成了耶律大石得以在河中立足的基础。   但现在对于契丹人来说,这些部落并不重要。   不过张昭还是看得上的,至少他们的牛皮、牛筋、牛角等可以用来做甲和弓的战备物资,张昭很需要。   所以张昭准备在解决高昌回鹘,让回鹘人也尊他为菊儿汗之后,去威胁拉拢并逐步掌控这些部落。   而且他也有一个耶律德光所没有的优势,那就是张昭轮转圣王的身份。   黠戛斯的信仰与高昌回鹘差不多,都是拜火教掺杂着摩尼教,这两教转换成佛教非常容易。   在中原,张昭的轮转圣王加法王菩萨头衔不能铺开,因为他要在中原一定程度上通过打佛教寺庙的土豪,而获取生产资料以促进生产。   而且中原汉族的文化,基本没有神权生存的土壤,在中原搞这个,属于是得不偿失。   但在青塘高原和黠戛斯所在的外天山、唐努乌梁海、北海(贝加尔湖),这套做法很吃香。   以武力威胁,以盐糖茶三大杀器诱惑,用改良后佛教控制思想,那画面,想想都美。   当然,选择会面的最大原因,张昭和手下一众军将都没说,但谁都知道。   那就是自去年七月底张昭率军出征以来,大军离开凉州,已经八个多月了。   这八个多月以来,最多时算上民夫,用兵规模接近七万。   对于新生的河西政权来说,消耗的钱粮已经逼近极限,过去一年多积存的粮草,基本也已经消耗完毕。   同时,去年的秋收和今年的春耕,都因为抽调了大量的丁壮,而导致进度有所延缓下降。   军心士气方面,经过了六个月的夏州围城战,从上到下,疲惫不堪,都希望赶紧回河西去修整。   同时这两万各部党项诸羌骑兵才刚刚收服,战斗力还是一个比较薛定谔的状态,并不能作为可靠的倚仗。   所以看着张昭率领了数万大军,但实际上,全军上下都不希望继续开战,至少是和契丹这样看起来就比较强大的敌人开战。   他们现在雄赳赳气昂昂的跟着张昭往浑河而去,完全就是靠张昭自身的威望,从而让手下的士兵保持了较高的士气。   但威望这种东西,不能多用,也不能用得太狠,积攒起来难得很,丢掉可就太快了。   退一万步说,即使上下都愿意与契丹人碰一碰,张昭也不会选择这个时候。   因为河西军能用两三万人就可以出击四方,并且保证强大的战斗力的法宝,很特殊。   譬如在我大宋时期,一个正规的甲士,需要配备一个帮他着甲,战阵上反复冲杀间歇喂饭喂水,甚至充当按摩技师的辅兵。   一个帮他在缺少骡马时背负甲胄的力夫。   一个给他打理、修补甲胄,背负米粮的准匠人。   每一火也就是十个甲士,还需要两个照顾骡马的民夫。   也就是说,一个甲士背后,至少是需要三个人来伺候,有时候会需要四个,这样才能保证甲士充足的体力和专注战场拼杀。   这也是宋军,往往一搞就是十几万人,但实际作战的,也就三四万最多四五万的最大原因。   而在归义军中,甲士们拥有的辅兵和民夫是多少呢?   差不多三到四个人拥有一个,而且这些辅兵还大多会兼任团结弓手,并不是时时刻刻在甲士们身边。   其中固然有归义军布面铁甲和锁子甲多,穿戴方便,重量轻,以及骡马远多于一般军队的原因。   也有归义军甲士耐苦战,能吃苦的因素在里面。   自古秦兵耐苦战,可不是说着玩的,河西陇右那也是秦兵的一大来源。   但不管怎么说,虽然这为归义军出动大军,节约了极大的成本,提升了行军速度。   并且在战场上不容易崩溃,毕竟甲士多、精锐多,而辅兵、民夫少,军队自然就不容易被打垮。   可是在经历过长时间的征战之后,这种优势,就会被逐渐抵消。   身体和心里上的疲惫,比一般的军队,还是要来的快一些的。   所以,此刻的归义军,战斗力和意志,都不是最佳的状态。   面对契丹这样的敌人,张昭不会选择在此时跟他们开打,与耶律德光会面,那就是避免此时开战的最好机会。   双方的会面地点,就定在浑河边的一座小烽燧堡中。   这个烽燧堡原本属于长城的一部分,唐代只是不修长城,但不是没有长城,反而对于汉代和北朝长城某些功能性不错的地段,维护还是很上心的。   这个无名烽燧堡就是其中之一,四百年后,它还会有个响当当的名字-杀胡口。   当然现在远没有像历史上那样,成为出塞的主要关口,他就是一个小土城烽燧堡而已。   对于张昭和耶律德光来说,他们这种层级的人物会面,那是非常非常考验各方水平的一件事。   选定地方和日期之后,双方的先锋部队,就开始进驻了这里。   张昭选定的,是白从信的三百轻甲骁骑和李存惠所部最精锐的三百骑兵。   至于慕容信长,他则在离此大约五里左右的地方,替张昭控制军队。   阎晋、氾全、阴鹞子、马鹞子、马杀才都不在,也只有慕容信长控制军队,张昭最为放心。   同样的,耶律德光也拣选了左右皮室军各三百骑兵,还很贴心的把皇叔耶律安端和弟弟耶律李胡都带在了身边,他必须要这样,才不担心有人捣鬼。   而在双方见面以前,各自就向对方派出了数十人的观军使。   表面上说,是去观赏对方军容,实际上是去确定对方遵守了约定没有。   因为按照约定,双方各除了这六百骑兵以外,都必须将军队退至五里以外。   张昭派沈念般、折逋嘉施、黄英达三人为观军使,率上百精骑巡查,基本确定契丹兵马,都遵守了约定。   耶律德光派耶律屋质、韩匡嗣等为观军使,除了确定河西兵马都在指定位置以外,还向耶律德光报告了他们眼中的归义军。   旌旗招展,战马雄健,数千铁甲士手持强弓硬弩,列阵一个时辰而不动分毫,轻重甲骑骁悍无比,各部游骑遮天蔽日。   在张昭和慕容信长看来,他们这三万五千大军,能有契丹皮室军这个档次的,最多也不会超过五千人。   但在耶律屋质和韩匡嗣看来,河西归义军中,能与皮室军相比的,最少有一万人。   特别是那最精锐的手持陌刀,装备布面铁甲和强弓硬弩的一千多人,战斗力远在一般皮室军之上,是相当可怕的精锐。   得到这个回复的耶律德光当即明白,归义军,不是随便抽调三五万人就可以击败的,遂也熄了突袭张昭的打算。   加上会面之事,张昭没有给契丹人任何漏洞可利用,双方的会面,就如约而行了。   杀虎口位于一个浑河流经的山谷处,两侧高山相对望,中间就是河谷,历来都是朔州、云州出入草原的重要通道。   关上两方都没有驻兵,河面的地点,就在山谷边的沙滩上。   这里搭建起了一个相会的高台,张昭和耶律德光各自带了三十名侍卫,其余骑兵都在台下几百米处等候。   耶律德光一身紫袍,打扮的很有汉家风范,头上照例是发髻网兜。   不过这身紫袍相当肥大,衣袍下影影绰绰的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张昭的打扮,竟然跟耶律德光差不多,照样是一身紫色圆领衫,只是也好像有点大了,头上则缠着罗幞头。   区别最大的,不过是张昭人还年轻,又经常锻炼,因此身长如玉,腰背挺直,给人一种阳刚之美。   耶律德光已经三十八岁了,当上契丹国主之后,不可避免的开始发福。   这身肥大的紫袍一穿,更显臃肿,看起来颜值低了张昭很多。   不过,两人一见面,顿时就起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无他,虽然一人带了三十个护卫,但能近到两人会面高台的,只有两个护卫。   不约而同的,张昭带了蛮熊和顿珠,除了这两步战无敌以外,还有个好处,那就是身材十分雄壮,万一有变,两人一个关门,就能把张昭完全遮住。   耶律德光也一样,选的两个卫士,身材跟蛮熊和顿珠有得一拼。   张昭估算了一下,如果他现在扑过去的话,对面那两个雄壮武士往耶律德光身前一挡,他大概率是撞不开的。   哪怕就是蛮熊、顿珠和他三人一起上,耶律德光也能从容翻下高台。到时候就麻烦了,双方就要真正不死不休的开打。   而且,两人宽大的衣袍中,肯定不约而同穿的是环锁铠,别说手里没武器,就是有武器,也不是几刀能解决的。   考虑到这些,张昭也熄了弄死耶律德光,让契丹人开始内乱的心思。   两人都对自己的安全,做了最严密的考虑。   “河西之主为大契丹国皇帝陛下请酒!”   两人坐定之后,各有熊虎之将分立左右保护,又有各自内侍上前,摆上瓜果菜蔬和美酒。   这句话不是张昭说的,而是他的拔悉密内侍说的。   内侍说完,恭敬的一个肃揖礼,就要过去给耶律德光斟酒。   不过耶律德光的内侍却站在旁边没有离开,不让张昭的拔悉密内侍过去。   “河西之地,可是晋国之臣?”耶律德光看着张昭,亲自说话了。   “河西之土,乃中原之地。非是臣属,乃是手足耳目。”   张昭当然知道耶律德光的意思,他要是承认河西是后晋的臣属。   那耶律德光是石敬瑭的父亲,张昭不过是他假子的臣属,该用什么礼仪来对耶律德光呢?   “韩王以忠臣义士自居,今却不肯明说是否晋主之臣,十八州归国,莫非是作伪?”   “燕云之地,也是中国之土,陛下占据燕云,是也要如匈奴、突厥、沙陀故事,臣属中原?”   耶律德光勃然大怒,“我乃晋主之父,燕云之地非我索取,乃是晋主甘愿割让!”   张昭也反唇相讥,“某只听闻有父亲留下遗产给儿子,没听说儿子反赠予祖产给父亲的,陛下莫非是入门墙的继父?”   所谓入门墙的继父,是指那种有钱人家妇人死了丈夫后,再招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丈夫。   不过说是丈夫,实际上跟入赘差不多,孩子不跟他姓,也还是住在女方家中,地位很低。   别说,这么一比,还真他妈有点像! ###第四百零三章 何不约为兄弟   马蹄踢踏,一将身穿金丝铁扎甲,头戴亮银狻猊盔,自契丹人阵中飞奔而出。   他手持马槊,怒指张昭所在的高台,因为张昭刚才侮辱了耶律德光。   “无礼蕃贼,竟然辱我大契丹天子,速速下来受死!”   耶律德光身边内侍看看河边威武的契丹勇将,又转过头颇为自豪的看着张昭这边。   “此乃我大契丹国寿昌皇太弟,尔等在河西,可见过此等勇士?”   耶律李胡虽然出阵,但叫嚣的对象却不是张昭,而是对面归义军的数百骑兵。   因为张昭不可能下去与他斗,只有这数百骑兵中,会有一个身份与他相当的人出阵。   这是有讲究的,耶律李胡是契丹皇太弟,张昭这边就不能随便派个人,比如蛮熊、顿珠这种近卫就不行,那样不对等。   耶律德光身边内侍通报是谁的时候,一半是在自豪,一半是在点名身份。   那张昭这边,能出场的就只剩下了一个选择。   耶律李胡话音刚落,一员身穿青色布面铁甲,头戴插了灰白色鹖羽精钢双层盔的小将策马而出。   小将也手持马槊,极为威武,除了张大王的假子李存惠外,没有别人。   “塞下烂奚,口无遮拦,可识得汉家英豪?”   这下,张昭身边的拔悉密内侍也傲娇了起来。   “此乃大王假子,大唐宗室,陇西李氏子李存惠,尔等可知大朝血脉尊贵?”   好嘛,还没开打,耶律李胡和李存惠一人一口蕃贼、烂奚。   上面的两个内侍一个宣扬武力,一个质疑对方是胡人身份低微。   本来只有一点点的火气,立刻就给拱的高高得了。   张昭听到蕃贼这两字,那就是无名火起,吐蕃这个词,简直像是跟他绑定了一样。   耶律德光内心邪火也烧的旺旺的,他们契丹人与奚人还是有区别的,但别人可不会来区别,统统以烂奚来辱骂。   对于耶律德光来说,这是他最不愿意听人提起的字眼。   上面说话间,下面已然开打,耶律李胡是耶律阿保机诸子中最能打的。   虽然脾气暴躁,生性残忍,但力大无比加上自幼练习枪棒马术,可不是好相与的。   李存惠也不遑多让,他们沙州李家是陇西李氏分支,祖上几百年都是靠武艺混饭吃的。   昔年张义潮骑兵的时候,李存惠曾祖父李明振兄弟数人,就是归义军大将。   不过,这不是生死搏斗,所以双方近到了三十步左右的时候,才开始驱动战马加速。   刹那间,两匹战马一个交错,李存惠一槊当胸捅到了耶律李胡胸口。   耶律李胡惨叫一声,哪怕穿了重甲,但当胸被捅了一槊还是不轻,搞不好肋骨都出问题了。   不过在眼前一黑的同时,耶律李胡拼命一槊也朝李存惠挥了过去。   李存惠为了不错过捅翻耶律李胡的良机,只能稍微一矮,用肩膀处的肩吞,硬生生挨了一下。   这耶律李胡力气绝大,李存惠只觉得肩膀一阵剧痛传来,恐怕也被击伤。   但他知道此时是非常时候,硬是强忍剧痛,举起手中的马槊,耀武扬威的长啸一声。   “快送皇太弟回去医治!”   这话不是耶律德光说的,而是张昭说的,因为此刻战败的耶律李胡,只有张昭有权力处置。   耶律德光也紧张的看着河滩边,直到耶律李胡被人扶着慢慢往回走后,方才有些放心。   只是心里万分不爽,这下打输了,张昭刚才骂他是入门墙的继父,只能就此作罢。   此时风气就是如此,契丹人也还保留了大量塞外民族强者为尊的习惯,胜者掌控一切,败者无话可说。   接下来的场面,有些尴尬,耶律德光虽然摆出了一副无所谓的神态,但压抑的气氛,丝毫没有改变。   张昭则无所谓,他再次示意身边的内侍去向耶律德光请酒,这次耶律德光身边的内侍没有阻拦。   河西内侍弯腰从耶律德光自己带来的酒瓶中,为耶律德光倒上了一碗美酒。   “河西之主为大契丹皇帝陛下请酒!”   耶律德光端起碗来,目视身边的内侍,契丹内侍也走过来,提着张昭自带的酒壶给张昭斟满了一碗酒。   “大契丹皇帝陛下,请河西张大王满饮此碗!”   李存惠这一槊,为张昭争取到了耶律德光面对面的一句大王称呼。   两人对饮了一碗酒,张昭又把身前的一碗青紫红三色葡萄干递给身边的契丹内侍。   “河西苦寒无所出,唯有出得些许葡萄,此葡萄干,三晒三收方成,请陛下品尝!”   契丹内侍拿着葡萄干过去了,张昭的拔悉密内侍也端着一片切好的雪梨片过来了。   不知道这些契丹人是用什么办法,把雪梨保存到现在的?   “辽西产的些许白梨,滋味尚可,请王品尝。”   耶律德光捻起一粒葡萄干,张昭也捏起了一片雪梨,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两个老油条对望了一眼,几乎同时把葡萄干和雪梨往嘴里放。   这是哪怕有一点不对,恐怕马上就要吐出来,然后召集人手杀了对方。   这种会面,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于是张昭决定增进一下双方的关系,当然也是为了气一气石敬瑭,看看有没可能把这儿皇帝早早气死算求。   “此地,原属前唐太祖武皇帝起家之地,陛下之父昇天皇帝曾与武皇帝在此盟誓,约为兄弟,诚为佳话。”   前唐太祖武皇帝,指的就是被追封皇帝的晋王李克用,昇天皇帝这奇奇怪怪的称号,则是耶律阿保机。   这两人当年曾经牵手为盟约为兄弟,誓要复兴大唐共讨朱梁,结果耶律阿保机最后鸽了,还背信弃义,李克用深恨之。   当然,耶律德光不会让人说他父亲背信弃义,反而把耶律阿保机和李克用约为兄弟的事情,拉出来大说特说,以此收北地英豪之心,一面也证明他们契丹不是蛮夷。   耶律德光听到张昭这么说,饶有兴趣看了张昭一眼。   “昔年我父昇天皇帝一统契丹各部如日中天,武皇帝天下英豪,两人约为兄弟,自然是美谈。”   耶律德光言下之意很明显了,耶律阿保机和李克用都是一时英雄,自然可以约为兄弟还能盟誓。   你张昭是什么身份?可以与我圣文神武大契丹皇帝约为兄弟?   张昭微微一笑,“河西贫瘠,的确难出英雄,不过越往西,国富兵弱越有数十,某正在思虑。   是用河西精兵西进一统诸国,全有昔年大唐安西、北庭、河中、波斯诸军州,为关西诸国大君?   还是举众向东,惩戒不臣,安黎庶百姓,以待中原雄主呢?”   他在忽悠我!   他定然是在忽悠我!   他想让我相信他会把兵力投向西边。   耶律德光心里在狂叫,但虽然清晰的知道这一切,耶律德光也不得不承认。   以归义军的实力,张昭若是肯向西,对契丹来说,确实是件好事。   哎哟!还诱惑不到他,张昭定了定神,继续施展忽悠大法。   “沙州以西,有国名为大回鹘汗国,我等归义军汉儿,以高昌回鹘称之,其祖上乃是某曾祖太保公麾下叛将。   其背主自立,窃据大朝土地,某正有意讨伐。   更西处,还有国名黑汗汗国,其主萨克图被某从疏勒城杀败,一直想要卷土重来,也是个不小的威胁。”   通过这几天的了解,耶律德光也从曹延敬那里了一些安西以西的情况,他知道张昭没有说谎。   耶律德光盘算了一下,以河西归义军的实力,要击败甚至收复高昌回鹘和黑汗汗国,没有五年八年根本无法成功。   因为只算路途就知道了,这可是东西四五千里的距离。   想到这些,耶律德光实在无法淡定,他已经三十八岁,按照此时人的寿命,也就是十到十五年好活,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了。   “韩王为何与某说这些?难道是要大契丹支援些许兵马?”耶律德光开始试探张昭。   张昭长叹一声,“我家世居河西,祖上五代人都为反抗吐蕃,率众归国为奋斗。   惜乎大朝不在,今虽然归国,但中原衰微,只能统合各族,恢复生产。   本意是以待天时,但晋主非人主也!岂有无耻屈膝可为天下至尊者乎?   不知何时?才能出现太宗文皇帝那样的天下之主啊!”   耶律德光脸上表情非常精彩,一方面他认为张昭的话有可信度,一方面他又是晋主屈膝叩拜的对象。   另一方面,他很同意张昭的话,石敬瑭那样的人,怎可为天下至尊?   理智上,耶律德光知道张昭很有可能是在忽悠他,但脑海里,却不断回想起他自己做了无数遍的推演。   当今中原,想抱他大腿的数不胜数,当然反对的也不少,但耶律德光不在乎,成大事者,怎么可能没有人反对。   他耶律德光乃是大契丹皇帝,已有燕云形胜之地,五年生聚统合胡汉,然后重用汉官,用汉地之地制度,习汉地语言,学汉地文华,以契丹贵族为陇西武勋或代北武勋集团。   此后如同前唐高祖李渊或者后唐庄庙李亚子一样,自北向南,一统天下。   晋主失德,远胜昔日杨隋和朱梁,未必他耶律德光就不能成功。   看着耶律德光脸上阴晴不定,张昭趁热打铁,直接粘了过去。   “一见陛下,就知陛下乃是天纵英主,某与陛下各居西东,能有一面之缘,或是佛祖成全。   若能约为兄弟,各守一方,诚为盛事,又可为后世子孙遗下福祉。”   耶律德光也有些心动,暂时安抚好张昭,等到入了中原,再来想法解决。   而且他现在与张昭面临一样的困难,契丹大军围困云州快九个月了,兵疲马乏,无力再打大战,更要花费精力解决云州,再拖下去,就要成为天下笑柄了。   “韩王终归是晋主之臣,吾乃晋主之父,这样不妥吧?”耶律德光假惺惺的为石敬瑭考虑上了。   “并无不妥!”张昭斩钉截铁的回答道:“我有子信长儿,娶明庙十五女永乐公主,与李皇后乃是亲姐妹。   昔年昇天皇帝与武皇帝约为兄弟,陛下与我,正好也是兄弟啊!”   嗯!逻辑上说得通,李克用和耶律阿保机是兄弟,那么耶律德光和李克用的养子明宗李嗣源就是兄弟。   张昭的儿子娶了李嗣源的女儿,他与李嗣源是亲家,石敬瑭则是李嗣源的女婿。   这么一算,张昭还真是跟耶律德光一辈的,石敬瑭就该叫我张大王为叔父。   耶律德光心里一动,石敬瑭认他为父,正是因为这个逻辑,所以并不算很离谱,离谱的是割让燕云十六州。   不过嘛,要是张昭这二十来岁的小年轻与他约为兄弟,立刻就会成为石敬瑭的叔叔。   这本来就卖国认父为天下笑,现在底下臣子通过这种方式,变成了叔父,会不会把石敬瑭给气出个好歹?   他耶律德光是石敬瑭的父亲,其实在很多方面有些束手束脚的,在事实上限制了耶律德光大举进攻中原。   若是能把石敬瑭气死,石重贵、景延广等人还愿意爷侍他么?   不肯的话,南下的借口,是不是就有了? ###第四百零四章 张大王的又一个母亲   张昭要和耶律德光约为兄弟,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不单是两个人的事,还关系到两国的关系,而且张昭明面上还是晋国的臣属。   于是杀虎口相会过后,两人开始频繁派出使者沟通,契丹和归义军内部,也开始了讨论。   讨论了过程中,张昭驻兵浑河西北,耶律德光驻兵浑河东南,各自仍然保持了相当的警惕。   而在这断时间内,归义军不断向契丹人展示归义军的强大,提高张昭在契丹人心中的地位和形象。   武达儿带上兄弟武原儿,再次出使契丹,开始了一路大撒币游说权贵。   同时曹延敬这边,也开始契丹人透露一些信息。   最大的方面,就是关于张昭和高昌回鹘仆固家的恩怨,以及和喀喇黑汗萨克图的恩怨。   耶律德光于是知道张昭的宠妃曹氏,就是原喀喇黑汗的王后,萨克图的女儿也被俘虏等。   归义军这边也有些小言语,但都不是主流。   因为此时人,恨的并不是契丹吞并燕云十六州,因为人家不想吞那才怪了。   绝大部分人,恨的是石敬瑭卖国求荣。   特别是耶律德光亲率六万大军围云州八个月不能下后,那是彻底让人看清了契丹攻坚能力之拉胯。   如果不是石敬瑭无耻,耶律德光哪能得到燕云十六州?   特别是河北、河东两个地方的人,那是恨死石敬瑭了。   双方对峙十日以后,张昭主动施放了浑河边被俘的数百左皮室奉圣军俘虏。   第二日又放还了他们丢失在浑河边的衣甲武器。   随后依照契丹人习俗,准许他们派数百人,到埋葬契丹兵马的乱葬坑中,将尸首起出来烧成骨灰带走。   这让契丹人态度有所软化的同时,又回忆起了被击败的经历,让上下兵将心里,更升起了不愿意和归义军作战的想法。   也让他们明白,张昭最开始提兵东来,可是带着目的来的。   张昭此时也很烦闷,耶律德光一直不作出决定,自他率大军自夏州北上,又已经一个多月了。   军心思归,粮食将尽,若是还过半月没有回应,他就待不下去了。   终于,在送还契丹人战死者骨灰的两天以后,契丹来了使者,是关于云州城的。   耶律德光坚持云州军民都已经是大契丹国民,不同意张昭要将他们接走的方案。   张昭猜测,这一定是石敬瑭派来的使者,饶了个大圈从幽州方面赶到了。   但就算有了石敬瑭的诏令,耶律德光也拿不下云州城。   因为吴峦等人虽然也有了退意,但没有得到安全保障的情况下,不可能开城。   谁还不知道契丹人的德行?   据此张昭大胆猜测,耶律德光看是来表明态度,但实际上是来寻求张昭帮助的。   因为他要结束目前这个尴尬的局面,就要有个云州人信得过的人做担保,保证他们的人生安全后,云州城才会交出来。   张昭沉思良久,对于云州,他现在确实无能为力保不住了。   而云州城的吴峦等人,也实际上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死伤数百人,坚守云州八个月,恐怕现在云州城中,能吃的都已经吃光,实在无法让人再苛求他们什么。   历史上他们坚守七个月之久,得到耶律德光的保证后,让出了云州城。   这个时空还多守了一个月,更因为有了张昭这个外援,他们不愿意冒险去相信耶律德光。   张昭猜测,云州城很可能派出过使者,向耶律德光表明只愿意相信张昭。   想到这,张昭对作为专使到这里的韩匡业朗声说道。   “请回去禀告陛下,云州居民,去留随意,只要陛下愿意下诏厚待,愿意离乡的总是少数。   但那四千大同军兵将和一万余大同军家属,我必须要接走。”   韩匡业略微抬起头看了张昭一眼,“不知大王,要把这些大同军兵将安排到何处?”   看样子耶律德光是不想张昭把大同军安排到夏州了,但张昭决定不甩他。   这件事情上,耶律德光想要拿下云州还不被天下耻笑,那就要大大的有求于张昭,他有什么资格还来提条件?   “河西、陇右、灵武、夏绥哪里都缺人,哪里也都可以安排!   贵使还是回去告诉陛下,这些人随便到任何地方,那也比他们去河东好一些,河东刘太傅,可是人杰!”   韩匡业脸色一下就边凝重了,因为他明白张昭的意思。   河东刘知远可是一直就很反对石敬瑭父事契丹的,而且河东晋阳就在云州以南,可比从夏州到云州方便。   更重要的是,河东刘知远正在跟契丹争夺前唐阴山副都督白承福所部十几万人。   这些以吐谷浑为主,夹杂突厥、党项、奚人甚至契丹等族的部落,一直是阴山中的重要组成力量。   现在白承福不堪契丹压迫内迁,居于代北等地。   但这十几万人并不是他们的全部,契丹境内还有数万到十万人。   也就是说,白承福归于刘知远后,刘知远可以利用白承福等人,继续诱降契丹境内各族。   所以对比起张昭,刘知远控制白承福后,威胁比张昭的河西归义军不知道大到哪里去了。   要是这些对抗契丹人八个月的大同军,南撤到了河东刘知远的地盘上,云州一线,就别想再有宁日。   当然,韩匡业不像张昭这样知道历史上进程,他要是知道的话,就不会紧张了。   因为历史上刘知远控制白承福部之后,为了不进一步刺激契丹,导致契丹人南下,竟然不敢收揽大同军这几千兵马和万余家属,任由他们在河东挣扎求存。   最后其中一部分随吴峦战死于贝州以外,大部分又不得不返回云州。   而契丹人特别是萧绰时期,对他们大加安抚,于是这部分本来是抵抗契丹的豪杰,愈加怨恨朝廷,归心契丹,视中国如仇寇。   等到北宋北伐的时候,特别是第二次北伐,潘美、杨业出雁门北上。   云州汉人与原本属于中原的汉化诸胡,具体的说就是这部分大同军的后人拼死抵抗,导致攻取云州比原定计划困难了许多。   不过由于不能猜测到刘知远会怎么做,韩匡业只能沉默了,然后迅速回契丹大营汇报。   因为他认同张昭所说,大同军这些人就算是去夏州,也比被刘知远获得要好得多。   ……   一阵骡马的叫唤声传来,这是裴远冒险派人,从灵州顺黄河而下押解的一批粮草到了。   去年银夏宥绥四州的秋收,今年的春耕,几乎被耽搁了一半,郭天策五日前就来信了,银夏四州实在难以抽出多少粮食了。   那么这批从灵武来的粮食,几乎就是张昭获得的最后补给。   没时间跟耶律德光耗了,如果今年银夏宥绥不想发生大规模饥荒的话,张昭还要好好调度才行。   哪来的时间,继续在这浑河跟契丹人对峙。   五月初,张昭派白从信和黄英达,各率九百精骑沿浑河而上,从浑河上游的苍头河浅水处突入。   他们绕过武周城,也就是共和国大同市左云县,最后消失在了这片高原之上。   武周城距离云州只有不到百里,当白从信和黄英达进入武周城以东后,耶律德光终于紧张起来了,派出使者再次来到张昭大营,开始商量双方约盟的时间和地点。   真是他妈贱的,不逼一逼,就是不知道害怕。   五月十五,在云州大同军代表,契丹和归义军随军高僧团的见证下。   张昭与耶律德光在鸳鸯泊,也就是岱海湖边,按照中原习俗摆上牛羊猪三牲,又依契丹习俗烧木祭天。   两人手拉手,约为兄弟,立誓各安西东,互不侵犯。   张昭称耶律德光为兄,称应天太后述律平为世母太后。   每年应当在世母太后生辰时派使者恭贺,上贺礼于阗彩绢一千匹,河西白棉布两千匹,河西白糖、茶砖各一百斤,冰糖五十斤。   耶律德光称张昭为弟,称张昭嫡母于阗奉天长公主为叔母。   在奉天长公主生辰时,契丹当遣使贺寿,赐贺礼金银饰物二十件如金花银唾盂、摩羯纹金花银碗、鎏金银冠等契丹金银器物。   另有上等东珠、契丹瓷器,人参、鹿茸赐予。   这份贺礼并不对等,契丹的回礼价值,大约只相当于归义军贺礼的一半,但张昭实在没精力在这方面跟契丹人磨牙了。   这些草原民族,似乎就喜欢在贺礼这方面,凸显一些地位。   约为兄弟之后,耶律德光同意张昭接走云州大同军的四千士兵和一万四千人家属。   双方约定,灵州、夏州属于归义军的地盘。   但西受降城、中受降城、东受降城等包括振武军,天德军在内的地盘属于契丹。   这相当于将整个河套除了宁夏平原所在的地区,差不多就是后世巴彦淖尔市临河区到呼和浩特城这片,都划给了契丹。   不过这些地区,张昭根本就没掌握过,早就被契丹人占据,轮不到他同意不同意。   契丹人只是要张昭正式承认,不来骚扰就行。   双方互相的要求,就是你别来夺我的河套,我不去骚扰你灵州。   一东一西,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第四百零五章 谁是真人主   邺都,安重荣之乱平定,杜重威又在镇州杀成一片白地,北地遂平。   而南边山南西道节度使安从进的叛乱也被平定。   原来襄州被围八个月后,城中粮草食尽,又外无援兵,马楚、荆南的水军也不断增兵。   安从进父子上天入地皆无门路,终于被高行周等人攻破城池,安氏父子兄弟并家人数十人被杀,叛乱平定。   不过石敬瑭的好心情就到此为止了,两个月前,石敬瑭以杜重威大破安重荣为由,加封杜重威为侍卫马步亲军指挥、许州忠武节度使、同平章事。   可能是觉得刘知远收纳白承福部,断了安重荣的后路有功。   也有可能是杜重威此人,实在是有些上不得台面,石敬瑭于是也给刘知远加了同平章事。   结果刘知远在太原勃然大怒,他认为石敬瑭是在白嫖他的声望,给杜重威开路。   因此每当有石敬瑭的使者到,刘知远就把太原署衙给关起来,连续四次拒绝石敬瑭的封赏。   石敬瑭得到消息后,在邺都对刘知远破口大骂。   “知远虽有功,但重威乃是朕之妹夫,也有大功,他刘知远身为臣子,怎敢如此拒绝君主的制命?”   身边枢密使赵莹则赶紧苦劝石敬瑭,“陛下昔在晋阳,兵不过五千,为唐兵十馀万所攻,危于朝露,非知远心如铁石,岂能成大业?   奈何以小过弃之!窃恐此语外闻,非所以彰人君之大度也。”   历史上这一幕,是发生在刘知远还没回太原,而是在宋州任忠武军节度使一职上。   当时的刘知远还没资本跟石敬瑭叫板,所以很快就被吓得惶恐上书谢罪。   可是现在,安重荣起兵提前,刘知远也提前去了太原,手握三万兵马,得到了新一代代北勋贵的效忠,根本不惧石敬瑭,石敬瑭也奈何他不得。   于是儿皇帝只能借着赵莹的话,就坡下驴,不再提这件事。   没过几天,洛阳又传来噩耗,当初起兵反叛,但被石敬瑭赦免,并封为东平郡王、太子太师,赐丹书铁券的范延光落水而死。   这范延光虽然反叛过石敬瑭,但毕竟是当年跟石敬瑭一起追随过李嗣源的同袍。   石敬瑭正要派使者去慰问范延光家属,但此时,范延光真正的死因,传了过来。   原来,范延光知道自己得罪过石敬瑭,投降后就向石敬瑭求了丹书铁券,也就是民间传说的免死金牌,石敬瑭也大方赐下。   于是范延光知道没有性命之忧了,就很识趣的辞去一切职务,带着财货回家养老。   石敬瑭对范延光的识时务也很赞赏,于是让他移居西京洛阳。   但是好巧不巧的,那个找相师给自己看相的杨光远,正好从平卢淄青节度使,调任西京留守兼河阳三镇节度使。   杨光远眼馋范延光的家产,于是指使其子杨承勋带甲士入范延光家中逼其自尽。   范延光拿出丹书铁券大呼‘天子赐我不死!’   杨承勋随即让手下甲士挟持范延光,把他弄上马,经过伊水浮桥的时候,杨承勋等故意惊吓范延光胯下马儿,战马受惊,把范延光从背上摔了下来。   不过范延光运气好,抓住了浮桥一角,没有落水,杨承勋干脆命令甲士,把他推入水中溺死。   随后,杨光远杀范延光全家,取其财货,并向石敬瑭报告范延光落水而死。   石敬瑭听到范延光真正的死因,久久不语,范延光不但是他的老兄弟,而且还是他亲手赐予丹书铁券免死的大臣,就因为眼馋财货,杨光远就敢把他杀死。   这不单是目无法纪事情,而是对他石敬瑭彻彻底底的蔑视。   他身为天子,却保不住有丹书铁券的范延光,这证明杨光远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天子的威严已经扫地。   石敬瑭很想发大兵讨伐杨光远,可是连续经过安重荣、安从进、李全金三拨叛乱之后。   石敬瑭已经抽不出来任何的兵力,去对付拥兵两万的杨光远了,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四月底,闽主王昶遣郑元弼、林恩为使到开封后到邺都,不过言辞甚不恭敬。   闽主王昶竟然要求后晋,以对等国家礼仪对待王闽,并且讥讽中原,说北辰之帝座频繁移动。   一腔邪火无处发泄的石敬瑭终于找到了泄洪口,王闽地处偏僻,连闽地都不能全有,现在也要来石敬瑭面前撒野。   大怒的儿皇帝命人将闽地来使郑元弼、林恩仗责下狱,并且遣使闽王王昶,命他自理,也就是上书自辩,大有不解释清楚就要派兵攻打的意思。   五月底,石敬瑭见河北之地平定,遂起车架,率领得胜的禁军,耀武扬威的从邺都南归。   到了东京开封府后,石敬瑭大肆封赏诸将士兵,并将安重荣的头腌制好,贴心的派使者给耶律德光送去。   结果出使契丹的使者刚刚出发,契丹的使者就到了东京。   此时四十八岁的石敬瑭连续旅途劳顿,身体感染风寒,已经很差了,但听到契丹使者来,还是拖着病体招契丹使者入见。   虽然契丹使者的神色有些怪怪的,石敬瑭也没注意,反而因为此次来使颇为恭敬,心里还高兴了一下,以前契丹来使,可是颐指气使,蛮横无礼的。   不过这份高兴很快就结束了。   “痛杀我也!”   耶律德光亲笔所写的诏令没有看完,石敬瑭直接在大宁宫承天殿上惨叫一声,直接从御座上跌落了下来。   枢密学士和凝,宰相冯道,枢密使赵莹等人大惊失色,赶紧过去把石敬瑭扶了起来。   眼尖的冯道,悄悄瞅了一眼契丹诏书的内容。   内容很简单,只是通报了一件事‘而已’。   五月十五,上与韩王盟誓于鸳鸯泊,约为兄弟。   韩王尊应天太后为世母皇太后,贡以绢布、茶糖等。   应天太后赐韩王金珠宝玉及契丹亲王袍服,呼之为儿,令与上各守东西无所犯,岁使人朝贡可也。   冯道愣住了,看着嘴角溢出鲜血,身体还在轻微抽动的石敬瑭,他嘴巴里虽然在哭嚎着大喊传医士,但心里却一直闹不明白。   河西张昭,就算是全有河西陇右,又打下了定难军,对比起契丹来说,也不过是个有两三万人马的军头。   为什么耶律德光以契丹大国皇帝之尊,会与张昭这种人,约为兄弟?   不单是冯道不理解,慕容信长和李存惠也不理解。   明明他们河西归义军实力只有契丹人的两成都不到,为什么耶律德光会愿意跟张昭约为兄弟。   张昭哈哈一笑,看着身边比他落后半个马头的吴峦。   “吴判官世居云州,定然比我这两儿郎更了解契丹人,你说耶律德光为什么会与某约为兄弟,而不是与其他人?”   吴峦也是爽朗一笑,愁了八个多月,每天都在担心契丹破城和被人杀死卖城中度过。   现在大同军四千人并家属一万四千,加上愿意跟着他们走的云州百姓九千多人,全部将被张昭安排到夏州。   他吴峦得到了夏州刺史官职,大同军兵马指挥邵敬之,得到了归义军大同镇副总兵的官职。   其余官兵都得到了升迁或者赏赐,民众也有赐田赐宅,是以心情十分舒畅。   “回禀大王,依某看来,除了大王雄姿英发,使那耶律德光觉得类己以外,当是源于大王麾下数万铁骑。   这契丹人虽然是渔猎之民,但兴盛之后,又吸纳了大量草原之民的习俗。   北地宽广,纵深极大,相对汉地城堡无数更显空旷,是以更适合骑兵作战。   如今中原,无论是那儿皇帝还是诸镇节度,亦或是南边孟蜀、马楚、南唐,都以步军为主。   若与契丹战,胜则无法追击斩杀,败则往往全军不保。   是以契丹虽然攻不下坚城,也很难击溃朝廷之军,但却不害怕他们。   因为是战是走,全在契丹人的选择,河北虽然也有骑兵,但比起契丹人不论是骑术还是人数,都没有丝毫优势,无法改变这种态势。   反观大王,虽只有三五万之众,但河西特产良马,比之契丹还要高大健壮。   河西、陇右风气重骑射,西凉铁骑天下知名,甚至河西步兵也可上马作战。   归义军来去如风,与契丹人相仿,若是与大王交恶,契丹人就要时刻担心被突袭,耶律德光更怕大王成为朝廷肱骨。   若是中原出得一二圣君,以朝廷禁军为重甲步军,以河西大马为骑兵。   一路出河北而上幽州,一路出朔州、代州北上云州,再以河西大马东出振武军、天德军。   就契丹人这倾国也不过就二十万兵的规模,哪经得住打杀,就是昔年之匈奴、突厥也不行!   所以契丹国主,宁愿自降身价,也要稳住大王。   没了大王的河西、朔方铁骑支援,不出个前朝太宗文皇帝那样的千古一帝,或者几个卫霍那样的绝代神将,仅凭中原要想北逐已有燕云的契丹人,难!”   “哈哈哈!”张昭笑得更开心了。   “吴判官果然目光长远,耶律德光能认我这河西小王为弟,就是怕我被朝廷拉拢过去。   若是朝廷身怀大义,能收河西陇右勇士之心,区区契丹,何愁不平?   可惜他们,要么利欲熏心,要么蝇营狗苟,要么卑躬屈膝,没有一个是真人主!”   张昭知道自己分析的没错,历史上哪怕是北宋时期北伐,若有凉州大马、朔方精骑数万协助。   赵二哥就是再拉胯,那也能把萧绰打的跪地求饶。   吴峦突然在马上愣住了,他定定的看着张昭,一个不可遏止的念头疯狂涌上心头。   手握河西、陇右、灵武、夏绥二十八州,麾下铁骑数万,能服悍勇之士,又宽容仁厚,优待文士,善作诗文。   这样的人,是真人主吗? ###第四百零六章 折家与杨家   石龙沟,听着是沟,但实际上是条比较大的河流,是后世乌兰木伦河的一部分。   石龙沟发源于毛乌素沙地中,向东南流经连谷、麟州等地,最后汇入黄河。   就在麟州西北,石龙沟的西侧,有一片巨大的平地被称为骆驼堰。   昔年开元名相张说,曾在此大破降而复叛的突厥降将康待宾。   当时有许多党项人也因为恐惧跟随康待宾反叛,张说的天兵军副使史献,认为这些党项人是麻烦,准备将他们全部诛杀。   张说则认为有伤天和没有同意,他不但不杀这些党项人,还奏请设麟州,安置这些党项人,教他们耕种,活命数万。   至今,麟、银等州还有张文贞公庙,很多党项部落都有祭拜的习惯。   张昭这次从浑河返回,就没有走灵州,一是逆黄河水而上并不好走,二是在于耶律德光约为兄弟后,张昭的心境有了变化。   以前的他,是被归义军和安西后裔们矢志归国的愿望在推着走。   但归国之后,愿望达成后,归义军和安西军的后裔们,反到心里不是滋味了。   因为这中原朝廷的天子,儿皇帝石敬瑭实在不是个东西!   所以,张昭麾下兵将和他自己的心境,都在发生着变化。   比如在两个月前,对付府州折家和麟州大土豪杨家,张昭的策略是不太想逼他们,希望能在安定中原后,再来启用他们。   但现在张昭不想这么干了,折家和杨家他不用,那刘知远就要用了。   算上云州众人,一共五万人马来到了骆驼堰。   这里距离麟州不过五六十里,到府州也不到一百里。   这么多人来,很快就惊动了折家、杨家和一众居住在麟州、府州的党项部落。   更不用说,云州大同军中,折家人和杨家人本来就不少。   张昭命人在骆驼堰的张文贞公庙前,竖起了一面大唐三辰旗,然后就等着某些人自己上门来了。   三日后,探马来报,东南处烟尘遮天蔽日,不多时,鹰扬镇的游骑带来许久不见的折德扆。   折德扆风尘仆仆的,看着张昭还很是不好意思。   张昭倒是对此无所谓,折家对他的态度变化,无非就是人家的生存之道,不用苛责。   “大王,家父永安军节度使,府州刺史折讳从远,率府州诸砦、堡豪酋并麟州刺史杨讳弘信,前来拜会!”   折家到底还是来了,杨家也来人了,张昭笑着牵过折德扆的手。   “令尊乃是某的前辈,应当是我去拜会的。”   随后张昭看着身后的诸将喊道:“折节帅远道而来,诸将随我一起前去迎接。”   折从远还是那副颇为儒雅的打扮,他身边的杨弘信则要粗犷许多。   一身皮袍子,脸上一道道风霜吹打出来的痕迹,看着不像是朝廷的刺史,而像是个满面风霜的老卒。   但张昭知道这家伙不简单,就从他历史上被北汉开国皇帝刘崇抢了麟州刺史的位置,还能笑着把儿子杨业送到刘崇身边就知道。   这不但是个孔武有力的悍将,还是个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看得清大势的老狐狸。   折从远也看见了张昭,果然如同他儿子折德扆说的那样,这位河西大王看起来非常的年轻。   折从远身后的府麟二州土豪们,也开始议论纷纷了起来,显然都没想到这张大王如此年轻。   数万大军,旌旗罗列,刀枪耀日,精悍甲士如云,张昭身后充满着压迫感的悍勇军将,都让府麟二州的土豪们压力剧增。   张昭没到他们身前,他们还是一副看小年轻的感觉。   张昭一到,那份杀伐果断的气质,身后似乎还带着血腥味的猛将。   立刻就显示出了一个纵横河西、陇右、朔方,精骑数万,能跟契丹皇帝约为兄弟的大王威势。   折从远还注意到了,张昭身后的大旗,除了那一面三辰旗外,后晋朝廷赐下的河西陇右节度大使牙门旗,归义军使以及最重要的韩王王旗大纛,都不见了踪迹。   “今日正好是张文贞公忌日,诸君既然来了,就与某一起去庙中,上一炷香吧!”   张昭说是迎接折从远,但并未表现出多么的亲近。   这是必然的,他亲近折德扆,是因为折德扆为他战斗过。   而折从远,虽然张昭也敬重他,但毕竟他召回折德扆的举动,是伤害了张昭利益的,不可能一笑而过。   张文贞公庙中,众人都上完了香,张昭这才让人给这些府麟二州的土豪们赐座。   在张昭威严目光和周围甲士的震慑下,所有的土豪们都大气也不敢出的正襟危坐。   “我意,将云州众位为国抗敌的英豪,安置在夏、银二州。   以吴判官为夏州刺史,某麾下大将罗玉儿为银州刺史,以后跟诸位就是近邻了,当要多多亲近!”   张昭先是说出了他的安排,定难军的银夏宥绥四州。   宥州已经安排最早投靠张昭的李彝敏胞弟李彝俊镇守,绥州则由封细礼,也就是原本的细封细礼管辖。   之所以要用党项人,除了安定人心以外,实在是因为张昭手下没有这么多人才可用。   他话音刚落,本来安坐在张昭身侧不远的原大同军节度判官吴峦把心一横,直接出列一个稽首礼,参拜到了地上。   “某吴峦,叩谢大王恩典,我大同军三万人,自此为大王马首是瞻!”   张昭事先还真没和吴峦沟通过,心里也是比较吃惊,不过他没表现出来。   本来是准备慢慢来影响这吴峦,但没想到他这么上道。   果然能在历史上留下忠勇名号的,就不会是个简单人。   折从远跟吴峦是老相识了,他完全没想到,一向言必称国家、朝廷的吴峦,会做如此举动,看起来是被石敬瑭把他心伤透了。   当即所有人都站起身来,连声说道:“谨遵大王教令,我等都是云中同乡,自然会多多亲近。”   张昭也赶紧亲手把吴峦搀了起来,然后看着府麟二州的土豪们说道。   “朝廷昔年将诸位祖先从青塘高原迁来此地,教尔耕种,使尔有立足之地,无压迫之苦,当记得大朝的恩典。   此二州的汉儿,更要记得祖宗是什么人?定要同心同德,守护朝廷北疆!”   这番话,声色俱厉,丝毫没提后晋朝廷,反倒一直是在说大朝,也就是大唐。   眼见张昭话越说越是严厉,府麟二州的土豪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谁带的头,纷纷都跪了下去。   张昭这时候才显示出几分好脸色,他赶紧飞扑过去,将还没跪下的折从远扶了起来。   “节帅忠诚为国,是某的尊长,万万不可行此大礼。”   折从远算是看出来了,张昭可能要强行让他上‘车’了。   折从远从内心来说,确实不是很愿意,可朝廷放弃云州和张昭与耶律德光这么一约为兄弟,立刻就把府州折家推到了极为危险的境地。   云州一让,府州上下对朝廷怨恨陡增,要知道他们府州,实际上也在割让的范围中,与云州众人都有亲眷关系。   而张昭成为耶律德光的御弟后,这让张昭,立刻就在府麟二州有了巨大的声望。   毕竟东京天子父事契丹,而张昭是契丹皇帝之弟,岂不就是天子的亲叔叔?   那契丹国主连中原天子都只能以父事之,但却愿意与张大王约为兄弟,足见张大王实力之强横。   “节帅也不用担心府州之事了!我与兄长在鸳鸯泊边约定好了,他已放弃纳府州入契丹国土。   从今以后,府州就与银州、夏州一般,不会再受到契丹的威胁。”   张昭话音刚落,府麟二州的土豪们顿时一片欢腾。   这几年,契丹一直是压在他们头上的一座大山,人人都害怕遭遇云州那样的结局。   此刻听到契丹人终于放弃了占据府州的念头,自然万分欣喜。   杨弘信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要是契丹人占据了府州,他这麟州就要首当其冲面对契丹大军了。   此刻府州不失去,麟州就可以继续缩在府州后面发展。   折从远则有些苦涩,他听出来了,张昭口中最重要的一句话,就是府州与夏州、银州一样。   “大王此次平定定难军,又解救云州数万人,朝廷知晓后,不知道要如何封赏,某先恭贺大王了!”   张昭看着折从远,这是这位折节帅在试探他。   因为府州折家是代北武勋的边缘成员,与定难军李家是不一样的,张昭摆明车马要府州为他所用,就必须要考虑朝廷的态度。   “折二郎骁勇果决,某深爱之,某叔祖张怀庆六子,过继归义军节度使张公淮深子,南阳郡公张成符有一女,年方十八,温柔娴淑。   折令公若果不嫌弃的话,可使折二郎随某凉州一行,两家共结秦晋之好!”   折德愿虽然比不上他兄长折德扆,但是与李孝节一起突入云州城中,也算是弓马娴熟的骁勇少年郎。   张怀庆则是张家唯一在世的怀字辈老人,是张昭祖父辈的人物。   而从张成符的南阳郡公爵位,就看得出来,他是张怀庆遵照张昭意愿,过继给第二代归义军节度使张淮深延续香火的嗣子。   这一系人,在张家是有特殊地位的,是张家内部和解的象征。   折从远一听张淮深的名字,就知道这一段联姻,绝不能拒绝,如果拒绝,那就是要结下深仇大恨的。   折德扆和折德愿也紧张的看着折从远,他们是绝对不愿意和张昭交恶,因为这是折家绝对无法承受的。   电光火石之间,折从远脸上就猛地浮现出了惊喜的神色。   “犬子能得大王看重,娶英雄之后,求之不得!”   张昭笑着拉起折从远的手,随后看向了他身后的杨弘信。   “听闻杨刺史有二子,名为重贵、重勋,皆少年英奇,某有意带在身边教导,不知道杨刺史能否割爱?”   杨弘信脑海里之转了两转,立刻就同意了,只是他拱了拱手。   “得大王看重,是犬子的荣幸,不过次子重勋尚未总角,恳请年长些再跟随大王。”   张昭点了点头,此时婴幼儿夭折率极高,尚未总角也就是没满八岁。   杨重勋没满八岁,那么作为长子的杨重贵估计也就八九岁的样子,确实小了点。   “那就以十岁为约,到时候,就让他们跟随在某身边!”   “谢大王恩典,不如今日就让犬子重贵与重勋拜大王为义父!”   杨弘信立刻打蛇随棍上,此时的风气,能被大人物看中收为义子,可是一件很荣耀的事。   那是证明你很有才能,碌碌无为之辈,哪会有这个机会!   呃!张昭楞了一下,把历史上的杨老令公收为义子,好像也不错,反正他最初就是北汉刘崇的义子。 ###第四百零七章 灵州劝进   后晋天福五年,契丹会同三年,公元940年六月。   张昭率军在骆驼堰大会府麟二州土豪之后,随即在夏州解散了银、夏、宥、绥、庆、会、威七州党项诸羌骑兵,只将各部首领和少量精骑带上。   七月初,张昭过盐州第一次到达了灵州。   检校太尉,灵武军节度使张希崇抱病在正门处,以臣子的礼节迎接张昭。   灵武军节度使张希崇,可以说是这个时代武夫中难得的正常人。   但实际上他所长的并不是带兵打仗,而是安定地方,做个枢密使或者宰相,才是最适合他的。   历史上张希崇因为石敬瑭出卖燕云十六州,破碎了他率众南归的一切荣耀,家乡沦陷而无法拯救,最后抑郁而终。   但在这个时空,张昭虽然也没能阻止契丹夺取燕云十六州,但却体现出了能与契丹争夺的能力与愿望,因此张希崇虽然大病了一场,但还没有抑郁而终。   对于这样的英豪人物,张昭当然要以礼相待。   就凭张希崇不忘国家,不做契丹的一镇节度使,以两万人南归的英雄气概,就值得张昭尊重。   张昭拉着张希崇和裴远的手,一起走进了灵武军节度使署衙,他先是到后堂,拜见了张希崇的老母和裴远的父母。   特别是裴远的父母妻儿,被从东京一路救出来,那可是惊险万分。   要不是张烈成发动洛阳周围的寺庙掩护,差点就被石重贵给发现了。   拜见两人的家人,以示亲近之后,张昭才随着张希崇和裴远来到灵武军节度署衙,接见灵武军上下将校。   灵武军现有兵将八千人,其中的一千人已经被张昭安排到了宥州镇守,两千人还在张昭军中。   剩下的五千人大多是屯兵分驻各地,战斗力并不强,只有不到一千人,被名叫王彦忠的兵马指挥统领,还算有战斗力。   张昭当即大赏诸兵将,在灵州以北,也就是后世石嘴山市一带新设石州,任命王彦忠为石州镇遏使,率军驻守。   张昭早就得到过裴远的奏报,这王彦忠是灵州汉军中的首领,一直不满意自己的待遇。   当然也与张希崇推崇士人,轻视武人的脾气有关,王彦忠觉得没有受到重用,因此颇有怨言。   这属于正常现象,所以张昭也没准备把这王彦忠怎么样,反而给了他石州镇遏使的职位,还赏赐了彩绢三十匹,茶糖各十斤。   如果他能忠心效力的话,当可安抚下去,如果还是有怨怼,再收拾也不迟。   大宴兵将后,晚间,张希崇和裴远来到了张昭的房间,这一老一少,是来劝进的。   没错!就是劝进。   因为张昭现在的情况,一个有些搞笑的韩王和河西陇右节度大使,已经完全没法满足了。   比如他现在占据的灵武节度使三州,定难军四州,以及属于邠宁节度使的庆州,属于泾原节度使的原州和威州。   这些地方,都不是陇右河西的地盘,按规矩,张昭是管不到这些地方的。   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张昭去向朝廷继续请兼任灵武军节度使、定难军节度使和庆原节度使。   不过这就是想想而已,除非张昭把刀架在石敬瑭脖子上,不然他绝不会同意的。   那么就只剩下了一个选择,张昭效仿荆南、马楚、钱越那样成为独立的藩国,以国主自称,甚至变成后蜀、南唐、南汉那样的国王。   张希崇正色对张昭说道:“如今天子失德,特别是下诏让吴峦等让出云州城,更是失去了天下人心。   大王此时如果不放开手脚,还以中原臣属自居,以后的路,会越走越难。   也无法解释大王身为国家臣子,还要拿下灵武、定难、庆原等地的举动。”   裴远也点了点头,“这就是最好的机会,大王正好趁石敬瑭失德于天下,举起大朝的旗帜。   说明归义军万里归国,是归于大朝,不是卖国求荣之辈。   如此既可以解除归义军的束缚,也可以收揽天下不满契丹豪杰之人心。”   郭天策已经激动异常了,这张昭要是独立建国,那他至少也得是枢密使之一吧?   “大王,时不我待啊!您已经是契丹皇帝之弟,怎能再屈居人下?还是屈居那儿皇帝之下?”   “请大王进王位,率领我等恢复大朝吧!”   这三人一劝进,身后的军将们,都开始大声鼓噪,张昭向身前看去。   不管是马鹞子这样的大将,还是蛮熊、顿珠这样的心腹亲卫,还是慕容信长、李存惠这样的假子,甚至是折德愿这种算外人的军将,眼睛里都在闪闪发光。   只要张昭成了国主,他们才能更进一步啊!这不单是他张昭要当国主,而是这些人在等着当开国勋贵!   “好!”张昭把牙一咬,这会也不是搞三辞三让的时候,这时候必须要尽快的表明态度。   “既然众臣工推戴,那咱老子,就不给拿儿皇帝当臣子了,得让他叫老子一声叔叔!”   看到张昭同意,众人顿时欢声雷动,这时候张希崇才出面,拿出一份诏令给张昭说道。   “朝廷已在两个月前,免了臣的灵武节度使和玉英的灵州刺史一职,新任节度使冯晖已经率数百牙兵前来了。”   张昭这才知道,张希崇和裴远,是扛着圣旨不奉诏在给他办事,不由得大为感动,不过张昭紧接着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过不在为张希崇和裴远吸凉气,而且在为这个名叫冯晖的家伙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哪来的傻大胆?   灵武军都这样了,当张昭大王麾下数万铁骑是假的吗?   李彝殷手中几万兵马都无了,他带着几百牙兵,就敢来上任?   “大王可知道冯晖是何人?”张希崇此时笑呵呵的看着张昭问道。   “尚且不知,莫非有甚跟脚?”张昭一听,好像还别有内情,顿时来了点兴趣。   张希崇捋着胡须,眼中露出了回忆的神色。   “冯广照是魏州人,今年应该四十有六了,数年前与某有过几面之缘。   他出身于著名的魏博牙兵,原是银枪效节都的一员,初为杨师厚的部将,后来归于前朝武帝李克用麾下,然后又叛到后梁,成了王铁枪王彦章的部将。   庄庙入洛之后,再度反正,参与过平定潞州杨立之乱,以及灭王蜀之战。   自尽屠魏博军以来,冯晖及其党羽吴继兴等人,乃是昔年硕果仅存的银枪效节都成员了。”   好家伙,这履历还真是够丰富的,出身大名鼎鼎魏博牙兵中大名鼎鼎的银枪效节都。   跟李克用混过,也跟王彦章混过,从唐末一路打到了现在,在魏博牙兵几乎被杀光后,冯晖竟然还能活到现在。   “大王看出冯晖此人的脾性了吗?”张希崇笑着问道。   “有奶便是娘!这不是魏博牙兵一向的风格吗?”张昭笑着说道。   张希崇的脸色却变得严肃了,“大王说的没错,魏博牙兵确实有奶便是娘,正因为这样,他们才会三次被屠,以至于连家人都被杀个干净。   但这冯晖却不一样,他好财货,但取之有道。   其他魏博牙兵是钱给不够就要犯上杀人,但冯晖每次却是恭恭敬敬写上原因,才会带党羽径直离去,从不乱杀一人。   是虽几度反复,却仍然能得到重用,其人更有大才,不论是领兵还是治理地方,皆有手段。   勇悍不下大王身边憾山都精锐,还出身大族,读书认字可作诗文。”   “哦?原来是如此!倒是有些手段。”   张昭是真的惊讶了,所谓长安天子,魏博牙兵,这种唐末五代军事民主化典范的坏种当中,还能出冯晖这样的异类?   “况且银枪效节都战力之强,大唐衰微以来,无出其右者。   朱梁是靠着他们在河北屡败前朝武帝,庄庙也是靠着他们攻破大梁灭了朱家。   大王麾下憾山都虽然骁勇,但论战力,仍然稍逊一筹。”   张昭大笑了几声,他自己有几斤几两,阎晋、马鹞子等人有多少斤两,他还是清楚的。   他这支憾山都,是用布面铁甲、神臂弓、梨花枪这样的金手指武器武装,加上丰厚的待遇喂起来的。   称得上是难得的强军,但是跟银枪效节都这样可以被称为战争机器的怪物比起来,肯定是不如的。   “德峰公还是在顾忌某的颜面啊!   银枪效节都起自天下强藩,李存孝、王彦章那样的大将都奈何不得他们,能左右梁唐两朝局势,我这憾山都肯定比不上昔年的银枪效节都。”   说完,张昭盯着张希崇,“德峰公难道是想某去招揽冯晖?公岂能不知银枪效节都素来犯上?”   张希崇一揖到底,随后说道:“神兵利器,当然要握在天纵英主手中,银枪效节都跟着罗绍威、杨师厚等庸才,自然是要伤人伤己的。   但大王不一样,以大王之天威,冯晖等人远离故土,若能善用此等人,使他们传习枪棒、军阵之法,用其勇,而弃其恶习,那这些人就会成为大王手中的利剑!”   张昭心动了,河西兵马最大的问题,就是一直没和中原顶级军队交过手,不管是定难军还是灵武军,实际上都不是最猛的。   现在张昭基本能确定,归义军的骑兵,应该是此时顶尖的存在了,但步兵呢?还真不一定。   他手下这些人出身都太低了,阎晋、马鹞子等人都是队正这个层级爬上来,他张昭本人更是个半懂不懂的。   能混到现在,说实话,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一直在虐菜。   不断有菜鸡送上门来,使得归义军一直有充足的机会练级,因此提升了足够的战斗力。   但是马上,他就踏入正式争霸天下的路程,是需要从各个方面提升归义军的战斗力了,想到这,张昭长身而立。   “那就请德峰公于我一同前去,我们去会会这冯晖,真要有才的话,定要重要他!”   张希崇大喜,跪伏到地上,“臣斗胆,还想向大王求一个恩典!”   “但说无妨!”张昭把张希崇拉了起来说道。   “昔年跟随贺川叛乱的邠宁节度使静难军牙将,邠州防御使吴彦威等人,乃是某从幽州带来的乡党。   他们虽然有罪,但请大王怜在他们有家不能回的份上赦免他们,让他们为大王效犬马之劳。”   张昭想起来了,那个跟随贺川叛乱的吴防御使及一千多静难军,在打李从曮的时候被他当炮灰用过,但当时并没有死多少人。   张昭恨他们劫掠地方,将他们扔到了鄯州的高山上吃雪去了。   他原本说过不杀这些人的,于是就让他们自身自灭。   但没想到竟然是张希崇带来的,对!好像张希崇就是前一任静难军邠宁节度使。   “好!等到回了凉州,某开国之时,就赦免他们。” ###第四百零八章 最后的魏博牙兵   萧关,在后世宁夏固原东南。六盘山山脉横亘于关中西北,为其屏障。   关口在六盘山山口依险而立,扼守自泾河方向进入关中的通道,是关中西北方向的重要关口,担负屏护关中西北安全的重任。   不过历史上有两个萧关,北宋年间宋朝为了防备西夏,在今宁夏同心县,又新设了一个萧关。   当然此时张大王已经把定难军连根拔起了,自然也不会出现北萧关。   冯晖带着三百人,刚过萧关不久,他就感觉被盯上了。   这些人也不愧是昔年银枪效节都的猛人或者猛人后裔,他们竟然成功的绕过了已经基本被张昭控制的渭州(平凉),翻越弹筝峡,摸到了萧关以北,已经快接近原州了。   “今晚就在此休息,轮流起来哨探,咱们三更天摸走,甩开这些盯上了咱们的游骑!”   冯晖虽然已经四十六岁了,但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四十多岁的人,方面阔口,双目有神,动作比少年人还敏捷。   “打又不能打,杀也不能杀,若是按某的脾性,些许党项贼胡游骑,一同打杀了算求!”   冯晖的长子冯继勋,有些不满的嘟囔着。   这冯晖哪都好,就是对后人有些宠溺,闻言也不多说话。   他身边的心腹吴继兴则嘿嘿一笑。   “大郎君休要恼怒,这些人可打杀不得,原州党项都是那张大王麾下,要是伤了须得面上不好看。”   “几个杂胡也不能打杀么?汝不是说张大王麾下铁骑数万吗?几个连甲都没有的游骑,哪有这般贵重?”   冯继勋还是在嘀嘀咕咕的,终于冯晖忍不住了,他回头盯着自己长子。   “汝这痴汉,还要多言,是想害死大伙吗?那张韩王素来护短,你杀他游骑,焉能还重用我等?何日才能得公侯之位?”   冯晖阴沉着脸,把儿子狠狠教训了几句。   当然,这痴汉可不是后世脚盆鸡那个痴汉的意思,而是约等于蠢货、傻哔等意思。   冯继勋挨了骂,终于老实了。   剩下的几百人则见怪不怪,对于露宿荒野,也没有丝毫怨言。   默默的啃了两个饼,喝几口凉水后,不用哨探的人,几乎是瞬间就进入了睡眠的状态。   第二日清晨,阴圆柱带着数百骑兵赶到的时候,手下党项游骑信誓旦旦表示肯定有人在的山包,早已空无一人。   “遣快马,报与白草军与石门关附近的部落,有人摸进来了,上天入地也要找到他们。”阴圆柱冷冷地瞪了手下游骑旗长一眼。   搞了半天,估计别人都过原州了,连有多少人?是什么人?都没搞清楚。   这要是在战时,足够好多人脑袋落地了。   冯晖等人昼伏夜出,只用了两天就行走了一百多里,不过这也到了极限。   因为要穿过原州北上到盐州一带,那就不容易了,归义军在这里布置了大量的哨探,想往上走,就只有蔚如水的河谷地带可以通过。   休息了没多大一会,远处阵阵尘土冲天而起,而且越来越近,不一会就能听到马蹄声了。   冯晖顿时大喜,周围的冯继勋和吴继兴等人都是笑容满面,吴继兴甚至兴高采烈的说。   “人言河西精骑不让契丹人,今日一观果然如此!   这不过是那张大王治下的党项部落游骑,追踪能力就如此了得,若是精锐,定然悍勇无双,咱们来对地方了!”   “打出灵武军节度使的大纛,咱们就在这里等张大王前来!”   冯晖也相当兴奋,自从石敬瑭把他从河阳三镇节度使的位置上赶走,给杨光远腾出位置之后,他就下定决心,要另寻明主了。   张昭本来是不想来见这冯晖的,人对于自己没有亲眼见过的总是缺少一个概念,张昭对冯晖就是这样。   他本准备只派张希崇去招揽一下就好,可是自从听说有人能从渭州潜越到靠近灵州,非骑兵能一日行进六十里后,立刻就意识到了他们的价值。   光是这潜越的本事和行军能力,别说之这个时代,就是在后世,那也是相当可以的存在。   要知道他们是一半人有甲的,每人负重,起码也在四十斤以上。   山包上,区区几百人,竟然给人一种刀枪如林的感觉,一半人身着铁扎甲,手持亮银长枪,身上以豹尾装饰。   一半人手持硬弓,身穿紧身皮甲,他们组成了一个背靠山包列阵,应对骑兵,很有层次感的方阵。   黄英达驱赶上千鹰扬镇骁骑围着他们反复冲刺,这些步兵岿然不动。   每当骑兵要逼近危险距离的时候,对面就会准确的飞出墩箭警告,每次落箭的距离,基本都是相同的。   “大王!真是不错的步军,黄英达冲了几次,对方根本连动都不动。   但他要是靠近,对面的强弓手早就准备好了,只看射术,吃亏的一定是黄英达他们。”   马鹞子在一旁说道,张昭也点了点头,虽然黄英达麾下的骑兵在归义军中并不是算最精锐的,但也不是一般步兵可以应对。   况且对面如此气定神闲,要是换上了梨花枪,有了这这种可以发射的初级火器,再加上轻便的布面铁甲绝对是一支劲旅。   想到这,张昭让旗语兵打出旗语,让黄英达等离开,自己只身骑着战马,向山包那边跑过去。   冯晖看着张昭越来越近,心里咚咚的开始跳。   很快,张昭就进入了他们弓箭攒射的射程,冯晖只要此时下令射击,一定能将张昭射成刺猬。   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张昭身上穿的是特制的布面铁甲,比一般的布面甲防护力都要好,也更要轻便,里面衬的铁片,是曹延明用高炉炼出来的精钢铁板。   加上张昭还穿了一件防御力极好的钢丝环锁铠,这样的两层甲,没有蛮熊那样的力士,拿着大铁锤猛砸,根本伤不了张昭。   张昭一直跑到了三十步的位置才停下,他摘掉头上的凤翅兜鍪。   “敢问哪位是朝廷来的冯节帅?且出来一见!”   冯晖扔掉手里的横刀,解下兜鍪和身上的扎甲,仅穿着一身单衣就朝张昭了过去。   他身后的三百银枪效节都兵将都不约而同的放下了手中的长枪。   “冯节帅自东京而来,可是奉晋主诏令,前来取灵武之地的?”张昭故意大声问道。   冯晖一听,直接在还距离张昭十步的地方停下了。   “灵武是朝廷之地,天子命我任灵武军节度使,当然是要去灵武上任。”   张昭大笑一声,“那燕云也是朝廷之地,怎么不任命几个节度使前去上任呢?”   冯晖面露苦笑,“大王明知故问,仆也只是受朝廷差遣,大王也是朝廷臣子,何必为难在下。”   “晋主失德,父事契丹,不足以守护此万里江山,我归义军有意拨乱反正,你冯广照也何必假模假样,还不前来拜见真人主,共图大业!”   张希崇此刻策马而出,他与冯晖也算是老相识了。   “伯父还在犹豫什么?大王求贤若渴,以伯父才能,何必在晋主麾下郁郁不得志?”   这次策马出来说话的人,竟然是柴荣。   原来冯晖是魏州人,与邢州临近,年轻时柴荣的姑父兼养父郭威算是同乡,更是相识。   嗯,其实不但是相识的同乡,两人还是一起偷鸡摸狗的好友,都是原本魏博军地盘上的游侠儿。   郭威脖子上过的食粟青雀还是和冯晖一起,找一个游方道士刺的,两人可谓臭味相投,直到各自成婚后,还经常一起吃喝赌博。   冯晖自然也认识柴荣,顿时大吃一惊!   他是知道郭威这个养子能力的,也知道柴荣和郭威之间的感情。   能把柴荣收揽在身边,没有回河东去找郭威,那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他潜越如此之远,又显露强兵之相,就是来投靠的。   冯晖原本打算,如果张昭并非人主,那就把朝廷的灵武节度使卖个好价钱,另找个地方混饭吃,至少可以去河东,跟郭威一起混。   如果张昭是人主,那就要跟着,谋个公侯之位。   此刻看张希崇和柴荣这等人都在张昭这边效力后,直接就单膝下跪了。   “大王若不嫌弃某年老,三百银枪效节都儿郎,皆愿效犬马之力!” ###第四百零九章 只归天朝,不归无德之人   八月十三,张昭终于赶在中秋节之前回到了凉州。   不过此时中秋节并不盛行,不过是个观月赏月的普通节日。   只是张昭的妻妾们,知道张大王很重视这个节日,是以每年的八月十五都弄的十分隆重。   还按照张昭的要求,全家团聚在了一起,瓜果菜蔬和美酒,自然少不了。   张昭的生母宋氏穿着一身十分朴素的袄裙,整个人看起来和她的脾气非常相合,淡然、朴素中透露出了一些胆小。   所以当听到张昭谈及要立国的时候,宋氏明显抖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有些惧怕的神情,张昭只能过去拉着宋氏的手轻声解释。   “儿此次立国,乃是上下一致推戴,中原天子失德,我等以忠义归国,势不能再居于无德之人臣下,这一切都安排好了,阿娘勿忧!”   听到儿子连连保证,宋氏脸上这才露出了一点笑意。   “人生在世,权力、财富都是过眼云烟,我儿能有今日成就,应当满意了,勿要多生事端。”   张昭连连点头,但在心里却叹了口气,难怪穿越前的张昭是个喜欢念佛的,原来都是遗传自母亲宋氏。   不过呢,这样也好,以后宫内有个老好人不作妖的太后,也不错!   要是嫡母奉天公主来了,就绝对没这么省事。   谈话间,张大王的儿子、女儿们都自己走,或者被抱了过来。   张昭的亲生儿女现在已经有六个了,长子是李若柳生的张贤存,也就是李准,今年快满八岁。   这小子是个出了名的社牛话痨,见谁都能很快搭上话。   遇到张昭了也不害怕,抓住就是一顿问东问西,有时候可爱无比,有时候又特别熊。   不过与他母亲期望成为大舅李若愚那样治理一方的干才,或者二舅李若泰那种开疆拓土大将不同,这小子的聪明才智,全部点歪了。   二岁能言,五岁能读诗书,如今没满八岁,但已经在绘画一道,特别是佛像画上,有了很高的天赋和理解。   以至于本来就没什么文华的凉州,已经没人可以做他的老师了。   这……!   这才不到八岁啊!要是长大了还得了?   联想到历史上他外祖家尉迟跋质那和尉迟乙僧这等人物,张昭也理解了,很可能是尉迟家的绘画基因,突然被唤醒了吧。   本来李若柳是十分不满张贤存,走上这条他看来的歪路的,但张昭却非常喜欢。   张贤存是长子,几个舅舅都是张昭麾下大将,当年为了安定人心,张昭还把他当做继承人到处显摆过。   现在张贤存有做一个诗画双绝的逍遥王爷潜质,张昭当然高兴。   李若柳见状,也只能作罢,不过她又有了新的目标,那就是张昭的三子张贤肇。   这李若柳就是个生儿子的机器,往往只要碰几下,必然就会怀孕,怀孕必定生个儿子。   张昭目前就三个儿子,她一人就生了两个。   张贤肇是在今年四月出生的,现在才四个月,长得肥肥胖胖,特别惹人喜爱,是生母宋氏的掌上明珠。   谁都不能耽误宋氏念佛,但张贤肇到了之后,念佛都能停下。   次子是阿依古丽生的张贤瑀,这是张昭比较担心的一个儿子。   他今年六岁,可能是因为母亲是个寡妇,还是被送上门的寡妇,地位不高,张贤瑀一直以来,多在于阗、宁远,与张昭之间的沟通也不多。   小孩子胖墩墩的,有一些黄头回鹘人的血统,看起来其实还是比较可爱。   只是不善言辞,比较内向,读书写字与李准截然不同,至今还认不到五十个字,武艺方面也还没看出来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唉!张昭叹了口气,这样的性子,以后怎么去怛罗斯做一个大王啊!   招了招手,张昭把张贤瑀召到了身边挨着,准备自己来好好培养一下,实在不行的话,就以后让他做个逍遥王爷算了。   肥宅还不缺钱不缺女人的日子,以前不就是自己的理想么?   看着张贤瑀坐到了张昭身边,有人不满了,一个穿着织金袄裙的小女孩噘着嘴巴跑了过来。   小姑娘也就不到七岁,但身量已经非常高,大长腿、雪白的皮肤、殷红的小嘴巴和一脸古灵精怪的神情。   每一样,都刚好完美的覆盖在了张昭的喜好上,这样的女儿,哪能不爱呢?   这是曹延绵为张昭生的长女张祺秀,小姑娘看父亲回来这么久了,也没亲近亲近他,眼泪都只在眼眶里面打转了。   刚刚坐在张昭身边的张贤瑀一看张祺秀跑了过来,小胖子赶紧起来给大姐头让位置。   还贴心的把小方凳擦了擦请大姐头上座,看的张昭哭笑不得。   除了这几个大的,还有两个小的,次女也是嫡长女张祺楠已经一岁多了。   张昭没想到,当初新婚之夜,曹十九娘延禧一语成谶。   当日十九娘说不抓紧时间,搞不好张昭就不知道去哪了,现在果然应验。   女儿未满月,张昭就提兵出征,去年七月底走,今年八月中才回来。   一走就是一年多,当初那个小老鼠一般大小的女儿,现在都能咿咿呀呀的学着叫父亲了。   另一个女儿比他这嫡女还小,也是曹延绵所生,跟三子张贤肇差不多大,被人侍女抱着,正在呼呼大睡。   张昭满是歉意的拉过十九娘延禧的手,心里还是比较愧疚的,女儿从出生到一岁多,张昭估计五次都没有抱过。   这也是历代开国之主也长子之间少有恩情的原因,聚少离多,眼睛一眨孩子都长大了,搞不好还有自己的班底,这感情能好就怪了。   张昭以前也想过,是不是可以不用宦官,但看了一下他这出征的长度,以后不用宦官,搞不好脑袋上就得绿油油的,还是随大流吧。   除了亲生的三子三女,张昭还有比较重要的三子一女。   三个义子,慕容信长、李存惠、张烈成。   前两个是他的心腹大将,后者已经在事实上为张昭管着情报部门了。   不过虽然慕容信长和李存惠来参加了今日的中秋晚宴,两人跟他儿子几乎没什么区别,但张昭不会让他们两改姓的。   特别是慕容信长,一旦改姓的话,就有了继承权,这是很危险的,有些时候,事情并不单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剩下的一个女儿,婷婷袅袅十五岁,生的非常美丽,跟张昭其实没什么血缘关系,也跟曹氏曹延绵什么血缘关系,她是萨克图和前任葛逻禄王后的女儿。   小女孩七岁的时候就被张昭俘虏,一直跟着身边,现在已经完全汉化了,说汉语,穿汉服。   曹延绵暗示了好几次,可以把这小女孩给收了,但张昭还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于是干脆趁着这个中秋节,张昭为她起名为张祺琬,算是正式成为了张昭的女儿。   ……   休息了几天后,八月底,召集归义军各路副大使、刺史、镇守使、总兵的诏令,开始频繁从凉州发出。   镇守秦州的阎晋,洮州的李若愚,鄯州的氾全,灵州的裴远,夏州的吴峦等人,都接到了十一月前赶到凉州的诏令。   十一月底,回了于阗的张昭嫡母奉天长公主与于阗太子李从德,从于阗城赶到了凉州,张昭的立国的进程,终于开始。   不过虽然是立国,但有一项宗旨,是没有变的。   那就是张昭不是如同孟知祥建立后蜀那样,关起门来自己搞独立。   也不是南唐李昇那样,把吴王李恪编成自己的祖宗,建一个毫无法理的唐朝。   张昭带领安西、河西、陇右汉人以大义归国,他自己要结束的是五代十国‘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的混乱无序局面。   这就注定了张昭不能随意的,毫无理由,仅仅为了权势建一个国家。   除非他愿意做一个吕光、张轨那样的割据政权。   既要独立建国,又要不伤大义,这本来是一件极难的事情,但好在张昭处在一个非常有利的窗口期。   中华上下二千多年非傀儡帝王中,石敬瑭说他无耻算第二的话,没有敢说第一,弑父篡位的朱友珪都比他有牌面。   同时,张昭还要考虑到给自己留下后路,不能过于刺激中原的后晋政权。   因为从现实上来说,张昭的河西政权目前来看,地域之宽广,国际形式之好,已经在原本西夏之上。   但是从政权的动员能力来说,还远不如历史上李元昊时期的西夏。   现在张昭治下约有三百万人,但其中张昭建立了详实有效统治,能充分调动的,不会超过一百五十万人口。   其余的基本都是诸羌、党项、回鹘、达旦、吐蕃等族。   张昭只能通过各部首领,进行比羁縻统治好一点的部落首领式统治。   以这点人口,养数万大军,加上河西陇右唐末以来田地荒芜,生产力遭到了极大破坏,实际上是养不起的。   之所以现在能养得起,那是因为张昭恢复了河西商路,打通了丝绸之路的小循环。   比如白糖、冰糖、茶砖、棉花、银票,都是在这上面衍生出来的,这条商路,就是他的生命线。   假如把后晋朝廷得罪狠了,后晋朝廷以自损五百伤敌一千的态度,封锁潼关,甚至封锁长安以西各关。   禁止河西商人到中原贸易,禁止中原商品输出河西,势必会造成河西经济的大崩溃。   到时候别说出动数万铁骑,就是万余军马,都不能长时期征战。   更重要的是,他要是把火往自己身上烧大了,岂不是要便宜了契丹人?   所以,张昭的总策略,就是要明面上昭告天下,说明独立建国非是本意,而是天子失德,暗中则以气死石敬瑭为核心。   儿皇帝本来历史上就是夹在刘知远和契丹人之间,处处受憋屈,于942年抑郁而死的。   现在都940年年末了,提前一年气死,非常有可能。   等到石敬瑭一死,石重贵这空有热血但没有手段的莽夫一上台,张昭还可以用这个独立国王的身份,跟中原朝廷讨价还价,自去国号再度归国,也不是不可以。   理清了这些利弊,国号就很简单了。   韩肯定不能用,这是石敬瑭封的,建国肯定不能用。   唐也不行,安西、河西人再怀念大唐,能以大唐遗民自居,但肯定国号不能用唐,因为他毕竟不是李家子孙。   秦也不行,据有关陇,特别是有关中才能是秦,张昭有陇无关,不能称秦。   要称秦,除非现在去拿下关中,那跟后晋的矛盾就无法调和了。   石敬瑭只有派兵跟张昭大战一个选项,耶律德光恐怕做梦都要笑醒。   那么目前来说,只有凉一个选项,但也不能直接称凉国,因为那就会破坏归义军大义归国的形象。   这时候,那个不管是对现在的张昭还是原来张昭,都没什么影响力的父亲,白衣天子张承奉,终于发挥了应有的作用。   十二月初七,张昭在凉州郊外,置社稷宗庙,宰杀猪牛羊三牲祭天,发《讨晋主檄》明示天下。   传书于孟蜀、南唐、马楚、钱越、荆南、王闽,南汉,以及通海军节度使段思平,静海军节度使吴权。   当然这个讨,不是讨伐,是声讨的意思,张昭在檄文中,声讨石敬瑭五大罪。   其一、出卖燕云十六州以及诏令让出云州等,乃是千古罪人。   其二、身为国家节度使,卖国求荣,叛逆建国,毫无忠诚可言。   其三、以中国天子父事契丹,辱没国家祖宗,是为无耻。   其四、安重荣为国戍边,并无反意,仅仅因为反对契丹就被诛杀,头颅还被送到契丹,是君主不义。   其五、杜重威在镇州滥杀无辜,死难者五万之众,石敬瑭不但不惩罚,还大肆包庇,给他加官进爵,是为不仁。   归义军陷于吐蕃百五十年,还能归国,归的不是晋主石敬瑭这样不忠不义不仁不善,更失德于天下的君王。   归义军要归的,是那个仁德并具的中原天朝。   是以,河西、安西、陇右、灵武、夏绥五节度三百万军民,不得已自立。   张昭自立大朝西汉金山大凉国,自称大凉天王,以唐亡的第二年,既公元908年为西汉金山国元年,今年为西汉金山国三十二年。   张昭还明示天下,若中原有圣主出,当再以凉国数百万军民归国。 ###第四百一十章 建制与谥号   大朝西汉金山大凉国,这个名字源自张昭父亲张承奉在唐亡后,为了凝聚人心,自立的西汉金山国。   大朝就是大唐,因为李存勖建立了后唐,所以此时人就以大朝,代称大唐,而将李存勖的沙陀唐称为唐国。   西汉不是刘邦建立的那个西汉,西是指方位,汉是指民族。   金山就就是后世阿尔金山,此时的河西和半个陇右,都有金山崇拜的习惯,他们视横贯河西的金山为保护神山。   张昭的治所在凉州,加上沙州龙舌张氏和前凉张轨的后人敦煌张氏已经合宗,所以就立国号为凉。   大朝西汉金山国大凉国,实际上应该解释成大唐的西部汉人在金山一代建立的大凉国。   所以,张昭这个建国,与孟知祥、李昇、钱缪等人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孟知祥等人,是明确表示天命在我,老子就是皇帝。   但张昭的凉国,则是因为中原天子失德,所以立凉国等待大朝出一位圣君明主。   只不过圣君明主是我自己,那也是可以的。   立国之后,张昭自称大凉天王。   尊嫡母奉天公主为奉天王太后。   生母宋氏为奉圣王太后。   曹十九娘曹延禧为大凉王后。   曹三娘子曹延鼐为寿昌郡夫人,小姨妈李若柳为鄯善郡夫人。   曹延绵、李文秀、郭婉儿、阿依古丽为孺人。   升左右长史为左右国相。   吏户礼兵邢工商马八曹参军为八部侍郎。   韩王府书记院为大凉国琼林院,首官掌书记为琼林院大学士,其余原本承担各类工作的书记为琼林学士。   以河西节度使辖地为河西道。   以陇右节度使辖地为陇右道。   以灵武军节度使辖地为朔方道。   以定难军节度使辖地为夏绥道。   以会州、原州、庆州、威州并从原灵武军节度使辖地分出盐州,组成陇北道。   道下设州、县不变,以大使为道长官,大使只管民政不管军事,下设三专使。   布政使由道大使兼任。   另有转运使掌财税、监察。   团练使掌团结弓手和义从骁骑,负责治安与民兵建设。   张昭册封岳父曹元忠为紫亭候,国相,实任夏绥道大使。   国相是虚职,只有夏绥道大使是实职,银夏宥绥四周新定,又还要负责没有彻底纳入的府州折家和麟州杨家,只有曹元忠去,张昭才能放心。   河西道大使则由张昭自己兼任。   陇右道大使则交给去除军职后的李若泰。   朔方道大使当然属于裴远。   陇北道则交给了刘再升。   曹元忠的左相则交给了张希崇。   军事上,张昭把憾山都分裂成左右羽林卫,憾山都缩小到一千人的规模,作为张昭身边最贴身的武力。   增设大同镇、灵武镇、定远镇和丰安镇,大同镇在夏绥,灵武、定远在朔方,丰安在陇北。   原本的瀚海、鹰扬、玉成、武威、雄武五镇照样属于归义军。   新增的大同、灵武、定远、丰安四镇则属于朔方军。   军使一职仍然不设,由张昭临时选派,称为充归义军使或者充朔方军使。   与此同时,张昭借鉴宋朝武官五十三阶制定的凉国武官制度,基本上也出炉了。   这玩意最初的设立,就是为了解决五代武官只重财货,毫无荣耀问题的。   不得不说,其实很好用,只不过老赵家最后给弄偏了。   而要说在这场张昭自立的事件中,最高兴的还是嫡母奉天公主。   她亲自领着张昭,带着宋氏,三个人进入了张家的社稷宗庙。   由于张昭还存了用独立建国这事来跟石重贵讨价还价的心思,所以压根就没有追封三代先王。   但奉天公主知道张昭最后的理想,是开创一个大一统王朝,是以只剩下三个人后,就盯着张昭,毫不客气的发问了。   “三十年前,我嫁到你们张家,那时候你父亲刚刚夺回权力,春风得意马蹄疾,多好的少年郎啊!”   奉天公主的眼睛里,射出了思念的神色。   “一晃到现在,他都已经故去二十六年了,可我仍然觉得,大郎好像还在我身边一样。”   说着,奉天公主把张昭拉到张承奉的神位面前跪下。   “你准备给你父亲,上一个什么谥号?”   张昭这才知道,奉天公主是来给张承奉要谥号的。   她可能察觉到了张昭对于张承奉没有太多的感情,加上张承奉导致家国倾覆,实际上是很失败的,奉天公主害怕张昭不给张承奉一个美谥。   古人,特别是君王,还是很看重这个的。   遥想当年,楚成王可是为了一谥号,硬是挺着,被砍的鲜血淋漓都不闭眼睛的。   宋氏脸上并未出现多少波动,嫁给张承奉不是她愿意的,张承奉也没给她多少欢乐,反倒是惊吓和压抑要多一些。   所以并不像跟张承奉琴瑟和鸣的奉天公主那样,怀念那位早逝的白衣天子。   “不如庙号上庄,谥号曰肃,称庄宗肃皇帝!”   谥法上解释,武而不遂曰庄,屡征杀伐曰庄。   在张承奉这算是个中偏下的谥号,而且还真符合屡启战端,但最后都没打赢的张承奉。   历史上用这个谥号最有名的两人,就是楚庄王和后唐庄宗李存勖。   两人都是能征善战,但楚庄王死后楚国就大乱,李存勖甚至都没善终。   用判例法来说,庄属于有能力,有武力,但后事都不怎么样的。   肃从谥法上来讲,执心决断曰肃,威德克就曰肃。   这算是个美谥,说明张承奉有决心、有决断、有威严很刚直,勉强也算合适。   “不行!绝不能谥庄!”   张昭在那边还觉得自己选的很好,不料奉天公主勃然大怒,她怒目圆睁看着张昭,看样子很想上来揪他的耳朵。   “我就知道,还真不愧是你父亲的儿子,你们张家人就一定也不会变通,死板,不行!绝不能谥庄!”   说完,奉天公主怒气无法消除,一连说了两次绝不能谥庄,只气得头上珠钗乱晃。   因为庄还有个胜敌志强的意思,显然张承奉没做到,要是上个庄,岂不显得讽刺?   “母亲不要气坏了身子,容孩儿再想想。”   张昭虽然觉得张承奉谥庄就不错了,但架不住奉天长公主已经被气得想要打人,于是赶紧服软。   而另一边,张昭的生母宋氏,已经被张昭的那句庄宗肃皇帝,吓得魂飞魄散。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不单是想当国王,还想当皇帝。   “那就改为元吧!始建国都曰元,正好上给父亲,称元祖肃皇帝。”   搜肠刮肚的我大凉天王赶紧又想了个谥号,好在他最近很有研究过谥法,才能想个元这谥号。   呃……,元祖这听着怎么像是蛋糕店呢?   奉天长公主沉思了片刻,最后点了点头,觉得这个元祖肃皇帝确实不错,这才放过张昭。   “此谥号还算不错,就这么定下来了。”   搞定了谥号,三人又在张承奉的牌位前说了会话,奉天公主这时,才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   “大郎!你没有完成的心愿,如今你儿子都做到了,他以后还会做得更好,郎君就安心吧!”   “母亲不要伤心了,孩儿还准备以后给兄长上一个殇怀太子的谥号,并过继一支人给兄长延续香火。   母亲看是从从德表兄的孩子中过继一个?还是就把贤瑀过继给兄长?”   奉天长公主原本是有孩子的,就是张昭的兄长张暅,当年张承奉失国,本就罹患严重痢疾的张暅惊吓之下,直接就没挺过来。   奉天长公主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随后亲昵的拥抱了一下张昭。   “母亲多谢你了,我儿真是有心!   贤瑀身为你的儿子,自有无限远大前程,于阗国小,你从德表兄子嗣众多,就过继一个过来,让他享享大朝的福吧!”   不外乎奉天公主激动,张昭这么问,也是有深意的。   他毕竟不是奉天长公主亲生的,他儿子张贤瑀也就跟奉天长公主没有血缘关系。   李从德则不一样,他是奉天长公主的亲侄子,他的儿子怎么说跟奉天长公主有点血缘传承意味。   “那就依母亲说的来办!”张昭既然主动提出来,那他就是无所谓的。   而且这也算是给舅父李圣天的一个小小回报,以后于阗李家,就有一支人可以成为新朝的亲王系了。 ###第四百一十一章 你是谁的天王   张昭自立大朝西汉金山大凉国并传书于天下的时候,锦官城中孟昶,也正头疼呢。   让这位邢台老哥头疼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爹孟知祥留下的那一批骄兵悍将。   虽然在六年前孟昶下狠手杀了中书令李仁罕,并夷灭其族,吓得另一位骄横老臣李肇跪地求饶。   但这并没有起到多少震慑的作用,反而是让其余的张业,赵廷隐等人分享了李仁罕的势力和资源,愈加的骄横不法。   此时的孟昶也才刚刚得了花蕊夫人费氏,虽然蜀地富庶,好奢靡,但孟昶现在还是个想有一番作为的热血青年。   能力不见得很强,至少有做一个明主的心,没有坐在御床上,养数千宫女,跟下青楼一样发买花钱,也没有用七宝珍器做溺器。   此刻,接到张昭的传书,孟昶也是心潮澎湃,他对着身边的宰相赵季良说道。   “这张昭,虽然也是世家出身,以十八州归国,算得上是人杰,惜乎张家没于胡尘百五十年,早已失了气魄。   我若是他,绝不会称什么西汉金山凉国,还以大朝遗民自居,手握数万铁骑,正当与张轨、吕光一般,称帝自立,雄踞西北,以图关中呀!”   赵季良闻言,侧身看了孟昶一眼,随后拱了拱手,很正式的说道。   “此之所以陛下是割据之主,张凉王则胸怀天下,有吞吐天地之志的区别!”   一句话,说的孟昶极为不自在,只能尴尬的笑了笑。   这赵季良辅佐他们父子二人,协助孟知祥夺取两川,有大功。   孟知祥病逝后,又是赵季良秘不发丧,全力支持,将孟昶送上了宝座。   而且为人不贪不虐很是忠心,孟昶能杀李仁罕站稳脚跟,多亏赵季良的辅助。   所以哪怕他当面把孟昶这刚二十一岁的君上狠怼,孟昶也只能赔笑。   “德彰翁没有见过那张凉王,何以说他有吞吐天地之志呢?”   “臣请问陛下,当今天下战乱不休,兵祸不止的原因是什么?”赵季良朗声问道。   孟昶精神一振,这个我熟啊!平日里都听周围的人说腻了。   “当然是自大朝衰微二百年来,天下间未有谁家有实力一统江山。   所以方才四方征战,民不聊生,如我大蜀这般安定的,已是极少。”   赵季良摇了摇头,沉默了半晌才说话,“若说原因是未有人能有实力一统,是实情,但也只是表象。   内里原因,无非是大朝衰微以来,朝廷将地方军政财民大权,全部委予节度使一人。   节度使又依靠下面的牙将支持,牙将又被下面的小校挟裹,小校则要笼络底层的牙兵。   这导致天下之利,全部被节度使-牙将-牙兵-小校-武人这个阶层完全掌握。   他们没有治国之能,甚至就连自身的充足的财货也捞取不到,除了劫掠,毫无其他办法。   情势最坏时,节度使也不过就是牙将牙兵们推出来,帮他们捞钱的工具,一旦节帅捞不到钱,就要有性命之忧。   如此这般循环往复,武人膨胀到天上去了,眼里只有财货,没有忠孝节义,全天下没有秩序,只有刀把子。”   说到这,赵季良站了起来,拖着有些虚弱的身体,非常郑重的看着孟昶。   “昔年朱全忠,庄庙皇帝,都是天下英雄,他们皆有能力一统天下,但都败在了这个被分割的刀把子之上。   洛阳和汴梁城中的那个位置,哪是天子之位,那只是天下最大的节度使之位!   所以朱全忠晚年自暴自弃,庄庙不甘心,想以身边伶人内侍收天下武人的权柄,最后落得兴教门上惨死。   臣听闻在凉国没有节度使之职,刺史只能管民,无法管军。   凉王以忠事大朝的大义框住自己,再用忠义框住下面兵将的手,定有结束乱世之志。   所以他不会如同陛下及吴唐、汉国一样自立。   他传书天下,冒着极大的风险,将晋主骂的颜面尽失,这一切,不过是为了给他拿下灵武、定难两节镇一个合理的借口而已。   为了名声,敢把事情做到如此绝,如此险,所求甚大啊!”   赵季良这一番话,把孟昶也给惊住了。因为赵季良在蜀中,一直有蜀中张良的美誉。   昔年曾为孟知祥制定战略击败董璋,又献策击退后唐讨伐,眼界无人能及。   虽然为人刚直,常有言语冒犯让孟昶很不爽,但对于他的能力,孟昶还是知道的。   见赵季良如今如此推崇张昭,直让孟昶感觉一阵心惊。   “若这凉王真如同太保所言,有此大志,我蜀国与凉国比邻,当要如何应对?”   赵季良赞赏的看着孟昶,此时的孟昶,头脑还算清醒,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像后来被锦衣玉食、宝马香车冲昏了头脑。   “臣原本是支持陛下出兵夺取凤翔乃至关中的,那是因为晋主无德,能苟延残喘已经不易,我以蜀中精兵进关中,他必无可奈何。   但现在,北边凉国大王有大志,凉州、朔方铁骑,也不是我等可以敌对的。   我若出兵,就是挡了凉国东出的道路,反倒谁把自己摆到凉晋相争的棋盘上,绝不可取。   不如紧守剑阁,以待天时,凉王也未必就能成事,就算能成事,也不是五年八年就能成功的。   陛下休养生息,善抚士卒,蜀地自成一片天,也足以自保了。”   孟昶缓缓点了点头,但内心却有了和赵季良不一样的打算。   现在蜀国中,他孟昶说话,大约只有三成的效用,其余都把持在这一批老臣手中。   既然凉国张昭已然崛起,那他孟昶手握此等富庶大国,不更应该整军束甲奋发向上吗?   若是能将权力都收归自身,以蜀地之富庶,可养精兵五万,不管谁入了中原,也要看他的脸色才是。   如果说,张昭的传书,仿佛是在孟蜀,南唐等国相对平静的水面投下了一枚石子的话,在中原朝廷中,就跟投下了一枚炸弹差不多。   东京开封府,新建的太学旁。   自从打破了隋唐严格的坊市结构,东京城的建设,正以一种掌权者都想象不到的速度,开始飞速发展。   比起隋唐长安、洛阳的气势恢宏和威严大气,东京城无疑多了很多市井烟火气息。   今天是太常丞,开封推官李谷的生辰,一众与他亲近的后晋朝廷文官,都聚集到了李谷府上庆贺。   只不过这个庆贺显得有些寒酸,酒液浑浊,菜蔬亦是平常,唯有每人身前有一只烤鸡,烤的金黄香脆,看起来颇为美味。   此时的文官虽然俸禄不多,地位更是不高,但也不至于如此寒酸,他们弄的这么简单,最大的原因就是石敬瑭的病情。   自从被耶律德光与张昭约为兄弟,石敬瑭屈辱性的多了一个叔叔之后,儿皇帝就病倒了。   不提他已经快五十岁还从御座上摔下来口吐鲜血,就算是从一病数月,时好时坏来看,很容易让人得出一个时日无多的结论。   此时的人,无论贵贱,能活到五十岁,就要算是寿终正寝了。   是以,在石敬瑭如此病重的时候,李谷等文官,定然是不敢大摆宴席的。   会不会被处罚不说,若是引来一二骄横的军将,以此为借口上门勒索,那也是麻烦事。   宴席之中,虽然酒浑菜淡,但众人仍然喝的十分尽兴。   这些参与聚会的人,职位都不怎么高。   刘涛不过是职方郎中,薛居正也才为盐铁巡官,李沼、李超兄弟二人堪堪才到工部任郎中等官。   还有个倒霉蛋范质也在,历史上他本来因为抱上了桑维翰的大腿而官运亨通。   但这会,范质为张昭在河西制定律法的事被桑维翰知道了,哪还会举荐他做官。   没让石敬瑭把他一刀砍了,就算是格外开恩。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席间,身为主人的李谷以箸击碗,唱出了张昭的名句,众人都是这个时代的文官中的佼佼者,自然听得出来这曲词的高妙。   “李大夫,听闻你家大郎,年纪虽小,诗词一道却有白乐天之风,不如让他出来赏评一下此词。”   李谷吟唱完毕,笑着对右资善大夫李沼说道。   李沼本来无子,于是过继兄弟李超的儿子李昉为子。   此子虽然今年不过十五岁,但已然是东京开封府有名的神童,他的诗效仿白居易,很有唐代神韵。   “小儿才疏学浅,诸位高才在座,哪轮得到他来品评!”   李沼赶紧摆了摆手拒绝,开什么玩笑,这写诗的人,才把大宁宫的天子气的卧床不起,李沼哪敢让李昉出来品评。   不过,李沼这么说,却把跟着父亲们来见世面的李昉,给不服气坏了。   他还不是以后那个纵横后汉后周北宋三朝政坛,能混到谥号文正的老油条。   当即,这个小少年有些不服的低声说道:“这曲词,既有古风,更兼此时神韵,平仄定格皆极为成熟,虽然不知唱调如何,但已有大家风范。   就是不知道,河西文华丧尽,为何那韩王能写出如此高妙的曲词。”   好巧不巧的,此时众人正在短暂的安静中,李昉的话,让众人都听了去。   张昭剽窃的这首渔家傲,怎么说呢,词是好词,但都认为不是张昭写的。   因为谁都不相信在连说汉话都是少数,十八州都找不出几个士子的河西,有人能做出这样的好曲词。   霎时间,视线都投到了范质的身上。   范质简直欲哭无泪,他现在很是后悔贪图张昭的礼贤下士那种爽感,也贪张昭的财货糖茶,为张昭制定了适合河西的律法。   搞到现在,不说人人认为他是张昭的心腹,至少是脱不开关系。   至于这首渔家傲,也有很多人安到了范质的头上,认为是他给张昭代笔的。   “诸君!诸君!范某若有那出口皆是千古名句的能力,何至于到现在未再有一首。”   关于这个,范质其实解释过很多次了,但相信的人不多。   “相比起这位大王的诗词,某其实更好奇,他为何要自称天王?难不成真是河西缺少文华,他们不懂大王与天王的区别?   可从这渔家傲一词看来,却又没这种可能,德润兄去过河西,可否与某等说一说这张大王是何等样人?”   德润是刘涛的字,当初石敬瑭封张昭为韩王时,就是他和尚书卢导一起去传旨的。   此时范质避而不谈,卢导已经病重归乡,跟张昭接触最多的,就是刘涛了。   不过,刘涛可不是范质,范质在河西呆了一年多,回来就被边缘化,一直以来小心翼翼。生怕被打上了河西的烙印。   但刘涛不一样,回来逢人就吹捧河西韩王忠不可言,要么就说河西铁骑远胜契丹,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河西拿了好处,更回来就买了宅子和地。   不过这么一来,反倒让人不认为他跟河西有多少瓜葛了,这么明显的做派,显然不过就是拿了钱帮忙吹捧而已。   “你李惟珍三句话不离河西,可是想要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得河西张王来朝请罪,若是如此,某倒是可以牵线。”   这话,可以说很有些大胆了,但众人早已习惯刘涛的这种风格,李谷也哂笑着摇了摇头,不过笑容中,略有深意。   “惜乎某才能不足,若是真有谁能化解朝廷与河西的恩怨,那必定是天大的功劳。”   众人听完,也都哈哈大笑。   李沼、李超兄弟是李谷的朋党,浑然没把这当回事,其余入薛居正之类,也只是觉得李谷今天说话有点反常。   刘涛则是脸上镇定,心里砰砰跳,范质脸上的愁苦之色更甚,似乎在下着某种决定。   众人一直欢宴到深夜,关于河西的讨论完毕后,不知道李谷从哪里得来了一支女伶舞乐,喜的李沼等人更加兴奋,纷纷诗词唱和,最后也都留宿在了李谷家中。   只不过安排众人留宿的时候,一个仆役在李谷耳边耳语了几句,李谷于是直接将刘涛和范质安排在了远离众人的东厢房。   ……   夜已深,点点昏黄的灯光,在东厢房外晃动,俄尔,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不过只敲了一下,就戛然而止,因为门很快从里面被打开了。   刘涛袍服整齐的站在门口,他看着门外黑袍罩身的人把手一拱,“来者是鲁国公冯司徒吧?快快请进。”   黑衣人走进门,摘掉头上的黑色平上帻,脸型消瘦,须发有些斑白,正是目前后晋三大文臣之一的检校司徒,中书侍中,鲁国公冯道。   冯道脸上出现了几丝错愕的表情,不过很快就隐去,他轻轻咳嗽一声。   “老夫辅佐于君上身侧,倒是没看出来,你刘德润竟然还有大才,失职了啊!”   “天下之才何其多,如某这般,如过江之鲫,谈何大才?可道公今深夜亲至,想来大宁宫中的天子……”   刘涛没把话说完,冯道已经走进屋内坐好了,李谷则亲自在门口把望。   “你不用试探老夫,天子圣体康泰,些许病痛,自有上天护佑!”   刘涛嘿嘿一笑,冯道看似什么都没说,但什么都说了。   他这么说话,这么晚来找他,还特意让李谷以生辰为由,召集一大票跟河西有关的人欢宴并试探,一定是石敬瑭身体出了大问题,所以冯道才会急着这么做。   “今日所谈,出了这个门,某是什么都不会认的,你刘德润也要清楚,你身在我大晋,父母妻儿也在大晋。”   冯道不太喜欢这种被牵着走的感觉,作为一个被如今世道消磨了棱角的官场老油条,他干一切事情的前提,先是要自保。   坐定之后,冯道摇了摇头,“大凉天王,这个名号,可不怎么好。   天王一词,乃是昔日周天子的代称,不过自从始皇帝一统天下后,就没人再用。   之后称天王者,乃是秦王苻坚,北朝周王宇文觉之辈,更有石虎石勒,他们可都是胡人。”   冯道说着,眉头越来越皱,因为他不但搞不懂张昭为什么要称天王,实际上连张昭为什么突然要自立?他都有些摸不准。   这就算占了定难军和灵武军的地盘,但那也是可以谈的嘛,为何要如此激烈?   刘涛则淡淡一笑,“既然天王是昔日周天子的称谓,为何会成为胡人专用?天子父事契丹,不也还能成为华夏君王?   凉王在西北,党项、诸羌、沙陀、回鹘、达旦、粟特、吐蕃、吐谷浑各族杂处,恰如昔年周天子夏君夷民,欲变夷为夏。   惜乎,本以大义归国,却不想中原天子认狄夷为父,连河西杂胡都鄙夷之,如此这般失德,让凉王如何变夷为夏?   既然天子无德,凉王当为天王,于凉州举华夏大旗。”   冯道长吸了一口气,他听出来了,张昭不是在搞建国自立,而是在跟中原争夺道统。   这个天王,不是苻坚那样的氐人天王,也不是宇文觉那样的鲜卑天王,而是周天子那样的天王。   “诡辩!好大胆!好狠毒!”即使是冯道这样的老狐狸,也被张昭这一说法,给气得浑身颤抖。   “就算天子父事契丹,品行有亏,但中原道统尚在,中原文华汇聚,尧舜之都,天子王气,仍在此,河西陷没百五十年,拿什么举华夏大旗?”   “那请问可道公,石敬瑭粟特杂胡出身,若说前唐朱邪家有大朝册封,勉强可称大朝宗室,尚存几分华夏之君的模样。   但石敬瑭叛逆之臣,父事契丹,卖国得天子之位,他算什么华夏之君?   若是我主百五十年四代人不忘故国,群胡环伺还守护汉家文化,此都举不起华夏大旗的话,石敬瑭凭什么是中国天子?”   刘涛毫不客气的对着冯道一顿怒喷,而冯道被气得满面通红,他喘着粗气看着刘涛。   “若要如此说,李昪自称大朝宗室,钱元瓘世代华族,他们谁不比张大王出身更加正统?   若要举华夏道统,他们谁也比张大王合适!”   “确实如此!”刘涛竟然赞同的点了点头。   “但吴唐李昪不过一田舍翁,只有自保之意,毫无进取之心,唐国兵将,也只堪守御,没有铁骑何以平定北地?   钱越国小地狭,拿什么举起华夏道统?唯有凉王,文武兼备!”   冯道听到刘涛的歪理邪说,脑袋就是一阵疼,他万万没想到,这刘涛如此嚣张。   生在东京,面对他这石敬瑭身边最受宠的文臣,还敢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可他刚想反驳,突然却发现不对劲。   刘涛为什么要个他讲这些?   于刘涛辩驳说这些话,也不是他今天来的目的。   他冯道是因为知道石敬瑭确实命不久矣,来为石重贵探路的,可不是来争什么道统不道统的。   说起来石敬瑭也是可悲,在他被气得卧床不起的这些时间里,冯道和李谷等人,早就被石重贵所招揽。   原因是石敬瑭异想天开的,竟然想把位子传给只有两岁的石重睿,而不是石重贵。   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石敬瑭卖国求荣才登上了帝位,千年以来就没有比他更得位不正的。   现在竟然想在如此乱世,把位子传给两岁的石重睿,简直是失心疯了。   是以冯道等文官,哪怕再被石敬瑭重用,还是立即就火速倒向了石重贵。   因为要是再来一次兵乱的话,最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看起来有权实际上没权,但又让武人们觉得很有钱的文官。   而在冯道发现这个不对劲以后,刘涛的态度,很快就软了下来,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递给冯道。   “正因为凉王起自河西,所以并未沾染天下其他武人那般脾性,某这般人等到了凉州,都能得凉王抵足而眠的殊遇。   大王文采,比天下人知道的都要好,尤擅诗文,更知道兴文教之重要。   一年以前,河西各州都已经州学齐备,关中夫子十之五六都在河西教学谋生。   而且并无武人视文臣为奴仆之事,范文素为河西制定律法之后,士庶乃至勋贵皆遵循,连凉王也不例外,其士气昂扬,如朝阳初升,怎不让人向往?   若是我等文臣不想再为刀枪下的猪狗,只有凉王可以依靠。”   冯道没有说话,默默看完张昭给他的亲笔信,然后放到油灯上烧为灰烬。   这封信中,封官许愿与拉拢,冯道都不心动,唯有张昭笃定石敬瑭命不久矣,让他十分恐惧。   冯道把前前后后一想,顿时想通了很多问题。   张昭为何反应如此激烈?不但自立还要传书天下让石敬瑭颜面扫地,竟然都是为了把石敬瑭的脸,按到地里反复抽打。   会不会,他与契丹国主约为兄弟,最大的想法也还是要为了气死石敬瑭?   冯道甩了甩头,这种阴谋论的东西不能想多了,一旦掉进去,就会影响判断。   “既然张大王是存了这份想法,事情已经弄到这个地步,大王也已经自称天王,建国立宗庙了,事情无可回转,看来老夫是白来了。”   冯道今天来,是来替石重贵探探路的,看看有没再把张昭拉回来,至少也要摸清张昭的想法,借机评估一下关中是否有危险。   现在张昭既然存了争夺华夏道统的心思,那与石重贵之间,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战场上见真章吧!   刘涛奇怪的看着冯道:“可道公怎么能说没有回转余地呢?   大王传书天下,痛骂晋主失德无耻,但没说晋国失德,已无法理啊!   若是继任之主,能顺应民心,不再父事契丹,谁能说他失德呢?”   冯道本来都准备走了,听到刘涛的话,他猛地转过身,眼神如电直刺刘涛。   在这一刻,最后没想通的,冯道也想通了。   原来张昭怒骂石敬瑭后,又想来以再次归义,引诱郑王石重贵采取与契丹敌对的态势。   晋国的帝王之剑,只有一击的能力,要么向东北打契丹,要么向西北打凉国,张昭此刻又来伏低做小,是为把祸水引向契丹。   此后如果晋国打赢了契丹,他就用天王和契丹国主之弟的身份,收揽契丹残部。   若是契丹胜利,他就高举道统尊王攘夷,复兴华夏,把契丹逐出中原成就霸业。   “凉王如此这般,天下兵戈又起,不知多少百姓要因此家破人亡!”冯道此刻,是真的害怕了。   刘涛轻轻一哼,“若无我主凉王,契丹就不会眼馋中原土地继续南下?景延广等人就不会撺掇郑王北逐契丹了?   就算是大宁宫中将死的天子,不也是以汉高祖白登之耻,唐太宗白马之盟来自我激励,希望有朝一日能雪耻?”   冯道听完无话可说,默然无语的往外走去,刘涛则淡淡一笑。   冯可道最是没有立场,谁也没有他会明哲保身,定然不敢破坏自己谋划的。   ……   翌日,天刚微亮,刘涛就从李谷的宅子飞奔而出。   骑着马绕城几圈,确认没有跟踪者之后,才走进大相国寺,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已经由一条密道,又入了蔡河之上。   这蔡河之上,有无数小舟,专门把菜蔬运进城内,来往人员最为复杂。   刘涛进了一个挂着朱漆小油灯的小船之后,突然间蔡河上就热闹了起来。   各种运输米粮的大船,卖菜蔬的小船,熙熙攘攘的把这小船给挤在了中间。   小船中,一个明显带着粟特人特征的壮汉端坐于正中,刘涛与壮汉相对而坐。   “冯道已然上钩,剩下的某负责去胁迫他,只是我之父亲妻儿,还请大郎君尽快送出城去。   贿赂景延广之事虽然大王不许,但东京距凉州万里,还请大郎君专断,大王问罪,就说是某刘德润一力主张。”   张烈成点了点头,“大王心怀天下,不愿贿赂景延广,使其激怒契丹,这是为君者的仁善。   但契丹迟早南下,这个骂名,我与德润兄一起承担,你的父母妻儿,最迟今日晚间,即可启程前往凉州。”   得到了张烈成的承诺,刘涛也不耽搁飞速离去。   张烈成则看着身边的几个,一见就是东京本地地头蛇的壮汉说道。   “大王曾说范质有宰相之才,今夜你们把他和全家随刘涛的家眷一起送走。   通知大宁宫中的内线,务必搞清甲字第一号的健康状况,所有人提高警戒!” ###第四百一十二章 天王、天可汗与法王   张昭最近发现一个事情,那就是手下人走路都带风了,看起来喜气洋洋的。   驻守鄯州的氾全也来报,青塘高原上的吐蕃人,常有以一个部落数百人的规模,开始下山投靠凉国。   甚至湟水上游和西海边的吐蕃大家族论章波密家,都已经遣使到鄯州表示臣服,并且马上就会到凉州来。   虽然以前也有吐蕃部落投靠,但那基本都是部族头人带着族人下山投靠寻求安置。   但论章波密家族可不同,他们是带着地盘投靠的老牌吐蕃贵族。   得到他们家族的投靠后,张昭不但得到了西海边大片土地,每年能得到大量牛羊贡品,当然也要赐下其他物品。   还能通过论章波密家族,辐射整个青海东部和川北。   历史上那个挟持唃厮啰的宗哥僧李立遵,就是得到了这个家族支持。   他们和鄯州鄯东三部中的宗迷家与鄯西三部中的温逋家,就是沿着湟水这条富庶河谷的三大地头蛇。   这中间的前两家,早就归顺张昭,现在论章波密家也归顺,张昭除了掌控住半个青海以外,还以通过他们把触角伸到川北的松州、维州,也就是后世的松潘、黄龙一带。   究其原因,张昭还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的。   当年张义潮等第一代归义军归国时,距离河西陷落,已经快六十多年了。   当时在河西,除了沙州少数几个地方的豪门以外,汉人中能说汉话,会说汉话的,已经不到一半,其余人,与各吐蕃奴部几乎没什么区别。   但这些人,还是跟着张义潮起来反抗。   实际上当年张义潮振臂一呼的时候,除了河西走廊的汉人以外,吐谷浑、党项、沙陀、诸羌,嗢末,甚至就是吐蕃人自己,也起来跟着张义潮举义。   究其原因,身为唐人的荣耀,其实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   或者说只存在于张义潮等享受过唐朝荣耀与风光的敦煌大族心中。   大部分人起来反抗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吐蕃权贵对他们的压迫太深,深到宁愿战死,也要起来反抗。   不得不说,吐蕃贵族的治理能力,实在太差了!   张昭估计跟中原夏商两朝差不多,严酷的奴隶制,对自己都狠,更别说对外族,更阻断了丝绸之路,使所有人坐困愁城慢慢穷死。   所以,河西各族跟张义潮一起起来反抗,就是不堪吐蕃贵族压迫,希望恢复丝绸之路,改变贫穷苦难的日子,不再子子孙孙当奴隶。   那么要摆脱吐蕃这样强权的压迫(当时谁也没想到吐蕃就此一蹶不振),那就只有一个选择—大唐!   大唐虽然当时也是矛盾重重,很快就要进入摆烂的阶段,但是相比起吐蕃的残酷压迫,唐廷还是显得宽仁和善,是以归国就成了归义军上下一致的心愿。   而他们归唐后,除了来自朝廷争夺凉州的不和谐以外,确实也得到了好处。   丝绸之路重新畅通,盘活了河西走廊的经济,河西的马,也能到中原卖个好价钱了。   归义军各族哪怕就是做转手买卖,也能赚的盆满钵满。   他们实实在在得到了好处,也满足了他们内心身为唐儿的自豪。   只看高昌与甘州两回鹘对中原政权的态度,就能知道中原和丝绸之路的畅通,对于河西的重要性。   而轮到张昭倡导归国的时候,河西之地实际上也要沦为张义潮起兵之前的情况了。   归义军阻挡高昌回鹘的商人,不让他们分享丝绸之路的利益。   甘州回鹘则阻挡归义军。   嗢末盘踞凉州,他不阻拦,而是直接进行打劫,谁去中原贸易,赚钱还是亏钱,全凭你的武力。   过了凉州,兰州嗢末,河州诸羌等等都是一样的操作。   这种族种分散,大者数千家,小者百十家,无复统一,动辄互相截杀,商路几乎断绝的情况,使得很多人又开始向往形成一个统一的整体,重塑丝绸之路。   张昭正好于此时东归,天时地利人和,瞬间凑齐。   可以说,张昭能在短时间一统河西,除了他开了眼界上的金手指和归义军本身善战以外,这种矢志归一,打通河西的民间心愿,也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   没有这股汹涌的民情,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在张昭出征的时候聚众反叛,不知道多少人降而复叛!   张昭别说率军出征,就是搞定河西陇右,没有五年八年都不可能。   但在河西陇右之民整体受益于张昭丝绸之路,以及他带来的祥和、安定的安抚下。   得到了大量好处的各族人,很少发生各种叛乱,并开始真正追随他这个君主。   就比如氾全镇守的鄯州,虽然这里属于丝绸之路的边角地带,但得益于整体经济形势的好转,以及张昭修葺道路,开垦荒地,推广农业生产技术,使得整体的生活水平是有了极大提升的。   这就是张昭仅仅在鄯州摆了一个营的兵力,鄯州以及湟水一带接近十万各部族,不但一直老老实实,还出动子弟为他张昭而战的最大原因。   因为张昭一统河西陇右,除了少部分的贵族老爷以外,大部分人都是受益者。   不过紧接着问题就来了,十八州归国后,大唐没有了,中原朝廷的天子,竟然变成了父事契丹的石敬瑭。   这就像是什么呢?就像是你从小跟家里走散了,但你一直记得你爹很牛逼,又有钱又能打还有势力。   于是抱着回到家后,就再也不会被欺负,有人罩,有牌面的想法,千辛万苦的找回家,结果回家一看。   曹!   (艹皿艹)   你印象中那个牛皮上了天的爹,正跪在地上给一大金链子大手表,平头纹身大肚腩的混子磕头呢,边磕边还在叫对方爹。   你历尽千辛挖苦,回到家了,还得给一大金链子叫爷爷。   这就是河西、陇右绝大部分人归国后,最大的感受。   张昭是提前知道事情结果,已经有了几千年的心里准备,他并未觉得多么的屈辱。   但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这丢人丢的,让他们都不好意思说自己的唐人了。   河西陇右,唐儿毕竟是少数,估计真正认为自己是唐儿的,也就是三四十万人。   再加上汉化很深和被张昭强行剥离了嗢末身份的人,一共也就八十来万。   其余二百多万,都是吐谷浑、党项、诸羌、回鹘、吐蕃、沙陀、达旦人。   他们并不是真心要跟张昭归国,他们对华夏文化的感情,也还没有建立起来。   而且归国之后,中原天子又是如此拉胯,如果不是有共同的利益在,恐怕这个刚纠合到一起的河西陇右政权就要散伙了。   张昭也感觉到了这股暗流,但并未想的很清楚。   但自从他冒险去浑河,通过各种操作和耶律德光约为兄弟之后,这些困扰,很快就消失了。   人人都以张昭是耶律德光兄弟为荣,凝聚力大为增强后,张昭也才搞懂这其中的缘由。   这就是张昭称天王不称国王的最大原因,以石敬瑭的德行有亏和不要脸,已经在实际上巨大损伤了中原天朝的牌面。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称帝,张昭很赞成苻坚的观点,昔年苻坚曾说,天下尚未一统,宜称天王不称帝。   这位氐族老哥,是个狂热的华夏正统粉,觉得自己没有达到混一六合,以济苍生的标准。   所以不称皇帝,把周天子用过的天王称号,从故纸堆中找了出来,显示高国王一等,但低皇帝一等。   只不过这个称号仿佛有些不吉利,苻坚称天王后,在淝水之战中被东晋击败,连国家都不能保住。   最后被姚苌抓住,逼问传国玉玺所在,苻坚坚称已经把玉玺送往东晋,不肯交给羌人姚苌之手,随后被勒死在了兴平寺中。   而到了张昭所在的这个时代,天王与语言环境已经有所改变,最大的改变,就是他能和几个词相通。   在汉人中,可以是天王,在游牧民族中,可以被称为天可汗,高昌回鹘颉利·毗加就自称天王,也就是天可汗。   在党项语中,他还可以被翻译成兀卒,诸羌吐蕃中,天王与张昭的法王称号是对等的。   此时河西,诸族并立,胡汉杂居,胡人的人数还要多于汉人,要把他们拉进来,团结同化掉,就要一个他们能理解的称号。   凉国王这个称号本来也是可以的,但很可惜,如今的中原天子是石敬瑭,所以天王就是最合适的。   张昭准备过一段时间后,就开始伏低做小与中原联络,表示愿意再次接受石重贵的册封。   这样就可以成功把石重贵的目光引向契丹。   至于后晋的册封张昭不想接受,那就要先拖一拖,看看石重贵坚挺不坚挺。   如果他等不到册封落实,他就被契丹给搞定了,那可怨不得我张天王。   如果石重贵坚挺下来了,那张昭就接受后晋册封。   在唐人中以凉王自称,在党项人中就称兀卒,在回鹘人和达旦人中就称天可汗,在吐蕃和诸羌、吐谷浑中称无上天大慈法王菩萨。   等到入了中原,再用皇帝称呼,这样一下就把什么天可汗、兀卒、等同赞普的法王,全部给置于华夏皇帝之下了。   美得很!   而且这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在击破高昌回鹘之后,菊儿汗这个称呼,就可以被取消了。   因为当初碎叶诸部尊张昭为菊儿汗的时候,可是跟李圣天定下了天子在上,汗在下规矩的。   也就是说,在如今于阗大金国的于阗、碎叶、疏勒、宁远四地,菊儿汗的位置是在于阗大金国天子之下的。   对于给了他极大帮助的李圣天,张昭是非常尊重的,可以说没有李圣天就不会有如今的张昭,张昭也无意改变于阗的现状。   因为于阗距离敦煌就有三千多里,还隔着塔克拉玛干沙漠,你收回来干什么?   派官吏过去管理?   那完全没用,派去的官吏要么干不下去,要么很快也会自立为王,究其原因就是太远了。   现在于阗李氏和张昭纠缠如此之深,两人是舅甥,第二代是亲家,第三代最少要结亲好几对。   凉国的奉天王太后是于阗的奉天长公主,这么铁的关系,哪有比尉迟李家继续统治于阗更好的?   只不过,目前遗留的问题是李圣天在安西、河西地位比张昭高。   所以借着击破高昌回鹘这一仗,张昭就可以把菊儿汗的尊号变成天可汗,再给李圣天上个舅父天可汗或者舅父法王的称号。   等到李圣天去世后,于阗王一系的地位,就自然在张昭之下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 我躺平了你们随意   范质怎么也没想到,三年之后,他还是要往河西一行。   当张烈成控制的东京地痞找到他的时候,范质只小小的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去往河西。   毕竟在东京,已经没有了他范质的上升通道,谁敢用一个于张天王纠缠如此之深的人,居于高位呢?   这次去凉州的路线,跟上次还是一样的。   不过上次的秦州雄武军是作为朝廷大军送他至渭州,而这次,秦州的雄武军已经成了凉国的武力了。   而且这次坐镇的秦州的阎晋,也没有准备派雄武军,护送范质等往凉州而去。   作为凉国唯二的两个特殊人物,阎晋身兼陇右道副大使,秦州刺史,雄武镇总兵,秦州镇遏使四个职位。   这四个职位中,前两个是管民的,后两个是管军的。   现在凉国的官员虽然没有刻意区分文官和武官,但已有约定成俗的规矩。   那就是担任的民政高官的道大使和副大使,是不能再兼任总兵,镇遏使这种武官的。   唯二的例外就是阎晋和鄯州刺史,瀚海镇副总兵,湟水巡阅使氾全。   他们两人一个要面对凤翔的秦王李从曮,进而窥视关中,一个负责震慑高原上的吐蕃各部,所以是军民一把抓的特殊存在。   阎晋此人,除了战场上勇猛无匹更有帅才以外,另一个大优点就是谨慎。   他知道张昭有结束此时武人过于嚣张,动不动下克上的习惯,是以格外注意这方面。   对于动用雄武军,更是特别小心,当然不会派人护送范质。   在宴请了范质一顿之后,就安排他们与河西商会的商人们,一起往凉州而去。   河西商会,现在是河西凉国商部下面的一个半官方机构。   会长曹万通挂着商部参军一职,丝绸之路上各大行商头子,只要加入河西商会,基本都可以在商部下面挂着官职。   好处是可以见官不跪,不受一般官吏审查,而且这个职务,不一定要凉国人才行,不管籍贯是哪的行商都可以当。   当然,加入商会能得到这些好处,也不是没有代价的,代价就是他们必须要协助凉国商部征收商税。   具体的说,就是包税,每年每个大商人都要承诺一个商税数目,能完成的,才有资格在商部挂着职务。   第二个大的方面,就是对于银票的流通和监管,特别是对于伪造银票的识别和打击。   上个月就有一起于阗商人伪造银票的案子,商部立刻通知于阗各大行商,让他们派出商队护卫骁骑。   只用了十天就把人逮住,二十天就送到凉州,然后从重审判,本人掉脑袋,妻儿子女为奴。   当然,商部其实还有个秘密组织—锦衣使者,这个组织属于直属张昭,但是挂在商部护卫司之下的特务组织。   凡是加入了锦衣使者的,都可以得到一件锦衣作为赏赐,所以得名。   目前由张烈成掌握,成员以大小粟特商人为主,兼有其他种族,遍布从敦煌到东京开封这一带,甚至连后蜀和南唐都开始发展。   锦衣使者除了搜索情报,收买贿赂以外,最大的使命就是保持丝绸之路的正常运转。   ……   范质刚从秦州刺史署衙出来,就看见署衙外面的街市,十分热闹。   琳琅满目的商品,此起彼伏的吆喝,昨日来的太晚,竟然没发现,这秦州已经如此热闹了。   范质之妻也是出身小官宦家庭,还是东京开封府本地人,素来就爱热闹,此时见外面人来人往,就撺掇范质带着四岁的儿子去逛一会。   热闹的街市,很快抚慰了一路从东京狂奔而来众人,那颗不安稳的心。   对于丈夫的此次去河西,范质之妻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比较畏惧。   此时可不是什么太平天,哪怕就是东京开封府,抢劫之事也并不少见。   甚至很多就是没钱的兵丁换上平民衣服,就直接开始打家劫舍。   天子之都就是如此,除了东京开封府就更不用说了。   西京洛阳的杨光远父子,见到有钱的商人就勒索,稍有不从轻则殴打,重则自己把人丢到伊水中淹死。   他们连范延光这样有丹书铁券的都敢杀,对于商人和升斗小民更是毫不手软。   不过好在护送他们的锦衣使者经验很丰富,往往都是跟着几支商队一起行动,是以还安全了不少。   但等到一过了长安,他们感受就大不一样了。   长安城的秩序,竟然比东京开封府和西京洛阳都要好,进入长安城的时候,虽然晋昌军的兵丁收税收的狠,但还是不敢随意打人,克扣商品等。   而到了凤翔府以后,范质夫妻和随行的刘涛家属,就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到了这里以后,就换了一个地方一样。   不过凤翔府的凤翔军,虽然收税收的比长安城的晋昌军要稍轻一点,但整体的风貌非常不好,似乎有些过于懒散。   凤翔府上下透露出一种,呃!怎么说呢,如果范质知道躺平这个词的话,一定会觉得非常贴切。   凤翔府上到秦王李从曮,下到下面的凤翔府兵丁,都透露出了一种躺平的奇怪气质。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范质诧异的看去。   只见远处跑过来了一群兵丁,他们身上甚至还穿着印有凤翔军团凤标记的军衣,二十几人拿着刀剑,哗啦啦的往秦州刺史署衙跑来。   见到这一幕,范妻和刘涛的老母,嗷的一声就惊叫了出来。   范质也吓得是双股战战,赶紧把儿子抱到了手中,拔腿就往两边跑去。   “哈哈哈哈!”哄笑声顿时响起,整条街的行人和商贩笑成了一团,范质这才发现,抱头鼠窜的只有他们这些人,其他人都没动。   “这位舍人是从晋国来的吧?,定是以为兵变了!切勿惊慌,大王仁善,派阎使君治秦州有方,我秦州已经数年没有牙兵闹事了。”   一个卖棉布老头,张着一口没多少牙的嘴,乐呵呵的对范质说道。   “张翁说的没错,雄武镇的都是好儿郎,着大王去浑河的时候,连契丹皇帝都怕他们了,非要和大王约为兄弟。   听说上下都得了泼天般的赏赐,美着呢,没人搞兵乱,来的这些是从凤翔府过来的兵,估计是来投靠的。”   另一个卖胡饼的粟特人,也在旁边帮腔。   范质和妻子及刘涛父母这才放下心来,范质同时暗暗心惊。   这秦州原属朝廷,划给凉国也就两年时间,现在竟然已经归义于张大王了。   果然,等到这二十几个雄壮的凤翔军兵丁到了之后,他们一点也没乱来,而是在一个领头者带领下,就在秦州刺史署衙外面蹲坐着休息了起来。   范质这时候也才看见,他们过来的时候,还有一个雄武镇的小校带着几个士兵也跟了过来。   小校带着这些凤翔军兵丁到了之后,立刻就进去通报了。   不一会,秦州判官就亲自出来,并且把范质和这个凤翔军壮汉一起请了进去。   几人一进去,阎晋已经在正堂等候,凤翔军壮汉见阎晋在上座,立刻就拜倒了下去。   “某许九,乃是凤翔军左营都头,拜见阎使君!”   “起来说话,前几日才有凤翔军王牙将过来,今日你等又来,秦王待人就如此刻薄吗?”   阎晋示意范质就坐以后,方才让这叫做许九的壮汉起来,随后皱着眉头问道。   听到阎晋发问,许九大为愤恨,朗声说道。   “秦王自上次兵乱之后,愈加吝啬,每日不是喝酒行乐,就是召集身边伶人歌舞享乐,诸营勇士饷银时有拖欠。   我等一身武艺,不能荒废于此等人之手,是以越境来投,请阎使君收留。”   阎晋眉头皱的更深了,他冲着范质苦笑一声说道。   “文素兄你看,这秦王倒是潇洒的很,除了享乐什么也不管,到弄的好像我这秦州刺史,是他的下属一般。”   说完,阎晋又看着许九说道:“你许九擅枪棒,射术尤精,某也是有所耳闻,不过我大凉规矩和你秦王府可不一样。   大王最近有意召集勇士,所以你若真是来投,那就去凉州,若不想去凉州,某吩咐人拿十贯钱与汝,还是回去安生度日吧!”   范质眉头一动,这秦王李从曮以及凤翔军上下那种摆烂的气质,他终于找到源头了。   原来李从曮这人,本来就是权二代,自小就喜饮酒欢宴,喜歌舞诗词,对于军事上,本就不是很上心,也没什么天赋。   四年前好不容易振作一把,推动了彰义军兵乱,结果冒出个张昭抢了他的胜利果实。   接着他气不过去找张昭算账,又在马嵬坡下被打的大败,经安审琦调解,赔了三十五万贯方才脱身。   可是赔了张昭三十五万贯,回到凤翔后,府库都快空了的李从曮,舍不得抚恤将士和兑现赏格。   没多久就闹出了兵乱,还是靠阎晋和晋昌军节度使安审琦出兵才平定下去。   自此以后,李从曮就彻底躺平了,只养数百牙兵守护,其余凤翔军则彻底不管了。   下面军将眼见乱子闹不起来,不甘心受穷的,基本都跑到秦州这边来了,留在凤翔府的,基本都是在混饭吃。   许九思考了一会,觉得也没什么好去处。   他现在从凤翔府跑了出来,总不能再回凤翔去吧?当下也只有从凉州走一趟了。   “那就多谢阎使君指路,某等就到凉州去一趟!”   “甚好!”阎晋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对着范质把手一拱。   “某刚刚得到大王教令,大量将在明年三月,于凉州大开科举,设文、武、农三科。   文有明经、明算、策论等,武设枪棒、骑术、箭术、将兵等,农设耕种、育种、水利等。   教令秦州健儿,不论适合身份,只要有一技之长,皆可以上凉州备考。   幸得文素兄到此地,就请一同前往凉州吧,听闻兄曾在前朝主持过科举,还请路上多多点拨我秦州儿郎。” ###第四百一十四章 张二郎显圣真君   为了等待秦州的往凉州赶考的学子,范质又在秦州多待了五天。   而在这五天中,不断有新的教令从凉州传来。   所有上凉州赶考的学子,都可以免费动用公家的骡马当做代步工具,沿途的驿馆也可以提供食宿,不但去赶考有,回来还有。   不过即使是这样,愿意去凉州赶考的还是不多,因为很多人担心官府说话不算数。   毕竟这一去一来也有一千一二百里,万一不给报销食宿,对于一般的家庭来说,是难以承担的。   范质在一旁点了点头,看来张大王这个凉国,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强盛,至少在最基层上,还做不到威信已立。   民众对一般性的法令是遵从的,但对与自身利害密切相关的事情,还做不到完全的信任。   当然,这比中原的晋国还是要好得多,中原数十年来战乱不断,官民之间可以说是毫无信任。   凉国这种情况,只能说比孟蜀、南唐和钱越要差一些,但是要高于中原。   而等到赶考的学子聚集起来后,范质又有了新的认识。   因为秦州一共去赶考的学子足足有一百三十人,看着数量庞大,但实际上考武学的枪棒、弓弩和骑术的武人占了足足一百一十人,处于绝对的优势。   剩下的二十人中,有十四人一看就是乡间的农夫,他们是考农学科的。   剩下的文学士子,只有区区六个人,而且明经科一个人没有,四个人中,三个明算,一个策论。   要知道在凉国,这个张昭从石敬瑭手里讹走的秦州,已经是除了凉、兰二州以外最富庶,论文学则是第一兴盛的大州了。   秦州都是如此,其他州可想而知。   果然,众人一路过秦州到达渭州以后,渭州赶考的有六十七人,武学健儿就有六十三人,文学只有一个去考明算的老夫子。   范质小小的考教了一下,结果目瞪口呆,这水平,连他那个十三岁的弟弟范正都不如。   刘涛的父亲刘纳也一脸的目瞪口呆,不过他主要不是惊讶于河西儒学的水平,而是惊诧于耕田耕的好的老农,也可以考科举。   “天下间岂有凭耕种就可以得授官职的?若是如此,官身还有何威严可言?”   过了渭州,进入狄道,随后行了大约三十余里,就到了兰州地界。   此时的兰州,与范质三年前来时,已经完全不一样。   上次来时,虽有数十归义军骁骑护卫,但仍然有大量的兰州嗢末贼骑不断骚扰、拦截。   甚至有一次数百贼骑采用调虎离山之计,差点就冲进来把范质他们砍死了。   是以刚一进兰州,范质就有些应激般的紧张。   不过对于第一来的刘纳等人,兰州给他们的感觉,就很不错。   驰道笔直,随处能看见有人维修的痕迹,两边阡陌成片,牛羊塞道,一副富庶的景象。   众人一路行了大约十里左右,又累又渴,终于看见了一个小镇子。   小镇名叫长城堡,原本是控扼兰州到渭州之间的军堡,被吐蕃人占据后就废弃了。   而等到张昭一统河西陇右,长城堡又被重建了起来。   不过重建后,军事作用大大下降,反倒是依托这个军堡形成了一个有一百多户人家的小镇。   小镇的官长,就是长城堡的守军队正,同时也是狄道县的县尉。   众人刚刚走近,就听见镇子里敲锣打鼓一阵喧哗,好不热闹。   县尉一见是秦渭两州过来赶考的学子,赶紧过来邀请他们观礼。   原来兰州距离凉州更近一些,那些考农学的,已经考完了,得了勋位的,正在庆祝。   范质这才知道,张大王设立的这个农学科,是干什么的了。   不同于明经等科人数太少,需要全凉国学子一起考才有氛围。   也不用于武举是可以分出高下一二,需要等到大家一起较量。   农学科的考核非常简单,就是对于四时八节的掌握,育种选种的熟练程度,各处庄稼蔬果如何套种以达到最高产,如何肥地以及对于农具的维修和使用。   这些都是可以量化的,也不存在泄题不泄题,判定是否中试也很明确,所以农学的科考就很简单了。   而且农学中试的学子,也不像文武科举出身那么高,张昭设计了一个打分标准,在分数线以上的就中试,中试之后的起点一般就是从九品的承信郎。   这种低级别武官,一年能有几匹布,二百斤粟米和少量的盐糖茶赐下。   最大的好处就是获得了官身,回到乡里之后,地位当然比一般农人高得多,很多还能兼任乡老里长之类。   主要的任务,就是把他种地的手艺,教习推广给周围的农户。   每一个承信郎大约要负责教授少则七八十户,多则一百多户的农户,每年还要根据教授农户的亩产展开评审。   每一年农闲时,各地的承信郎要以州为单位聚集在一起,交流心得,安排农时,以及协调耕牛,水源的分配。   当然,这是最基本的中试者,此外还有两种可以授予正九品的承节郎和保义郎的情况。   其中保义郎还会有农学博士的称号,每年的得到的米粮、布匹、盐茶糖等,要远高于从九品的承信郎。   但前提是他们都不能回到原籍,必须要等待吏部的挑选,然后安排进入胡汉杂居的地方教授农学。   人离乡贱,哪怕是去做官,那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何况还是这种并非正式官员的职务。   今天长城堡中热闹非凡,就是因为他们这里有三个农学博士,将要被分到临近的河州,去教授羌人们种地。   范质看了眼来迎接这三个农学博士的羌人首领,不由得为他们捏了一把汗。   这些羌人穿着厚厚的皮袍子,背上背着长长的硬弓,这种弓,一看就不是寻常打猎用的,而是战场上杀人用的。   其中一个羌人头领脸上几处刀伤纵横,右手虎口厚厚的一层茧子,一只二三十斤的黄羊提在他手中,就跟一只鸡一样轻松。   范质已经在脑海里开始脑补了,一个个瘦弱的农人,被分配到了虎狼一般野蛮的羌人部落。   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恐怕是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吧?   不久前还在不忿于张昭弄出农学科,拉低了官员地位的刘纳也是心有戚戚焉。   流落蛮荒,对于任何一个汉人来说,都是一件可以称为灭顶之灾的惨事。   ‘哐!’   这是一声巨大的铜锣敲响声,范质等人向锣声响起的地方看去,只见一尊威武的木制神像,被一众士兵抬了出来。   神像前,十余个身着缁衣的和尚在前边吟唱着佛号,周围还有不少民众在焚香跪拜。   范质仔细看了看这神像,是个着甲天神样神佛,手持有些奇怪的三尖两刃刀,架鹰驱犬。   最奇特的是额头中间有一纵目,相貌堂堂尽显威严。   只是……,范质仔细看了看,总觉得,这个神像身上的金甲,是那么的熟悉。   从相貌来说,咦!不注意那只纵目的话,竟然跟张大王,有六七分相似。   猛然间,范质回头再看,那十几个羌人首领看到了这尊神像,立刻就跪了下去,并将脑袋杵在了泥地上,极为虔诚,哪还有刚才鹰视狼顾,桀骜不驯的样子。   “无上天大慈法王菩萨。清源妙道显圣二郎真君。”   这是神像周围,两名僧侣举着的紫幡上黑字,刘涛的父亲刘纳轻声念了出来。   他瞬时间就呆住了,这半似佛陀半似道的称号,很有深意啊!   没错,张昭张大王现在要把自己的神格提起来,要抢夺二郎神的身份权了。   二郎神的崇拜,在此时,从四川到甘肃再到青海,其实一直都很盛行,甚至现在的关中也有,来源后世一般认为有三个。   李二郎说,即二郎神是修建都江堰的李冰次子,或者说就是李冰本人。   赵二郎说,即认为二郎神是在蜀地青城山的剑仙赵昱。   杨二郎说,即我们最熟悉的劈山救母二郎神。   但这三个说法,在此时都不成立。   李二郎说此刻没有成型。   赵二郎则是五国城留学生给自己脸上贴金弄出来的。   说白了,这赵二郎,就是宋徽宗以自己为原型,意淫出来的。   杨二郎则主要诞生于明代,还要几百年才会诞生。   但二郎神的崇拜,此时已经非常盛行了,张昭经常调查后,发现准确的来源有两个半。   第一个是古蜀国的纵目崇拜,后世三星堆就出土过这种神像,应该是远古时期古蜀人对于他们领袖的崇拜。   极大可能起源于蚕丛及鱼凫时期,只是后来蚕丛、鱼凫时期过于遥远,就逐渐拟人化到了与水有关的李冰儿子身上。   第二个则是起源于氐羌人的纵目崇拜,这应该是远古时期氐羌人,对于自己英武祖先的崇拜与幻想,此时已经逐渐拟人到了后仇池国国王杨难当身上。   第三个来源只有半个,应该是受佛教影响。   此时佛教有位佛陀名叫独建,形象正是纵目,他是毗沙门天的第二个儿子,也是个二郎。   此时还流传天宝年间独建显灵保护了唐玄宗和保护了大唐西域两种说法,应该是佛门僧侣附会推广的,所以大概能算半个。   闲下来后,如此盛行的二郎神崇拜,瞬间就被张昭捕捉到了,他张二郎也是二郎啊!   而且现在河西陇右,已经开始流行张二郎山寨天授金甲的传说了。   特别是齐瞎虎,那是逢人就要吹,说那晚在他的山寨,天授张昭金甲与神兵,还降下天雷相助张昭,击杀葛咄部马贼。   作为亲身经历的白从信、琼热多金、黄英达等人,也开始极力吹捧,说他们是被二郎神附身的张昭杀败的。   而河西佛门在张昭的示意下,也开始推波助澜,因为他们想进入青塘高原和阿尔泰山以北传教。   于是不过两三个月,法王菩萨就是二郎真神的流言,飞速传遍了整个凉国。   鼓乐喧天中,那个甘谷县的县尉,大摇大摆的站到了十几个羌人首领面前。   “法王菩萨念在你们心诚,又有黑岩寺的大师们恳求,遂赐下金身神像,回去之后,自会保佑你们部六畜兴旺。   此三位农学博士,乃是受过法王菩萨点拨,他们教授的耕种之术,乃是神授之术,须得好好学习。   来年粮米丰收了,切莫忘记向法王菩萨报喜!”   一众羌人首领抑制不住的狂喜,抬起头来时,一张张脸上刻满了顺服和被神灵眷顾的喜悦。   看向三个身材消瘦的农学博士时,也是满脸的尊敬。   “请官人放心,我等一定好好学,今年秋收,定要去凉州报喜!”   “这……,这样也行?”范质三观尽碎。   作为一个敬鬼神而远之的儒生,他没想到,张大王这么快就要肉身成神了,总觉得好不适应。   “行!当然行!”反倒是刘涛的父亲刘纳来了劲。   “好高明的手段!若是能让这百万氐羌人奉若神明,当大有可为,我看大王要成大事了!”   “惜乎文学之士少了点!”范质十三岁的弟弟范正,已经懂一些事情了。   他觉得凉国什么都好,就是武人的比例,似乎太高了。   “少点好啊!打天下可靠不了文的,只有甲士越多,才能成大事。   而且文士如此之少,不正是我们的机会来了?老夫不过五十有一,说不定还能一展身手呢!”   刘纳已经完全的亢奋了,他感觉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又活了过来。 ###第四百一十五章 一日三赏   就在范质等人被张昭的骚操作,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凉州城中的张二郎真君正在发愁。   因为他这次开的科举,很可能要面临一个极为尴尬的场景,那就是几乎没什么文士。   这河西陇右,你说开武举,那是漫山遍野的人。   这些天的凉州,衙役们的工作量,比平时多了十倍都不止,因为各地、各族的熊虎之士都来了。   他们当中好多人,压根就什么钱也没带多少干粮,一路上在驿站胡吃海塞,到了凉州就身无分文。   或者有点钱,那也很快就在凉州的花花世界,吃喝嫖赌完毕。   为此,张昭只能让左右羽林卫轮流上街维持秩序,并且把那些没钱的傻货,抓到军营里关起来。   安排他们吃住的同时,也不让他们在外面斗殴生事。   可千万别把这时候军人,当成后世解放军那种形象。   这时候的军人,特别是来考武举的,都是些把打架斗殴,看的比吃饭喝水还要正常的憨货。   碰到一起了,就因为几句话不对付,就能狗脑子打出猪脑子。   这倒也不是他们人有多坏,而是没有接受过最基本的教育,脑子里就没有纪律这根弦,冲动起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有时候为了一个承诺,能把命都搭上,有时候为了意气之争,一点小口角也能上升到杀人的地步。   张昭开武举,一方面是想挖掘民间遗留的真正有本事的人。   另一方面就是想把这样的憨货都找出来,然后用军律约束他们,用厚赏功勋激励他们。   在保证自身军队战斗力的同时,又能让乡里乡间更安宁一点。   “大王,秦州的赶考学子也来了,一个明经科的都没有!”   新鲜出炉的琼林院大学士郭天策走了过来,脸上满是苦笑。   张昭也只能报以苦笑,他原以为秦州的文教还算不错,是不是能出几个来考明经科的,结果一个都没有。   想想最开始,张昭还想开进士科,简直是想多了,明经科都没人考。   “没有也行!”张昭招呼郭天策坐下,自己拿过武举的名单边看边说。   “咱们自己人,也就是敦煌那几个家族有些懂经义的,真要来几个考明经科的,咱们连负责考核的官员都没有。”   此时的凉国,文华之气最好的,应该还不是秦州,而是沙州敦煌。   张家、宋家、曹家都有些知道儒家经义的文人。   当然也就仅限于知道,远谈不上精通,张昭更暂时也还不想用他们,因为张昭还没来得及去处理曹元深那批人。   而且,敦煌最多的文化人,是特么的抄经人。   河西的佛学氛围实在太浓厚了一些,不多的书籍,结果大部分都是佛经,真正钻研儒家经义的,几乎没有。   这也是张昭想把河西的和尚都打发出去的原因,一是他想通过这些和尚用经过改良,有利于他的河西唐密,去控制青塘高原和漠北。   二是宗教氛围太浓厚了,也不利于统治。   而且还不宜打击的太狠,后世敦煌的莫高窟和经卷,那可是留给后人的无上珍宝。   要是被他这一打断,莫高窟规模太小,那罪过可就大了。   正在此时,李孝节从外面走了进来,今天是他负责永训宫的保卫,郭天策一看李孝节进来,就很知趣的退了下去。   因为张烈成、李孝节、黄飞(黄羊)等这些义儿军成员控制的锦衣使者,是直属于张昭的组织。   哪怕他是张昭最心腹的大学士,那这些也不是他能打听的。   “张指挥派回来的人到了,范质及刘涛的家属也全部安全到达。”   张烈成将范质和刘涛家人送到凉州的事情,自然要提前派人快马通知张昭。   张昭点了点头,就准备过一会再召见范质等人。   不过突然,他拿着郭天策给的这份科举名单,脑海里闪电般的划过一个想法。   这范质来了,不是就有了明经科的考官和科举学子了嘛。   范质此刻也正在永训宫外等候,张昭在凉州的宫殿,全部是按照昔日前凉张轨的宫殿来命名的。   分为处理政务和宗庙所在的外宫永训宫,后妃和家人居住的内宫永寿宫。   不过嘛,说是宫殿,实际上还是很寒酸的。   永训宫就是原本的河西节度使衙门,永寿宫则原本是废弃的佛寺。   他张大王立国不过三四年,大战打了好几场,哪还有钱来修宫殿。   等了不过两刻钟,一个青衣内侍就牵着几匹高大温顺的母马过来了,马背上还有不少的布匹等物品。   “天王教令,范舍人,刘翁一路辛苦,特赐良马各两匹,河西锦缎各五十匹,先请去驿馆歇息,大王稍后就有召见。”   这次待遇,还是有点比不上上次啊!范质稍稍有点失望。   上次来,还是后唐归义军使的张昭,可是与他把臂同游,极为亲近。   “臣等,谢过天王赏赐!”   不过也就是心里这么想,嘴巴里可不敢说出来,范质和刘纳赶紧弯腰施礼,谢过张昭的赏赐。   不过,几人接过内侍手中马儿的缰绳,刚要准备走,远处又有内侍策马飞奔而来。   “范舍人、刘翁留步,天王还有教令!”   范质和刘纳又赶紧停了下来,只见这次来的内侍,手里捧着木盘,上面用紫色的锦缎盖着。   等到走到了几人身前,内侍才揭开锦缎,晃人眼的大金锭露了出来。   “天王忽然想起范舍人与刘翁自东京千里而来,走的匆忙应该也没带多少资财。   特意吩咐赐两位黄金各五锭,银票各百贯,金山国金背大钱各两万钱,另有凉州城东宅院一座。”   说着,内侍羡慕的看了范质和刘纳一眼。   “这东城的宅院,原本是天王修建来赏赐曹氏诸位国舅的,想到两位尚未有住所,特意先赐给你们了。”   到了此时,两人都有些感动了,连续赐下了代步的马儿,做新袍服的锦缎和上好的宅院不说。   这赐下的金银,那也显示出了张昭颇费了一番心思的。   因为这五锭大金锭,显然不是用来买东西的。   此时黄金是属于不流通的极珍贵金属,一般人家,根本就接触不到。   所以这五锭黄金,那就是作为一家的传家之宝赏赐下去的。   此时富贵一点的家庭,都要窖存一点金锭,等到家中发生了极大变故,要破家的时候才会拿出来保命或者其他。   而各一百贯的银票,就相当于后世直接给张银行卡的概念,这是让范、刘两家人要买什么大件的时候,就可以动用。   最后的两万金山国金背大钱就很好理解了,这才是人们日常生活所用的‘小钱’,张昭考虑的如此仔细,怎能不然两人感动。   “臣等叩谢天王恩赏!”两家人几十口,哗啦啦的就在永训宫门口给张昭跪下了。   范质立刻就把刚才那一点点的失落给抛开,刘涛的父亲更是夸张,那眼泪就掉下来了,直呼天王圣恩。   范质的妻子,此刻也基本确定,郎君西来凉州,应该是没错的了,就凭眼前的这份恩赏,在东京再待十年也得不到。   不过,紧接着,她就目瞪口呆的看着远方,范质正要斥责两句,让她不要失仪,突然自己也就目瞪口呆了起来。   原来又有内侍跑了过来,还不是几个,而是一大群。   “天王教令,让我等出宫去为二位收拾宅院,诚实机敏的仆役也帮着练习了几个。”   原来这些内侍,是张昭派来给范质、刘纳他们去收拾屋子的。   “天王教令,着范舍人极其弟与妻弟,刘翁并诸子孙,即刻一同晋见!”   范质和刘纳有些面面相觑,召见他们二人还算正常,但是连同两家男丁都召见,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我张大王不到半个时辰连下三道教令的殊荣,还是把两人感动的不轻。   当即吩咐家中女眷随内侍们先行,他二人则跟着内侍进了永训宫。   “范文素,哈哈!再来河西观感如何?某说了要让凉州焕然一新,可曾做到了?”   范质刚到永训宫正德殿门口,张昭就迎了出来。   范质闻言,立刻拜倒在地,“大王天纵英才,臣离开河西不过三年,此地就已大变模样,非雄主不能为也!”   “大王之凉州,虎踞雍凉,已有王气之流彩,当要出一天下之主了!”   刘纳毫不客气的大高帽就朝张昭飞了过去,张昭眼睛一亮。   嗯,没等他开口,就迫不及待大拍马屁的,定然是个脸皮厚,心思灵敏的家伙。   “这位就刘翁吧?”张昭一把握住刘纳的手,出乎刘纳意料的,竟然还带着浓烈的伤感情绪。   “德润与我,一见如故,我曾劝他干脆到凉州来,东京波云诡谲,稍有不慎就有性命之忧。   但德润不肯,他说身在东京,比凉州更为某做点事情,唉!这几日,某一想到德润,就茶饭不思,唉!”   刘纳闻言,精明的老眼中,忽的滑落了大滴大滴的泪珠。   “犬子得大王厚恩,常言天下间,能扭转乾坤,再兴大朝者,必定是大王……   有大王这几句话,德润当知道,他没有跟错人。” ###第四百一十六章 千金市马骨   表演完了情深义重,众人又闲聊了一会。   张昭居于河西宫内,他听到的东京情况,都是下面人报告上来的。   真实情况如何?与报告有没有差别?他也不怎么知道。   于是刚好借着范质与刘纳晋见的机会,来印证一下。   身为君王,特别是那些非开国之主,而是长在深宫的君王。   不被下面人报上来的信息给淹没,有自己知道情报虚实的准确来源,能多大程度上分辨真伪,才是治理国家最关键,也是最难的地方。   不过谈了一会,刘纳忍不住开始把问题往科考上引了。   “臣等自凉州一路而来,见大王开科之中,似乎文士有些过于少了。”   张昭心里一乐,他没开口呢,这些人自己就忍不住了,他装出十分头疼的样子回答道。   “确如刘翁所言,河西陇右陷于吐蕃百五十年,文华几乎被摧毁殆尽,不怕诸位笑话,这都不是文士多不多的问题,而是明经科没有一个人报考的问题。”   刘纳悚然一惊,他想过河西陇右的文教状况堪忧,但没想到明经科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不过,对于他来说,这更是一个好消息。   老头虽然连孙子都十几岁了,但今年不过才五十一岁,能教出刘涛这种才学之士的,必然也不会是个没见识乡下的老头。   因为在这个书本极度珍贵的时代,儒学经义等,很多都是要靠家族传承的。   特别是父亲对于儿子的教育作用,非常大。   刘纳年轻时,也曾经饱读诗书,只不过在这个混乱的时代,文士并不是很吃香,所以也没有费尽心力的去想要当一个什么官。   因为你官当得再大,也不过是攥着刀把子武人手上牵着一条狗而已。   不过,到了河西之后,他的心境就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最主要的来源,就是源于他这一路上的见闻。   河西陇右虽然陷没于吐蕃百五十年,这确实是他们的劣势,但也正是他们的优势所在。   由于一直与中原隔绝,也承担着反抗吐蕃暴政的任务,这里的武人还没有沾染到中原王朝那种,视文人乃至所有人如猪狗,动不动就要下克上的脾气。   更由于文教不行比较蛮荒,对于读书写字的人,还算得上尊重。   而且以刘纳的观察,张昭能在几年时间把基业到如此之大,有个重要的条件。   那就是他与一般中原的节度使,比如安重荣、杨光远之辈并不一样。   在这位张大王的身上,刘纳更多的看到了昔年大朝天子的模样。   于是他干脆把手一拱,对着张昭说道:“大王若是担心河西的文教,老朽不才,教育三子皆有文名,若是大王信得过,老朽想问大王求一个经学博士祭酒类比的官职。   只需数年时间。就能让大凉文教初兴,几十名能通明经科的学子,当不在话下。”   对于刘纳来说,他感觉自己这个提议,已经是非常大胆了。   祭酒这个官职,实际上并不特定用在国子监之上,它更类似于后世的首席这个词。   所以三国时,曹操就任命郭嘉为军师祭酒,这意思就是郭嘉是他手下军师之中,最为优秀的,是首席军师。   张昭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刘纳想当凉国的经学博士祭酒,这步子迈得太小了啊!   他现在哪还有心慢慢等上几年,来培养什么凉国经学博士。   就他手下这总出漫山遍野杀虎撵豹勇士的土地,要培养出经学博士,哪是那么容易的?   要想走捷径,还是直接从中原吸收比较方便。   “刘翁拳拳之心,我是知道的!”张昭也肯定了刘纳的报效之心,接着话锋一转。   “不过以河西形势之急迫,恐怕难有数年时间来慢慢培养,就是目前这场科举,就足以让某为天下笑了。”   刘纳一看张昭摇头,心里就急了,但是他毕竟朝堂接触的少,没有听出张昭的话外之音。   唯有范质听出来了,他咳嗽一声,上前对着张昭说道。   “大王若是要立竿见影,恐怕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吸引中原人才,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文素说的对,但这条路,走起来也并不容易。   某不问门第,对中原士人大开方便之门两年有余,一共就是几十人来投。   其中并无名士不说,很多人待不了多久,又会跑回中原去,想要留住,何其难。”   张昭这话,半真半假。   真的是确实没吸引多少人来。   假的是,这还是因为他重视程度不够,自己忙着征战,把吸收中原文学之士的事情,放给了前右长史宋善通办理。   宋善通要为张昭大军出征的后勤服务,本身能力也并不是很强,稍微考教了一下,发现并没有什么大才以后,干脆就没怎么管。   这些人在河西人生地不熟,有些州县说汉话的都少,怎么可能待得住?   于是混几个月饷银后,要么跑了回去,要么因为河西商路畅通,根本各大行商跑了。   至少能写会算就能在大型的行商队伍中,混到一份好职务。   而且危害还不止于此,这些人回去后,肯定不会说自己是干不下去才跑回去的,那多没面子。   所以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是河西待遇太差,张大王根本不重视文士,才让他们待不下去的。   于是,张昭前一次的招揽中原文士的计划,就这么虎头,不!蛇头蛇尾的结束了,压根没溅起多少浪花。   范质对于河西上次的招贤纳士也有所耳闻,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但以他的情商,当然不可能当着张昭的面,把这话说出去,而是为张昭讲起了一个故事。   “大王可曾听闻昔年战国时期,千金市马骨的故事?”   “当然听过!”张昭点了点头,这都没听过,就怪了。   “今日大王面临的困境,实际上与昔年燕昭王是一样。   昔年七国争雄,燕国偏居东北,几乎被视为化外之地,中原的贤才,最后就走到赵国,就不愿再北上了。   燕昭王苦于无贤才,得郭隗千金市马骨和筑黄金台两计,乐毅这等不世雄才,邹衍那等阴阳家才会投奔燕国。   燕昭王遂能一雪前耻,大破齐军,窥视赵国。”   张昭懂了,这郭隗和千金马骨,不就是送到眼前了嘛,他本来也就是准备这辈这么干。   不过范质此人虽然在后晋没捞到什么好的官职,但那实际上是因为他给张昭制定了律法,而被打上河西烙印,导致石敬瑭不愿意用他,并不是他能力不行。   以范质的才能和别人眼中与河西的关系,张昭要是现在重用范质,别人只会觉得正常,要是张昭不用,那才是不正常的。   可是,千金市马骨,那买的是千金马的骨,而不是真的买一匹千金马啊!   因为用千金买千金马,是属于正常交易,买马骨才是溢价。   总不能……,张昭看了看范质,总不能为了溢价,而把……   范质被张昭上下一番打量,总觉得浑身凉悠悠的,一股没来由的感觉,让他腿肚子有点抽筋。   于是范质猛地灵光一闪,也不去考虑刘纳的面子了,把手对着张昭一拱。   “臣请大王以刘翁为郭隗,刘翁乃饱学之士,但才能并不为外人所知。   今大王若能重用刘翁,内可使刘翁才学为大王所能,外可彰显我大凉国求贤若渴之心。   而且刘翁一走,德润兄的处境就危险了,他为大王暗中效力,迟早为被晋国侦知。   但若是刘翁在凉国身居高位,定能使晋国上下顾虑大王天威,反倒使德润兄更为安全。”   张昭听完,重重的一点头,这次把眼神从范质身上挪开,随后对着刘纳说道。   “如此,某即刻任命刘翁为我凉国国子监祭酒,并将原大朝凉州州学修缮一新,作为国子监校。   文素与刘翁两位,还请为某担任起建设国子监的重任。”   刘纳听完大喜,国子监祭酒啊!这可是从四品的准高官。   而且不单是官位高,还非常的受人尊敬,地位比从三品的上州刺史都还高。   “不行!还是太少了!”正当刘纳真准叩谢的时候,张昭摇了摇头又说话了。   “若要有千金市马骨的效用,需得还要加强。   不如文素你即刻就任我凉国吏部侍郎一职,并赐你王前行走之权,协助左相张希崇,制定好吸引中原文学之士,到河西来的政策。   刘翁则先以国子监祭酒的身份,主持本次科举。   惜乎现在明经科无人参考,不如就让刘翁两子一孙,加上文素之弟参考,他们就是我大凉第一批明经科明经博士!”   “臣等,叩谢大王恩典!”范质和刘纳并两四个男丁,都跪了下去。   这才是真正的恩典!   范质一来,就拿到了极为重要的凉国吏部侍郎一职,要知道这之前,礼部侍郎的工作,实际上是张昭自己在管的。   而王前行走,那就是大王心腹的代言词啊。   刘纳也以五十一岁的寂寂无名之身份,成了国子监祭酒。   而且两家的男丁,将成凉国第一批明经科中试者,以后只要不瞎搞,自然前途无量! ###第四百一十七章 儿皇帝之死   东京开封府大宁宫中,儿皇帝石敬瑭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其实上一次,张昭与耶律德光约为兄弟之消息传来的时候,石敬瑭就受创不轻。   他从大宁宫中的御座上摔了下来,还口吐鲜血,当时就有一点轻微的中风。   不过后来经过调养,还是能够慢慢的理事,而正当他身体开始有一些好转的时候,张昭又给了他的第二击。   那就是他自立为王,并传书于天下,让天下所有的国主,都再次欣赏了一遍石敬瑭的丑态。   虽然在这之前,石敬瑭出卖燕云十六州,父事契丹的事,大家都是知道的。   但张昭这一次是彻底撕下了石敬瑭身上所有的遮羞布,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他公开处刑。   而且此时信息的传播速度并不是很快,远在更南边,自娱自乐的太监王朝南汉。   以及刚刚建立大理国的原后晋通海节度使段思平,割据自立的静海军节度使吴权,实际上是不太清楚这些事情的。   而张昭这一次的传书,那是直接让石敬瑭北至契丹,南至南海,彻底声名狼藉。   自立凉国天王的事情,更是把石敬瑭,推入了万丈深渊。   在原本来说,张昭以十八州大义归国,石敬瑭的后晋,就从明面上收复了自吐蕃陷河西以来,除张议潮时期短暂收复过的河西陇右。   这对于儿皇帝的声望,其实是起到了很大的增强作用。   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石敬瑭父事契丹,出卖燕云十六州的事情。   但这次张昭立国,瞬间就把他之前给予石敬瑭的所有荣耀,全部收回了。   对于石敬瑭来说,他为了拿到河西陇右十八州归国的荣耀,可是实实在在的付出了秦州雄武军这块地盘和小姨子永乐公主的。   结果被张昭白嫖了他,把十八州归国的荣耀收回不说,还让他出了大丑,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   更让石敬瑭无法忍受的是,张昭还变成了他的叔叔。   其实儿皇帝心里非常不理解。就张昭这样的实力,他石敬瑭都只能给耶律德光当儿子,张昭凭什么能给耶律德光当弟弟?   而除了张昭之外,最惨痛的最后一击则是来自刘知远。   就在张昭准备河西科考的时候,刘知远派郭威,彻底说服了原唐朝时期的阴山副都督白承福。   白承福以及赫连海龙、白可久等人,策动契丹境内的吐谷浑、突厥等部南下投靠。   刘知远收揽其众,得到了接近十五万的吐谷浑等各部牧民,这些人弓马娴熟,刘知远自此实力大增。   其实原本在刘知远回太原之前,河东镇的实力,已经不是很强了。   因为连续几拨河东武人,拥立新皇南下称帝,大大缩减了河东地区的人口。   到了石敬瑭在太原起兵的时候,也只有三几万人随他南下。   所以石敬瑭虽然明确知道刘知远不是非常可靠,但还是派他回河东做节度使和北京留守。   心里的打算,就是出于河东地区人口的缺少,刘知远在没有得到白承福等吐谷浑部族的时候,治下之民也不过就是四五十万,且缺少勇士。   能抽出一两万作战士兵,就不容易了,根本没有实力和石敬瑭闹翻,只能乖乖的做一个大号戍边节度使。   但此次,刘知远彻底收服了吐谷浑部族之后,又吸纳了不肯臣服于契丹的云州、代州等汉胡之民。   现在不但有了和石敬瑭叫板的资格,甚至还能跟契丹人唱反调了。   941年2月,耶律德光被刘知远招揽吐谷浑各部南下的举动,气得七窍生烟。   他派契丹使者前往晋阳,向刘知远索要白承福等人。   刘知远则借口视察防务,不呆在晋阳,留守晋阳的郭威等人,以刘知远不在无法做主为由,对契丹使者进行敷衍和拖延。   没有办法的耶律德光,又只能派使者再次南下东京,责问石敬瑭,要求他命令刘知远,将白承福等部放归契丹。   石敬瑭没办法,只能派人给刘知远下令。   结果,契丹使者带着石敬瑭的圣旨前往晋阳,刘知远照例避而不见。   石敬瑭没办法,只能派亲信,刘知远的旧识张澄前去调解。   刘知远躲不掉,干脆当着契丹使者的面痛斥石敬瑭卑躬屈膝,直言白承福等人,早在大朝时期就已经是唐儿。   现今他们不愿意在契丹生活,矢志归唐,他刘知远势必不可能再将他们驱逐。   怒火万丈的契丹使者,第三次回到东京开封府,这次更带来了耶律德光的厉声斥责。   此时,石敬瑭已然病重,十余天不能起床。他只能流着眼泪,在病床上对契丹使者说道。   “河东刘知远,譬如家中逆子。孔武有力,不听父言,如之奈何?”   说实话,这真是凄惨的不行,堂堂的天子被各方逼到了这个份上。   上边有契丹这个暴父毫不客气地催促,下边有刘知远这个逆子,根本不管石敬瑭的死活。   儿皇帝被夹在中间,受尽屈辱却无可奈何。   而在契丹使者无奈走了之后,受到刘知远和张昭双重打击的石敬瑭,就撑不住了。   大宁宫中,一根儿臂粗的蜡烛,却只跳跃着昏黄的灯光,仿佛就预示着石敬瑭这个后晋王朝的命运一样。   冯道被人从家里叫了起来,连夜入宫,心里就知道事情很可能不妙了。   等他到的时候,石敬瑭的脸色更印证了他的判断。   儿皇帝背靠在胡床之上,后面是两个宫女用力扶住,才让他没有倒下去。   脸上并不是惨白色,而是一层看上去就不太健康的金纸色。   见到冯道进来,已经说不出话来的石敬瑭,赶紧让内侍将年仅一岁多的第七子石重睿,抱到冯道的怀中。   昔年张从宾之乱时,已将石敬瑭的子嗣斩杀一空,这个一岁多的石重睿,就是石敬瑭的独子了。   左右的内侍宫人,看着石敬瑭的样子,尽皆流泪不止。   这儿皇帝虽然无耻,大节有亏,但对身边的人还是不错的。   左右看着石敬瑭让人把石重睿抱到冯道的怀中,他虽然没有说话,但众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冯道看着石敬瑭,想着以前石敬瑭对他的恩遇,虽然心里恨不得马上将石重睿摔到地上,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这么做。   只是不免心里长叹一声,郑王石重贵,已经二十七岁了。   虽然算不得什么英明之主,但也有守成之相。   况且,就算石重贵没有能力,但那也比一岁多的石重睿要好啊!   冯道只能在心里暗想,若是他能留得石重睿一命,那也就不枉石敬瑭与他君臣一场了。   至于扶持石重睿上位称帝,那是想都别想,他冯道就是想,也办不到。   石敬瑭虽然不能说话,但看见冯道的神色,也看见冯道并没有将石重睿放到地上,还是紧紧抱在怀中,心里立刻就安稳了大半。   他知道冯道即便不能扶持石重睿为帝,至少能帮着保住石重睿的命。   因为他知道养子石重贵,并不是那么心狠手辣的人,只要有人劝谏,定然不会硬要害石重睿。   唯一可虑者,就是石重贵喜欢听慷慨激昂之言,又对自身的认识有所不足。   恐怕他死后,石重贵会去招惹契丹人。   想到这里,石敬瑭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手略微的抬起来。   只是嘴巴里面一个契丹的契字,始终卡在喉咙里,无论他怎么用尽全身力气,但就是说不出来,只急得满面通红。   身边的内侍,赶紧过来为石敬瑭捶背,冯道这才放下石重睿,向前走了几步,想来听听石敬瑭想说什么。   可就在此时,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力气,让石敬瑭觉得浑身一松。   可他随即就是一抖,石敬瑭知道,他这样沉疴已久的病人,突然之间恢复了所有的精力,那定然是回光返照了。   想到这儿,儿皇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出了‘契丹’这两个字。   身前的冯道也泪如雨下,他赶紧跪伏在地上,大声说道。   “臣一定竭尽所能劝阻郑王,不去挑衅契丹!”   冯道说完话后,石敬瑭轻轻的点了点头,眼神也开始涣散。   此时,早就等候在外面的石敬瑭妻子,后唐明宗李嗣源第三女永宁公主,后晋李皇后哭嚎着跑了进来。   自知大限已至的石敬瑭,将头靠在了李皇后的肩膀上。   在这最后的一瞬间,他将所有的事情都想了个通透。   对于石敬瑭来说,张昭与他之间各有恩怨。   但实际上,石敬瑭所辜负了的,被石敬瑭辜负的人都很多。   对从对石敬瑭造成的伤害来看,张昭远不及李从珂、张从宾等人。   前者是把他逼到了不得不父事契丹,冒险起兵才能保命的地步,后者将他的子嗣斩杀一空。   张昭对石敬瑭造成的伤害,按常理来说,连刘知远都不如。   因为刘知远是石敬瑭一手提拔起来的,没有石敬瑭就不会有刘知远的今天,但刘知远仍然毫不留情地背叛了他。   而张昭对于石敬瑭来说,反而是跟他没有多少恩怨。   当年河西陇右十八州归国,甚至可以说是石敬瑭人生中,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   但石敬瑭对张昭的恨意,明显要远大于李从珂、张从宾、刘知远等人。   在这之前,石敬瑭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现在,他突然明白了。   那不是恨,或者说那不完全是恨,那是恨当中夹杂着浓烈的羡慕情绪。   少年英雄,纵横西域。夺回祖产,威震河西。手握大义,麾下士卒用命,更兼眼光长远。   别人不知道,石敬瑭是感觉得到的,张昭未来有无限可能,不说一统天下,至少是有做一个朱全忠之能力的。   而这一切,正是父事契丹,卖国求荣的石敬瑭,最为缺少,也最为渴望的。   在这一刻,他终于想通了,他对张昭,那是一种恨不得以身代之的极度渴望与羡慕嫉妒恨。   “永乐!永乐!”石敬瑭极度虚弱的在李皇后的耳边低语道。   他口中的永乐,正是李皇后的十五妹,嫁给了张昭的养子慕容信长,目前正在河西。   李皇后与永乐公主的岁数差了二十余岁,李嗣源去世的时候,永乐公主还还在牙牙学语。   是李皇后一直照顾着永乐公主,永乐公主就像是她跟石敬瑭的女儿一样。   想到这儿,李皇后以为石敬瑭是想见永乐公主一面。   于是点点头,含着眼泪说道:“三郎勿急,我这就派人去河西召永乐回来。”   石敬瑭费力地摇了摇头,他是想说,永乐公主,就是李皇后今后的依靠了。   但是,嘴巴无论怎么张,声音已然发不出来。   带着这个最后的遗憾,这位儿皇帝,走完了他无耻而又复杂的一生。   从个人经历上来说,他是值得同情的,他其实并未想过造反做皇帝,但却被现实,被李从珂逼得走上了这条道路。   但在石敬瑭走到走上这条道路之后,他出卖燕云十六州的举动,为后世的中国,带来了深重的灾难。   中原民族第一次失去了燕山和阴山的保护,如果张昭不能改变这个情况的话。   还是会如同历史上一样,中原的朝廷只能将绝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如何防御北方游牧骑兵,从一马平川的河北直冲而下的艰难局面。 ###第四百一十八章 残酷的怪圈   石敬瑭的离世,造成的影响还是比较大的,其中最大的影响,就是再次让人看清了这个时代的残酷。   作为这个混乱时代最大的军头—中原皇帝,从后梁到后唐,再到现在的后晋,石敬瑭竟然是唯二算是得到了善终的皇帝。   而上一个能得到善终的皇帝,还是他的老丈人,后唐明宗李嗣源。   自朱全忠九百零七年灭唐自立,开启五代混乱局面的三十四年。   中,后梁三位,后唐四位皇帝,命运可谓大同小异。   后梁太祖朱温是被他的儿子朱友珪弑杀。   废帝朱友珪则被弟弟朱友贞推翻并杀死。   末帝朱友贞,则在笼络了银枪效节都的李存勖入汴梁前,命令亲信皇甫麟将他自己杀死。   而灭了朱梁的后唐,也并未摆脱这个命运。   庄宗李存勖因为晚期的政治腐化和想以以伶人、内侍收揽各地武将兵权,而被造反的乱军围攻,最后身死兴教门之上。   然后就是李嗣源的儿子后唐闵帝李从厚,他被李嗣源养子李从珂从凤翔起兵造反,最后被弑杀。   李从珂就是被石敬瑭引契丹大军南下,在其攻克东京之前,于玄武楼上,举家自焚。   而就算是得到了善终的李嗣源和石敬瑭,这个善终也要大大的打个问号。   因为李嗣源是受秦王李从荣武力夺权失败被杀后悲骇而崩。   而石敬瑭则更加的憋屈,他被耶律德光、刘知远、张昭三人轮番打击,但偏偏他谁也奈何不得谁,只能在抑郁中死去,可以说是被气死的。   理清了这些五代皇帝们的凄惨遭遇,才能看清此时局势的残酷,对每一个人都非常残酷。   等到了后周时期,政局开始趋于稳定,其中固然有郭荣、赵匡胤等人雄才大略。   但更有就算是这个时代的浪潮儿武人,也厌倦了这种无休止的杀戮和朝不保夕的生活的原因。   一旦有真正的明主出世,所有人都像是抢着为他效忠一样,这正是人心思安的开始。   ……   虽然东京开封府与河西凉州相隔数千里之遥,但是石敬瑭的死讯,还是第一时间被送到了河西。   这倒不是石重贵特意吩咐的,而是因为李皇后误解了石敬瑭死前的意思,她以为是石敬瑭想要见一面永乐公主。   于是在石敬瑭刚咽气的时候,就快马派人赶到凉州召永乐公主回东京开封府。   当然,这一个信息并没有第一时间送到慕容信长和永乐公主身边,而是第一时间送到了张昭的案头上。   毕竟在如今的河西,张昭才是一言九鼎的那个人,没人敢越过他,把任何来自后晋朝廷的消息通报给任何人,慕容信长也不行。   曹三娘子挺着微微鼓起的小肚子,为张超端来了一碗鸡汤。   本来以曹三娘子这个年纪,张昭是不准备让他再怀孕的。   此时可没有什么剖腹产技术,也没有什么唐氏儿筛查等手段,三娘子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哪怕在后世,也属于妥妥的高龄孕妇。   不过,延续子嗣可以说是这个时代女人最重要的工作,没有之一。   曹三娘子怎么也不愿意在她还能生育的年龄,放弃生育的权力。   在她看来,这女人死在了产房中,和男人死在战场上一样,那就是她的命!   雌性延续后代,雄性用一切办法保证后代生存的权力,是这个时代,最真的真理。   张昭伸手把李皇后派使者送来的信,递给了曹三娘子,三娘子接过来一看,半晌才很是感叹的摇了摇头。   “晋主已经是大朝覆灭以来,少有能得到善终的中原天子了,可我为什么还会觉得,他活的如此凄惨呢?”   张昭撇嘴无声笑了笑,能不凄惨吗?   这些武人们,自安史之乱之后,就开始胡搞瞎搞,以为凭着手中的刀把子什么都可以干。   但他们没想到,武力恰恰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稳定的秩序。   当武力一旦失去,甚至于没有基本的道德与法律约束之后,没有人会是受益者。   所有看似风光的人,不管你是天子还是节帅,都需要承受这恐怖的反噬。   张昭意简言赅的说了说自己观点,曹三娘子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   “所以二郎在这方面表现得如此小心翼翼,就是在提防自己落入到中原天子这种可怕轮回中吗?”   张昭也点了点头,毫不忌讳的跟曹三娘子之间谈论这些。   “确实如此。虽然现在我用忠孝仁义捆住了自己的手,看似有些傻乎乎的,但实际上也是在用忠孝仁义,捆住下面人的手。   咱们宁愿步子迈得慢一点儿,也要避免继续落入这个恐怖的轮回中。   当年唐国庄庙李亚子如此英雄,都落得在兴教门上尸骨无存,足以为我之戒。”   曹三娘子赞同的点了点头,比起张昭,她更希望能挣脱这个恐怖轮回。   因为张昭一旦落到那种地步,大不了就是一死,但他们这些后妃和子女们,恐怕要承受比死凄惨的多的惨事。   “那这个事情,还要通知信长儿永乐吗?”   到底是亲儿子和亲儿媳妇,曹三娘子还是记挂着这件事情,石敬瑭怎么也说是他儿子的连襟。   张昭转过头,牵着曹三娘子的手问她。   “三娘素来不是女中豪杰吗?你觉得我该不该派人去吊唁?”   张昭问的是吊唁,而不是通不通知慕容信长和永乐公主。   因为这在他看来,是必定是要通知的,没必要遮遮掩掩,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过就是他在气死石敬瑭这件事上,出了大力而已。   曹三娘子与张昭相知多年,也没有怀疑张昭是要拿这些话来试探,她轻轻点了点头说道。   “大王刚刚立国并传书天下的时候,对晋主的言语,说的是如此决绝,虽然以奴想来,大王最后的意思还是要与晋国和解。   毕竟要是惹得中原朝廷以全部的力量,来对付我河西,还是挺得不偿失的,不如将他们的怒气,引向契丹。   但要是派人吊唁的话,大王前面的传书说的如此坚决,这会又贴上去,恐怕会被天下人说成朝三暮四。   而且晋国那边,想来已经登基的郑王石重贵,会不会乐意接受我们的吊唁,还说不好。   但要是不去,恐怕天下的非议更多,认为大王还要和死人较劲,万一石重贵觉得被大王看轻,那仇就结得大了。”   曹三娘子还是像以前一样,在为张昭分析利弊,张昭则嘻嘻一笑。   “三娘说了这么多,我看你肯定是已经有了应对之法,不如说来听听。”   曹三娘子闻言笑着走到了张昭背后,伸手开始为张昭捏起了肩膀,她慢悠悠地说道。   “晋主李皇后夫妻,一手带大了永乐,他们就跟永乐的父母没有什么区别。   而自永乐嫁到我们家,贤良淑德,宽仁温柔,不如就让信长儿和永乐以私人的名义,到东京开封府去吊唁。   顺便与郑王石重贵,商议接洽一番,为大王的使者前去探探口风。   张昭点了点头,觉得可以这么办,他现在确实不宜派出使者前往东京,但是让慕容信长夫妻回去还是可以的。   ……   慕容信长的府邸,离着永训宫还是比较远的,这也是张昭最欣赏慕容信长的地方。   本来他的府邸,按照张昭的意思,是要就近赐在永训宫旁边的。   毕竟他随时要入宫,有时候曹三娘子出宫去看一看他也方便。   但是慕容信长坚持要选了一个最远的宅子,离永训宫足足有好几里路。   表面上的理由,当然是他喜欢随时出门打猎游玩,所以选了个城边的,但最直接的原因,张昭很清楚。   慕容信长现在身份有些特殊,虽然张昭信任他,但有些情况,还是要注意一下。   比如这种情况,虽然住得近,确实是很方便两人见面,那有的时候,也可以理解为干点其他事,比如带兵入宫也能更快。   所以,由于离得远,等到慕容信长赶到的时候,怀孕的曹三娘子已经因为耐不住困,而下去休息了。   慕容信长见到书信后,脸上看不出喜悲,但还是非常感慨。   他在东京开封府住了大半年,石敬瑭对他,不可谓不厚。   他娶的不过是前唐公主,但仍然得到了驸马都尉的称号。   左羽林统军、左右龙骧统军这种有象征意义的武官官职,他也先后担任过。   石敬瑭实际上是很想将慕容信长留在身边,但最后由于张昭的强烈要求和慕容信长本身的反对,只能放他离开。   但能让永乐公主随他一起离开,可是非常破例,自古尚公主者,就没有他这样的。   “有些伤怀?”张昭淡淡的问道。   慕容信长迟疑了一小下,随后点了点头。   “是有些,天子其实是个可怜人,他是一步步被逼到了这个地步的。”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而且石敬瑭做事,也未免太极端了些。   本来他只用父事契丹和多给金银锦帛,也可以达到请契丹兵马南下的目的。   但他却一口气割了燕云十六州,以求达到让人无法效仿。   哪怕就是少割几个州,也不至于让他陷入这般田地,也不会让契丹人实力膨胀的如此之快。   而这些,最后都会要让我们麾下健儿,用鲜血去为他一人还债的。”   张昭知道慕容信长肯定会有些念石敬瑭的好,所以必须要点明,不能让慕容信长带着这样的心态,去东京吊唁。   慕容信长想了一下,才点了点头,“耶耶说得对,石敬瑭固然可怜,但却不足以遮掩他为天下人带来的伤害。   契丹人没有燕云十六州何足道哉,有了燕云之地,咱们起码要用数万勇士的鲜血,才能拿的回来。”   张昭走过去拍了拍慕容信长的肩膀,“你能这么想就好,一码事归一码事。   你这次就带着永乐赶紧去东京开封府吧,与郑王石重贵之间,也要接洽一下,多听听你姊李皇后的想法。”   说到这,张昭稍微犹豫了一下,“张烈成如今正在东京,他手里管着咱们在东京的暗线。   你去找一找他,把他手里的有些暗线变为明线,就以你和永乐的名义,留驻在东京。   你原来收得那些弟子,找个机会,让香孩儿、王审琦等人可以到河西一行。”   慕容信长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锦衣使者是父亲的腹心,孩儿这么去接触,恐怕不太好吧?”   张昭瞪了他一眼,“有什么不好的,这是我让你去的。”   说着张昭摸了摸下巴,“河东方面,那个慕容延钊你还是要继续联络,白承福等人,也可以放开手脚接触一下。   我想石重贵肯定还乐意见到你去摸了摸刘知远的脾气,不过不要许诺什么。   白承福此人能力一般,又被各方势力恭维,并不是很可靠。”   “孩儿省的!不过既然要走这么远,虎头就要送到宫中,父亲替我照看一下了。”   慕容信长笑嘻嘻的说道,张昭随即挥了挥手,让他赶紧下去准备启程了。   虎头是慕容信长和永乐公主的儿子,现在刚一岁多一点。   慕容信长这么说,虽然有路途太远不适合带虎头一起走的原因,但也未免没有让张昭吃个定心丸的可能。 ###第四百一十九章 让人无语的宿命   永训宫中,慕容信长刚离开,黄羊儿黄飞就走了进来。   现在锦衣使者的人数不多,基本上是以张烈成为首,黄飞和李孝节为辅。   “大王,东京开封府可以转明的名单出来了,请大王审阅。”   自古以来,情报部门都是要分明暗两手的,而且在情报的收集中,明的一方面实际上更能反馈大量的情报。   情报这玩意,远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神秘,现实世界中,任何情报,都有它的价钱。   不管是用钱买,还是用双方各取所需互相交换,甚至是用大义感召,这都比暗戳戳的自己去弄,要方便快捷的多。   暗处的谍报系统,更大方面是长期处于潜伏,然后在某些关键时刻发挥作用,也注重于底层的风土民情,人心向背的调查分析。   所以,让慕容信长去建立河西凉国在中原的情报集散站,很有必要。   而且目前也没有比慕容信长更好的人选,在东京有关系网,在河西凉国身份特殊,本身能力也不俗。   不过,黄飞上前一步,有些担忧的对张昭说道:“左羽林本身掌管着陛下近卫左羽林卫,现在又要去东京插手锦衣使者,还要去联络代北吐谷浑人。   管得实在太宽了,臣请也暗中调查一下左羽林的行程。”   张昭点了点头,慕容信长随着年纪增大,人愈发成熟干练之后,确实管得事情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重要了。   张昭也终于能够理解,历史上明明某些臣子不能再用,但君主却又不得不用的那种复杂心态。   实在是因为没有别的选项,派别人去,这事就干不成,只能两害相较取其轻。   对于张昭来说,慕容信长能干又亲近,是非常好用的臣子兼儿子。   而且他并不担心慕容信长如何,因为这河西凉国都是他一手建立的,在军事上,慕容信长也并不是张昭最倚重的。   最主要的是,他与慕容信长虽说是父子,但实际上就相差了七岁。   况且跟着他回来的安西功臣,以及最开始跟着他去安西的元勋派,并不怎么亲近慕容信长。   所以张昭完全不担心,但有一个忧虑,那就是他不能死得太早。   要是张昭就活个郭荣那个岁数,慕容信长就要成为真正的腹心大患了。   所以,有些事情,还是不得不早一点提上日程,但张昭也不想这么早就表现出来。   于是张大王摇了摇头,“左羽林统军,某还是信得过的,暂时不必,你先下去,注意勾连高昌回鹘伊州守将陈家。”   等黄飞施礼出去之后,张昭也离开的书房,他来到了原喀喇汗王后曹延绵的寝宫,随后秘密召见了黑狗儿张烈嗣。   当年在攻破疏勒城的时候,花布、黄羊、黑狗儿三人,在爆破西城时差点被炸死,立下了大功。   三人中,花布最后嫁给了张忠,目前正在跟张忠一起,为张昭管理宁远的几十万亩私人庄园。   黄羊入了义儿军,现在是张昭锦衣使者的首领之一。   而黑狗儿,则成了张昭手中最后的暗线。   因为黑狗儿比起花布和黄羊有个优势,那就是他的长相是汉人式的,不像张烈成和黄飞那样明显。   而且他过继给了张昭第一个战死的憾山都勇士火生儿张照,张照则是张昭亲批入了沙州龙舌张氏族谱的,连名字照,都是张昭的昭这种类似的。   所以,改名叫张烈嗣的黑狗儿,虽然不是张昭的义子,但身上有一份宗室的光环,还被张昭一直带在身边,比起其他人,要可靠的多,也没有需要担心的背景盘。   “从张忠自宁远派回来的人中挑选几个,其中一个去东京,记录一下左羽林的动向,记住,任务只是单纯记录,并不是执行监视。   再挑选两个,去调查一下黄飞,这小子最近插手的东西有点多,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人在后面鼓动他。”   特务组织这玩意,一旦用上,就很容易形成套娃,要知道上一个人的忠诚与否,就要用下一个人去探查。   张昭现在真的有些羡慕宋明两朝了,因为这两朝的文官势力虽然强大,但文官本身,也是在解释儒学中,不断的自我束缚和捆绑。   用他们治国,在内政、外交的问题上的隐患,都很有一些。   但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基本不会造反,也没有造反的法理依据。   所以宋明两朝,特别是明朝的皇帝,可以大肆任用宦官和特务机构。   因为在面对异常强大的文官团体时,宦官和特务组织根本无法噬主。   反而要不断依靠皇权的支撑,获得发展壮大和富贵的就会,本质上就是皇权延伸出去的白手套而已。   想到这,张昭悚然一惊,当真正站到帝王这个位置后,他才发现,宋明两朝某些脑残的举动,似乎都可以得到一定程度上的解释了。   因为站在开国皇帝的角度来看,从历史上看,开国之主一般都是最为英明的。   他们在建立国家之后,更多考虑的,是如何让这份家天下传续下去。   如果不考虑外族入侵这个因素的话,站在历代皇帝的角度来说,文官集团的坐大,实际上已经是最优的选择了。   就算后代里面,出个明孝宗那样的老好人,那大不了就子孙过的憋屈点。   出个绰罗斯·祁镇那样的留学生,也不至于倾覆。   出个大扑棱蛾子那样的老阴贼,还能挑拨文官狗咬狗。   不管怎么说,都比汉唐末期诸帝的那份凄惨,要好的多。   张昭也突然理解了,宋明以来风气保守,文官上位,根本不是简单儒家理学就可以推动的。   这是经过唐末五代惨事之后,全民族一致推动的结果。   帝王希望借此获得稳定的传承,文官希望由此获得稳定的权力分享。   就是最底层的农户,也喜欢掌握权力的是还算讲理的读书人,而不是说抽刀子就抽刀子的武夫。   同时造纸术的发展,使得文化也开始大发展,以往那样连寒门都算不上的黔首,也有了获取知识的途径。   他们开阔了眼界,丰富了思想,更迫切的需要分享权力。   所以,一个适合内部运转,能稳定于让一部分读书人分享权力,大部分觉得有资格分享权力。   政治上趋于稳定,各自能保证自己基本盘不被蚕食,保守过小日子体系,就这么完成了。   儒家?   那只不过是众人举在头顶的火把,是一个号召人心,稳定秩序的工具而已。   不管是气学与理学,都是后人根据不断变化和形势需要不断加工的,有传承,但着力点变了。   更关键的问题是,张昭只是这么小小的考虑了一下,他竟然觉得很有道理,很有诱惑力,因为他是活生生看到了好处的。   两宋三百一十九年,明朝二百七十六年,突出的就是一个稳字。   没有北方草原渔猎民族南下的话,张昭怀疑他们至少还挺几百年。   只是很可惜,金国女真、蒙古、通古斯假女真人,西方列强,他们不会按照这些士大夫们安排好的路走。   想到这,张昭只觉得脑袋一阵阵的胀疼。   自己是闲的吗?为什么要来想这个问题?糊涂点不好吗?   现在想到了,就一定要找出一个改良方案,哪怕就是表面上的改良,也必须要进行。   不然中国人,一定会继续滑到保守的大坑里面去的。   “大王是头疼吗?奴来给你按一按!”曹延绵瞟了张昭一眼,尽力掩饰着内心的悸动。   自从生了两个女儿后,曹延绵越发的想要一个儿子,大王好不容易来一趟,竟然又脑袋疼,这不是耽误事嘛。   ……   河东镇,晋阳,郭威回到家中,看着满屋的礼品长叹一声。   看见他回来,一旁神色有些憔悴的妻子柴氏轻轻一笑,亲自上来为郭威掸身上的尘土。   “大郎为何要叹气?如今河西白糖、冰糖能直接当钱使,河西折耳马更是天下闻名谁不想要。   凉王一送就是良马二十匹,白糖五十斤,冰糖二十斤,比你五年的俸禄都多,正该喜上眉梢啊!”   郭威一见柴氏来给他掸灰,当即就一把捉住柴氏的手,拉着她坐下。   “让你在屋内安歇,非要出来相迎,有什么好迎的,我自来看你就是,好生养病才是正理。”   “奴这不打紧,老毛病了!大郎如今也是身居高位,回家怎能没人迎候呢!”   柴氏自郭荣走后,就一直在生病,断断续续快一年,就没怎么好过,不过因为不是很严重,也就一直没怎么放在心上。   郭威听到柴氏说身居高位,实际上是很感慨的。   当年他家道衰落,只能当大头兵混饭吃,路过驿馆时,被柴氏一眼相中,说他日后必成大器。   对于彼时的郭威,被如此温柔美丽、贤良淑德还多金的柴氏看中他,简直是天降姻缘。   如今日他做到了河东衙内马步都指挥使,是节度使刘知远之下的第二人,回想起原本的日子,越发感动于柴氏的青睐。   “大郎你说,这荣哥儿真值得那凉州张大王,以此等厚礼相赠也要留在身边吗?再说荣哥儿,怎么就那么认定他了呢?”   就如同父母一般很难相信自己孩子有经天纬地之能一样,可以说把郭荣抚养长大的柴氏,也很难相信,郭荣优秀到远在河西的张大王只见了几面,就一定要留下的地步。   同时,柴氏对于郭荣,还是有点小小幽怨的。   当初她把郭荣过继过来,固然有气不过亲弟弟柴守礼将家产败光,还要时常打她这个姐姐秋风的冲动。   但更大程度上,郭荣是她自己地位的一个保障。   要知道,他做主为郭威纳妾生的儿子郭侗,已经快十五岁了,虽然按礼法,她才是郭侗的母亲。   但实际生活中,郭侗自己有母亲,万一郭威不在,能在多大程度上孝顺她这嫡母,还真是不一定。   郭威苦笑一声,把手里的书信递给了柴氏。   “何止,凉王还行书与太傅,愿以铁甲十副,换取荣哥儿到河西效命。”   说着,郭威又递过一封,“这是是荣哥儿的亲笔信,他想把儿媳刘氏和谊哥儿也接到凉州去。”   谊哥儿是郭荣的长子,刘氏则是他的原配,历史上是被后汉隐帝刘承佑所杀,但此时还活得好好的。   柴氏哪听的这个,顿时脸上泛起一阵潮红,脚步踉跄两下就要往地上摔去,郭威赶紧一把抱住了柴氏。   柴氏则眼泪都流了出来,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妇道人家。   若说郭荣是他的依靠,那郭谊哥就是她的命,哪舍得放去凉州。   “大郎你且回信,就说我病重,命不久矣,让荣哥儿赶紧回来。”   只不过,哭倒在地的柴氏怎么也想不到,好的不灵坏的灵,她恐怕是要一语成谶了。 ###第四百二十章 称孙不称臣   东京开封府,大宁宫中,李皇后,哦不!现在应该叫李太后了。   石敬瑭尸骨未寒,这位太后就很识趣的搬到了象征太后的延寿殿去了,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带着一岁多的石重睿一起入住。   冯道也还是那个冯道,油滑、怂炮、毫无坚持。   当天深夜,石敬瑭驾崩之后,石重贵收到宫中的消息,立刻就率手下牙兵扑到冯道府上。   冯道只用不到一分钟,立刻就顺滑的做出了决定。   什么恩遇,什么托孤,哪比得上自己和自家人的性命重要。   冯道当即表示愿意效忠石重贵,然后跟随石重贵一起去大宁宫。   紧接着,掌握大宁宫兵权的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景延广,也大开宫门投靠了石重贵。   这景延广早就看契丹人肆意侮辱晋国禁军兵将不满了,正好石重贵也不待见契丹人,两人可谓是一拍即合。   当即,在有景延广的支持后,冯道等人篡改石敬瑭的归天的时辰,将石敬瑭的死,往后延了两个时辰。   这两个时辰的作用,就是留给石重贵的。   在冯道的安排下,景延广深夜打开宫门放石重贵进来的举动,被改成了石敬瑭自知命不久矣,急召石重贵入宫。   然后就在病榻前,当着景延广和冯道的面,进封石重贵为齐王,兼任侍中。   这个侍中,可不是诸葛亮出师表中说的那个侍中侍郎官职,就算是侍中侍郎,费祎等人当时,可是连刘禅纳妃的事情都敢管的。   石重贵的这个侍中,自汉武帝加大权力后,就是中枢最重要的官职,南北朝时期更是大权独揽,被称为丞相中的丞相。   这种任命,所表达出来的意思,那就是石敬瑭是要传位给石重贵的。   而且这也符合一般人的猜测,这都什么时候了,哪有放着二十七岁的石重贵不选,选一岁半之石重睿的。   果然,到了第二日,群臣都对石重贵继位,没有任何不满,石重贵得以披麻戴孝的在大宁宫中,上演了三辞三让的灵前就位戏码。   他还充满深情的表示,自己伤痛不已,不改元,仍然沿用石敬瑭的天福年号。   而此时的石重贵,实话说还是有些清醒的,他还知道,石敬瑭‘留’给他的这个帝国,可不是什么优质资产。   北面契丹虎视眈眈,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西北张昭的凉国犹如隐藏在阴影中虎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扑出来咬人。   西南孟蜀的孟昶正有心励精图治,时刻窥视着后晋的关中地区。   南边的南唐,虽然李昪没了进取之心,但南唐算上之前的吴国,一直是众多诸侯中发展最好的。   中原战乱,但南唐安宁富庶,要是李昪突然雄起了,是能发挥出不错实力的。   所以石重贵还是很虚心的在向群臣征求意见,让大家讨论讨论,这今后的事,该如何处理?   冯道首先出列奏对,由于石重贵最先来找他,所以冯道戏剧性的成为了,第一个拥立石重贵的重臣,立刻就得到了新帝的重用,封燕国公,加授太尉。   “此时我大晋,尚有三方需要立刻处理,北之契丹,铁骑十万在焉,陛下要以何种礼仪对待契丹国主?   西北之凉国,其原本归国,后又反复,凉王张昭颇有雄才,拥数万精锐窥视关中,不可不察!”   石重贵点了点的,现在他这大晋国最大外部威胁,正是契丹与凉国。   “那还有一方呢?太尉是不是少说了一个?”   冯道稍微迟疑了那么一下,才继续开口说道:“西京的杨光远,虽然原本是先帝勋臣,但素来反复,为人更是残暴,陛下宜早做打算。”   本来以冯道的为人之圆滑和谨慎,他是不会这么说的。   不过这杨光远,此时已经成功把自己作的人憎鬼厌了。   他们父子三人在西京洛阳,随意杀害官吏、百姓和路过行商,仅仅是为了搜刮钱财。   下面的河阳三镇节度牙兵也有样学样,搞得洛阳人迹罕见犹如鬼城,比被百姓成为瘟侯的杜重威,还不招人待见。   此刻,见冯道都说要处置杨光远了,一众文武官吏纷纷落井下石。   众人都直言杨光远该杀,不过,反倒是一向好慷慨激昂之语的景延广,有不同意见。   因为他深知杨光远虽然天怒人怨,确实该杀,但同时也把河阳三镇的牙兵养的彪悍无比,也得到了麾下这些牙兵的支持。   因为西京洛阳及周围,实际上是杨光远父子与河阳三镇的牙兵牙将共享的。   这要是有数千忠于杨家父子的牙兵,披甲守护西京一带,那也并不是朝廷军队能够从容剿灭的。   此刻石重贵刚登基,一旦战事迁延,就容易生变。   是以景延广赶紧出列,对着石重贵施礼说道:“陛下,以臣来看,杨光远未露反相,不宜操之过急。   而且陛下新近登基,就杀前朝勋臣,恐有伤陛下名誉。   邺都留守杜公乃是陛下姑父,更是先帝信重的老臣,不如将杜公调往西京担任留守,再将杨光远调往邺都作为留守,想来他一定乐意。   石重贵身边的中书舍人冯玉皱了皱眉,出言说道:“邺都乃是国家繁华所在,户口繁盛,更是东京北面门户。   杨光远此等人若去了邺都,危害远甚在西京洛阳,臣为陛下不取也。”   景延广听完,冷冷一笑,这冯玉乃是石重胤正妻冯氏的弟弟。   冯氏颇有美色,在石重胤被李从珂杀了之后,就跟石重贵滚在了一起。   现在石重贵刚登基,冯玉竟然就抖起来。   “但凡节帅移镇,还从未听闻有谁能带数千甲士一起移镇的。   杨光远离开西京洛阳,最多也就能带三五百人,待彼行至东京附近,陛下就可改命他为平卢节度使。   杨光远若是同意,那是陛下宽容,放他一条生路。若是不同意,要剿灭也易如反掌。   “此言大善!”石重贵学着石敬瑭曾经的样子,拍了拍御座的扶手赞叹道。   景延广这个办法确实不错,一下就消解了石重贵两处担忧。   一是杨光远居心叵测。   二是杜重威身为他的姑父。驻守在邺都的紧要之地,至今也没有派人来恭贺他登基。   若是能借着解决杨光远的机会,把杜重威从邺都调出来,也可以免得生变。   讨论完了杨光远的事情,现在就轮到契丹和凉国张昭了,但众人都非常默契的没有去提凉国。   因为在座的都是老狐狸,他们也看出来了,张昭虽然言辞激烈,但反对的是石敬瑭向契丹称臣和割让燕云十六州州,并未说要反对朝廷。   而且张昭的这份意见,与大宁宫中的很多人,比如景延广等正好相合。   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张昭在旗帜鲜明反对石敬瑭卖国之前,所营造的人设是十分成功的。   在绝大部分人眼里,这位突然之间崛起于河西的凉王殿下,是一个身上带着浓厚大唐色彩的人。   他所讲究的那些忠义仁善,放到这个时代,可以说是格格不入。   若是倒回去二百年,放到大朝正兴盛的时候,倒是正好恰如其分。   所以这些人在心里,其实是把张昭当成了一个昔年王忠嗣、哥舒翰、高仙芝那等人的。   沉默之中,还是冯玉首先开口说话了,“如今陛下已经登基,前往契丹报丧的使者,应该要出发了。   先皇父事契丹,其实并不是多么耻辱的事,因为昔年契丹昇天皇帝阿保机,曾与武皇帝约为兄弟,宫中太后乃是武皇帝孙女。   先帝虽然年长于契丹国主耶律德光,但以父事之,恰恰是遵奉了伦理纲常。   所以臣建议陛下,当继续以祖父事耶律德光,我大晋在羽翼丰满之前,当照例向契丹称臣。”   左侧的景延广听闻此言后,更为不满,他立刻怒目看向了冯玉,石重贵的脸色也有些不豫。   因为他养父石敬瑭由于父事契丹,被天下人耻笑的前车之鉴还在眼前,昔日石重贵曾经也是反对父事契丹中的一员。   现在要让他继续把耶律德光这个三十来岁的人,当作祖父,心里肯定是非常不乐意的。   景延广在下面看见了石重贵的不乐意,当即站出来,他长身而立,对着石重贵慷慨激昂,侃侃而谈。   “陛下乃是中原天子,九五之尊。契丹不过是塞外烂奚,若不是大朝衰微,给了契丹人机会,他们别说威胁中原,就是面对昔年的范阳、卢龙等节度,也得卑躬屈膝。   臣认为,我大晋虽然没有一统天下,但也占据了中原富庶之地甲多粮足,不过数年之间,已有十万口横磨剑。   以此赫赫国威,还要父事契丹,恐为天下诸国耻笑,有损陛下威仪。   臣建义,若为养精蓄锐故,称臣可以,称耶律德光为祖父,就太过矣!”   景延广一席话说的石重贵心潮澎湃,舒爽不已。   “景公所言,正合我意!”   不得不说,作为经常跟石重贵厮混在一起的景延广,两人的脾性,还是十分相合的,石重贵只觉得景延广字字都说到他的心坎上。   对于给契丹称不称臣?他其实是不是太在意的,他就是不想称耶律德光为祖父,这可是面子问题。   冯道在心里长叹了一声,他转头看向在他身侧稍后的和凝,和凝也正有喟然长叹之意。   因为景延广和石重贵,实际上都搞错了方向。   这是否向契丹称臣,与是否称耶律得光为祖父,实际上是两件事情。而且前者远比后者重要。   因为向契丹称臣,乃是国家面上的,而以祖父称耶律德光,则是石重贵和耶律德光的私事。   就如前边冯玉所说,耶律德光从伦理辈份上来讲,确实就是石重贵祖父一辈。   石重贵称耶律德光为祖父,其实并没有多么屈辱。   而最关键要命的,反倒是称臣,因为晋国向契丹称臣,在法理的依据上,就已经将后晋中原之主的正统性,毁灭的差不多了。   譬如现在石重贵虽然称帝,但深究起来的话,他这个称帝,乃是自称的,因为石敬瑭的晋国天子身份,是契丹册封的。   他石重贵没有拿到耶律德光的册封,就不能说是晋国天子!   和凝也看见了冯道望向他,他知道那此事必须要他来挑明了。   因为以冯道做事之油滑,既然看到他和凝也忍不了后,冯道是万万不会出头去说这件事的。   于是身为枢密使的和凝,只能出列看着石重贵说道。   “臣与景指挥使所见,略有不同。   陛下若是要洗刷先帝的耻辱,其实重在称臣与否,而是否以祖父事耶律德光,实乃陛下私事,但称臣却是国事。   就如河西张昭所言,父事契丹是过,向契丹称臣乃是万世之耻!   臣恳请陛下,以天下为念,克制忍让。可派使者出使契丹称孙而不称臣。”   和凝出列之后,立刻就有一大波文臣武将出来,附和和凝的说法,因为这是正确的。   石重贵暗自想了一番,发现和凝说的确有道理。   现在当务之急。是把法理从契丹人手中,拿到自己手中来。   他石重贵可不想被别人说成是一个由契丹册封的天子,他是堂堂正正的中原天子。   至于称耶律德光为祖父,可以在后面慢慢解决。   于是石重贵点了点头,“那就一事不烦二主,和枢密使,某即刻授命你组建使团出使契丹。   要多选能言善辩之士前往,把先帝驾崩之事,通知我的祖父耶律德光吧!”   说到祖父这两字,石重贵还呵呵冷笑了一声,众人这也知道石重贵的心思了。   其实今天也有一些人,是想劝石重贵继续向契丹称臣的,但此刻也说不出口了。   冯道在心里叹息,若要避免与契丹开战,他们说是没用的,得把桑维翰召回来。   因为昔年在晋阳的时候,石重贵可是非常尊敬桑维翰的。 ###第四百二十一章 高昌回鹘:遭了!我成软柿子了   凉州,民勤县,下白马村中,一场隆重的婚礼正在举行。   新娘子是美得如同花朵一样的王二娘子。   她坐在两匹高头大马拉的马车上,马车里面,装满了色彩斑斓的锦缎,细密的雪白棉布,这都是她的陪嫁。   身上则是满身珠翠,远远看去一片珠光宝气,亮瞎人眼。   “王二姊姊,你头上的这是什么呀?真好看!”   一群小孩子追着马车边跑边欢笑,好在送亲的车队行走的并不快,小孩子跑一跑还是跟的上的。   王二娘子得意的摸了摸头上那个贼重贼重的大金钗,其雕刻龙凤盘旋,辅以鸟兽奇木,晶莹辉耀。   更是用黄金和珍珠、宝石制成,怕不得有一斤重,戴在头上,王二娘子只觉得脖子都快断了。   但这份痛苦的折磨,却又是甜蜜的,就算不谈工艺,这可是一斤多重的黄金、珍珠、宝石啊!   嗯,其实里面也有些是镀金的黄铜。   但仍然异常珍贵,市价起码是数千贯,寻常人等,一辈子都攒不到这么多钱。   她今日出嫁,所以哪怕再是难受,那也要戴在头上显摆。   “这个呀!是金步摇,章家大哥儿破定难军王城后,大王赏赐的!”   王二娘子等了半天,终于等到有人问起她头上这硕大的金步摇了,当即用最大的声音喊了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章家大哥儿就是下白马村章家大郎的长子章小彪,而王二娘子就是那个村民岳父王姓壮汉的闺女。   章小彪先后在白盐池一战和夏州围城战中立下了大功,特别是夏州围城战中,章小彪蹲在吕公车上,四个月间,以神臂弓射杀定难军兵卒一百余人。   战后论功,为全团结弓手之首功,按凉国新制度,勋策五转,授勋官四十七阶正九品忠翊郎。   实授左羽林卫第七营第三都甲字第一将第二队队正,赐骁勇效节神箭手称号,教令宿卫禁宫。   “王二姊姊骗人,金步摇哪有这么大的,我娘头上的才是金步摇,只有这么大一点。”   一个年级略大,可能有七八岁的小女孩有些不服,她比划了一个正常的金步摇大小,想以此来证明王二娘子说假话。   女孩一般比男孩都要早熟一点,当男孩子们还在欢叫着看新妇的时候,小女孩的心里已经有些酸酸的了。   王二娘子得意的一摇头,结果她忘了头上金步摇的重量,差点没把脖子给扭了,顿时就有些不高兴,轻轻一哼。   “你娘的金步摇,不过就是村口温逋家铁匠打的,我这金步摇,是大王赏赐的。   以前是个……嗯,反正是个大贵人用的,这才是真正的金步摇,你以为谁都能有!”   说着,王二娘子又想起今日自己大婚,应该高兴才对,所以满脸堆起了假笑,配合着一脸傲娇表情和点点鄙视的眼神,简直要多可恶有多可恶。   小女孩涉世未深,哪经得住这个打击,一时间酸水直往外冒,委屈感都快把她淹没了,终于在绷不住后,小姑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娘的金步摇才不是温逋家铁匠打的,那是凉州城大福金宝行打造的,我以后出嫁,也会有这样的金步摇。”   “那你现在也没有啊!”王二娘子适时的再补一刀。   “呜哇!”   小姑娘一听,瞬间崩溃,新妇也不看了,哇哇叫哭嚎着往家里跑去。   幼小的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也要嫁个章家大哥儿那样的英雄,也要给她挣个这样的金步摇。   不过小姑娘不知道,这难度还真不是一般的高。   因为王二娘子头上的金步摇,是直接从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母亲头上拔下来的。   而李彝殷的父亲就是李仁福,他本名叫做拓跋思敬,有两个兄长叫做拓跋思忠和拓跋思恭。   这个金步摇,是李仁福继位定难军节度使的时候,朱梁太祖朱全忠赏赐的,乃是后梁朝廷的宫廷所藏。   ……   下白马村口,眼见章家大哥儿章小彪迎亲回来了,顿时欢声雷动,而在欢呼的人群中,有一堆人极为显眼。   特么的,这些人竟然穿着甲胄,一副棉甲,七副铁扎甲,二十几副锁子甲和皮甲。   再看迎亲的章小彪,穿的不是大红色的官服样喜服,而是一身大红色棉甲。   送亲的上白马村王家的汉子们,也是清一水的铁甲和皮甲。   知道的人,晓得这是在迎亲和送亲,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个村要开打了呢。   这也是凉国如今乡野间最奇特的风景线,结亲迎亲的时候,除了夸耀嫁妆等以外,还要夸耀武力。   哪家的姑娘出嫁,没有亲朋好友穿几套铁甲送亲,那就一定是这家没实力,没有能干人,要是姑娘嫁过去被欺负了都没人能管。   而迎亲的也一样,你家连几个能打的甲士也没有,那就代表了你们家定然在村中是受欺负的,家里的男人都是没能力的。   在如今的凉国,自有甲胄的甲士,几乎成了后世结婚豪车一样的存在,是实力的最佳体现。   光是在这上下白马村,区区二百多户人家,就有棉甲四套,铁扎甲二十余套,其他锁子甲和皮甲四五十套。   这可都是他们自己的装备,全是有战功后,张昭赐下去的。   甲胄就是战斗力的保证,可以说,要是此刻有敌人袭来,上下白马村立刻就能组成一支七八十人甲士队伍。   其中还有神射手七八人,轻甲骑士十几人,能策马射箭的义从骁骑和团结弓手更有数百。   因为他们从十来岁的小孩子,到四十五岁的老汉,几乎人人都能骑马射箭。   这样的村庄,别说是一般的敌人,就是正规的契丹军,不来个几百千把人,根本通不过上下白马村。   当然,这么多的甲士不是常常在村中,也更因为上下白马村所在民勤县,是拱卫凉州的京畿之地,特别是连续出了好几个能干人,才有这么强横的武力,其他地方是没有的。   但也能看得出来,张昭这个河西凉国的基础武力,已经变得非常靠谱,现在张昭缺的不是武士,而是支撑打大战的钱粮。   ……   章家大郎对这个儿媳,实际上是不太满意的。   因为当时他作为跳荡兵火长,带人冲进定难军盾牌阵中,打出缺口的时候,他的将头是承诺要把女儿嫁给他儿子的。   而且由于他们将在白盐池的大功,将头连升两级,原地变成了大同军的营指挥。   而王家壮汉在白盐池的功劳,还没有章小彪大,才从火长升到队副,怎么看都没有堂堂营指挥的前途好。   不过,章家大郎也拗不过儿子章小彪,这王家壮汉村民岳父的称呼可不是白叫的。   章小彪十二三岁情窦初开时,就暗恋王二娘子,一晃就是五年,现在能娶到心上人了,别说营指挥的女儿,就是镇总兵的女儿,他也不干。   王家壮汉也知道章家大郎有点不愿意和他家结亲,所以不但让儿子侄子们全部着甲出动送亲,还把他的亲侄子王九郎,从凉州给请了回来。   王九郎跟其他人不一样,他没有身穿甲胄,而是穿了一件青色的缺胯衫,头上也只戴了一个简单的青色幞头。   只有腰间若隐若现的一块玉佩,显示了他的身份不凡。   这枚玉佩,就是凉国官员的象征,于阗多产玉,凉国与于阗金国关系密切,所以在凉国内,特定形状和花纹的玉佩,就成了中高级官员的象征。   王九郎属于是上下白马村中的异类,原本跟章小彪他们差不多,十几岁了也是骑马射箭,打架斗殴,大字不识一个。   可是在张昭重开凉州州学的四五年间,十三岁了才开始读书识字的王九郎进步神速,很快就越过了识字这道坎。   到现在来说,他刚刚通过了张大王的科举,以明算科中试。   加上原本他的老师,就是碎叶郭家的人,因此中试之后,直接就被琼林院大学士郭天策调到琼林院中,任行军学士一职,负责粮草的统计和调配。   属于是天天能跟张大王见面那种近臣,因此在上下白马村,是唯一能跟可以宿卫禁宫的章小彪,相提并论的人物。   此刻,这些高端人士也卸下了身上甲胄,开始围在一起高谈阔论,只不过他们的话题有点高端,周围的村民们有些听不懂。   但大部分人为了显示自己也是这个圈子里的,虽然对各种官职和动向听的一头雾水,更不知道晋国、蜀国、契丹在哪,但还是强撑着在装模作样的点头。   还好,没过多久,话题终于聊到大家都能听得懂的方面了,那就是大王很可能要出兵了。   一听到这个,人群就开始小小沸腾起来了,出兵好啊!出兵才能发大财回家娶娇妻美妇啊!   而谈论到这个,王九郎瞬间就成了核心,因为他是这里最清楚大王心思的,只听王九郎压低了声音,有些神秘的说道。   “某很可能在最近,要跟随礼部武参军去高昌了,大王有意命我等出使高昌回鹘。”   众人闻言心里都是一动,章小彪对最近的风波也有所耳闻,当下直接说道。   “九郎要是去高昌,可不要给那仆固家的伪汗好脸色,最好能气得他们失心疯了来招惹我们,那时候咱就去打他妈的。”   对于章小彪和上下白马村的甲士们来说,高昌回鹘就是实实在在的软柿子啊!   现在凉州四周,只剩下了契丹、晋国以及高昌回鹘三方。   这契丹隔得远,也不是那么好打的,晋国的关中已经被大王渗透的非常厉害了,应该打不大。   就算要打,那也肯定是以秦州雄武镇和庆州定边镇为主。   只有打高昌回鹘,油水又大,战斗力也不强,一口下去,满嘴是肉,因此他们心心念念的,就是什么时候去打高昌回鹘。   王九郎嘿嘿一笑,“你就放心吧,大王派武参军去,就是教令高昌回鹘的颉利毗加去掉天王称号的。”   章小彪一下就愤怒了,“什么?高昌回鹘这伪汗也敢称天王?反了天了!   他们祖上就是我大凉的叛逆,后人还敢如此嚣张?”   一众人立刻跟着痛骂了起来,在他们眼中,区区只有几万骑兵的高昌回鹘,拿什么称天王?   “可,要是颉利毗加同意去掉天王称号怎么办?”   作为父亲的章家大郎也加入到了讨论中,他有些担心的问道。   王九郎冷笑一声,脸上露出了阴恻恻的神色。   “武参军已经得到大王的暗示,咱们也商量好了,颉利毗加要是愿意自去天王称号,那咱就要求他派王子到凉州为质,并立刻改信佛陀,要是他这个还肯。”   说到这,王九郎单手握拳在桌子上一敲。   “那咱们就要求颉利毗加嫁公主给大王做孺人,并以伊州为嫁妆!”   众人听完,顿时大喜,章小彪双手一拍,也是乐开了花。   “那这下好了,那高昌回鹘人,定然是不会同意的。”   孺人是张昭后宫最低等级的后妃,以高昌回鹘公主的身份,自然不肯这样作践自己。   至于以伊州为嫁妆,那就更不会答应。   只要他们不答应,出兵的借口和理由就有了。 ###第四百二十二章 凭谁问:我做新婿如何?   若说此时,中原颜色谁为最艳丽,尚无定论,但要弄一个美妇人的排名,吴国夫人冯氏,一定会名列前茅。   冯氏是原邺都留守冯濛的次女,自小颜色殊丽。   六年前,当时还未造反的石敬瑭,特意为他最宠爱的养子石重胤求娶冯氏,就是看中冯氏的美丽。   不过石重胤没那个福气,成婚没多久,就遇到石敬瑭在晋阳起兵造反。   他与石敬瑭的长子石重英,俱在东都洛阳,两人惊恐中,躲到一户民家的井里,但最后还是被找到,还连累民家与他两一起被杀。   冯氏运气好,当时回娘家省亲去了,因此躲过了一劫。   不过这样的美妇人没了丈夫,自然引得无数人垂涎,但好在各路登徒子,都因畏惧石敬瑭而不敢下手,因为石重胤是石敬瑭最喜欢的养子。   不过这难不倒石重贵,他背着石敬瑭,常以看望婶娘的借口,去冯氏府上与她厮混,其余人也不敢对石敬瑭说起。   至于,为何这冯氏明明嫁的是石重胤,怎么会成为石重贵的婶娘呢?那就更有趣了。   这石重胤,原本是石敬瑭的幼弟,但石敬瑭非常喜爱这个弟弟,于是干脆把石重胤收为养子。   这……,这他妈的是个什么逻辑?   反正张昭从来没想明白过,看弟弟可爱,喜爱非常,就干脆把弟弟变成儿子好好疼爱是吧?   这是什么人才能想出这样的小妙招?石敬瑭是不是有给别人当爹和给人当儿子的瘾啊?   所以,明面上石重胤是石重贵的兄长,但实际上是他的叔叔。   不得不说,我们这位出帝还是很会玩的,嫂子加婶娘,双倍快乐了估计是。   而且这石重贵跟冯氏,还不是玩玩而已,而是真的非常喜爱冯氏。   石敬瑭尸骨未寒,石重贵屁股下面的位子都没彻底坐稳,在晋封冯道为燕国公后,连大封功臣都没有,石重贵就迫不及待封冯氏为吴国夫人,后来更是封她为皇后。   今日,便是石敬瑭出殡的日子,弟妹兼儿媳,新晋吴国夫人冯氏,别出心裁的把孝服也玩出了花。   她团了几朵素白小花,贴在鼓鼓囊囊的胸口,脸上的粉涂抹的非常高明,与一身孝服相得益彰,更加突出了要的俏一身孝这个主题。   只看得石重贵心花怒放,忍不住裂开了嘴,显然已经想到了无数种好玩的玩法。   倒是冯氏虽然跟石重贵苟合到了一起,但也不过是处于没了男人,想要找个靠山的需要。   此时心里虽然美得很,但还知道这场合,实在不易乱笑。   “陛下,不能笑,当心太后知晓!”   “哦!对对!”石重贵趁着一众内侍不注意,悄悄伸手过去,捏了捏冯氏绵软的小手。   此时石重贵还没有彻底转变心态,对石敬瑭之妻李太后,还有几分畏惧。   两人刚说了几句话,冯道、冯玉、景延广、和凝、赵莹等文武重臣都进来了。   景延广和冯道等人一见冯氏刚刚摇摆着臀儿避开,当即就想起了石重贵刚晋封冯氏为吴国夫人的事。   要说这些人,特别是此时的文官,也确实被武人们给驯的毫无廉耻了。   冯道和和凝等人,竟然上前恭贺石重贵新纳吴国夫人。   这……石敬瑭的棺椁都还在旁边呢!   石重贵听到群臣恭贺,嘴巴都笑得咧到耳朵根了,帷幔后面的冯氏也心花怒放,不过石重贵马上就想起了李太后的话,赶紧摆手。   “皇太后有命,今日为大行皇帝出殡,不应该高兴。”   嗯,李太后确实说了,今日石敬瑭出殡,让石重贵不要面露高兴之相,过了今天,随他怎么样,李太后就不管了。   众臣连连点头称是,只是看石重贵的神色,谁也没把这句话当回事。   石敬瑭的陵墓称显陵,地址在西京洛阳郊外,不过就以后晋的国力,根本没多少钱来营建山陵。   石敬瑭可能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早死,是以别说山陵,连墓冢以及相配套的园林都没有开建,甚至石兽都没来得及雕刻。现在仅仅只是选定了地址而已。   但石敬瑭的棺椁也不可能长期停在皇宫之中,于是就在东京开封府郊外,选了一块地作为临时停放棺椁的地方。   等到显陵的墓冢修建好,就运过去安葬,山陵等物,可以慢慢来修。   当即,石重贵带着李太后,将石敬瑭的棺椁一起运往开封府的郊外,由于棺椁颇大,路途也不算近,耗时还是很长的。   石重贵忍了又忍,但实在忍不住了,当即让人把远处的冯氏叫到车架上,两人就在石敬瑭棺椁后面的马车上,卿卿我我,开怀畅饮。   等到了停放棺椁之地,石重贵已经喝的有些醉醺醺的,酒壮怂人胆,更何况他如今已经是天子了,又有美人在侧,自然不愿丢了颜面。   石重贵看着远处的李太后,一边洒酒于石敬瑭棺椁前,一边故意怪声怪调的对着左右侍从说道。   “太后可是吩咐过某的,在先帝陵前不能笑,你们都给我记住了!”   这左右站着的侍从,都是石重贵的人,他们一听见石重贵这么说,竟然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一时间群臣诧异,李太后被气得脸色发青,可是他现在失去了依靠,石重贵也不是他亲儿子,竟也无可奈何。   石重贵看见李太后不敢言语,顿时更加得意,他把酒碗一放,伸手将身边娇艳欲滴的冯氏揽到怀中,看着周围的侍从,大笑着问道。   “我今日做新婿如何?”   冯氏与左右皆开怀大笑,纷纷嚷道:“陛下英姿俊美,正是好新婿!”   谁也没想到,平日里看着稳重又挺孝顺的石重贵,竟然是这样一幅模样。   冯道、和凝、赵莹等人面露不忍之色,其余文武百官面露震惊。   李太后双手掩面,在石敬瑭棺椁前放声大哭,唯有石重贵和左右以及冯氏,在那里开怀大笑。   “何人如此大胆,敢在陛下灵前放肆?”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厉喝,只见远处十余骑身披白孝,打着一面凉国常用的三辰旗,自远处飞奔而来。   当先一人,素白袍,头戴白冠,威风凛凛。   几个侍卫亲军马校,策马从外围奔袭过去,想要将那白袍人拦住。   白袍人夹着马腹人立而起,右手戟指,“汝等何人?敢挡在某之马前?”   这时,来人都看清是谁来了,负责护卫的侍卫亲军马军小校们纷纷惊呼。   “是凉州薛白袍来了!”   “武威赵子龙甚时来的?”   “可是慕容统军大驾到此?”   紧接着,人群一阵骚动,不单是马军小校们开始高呼,连许多将官都开始高喊。   “可是信长兄弟到了?还记得哥哥否?”   “信长郎君,你还欠某归义楼一顿酒呢?”   慕容信长曾在东京待了一年,出手豪阔,武艺出众,还担任过禁军左羽林,左右龙骧的统军。   虽然是名誉上的虚职,但禁军官兵确有非常多的人尊敬佩服他。   而且慕容信长为人豪迈,三教九流,只要是人找上门来,没了盘缠,惹了仇家要躲一躲等,只要找到他,没有不帮忙的。   来东京城的厮杀汉,但凡小有名气的,就没有没喝过慕容信长酒的。   加上他凉王之子和前朝驸马的地位加成,因此他人一到,顿时有种武林盟主驾到的意味。   几个要拦截他的马军小校,很自然的变成了尾随在慕容信长身后,好像变成了他的跟班一样。   慕容信长人还在马上,就团团一揖。   “今日大行皇帝出殡,某与诸位之旧情,晚些再叙,三日后归义楼,诸位都来,我们不醉不归。”   说完,慕容信长翻身下马,眼睛里竟然流出了几滴眼泪,他对着石敬瑭的棺椁就是一礼。   “陛下走的何其匆忙,弟竟然未能再见一面。”   随后,他又看向了泪流满面的李太后,正好这时永乐公主也到了,夫妻两对着如母的三姐拜倒在地。   “请三姊节哀!”   李太后这会才仿佛找到了靠山,她飞奔过来一把抱住永乐公主放声大哭。   慕容信长则转身走向了石重贵,刚才石重贵见到是慕容信长来,竟然莫名的一阵心虚。   这慕容信长虽然比他小,但却是他的十五姨夫。   而且原先在东京的时候,慕容信长没少在石敬瑭前说石重贵的好话,他更没少通过慕容信长拿到河西货物,做转手大赚一笔的买卖。   更重要的是,这可是个武人掌权的时代,在东京,没有张昭那样的父亲压在慕容信长上头,慕容信长可谓大放异彩,又有凉国为后盾,根本不怵石重贵。   “边荒之人,参见陛下!”不过说着参见,但慕容信长可没有跪下去,而是淡淡的解释着。   “惜乎凉国已然自立,某身为人子当知孝顺,是以需遵循父亲张天王之命,不能大礼参拜陛下了。”   石重贵没来由的心头一堵,他这才想起,除了耶律德光这个祖父以外,他还有个叔祖父张昭。   此刻,石重贵终于有点理解石敬瑭听闻耶律德光与张昭约为兄弟后,那种憋得慌的感觉了。   而且被此刻被慕容信长一威慑,又点出了孝顺二字,石重贵的酒,瞬间就醒的差不多了。   不过正要说话,但身边的内侍已经上前去了。   刚才这内侍也喝了不少的酒,也还沉浸在天子近侍的兴奋中,他竟然上前几步,怒斥慕容信长。   “汝是何人?天子难道不比什么天王?还不依臣礼相见?”   慕容信长冷冷一笑,随后回头看着李太后,“敢问三姊,方才灵前发笑者,是否就是此人?”   李太后知道,石重贵他已经是制不住了,也知道慕容信长的意思,是想帮他找回一点场子,不然以后在宫中就难过了,当即点了点头。   “无礼的畜生!狗胆包天,天王是你能提的?找死!”   慕容信长怒吼一声,当着石重贵和文武众臣的面,右腿朝前一跨,吐气开声,一个直拳,狠狠捣在了这个内侍的胸口。   只听咔吧一声脆响传来,内侍猛地一抖,难以置信的看着慕容信长。   随后他大声惨叫着,直接委顿了下去,一边在地上抽搐,一边开始大口大口的吐血,眼见就是活不成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 最后的准备   就在石重贵的使者快要抵达契丹的时候,张昭也在给契丹国主耶律德光写信。   当然,他不用像石重贵那样,以一个孙子的姿态,将父亲的死讯报告给祖父,而是以弟弟向哥哥写信的名义。   事情其实很简单,此时契丹和张昭的两国之间,还隔着整整一个河套地区。   契丹人没有多余的能力来掌控丰州振武军和天德军一带,张昭也没有能力去进攻契丹。   所以双方还是相安无事,甚至说关系还是有点儿不错的。   而张照给耶律德光写信,主要是要说明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就是耶律德光的母亲,断腕太后速律平生辰虽然还有几个月,但作为他这侄子的第一次贺寿,还是要提前沟通一下。   那么,张昭就先要写信托使者带往契丹,让耶律德光确定贺寿的使者,到底是前往哪个地方?凉国贺寿使,是以什么身份和地位去?   因为契丹在有了燕云十六州之后,都城极多。   有的时候可能在上京临潢府,有的时候在东京辽阳府,有的时候也可能中京大定府,有时候也可能在南京幽州。   此时通讯不便,确定了举办生辰的地方,才可以避免张昭的贺寿使者瞎跑,而错过贺寿日期。   而且凉国也不是契丹的臣属,用什么礼仪,也要提前讨论。   第二个事情则是专关于高昌回鹘的,高昌回鹘与契丹的联络,其实在很早之前就是有的。   当年耶律阿保机首创契丹国的时候,跟高昌回鹘的关系还不错,十七年中,高昌回鹘光是进贡就有二十四次之多。   不过,十六年前的后唐同光二年,既公元924年。   高昌回鹘的新任可汗,不愿意继续把万里之外的契丹当做宗主国,还与契丹人争夺阿尔泰山以北的黠戛斯各部。   于是耶律阿保机遣精骑两万,越过高昌回鹘北面的流沙,直奔高昌回鹘的夏都浮图城,也就是昔年大唐北庭都护府的北庭城。   契丹人一战破城,杀高昌回鹘数千人,将黠戛斯诸部,全部置于契丹的麾下。   而后,虽然因为无法长期占据,契丹人选择与高昌回鹘和解,让高昌回鹘用金帛女子赎回了浮图城,但双方的恩怨,已经结下了。   这些年,若不是张昭给高昌回鹘的压力太大,他们才不会去朝拜契丹人呢。   不过既然朝拜了,那就有一份香火情在。   张昭与耶律德光约为兄弟,他现在想要去吞并高昌回鹘(当然明面上不能说),那怎么也还是要给耶律德光打声招呼的。   所以这也是张昭要先派人去,让高昌回鹘的颉利毗加自去天王称号等等的原因。   他这就是挑衅,挑衅高昌回鹘的颉利毗加,然后利用此为借口发兵攻打,这样契丹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所以给耶律德光的信,张朝分了三封,一封是写颉利毗加不肯去天王称号,第二封是说颉利毗加不肯改信佛陀,第三封是说颉利毗加不肯嫁妹妹给他。   到时候颉利毗加做出了何种选择,前去契丹的使者,就会把其中的一封信呈给耶律德光。   而张昭从原来的害怕契丹干涉,到现在敢主动写信明示,那是他弄清楚了一件事。   在耶律阿保机时期,契丹国的定位是原来的匈奴和突厥。   他们要做的,是一个草原强权,只不过政治和经济中心在辽东一带而已。   而到了耶律德光时期,特别是从石敬瑭手里拿到了燕云十六州的所有权后。   耶律德光的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中原,契丹人现在想做的,是昔年拓跋鲜卑的北朝。   其实这个趋势,在耶律阿保机晚年就出现了。   不然高昌回鹘也不敢跳出来和契丹人争夺黠戛斯诸部,就是因为契丹人收缩了在西边的武力存在。   这契丹人,比起匈奴和突厥,还是不一样的,前者是纯粹的草原民族,所以能控扼整个大漠。   但是契丹人以渔猎民族起家,草原民族的属性不足,没有掌控整个大漠的能力,于是就必须要侧重一个方向。   最终他们在耶律德光的带领下,选择了南下做个北朝,而且还也不错,取得了一定程度上的成功。   不过就在信要写完的时候。张昭想了一想,还是准备又加一条。   因为去年他和耶律德光约为兄弟的时候,只是约定了张昭称述律平为世母皇太后,耶律德光称奉天王太后为叔母王太后。   但张朝自己的生母宋氏,并没有得到耶律德光和契丹国的尊称。   当然相应的,宋氏的生成契丹也不会派使者来,这样张大王总觉得有点吃亏。   所以张昭又临时加了一个,想要与耶律德光约定一下,宋氏生辰的时候,契丹也必须派使者前来。   这样的话,契丹就要出两份贺礼,一下双方为贺生辰出的财货大致相当了。   不过,站在身边的郭天策有点不理解。   “大王要鲸吞高昌回鹘,正要契丹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能在此刻还提此事呢?岂不是要惹恼契丹人?”   张昭淡淡一笑,“某提个这个,契丹人一定大为不满,他们的争论的焦点,也一定会被吸引到这方面。   因为对于契丹人来说,他们现在正在收缩力量,力图吃掉中原更多的土地。   比起我们吞并高昌回鹘不过是吃点肉,他们想进入中原,才是真正的要紧大事,他们更怕我们此时插手。   所以我给了增加贺寿礼的提议,他们就会很默契的抓住这份议题吵闹,不去讨论高昌回鹘了。”   郭天策点了点头,比起张昭的笃定,他很有些心神不宁。   “大王,若是契丹人真的入了中原,那我们怎么办?   就是如今的契丹,就比我们要强,要是契丹国主得了中原,势必不是我大凉国能抗衡的。”   此时的人,都没有张昭这份能看透未来迷雾的能力,都认为契丹一旦南下,就很可能在中原站稳脚跟,历史上后晋兵将争先恐后的投靠,就是明证。   但张昭知道,契丹人身上背的包袱太重了!   落后的制度,庞大的契丹各部利益无法调和,耶律德光也不是个能调和契丹内部矛盾,又能收中原人心的天纵英主。   他不是李世民或者明成祖这样的巅峰太宗二代目,他是个仅仅在武力方面略胜赵二哥的太宗之耻。   不过这些话,张昭也没法跟人说,只能装作沉重的点了点头。   “这就要我们打垮高昌回鹘的速度一定要快,只要我们能迅速吞并高昌回鹘,就有足够的时候,拣选数万精兵。   要是契丹人真入了中原,我们就拿下关中三节度和河中节度使地盘,也入中原!”   郭天策一听到入中原,顿时就喜气洋洋的,正待在说几句话,郭荣泪流满面的来求见了。   对于郭荣来说,跟姑父郭威之间,感情不一定很深厚。   要是深厚的话,郭威也不会舍得让十三四岁的郭荣跟着同州的商人去南吴,钱越的地盘上贩茶了。   要知道此时,就算是成年男子出远门,都随时面临着水土不服一命呜呼的危险,就别说个半大小子了,还是‘出国’去南吴、钱越。   但是郭荣对柴氏的感情,一定是很深的。   历史上说郭荣出身邢州大族柴家,家里是大商贾,但实际上,这不过是在给郭荣脸上贴金。   他们家就是个普通人家,侥幸出了个美丽的长姐被选入宫中,服侍过庄宗李存勖。后被明帝李嗣源遣散,带着一大笔钱回乡。   随后看中了郭威,将一半财产送给父母养老,一半做了自己的嫁妆。   柴家由此,才进入了小富之家,但是郭荣的祖父祖母去世后,父亲柴守礼是个败家子,很快败光了家产,很可能老婆也跑了。   这从史书上就看得出来,柴守礼有三个夫人,分别是王氏、黄氏和刘氏,但没说是谁生了郭荣。   这从郭荣一代英主的身份来说,是很不正常的。   如果是这三位生了郭荣,肯定会大书特书,就算是郭荣生母早逝,那也会记载。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在柴守礼败光家产继续浪荡之后,原配就跟人跑了。   当时的郭荣应该很小,而且郭荣上面两个兄长也没有记载名字,从只有后面的老四柴华,老五柴贵才有姓名记载,可以看出。   很可能年纪幼小的郭荣,是被母亲抛弃的,而且母亲在抛弃他的时候,还带走了两个已经能干活,还算有价值的兄长。   所以对于郭荣来说,幼年被母亲抛弃,父亲是个浪荡子,不得已年幼的他去投靠姑姑,但是姑父并不是很喜欢他。   这种人生,没有彻底自暴自弃,真要算是内心强大了。   在这人生的黑暗中,唯有姑姑柴氏,给了他母亲般的温暖。   柴氏收他为养子,一部分是在为自己以后做打算,一部分是为了给年幼的郭荣一个身份。   做养子,总比做一个寄人篱下的侄子要好的多,而且还处于姑姑还不能生,姑父担心你是来夺家产的尴尬境地。   看着泪流满面的郭荣,张昭也是仰天长叹一声,好不容易把郭荣劝的愿意留下,没想到柴氏竟然病重,这不是天意吗?   本来他是有点怀疑这是不是郭威和柴氏出的主意,只是为了把郭荣叫回去。   但回头一想,好像柴氏历史上确实早在郭威掌握大权的时候就早已离世,说不好确实就在这一两年会去世了。   “既是母亲病重,某又怎能强留,你我君臣一场,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日子!”张昭非常感慨的说道。   “天策,你去名人从某的内库中取金银锦帛五百贯,权做郭指挥路上的盘缠。”   郭荣闻言,更加感动的跪伏地上泣不成声,不过他也没说一旦事了,即可来投的话。   因为此时天下动荡,河东和河西相隔数千里,加上他这一回去,柴氏如果真的逝去,还得守孝,还能不能回河西,那就真不一定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 亲戚才是最难整的   沙州,敦煌,自从张昭把张义潮以及张义潮兄长张议谭这两支人的神位接走,安放到凉州宗庙中后,沙州龙舌张氏的家庙,就单纯成了龙舌张氏的祠堂。   龙舌张氏的人,其实是很失落,心里也有些怨言的。   因为在他们看来,虽然张昭建国他们出的力有限,但他们毕竟是一个家的啊!   不说给个宗室的身份,至少要安排一些职务的吧?   而且他们觉得,龙舌张氏子孙,之所以没出现什么人物,没在张昭立国的时候立下大功,那是因为张昭没给他们这个机会。   所以,一个有些奇特的景象是,在敦煌,对张昭怨言最大的,是龙舌张氏本身和以曹元深为首的某些曹家人,这些本应该是张昭身边最亲近的人。   其余人比如索、李、罗、宋、阴等家族,老老实实的派家族子孙为张昭效力。   一般也不怎么掺和曹元深和龙舌张氏张安信等人的怨望集会。   其实不单是这些家族不参与,就连张家唯一的怀字辈,张昭的叔祖父张怀庆也都对他们避之不及。   只不过张怀庆,也还是有些不爽。   当初张昭承诺过的南阳郡公爵位倒是兑现了,可是他又自立了,这让张怀庆之子张成符,这个晋国册封的南阳郡公挺尴尬的。   而且张昭立国之后,除了曹元忠得到了紫亭侯的爵位以外,并未大肆封爵。   他张怀庆除了有个河西道团练副使的虚职,只能管着新城县的团结弓手以外,什么都没有。   “来了!来了!”张怀庆年老,正想休息一下,却听得外面过继给了张淮深的儿子张成符,一阵大呼小叫。   “什么来了,来了?能不能稳重点?可是折家二郎到了?”   张怀庆狠狠瞪了张成符一眼,这些他突然有点理解,为什么张昭不用他们龙舌张氏这些人了。   这估计是张家出了伯父张义潮、兄长张淮深和侄孙张昭这三人后,把张家的气运给用光了,后人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啊?   这张成符,已经是他儿子中,比较能拿的出手的了,但是连一个县令都当不好。   三十几岁了,一有事就慌慌张张的,明明大王牵线让永安军衙内折二郎来娶他的女儿,结果被张成符搞得,好像是他要去娶折家女儿一样紧张。   “叔父大人,不是折家二郎到了。”说着张成符拍了一下额头,猛地摇摇头好像说错了什么。   “折家二郎到了,但是大王也跟着来了。”   “大王也来了?”张怀庆猛地站了起来,额头唰的一下就冒出了几滴汗珠。   张昭这么突然而来,肯定不是来参加他嫁孙女宴席的,他张怀庆和儿子张成符,还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这一定是来解决曹元深和张安信他们的。   想到这,张怀庆站起身来,就要让人给曹元深,特别是给张安信他们报信去,不过话没出口,他就长叹一声,颓然坐了下来。   曹元深跟张昭的关系,可比他跟张昭要亲近的多。   曹延敬、曹延禄、阴鹞子这样的人都没去通知曹元深,他张怀庆又何必去冒这个险?   ……   驻扎在敦煌以及附近各县的镇军,虽然隶属于瀚海镇,但实际上他们并不由瀚海镇总兵阴鹞子管理,而是由曹延禄和慕容归盈分掌。   曹延禄以充伊州刺史兼敦煌镇遏使的身份掌管第六营。   这个营的兵将,就是原本曹氏归义军各镇军和牙兵。   张昭把其中最精锐的拣选走,再裁汰了一部分,剩下不上不下的千余人,就变为了瀚海镇第六营。   河西道转运使兼沙州刺史,同时也是慕容信长的祖父慕容归盈,所掌握的第七营,只有一个都三百人在沙州,其余人则在瓜州。   这个第七营千余人,就是原本曹氏归义军中的二号人物,瓜州刺史慕容归盈的私人武装。   慕容归盈把其中最勇猛的两百余人,让慕容信长带走以后,就把其余人献了出来。   张昭也乐得表现一下大度,干脆任命慕容信长的四叔为指挥使,继续掌握这第七营数百人。   而这次回到敦煌,张昭带了七千人,这七千人将要作为与高昌回鹘开战的先锋。   他们全部是骑兵,主力是左右羽林卫的三千骑兵。   虽然左羽林卫统军慕容信长去了东京,但他手下的武果儿,章西豹,岳骚奴等人可没走。   没了慕容信长,张昭直接亲自做统军,也能做到如臂指使。   敦煌城在望,折德愿的迎亲队伍,在吹吹打打的慢慢前行。   由于距离府州太远,婚礼会直接在凉州举行,由张昭亲自主持。   而借着这个婚礼,折德愿的父亲折从远,兄长折德扆,以及麟州刺史杨弘信也会赶到凉州来。   这是张昭提出把他这个堂妹嫁给折德愿的时候,就想好了的。   折家和杨家的投靠,只是在骆驼堰上的不得已,这次让他们把府麟二州的数十砦堡豪酋都带来。   让他们见识下凉国的强大,凉州的富庶,再赐下点宝马、盐糖茶等,恩威并济,才能彻底收服他们。   不过张昭没跟着迎亲的队伍一起入城,而是直接率左羽林卫一千五百精骑,绕过东门从敦煌的北门进城。   早早得到消息的曹延禄和慕容归盈,带着第六、第七两个营的百余精锐和队正以上的将官,以及敦煌的文武官,早就在北门等候了。   张昭一个飞步跳下马,把这两扶了起来。   张昭其实很感激慕容归盈,这老爷子挺识趣的,不但把长媳没有怨言的嫁给了张昭,连唯一成才的大孙子都搭上了。   张昭没有说多话,只是拉着慕容归盈的手。   “恐怕过不了多久,又要麻烦世父离开沙州一段时间了,延禄还年轻,他撑不起那么大的场面,还得让世父坐镇。”   世父就是伯父的意思,依张昭和慕容归盈的关系,加上他也比张昭的父亲张承奉大,称一声世父恰如其分。   慕容归盈呵呵一笑,一点也没怀疑张昭是要把他明升暗降,调出老巢什么的,而是立刻猜到张昭要干什么了。   “大王已经准备彻底击灭高昌仆固家那群叛贼了吗?”   老一辈的归义军,不!就算是新一代的归义军,看高昌回鹘仆固家一直是当叛徒来看的。   谁叫当年的高昌回鹘建立者仆固俊,曾是张昭曾祖张义潮的部将呢。   张昭点了点头,“颉利毗加如果识趣的话,还能到凉州做个富家翁。   不过依我看,他未必有刘后主那么强的‘智慧’和忍耐力,所以高昌,还得让世父坐镇。”   本来坐镇高昌,最合适的人是白从信,他出身特被称为回鹘的龟兹人,本身也是张昭手下有数的骑将,可以应对各种场面。   但吞并高昌回鹘后,紧接着就要逐鹿中原,白从信还要帮着张大王九九六打天下呢。   张希崇其实也可以,不过张左相最大的心愿,就是在中枢做个房谋杜断那样的名相。   历史上去灵武军就不是很愿意,到了张昭这,他也不太好强行要求张希崇,到比灵武更加边荒的高昌回鹘去。   于是选来选去,只有慕容归盈合适,老头身体还凑合,估计干个五年左右问题还是不大。   其执掌瓜州二十年,能力也还是有的,执政瓜州的时候,也还是拉起了千把人的私人武装,兵事上也懂,张昭也放心。   张昭准备在吞并高昌回鹘之后,设立北庭道,由慕容归盈任大使,曹延禄为道团练使兼伊州刺史。   再调遣阴鹞子镇守的鄯州六部两千骑进驻高昌,夏绥道一千党项骑兵进驻北庭城,稳住形势了就好转头料理东边的事情。   众人都很默契的没问张昭为什么从北门进的事,张昭也没着急。   一直等到与慕容归盈和曹延禄聊完天后,张昭才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锦衣使者去抓人。   “按照名单,一个不漏的给我请到庆元宫去,注意要斯文点,没有持械反抗就不要动粗,六郎你亲自去元深公府上,把他请过来。”   本来张昭的主要用意,是用敦煌这群遗老们,来麻痹耶律德光。   但一接触才知道,契丹也不是那么太强,而且还在将重心南移。   估计是存了先搞定中原,再来搞定张昭的意思。   那这样的话,就不必留着这些张家和曹家的遗老们继续制造噪音了,而且正好这些时候把他们都钓了出来,罪证也收集完全了。   以前不动他们,是张昭没有精力,也是因为敦煌是防御高昌回鹘的第一线。   乱子闹大了,万一让回鹘人插一手就挺麻烦的,现在则早就没了这个顾虑。 ###第四百二十五章 一个时代结束了   曹元深是在家中小寐的时候,被人直接拉起来的。   等到看见是曹延禄的时候,曹元深更是勃然大怒,抓着身边的酒壶就要扔曹延禄。   ‘啪!’   不过曹元深的酒壶没有扔出来,就直接被人用横刀给敲碎了。   碎瓷片和残余的酒液,哗啦啦的喷了曹元深一头一脸都是。   这位曹二郎君愣住了,他终于看清,曹延禄身后可不是他们原先曹家的牙兵,而是几个身穿锦衣,神气活现的家伙。   那个敲碎他酒壶的锦衣人,正用玩味的眼神看着曹元深。   曹元深恍然大悟,这是锦衣使者,是张昭来抓他了!   平日里牛皮吹的震天响,认为张昭不敢把他怎么样,认为张昭有愧于曹家和张家本家的曹元深愣住了,随即一丝恐惧的神情,不可避免的浮上了脸庞。   “快给十一娘去信,给十九娘也去信,曹六,你丧心病狂了?敢带着张二郎的人来抓你亲叔叔?”曹元深有些心虚的厉声怒吼着。   十一娘就是被张昭嫁给了阴鹞子的曹元深女儿,平日里曹元深最是不喜欢阴鹞子这女婿,此时倒是想起来了。   对于嫁给张昭的十九娘,那曹元深以前也是百般看不上的,不过现在看来,他心里还是知道,谁才能保住他的命的。   面对着强行色厉内荏的曹元深,一直在对他忍耐的曹延禄实在忍不住了。   这曹元深在敦煌,除了说些对张昭的怨怼之言外,对他父亲曹元忠也没少编排。   当然,曹延禄是更怕曹元深继续口无遮拦,再说出些其他什么不该说的话。   他大喝一声,飞速从腰间抽出横刀,猛地向下一劈。   这一刀含恨出手,去势极快,直接把曹元深的……   胡床给砍出了一个巨大的凹槽,破碎的木屑甚至都飞溅到了曹元深的脸上。   “世父是要将我们曹家害的全都跟你一样吗?还敢乱说怨怼之言,要是如此的话,你老不如自己了断吧。免得牵连子孙!”   曹元深直接被吓住了,看着平日里中对他乐呵呵,不时还劝两句的曹延禄,曹元深第一次感觉到。   事情可能没他想的那么简单,张昭也不是他想的那么优柔寡断。   等到脸色苍白的曹元深被押过来的时候,庆元宫中已经跪了二三十人了,都是曹家、张家的失意者。   原本曹议金在的时候,他们都是归义军衙门的掌权者。   等到换了张昭,他们期望的张昭给他们到处安排为刺史等高官的希望,完全落空不说,张昭甚至连沙州的官职都给他们撸了。   其实,他们有怨怼,那也是正常的。   不过,这也怪不了张昭,他们要真有能力,张昭没理由拒绝这些至亲的效命啊!   他这是初创阶段,至亲总比外人可靠。   可是这些张家和曹家人,也实在太扶不上墙了。   老一辈的暮气沉沉,中年一辈的蝇营狗苟。   年轻一辈的,大多在宗教气氛狂热的敦煌长大,武力没有,读书识字的能力全部点在佛教经义上了,实在没几个堪用的。   张昭瞟了曹元深一眼,自从他穿越而来,曹元深一直给他的印象就不太好,现在更几乎是一手领导了敦煌的怨怼人群。   虽然不能杀,但张昭已经准备好,要好好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了。   当初就不该让阴鹞子娶曹元深的女儿,不然的话,张昭真想把这家伙给咔嚓了。   曹元深被张昭一瞟,顿时浑身发冷,这时候他才发现,张昭早已不是他印象中,那个俊秀的张家二郎了。   而是成了一个极为威严,眼神冷冽的上位者,一位真正的掌握几百万人生死的大王。   “这里没有外人,都是我张二郎的近亲,那某说话,不妨直接一些,你们不是一直说我不给你们做官的机会吗?”   说着张昭拍了拍手,内侍打开了庆元宫的大门,众人一看,外面摆满了刀枪剑戟斧锤弓弩,还有一些珍贵的上等白纸。   “外面的考核,与某在凉州开设的文武科举一模一样,让你们去科考,你们也不去。   某现在就要看看,看看你们到底又多大的才能?让你们这么觉得自己被埋没了。   郭天策,你来主持,我给他们额外开一场科举,将这些家的所有十二岁以上男丁都招来,让他们考。   不管他们是选文还是选武或者农事,只要有一样通过考核的,立刻就给他们授官,考不上的,哼哼!”   张昭冷哼几声,“那就别怪某不念亲情了,凡是没通过的,那就是欺君,一人给我狠狠打二十棍。”   说着,张昭看着一个正在发抖的老头说道。   “堂叔不必惊慌,二郎知道你年老体弱,考不过也不会打你棍子的。”   老头拼命挤出一个笑脸,正要道谢,张昭脸色一变,提高声音怒吼道。   “但是十郎和十七郎身子骨可没问题,这二十棍,就让他们代劳吧,凡是过四十岁的,都照此例。”   此话一出,年纪大点都悄悄松了口气,年轻一辈的却脸色铁青,他们心里明白,至少一人一顿打,是跑不掉了。   曹元深却轻轻松了口气,抛开他总是喜欢口出怨怼,对张昭也不是很尊敬以外,学识还是不错的,至少是通过一个明算科还是没什么问题。   不过,就在曹元生心里稍稍安定的时候,张昭一回头盯着他,似笑非笑的说道。   “某素知二表兄有大才,听闻你在敦煌,也常以左右二相比拟自身。   既然如此,二表兄就不要参加这科考了,等到回凉州。我亲考教考教你。”   张昭这个考教二字,可是带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的,听着好像是跟烤焦差不多。   曹元深这时候才有真有点害怕了,他知道张昭不会轻易饶过他,说不好,真敢把他给烤焦了。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凡是参与了曹元深与张安信这个小团体的所有家男丁,都陆陆续续被带到了庆元宫。   不过,那个与曹元深一起闹得最凶的张安信家,却没有人来,张昭正疑惑间,李孝节急匆匆的走了过来。   他一见到张昭,立刻就跪倒在了地上,低声说道。   “启禀大王,我等前去张安信家中时,尚未来得及通传,其就紧锁四门,似要负隅顽抗。   臣等还未去调集第七营军兵到场,屋内就传来了哭喊声,张安信及二子良久、良珍,皆已悬梁自尽。”   张昭砸吧了一下嘴,也是久久无语,这张安信其实并非是他的血亲,而是张昭他们龙蛇张家与沙洲张氏合宗而成的。   也就是说,张安信实际上是沙洲张氏的人,与张昭在实际上没有血缘关系。   可能也是由于这一层关系,张安信知道他与张昭之间,并没有那么多亲情所在。   所以在锦衣使者到的时候,就因为恐惧而自我了断了。   说实话,张昭也不理解,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群人存在?   明明没有多少能力,却觉得自己有经天纬地之才,觉得自己有天大的本事没施展出来,看不起这个,也看不起那个。   背着人的时候,什么话都敢说,而一旦需要当面对质,或者是危险来临的时候,又往往选择了那个最冲动也是最不负责任的方式。   这种人夸夸其谈看似见多识广,实则毫无能力,也毫无担当。   曹元深由于张昭隔的比较近,所以也听见了张安信自杀的消息,本就开始有些恐惧的他,此刻终于支撑不住了。   这位曹二郎君扑通一声跌落到地上,他心里还是清楚的,若是照此下去,很可能大家都不会流血。   而一旦有人流了血,说不好这个屠杀的利刃,就轻易收不回去了。   不过也是他命不该绝,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直在敦煌为曹元德守孝的曹延敬,跑了过来。   他甚至连参拜都没有来得及,就对着张昭大声喊道。   “大王,请速速去城西李家,十四姨曾祖母怕是不行了!”   张昭一听也顾不得其他,只让郭天策在这里继续负责给这些家伙科考,自己则赶紧翻身上马,随着曹延敬往城西飞奔而去。   曹延敬口中的十四姨曾祖母,就是张昭的十四姑祖母,李存惠的嫡亲曾祖母,嫁给归义军大将李明振的张议潮第十四女,张李氏。   等张昭飞奔赶到的时候,李存惠以及他的父亲李绍宗等,已经哭倒在地了。   张李氏躺在胡床上,除了胸口细微的起伏以外,已经于一个死人无异。   张昭慢慢走过去,把手放在张李氏的额头,轻轻地呼唤着这位仅存的至亲姑祖母。   别看这会儿弥留之际的张李氏,已经瘦弱的只有六七十斤,就像是个普通的老太太。   但张昭知道,她这一生可不简单,作为张议潮最宠爱的幼女,张李氏五岁的时候,张义潮就开始起兵驱逐吐蕃人。   等到她刚刚长大成人,就风光的嫁给了与阎英达、索勋并称的归义军三大将之一李明振。   李明振不但是归义军的大将,还出身陇西李氏,是李唐王室的支脉。   虽然年纪比她大了一点儿,但也是纵横一时的英雄人物,家世更是高贵无比。   张李氏见证了父亲张议潮英雄般的崛起,也见证了堂兄张淮深二度收复凉州的辉煌。   更见证了庶牛作孽,张淮深被索勋等谋杀,以及亲弟弟张淮鼎上位。   等到张淮鼎病亡,索勋篡夺了张家大权,又是他张李氏带着四个儿子,将索勋拉下了归义军节度使的位置,并扶持年幼的侄子张承奉,重新夺回了张家的节度使大位。   时兄亡弟丧,社稷倾沦,假手托孤,几辛勤于苟免。所赖太保神灵,夺恩剿毙,重光嗣子。   这应该就是张李氏一生的高光时刻,是她从索勋手中,夺回了张家的家业。   只不过后来,张李氏也没逃脱权力欲望的掌控,她与诸子分掌各州,骄横一时,在最风光的时候,被张承奉借助沙州大族的支持推翻。   张李氏四子没了三个,但张李氏自己,却在这场政变中保存了下来。   而在这之后,他又见证了张承奉自号白衣天子,然后被回鹘人打落到了尘埃中。   现在,她又是看见了张昭的崛起,并将归义军再次带到了一个张议潮,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可以说,这个女人的一生,异常的丰富又精彩,她就是整个归义军的活化石,活生生的见证归义军这西北孤忠的兴盛衰微再兴盛。   也许是听见了张昭的呼唤,已经虚弱得快说不出话的张李氏睁开了眼睛,回光返照的她,抓着张昭的手,含糊不清的说出了。   “我好欢喜!我好恨!”   这两句话虽然有些没头没尾,但张昭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张李氏欢喜的是,见到了张昭带领归义军再次壮大。   恨的都是昔日被权力蒙蔽了眼睛,导致四个儿子中的三个,以及十几个孙子全部惨死。   张昭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十四姑祖母,且不要多想,那些都过去了,我们张家不会再自相残杀。”   张李氏欣慰的点了点头,“二郎,原谅他们吧,不要自相残杀,你说的。”   张昭稍微一愣,轻轻点了点头,别说这是张李氏的遗愿,就是本来张昭也没准备杀什么人。   “那就好!”张李氏满脸的欣慰,突然她的手抬了抬,眼睛直愣愣的望着上方的天空,连眼珠子定住不动了。   “耶耶!耶耶!是你来接我了吗?你来接我了!你没有怪我!”   一刹那间,欣慰的,孩童看见父亲般孺慕的笑容,绽放在了形如枯槁的张李氏脸上。   她得到了最后的满足,她看见了她最爱的父亲,来接她了。   奇迹般,张李氏的手抬得老高,可猛然间又落了下去。   张昭泪水夺眶而出,身后也哭声大震。   这一个,亲眼见证归义军崛起-自相残杀-衰落-然后又崛起的女人,张义潮唯一在世的子嗣,离开了人间。   属于老一代归义军的时代,仿佛就在此刻结束了一样。 ###第四百二十六章 请可汗自去天王称号   张昭在处理敦煌最后一些怨怼的遗老遗少时候,耶律德光也正准备处理他眼中的叛徒。   只不过,他这个叛徒不是别人,正是刚刚登基的晋主石重贵。   哦,不!在耶律德光看来,石敬瑭这个晋国天子是他册封的,那么石重贵也必须得到他的册封,才能够登基为天子。   在耶律德光的心里,还是把中原的后晋王朝当成一个独立性稍强,但仍然要认契丹为宗主的附属国。   是以,在奉上哀表的晋国使者,狂妄地提出称孙不称臣之后,耶律德光已经愤怒的头皮都开始发麻了。   当然,实际上晋国的使者,已经怕得快要发抖了,所谓的张狂,也只是耶律德光个人的认为。   “很好!”耶律德光几乎是从牙齿缝中,喷出了这两个字。   “尔主就是这样对待他祖父的是吗?他忘记了是谁把他们父子二人从晋阳城拯救出来,送上了中原至尊宝座的吗?”   晋国使者虽然害怕,但还是记得自己的使命,他有些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陛下的晋阳活命之恩,东京册立之功,先帝数年之间输金帛数十万贯,早已偿还陛下之恩德了。”   这还得了!太无耻了!耶律德光直气得浑身发抖。   一个中原天子,石家上下几十口人,几十万贯就还清了是吧?   愤怒的耶律德光戟指晋国使者,“难得你还知道迩主是某册封的,昔年石敬瑭上表,不称臣而称儿皇帝,那是某恩准的!石重贵何人也?竟敢不称臣?”   使者估计也是吓过劲儿了,面对耶律德光的厉声斥责,竟然想起了景延广在他出发时所吩咐的,使者整理了一下衣袍。   “高祖皇帝是陛下册封,理当称臣,但经我新主乃是自立,称孙是因为伦理在此,称臣又是从何说起呢?”   耶律德光一听更加愤怒,还要厉声斥责,但此时,坐于耶律德光右侧稍后的断腕太后述律平,轻轻咳嗽了一声。   耶律德光从小就比较听母亲的话,此刻听到母亲的咳嗽,心里也总算是回过味来了。   他以堂堂天子之尊,在这儿跟一个晋朝的使者争吵,是毫无益处而且有些丢分的。   于是耶律德光把手一挥,让左右的皮室军禁卫,将晋国使者抓住直接丢了出去。   看到耶律德光气得不行,顶着一个燕王的名号,但实际上只是耶律德光宠臣的赵延寿,赶紧站了出来,他对述律平和耶律德光说道。   “臣在南朝时,与石崇贵倒是相识,此人勉强可以称做中人之姿,但并无治大国之雄才,今陡然变乱,必然是有人撺掇!   不如陛下先遣使去斥责,若彼有回心转念之意,就让他出金帛女子,并遣使前来谢罪。   若是态度依旧如此张狂,陛下再发大兵惩戒不迟。”   赵延寿虽然内心强烈希望耶律德光马上南下灭晋国,然后扶持他当中原天子,但述律平在此,也不敢乱说。   耶律德光也倒是想立刻就发兵南下攻打晋朝,但身后的太后述律平是知道厉害的,她深知中原是没那么好进。   所以没等耶律德光说话,这位性格强势、作风彪悍的太后先点了点头。   耶律德光见状,也只能同意赵延寿的建议,有些气鼓鼓的问道。   “那何人可以出使晋国呢?”   赵延寿回答道:“臣身边的掌书记齐荣,有雄辩之才,更兼应变之能,可以让它作为正使出使晋国,训斥晋主,并打听清楚到底是谁,在撺掇晋主作如此叛逆之举。”   耶律德光赞同地点了点头,“可,那就把齐荣叫来,某亲自交代一番,让他出使晋国吧。”   ……   武达儿此刻,也正站在高昌回鹘的王宫大殿之中,对于他来说,高昌回鹘的王公及其王室,他并不陌生。   从曹氏归义军时代起,武达儿就经常被作为使者派往高昌回鹘,不过,如今的高昌城与昔日可不相同了。   昔日高昌不过是座两万余人的小城,但现在,高昌城因为地处商路要道,几年之间就大变了模样,武达儿猜测,城中起码有了五万人以上。   虽然这些年,张昭一直在致力于将大量的行商劝走南线。   不过北线沿途水草丰茂,城池众多,居民也多,相应的买卖各种物品的买家相对较多的多。   加上北线不用穿过塔克拉玛干沙漠,所以虽然张昭一直在扶持南线,但走北线的行商仍然占到了一半以上。   总的来说,得益于张昭在很大程度上恢复了丝绸之路,高昌回鹘也因此商贸大为兴盛。   单就高昌城来说,已然成了河西走廊上除了凉州以外,最大也是最富庶的城市了。   看到了这些,以及高昌回鹘的王帐禁卫身上都可以披着锦缎以后,武达儿终于明白了张昭为什么要急着吞下高昌回鹘了。   作为新一代的强权,归义军身边蹲着这么个富得流油的拦路贼,不吞了他,老天都看不下去。   也只有吞下了高昌回鹘,整个丝绸之路上的贸易利润,才会被张昭所垄断。   而且这是一笔稳赚不亏的生意,高昌回鹘立国六十多年,蹲坐于丝绸之路的要道上,国内有汉唐时期汉人开垦的良田百万亩,更有良马十余万匹,牛羊更是无数。   吞了他,起码要相当于三到四个定难军,而还没有定难军那么难打。   唯一的难点,不过就是怎么不让他们跑到金山(阿尔泰山)以北而已。   “大凉国天王致书高昌国仆固可汗,天王之称,乃是昔年周天子所号,就是大朝天可汗,也是受众人拥戴方才得此尊号。   今仆固可汗擅称天王,实属僭越,大凉天王督促可汗,速去尊号,以全臣礼。”   上白马村的王九郎,站在高昌回鹘可汗颉利毗加前面,毫不留情的就是一通输出。   他声音清亮,说起话来抑扬顿挫,一口回鹘话更是标准无比,一出口,就把颉利毗加差点没给气死。   作为正使,武达儿还站在了王九郎的身后,这是刻意这么安排的。   先让地位低的王九郎上去拉仇恨,就算颉利毗加失心疯了,武达儿还有机会补救。   大不了,也就是王九郎一人倒霉,使团当是无碍。   “好贼奴!怎敢在此大放厥词!”   “你是何身份?天王面前敢如此放肆?”   “杀了他!杀了他!河西贼奴好生嚣张。”   颉利毗加气得咬牙切齿,一众高昌官员也气得火冒三丈。   而且他们大多数人,竟然是用跟归义军差不多的河西唐音骂出来的。   一点也别惊讶,因为高昌回鹘是个汉化非常深厚的国家,国民中,回鹘人虽然占主导,但回鹘化的汉人也不少,这从高昌回鹘汗国的官职设置就看得出来。   宰相、枢密使、上柱国、紫金光禄大夫、检校太师等。   勋位有各种开国侯伯子,王帐禁卫由左右神武大将军控制,各州地方有都督、判官等。   昔年臣服契丹的时候,契丹使者回报耶律阿保机说,‘高昌,本汉土也。’   如果不是仆固家与归义军和安西军后裔有深仇大恨,如果不是他们这么油肥的让人垂涎欲滴,又与契丹人关系密切的话,还真是个不错的拉拢对象。   等到身后众官员骂的差不多了,颉利毗加把手一挥,众人随即安静了下来。   这位身材雄壮的高昌回鹘天王,自己从王座上走了下来,他狠狠的盯着武达儿,而不是王九郎。   “既然天王是由各族推戴方才能上尊号,那请问,尔主是靠谁人推戴上天王尊号的?”   武达儿还没说话,被颉利毗加越过的王九郎,哇的一下又逼近了颉利毗加,距离之近,已经让回鹘禁卫们把刀都抽出来了。   “我主天王之尊,那是碎叶回鹘各部,疏勒拔悉密各部,萨曼波斯、天竺镇远国,河西陇右诸羌党项沙陀六十一部,达旦十九部以及青塘吐蕃、吐谷浑二十七姓,共百余部,十万铁甲、千万生民拥戴。   敢问可汗的天王称号是谁推戴?莫不是就是王帐诸人推戴?”   王九郎兴奋的满脸通红,口水都喷到了颉利毗加的衣服上。   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就如同一只嗷嗷叫的獒犬,浑身透露出来的信息就是。   杀我!来杀我啊!   本来气势十足的颉利毗加,竟然在王九郎的疯狗搞法下,有些退缩了。   因为他从王九郎的眼中看出,这家伙根本就是来找死的,这是想用自己的血,来为凉国出兵获得借口啊!   颉利毗加此刻突然发现,他从王座上走下来就是个错误。   自己身为一国之君,怎么能亲自下来与人对线呢?   这应该是下面臣子干的事啊!   想到这,颉利毗加就想往回走,回到到王座上去。   没曾想,王九郎彻底进入了疯魔的状态,他竟然伸手去抓颉利毗加,嘴里还在嗷嗷的叫喊。   “可汗还没回答某的问题,若天王称号不是受各族推戴,是否现在就要自去尊号,以臣礼朝拜我主?”   颉利毗加一个不妨,竟然被王九郎抓住了袍子的下摆,顿时怒极。   他身边的禁卫也猛冲过来,用刀鞘对着王九郎就是一通猛砸,只打得王九郎头破血流,但王九郎就是不松手。   远处的武达儿和使团众人动也没动,脸上还竟然都浮现出了几丝笑意。   看似王九郎挨了打,但没面子,甚至可以说丢了威信的,是颉利毗加。   此刻,终于有高昌官员回过神来了,高昌回鹘左相颉迦迷思跑了过来,用手指着地上的王九郎大骂。   “好狂妄的河西贼奴,尔主与我主皆是大国之主,竟敢让我主称臣,不怕掉脑袋吗?”   王九郎哈哈大笑,在地上指着颉迦迷思吼道。   “昔年仆固俊乃是我主曾祖太保公麾下战将,可汗正是仆固俊曾孙,岂不正是我主之臣?”   颉利毗加乘着王九郎手指他的机会,终于是从王九郎手里抽出了被抓住的袍子下摆,他怒火万丈的吼叫道。   “大胆贼奴,竟敢直呼我祖名讳,拉出去,把他们都拉出去,今日必须离开高昌!”   武达儿在心里嘿嘿一笑,这颉利毗加被如此对待,都不敢杀他们,已然是怂了,可以继续下一步挑衅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 欲看江南草长莺飞   伊州,就是后世共和国新疆的哈密。   作为出了敦煌后,北线丝绸之路第一个城市,伊州也得益于丝绸之路的重新恢复,比原本兴盛了很多。   不过,也正是由于兴盛,伊州都督陈家的地位,反倒是下降了一些。   因为原本仆固家并不重视伊州,只是把它当做万一有敌人自河西来的第一道抵抗屏障,也乐得陈家在伊州当沙包。   但是现在不同了,自从丝绸之路兴盛过后,伊州逐渐繁华。   仆固家的宗亲们,眼馋伊州的繁华和商税,以狄罗达干仆固承为首的一批人,不断把手伸到伊州,导致陈家的地位逐渐下降。   武达儿等人因为王九郎得罪了颉利毗加,当天就被回鹘兵马押解着,赶出了高昌。   颉利毗加以为这样就没有使者在高昌境内活动了,但早在武达儿等人去往颉利毗加的王帐之时,武达儿的弟弟武原儿,已经秘密来到了伊州。   伊州城北,天山脚下,石城子河从山上奔腾而下,冲击出了富庶的哈密盆地。   这里在后世会修筑一个著名的哈密石城子水库,使得哈密成了整个西北都有数的富庶之地。   而此时,这块富庶的盆地属于陈家所有,陈家以及依附于陈家的高昌汉人,在这里辛勤的耕作。   这十余万亩的土地,每年产出大量的米粮、豆类,他们又在这里织出大量的布匹。   著名的高昌白棉布很大一部分,都是这里产出的。   武原儿看见了哈密盆地的富庶,又比武达儿更懂张昭为什么要打高昌回鹘了。   有这富庶的哈密盆地在,哈密就是控扼整个安西的一个着力点。   以后凉国可以在这里屯垦驻军,若得千余兵马,势盛就是稳定的后勤供应基地,势穷就可以据盆地以自守,等待河西援兵。   难怪当初归义军失去了伊州之后,第二代归义军节度使张淮深,很快就因此被大加指责,控制不住上下汹涌的民情了。   “这是安西的天府之国啊!都督坐拥此等宝地……”   武原儿拖长了声音,他身边的陈辉耀一阵自得,不过武原儿接着的话,就让他面色大变。   “坐拥此等宝地,都督知道自己子孙会怎么死光光吗?”   陈辉耀脸色一变,他身边的长子陈廷骁怒视武原儿。   “尊使是来戏耍我等的吗?敢说这种话,当我陈家儿郎都是懦夫,不敢杀你不成?”   “哈哈哈!果然少年英雄,有股子豪气!”武原儿不以为意。   “陈大郎是觉得某在辱骂你们?非也!如今高昌宗室仆固家已然盯上了你们家产,这国中,回鹘人多唐儿少,你等迟早要被淹没。   而且这伊州是昔年我主张天王的家业,兼又可以控扼安西,不可能不来抢夺。   都督和大郎君还请自问,是否能挡得住我凉国数万大军?”   不过,武原儿说的陈家仿佛大难就要临头,但陈辉耀一点也不紧张。   因为这是都是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但不是现在会发生的,就算以后发生了,陈家也有应对之法。   仆固家的宗室们,根本没多少人,他们也不会种地和经营,根本没有能力来吞并陈家这万把人,大不了就是被他们吸点血。   反要是投靠凉国,战争恐怕马上就会降临,谁知道凉国能不能吃下仆固家?   一旦吃不下,陈家不但如今的安乐日子要没了,还会马上大难临头。   当然,陈辉耀不是不肯投靠张昭,张昭怎么说也是唐儿,昔年陈辉耀的曾祖,也曾是张太保张义潮手下的骁将,投靠并不丢人,也并非不划算。   但是陈辉耀的打算是,他一定要看到凉国的大军,至少张昭显示出一定要吞并高昌回鹘的意愿和实力以后,他才会投靠。   武原儿一看陈辉耀这副毫不动怒的老油条做派,就知道言语上的恐吓,定然是没什么用的。   陈辉耀已经老了,就算人没老,但心一定是老了的。   这样的老油条,想的就是保住身家性命,最多加上族人,冒险的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想法和需要。   不过嘛!武原儿用眼角扫了一下陈辉耀身边的陈廷骁。   老的没戏了,但这个年轻的,虽然看他的眼神甚是不善,但反倒是可以吸引和利用的。   毕竟年轻人满脑子都是是建功立业,闯出一片天等想法,比起中年人,更容易迸发出热情。   于是武原儿假装无可奈何的长叹一声,“不曾想,未到温柔乡,却已经消磨了英雄志!   昔年陈武帝平定侯景之乱,延续汉家文华于最危难之际,是何等的英雄,子孙却已经变得只图苟且了!”   陈武帝就是陈霸先,与后世少有人知不同,此时的人,对陈霸先还是很推崇的。   多认为他结束侯景之乱,在侯景即将要把南渡的衣冠士族快要杀尽,汉家文化都要断了传承的时候,力挽狂澜,避免了数千年的文华就此断绝。   其实也是如此,比起后世追捧冉闵,觉得他救了北方汉人,实际上南朝的陈霸先也干了同样的事,而且功劳应该更大。   没有陈霸先消灭侯景,等侯景把江南的文华世家全部杀光以后,断了传承,可不是说着玩的。   而虽然陈霸先最后绝嗣,南朝陈的皇帝是陈霸先哥哥陈谭先的后人。   但整个南陈皇室对于陈霸先的怀念和追捧,这个情绪是非常强烈的。   陈辉耀当年就变了脸色,不过他不全是因为武原儿的话生气,而是他感觉到了,武原儿想用言语激起他儿子陈廷骁等人的冲动。   “天色已晚,还请尊使启程吧!如果被仆固家的游骑哨探到,那就不妙了。   我陈家心向大王,但无奈瀚海阻隔,还请大王体谅我等的无奈。”   武原儿已经锁定了目标,也无意跟陈辉耀继续拉扯,摆出了公事般的笑容。   “都督的难处,某一定据实禀告天王,只是可惜,都督如此选择,族中少年英豪,就再也见不到江南故乡草长莺飞的美景了。”   ……   八百里莫贺延碛,这就是横亘在沙洲敦煌和伊州之间的恐怖沙漠,昔年唐玄奘穿过这里的时候,都一直心有余悸。   后世更是把这里加工成了沙和尚的流沙河,只不过流沙多得是,河是完全看不见的,不但没有河,整个莫贺延碛几无水源也无生命。   就在莫贺延碛的入口,这里有个小石头城,它在后世有一个极度美丽的名字-星星峡。   而这里也是有人存在的,一个百余人小部落在这里游牧,他们被称为小众慰人,其实也就是小仲云人的意思。   他们与凉国仲州的仲云人实际上是一个种族,臣服于高昌回鹘在北端的就被称为小众慰人,意思他们是少数。   这些小众慰人的日子,本来还是很难过的,不过张昭攻破仲云国后,他们的生活就改变了。   李圣天为了弥补于阗人口的不足,不断让李若柳将仲云国的大仲云人迁往于阗。   而大仲云人走后留下的空缺,就逐渐被小众慰人给填补了。   为此李若柳控制的仲云武士,多次和高昌回鹘人发生冲突。   入口这里的百余人没有走,那实际上是张昭特意留下的。   仔细观察的话,这个百余人的部落,女儿和儿童的比例很小,小到有些不正常,他们大部分,都是彪悍的战士。   武原儿率着十余骑刚走到这个入口,身后就传来了马蹄声。   身边的骑士立刻就紧张了起来,游牧在这里的小众慰牧民,也立刻拿上弓箭跨上了战马。   武原儿却很自信的摆了摆手,示意周围不要紧张,而后让身边的一个骑士返身跑到风化的沙堆上大喊。   “可是伊州陈大郎来了?”   “正是!还请天使留步!”   果然,身后传来了高声的回答,等到走近点一看,正是陈辉耀的长子陈廷骁带着十余陈家儿郎,策马追了过来。   武原儿放声大笑,他看着因为追的急,而显得有些狼狈的陈廷骁笑着说道。   “某没看错,你陈大郎果有英豪之气。”   不知道是累的,还是被武原儿吹捧的,陈廷骁脸上泛起几朵红晕,他跳下马来对着武原儿拱了拱手。   “天使知道某一定会追来?”   武原儿笃定的点了点头,“这不是某知道的,而是出发时天王对某所言,他说伊州陈家,一定会有人追来?”   “哦!”陈廷骁眼睛一亮,赶紧追问。   “竟然是张天王所说,天王也知道我们陈家?”   “天王当然知道,大郎君可知天王为何非要你们陈家投靠吗?   难道以我大凉之强盛,铁骑十万在焉,不能如同昔年契丹人一样,直接越过漠北突袭浮图城,非要走伊州而取高昌?   非也!若不是伊州是你们陈家在守护,天王根本不会派某走一趟。”   “那天王为何要派天使来?”陈廷骁还没问,身后的陈家儿郎,已经有人在高声发问了,显然已经被武原儿的话给吸引住了。   “那是因为天王对我说,这河西之地,陈家与张家和归义军其他家都一样,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儿。   昔年陈武帝如此英雄,对汉家文华有存亡绝续之功,他的后人中,一定会有豪杰在。   我大凉不但要用陈家击灭高昌回鹘,还要带着陈家人一起回归国家,让陈武帝的后人,亲眼去见见江南的鱼米之乡。”   对于中国人来说,吹捧,没什么能比吹捧他的祖宗更有用的。   陈廷骁等十余人听完武原儿的话,尽皆面红耳赤,恨不得现在就找来几个仆固家的打杀一番,彰显下他们的英雄气概。   陈廷骁更是如饮醇酒,有些飘乎乎的了,半晌他才对着武原儿一揖到底。   “陈某虽然驽钝,但仍有一颗壮志雄心,请天使回禀天王,就说伊州陈家绝不会堕了祖先的威风。   请他放心,陈家二千儿郎,愿意追随天王,回归故国。”   武原儿点了点头,“我是相信大郎君的,不过令尊似乎不同意,如之奈何?”   “简单!”陈廷骁脸上露出了狠辣之色。   “仆固家在伊州派了宗室为收税的税官,只要天王传信而来,某就带领族中弟兄,杀了仆固家的税官,那时候某家大人反也得反,不反也得反!”   好家伙!这原来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啊!   “不过……”随即陈廷骁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在下也有一件事,希望天使能报与天王,请天王成全。”   “请说。”武原儿脑海里闪过一丝疑问,看着不好意思的样子,仿佛与男女之情有关。   不过这种事情,需要天王成全干什么?   说起这件事,陈廷骁脸上的不好意思神色顿去,变得有些咬牙切齿了起来。   “某本与高昌狄罗达干仆固承的女儿约有婚姻,但今日可汗为了和什么布格拉汗结亲,因为公主尚幼不能人事,所以……!”   说到这,陈廷骁痛苦之色愈甚,“所以可汗有意让与某约有婚姻的跑狄罗达干之女,与公主一起嫁给那布格拉汗!   请天使回报天王,我陈廷骁愿为天王赴汤蹈火,但请天王,一定助某血此大耻!”   武原儿之想了一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因为当年去敲诈狄罗达干仆固承的,就是他兄长武达儿。   现在看来,应该是当初仆固承出不起那几千贯赎身费后,陈家砸锅卖铁给补上了。   可能是仆固承觉得不能跟陈家把关系搞僵,于是将自己的女儿,约定下嫁给了陈家家主陈辉耀的长子陈廷骁。   可是未曾想到,高昌回鹘的可汗颉利毗加,正在与布格拉汗萨克图谋划联姻。   只是女儿还小,就想用宗室堂兄仆固承的女儿陪嫁过去,在公主不能人事的时候做个替代。   而仆固承本来就因为赎身费的事与陈家结下了怨,好不容易用女儿摆平,但现在女儿又嫁不出去。   可能是怕陈家因缘生恨,于是秘密透露了这桩还属于未达成阶段的联姻,企图消减陈家的怒气。   但是,嘿嘿!武原儿笑了,这不但让他获悉了这个机密,还把被抢了婆姨的陈廷骁推到了凉国这边。   “大郎君放心,管他什么汗不汗的,谁也不能抢我汉家英豪的婆姨,这个仇,天王一定会帮你报的。” ###第四百二十八章 未来的传教僧团   张李氏的葬礼和折德愿的婚礼,几乎是在同时举行的,这可把张昭给忙坏了。   作为之前他唯一在世的血亲,他祖父张淮鼎的亲姐姐张李氏的去世,对于张昭和整个归义军来说,都是一件大事,张昭必须要来主持。   而折德愿的婚礼,也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府麟二州的折从远和杨弘信估计现在都已经过了盐州了,也不可能等下去。   所以张昭只能把自己当成两个人使用,先留在敦煌将张李氏入土为安,然后再飞马赶到凉州主持折德愿的婚礼。   而且在这中间他还要处理完沙州张氏和曹家这一批颇有怨怼的人。   唯一能给他一点惊喜的,就是这一次在庆元宫举行的科举中有了点小收获。   出乎张昭意料的是,他觉得曹家这些人和张家这些人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但在这些烂泥当中,竟然还挑选出了几个人才。   从武力上来说,毕竟归义军在张昭没有崛起之前,处于四战之地,随时有可能朝不保夕。   所以这些人对于军事还是有一些认识的,不像张昭想的那么差劲。   而给他惊喜的地方,就是在于他们对于佛学的理解。   此时的汉传密宗,也就是俗称的唐密已经衰微,实际上除了河西以外,其他的地方都已经不流行了。   而中原所流行的禅宗、法严宗等,实际上正在与儒家学说等中国传统的观念产生飞速的融合,或者叫互相借鉴。   而这样的佛教,肯定也不适合青藏高原和阿尔泰山以北和整个河中地区。   净土宗的某些观念倒是挺合适,但张昭压根不敢用。   这玩意稍微控制不住,就会产生白莲教这种秘密结社,用大同主义搞神神鬼鬼的可怕流派。   他可是统治者,最怕就是这玩意。   可是对于张昭来说,虽然他有银轮法王和在青藏高原的无上天大慈法王称号,但实际上他对佛教的理解并不是很深刻。   或者可以说,现在的张昭是基本不理解佛教,他所理解的佛教全部是于曾经的这具身体的主人。   所以他可以对佛教进行大方面的修改,比如让佛教跟更靠近中国文化,以及点出更强的域外传教属性,但对于具体到各个细节方面,就无能为力了。   而在考核了张家和曹家的大部分人以后,张昭惊喜地发现。   这些人当中至少有十五到二十人左右,对于还流行于河西地区的唐密,有着深刻的理解与自己的看法。   同时,他们对于张昭的银轮法王和无上天大慈法王这两个称号,竟然是很认同的。   从字里行间和与张昭之前谈话的态度来看,很有些人是相信他张昭真的就是法王降世,并且以家族中除了佛门法王而自豪。   那这就好操作了呀!   自己的至亲相信自己是法王转世,同时对于佛教更有深刻的理解,那岂不正好把他们培养出来,作为传播汉传密宗的传教僧。   而且现在经过张昭的雷霆手段,原本他们心存怨怼在长辈的影响下确有不满,但实际上现在已经被吓破了胆,是正好可以收为己用的时刻。   于是,这场涉及张昭至亲的科考,当场中试了三十几人。   他们会跟随张昭前往凉州,在经过严格的培训之后,会与张昭手下的僧团以及惠兴和尚等人完善汉传密宗。   最后他们的使命,就是将这个经过改良的汉传密宗往青塘高原、安西北庭,以及阿尔泰山以北传播。   其余没中试的大部分,张昭也会带回凉州,现在刘涛的父亲刘纳,不正在为张昭组建国子监嘛。   好歹他这些亲族还是识字的,全部扔给刘涛的去管束,从国子监毕业之后,至少也能做个小官。   在这个时代来说,亲族这玩意,能打能骂,但是你不能置之不理。   基本的社会逻辑是,你连自己的亲人都不照顾,你会照顾别人?你能把是个良善之主?   所以张昭以前是被后世的淡泊的宗族观念影响,忘记了这个时代的特性。   而现在,他也算是稍微明白一些了,亲族,还是要用的。   ……   “什么?你是说,萨克图这个家伙又跑回来了,他还要和高昌回鹘仆固家结亲?”   张昭不禁有些目瞪口呆,作为他到这个时代以来,遇到的第一个难缠的对手,萨克图此人,可谓越战越坚。   这么多年了,屡次被张昭和李圣天击破,他总是还是找到崛起的机会。   现在很可能又收揽了不少人,不然颉利毗加不会想要和他结亲,还如此急迫,连只有几岁的女儿都要嫁出去。   不过,张大王脸上浮现出来了玩味的笑意,他拍了拍最近经常跟在他身边张贤瑀的脑袋。   “小子,你想不想要个回鹘公主做新妇?”   张贤瑀跟张昭接触久了,已经不那么害怕他了。   而且张昭也发现了这个二儿子的优点,虽然有点傻乎乎的,干什么都慢几拍,但很善良。   当然不是那种烂好人式的善良,而是身上不知道哪来的,一股悲天悯人的情怀。   这样的儿子,放出去开拓肯定是要害了他,因为他根本无法在虎狼环伺的环境里生存下去。   但是,似乎很有可能可以继承张昭身上的银轮法王和无上天大慈法王的称号。   作为一个象征性的宗教领袖,还是很有可能的。   “回鹘公主?他会念大慈伏魔真经吗?”   张贤瑀手里拿着一本佛经正在仔细又吃力的看,听到父亲说话,歪着头问道。   张昭走过去,把他手里的大慈伏魔真经给收走了。   这本经书,是他的僧团和大云寺那些高僧鼓捣出来的,是张昭获得无上天大慈法王称号后,彰显他佛性的东西。   “你现在不用读这本经书,因为这是那些信徒要看的,而你就是无上天大慈法王的子嗣,现在不用看这些东西。”   “可是,娘亲告诉我,一定要熟读这本经书,读不会,他会不高兴的。”张贤瑀有些呆呆的回答道。   张昭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他仿佛找到了张贤瑀身上那股小心翼翼的情绪是从哪来的了。   作为一个差点被张昭丢在宁远照顾奉天王太后的小寡妇,张贤瑀的母亲,一定十分缺乏安全感。   看来有必要平日里多去‘安慰安慰’了。   “好吧!那你可以看看,看不懂的就来问耶耶,而且回鹘公主不会读大慈伏魔真经,你正好可以教他呀!”   一想到这个,张昭就又有些兴奋了,嗯,他抢了萨克图的前王后,再让儿子去抢萨克图的一下个王后。   嘿嘿!这一定很有趣。   “好!那孩儿就让回鹘公主做我的新妇,她要是很笨的话,我就教她!”听到父亲这么说,张贤瑀点点头,同意了。   这小子,好像人回鹘公主嫁给他,他吃了多大的亏一样。   张昭摸着他的头,哈哈一笑,“我儿别的不说,这份气度还是真不错!”   又逗了张贤瑀几句,张昭让侍女把他带了出去,随后看着郭天策说道。   “你那个学生王九郎有些锋芒太露,但确实是个人才,等慕容信长在东京和晋主石重贵搭上线后,就把他派过去历练一下,让他吃一点点苦,以后有大用!”   郭天策点了点,要说谁最懂张昭,没人能比郭天策。   “大王是觉得,如今我大凉还没有寰宇一统,王九郎这种强汉盛唐的行事风格,有些不太合适是吗?”   不过,张昭摇了摇头,“没什么不合适的,只不过这样的人,是有才能,但搞事的能力也太强了。   稍微打磨一下,用起来更顺手,他未来的成就也会更高。”   郭天策点点头,表示懂了,张昭紧接着,就把一枚玉佩抛给了他,这是张昭随身的几枚玉佩之一,有特殊意义。   “我要回凉州去主持折德愿的婚礼,府麟二州的人应该都到了,敦煌这边肯定无法顾及,你就在敦煌呆一段时间,主要是两件事情。   一是将张、曹两家的老人,分批送一些到凉州安置,不能让他们都聚集在敦煌。   第二件事就是立刻开始在敦煌囤积物资,既然颉利毗加在和萨克图结亲,那我们进攻高昌回鹘的时间,就要越快越好。”   说着,都要走出屋子的张昭又停下了脚步。   “等我走后,你私下去找一下李绍宗,让他把存惠儿的守孝期缩短一点,信长去了东京,打高昌回鹘不能连存惠也不在。”   毕竟张李氏是张昭的嫡亲姑祖母,这种缩短守孝期的事情,张昭还是不宜出面,只能让郭天策去办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快意恩仇风雪中   凉州城,在经历过张昭的几年主政之后,虽然还未能恢复到开元之时的那种盛况。   但在这个普遍战乱的五代,地处河西的凉州,已经成了难得通都大邑。   此刻的凉州,约有接近七万人,这还不算从凉州短暂停留和过境的行商,把他们都算上的话,估计能有超过十万人在凉州生活。   而凉州周边,更是富庶的让折德愿和杨信等人难以相信。   在张昭的大撒币的情况下,凉州周围农田水利设施完全,乡村基本建立起了后世农村合作社那种的基层组织。   大量的农学博士主持了乡间的耕牛、水源分配。   播种的时节、旱涝灾害的防御,选种育种的精进,肥田和套种豆麦的技术也开始进步。   甚至连原来遍布乡间的牛马粪,也开始了统一的收集。   以前凉州田亩不够,加上野外不安全,这些珍贵的牛马粪便,很多都是浪费了的。   毕竟以前的凉州,通行的是屯粮不屯枪,你家是粮仓,只要我有枪,处处是粮仓的森林法则。   那种环境下,耐心种地提高产量的事,傻子才做。   你辛辛苦苦一整年,到了收获时节,别人一把就给你抢走了。   种地!种个毛线!   只有在秩序恢复之后,农业生产,才会上一个大大的台阶。   从盐州而来的折从远带着儿子折德扆,杨信也带着儿子杨重贵。   至于其他府麟二州的砦堡豪酋,也是拖家带口,一伙人两三百,浩浩荡荡的往凉州而去。   他们刚刚在一个清溪村的村子里面,参加了一场婚礼。   新郎是一个参加过与契丹人浑河大战的队正,折德扆还很熟悉这个队正。   当时他外穿棉甲内穿环锁铠,手持两把乌铁锤,几乎是第一个冲进了契丹人的军阵之中。   最少打杀了五个以上的契丹皮室军,端的是勇悍无匹。   而新妇的兄长,更是位重量级!   这位出身右羽林卫,是跟着折德扆的弟弟折德愿突入云州城的十三精骑之一。   一手箭术,连折德扆都比不上,出征的时候是火长,回来就是将头了,一下就连升三级。   既然是老熟人,府麟二州的豪酋们就停留了一天,在这清溪村,参加了这场强强联合的婚礼。   折从远有些感慨,十一年前,他去洛阳朝拜过后唐明宗李嗣源。   比起府麟二州的环境恶劣,中原当然是物华天宝的富庶之地。   但是折从远稍稍对比了一下,他竟然发现,竟然凉州还更让他顺眼一点。   当年的中原大地,盗贼横行,军将骄横,地方大户和官人欺压良民。   虽然田地富庶,但除了结寨自保的大族和成为了勋贵官员们佃户的农夫,几乎看不到多少自耕农。   而且就算有,那些自耕农也穷苦的不比一般。   面有菜色,身着烂衣,神情畏惧,实在让人难以相信,他们就是居住在中原京畿之地的农夫。   而反观凉州这里的农夫,一个个精神饱满,身体虚弱的人也不是没有,但是面有菜色的人没有。   大多数人都很健谈,看见了外乡人既不害怕,也没有想过来占点便宜的心怀不轨。   同时,那股浓烈的尚武之风,几乎是肉眼都可以看得见的。   往往一个小村,就能出十几个熊虎之士或者小军官,一通铜锣,就能在一刻钟聚集上百人,还人人有弓,个个有马。   前些日子,杨信手下的一个豪酋跟本地人起了冲突,二十几人竟然被打的头破血流。   要知道,能在府麟二州混到砦堡豪酋身份的,可不是什么善茬,手下也都是彪悍的武士,竟然被一个村的农夫杀败。   丢了面子杨信不信邪,带上六七十人去找场面。   结果别人一通锣响,全村人都跑了出来。   上百男丁很快就组成一个步军方阵,两翼还有弓骑兵游走骚扰,正面一排的,铁甲都有五六套。   除了男丁以外,妇人也手持大棓鼓噪,半大孩子们也骑上马儿拿着猎弓来回呼喝,甚至老头子们都拿出了投石索。   双方对峙了不到半个时辰,周围几个村的团结弓手和义从骁骑,就都赶来了,短时间就聚集了四五百人。   如果不是县尉飞马过来调解,杨信他们买了几十只羊,请大家伙吃了一顿,差点就没走脱人。   虽然真打起来,那五六百农夫不一定能打过他们这两百多算是正规军的军人,但他们也绝对讨不到好。   欢笑声中,已经喝了不少,但神情上依然有些灰头土脸的杨信,跑到折从远身边感叹到。   “这哪是村子?哪有村子里,随便能找出十几二十套甲胄的?哪有村子一通锣响,就能拉出上百条似模似样可以列阵汉子的?   这还了得!凉州城周围至少有八九万人,如果算上远一点的六谷部地盘,那人就更多了啊!   谁要来打凉州,都不用天王出动禁卫和镇军,光是凉州周围,起码就能拉出来两三万敢战之士,他们还这么多马,这就是数万精骑啊!”   折从远也点了点头,这份动员能力,就已经将凉国处于了几乎不败之地,不过他更多的是着眼于民生方面。   “弘信你看,这里为什么能出这么多熊虎之士?关键就在于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一家往往有地数百亩,还都是好田土,耕种有足够的牛和骡马,水利齐全,连选种育种都有人组织。   田税也不高,更没有官吏敢下来鱼肉,甲士们就算是出村征战一年,也不担心家里人没吃的,不用担心家里人被欺负。   只要在战场上立下战功,回乡就是富贵日子等着,凉王大军能这么快击破定难军李家,秘密就在这里。”   杨信听折从远这么说,不禁赞同的点了点头。   “按兄长这么说,某杨弘信要是个甲士的话,也愿意为凉王效命了。   这天王不愧是天上神佛下界,也只有他治下能有这番场景。”   折从远听完,颇有深意的一笑,“这其实并非凉王首创!”   杨信听完,认真思考了一下,“兄长是想说,这套制度,就是昔年大朝的府兵制?”   “没错!”折从远站起身来,颇为感慨的说道。   “当年大朝太宗文皇帝麾下的府兵,就是这样的。   他们入则为民,出则为兵,战斗力还强悍无比。   太宗文皇帝靠着他们消灭了天下英豪,逐突厥于大漠,破吐蕃于西陲,以仁义安置诸羌党项各族,成就天下伟业。”   杨信也站了起来,“这么说来,凉兰二州周围这三四十万人,就是天王的府兵了?”   “鄯、河、岷、灵、夏、银诸州也有这样的村子存在,只不过规模要小的多。   此时就如同隋末乱世一般,只要有五万府兵,南下关中,东出潼关,天下可定了!”折从远轻声说道。   说完,折从远笑着看向了杨信,“某看上次在骆驼堰,天王很喜欢你的长子重贵,虽然他和我家二郎差了十岁,不如明日就让他们做一对兄弟吧!”   杨信缓缓的点了点头,他知道折从远是什么意思,就是按照此时的习惯,让折德愿和他长子杨重贵一起,拜给张昭做义子。   “如此,某回去之后就退还刘太傅送来的礼物。”   “如此最好!刘太傅虽然也是人杰,但不敢接云州之人,就输了一招。   河东近年人才凋敝,虽然得了吐谷浑白承福等十数万人,但跟天王的无上天大慈法王和清源妙道二郎显圣真君比起来,还是差了很多。   白承福等就算再能战,也比不上河西陇右灵武的诸羌党项沙陀等部。”   ……   东京开封府,归义楼上,慕容信长端坐于主座,赵匡胤、王审琦如同哼哈二将一般护在他周围。   只不过面前的桌子上珍馐美酒摆满了,却没人上座去动筷子。   这是因为他们在等人,等一个即将上钩的人。   未多时,楼下木梯一阵脚步声响传来,一个身着紫袍,脸上顾盼自豪,神采飞扬的中年人走了上来,正是侍卫马步亲军都指挥使景延广。   别看景延广在石重贵登基之后,官职丝毫没有变化,但实际上权力,却大为增加。   因为原本景延广的侍卫马步都指挥使,仅仅只能负责指挥石敬瑭禁卫中的一支,那晚上也恰好是他守护大宁宫而已。   但现在,这个职位一个字都没改变,但已经成了控制禁军的最高统帅。   除了军中地位大为提升以外,还能堂堂正正的入朝参与政事了。   几年后,这个职位会有个新名字——殿前马步都点检。   “都尉可看见那远处的白帆了吗?”景延广没有第一时间坐下,而是站到了二楼的窗边。   他还看了慕容信长身前的大桌子一眼,用这种大方桌就餐的模式,如今在归义楼的推广下,都快成一件风潮了。   慕容信长没有动,而是淡淡的说道:“这么看来,都指挥使还是放了杨光远一马?那可是十余万贯财货。”   景延广见慕容信长没有随着他的节奏,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   “都尉知道的这么清楚?莫非是杨光远给你说的?”   这句话,有点威胁的意思,也有点奚落。   威胁是因为杨光远现在可是臭狗屎,谁沾上了一定名声大坏。   奚落是在表示,杨光远这样的实权派,都不得不乖乖移镇。   石重贵的天子之位已经坐稳,李太后已经彻底失去了权力,慕容信长这种前朝驸马,就不要多生事了。   慕容信长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景延广,挥了挥手让王审琦给两人斟酒。   “某当然知道,因为杨光远根本就没带走多少船的财货,他的钱财,都已经在洛阳兑换成了银票,所以,某知道他有多少家产。”   虽然目前张昭搞得这个银票行业在各个环节,都做的不错,但对于慕容信长来说,他想从这里面了解点寻常人难以知道的信息,还是轻而易举的。   这就是纸币在这个时代最大的问题,统治者很难忍得住漫天印钱的诱惑。   景延广愣愣的看了慕容信长几眼,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不能仅仅把慕容信长当做一个过气的驸马都尉看,也不能把他当成东京城的一个大豪客看。   而应该把他当成凉国王子,当成大凉天王张昭伸向东京的一只手来看。   “公在朝堂上,力劝天子不向契丹称臣,如今契丹问罪的使者都快到东京了,都指挥真不知道自己大难临头了吗?”   慕容信长冷笑一声,别人看景延广觉得他是慷慨激昂,威武不屈之人。   但在慕容信长看来,景延广此人,不过是善于用这种话来包装自己而已。   说话掷地有声,但实际上一点准备没有,他也并没有和契丹决一死战的决心。   之所以他如此笃定,因为慕容信长见过真正慷慨激昂,以天下为己任的人是什么样。   那就是他的父亲,大凉天王张昭,当年还只有十七八岁的慕容信长,之所以接受了这个继父,就是被张昭的这个情怀所打动。   见识过张昭身上那强烈的民族情怀和荡平乱世的迫切之后,景延广的这些表演,在慕容信长看来,要多假有多假。   “危言耸听!若是都尉找某来,只是为了说这些,那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景延广到底还是经历过风浪的,当然不会被慕容信长这些话给吓到。   “那么敢问都指挥使,契丹使者到了,要如何应对?”   慕容信长好整以暇的请景延广喝酒吃菜,丝毫不被景延广脸上不耐烦影响。   景延广冷冷一笑,“这还用问?自然是据理力争,谈及伦理,天子称契丹国主为祖父,乃是私事。   但若要我大晋再次向契丹称臣,绝不可能!”   “那契丹国主,必然大怒,铁骑南下又当如何?”慕容信长继续问道。   景延广神气无比的一昂头,“若是偏师南下,当以河东刘太傅、邺城杜太尉、符彦卿、高行周诸镇节帅分兵拒之。   若是契丹国主亲自南下,某当率禁军健儿,以十万口横磨剑击之!”   这景延广虽然掌握了朝廷大权,但竟然现在就想指挥得动刘知远、杜重威等重臣。   恐怕就是符彦卿、高行周能在多大程度上听他的命令,哪都不一定。   “那么……”慕容信长拖长了声音。   “如果此时凉国大军,突然南下关中,再出潼关直奔东京呢?公有何办法?”   景延广猛地瞪大了眼睛,他想了一会,发现竟然没什么手段去阻止凉国大军。   这别说东出潼关逼近东京了,就只是进入关中,晋国上下的人心,说不定就要崩溃。   “这天下,已然是三分之局面,契丹最强,晋次之,凉最弱,除此之外,孟蜀、唐国皆碌碌之辈,都指挥使不是想让大晋以一打二吧?”慕容信长低声问道。   景延广勉强稳住了心神,他死死盯着慕容信长的表情。   “先帝父事契丹,已然惹得天下沸腾,张天王若是要协同契丹入侵,哪怕就是拿下了关中,也不会有人心服。”   呵呵!景延广这样的武夫,竟然有开始说人心了,真是可笑!   看来此人根本就没有多少准备,竟然就要去挑衅契丹。   “让某猜测一下,若是我大凉与契丹一起行动,天子必然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罢兵求和。   都指挥使猜想一下,若是要求和,我那位契丹世父会提出什么条件?   我想,无非就是杀景延广始可言和而已!”   景延广闻言,大滴大滴的冷汗开始从头上落下,他心里一动,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确实有些太莽撞了?   却不防,慕容信长阴阳怪气的声音又响起了。   “都指挥使一定在想,要不回去之后,就去劝天子暂缓与契丹的关系。   但是很可惜,不称臣是你景延广提出的,这会你又去提出称臣,天子面上过不去他会怎么想?   再说了,要是继续称臣契丹,为何要你景延广主政?   与契丹的关系,与天子的亲近,治国的能力,你比得过桑维翰?   一旦言和,都指挥使必然就要失去现在所有的权柄,你愿意吗?”   景延广听完,终于扛不住了,刚上楼时的傲娇之色尽去,他双手一拱。   “都尉不会平白和某说这些,有何差遣,还请都尉明言,某无有不从。”   慕容信长举起酒碗,向着景延广请了一碗最上等的紫酒,而后才长叹一声感慨的说道。   “我等凉国人,终究是大朝的子民,怎么肯帮助契丹攻打自己的故国呢?   再说了,契丹入了中原,与我大凉,毫无益处。   只是某听闻,那冯玉、李彦弼等人撺掇天子,欲要阻断河西商路,严禁河西银票流通,甚至封锁弹筝峡与凤翔以西诸关。   难道他们就没想过,一旦如此,我大凉铁骑,就是定要南下的吗?”   景延广实际上对冯玉和李彦弼等人,也是看不上的。   后两者,一个是吴国夫人冯氏的胞兄,一个是冯氏的府中奴仆,说不得跟冯氏有什么勾连。   而且景延广知道,石重贵有晋封冯氏为皇后的意思,到时候恐怕这两人,就会与他景延广并称。   对于一个此时掌握禁军的赳赳武夫来说,与这样的人并称,简直是奇耻大辱!   天下人都会以为他景延广没有能力。   所以景延广还是很配合的照实说。   “这实乃冯玉、李彦弼二人想勒索西去行商的财货自肥,天子并无断绝河西交往的心思。”   慕容信长冷哼一声,“不知死活的东西,勒索西去行商,就是挑衅我大凉!   天子并无断绝河西交往之心,但恐怕架不住吴国夫人枕头风吧?”   景延广也深感无奈,“冯玉为人胆小,某或许可以劝阻,但李彦弼贪婪无比,恐怕不是那么好劝的。”   “都指挥使可要知晓,这不是在为某办事,而是事关都指挥使身家性命。   某可以照实告诉都指挥使,一旦河西商路出现阻隔,凉国铁骑恐怕会比契丹大军都先到。”   慕容信长一看景延广还是有些拎不清,只能又小小地提醒了一下。   景延广把牙一咬,“都尉可否透露一下,天王究竟要如何?   如今天子并不愿向先帝那样臣服契丹了,晋凉之间,是否有可能……?”   慕容信长缓缓点了点头,“天王对天子的做法,还是很推崇的。   若是天子确定不会臣服契丹,凉国再次来朝,也不是不可能。   都指挥使如果想要为天子解决这个大问题的话,李彦弼这个憨屡生,还要尽早解决。”   景延广闻言,有些犹豫的看了慕容信长身边的赵匡胤和王审琦一眼。   “景公但说无妨,赵二郎和王大郎都是某的亲近。”   “那李彦弼在城西暗藏了一个外室,有时候会去那边过夜。   某已经摸清楚了具体位置,就在禁军都校慕容延钊家宅不远处,只需三百贯,定能让延钊取其性命!”   慕容信长脸上终于浮现出了几丝笑容,“如此这般,那某就等景公的好消息了。”   不过,就在景延广下楼之后,慕容信长立刻对赵匡胤和王审琦两人说道。   “香孩儿去通知慕容三郎,让他杀了李彦弼之后,谨防景延广灭口。   嗯……,可以让他去大相国寺,自有人送他去河西。   你们两也准备准备,咱们到时候一起去凉州,大丈夫怎们没见过河西风沙,不骑一骑凉州天马呢!”   慕容信长还是准备提前回去,不去接触河东的白承福等吐谷浑部族了。   虽然他们家是吐谷浑王族,乃是最后一任吐谷浑可汗,青海国王慕容复的直系后代。   但现在白承福他们还认不认,尚未可知。   最重要的是,慕容信长不想错过征讨高昌回鹘这样的战事。   比起在东京勾心斗角,他也更喜欢在马背上驰骋,迎着风沙雨雪快意恩仇。 ###第四百三十章 走一走G7高速   高昌回鹘汗国实行的是两都制。   平日里以高昌城,也就是后世吐鲁番市高昌区为都。   夏季的时候则要将王帐迁往浮图城,以浮图城为夏都。   浮图城就是原本大唐北庭都护府所在的庭州城,也是高昌国防备从北方大漠来敌的最重要堡垒。   历史上耶律阿保机惩戒高昌回鹘,就是从北面越过大漠,直接杀到庭州城下,一战而定的。   此时,也不光是高昌回鹘实行两都制,契丹人还实行了更为复杂的五京制。   这其实都是位于中原北方的草原渔猎民族,开始向半游牧半农耕转变的一个过程。   这种情况在高昌回鹘身上表现的更为明显。   契丹人是在拥有燕云十六州之后,方才转向形成了半游牧半农耕的格局,高昌则比契丹人还早。   因为在夺取龟兹之后,汉唐两代在龟兹、焉耆、西州、伊州等的大片屯垦地,都归了高昌回鹘,使他们有了农耕的条件。   同样的,高昌回鹘历代大汗把庭州当成夏都,跟契丹人的想法是一样的。   他们想要通过这个大规模的王帐迁移,以及各种骑射和狩猎方面的比试,维持核心部族的战斗力,防止他们腐化堕落。   而且,相比于契丹人的五京制和春夏秋冬四季捺钵制度,给辽国造成的巨大的财政压力不同。   由于庭州和高昌相聚并不远,附近也还有大量粮食产出的屯田,可以说,高昌回鹘的两都制是很成功的。   这个政策不但没有多大影响高昌回鹘的财政,还成功让高昌回鹘保持了一定的战斗力。   历史上他们能从仆固俊自立的大唐咸通七年即公元866年,一直挺到了西辽灭亡的南宋嘉定十一年(1218)后,还存在了十几年。   享国大约是四百多年,算得上是整个河西和安西这纷乱的时代中,最能坚挺的国家了。   ……   在折德愿的大婚过后,张昭就开始召集众臣商议进攻高昌回鹘了。   因为颉利毗加虽然没有说不去天王称号,但也没说同意,他给我张大王来了一出拖字诀。   诶!我就不告诉我想怎么办,我来个闭目不答,你喊我,我当听不见,你问我,我不回答,看你能把我怎么样?就是玩!   张昭当然不能让高昌回鹘就这么干他耗下去,于是一边派郭天策在敦煌囤积物资,一边开始拣选出征的大军。   由于此次出征,属于是凉国大军的第一次千里奔袭,光是从凉州到高昌的直线距离,都有两千八百里,所以张昭还是很谨慎的。   为此他专门把已经驻扎在庆州,控制会、庆、威、盐四州新附诸羌党项各部的马杀才,都调了过来。   同时再授予阎晋全权,让他任充秦、渭、庆、会四州镇遏使,统一指挥驻扎在靠近关中的秦渭庆会四州军事,防止后晋和后蜀有任何的异动。   骑兵方面,张昭抽调了憾山都骁骑五百,左右羽林卫三千人,九镇精锐骑兵五千,凉兰鄯河四州各族义从骁骑一万五千。   并且新附的折家、杨家、灵州党项拓跋彦超也各出五百精骑。   这其中,具装甲骑四百,重甲骑兵一千五百,轻甲骑兵一万二千,其余一万余人皆为无甲或者仅仅穿极少皮甲的弓骑兵。   步兵方面则要少的多,因为高昌回鹘也是基本以骑兵为主。   于是张昭干脆只抽调了驻守甘州、肃州一线的两个营步兵,由蛮熊和王通信分别掌握。   顿珠则带着他为张昭练的五百跳荡兵。   这些跳荡兵装备了镶嵌钢板的藤牌,手持利于劈砍的腰刀。   这是张昭根据后世雁翎刀模样打造的,比起横刀短了许多,但重量变轻,更适用近距离贴身搏斗。   不过,这些跳荡兵最犀利的作战手段,是他们背后背着的精钢投矛。   这可是顿珠的绝招,在面对敌军的时候,除非他们穿两层布面铁甲,不然的话,一个精锐标枪手投出的投矛,杀伤力可是非常恐怖的。   除了这两千五百人以外,剩下的步兵就是冯晖到了凉州以后,以他们三百余人为班底,帮助张昭建立的重甲长枪兵一千人。   这些冯晖用昔年银枪效节都操练之法,训练出来的重甲兵,远处用弓弩,近处用白杆银枪,贴身则有斧锤,战斗力也非常可怕。   而且银枪效节都这种组织模式,实际上就是昔年募兵制走歪了路的结果。   从给钱就为你打仗,变成了不给钱就打你。   不过路虽然走歪了,但是在张昭的设想中,不管以后是继续开拓河中以西,还是收复静海军,亦或是打垮王氏高丽,征服日本列岛。   募兵制这种雇佣兵,实际上比府兵制更能发挥出效果。   往外殖民的最大动力,单以国家意志来说,是后继乏力的,主要还是要有利可图。   有了利益,才会有殖民开拓的最大动力,冯晖与他的银枪效节都,就是张昭在募兵制上的一点探索。   决定了抽调军队的数量,就该轮到进军路线了。   琼林院的行军学士们,很快就用拿出了制作好的高昌国沙盘地图。   这可是河西粟特商会在过去的几年时间,倾尽全力制作出来的,高昌回鹘的颉利毗加手中,都没有这么细致的地图。   沙盘这种复杂的玩意,当然也是张昭一手弄的。   不过不同于后世沙盘在经纬度、等高线海拔等方面都务求精细不同,此时可没这么名词和技术手段。   张昭的沙盘,只能算是一个非常简陋的原始版,最大的作用是把山川河谷给标注出来了。   不过这样就够了,以目前的冷兵器战斗,需要知道的信息,也就是这些。   沙盘摆好,地图挂上,琼林院的行军学士们,就开始给屋中的军将一一介绍了起来。   白从信听完,第一个有了意见。   作为一个前龟兹王族,龟兹白家和原本的龟兹人已经星散,但白从信对于故乡的思念和恢复白氏往日荣光的渴望,却与日俱增。   有了这样的渴望,当然对于安西的情况,白从信是从各方面都研究过的,估计消灭高昌回鹘,都在他脑海里打了无数遍了。   “天王请看,昔年唐国同光四年,契丹主耶律阿保机为了惩戒高昌回鹘,派三万铁骑越过千里黄沙,从这里直接兵临浮图城。”   白从信先是标出了926年,契丹人对高昌回鹘发动军事打击的路线。   就是出大黑山,从北塔山和博格达山中间的通道穿过,直接出现在庭州城外。   白从信接着说道:“当年契丹人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在这之前,契丹人就有部族在这北面游牧。   使得契丹人有了足够的向导和后勤支持,所以他们才能万里一击成功。   但这些优势,咱们是没有的,这条路要穿过千里黄沙,贸然进军危险性很大。   而且还不能携带多少辎重,只能突袭,万一不成功就必须要返回,没有任何纠缠的资本。”   张昭点了点头,他也研究过这条路线,确如白从信所说,当年契丹人能成功,最大的依靠就是他们在这一带有足够的向导和后勤。   而且契丹人的目标和张昭可不是一样的。   契丹人是要教训高昌回鹘,勒索一大笔财货的同时,再把以西以北黠戛斯人收归统治。   但张昭可不是,他是去灭亡高昌回鹘的。   要是贸然轻骑前去,破不开庭州城,或者说无法对高昌回鹘产生致命打击,那就麻烦了,单就浪费的辎重,就得是天文数字。   “白三郎你就别卖关子了,你肯定有解决办法,快说出来。”   都是老兄弟了,一看白从信卖弄上了,氾顺、黄英达等人立刻就开始起哄。   张昭也笑着点了点头,让白从信继续说。   白从信这才回到沙盘前,他手指在契丹人进军路线的南边划了一条线。   “这里是伊州以北,昔年大朝曾在此设蒲类县。   以前商路断绝,这条路因为太过荒凉而被废弃,现今得天王重开商路,是以开始慢慢有了不少商人经过。   此路虽然也需要穿越几块沙地,但因为距离瓜沙二州并不远,咱们可以从容调度,也可以征发商贾作为向导,远比冒险走契丹人的老路,要好得多!”   张昭靠近一看,白从信说的这条路,实际上也是属于一条夹杂在两山之间,位置在伊州北边一点。   不过,张昭越看越是熟悉,突然他看见了沙盘上,有一个表示小湖的标记。   白从信看见张昭也注意到了这个小湖泊,他接着说道。   “此湖名叫蒲类湖,距离庭州只有四百余里,我们还可以到这里补给一下水,甚为方便。”   蒲类湖?张昭明白他为什么对这条路觉得这么熟悉了。   这他么的,不就是共和国时期从额济纳旗进入新疆的G7高速那条路嘛。   不出意外的话,这蒲类湖,应该就是后世的巴里坤湖,而且这条路张昭还有印象,因为他穿越前曾经自驾跑过一次。   不过,这条路也并不好走,就算是到了伊吾和巴里坤,环境依然比较恶劣。   从巴里坤山和莫钦乌拉山两山之间穿过的时候,周围不是沙漠就是戈壁,后世有高速公路走起来还是比较方便,但这个时候可不好说。   “这条路所经过,也有大量荒碛,能容纳数万大军通过吗?   如果还是不能多带辎重的话,似乎与契丹人走过的路线,并无多少优势。”   白从信没想到张昭对这条路竟然还有些熟悉,他把手一拱。   “天王圣明烛照,此路确实也不能一次性通过数万大军,不然沿途水源补给就是大问题。   但是幸有蒲类湖在,我们却可以以分批通过。   请天王允许臣率本部兵马及左右羽林卫一部先行,后续分五千兵马为一部,共四次通过。   在庭州西北四十里处的沙陀碛边缘,有一泉为咸泉,泉水虽然咸涩,但尚可饮用。   泉水旁有一小城,是原大朝庭州的咸泉镇所在。   末将占据这里之后,布置好防务,隔绝高昌回鹘人的侦探。   等天王率大军汇集,以雷霆之势猛攻庭州,大事可成。”   沙陀碛属于是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的一部分,如今中原的沙陀人故乡就在这里。   张昭看了白从信一眼,发现他的这个骑兵悍将,满眼都是渴望,渴望由他打响灭亡高昌回鹘的第一枪。   “这计划可行,我们分批通过,到咸泉镇集结!从信你下去之后,做好准备,就以你为先锋。”   瞬间,张昭就做出了决定,不能在这个时候冷了白从信的心。   只不过他在心里还是觉得,要给白从信配个副手。   张昭不怕别的,就怕白从信太过冲动,会贸然出击坏事。   只是……,对人选张昭有些举棋不定了。   因为慕容信长在东京还没回来,也大不可能在出发之前赶回来。   李存惠则还在守孝,能不能赶上第一批出发做先锋还不好说。   马杀才曾经是白从信的手下,要是白从信疯起来,他估计是阻挡不住。   黄英达更别说了,虽然当年他跟白从信齐名,但在黄英达选错路后,如今跟白从信的地位相差就太大了。   李孝节是个合适的人选,但他入了锦衣使者,要是派他去的话,那就更监军差不多,摆明了是不信任,也不合适。   算来算去,可能也就琼热多金适合一点了,但此人更擅长冲杀,带兵并不是强项,搞不好遇到事了会被白从信说服。   头疼!   不过,相对于北路骑兵队伍的头疼,南边就好搞的多。   总共出兵也不过就是四千五百人,三千五百人骑马步兵,一千人的游骑。   张昭准备直接任命冯晖为统军,这位也是从李存勖时代就开始上战场的老将了,指挥个四千来人毫无问题。   还能显示张昭对他的极为信任,连蛮熊、顿珠、王通信这样的心腹都交给他指挥。   正在讨论间,李孝节突然跑了进来,随后在张昭耳边耳语了几句,张昭立刻就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递给白从信。   “从信你来主持本次军议,各行军学士做好记录。”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了不到一会,突然传来了张昭愤怒的喝骂。   “不知好歹,那就把他们全部杀了!一个不留!”   ……   肃州,独登山下,月色幽凉,一支一百多人的商队,已经被杀戮殆尽。   除了少数几个领头的留下拷问情报以外,没有留下任何活口。   甚至一些身穿甲胄的武,士还在一个个的校对死者身份。   而让张昭愤怒的原因,正是这支商队。   表面上看,他们是从七河之地过来,到长安去交易的大商队,里面什么人都有,沙陀人,葛逻禄人,甚至波斯人。   不过,实际上他们高昌回鹘天王颉利毗加,秘密派去中原和契丹的使者团。   他们本来是准备过了肃州城以后,就往北去居延海,然后绕路分别去契丹和晋国。   凉国不是不准高昌回鹘的商队通过,但他们还要搞得如此神神秘秘,自然就是准备去搬救兵的。   “白貂鼠皮二千六百三十二,黑貂鼠皮二百五十,青貂鼠皮五百三,白棉布一千三百。   瑜石、瑜石瓶、玉石、玉辔、玉带、玉越斧各五十,琥珀九斤。   象牙二十根,翡翠六十块,真珠(珍珠)一百粒,胡黄连、香药、乳香各百斤。”   琼热多金越念越是愤怒,他冷笑一声。   “这颉利毗加还真是下血本啊!这都得价值三万贯了吧?还愿意称臣,没有贡物不少于两万贯。   这玁狁狗奴,靠着天王打通商路赚的盆满钵满,不但不来孝敬天王,还要自称恬不知耻,僭称天王,等打破了高昌城,一定要他千刀万剐。”   周围负责来打杀这支伪装成商队,实际上是高昌回鹘使者的憾山都禁卫们,也是愤怒不已,纷纷对着地上的死尸痛骂不已。   他们的这种心态,正是凉国上下普遍的心态。   他们觉得张昭好不容易打通了商路,高昌回鹘什么也不干,就直接分去了一半的好处。   不赶紧来交保护费、自认藩属,年年朝拜不说,还敢关起门来自称天王,简直是没有匹数的典型。   其实连张昭愤怒的点,也是在在这里,这些颉利毗加太不知道好歹了!   表面上仿佛是要把头埋在沙子里面,背地里到处去找帮手。   若不是陈家的陈廷骁通过武原儿传消息来,张昭都还不知道这支伪装成商队的使者团,快要通过肃州了。   ……   张昭在肃州打杀了高昌回鹘的使者团,契丹的使者团在后晋遇到的待遇也好不了多少。   乔莹到了东京开封府以后,石重贵顾左右而言他,说急了就拂袖而去。   契丹使者住的驿馆附近,也时常有兵将手持利刃挥舞辱骂,使团中不论是汉人还是契丹人都很恐惧。   乔莹没有办法,只能天天堵在大宁宫外。   急着册封冯氏为皇后的石重贵,这才无奈又召见了他,而在乔莹晋见的时候,景延广就站在石重贵身前。   景延广趾高气扬的看着乔莹,自从他跟慕容信长谈过之后,心里也有了一些底气。   只要凉国不下关中,只对付契丹辽国一家,他还是有把握的。   景延广私下认为,目前三家并立,要是契丹取了中原,第二件事必然就是南北夹击凉国。   所以凉国绝不敢相助契丹,反而需要害怕契丹拿下了中原。   而且他认为慕容信长有一句话说的很对,那就是他景延广只能靠举着抵抗契丹这杆大旗来保持权力。   真要和契丹言和,就如同慕容信长说的那样,哪还有他景延广的立足之地?   所以在面对乔莹威胁两国交战的时候,景延广横眉怒目大声喝道。   “晋有横磨大剑十万口,翁要战则来,他日不禁孙子,取笑天下。”   我大晋有十万口横磨大剑,耶律德光你身为祖父,非要来战的话,万一打不过孙子,那就天下耻笑了。   契丹使者乔莹深知两国一场大战不可避免了,任务已经失败。   不过他来得另一个任务,那就摸清是在谁撺掇石重贵?总算得到了答案。   不过乔莹还是个很鸡贼的老油条,他听闻景延广如此说,故意把姿态放的很低,一副害怕辽晋失欢的样子。   “公若如此说,恐我主不信,请载于纸,报与帝知!”乔莹这是在要景延广的犯罪证据啊!   不过景延广飘了,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玩意的重要性。   他不等石重贵吩咐,就让殿上的文吏将这些话写在纸上,让乔莹带回契丹。   乔莹接过书信,也不耽搁,立刻就出宫,上马就往契丹境内狂奔而去。   与此同时,河东镇的刘知远,也还关注着这一切。   与历史上其他人都争相投靠契丹不同,刘知远此时,就仿佛看见帝位在向自己招手了。   他深知耶律德光的野心,没有冲突说不得都要制造摩擦以便南下。   现在石重贵和景延广给了契丹人这样的把柄,战事将要起了。   不过就在刘知远想找郭威商量一下的时候,才想起来郭威并不在身边。   因为郭威的结发妻子,更是他的恩人柴氏,已经病入膏肓,郭威现在是时刻守在柴氏身边。   柴氏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自从去信要求郭荣回来以后,就真的一病不起了。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柴氏反倒是显现了极有远见和主见的一面。   她强撑着病体,拉着郭威的手问道:“荣哥儿可曾回来了?”   郭威以为是她想要郭荣赶紧回来,于是握住柴氏的手点了点头。   “我马上多派军校、仆役去各个路口等候,见到荣哥儿了就叫他赶紧回来。”   不想柴氏坚定的摇了摇头,“我之将死,不能耽误了荣哥儿的前程。   他在凉国,有天王看中,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若是回了河东,就再无此机缘了。   请哥哥让人通报,就说我无碍,已经回邢州省亲去了,让他回凉国去。”   郭威赶紧答应,准备让人去拦住郭荣,不让他回来。   不过可惜,传令之人还没有出晋阳城,就遇到了回来的郭荣。   柴氏看着连日赶路,满脸风尘之色的郭荣,脸上愧疚的神色无以复加。   “荣哥儿,我身体还好,你快回河西去吧!”   果然坚决的摇了摇头,“阿母病重,我怎能再走?功名利禄都是天注定,怎么比得上在阿母膝前尽孝?”   柴氏也流出了大滴大滴的眼泪,“我若死去,你就要守孝,凉国离此万里,是我害了你啊!”   说完,他抱着郭荣的头,放声大哭,只哭的郭威也是伤感不已。   郭威更加知道,不单是郭荣回来之后恐怕要守孝,更因为张昭与刘知远,都有入中原争夺帝位的想法。   这两是竞争对手。   他郭威现在是刘知远的心腹。势必不可能再让郭荣去到河西凉州,再去为张昭效力。   所以,郭荣在夏州城外得到的这场机缘,很可能就要葬送了。 ###第四百三十一章 李圣天的忧虑   于阗金国,疏勒城,自从张昭攻下疏勒后,这里就逐渐成为了于阗金国的都城。   毕竟比起于田城偏居西南,疏勒勾连四方,特别是靠近宁远,更加适合作为一国的都城。   李圣天背着手,肃立在疏勒圣德宫的城墙上。   如今的于阗金国,可谓是西域第一大国。   在得到张昭迁回的大仲云,龟兹回鹘和肃州龙家人后,于阗金国拥有了超过五百万人口,国土面积更是远胜以往。   整个安西南疆,碎叶,宁远(费尔干纳盆地),安远(阿富汗东部),镇远(巴基斯坦北部)都是大金国的疆土。   经济上就更不用说了,于阗是从天竺到河西的中转站。   特别是这些年教天竺人和吐蕃人喝茶的策略,大获成功以后。   用乳酪、白糖、葡萄干、各种干果、调制出来的奶茶,风靡整个天竺和波斯,据说连波斯以西的大食和大秦,都已经开始流行了。   作为自己能产一点茶叶,知道如何加工茶砖的于阗金国,赚钱的速度,让李圣天都时常感觉到有些害怕。   不过,李圣天也不是没有忧虑,首先于阗金国的六个总督区中,真正能被李圣天掌握的,只有三个半。   也就是说,只有于田、疏勒、宁远这三块地盘,是掌握在李圣天手里。   碎叶虽然还有千余于阗武士驻扎,但是由于路途遥远,并不能及时的跟疏勒通传消息,驻守的官员往往容易被碎叶郭家收买或者挟持。   这些年郭家派人来疏勒朝拜的间隔越来越长,就是明证。   除非李圣天派大军或者封锁到碎叶的商路,可能只有在动用了这样的两个大招之后,碎叶郭家才会因为吃不消而低头,所以只能算半个。   其余的镇远和安远两地,实际上已经变为独立性很强附属国,如果不是商路的连接,估计早就控制不住了。   五百万人口中,李圣天能直接控制的,也就是一百多万。   说来说去,张昭留给李圣天最宝贵的财宝,就是这条重新焕发活力,大约能有昔年三四成热闹的商路,再就是宁远总督区。   前者为于阗金国提供了充足的经济活力和影响四方的武器,后者是宁远事实上的大粮仓。   这些年于阗和疏勒两次遭遇雪灾和旱灾,都是靠宁远的粮食撑了过来。   “大人,萨曼波斯的哈米德拒绝咱们买下石国城的要求,是该给这些波斯人一个教训了!”   李圣天早就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不过一直也没回头,他背对着李从德,长叹了一声。   “昔年打破布哈拉,掳萨曼人王后、公主十数人而还,并把哈米德扶上埃米尔之位的,终究不是我们父子,所以哈米德虽然已经如此焦头烂额,还是不肯屈服。”   李圣天淡淡的说道,作为一个有点抱负的君王,在张昭走后,李圣天还是想继续有一番作为的。   但除了痛打过萨克图一次以外,其余针对波斯的军事行动,都进行的不是那么顺利。   最近怛罗斯那边的李国守,不断加大了对萨曼波斯的袭击。   两年间围攻了三次石国城,也就是原本大唐的大宛都督府所在,后世则叫做塔什干的地方。   李圣天想着,这哈米德都如此艰难了,不如就把石国城卖给他,这样就免得三天两头被怛罗斯人不断袭击。   结果没想到,哈米德考虑了良久,最后还是给拒绝了。   “如果任由哈米德拒绝我们,不做惩戒的话,日后谁还把我们大金国当回事?   大人,咱们这次一定要出动大军,攻下了萨曼波斯的康居(撒马尔罕),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李从德还在气鼓鼓的说着,看起来比李圣天要生气的多,李圣天却摇了摇头。   “波斯的事先放一放,凉国的使者已经到了于田,估计很快就要到疏勒了。   咱们应该先解决了高昌回鹘仆固家,擒住萨克图这个祸害,再考虑其他的。”   李从德眼睛一亮,“表弟派人来了?太好了,高昌回鹘占据龟兹,一直让我们如芒在背,确实应该解决他们。”   李圣天挥了挥手,示意李从德随他坐下,然后十分认真的看着李从德。   “五年前,你可以叫张二郎表弟,但是今天,你应该叫他大凉天王或者天王。”   李从德显得有些尴尬,这时候曹元忻带着宫女们端着糕点、瓜果和葡萄酒过来了。   她亲自捏了一块芙蓉糕递给李从德,“来试试阿母做的糕点。”   等到李从德接过芙蓉糕以后,曹元忻又没好气的瞅了李从德一眼。   “你呀!不知道哪来的这股脾气,一点也不像我,反倒是跟你大人有些相似。   张二郎虽然是你表弟,但人家如今铁骑五万,坐拥大朝河西、陇右、朔方三节度之地,东向以争天下,是有可能成为中原天子的人物,让你叫一声天王还委屈你了?”   说完,曹元忻又给李圣天斟了一大杯葡萄酒。   “从德办事一向牢靠,他自有分寸,私下称一声表弟,又有什么关系?   就是张二郎真成了中原天子,那奴也是他的妗娘!”   本来李从德还有点小小的不舒服,但被曹元忻这么一说,心里也好过多了。   他放下吃了一口的芙蓉糕轻声说道:“阿母教训的对,孩儿确实是该称天王。”   李圣天轻轻叹了口气,他缓缓说道:“其实私底下怎么称呼都无所谓,某是怕从德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啊!   王族中一直有人认为,张二郎能有如今的成就,都是我李家鼎力支持的结果。   可是他们不知道,我李二郎与张二郎,实际上是互相成就的。   没有张二郎,咱们现在可能还在跟萨克图对峙,哪来的如今广阔疆域?哪能建起如此豪华的圣德宫?   从德你得记住,这个大大的于阗金国,是张二郎帮着咱们打下来的。   他还打通了商路,光是奉圣库中,每年就可得银钱三十万贯。   张二郎并不欠你我什么,反倒是咱们欠他的。”   说到这个,曹元忻好像想起了什么,眼神突然就犀利了起来,她猛地盯着李从德。   “你是不是听李继福那些人说什么?”   李从德刚要回答,曹元忻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对着周围的內官吩咐道:“召太子洗马火速进宫!”   不多时,一直就在宫外的太子洗马就被召了进来,曹元忻看着这个出身李氏王族远支的太子洗马问道。   “太子近日一直在与遍州侯李继福等人来往,为何不报于天子?”   “臣是太子之臣,非是内朝之臣!”结果没想到,这个太子洗马还挺有风骨。   不过,他这是在把李从德往悬崖上推啊!   哪有一国之君能受得了这话?   连本来一脸冷笑的曹元忻都有些愣住了。   “混账东西!原来是你们在蛊惑太子。”   果然,听到这话,李圣天勃然大怒,他抓起一盘糕点,劈头盖脸的就砸了过去,直砸的这个糊涂洗马头破血流。   “传黄门将军来!”   李圣天看样子是准备让负责宫卫军的黄门将军,去带兵抓人了。   不过曹元忻阻止了李圣天,因为这样的事情,不易大动干戈,特别是最近要与凉国联合消灭高昌回鹘。   “二郎息怒,李继福等人妖言惑众,也不是一天两天,不急在现在。”   说着曹元忻都有些恨铁不成钢了,她看着李从德怒斥道。   “你以为李继福他们,是在为你,为大金国打抱不平?   愚蠢!他们只是想要吞了张二郎在宁远的几十万亩良田,更眼馋商路上的好处,想要加河西商人的税。”   李从德有些懵,他还没搞清楚自己的父母为什么这么愤怒?   虽然李从德比张昭大了几个月,资质也还算不错。   但是由于长时间在敦煌学佛法,回来后李圣天也有些只顾自己享乐,想着儿子都大了,结果疏于管教。   是以李从德,根本还弄不明白这其中复杂的内情。   就在曹元忻怒斥李从德的时候,李圣天已经冷静了些。   他也感觉,自己确实对于阗王室中某些人,有些太过放纵了。   “六娘,某准备下旨剥夺李继福等人的姓氏,将他们圈禁到约昌城去。”   曹元忻知道李圣天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因为原本李圣天就想处理李继福等人,但是被曹元忻给劝住了,但是现在来看,确实不能留。   约昌城在且末附近,四周都是瀚海沙漠,与外界交通不便。   而且于阗金国的圈禁约昌城,可不是圈禁在约昌城中,而是圈禁到约昌城外西北三十几里的一块小绿洲中。   那是一个只有四五十亩面积大小的小绿洲,四周都是漫漫黄沙,除了到约昌城外,最近的绿洲都有数百里。   简直就是天然的牢笼,而且条件艰苦,圈禁到这里,跟我大宋发配沙门岛,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剥夺姓氏,更是于阗金国对王室最重的惩罚。   因为他们原本是姓尉迟的,李是唐王朝的赐姓,上百年来,王族姓李,已经成了传统。   如果王室被剥夺了李姓,只能姓尉迟的话,相当于是取消王族身份,从家族中驱逐。   到了这时候,这个远支王室的洗马,才知道事情有些不妙,开始不断磕头,大声求饶。   但是晚了,当李圣天和曹元忻这对夫妇,要对付什么人的时候,心肠也是很硬的。   “召黄门侍郎马荣过来,让他带着我这位侄子出使凉国!明日一早就出发,今日先关起来,任何人不得与他相见。”   呵呵!这洗马要是到了凉国,恐怕只能去张天王的镜铁山矿场走一遭了。   “太子即刻起,禁足圣德宫,反省自身过错,为君者,怎么能被下面人蛊惑?给我去好好反省!”   余怒未消的李圣天,把李从德也给禁足了。   办完了这些,两公母才坐了下来,互相苦笑一声,曹元忻摇了摇头。   “德哥儿还是有些稚嫩了,这是我这娘亲的过错,不该让他去敦煌学佛,应该跟在二郎身边的。”   李圣天摇了摇头,“是某的问题,疏于管教了啊!   张二郎雄才大略,现在还念着咱们俩的恩情,可是以后呢?   从德要是还让如此拎不清的话,会出大问题的。”   曹元忻点了点头,“这些天奴家好好跟从德说说,这孩子资质不差,内心深处也还是很佩服张二郎的。   不过由于张二郎成功的太快太亮眼,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容易,让从德起了张二郎行我也行的念头。”   说着,曹元忻有些苦涩的开口说道:“要不……,二郎你最近把从煜带在身边吧,闲暇时也可以教一教。”   李圣天惊讶的看着曹元忻,李从煜是他跟曹元忻的次子,今年十五岁。   曹元忻提议让李圣天把李从煜带在身边,其实就是让李从煜来做一个‘替补’。   “不急,贸然把从煜带在身边,对于从德来说,就惩戒太过了,他并无多少过错。   而且只要某在一天,这于阗金国,就能安稳一天。   退一万步来说,如果张二郎真的入了中原,某诸子皆不堪的话,等某年老,大不了献了户籍图册,如同武都郡王一样,去长安做个逍遥散仙算了。”   曹元忻闻言,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苦涩,这样的基业,没人舍得放弃,但是于阗金国,以及她和李圣天跟张昭的牵扯太深了。   而且但凡中原大朝兴盛,就没有不重新控制西域的,更可况张昭还有一个于阗副王的弱宣称,又娶了尉迟胜这一支的后人李若柳。   真要起了冲突,那是李圣天和曹元忻都无法接受的事情,跟看着自己孩子互相残杀没什么两样。   “这大好河山,若是真到了那一步,张二郎就给一个郡王可不行,起码要给是一个一字王加两个郡王。”   嗯,曹元忻为李圣天一共生了四个儿子,其中长子李从德的幼子,刚刚过继给了张昭兄长张暅为子。   这孩子的前途,那定然是不可限量的,因为他既是李圣天的孙子,又在礼法上来说,是沙州龙舌张家的嫡脉,张昭的亲侄子。   曹元忻忽然想到,这个孩子恐怕以后会成为李氏王族内迁之后,张昭留下来镇守西域的人选吧。   这么说来,李从德这一系怎么也会有个出身。   那么剩下的三个孩子,一个一字亲王,两个郡王,正好分配。   ……   后晋天福七年,公元942年八月,凉州秋收基本完成,战马肥壮。   准备了快一年的灭高昌回鹘之战,终于要提上日程了。   张昭一直担心无人可以做白从信副将的担忧,也宣告结束。   慕容信长没有去联系代北的吐谷浑白承福部,而是自东京回到了凉州。   还带来了赵匡胤、慕容延钊、王审琦三人。   这三可都是名人啊!赵匡胤就不用说了,王审琦也是北宋初的大将,慕容延钊在后周时期就是难得的名将。   而且,王审琦和慕容延钊好像还是义社十兄弟之二。   张昭特意仔细打量了一下赵匡胤,不得不说,我宋太祖一看就不是凡人。   虽然不过才十五岁,但是膀大腰圆,身材高壮,一看就是从小打熬筋骨的悍将。   面相更是生的剑眉星目,方面大耳,这种面相,年轻时看着老成,中年看起来威严有气度,也就是后世人说的有官相那种。   王审琦比赵匡义还要大两岁,今年已经十七岁了,祖籍辽西,手长腿长,一看就是擅长骑射的骁将。   慕容延钊比这两都要大的多,此君生于后梁乾化三年,也就是913年,仅仅比张昭小了一岁。   他出身名门,父亲是开州刺史慕容章,少年时期就以骁勇干练闻名。   不过官运一直不好,历史上是投靠了起步比他晚得多的郭威后,才开始发迹。   而现在有了慕容信长的引荐,慕容延钊提前几年来到了河西,看起来人生都要大大的改变了。   连范质和刘纳这样的文臣来到河西,张昭都要一日三赏。   赵匡胤、王审琦、慕容延钊这样的时代猛人来了,张昭当然不会吝啬财物。   他直接在永训宫中接见了三人,慕容延钊此时刚刚成亲,还带着新婚的妻子。   张昭当即拜慕容延钊为左羽林卫营指挥,额外从上次白盐池之战中立功的义从骁骑中,挑选了八百骁勇者,交给慕容延钊统领。   并且给他在永训宫不远处赐下了一套大宅子,赐钱五百贯。   至于赵匡胤和王审琦两人,这两都还年轻,直接被张昭带在了身边。   特别是赵大,我张天王准备好好观察观察。   点检做天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而就在张昭调兵遣将的时候,按照约定,李圣天先是调集了于阗金国步骑三万,开始围攻龟兹。   高昌回鹘的颉利毗加知道后,一边让龟兹守将紧守,一边调集一万骑兵开进到轮台城附近,与于阗军队对峙。   作为能从乌母主可汗四子夺位中胜出的佼佼者,颉利毗加也不是善茬。   他很敏锐的感觉到了,这一次于阗进攻龟兹,很可能不是单独行动,而是和凉国商量好了的。   于是他仅仅派出了一万人的骑兵前往龟兹,目的是不让龟兹守军轻易投降,而不是解围。   高昌国内的精锐,仍然在防备凉国军队的突袭。   继续与此同时,收到了高昌回鹘急信的萨克图,也开始在七河之地赛里木湖畔,召集葛逻禄各部,准备出兵支援高昌回鹘。   八月底,让张昭胆战心惊的曹三娘子分娩,终于没出意外。   慕容信长抱着这个比他小了二十三岁的妹妹,激动的手足无措,比他自己的儿子虎头出生,都让他感觉复杂。   自此刻,有了这个妹妹起,慕容信长才在真正意义上,成了张昭的家人,他与张昭之间,总算是有了血脉的联系。   而早在曹三娘子分娩前,第二次怀孕的曹十九娘,为张昭诞下了第三子,也是嫡长子。   偌大的凉国,终于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继承人,张昭的母亲宋氏,为他起名钰哥儿。   九月初,终于放下心来的张昭在敦煌誓师出征,大军分南北两路。   以北路军为主,共计骑兵两万五千人。   北路军以白从信为先锋,慕容信长为副将,两人统帅精骑四千,招揽数十河西商人为向导,为大军开路。   其余两万一千人分三次通过蒲类湖,琼热多金与黄英达率五千人第一批通过,张昭亲率主力九千人第二批通过,马杀才率七千人为后军。   而南路军以骑马步兵为主,由冯晖率领,武原儿为行军司马,共计四千五百人。   他们将会在陈廷骁逼迫他父亲陈辉耀反叛高昌回鹘后,进入伊州。   然后以陈家的数百甲士以及千余族兵的为向导,出伊州直逼高昌城,扰乱颉利毗加的视线。   北路军则会在齐聚咸泉镇,等待南路军吸引高昌回鹘主力后,突然出动,攻下浮图城。   然后绕道东南,从白水涧道,也就是后世乌鲁木齐东的达坂城区杀向高昌。   力求聚歼高昌回鹘主力与高昌城外,不让他们跑到大漠深处。   这套计划,听起来似乎非常顺畅,就是个简单的南北夹击。   但是在这个时代,没有无线电通讯设备,南北两军一旦分开,就会断了联系。   双方只能按照约定的时间干约定的事,到达约定的位置,一旦有一方失期,就会产生极大的变动。   所以,张昭其实也做好了南路军,不能顺利吸引高昌回鹘主力的准备。   所以抽调的骑兵,都是凉国中,除了阎晋所部以外的最精锐。   大战一触即发! ###第四百三十二章 伊州暴动   秋季,这种收获的季节,本来应该是充满了收获喜悦和幸福感的。   但是在伊州,不管是在种地的汉人农户,还是到处游牧的回鹘人,心里都不觉得有些沉甸甸的。   因为在伊州都督陈辉耀被剥夺了征税权后,伊州的税,就越来越重了。   这倒不是说陈辉耀就是大善人,但至少陈家是伊州本地人,陈辉耀也懂得细水长流的道理,他们征税的度还是把控的不错。   不过自从商路开通,高昌的仆固家宗亲盯上伊州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这些宗亲可不是伊州本地人,能到伊州来收税的,无一例外,都是花了大价钱买了包税额度的。   他们要先完成了包税的额度,剩下的才是自己的。   而且来伊州是要跟陈家这样的地头蛇抢饭吃,因此汗国掌握实力各高官的打点也不能少了。   更为了压服伊州人交税,又少不得要养一些税吏打手。   这时候,能交得起大量税收的,不管是本地的小部落头人还是行商,都是有属于自己武力的,你不多养些打手,就别指望能收上税。   这么一来,税没收到,花销就海了去了,加上每一任税官都是有任职期限的,下一次还能不能是你干,这一切都未知。   所以但凡上任的税官,无不巧立名目,花样繁多。   特别是这样秋收的季节,大家手里都有三瓜两枣,往往就是税官们疯狂搜刮的好时节。   这不,一个叫做长胡子的小部落头人,就赶着他的上百只羊朝伊州城走去。   如今秋收,往往也是卖羊的好时节,伊州城的税官,老远就看见了这些‘肥羊’。   不过呢,他们也不是傻子,什么人可以狠狠搜刮,什么人要稍微收敛点,他还是有数的。   比如这种小头人,那就要和收的稍微合理点。   一是没有必要激起众人的愤怒,二是这些头人身上一把都有刀,要是惹恼了,万一被扎一刀,岂不是冤枉的很。   所以,税官本来只准备按照一只羊二十文的价位收税。   其实也不少了。   此时的羊价,按四十斤算,一只羊在东京大约需要四贯,也就是四千文。   但那在东京,养羊的也不多。   到了关中,大约就只能值二千文左右。   到了凉州,价钱就会大降,因为凉国的河西、陇右、灵武、宁边、夏绥都是羊的主要产区,所以只需要四百多文。   而在高昌,则就更加便宜,因为高昌远离河西,又有莫贺延碛阻隔,自身人口也不多,羊只能内部消化。   一只羊仅仅值二百一二十文,收二十文,相当于是十分之一的税了。   这其实在后世看来也不高,但在此时可不一样。   因为羊是不一定能卖出去的,保鲜不方便,也不可能杀了囤肉,让羊远行一次一般都会掉膘,这些税吏收的也不是卖羊的税钱,他们收的是城门税。   管你卖没卖出去,反正只要出去再想进来,对不起,再交一次税,有时候来回一两趟,还卖个屁的羊。   长胡子没有现钱,实际上此时的人,特别还是在高昌,普通人手里没钱是正常的,一般都是用细白棉布以及其他高价值布匹充钱用。   于是长胡子准备就在城门外先卖十几只羊,凑够了税钱再进城。   不过他‘运气’非常好,陈廷骁带着几个族中兄弟,内穿锁子甲,揣着利刃等了好几天,终于等到这么一个适合的工具人,哪能让他交税呢。   于是,就在税吏的眼皮子地下,陈廷骁指示几个从弟围上去,三下五除二就谈好了价格,他们把长胡子一百三十只羊,全部一次性买下。   不过,可能是声音稍微大了点,他们谈价的声音,连在城头上的兵丁都听的清清楚楚,更别提城门洞的税吏了。   充当打手的税吏们,极为不满的围了过来,你在城外卖一只两只无所谓,可是全都卖了,他们拿什么收税?   长胡子正乐得找不着北,一次性就省了二千六百文的税钱,重要的是买卖做得如此顺利,不用在伊州城内等好几天了。   不过,他立刻就被为首的税吏扯住了胳膊。   长胡子脸色一变,不过迅速估算了一下双方的武力对比,他只有三个人,对面有六个人,也不过就是十只羊的钱,虽然心痛,长胡子还是准备认怂。   可就在此时,装作买羊人的陈廷骁的从弟陈廷节,有些疑惑的开口了。   “你们这税,怎么就又涨了呢?前些天柳谷水白雀部的人来卖羊,你们一只羊才收五文?”   长胡子脸色又是一变,他就是住在柳谷水的,白雀部离他们也不远,双方的实力都差不多,都是属于这种几百人的中型部落。   那凭什么柳谷水的人一只羊只交五文,他要交二十文?看不起人是吧?   想到这,长胡子看着领头的税吏,伸手就去抓他刚刚当做税款的白棉布。   这可是两匹上好的白棉布,足够给妻子和女儿做一身衣服了,她们的衣服早就破旧,一直舍不得换。   眼前长胡子伸手来抓,为首税吏身边的打手一拥而上,两下就把长胡子给推开了。   税吏首领戟指陈廷节,这陈廷节多在哈密盆地,很少来伊州城,是以税吏对他并不熟悉。   “哪来的野狗?这伊州城什么时候有一只羊只收五文税的时候?再胡言乱语,某打杀了你!”   陈廷节就怕他不动手,装出一副愣头青的样子,把脖子一耿,涨红了脸,大声吼叫道。   “就是五文钱,我看着你们收的,就是五文钱一只羊,你打杀了我,也是五文钱。”   几个推开长胡子的打手,眼见陈廷节如此不识趣,涌上来就要去拿他。   陈廷节往人群中一缩,嘴上却丝毫不饶,把一只羊五文钱的税,喊的震天响。   城外等着进城卖羊的可不少。众人一听,只有五文钱的税,纷纷鼓噪了起来。   他们当中很多人,其实知道陈廷节很可能是搞错了,但他们怎么会说破呢?   这要是能把税降到五文,大家都是受益者啊!   推的推,搡的搡,对于这些税吏的敲骨吸髓,所有人心里都积攒不少的怒气。   此刻看见有人在闹,从众心里下,众人纷纷把平日的不满发泄了出来。   从城门洞子来的税吏只有六个人,一下子陷入了起码上百人的人海中,霎时间就快被淹没。   此时,前面有些已经交完了税的,听到声音也纷纷在返身鼓噪了起来。   长胡子一见人群逐渐混乱,仗着手长脚长,一个箭步跨过去,抓住被税吏拿走的白棉布,就抢回了手中。   税吏极为恼怒,不过他还没出手,身边突然冒出一个穿着跟他差不多的人,抽出短刀就往长胡子后背砍去,边砍还在大声吼。   “敢抢夺断事官的白棉布!吃我一刀!”   噗呲一声,长胡子后背血光突闪,他惨叫一声,本能往前边跑去。   而周围的人轰的一声就炸了,谁也想不到,这些税吏竟敢直接动刀子。   一时间,有老实的想赶紧跑开,有平日里就积攒着怨气的,想要上前来。   税吏首领也觉得稍微有些不对劲,因为他们平日里肯定是不会直接动刀子,一般都是用棍棒。   而且真要动刀子,那也是扎,而不是这样毫无意义的挥砍。   最大的问题是,这个人,他不认识!   他正要让手下拿住,却不防这个刚刚砍伤了长胡子的家伙,猛然加速靠近了他。   税吏首领还没反应过来,短刀就刺入了他的腰间,这次没有用劈砍,而是十分熟练的捅刺。   税吏首领惨叫一声,鲜血味开始弥漫,众人绷紧的神经,立刻就被放到了最大。   几个有心人看见了这个操作,但几乎都当做没看见。   城门洞子的税吏加上打手,足足有二三十人,他们听见了税吏首领的惨叫,纷纷提刀拿枪跑了过来。   人群中的陈廷节忽然大叫一声,“税官要杀人了!税官要来杀人了!”   这时城头上,也忽然出现了一队手持全副武装的兵丁,为首的将官手持横刀对着下面的人一指,锋利的刀刃上,跳跃着刺目的阳光。   “你们这些刁民,竟敢抗税,定要将你们杀个干干净净!”   魔幻的一面出现了,伊州的税官没说杀人,但是被税官们抢夺了收税权的伊州守军,反而大吼大叫,要杀了他的乡亲们。   不过,下面哭嚎喊叫的人群,那来得及分辨,转身就要跑。   长胡子虽然也吃了一刀,不过就是砍破了表皮,血糊糊的看着吓人,但实际上并没有受多么严重的伤。   他也想赶紧跑回去,卖羊所得的二十几匹绢布都被他抗在了肩膀上。   “长胡子快跑!快跑!不然这些税官一定会请大兵杀你全家的。”   不知道哪传来了一声喊叫,那是如此清晰的传到了长胡子的耳中,长胡子一下就愣住了。   跑?他往哪跑?似乎在这一瞬间,长胡子已经看到自己族人被杀光,妻女被掳走的惨状。   “入你娘的!老子卖只羊,你们收税,老子买匹马,你们也收税,现在进城见个人,你们还要收税,老子跟你们拼了!”   就在长胡子手足无措的时候,人群中一个年轻人突然爆发了。   他从腰间抽出短刀,就向着税吏冲去,很快就把一人捅翻在了地上。   “还不快打杀了他们?杀了他们,谁还知道你是谁?”   又是一声大喊,这是对长胡子说的,正是那个买了他羊的唐人。   霎时间,长胡子感觉全身都通透了,他想也不想,就拔出了腰间的短刀,把绢布让一个族弟看好,返身就杀了过去。   这长胡子,原本就是部落小头领,周围很多人都认识他。   一看长胡子都反了,似乎这些税吏战斗力并不强,加上人群中不断有人叫着去杀税吏,本来准备跑了数百民众,立刻就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三四年来,他们受尽了税吏的欺压,长胡子这种部落小头人,只是被收一点不算很高的税,而在其他普通民众,那几乎都是剜肉了。   现在一看有人领头,许多人纷纷返身就杀了过去。   整个伊州东城门的税吏不过就是二十来人,虽然也备了枪棒,但哪是数百愤怒民众的对手。   更别说人群中的陈家兄弟还暗藏利刃,几个强壮的税吏打手,都被他们给解决了。   而方才在城头上嚷嚷着要杀光他们的军将,看见这些民众暴动之后,竟然出乎所有人预料的一哄而散,这一下更加激起了民众的兴奋。   很快东门的税吏们都被剁成了肉泥,正在长胡子等人畅快大笑的时候,又有一个声音响起。   “斩草需除根,杀人务尽,不如尽杀城中税官,再请陈都督出来主持大局!” ###第四百三十三章 姜还是老的辣   陈廷骁乐呵呵的看着陷入了暴乱中的伊州城,此时,‘杀税官’的呼喊声,已经响彻全城。   而且伊州民众的暴乱,还带动了一个对税官最不满的群体,那就是商路上的行商。   在现在丝路上,河西的商税之最合理的,进入沙州敦煌的时候,就必须到敦煌城的凉国户部官员那里申报,户部也配备了熟练的老商人来估价。   这些老商人大多是年纪大或者腿脚不便,不能继续做行商的,他们的估价一般都很准。   估完价值之后,需要拿着户部给了条凭,到凉州缴纳商税。   而在这之前,行商们不用缴纳一点的商税,只需要没到一个州城,缴纳少量的过境税。   也就是说,不管多少货物,只要缴纳了一道商税,就可以避免被到处雁过拔毛。   但在高昌回鹘可就不一样了,龟兹收了,高昌城也收,到了伊州,照样也不会少。   而且仿佛是比赛一般,一个地方比一个地方重,行商们早就苦不堪言了。   这下伊州百姓引爆的反抗税吏的大潮,直接就被行商们给利用了。   他们大多不是伊州本地人,杀了人直接跑路就行,而且他们货物量巨大,能逃一次税,就是一大笔钱。   很快,由于有这些充沛武德的行商加入,这场风暴很快席卷整个伊州城。   不单是下面的税吏,就是拥有断事官头衔的几个仆固家宗亲和他们的家眷,以及投靠的本地人,都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大兄,该咱们进城了,只要控制住局面,这伊州,就重新归咱们陈家了!”   一伙陈家的兄弟,都喜笑颜开的恭喜陈廷骁。   他们早就对被夺走伊州大权,特别是收税权极度不满了。   笑容中,全是畅想日后自己也能成为包税官,可以在耶娘老子面前显摆自己的英勇。   可就在这时候,他们身后一阵马蹄声响传来。   陈廷骁诧异的跑上一个山包,向马蹄声响起方向看去,最少有三百骑兵,正在从各个方向朝他们逼近,而且打的是他们陈家的旗帜。   陈廷骁傻眼了,因为他看见那面巨大的陈字旗帜下,正是他的父亲陈辉耀。   “逆子!你干的好事!”陈辉耀并不怎么愤怒的一鞭子,抽到了陈廷骁身上,随后大手一挥。   “二房控制东门和北门,四房和五房的子弟分别控制西门的南门。   八郎直接去通知守城的三郎,让他立即平息骚扰,那些杀了人的行商全部逮住,一个也别放走,这损失可得他们赔。”   陈廷骁顿时感觉,心里一阵空落落的,他费尽心力策划了好多天。   好像……,好像是被他爹给摘桃子了啊!   眼看着身边的族亲按照吩咐,陈辉耀满脸得意回国的头来,啪嚓给了陈廷骁脑袋上一巴掌。   这是陈廷骁第一次在他这个素来严肃沉稳的父亲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就你这三脚猫功夫,想到了杀税官逼你老子造反,但就没想到,要怎么控制局面了吗?   老子不来,就你手下这个几个弟兄,能压制得住已经狂暴的百姓?能让有甲有刀的行商听你的话?   老子今天要不来,伊州城马上就要自相残杀了。”   陈廷骁听的目瞪口呆,“耶耶,你……你早就知道了?”   “老子当然知道,不然你以为守东门的你三叔,为什么会听你指挥?你毛长齐了吗?就敢去号令你三叔?”   “可是,大人既然知道这一切,为什么在大凉天使来的时候,为什么不同意呢?”   陈廷骁第一次觉得,有些不认识他这个在他心中,总是推卸退让的父亲了。   陈辉耀嘿嘿一笑,“扔出套马索就能驯服的野马,你还会珍惜吗?   张天王老子跟他十年前就在楼兰城厮杀过,那个来找我们家的天使,就是当年坑了我们家上千贯之人的兄弟。   要跟着这样的大王,你不让他看清你的重要性,怎能卖个好价钱?”   陈廷骁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十六岁的‘幼小’心灵,第一次被自己的父亲好好上了一课。   他自认为天才般的计划,几乎是赤裸裸的被人利用了。   “还愣着干什么,老子去稳定伊州城,你赶紧带上族中弓马最娴熟的儿郎,飞马去联络那位凉国天使。   就说你的计划被老子看穿了,现在虽然控制了伊州城,但某正在犹豫。   这么一说,相信天王的赏赐,就会泼天般的洒下来了。”   ……   莫贺延碛,星星峡口外,张昭亲率三万大军,经过不到三天急行军,三万大军就走出了从敦煌到莫贺延碛西部,这三百多里路程。   到了这里,大军就要分南北两军行军了。   白从信与慕容信长带着四千人,只是稍微休息,就立刻开始北上。   他们不光是要快速到达沙陀碛外的咸泉镇,还要一路上开路搭桥,留下标记。   张昭则正在给满脸激动的冯晖布置任务,他把蛮熊、顿珠和王通信三人都留给了冯晖。   这些人可是他的心腹,其中光是隶属于憾山都的步军就有四百之多,是张昭身边,最重要的武力。   至于为什么不让蛮熊等跟他走北线?这是因为蛮熊这种大吨位的重步猛士,不太适合长途奔袭。   虽然也不会完全不行,但不是最合适的,吃得多,穿的重,马儿托起来费劲,所以张昭干脆让他们与冯晖一起行动。   而且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夺取伊州之后,南路军是要直接去高昌的。   这样他们肯定会遭到高昌回鹘军队的猛攻,步兵多骑兵少,正适合结寨固守,拖住高昌人。   冯晖当然也知道张昭让他带南路军的用意,不过嘛,银枪效节都从来不怕打恶仗。   当年梁晋胡柳坡之战,王彦章率梁军结阵而来,晋军惊恐崩溃不能止,连猛将周德威父子都战死。   唯有银枪效节军顶住压力,猛攻梁军使李存勖转危为安。   所以,银枪效节都从来不怕恶战,他们只怕是你给不够钱。   不过呢,现在银枪效节都早就没有了,冯晖跑到凉国来,也不是来张昭这赚钱这么简单。   作为非代北武勋集团出身,冯晖这些河北人,恐怕只有在张昭这,才能成为最顶级的武勋,得到福泽子孙的富贵了,这才是他最重要的想法。   “从伊州往西行,大约四百里左右,有一城名曰蒲昌,这是昔年大朝西州天山军的驻地。   从行商处得报,此城尚可住人,距离高昌城,也不过一百六十里。   你十月初一之前,务必到达蒲昌,大张旌旗,让颉利毗加以为是我大军已到。   若坚持十五日以上,北路军主力必到,我给你算首功。”   此时的蒲昌就是后世的鄯善县,正好是高昌东面的门户。   只要能拿蒲昌,高昌城内的颉利毗加,必然就要出动大军。   那时候攻下庭州城的北路军飞速赶到,高昌回鹘就完蛋了。   冯晖拱了拱手,直接一个肃揖礼弯腰下地,“请天王放心,别说十五日,就是三十日,某也能守住!”   张昭正要再说说,万一伊州陈家不愿意归顺该怎么办,就听远处卫兵来报,伊州来人了。   陈廷骁带来的四个族人,都是陈家儿郎中的佼佼者。   作为隋初被隋文帝从江南迁来的南陈宗室,陈家实际上也是很有武德的。   与后世印象中江南都是文弱书生不同,实际上江南之地的汉人一直都是很能打的,不然怎么能把江浙一带那么多的越人给同化吞并呢。   江南文弱和这个印象,实际上是明朝形成的。   当时明朝都城在遥远的北京,江南也以及成为了全国税赋第一的地区。   要是还民风彪悍,个个都跟东阳矿工那么能打,北京城的皇帝,哪还睡得着,势必不能让江南再尚武啊!   不过这个时期,虽然有了扬一益二的说法,但整体来说,还是北方经济占优势。   因此江南之人还是很能打的,这些南陈宗室,能从隋末挺到此时,足足挺了四百五六十年,不能打早就被人吞并了。   此刻张昭看着陈廷骁等五人,他们身材魁梧,面上虽然还带着少年人的绒毛,但虎口老茧横生,手指上非常明显存在着长期戴扳指留下的印记,当即就非常满意了。   “诸将观陈大郎,可有昔年左羽林统军的风采?”   张昭指着陈廷骁问道,这可是了不得的评价。   当年张昭他们东归,慕容信长也是十六岁左右,差点没把马杀才这样的老将给打翻了。   当然,陈廷骁离慕容信长还是有一点点距离的,不过众将都知道张昭说着话的用意,当即纷纷夸赞。   陈廷骁也是心潮澎湃,凉州薛白袍,武威胜子龙的名声,哪怕在伊州,也是大名鼎鼎。   “可愿意跟在某身边,如此等英雄少年一般?”   张昭指着身边的赵匡胤、王审琦、李孝节、折德愿等人问道,这都是他身边的少年英豪。   陈廷骁当即就跪了下来,“愿随天王纵横天下!”   “好!”张昭当即决定把陈廷骁留在身边,也在一定程度上留作人质。   同时命武原儿率一百精骑随其他两个陈家子弟去伊州,接过伊州城防之后,再让大军进城。 ###第四百三十四章 天下风云初动   平卢节度使驻地青州,节度使署衙中,杨光远及长子杨承祚正在密谋。   因为杨光远越想越窝火,觉得自己被后晋朝廷PUA了。   说好了让他与邺都的杜重威交换移镇,结果过了东京,就让他移镇平卢。   若非杨光远当时没带多少财货,随行还有三百甲兵护卫,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这青州地狭民贫,哪能和人口繁华,还是东京北面门户的邺都相比。   他本来和杜重威约定好了,各留一千骁勇之士给对方掌控。   结果杜重威倒是去了西京洛阳,把他留下的,用全洛阳搜刮出银钱养起来的虎狼之士给掌控了。   而他则来到青州,以前的钱都白花了。   杨光远的长子杨承祚也是窝火的很,石敬瑭一死,他这驸马都尉马上就不吃香了。   下召改镇平卢的时候,他想要公主去皇宫求告,结果石重贵连宫门都不让进,使得杨承祚大失颜面。   “大人,东京那边有消息来了,景延广这田舍奴把契丹使者给骂回去了,还是称孙不称臣,看来与契丹人的大战,在所难免了。”   杨光远的次子杨承信喜气洋洋的从外面跑了进来,对于他们来说,景延广去挑衅契丹,就是他们的机会。   “动手吧大人!这次咱们在西京捞的钱养的兵,全便宜杜重威了。   现在景延广敢把咱们移镇平卢,那他以后就敢把咱们移镇邠州静难军,延州彰武军那种面对凉国的苦寒之地。”   杨光远眉头紧皱,他还是有一点下不了决心,看着长子杨承祚急不可耐的样子。   这位算是久经战阵,知道契丹人是怎么回事的瘌痢头节帅,迟疑的说道。   “契丹人诡诈多变,耶律德光更是素有南侵中原之心,这石敬瑭已经将燕云十六州都出卖了,我等还能给出什么条件?   总不能再将定镇二州也给卖了吧?   定州就是后世河北定州,镇州则是河北正定县,两个地方相当于后世的保定和石家庄。   在石敬瑭出卖燕云十六州之后,后晋朝廷以正、定、深、赵等州,建立了一个用城池组成的堡垒型防御链。   勉强可以达到稍微限制契丹铁骑,不让他们肆无忌惮南下的程度。   若是要再将定镇二州出卖的话,黄河以北就再也没有能阻挡契丹人的地方了。   对于杨光远的迟疑,杨承祚显得毫不在乎,他把头一摆,毫无廉耻的说道。   “石敬瑭卖得燕云十六州,我杨家为何卖不得区区定镇二州?   大人还看不清如今的时局吗?朝廷上下皆欲使我父子死而后快,若是卖了定镇二州,还可以做个河南天子。   大不了就沿黄河一线修筑要塞,断绝浮桥,每年冬日凿冰防冻来防御契丹人。   若是不出卖定镇二州,那就等着哪一天朝廷突然派天使上门,把我们的头砍了去吧。   杨光远被杨承祚说得默然无语,自从他们父子在西京洛阳杀了范延光尝到了甜头开始,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戕害了西京洛阳百姓、行商以及各级官员,不下两千人。   虽然这也是战乱不息的五代,他们父子在西京洛阳杀的人也不算多。   但要论残忍的程度,恐怕往前也就是昔日黄巢手下的吃人将军秦宗权。   往后得再过几年,那位喜吃人肝的晋昌军节度使赵思绾,能与之相比了。   现在杨光远可以看见的是,后晋朝廷不论文武,上到天子,下到军校,确实都有杀他们之意。   想到这些,他把手在扳足上重重的一锤,“我儿立刻去让掌书记修书一封,选能言之士,呈递与契丹皇帝陛下,邀约他率军南下,共谋中原。   再把咱们从洛阳得来的金银,与平卢军的上下兵将共享,让他们跟我们一同起事。”   杨光远安排的不错,但杨承祚做有点迟疑。   “大人,我们从洛阳搜刮的钱财,都兑换成了河西银票了,且都是一千贯贯一张的大钞,如何分发的下去?”   杨光远说是共享,但实际上是只准备出五万贯左右。   这一千贯一张的银票,五万贯才五十张,这能收买的到几个人?   到时候上边的牙将拿了银票不给下边的牙兵分,反倒是要坏事的。   而且杨光远也很是舍不得他从范延光那儿搜刮来的钱财,想了一想,干脆把心一横。   “那就召集众将,某亲自与他们分说,等起事之时,就将淄州搜刮一空,以供军用。”   此时的平卢节度使治下有两座大城市,一是署衙所在的青州,再就是青州以西的淄州。   以平卢节的区区几千兵力和杨光远几百心腹牙兵,一旦起事肯定不可能青州、淄州都守,必然只能守一个地方。   所以杨光远准备放弃淄州,用淄州的财货,收揽青州平卢军牙兵的心,然后固守青州一带等契丹大军南下。   ……   契丹,哦,现在该叫做辽国了,东京辽阳府中,耶律德光一面命人四处购买各种珍宝锦缎,做出要为母亲述律太后十月份生辰,大肆庆祝的表象。   一面则暗中命令左右皮室军勤加操练,还征召了大量的奚人、渤海人。   并且在取得述律太后的准许后,还动用了述律平的私军-属珊军,做好了南侵的准备。   而耶律德光的这些操作,也确实成功麻痹了后晋朝廷。   以后晋朝廷在契丹境内少得可怜的眼线,别说准确,就是在大致上把契丹动向都做不到,很快就被耶律德光的小动作给骗了。   这导致石重贵除了在黄河以北的贝州,囤积了大量的军需粮草以外,根本就没有其他防御性的举措。   相反,反倒是赵延寿通过在河北的细作,已经探明了后晋朝廷囤积军需物资的地方就是贝州。   双方首先在情报上相差了一个等级。   而杨光远的来信,对于耶律德光来说,只不过是更加坚定了他南下惩罚后晋的心而已。   因为他已经看清了这些中原武人的德行,别说是与他没有什么交情,还顶着一个瘌痢头,让人望而生厌的杨光远。   就是被他当作义子对待,一直在他身边跑来跑去的中年帅哥赵延寿,耶律德光也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把它再扶持成中原皇帝。   这个中原皇帝,耶律德光是打算自己做一做了。   而赵延寿当然不知道这些,他还在作着耶律德光能让他做中原皇帝,建立大燕王朝,成为燕太祖的美梦。   此刻听闻杨光远有使者到,赵延寿立刻就兴致勃勃地求见了耶律德光,要求作为先锋。   耶律德光眼见万事俱备,当下也不含糊,直接任命赵延寿为先锋。   调给他奚人部族军两万,山后的妫、云、应、檀等州汉兵两万余,加上赵延寿的几千人,合计五万,命他作为先锋起兵南下。   耶律德光自己则率左右皮室军、属珊军、七部族军和渤海兵八万人,号称十万作为主力在后面押阵。   ……   张昭这边,经过十五天的长途跋涉,他率领的中军主力九千人终于也到达了咸泉镇。   而咸泉镇也不负它这咸泉的名头,这实际上是一个大约只有四五百平的小水洼,湖中之水,果然是淡淡的咸味中带着苦涩。   不过,张昭抬起头看了看四周沙陀碛那荒凉的沙地,顿时觉得能在这沙漠之边缘,出现如此一口泉,也算是难得了。   刚刚修整完毕,白从信就策马亲自来报。   原来按照行商们提供的情报,作为高昌回鹘夏都的庭州,本应该只有两三千军马的。   但等白从信到了之后,整个庭州却已然戒严,光是城外来回巡梭的骑兵,就不下上万。   左羽林卫的探马根本就没法抵近侦查,装扮城行商的锦衣使者进了庭州城,也就没见人再回来,看来是被扣住了。   这就有些奇怪了,张昭挠了挠头,按说不应该呀!   知道大军具体行动时间的行商,都是经过河西商会精挑细选的。   人人都有大利益和家眷在凉州,他们是不敢向任何人,透露任何情报的。   而就在半个多月前,张昭还派出了最后一批使者,前往高昌回鹘的王帐面见颉利毗加,还在用自去王号麻痹高昌回鹘上下。   总不能颉利毗加马上就反应过来了,然后在一个半月之内,就从高昌王城来到了庭州。   张昭缓缓摇了摇头,要是颉利毗加这么好对付,敢马上发生大战的时候,离开坚城高昌跑到庭州来,那反倒是个可以轻易拿下的对象。   不过这个情况确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因为在出发之前,张昭主持过军议,已经将高昌回鹘的人口军队,都做了细致的分析。   整个高昌回鹘,就算把牧民都征召起来,也不过就是六七万人的规模。   他们根本没有派出这么多军队屏蔽庭州的能力,除非他们把所有的部队都抽调到这边来了。   白从信拿着地图,开始在地图上仔细地分析了起来,忽然,他指着庭州西北的方向,看向了张昭。   张昭也稍微一愣,怎么把这个家伙给忘记了?   身边的李存惠看到了张昭手指的方向,他摸了摸下巴问道。   “大人的意思是?这庭州城出现的大批骑兵,有可能是从七河之地来的葛逻禄人呢?”   慕容信长也点了点头,“伊州陈家传来了萨克图要与高昌回鹘联姻的消息,颉利毗加也知道我们即将对他发动进攻。   那么很有可能会通报给萨克图,让他出兵救援,这是说得通的。   那么咱们,应该正好撞见了前来救援的萨克图麾下葛逻禄人。”   嘿嘿!张昭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要是这样的话,倒省着他去找萨克图了。   张天王当即做出了决定,“与其咱们在这里胡乱猜测,不如存惠儿你与慕容延钊二人各带一百精骑,去抓一伙舌头回来。   要是这些人真是七河之地的葛逻禄人的话,咱们不妨就在这庭州城外围歼了他们。   然后再打着葛逻禄的旗号,骗过高山回鹘在白水涧道的守军,直插高昌城下。 ###第四百三十五章 果然是熟人来了   庭州城中,果然是萨克图到了。   这位庞特勤的子孙,长相其实非常汉人化,除了有个汉人中不常见的鹰钩鼻外。   萨克图今年已经四十一岁了,比起张昭,也就大了十一岁左右。   但是两人的面相,至少相差了二十岁以上。   张昭留着几缕修剪标志的小胡子,一副还能被称为帅气小伙的样子。   萨克图却满脸沟壑,脸色黑中带些许红色,手上满是风雪侵蚀的痕迹,给人一种饱经风霜的感觉。   实际上也是如此,在突然崛起的大业被张昭打断之后,萨克图这十年来,一直都不好过。   当年疏勒被攻破,不但让他失去了王后以及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还失去了宝贵的根基之地。   破虏州外一场大战,他率两万余精骑,硬是没拿下张昭成分复杂的七千多人。   要知道,萨克图的两万余人最少一万五千人是很有战斗力的,而张昭真正能战的,不会超过三千人。   这一战,彻底打碎了萨克图辛辛苦苦十几年建立起来的威信,连十五岁的长子巴依塔什都战死了,他只能在几百心腹的护卫下,逃往赛里木湖一带。   不过,萨克图没有气馁,他利用七河之地各个葛逻禄部族之间的矛盾,重新坐稳了布格拉汗的位置,并且有能力抽调数万大军重返疏勒。   但是这次更惨,他竟然被李圣天给击败了!   这一场战败的打击,远比破虏州城下的战败给张昭的打击更大。   因为谁都知道,李圣天并不是一位马上君王,现在连他都能轻易击败萨克图,可见大汗的天命已经不在萨克图身上了。   果然,战败回到七河之地,手下的部族就开始反对萨克图。   他又只能带上几百心腹离开,往西一路跑到了花剌子模海(咸海)边,在乌古斯人的地盘上才立稳脚跟。   不过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萨克图·布格拉汗已经要成为历史的时候,萨克图经过两年的招揽,竟然又带着数万部众,几千骑兵回到了七河之地。   这次萨克图学乖了,他放弃了曾经的喀喇黑汗布格拉汗的架子,开始只把自己当做一个葛逻禄人的大汗。   为此他放弃了天方教,重回了摩尼教的怀抱,也不把原本喀喇黑汗国内的居民,当做他的子民了。   脱下了这些包袱后,萨克图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领葛逻禄人南下,四处劫掠那些原本是他子民,甚至还有些希望他能回来的回鹘人。   这样做的效果是显著的,虽然萨克图失去了曾经子民的支持,但成功得到了葛逻禄人的支持。   以至于高昌回鹘的颉利毗加为了不遭到萨克图的袭击,都愿意与他联姻,并嫁女儿给他了。   不过你以为萨克图,这次是来救援高昌回鹘的吗?   不对!他是来捞好处的。   虽然张昭跟他有血海深仇,他王后曹氏都给张昭生下两个女儿了,他亲女儿也说不定被……   但萨克图丝毫没有要找张昭报仇的意思。   拿什么报仇?   原本喀喇汗国的时候,萨克图还可以养得起数百具装甲骑,那是因为疏勒和焉耆有很不错的钢铁冶炼基础。   可是到了七河之地,别说打造铁甲了,一把破铁刀都珍贵的不得了。   葛逻禄部族的冶铁能力,仅限于可以修修补补。   把矿石挖出来再冶炼,也不能说没有,但很可能只能与汉地一个小铁作坊相当。   就这些装备,凭什么找张昭报仇?   萨克图现在想的,就是能捞到什么好处,就捞到什么好处,不断壮大自己。   最大的愿望,还是可以收复疏勒,重建喀喇汗国,这样的他就可以获得稳定的铁器来源。   如果寿命够长的话,可能会在五六十岁的时候,建立一个大大的汗国。   所以,这次率领葛逻禄人三万骑东进,萨克图根本都没想过老老实实的来救援高昌回鹘。   从高昌回鹘捞好处,然后带回七河之地,再积攒一些实力以后,就去攻打那个松散的乌古斯人联盟,去担任乌古斯人的叶护。   最后凭借乌古斯叶护与葛逻禄人可汗两个身份,去勾连波斯人。   用帮着波斯人对付怛罗斯李国守的机会,获得波斯的大量铁器,有可能的话,入主萨曼波斯,这才是萨克图对自己的职业规划。   “大汗!灰牙部有两支去北边巡逻的百人队没有回来,已经超过两个时辰了!”   萨克图正准备休息,手下统军进来报告了一个新消息。   萨克图想了一会,方才问道:“他们巡逻时,可曾有本地人作为向导?”   统军点了点头,“有向导,而且向导也没有回来。”   “知道了,小心戒备,明日凌晨就加派人手去搜索,有任何情况,都必须来报告!”   萨克图也没什么别的好办法,因为这种部落军,就根本别想有多好的纪律。   这两个百人队长时间不归,要么是抢劫了附近的小部落逍遥去了,要么就是抢劫了什么行商,躲起来分赃去了。   庭州作为高昌回鹘的夏都,比起七河之地来说,还是算富庶的。   因为到了庭州以后,萨克图手下的部落骑兵,就有些忍不住了,抢劫、强奸乃至杀人的都不少见。   萨克图也只是在太不像话之后,才会处罚一些部族。   在他看来,劫掠自古就是保持军队战斗力的不二法宝,只有不是只顾着劫掠就没什么问题。   当然,萨克图也还是想过,会不会是那哪里来了军队,伏击了这两支百人队?   但思考了一会,萨克图留否定了这个想法,要悄无声息的伏击两支百人队骑兵,没有五倍的兵力是做不到的。   不!就算有五倍兵力也做不到一个不漏,除非是五倍兵力以上,战斗力也处于碾压的状态。   ……   被李存惠和慕容延钊抓回来的庭州骑兵,连一百人都不到,因为其余一百多人,都被他们全部杀死了。   这种抓舌头的伏击,讲究的就是狂风暴雨般的痛打。   矫健的河西折耳马加上全员装备角弓弩和环锁铠,被伏击的庭州骑兵,几乎都没反应过来。   张昭没想到,一猜就中,竟然还真是萨克图带着葛逻禄人来了。   明白了敌人是谁之后,这一切就好办了。   审问得知,萨克图的三万骑兵中,一万五千人就驻扎在庭州,一万人驻扎在稍南边的神仙镇等周围,还有五千人则要更往西南一点。   城中的一千余高昌回鹘骑兵,包括前来迎接萨克图的高昌庭州都督,都已经被萨克图给控制住了。   至于就三万人为什么要这么分散?那是因为庭州附近就是沙漠,实在无法承担几万人长期驻扎,所以必须要分散兵力。   这从张昭这里就看得出来,他这一万三千人已经把咸泉之水,喝的开始明显下降了。   “大王,葛逻禄人素来狡诈无信,其众虽然悍勇,但军备和纪律都很差,更是贪婪无比。   不如我们明日让人伪装成行商,吸引庭州城的葛逻禄人出来劫掠,然后两面夹击。”   弄清楚了是谁,琼热多金显得很是兴奋,好久没打这么痛快的骑兵对决了。   而且打葛逻禄人比打党项人更起劲,总有一种正在开疆拓土的感觉。   “大王,葛逻禄人穿过千里沙陀碛而来,到现在为止也不过就是休息了八天。   而且他们还是分散驻扎,不过一万余人,就算神仙镇的骑兵支援来得快,也就是两万五千人。   以我们一万三千精骑的战力,完全可以击溃,不如直接大张旗鼓围住庭州,堂堂正正的消灭他们。”   不过李存惠有不同的意见,他觉得搞什么伪装引诱太麻烦了,直接以力服人更好。   “老白你来说说看!”张昭转头问后边的白从信。   白从信早就习惯了张昭这种奇奇怪怪的称呼,他没有思考直接回答道。   “庭州地处沙陀碛边缘,周围并无多少林木可以藏兵。   硬要藏就只能暂时在荒碛中等候,杀出去至少需要一刻钟左右,这对作为诱饵的袍泽来说,是很危险的。   所以臣赞同李统军的意见,我们尽起大军直接到庭州城下,只留往西穿过沙陀碛的一条路,逼葛逻禄人出来决战。   他们要是不出来,就这些狄夷的守城手艺,只会死得更快。”   “白总兵说得对,咱们兄弟当年只用三千人,就能把萨克图两万铁骑打的大败,现在还怕他这点连甲都不多游骑?   多金一会咱两冲在最前面,再为大王带回一个萨克图的王后!”   李若泰不愧是于阗王族和大唐皇室的混血后人,高情商的话说的漂亮,一下就把建议被否的琼热多金,说的开心起来了。   “兄长说的对!请大王下令吧!咱们这次,可不能让萨克图这豚犬给跑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 这是葛逻禄人还是后晋军队   葛逻禄人,他们原本是属于铁勒人的一支。   与回鹘人、拔悉密人、乌古斯人一样,都是说古突厥语的游牧民族。   不过,或许说葛逻禄人是游牧民族并不准确,只能说他们大部分人处于游牧的状态,但是还是有少量的人学会了农耕。   当然,这最大的原因,是大唐时期全球气候温度比较适宜,阿尔泰山以北也能进行小规模的农耕。   而等到唐末小冰河时期来临之后,葛逻禄人就在苦寒天气的逼迫下不得不向南迁移。   大家都南下,人多地少,必然就会发生动乱,然后他们就和回鹘人、拔悉密人一起,攻灭了西突厥汗国。   其实不光是中原王朝在小冰河时期,容易遭到草原民族的袭击,事实上,在这之前,草原民族就已经进行了一轮优胜劣汰。   不过,西突厥的灭亡,并未让葛逻禄人上台,群龙无首的他们,反而在庞特勤西迁之后,又臣服于回鹘人,成为了喀喇汗国的重要组成部分。   而由于葛逻禄人生活的地区,一直处于阿尔泰山以北,巴尔喀什湖以东,这地方气候寒冷干燥,生存条件艰苦。   所以,在让葛逻禄人拥有了热情好客和英勇善战的两种特性之外,又赋予了他们最残酷的草原民族特性。   简单来说。就是他们最喜欢的操作是抱大腿。   这在草原民族看来,无非就是生存的智慧而已,但是在其他人看来,特别是张昭这样的汉人眼中,葛逻禄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反复不可信。   他们背刺过昔年的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也背刺过收揽他们的西突厥汗国。   所以在准备干掉萨克图,以及庭州城一万五千葛逻禄骑兵的时候,张昭没有做预案,因为他根本没想要收服多少葛逻禄人。   ……   咸泉镇距离庭州大约有四十里左右,这个距离对于骑兵来说并不算远,不惜马力的话,一个时辰之内就能赶到。   所以张昭并没有显得很急迫,而是在寅时初刻让士兵们都吃饱之后,寅时末开始全军出动,向庭州城逼近。   当然,张昭如此不急躁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他此战的主要目的是吞下整个高昌回鹘汗国。   对于远在七河之地的葛逻禄人,张昭目前并不准备把他们纳入自己的统治范围。   这些家伙在七河之地,一共有十几万帐,在此刻的安西来说,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如果张昭把他们纳入了统治范围,那么就很难对他们进行有效的封锁和限制。   一旦让这些人有途径通过安西获得铁器之后,恐怕会成为庭州的巨大威胁,所以张昭干脆不准备收揽他们。   这样就可以在庭州和轮台也就是乌鲁木齐附近,组建一个针对葛逻禄人的封锁网。   不允许哪怕一小块铁制品,流入他们的部落,以此达到削弱控制葛逻禄人的目的。   ……   作为一个草原民族,葛逻禄人最喜欢的颜色是黑色,很多草原民族都有这个喜好。   因为草原上,最好获取的最显眼颜色,就是黑色,红色对他们来说,还是太奢侈了。   所以当白从信和慕容信长,各率两千精锐抵达庭州的时候,率先看见的,不是庭州城低矮的城墙,而是沿着城外白羊水一溜烟的黑顶帐篷。   作为一个相当善战的草原民族,葛逻禄人没有都缩在庭州城内。   因为他们是全是骑兵,要是被困在城市中,那还怎么机动。   因此城中只有萨克图最心腹的两千人,其余人等都是扎营在城外的。   按照出发时的布置,白从信率部,先是在距离葛逻禄人大营五里左右的位置潜伏不动。   慕容信长则把左羽林卫的一千骑兵交给白从信,自己则亲率一千精骑绕到另一边。   随后双方在约定时间,一起从西南和西北两个方向进攻。   慕容信长这一千人,所有战马的蹄子,都用厚厚的兽皮或者白棉布包了起来,这非常考验战马的训练程度。   因为一般的马儿你把它的蹄子给包裹起来,它第一反应就是恐惧和害怕,至少是想甩掉蹄子上的东西,根本无法听从命令。   但慕容信长这两千匹战马,对此早就习以为常,没有一匹马儿躁动不安。   同时,一千骑兵口中都含着一根刻了名字的木棍,到了指定地点后,军官首先检查的,就是士兵口中的木棍还在不在。   凡是不在的,一律剥夺一级勋阶,没有勋阶的,就会被打入敢死队,能活下来,罪责抵消,不过一般都很难活下来。   同时,在人含着木棍的时候,马儿的嘴巴也会被缠住,以免它们发出过大的叫声。   ……   白从信麾下三千人,全部都下了马,非常默契的掏出用盐炒过的黄豆,开始喂战马,白从信自己则掏出了一个制作非常精良的沙漏。   这是张昭到了凉州后,开始在高级军官中推广的计时器。   比起现在流行的泻水型刻漏,沙漏这种还要一百年左右才出现的计时器,有一个最大的优点,那就是它极少受天气的影响。   主要是不会蒸发和结冰,从而影响计时的准确性。   张昭让工部制造的这批沙漏,比起一般的还更加准确,连里面的沙子重量和颗粒大小,都是经过工部匠人筛选好的称重过的,误差极小。   白从信看着这个小小的沙漏,这是一个两刻钟的沙漏,等它走完,不管慕容信长到没到位,白从信就要立刻发动袭击。   如果慕容信长提前到达,就会引爆特质的火雷作为提醒。   时间已经到卯时末了,也就是早上七点,白羊水边的葛逻禄人,开始不断有人起床活动。   军官们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在外警戒的小股骑兵有没有回来。   葛逻禄人,一般有三大姓-谋落、踏实力、炽俟。   萨克图到了七河之地后,就把其中实力最弱的谋落部,提拔为了心腹。   从此谋落部,就成萨克图的坚定支持者,所以随萨克图一起住在在庭州的,大部分就是谋落部的人。   葛纳啰正从美梦中醒来,他是个身材矮小,但浑身都是肌肉的‘壮汉’。   这种身材的人,往往都是最好的骑手,力量足但体重小,简直就是为马背而生的。   作为谋落部的小王子,他也是第一批投靠萨克图的人,因而在萨克图成为了葛逻禄人事实上的叶护后,葛纳啰得到了极为丰厚的回报。   他麾下的牧民,很快就从两千帐,膨胀到了七千帐。   身边传来了低低的啜泣声,葛纳啰丝毫不以为意,反而还咧着嘴大笑了一声。   这是高昌回鹘庭州都督的长女,萨克图进城后,不管这个女子已经嫁人,顺手就赏给了葛纳啰。   “你们回鹘人的好日子过得太多了,女人已经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了,但愿你阿妹不是也这么细皮嫩肉禁不住侍弄。”   听到葛纳啰的话,正在抱着一床棉布被子哭泣的女子猛然瞪大了眼睛。   这是一个小巧的白皮肤美人,与浑身黝黑,丑的仿佛潘子一般的葛纳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回鹘小美人突然惊叫了起来,“依娜才十三岁,你答应过我不会欺负她的!”   葛纳啰回头嘿嘿一笑,“我是答应过,但我现在又改主意了。   我们葛逻禄十三岁的女子已经出嫁了,你们回鹘人十三岁的女子还需要姐姐保护,真是太脆弱了。”   “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   床上的回鹘小美人,还处于安全感被彻底击碎的阶段,嘴里惊惶的喊叫着。   葛纳啰已经穿好了衣服,他回头淫邪的一笑。   “今天晚上,我需要看到一个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依娜,不然你们父亲的性命,就没人能保的住了。”   “亦纳勒,西北和东北两边的五个十人队,今天又没有回来,阿哈德苏巴什想要带五百骑去侦察。”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卫兵的喊声。   亦纳勒就是王子的意思,乌古斯人、葛逻禄人用来称呼自有部民的首领,苏巴什则是对统兵大将的一种称呼。   葛纳啰快步走出帐篷,他皱起了眉头,前天出去巡逻的两个百人队,就没有回来,这时候又有在外警戒的五个十人队失去了联系。   那这就绝不是出去劫掠能解释的,一定是不知道什么地方出现了敌人。   “快去向叶护报告,让苏巴什带一千人去,五百人并不……”   葛纳啰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轰隆的一声巨响。   他诧异的冲出帐抬起头向天上看去,清晨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完全没有要下雨的意思,这雷声是从哪来的?   不过,他马上就不疑惑了,因为整齐的马蹄声已经响了起来,连大地都仿佛在轻轻的颤抖。   葛纳啰的营帐扎在一个低矮的山包上,因为这样可以方便他指挥,抢过侍卫的马,葛纳啰飞奔出了主帐外。   直见一两里外,两支骑兵排出整齐的锋矢阵型,如惊雷般扑向了两边,而唯一给他主帐往西,留下了一条通道。   慕容信长一直潜越到了里葛逻禄人营帐不到两里的地方,才发出信号,挥军猛冲过去。   此时葛逻禄人的营帐是呈¤型布置,中间是处于地势较高区域的主帐。   在主帐之外,四方各延伸出去了一些零散的帐篷,作为主帐的屏障,当有敌人进攻的时候,可以作为阻拦。   而慕容信长和白从选择极为大胆,他们选择了从零散屏障帐篷的缝隙中穿过去,直接去打主帐。   这样的好处,是很快可以将混乱中主帐的大部分人,从这个占据地利优势的地方挤出去。   但坏处就是相当于是一头扎进了敌人的肚子里面。   虽然有可能把敌人搅个肠穿肚烂,但也有可能被敌人吃掉。   首先靠近的还是慕容信长这一千人,因为白从信是在五里左右的位置等他的信号,但慕容信长却是在两里不到的位置发起进攻。   所以他比白从信先冲进葛逻禄人的营帐。   葛逻禄人的反应也很快,在最开始的慌乱后,并未遭受到直接冲击的零散帐篷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当然,这个反应速度快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他们外面零散帐篷的战士基本没有甲。   他们的武器不过就是一张弓,一壶箭和用各种材料制成的斧锤,所以反应速度可以很快。   眼睛一睁,跨上战马拿上弓,这就是算是完成了准备。   当然,这方是方便了,但杀伤力,还是很可怜的。   他们看着慕容信长一千人从缝隙中钻了过去,立刻就呜哇叫着在从两边夹击了过来。   漫天的箭雨飞驰而至,但是慕容信长前边五百人都是半具装,也就是骑兵身着棉甲,马儿在腹部有一截垂下去的扎甲保护。   整体人马甲的重量不超过五十斤,这样既有一定防御力,也能在最大程度上不牺牲速度。   而葛逻禄人,很多人连铁箭头都没有充足的供应,看着是漫天的箭雨飞蝗般的射到,但除了造成一点点心理上的紧张以外,竟然连一个骑士都没射下马来。   而慕容信长后边的五百骑,由他的心腹悍将章西豹统帅。   这五百骑是内穿三层复合牛皮甲,外套系紧锁子甲的轻甲骑兵。   这些锁子甲虽然是从萨曼波斯缴获的,但到了河西之后,进行一定程度的改进,每一个铁锁子之间的空隙更加的小。   这使得原本喜欢被箭矢挂上的波斯式锁子甲,变得更加细密,连一般的破甲箭,都不能轻易穿透锁子甲的小孔。   内里的复合牛皮甲,又在极大程度上减轻了箭矢的撞击力。   章西豹他们手持的,也是力道较轻的马弓。   这种马上作战的弓一般都只有六七斗,好处是能极大提高骑手发射箭矢的数量和射速,坏处就是威力太小。   不过呢,射这些甲都没有的葛逻禄人足够了。   而且箭矢的威力大小,除了看弓的力度以外,还有一个指标,那就是箭杆的质量。   一般来说,越是笔直的箭杆,能承载的动力就越大。   箭杆弯弯曲曲,歪歪斜斜的,往往在飞行途中,就会将弓弦给予的动能消耗大半。   飞行姿态的好坏,也是决定箭矢威力的决定性因素之一。   所以这就是同样力道的弓,有时候一箭能够破甲,有时候一箭连挂都挂不上去的原因。   同样的,要让箭杆笔直,在没有车床等工业机械的古代,完全要靠匠人的个人经验和技艺,这同样是一个国家综合国力的体现。   章西豹他们手中的箭杆,就远比葛逻禄人直,箭矢也为精钢打造。   所以虽然同样是马弓射出的箭矢,章西豹他们的杀伤力,超出了葛逻禄人一个量级。   葛逻禄人在射慕容信长率领的五百骑,章西豹则在射两边葛逻禄人。   前者几乎没有伤害,后者的伤害只能用恐怖来形容。   乱糟糟聚成一团的葛逻禄人不断的被射倒在地上,然后在损失一百多人,承受不住伤亡之后,轰的一声就溃散了,让他们拿命阻拦,这根本就不是葛逻禄人的习惯。   山包主帐的葛纳啰,一见下面两千多人被五百骑给射的溃散之后,立刻就知道,来人绝不是什么善茬了。   他有两个选择,一是守住营帐,等待庭州城内萨克图两千骑兵来支援,二是现在就出击去击溃当面之敌。   不过此时,慕容信长他们来的太快,匆忙之间葛纳啰没法整队,出击并不是很现实。   想到这,葛纳啰当即命令苏巴什阿哈德,率领一千侍卫在门口迟滞敌人,他则返回去召集人马和整队。   葛纳啰说完,急匆匆往后面跑去了,早些吵闹着要带五百精骑去侦查的阿哈德,却有些怂了。   只看对面那些人,从两千多人射出的箭雨穿过,甲胄上竟然连箭矢都没几根,当即就知道这些人身上全部穿着宝甲了。   这样的铁骑,他阿哈德手下这些穿着牛皮甲的骑兵,拿什么去抵抗?   不过他也不敢违抗葛纳啰的命令,于是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小妙招!’   阿哈德让麾下的骑兵全部下马,组成步兵阵型。   因为要是全员上马去拦截的话,按照对面这个速度,很快就被贴近。   就他们身上这装备,要是被铁甲骑兵贴近一顿猛砍,搞不好他阿哈德自己都得死在这。   但要是下马那就不一样了,这些骑兵明显是对着中军大帐冲过去的,根本不会管自己这些腿脚慢的步兵。   到时会葛纳啰要是组织起了防御,自己就上马跟着冲杀以多打少。   葛纳啰没聚集起多少兵马,那自己建制完整,马儿也还在,逃命总是没问题的。   说干就干,阿哈德迅速让两个十人队去看守马匹,他自己则带着集合起来的七八百人列队,组成了一个步兵方阵。   猛冲进来的慕容信长,以为自己会遇到敌军骑兵的阻拦,毕竟这些葛逻禄人的主帐中,最少有七千多人,怎么也能先组织起几百上千骑兵,来迟滞自己的进攻。   结果等他一头撞进来的时候,顿时大跌眼镜。   除了到处都在乱跑被吓坏了的家伙以外,他竟然碰到了一个数百人的步兵方阵。   他们少部分人拿着长长木枪,大部分人手持步弓,正紧张的看着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慕容信长都有些怀疑,他并不是冲进了葛逻禄人的营帐,而是一头扎进了后晋军队的大营。   稀稀拉拉的箭矢了射了过来,如同阿哈德预料的那样,慕容信长的目标是中军大帐,是要擒贼先擒王,对这种奇奇怪怪的步兵方阵,那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五百半具装甲骑,甚至连还一波弓箭的兴趣都没有,直接就从他们身边飚了过去。   阿哈德刚刚送了口气,准备全军追赶过去看看情况,结果不妨章西豹的五百骑又正好冲了过来。   章西豹的任务就是制造混乱,而这样聚集在一起有建制的七八百人,就是混乱最大的敌人,他当然不会手软。   铁骑旋风般的驰过,一蓬蓬箭雨飞射了过去,正要上马的阿哈德部,顿时就遭了大难。   甲胄破烂,没有盾牌,没有弓弩,没有障碍物,阵型刚要移动。   这步兵面对骑兵被动挨打的所有要素,一下就集齐了。   章西豹本来只想把这伙人吓跑路就行了,可是对面摆出的这个操行,简直是最完美的靶子。   这让章西豹觉得自己要是不打一下,那都对不起这天时地利。   五百轻甲骑兵绕着圈的围着阿哈德的步兵方阵,不断旋转着从各个方向射击。   葛逻禄人乱糟糟的簇拥在一起,不断被飞来的箭矢射翻在地上,惨叫声此起彼伏。   章西豹等人在极快的时间,抛出了五轮箭雨,这些倒霉的葛逻禄人立刻就绷不住了。   不知道谁惨叫一声,带头想要从章西豹他们留的小小缺口跑出去,勉强还可以维持的阵型,猛然崩溃,到处都是乱跑的身影。   见此情况,章西豹立刻将队伍从绕圈骑射,变成了冲击的分散阵型,然后前两排配马槊,其余配马刀,猛然间撞了过去。   逃跑的葛逻禄人在马槊的左锤右打下,很快陷入了更加的更乱。   这让凉国后排骑兵策动战马,只需要轻轻的一挥,就能把露出后背给他们的葛逻禄人轻易砍死,自己这方则几乎是零伤亡的。   前进的慕容信长,还是在这迷宫般的葛逻禄人主帐中,遇到了一些阻拦。   不过毫无甲胄的骑兵,完全无法阻挡他们,往往只需要一个冲刺,这些葛逻禄人就会死伤惨重的溃退下去。   不过,等他到达竖立着象征葛逻禄人叶护大旗的主帐时,葛纳啰已经在混乱中聚集起了四千骑兵,他们较为整齐的跑排成了。   还是特么的步兵方阵。   哼哼!葛纳啰冷笑两声,想不到吧,老子不跟你打骑射。   你这些战马驼着几十斤的铁甲,跑了五里多路了,还是飞速疾驰,现在还打得穿我这三千张弓吗?   葛纳啰可不是把所有人都弄下马,而是还留了一千人作为骑兵分配在两侧,做出机动兵力随时出动。   慕容信长咧嘴一笑,这特么的,是经典的大唐战法或者叫做中原战法啊!   中军主力由步兵组成弓弩大阵,两翼配精锐骑兵。   见此情况,不但是慕容信长笑了,就是身边的武果儿、岳骚奴等人都笑了。   左羽林卫打步战,那可不是吹的,因为他们可是从憾山都中分离出来的。   “章小彪,温逋超,你们两个将注意左右两翼的骑兵骚扰。   其余人等,布弓弩大阵,神臂弓手在前,岳骚奴率飞火将把梨花枪准备好!”   慕容心大声下达着命令,下白马村的章小彪也在慕容信长军中,他想要更大的军功。   如果能升到第四十四阶,被称为大使臣的正八品修武郎,儿子就可以荫庇进入国子监,跟未来的皇子公主一起学习。   那时候,他下白马村章家,就会从武人家庭,摸到武勋世家的边缘。   温逋超同样的是这么想的,他就是跟随折德愿进入过云州城的十二精骑之一。   而且他的野心更大,他相当张天王的妹夫。   这是张昭出发时给出个最高赏格,他要从军中挑选五名功劳最高的勇士,不管出身,将五个妹妹嫁给他们。   虽然是堂的,但是谁都知道,天王家直系人丁凋敝,他根本没有亲妹妹。   这些堂妹们被张天王接到了凉州的永训宫中居住,将按照天王胞妹的规格出嫁,每个人都能有郡主的封号和相应的嫁妆,跟亲妹妹是差不多的。   葛纳啰刚开始还不知道对面的敌人嘿嘿乱笑是什么意思,但一打起来,他就知道了。   对面这五百人,哪是什么甲士,简直就是杀人机器。   弓弩对射的时候,他的中军三千弓箭手,竟然在对面的三百弓箭手的攒射下,很快就顶不住了。   特别是正面面对的数百人,很快就被射的凹陷了进去。   原因很简单,对面不但甲厚,还有一种很快奇怪的弓弩,看着像是弓,威力却跟弩箭差不多。   双方一对射,自己这方,发十矢不能伤对面一人,对面发十矢恨不得能干死自己这边的十人,这种恐怖的损伤比,没人能承受的了。   葛纳啰没有办法,令旗一挥,命令左右两翼的骑兵出击。   可是慕容信长布置在左右两翼的两个将,几乎都是从凉国各地挑选出来的顶尖杀人机器。   射杀定难军士兵一百多人的章小彪,十二骑就敢穿过契丹人军阵的温逋超,就是其中的典型。   这种狠人打起葛逻禄人的骑兵来,简直不要太轻松。   两翼骑兵斜击而来,章小彪们根本都不带害怕的,神臂弓射出的箭矢还在一百多步外,就将葛逻禄人出击的势头,射的一顿。   等骑兵都冲到二三十步前了,他们也不慌,只听一声声巨响,梨花枪中喷射出的火焰,点亮了这个并不是很明亮的清晨。   冲击过来的葛逻禄骑兵战马受到这种惊吓,顿时乱做一团。   有些应激的战马,很容易把这种剧烈的响声和闪亮亮的东西,认为是老虎等大型捕猎者来了。   是的,葛逻禄人的地盘上是有老虎的,在河流湖泊和一些山地附近,夷播海(巴尔喀什湖)以东以南的草原上,生活着大量后世被称为波斯虎的老虎。   训练不足,或者没有见识过梨花枪的战马,崩溃的速度要远远超出人类的估计。   想一想,就算是家里的狗,甚至是牛发生被吓坏后,是种什么样的状态?   战马这种大群居的动物在,只会更加强烈。   凄厉的惨叫,四处乱跑,把背上的骑兵扔下来,返身直接践踏己方军阵。   连慕容信长都没想到,两轮梨花枪,竟然能造成这样的恐怖效果。   诧异中,慕容信长抽出了随身携带的一对铁鞭,大吼一声,第一个往葛逻禄人的步兵方阵猛冲过去。   就趁着这个葛逻禄人被自己战马冲击的机会,彻底击溃他们。   岳骚奴手下的梨花枪手,也即刻击发了手中的梨花枪,伤害不大,但恐怖气氛急剧增强,连葛纳啰都快控制不住场面了,四千人竟然被对面五百人,冲的摇摇晃晃的。   他正要稳住阵线,章西豹等人打杀了阿哈德的几百人后,恰好赶到,他们还特意换了一下战马,此刻冲击力正强。   他们一到,葛纳啰就知道完蛋了,这个葛逻禄人的亦纳勒什么也没做,三下五除二脱掉身上显眼的盔甲,让侍卫扔掉军旗,丢下大军直接跑路了。   他这一跑,本来还在不断涌来士兵的葛逻禄军阵彻底崩溃。   另一边,白从信的三千人,也清理完了另一边的数千葛逻禄人,向着主帐夹击而来。   葛逻禄人的总崩溃到来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小强你不能死啊!小强!   慕容信长有些迷路了,确切的说,或许不该叫迷路,应该是说他丢失了葛纳啰这个目标。   葛逻禄人的大营中,虽然只有一万人左右,但是牲畜非常多,不光是马匹,还有大量的牛羊和骆驼。   这其中一部分是他们的军粮,一部分是他们劫掠高昌回鹘人所得,足足超过了四万头。   对于素来没什么纪律,也少有规划的葛逻禄人来说,这么多的人畜生活在一起,是稀松平常的。   但对于慕容信长和白从信来说,简直就是灾难。   人畜粪便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牲畜满地乱跑,臭气熏天,哭嚎声更是震天响。   慕容信长击垮葛纳啰的四千人后,立刻就陷入了这恐怖的氛围中。   他只能命令手下士兵不停放火,将慌乱的葛逻禄人赶出去,而无法抓住关键人物。   “入娘贼!这要在我们大凉,从上到下的屁股都能被打烂!”   实在太臭,太没有规划了,就是素来不怎么爱卫生的岳骚奴,都忍不住吐槽了起来。   在凉国军队中,行军途中和驻扎时上厕所,都是有严格规定的。   行军途中要上厕所,必须要三人同去,每一个都三百人中,同时去上厕所的不能超过三人。   而且自从去上厕所开始,军官就会拿出一个一盏茶,也就是相当于五分钟左右的沙漏。   沙漏漏完,上厕所者还没归队的,照样也是要褫夺一级阶官,没有阶官的,一律贬为撞令郎,也就是炮灰。   而在驻扎的时候,厕所的间隔,大小,方位,数量,都有严格的规定。   人畜粪便,病号和健康人的厕所,都必须要分开。   大军拔营后,还有专人负责处理,有居民就把人马粪便卖给当地居民,没有居民要分开掩埋。   这样做,最大的原因一是避免被敌人通过排泄物,掌握军队的一些信息,比如人数,健康状况,甚至是军队伙食。   二是改善卫生状况,粪便处理不好,可是很容易滋生细菌和病毒的。   也有为环境考虑的因素,人畜粪便在这个时代,虽然是宝贵的生产物资,但要是某一个地方过多,也会造成一定的环境灾难。   最后,出售大军粪便除了可以回一点本以外,也算是个善政,能迅速拉近军民之间的距离,也能在最快速度上,建立张昭体恤民众的形象。   而且这还不是张昭新创的,而是自古以来的真正王师,都是这么干的。   你吼一万句大王仁义,那也只是中上层地主官绅知道。   但你把人畜粪便三钱不当两钱的卖出去,立刻就能传遍整个民间,毕竟百姓们最关心的,还是跟庄稼有关的一切。   所以,要是在凉国大军营帐中出现粪便遍地的情况,确实上上下下的屁股都要被打烂。   “将军,奴知道葛纳啰在哪里,只求将军绕过小妹性命!”   就在慕容信长遍寻不着的时候,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中军主帐中扑了出来,说的还是汉话。   慕容信长抬眼看去,这是一个身材比较瘦小的回鹘女子,她身后还有一个穿着奇丑的男式襕袍,看不出身材,更蓬头垢面的小女孩。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说汉话?你知道葛纳啰跑哪去了?”   慕容信长饶有兴趣的问道,这个女子应该相貌不错,不然她不会选择用牛粪涂在脸上,显然是用来打消某些人‘兴趣’用的。   不过看来她还是不太了解军中的粗人,一点牛粪而已,袍子一擦就干净了,压根就没用。   “奴是被葛纳啰掳来的,家父是高昌国庭州都督,自幼习得唐音。   葛纳啰此人最是贪财,附近有个营帐藏着他的珍宝,就算要跑,他也一定舍不得丢弃。”   很有条理,慕容信长点了点头,然后俯身下去,猿臂一伸,就把这个女子给揽了起来,也不嫌弃她满脸牛粪就放到了身前,还从怀中抽出绢布,擦了擦她的脸。   “前头指路,若是抓住了这葛逻禄人的王子,某在天王那里给你记一次大功。”   说着,身后的武果儿也有样学样,把那个故意弄的蓬头垢面小女孩,抓小鸡崽一般抓到了马上。   在两个女子的惊呼声中,去逮葛纳啰了。   而同时,在故意留给葛逻禄人西逃的通道上,起码有六七千惊慌的葛逻禄骑兵,疯狂的从这个通道往西逃窜。   不过这时候,张昭率领的主力九千人也到了。   兵力上占优,一方还是拼命逃窜,战斗打起来毫无悬念,严格来说,甚至都不能称为战斗。   这些逃窜的葛逻禄骑兵,就仿佛渡河的非洲斑马一般,丝毫不管边上如同鳄鱼一般凉国军队的堵截,只要不是自己被堵住杀死就行。   他们抛下了大量的尸体,用血和肉,硬生生的趟出了一条路。   庭州城头,萨克图其实早就就发现城外军队被袭击了。   但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茫然不知所措,而是很快就判断出,来的人是谁了。   很简单,能组织起这个规模突袭的,就只有于阗金国和河西凉国这两方。   按照高昌回鹘可汗颉利毗加的通报,于阗军队三万余,正在围攻龟兹,不可能抽的出军队,绕过高昌来庭州。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这些军队就是凉国军队,他们如同昔年契丹人一样,突然越过浮沙,出现在了这里。   萨克图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立刻出城用手中的两千精骑拦截凉国军队。   然后收拢残兵,等待神仙镇附近的一万和更远一点五千骑兵到场,与张昭决战。   但身边的心腹重臣,特别是跟着萨克图从疏勒一路跑到七河之地的喀喇汗将领,都知道萨克图没有做出这个选择,因为真要救援,现在也晚了一点。   那么第二个选择,那就是立刻用这两千骑兵往神仙镇冲去,不管这里的一万三千人,把剩下的一万五千人带回去。   身边的军将正要劝萨克图赶紧决断,就听见萨克图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   众将顺着萨克图的视线看去,之间远处天地间,一杆三辰旗,正在迎风飘扬。   极度不甘的萨克图做出了决定,虽然之前他很不甘心,但在看到这杆三辰旗后,他所有的不甘,就仿佛被当头一盆冷水给彻底浇灭了一样。   萨克图回想起了那个昏黄的下午,他信心无比的从碎叶城下来,督率两万精骑围攻数千人,连续不停打了四天,却硬是打不垮对方。   直到这个昏黄的下午,他反而被对方一直隐藏着的两百具装甲骑打崩溃。   “走!我们去神仙镇,纳斯尔你率五百人殿后,突围后我会在轮台以西的张堡守捉城等你两天。”   果然,萨克图还是那个萨克图,总能在逆境中做出最正确也是最苦涩的决定。   ……   张昭实际上一直关注着庭州城,只不过隔着虽然浅,但是又宽泥沙又多的白羊水,他实在不方便在这个时候,涉水过河去庭州城下。   所以只能抓大放小,尽力重创城外这一万三千的葛逻禄骑兵。   不过,等他远远的看见庭州城门大开,授数千骑兵往西南方向逃窜的时候,他还是有点忍不住了。   因为张昭仅凭直觉就断定,萨克图一定在这数千骑兵之中。   对于此时的人来说,萨克图不过是张昭手下屡战屡败的败军之将。   而且已经被赶到相对来说比较苦寒的七河之地,是万万不可能有实力与张昭抗衡的。   但作为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张昭深刻的知道,萨克图对整个西域起到过什么样的作用。   虽然他和他的子孙,在此后很长的时间里,一直以中国人自居。   还成功的向波斯、阿拉伯以及欧洲输出了喀喇汗国是下桃花石,契丹是中桃花石,宋朝是上桃花石的概念。   并且用古籍记载了下来,为西域属于中国之地,留下了无可辩驳法理依据。   但仍然无法掩盖萨克图及其子孙引入天方教后,给西域各地带来的深重灾难。   特别是晚年萨克图以二十万帐改信天方教,以及随后进行了上百年宗教战争,让西域人民身处于恐怖灾祸之中。   所以带着这样一种奇怪的历史认知,张昭不愿意让萨克图从庭州城下逃脱。   哪怕就是现在留不下他,也不能让他轻易退走。   于是他亲自点起六百精骑,带上了李存惠、赵匡胤、王审琦、折德愿等骁勇的战将,选择了一处较窄的河道,追击而去。   而看到张昭亲自率军过河,已经基本将葛逻禄人北帐几乎清理完毕的白从信,立刻也跟随了过来。   不过白从信误解了张昭的意思,张昭是想要去追击逃亡的萨克图,而他以为是张昭怕葛逻禄人毁了庭州城。   于是白从信赶紧率了一千余骑兵,直接往庭州城而去。   同时,主帐中的慕容信长在回鹘女子的带领下,与臭气熏天的混乱之中,竟然真的堵住了想要逃跑的葛纳啰。   这一下,慕容信长可算是逮着大鱼了!   葛纳啰身边除了他自己外,还有数十人的葛逻禄人勋贵、将领,以及他们搜刮的金银财宝,全部被慕容信长堵了个正着。   涉过白羊水的张昭没有入城,直接往萨克图追击而去,不过他很快就遇到了负责殿后的纳斯尔五百精骑。   与城外的葛逻禄人少有甲胄比起来,萨图身边的两千精骑装备还是不错的。   他们至少有四到五百套铁甲,其余人手一身制作精良的皮甲,战马也是相当不错的伊丽马,也就是后世哈萨克马。   这种马速度很快,还善于山地行走,加上他们身上的甲胄,这就是萨克图能说出要在张堡守捉城等纳斯尔的原因。   他自信这五百精骑,可以完成拦截任务后,还能离开。   张昭略带不甘的看了对面这几百骑兵一眼,在他们的阻拦下,萨克图已经跑远,估计是追不上了。   不过也行,葛逻禄人可不是契丹那种豪门大户。   契丹人在浑河边损失几百皮室军,耶律德光只是心疼的一哆嗦。   但萨克图要是损失了这几百精骑,估计比没了城外这几千人还心痛吧!   “天王!请让小将为您斩将夺旗!”   王审琦直接跃马而出,赵匡胤此时家庭条件还是不错的,加上人小,还有点矜持。   但王审琦可不矜持了,他看折德愿眼热的很,也想要立下大功后,跟他的老大哥慕容信长做一回义兄弟。   “好!且让某见识下辽西儿郎的骁勇!”   张昭准备亲自上了,一定要留下这几百骑兵。 ###第四百三十八章 我一个滑铲   纳斯尔灰头土脸的跪在张昭面前,他身后的骑兵,也黑压压的跪了一片。   就在半个时辰以前,这位曾经喀喇汗国的千户长,还信心满满的要为布格拉汗完成阻挡任务后,前去张堡守捉城汇合。   于是,当他看见张昭率领六百骑涉水过河立足未稳的时候,他上去就是一个滑铲!   结果,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   六百身穿棉甲的凉国精骑,顺滑的就把纳斯尔等人击溃了。   他的两个副手,一个被李存惠三连珠箭射死,一个被王审琦用马槊直接开了瓢。   一刻钟多一点战斗结束,两刻钟左右追击,不到半个时辰,纳斯尔就跪在了张昭面前。   五百精骑当场被打死打伤一百多人,剩下的几乎全部在这里了。   而当知道他面前的,就是九年前在破虏州城外把他们干翻的张昭,纳斯尔的姿势从滑铲变成了滑跪。   “伟大的天可汗,您的手下败将纳斯尔,愿意成为您的奴仆爪牙,子子孙孙为天可汗效力!”   张昭看着眼前这个口称天可汗的家伙。   这是个黑头回鹘,肤色和发色都介于汉人和印欧人之间。   应该也就二十多岁,麾下几百骑兵的战斗力也还可以,只不过装备太差,又遇上了张昭而已。   “看你的名字,应该是萨克图的老部下了,这么快就愿意投靠我?”   “草原上的武士追随强者,是天经地义的事,布格拉汗屡战屡败,仆跟着他转战数千里,两个兄弟和一个妹夫都战死了,今天又被天可汗所擒,对得起萨克图汗了。”   “唔!这样说来,也算是个忠臣了。”张昭点了点头。   “我命令你去收揽一千精锐葛逻禄骑兵,此后就跟着某,银钱官位,都不缺你的,若敢有二心,哼哼!”   张昭饶恕这家伙,最大的原因是用得着,或许可以用他们的身份,去欺骗高昌回鹘的颉利毗加。   纳斯尔顿时大喜,他知道自己的命保住了。   “仆早年曾跟随萨克图改信,但如今早已重皈佛祖仁慈之下,纳斯尔这个名字势必不能再用。   祖上早年间还有个汉姓翟,只是后来没了名字,敢请天可汗赐下一个名字。”   还挺会来事的,张昭想了想,这唐朝的胡人名字,反正翻来覆去的就是那几个。   要么思忠、思礼,要么就是什么守忠、守礼之类的。   张昭想了想,阿依古丽的义父,怛罗斯的副总督就被他赐名为李国守,那就也给这个回鹘人赐一个国字吧。   “既然你是全了和萨克图君臣之义后,才投靠某的,那就赐国忠二字,以后就以翟国忠行世!”   吃完了名字,张昭才想到一个事情,既然他要用改良后的唐密,取代七河之地和阿尔泰山以北的摩尼教和腾格里信仰,倒是不妨先拿这些投靠的胡人做实验。   看看从一个被传教者的视线,这改良的唐密,到底能不能行。   ……   庭州城中,张昭刚一进城,慕容信长就带着两个娇小的回鹘女子,走了进来。   两女一大一小,大的那个小小巧巧颇有几分姿色,小的看着也不错,只是身体还没长开,一点曲线都没有。   “大人,此是高昌国庭州都督之女,孩儿刚带着她们去辨认了一番,已经把高昌回鹘的庭州都督给找出来了。   若是有他相助,通过白水涧道,就简单了。”   白水涧道就是后世共和国的达坂城,这是一个狭长的河谷路,是庭州和轮台通往高昌的必经之路。   大唐时这里设立有白水军城屯军守护,高昌回鹘也在这里放了数百士兵把手要塞。   直接挥军攻打也行,但如果能叫开或者骗开白水军城,肯定更好。   张昭赞赏的点了点头,慕容信长最近是越来越愿意动脑筋了。   不过……,他疑惑的看着慕容信长,说事就说事,他带两个回鹘女人来干什么?   若说是要献给自己,但也没见他有什么行动啊!   不过,在张昭打量的时候,慕容信长的眼睛,总是在前面那个小巧些的女人身上瞟。   张昭懂了,这小子是看上这回鹘女人了。   可怜的娃!   慕容信长如今也有二十三岁了,可除了最开始张昭给他纳的康金山女儿外,就没有别的侍妾,永乐公主把他看得紧紧的。   现在一妻一妾正怀孕,估计都憋坏了。   想到这,张昭忽然也有点同情自己,他现在也不过是区区六个妻妾而已,而且他还不能随便再纳。   因为妻妾这玩意,超发了也还是要引发通货膨胀贬值的。   既然他要入主中原,联姻政治又是最行之有效的手段,那么在登上帝位之前,张昭身边的夫人和孺人这样等级的,是必须要给到必要的人选才行。   不过,想是这么想,但张昭可不会去替慕容信长出头。   “先安置在庭州吧,回凉州了让你母亲帮忙去说说。”   ……   就在张昭大破萨克图于庭州,斩杀四千余葛逻禄人,俘虏三千余众,并以降将翟国忠为撞令郎都指挥使,整顿兵马准备穿过白水涧道,直抵高昌的时候。   辽帝耶律德光也亲自统帅十万大军,驻元氏(河北栾城南)。   同时派出奚人豪酋伟王为西路军详稳,赵延寿为东路军先锋,两路南下攻打后晋。   其中西路军伟王部首战得胜,数万奚人骑兵以极快的速度,打了刘知远一个措手不及。   顺利攻占太原北面的门户代州雁门关,前锋直抵忻州,已经可以威胁太原了。   而东路军的赵延寿,在内应的指引下,绕过深、冀等州,出其不意直接兵临贝州(河北清河县)城下。   贝州是后晋朝廷囤积粮草的重镇,守军众多,本来不可能被轻易攻占。   但此刻,本来应该负责防守此地的贝州永清军节度使王令温,却被石重贵给诏到东京开封府觐见去了。   鬼知道这石重贵怎么想的!如此重要的地方,如此地方大员,竟然在战争一触即发的时候,被诏到了朝廷去了。   王令温一不在,骤然遭到袭击的贝州永清军大乱。   军校邵珂平日里凶顽狂悖,王令温走时,将他从永清军中开除。   正逢契丹人南下,邵珂秘密联络城外赵延寿,然后在城内拉拢同样想要捞好处的败类,突然在夜间打开贝州西门,契丹军蜂拥而入。   这个囤积了十五万石以上粮草的重镇贝州,顷刻沦陷。   贝州永清军节度使推官、贝州判官等官将数十人罹难,不肯投降契丹人的数百永清军士兵全部被杀。   连王令温的一家老小四十余口,都全部被契丹人掳走。   赵延寿得了十几万石粮食,心中大定,他一面招揽永清军败类扩军,一面继续南下,前锋直抵黄河北岸的濮阳南乐。   到了这时,石重贵才感觉大为不妙,这位叫嚷着称孙不称臣的皇帝,被吓得不轻。   他赶紧召集景延广商量对策,可景延广压根就没有想过契丹人会这么快南下,因而毫无准备,也无任何对策可言。   于是被石重贵召回来就任枢密使,但毫无权力一直被景延广打压的桑维翰,趁机建议致书契丹,请求和谈,石重贵马上就同意了。   嗯!好家伙,闹得沸沸扬扬,豪言十万口横磨剑,结果契丹人才打破贝州,后晋朝廷上下竟然又用了求和这一招。   更奇葩的是,景延广竟然不阻拦,石重贵还欣然同意,立刻遣熟悉契丹话的孟守忠,前往元氏求和。   而眼见形势如此之好,耶律德光哪会停手。   他第一次回复让后晋割让镇定二州,钱帛十万贯。   后来西路军的胜利消息又传来,耶律德光干脆只回复石重贵说:“已成之势,不可改也!”   收到孟守忠的回报,石重贵知道已经不可能求和了,只能谋划以黄河为屏障,先稳住局势。   他命高行周为北面行营都部署,率军两万进驻黄河南边的戚城,又命右神武统军张彦泽率军两万进驻黎阳。   这两城都在黄河边,一个位于澶州(河南濮阳)北面,一个位于澶州东北。   高行周和张彦泽稳住形势以后,石重贵亲率禁军六万,以景延广为侍卫亲军马步都指挥使,全权掌握禁军,进驻澶州,与耶律德光对峙。   此外,石重贵还下令,以刘知远为幽州道行营招讨使,整顿河东兵马,北上阻击忻州的契丹军队。   实话说,此刻的后晋军队,实力还是非常不错的。   高行周、符彦卿、慕容彦超、皇甫遇、王周、潘环等将,有勇有谋又忠心。   哪怕就是在后来周世宗郭荣时期,这些人都是大放异彩的名将。   李守贞,张彦泽等将虽然凶残,但此刻也没有投降契丹的心思。   而后晋的禁军,战斗力也非常不错,石敬瑭自登基之后,就只做了两件大事。   一是抱紧契丹大腿,金帛源源不断的送往塞北,再就是整顿禁军。   这石敬瑭本就是悍将出身,当然是非常知兵的,在他的整顿下,后晋禁军战斗力大大增强。   步兵出过焦继勋等名将,骑兵有石敬瑭从张昭这强要的虎刺勒、虎广父子,所率的凉州大马七百骑。   战斗力在事实上,超过了后唐末帝李从珂时期的洛阳侍卫亲军。   而且后晋朝廷上下虽然不太赞成这时候就对契丹开战,但也都痛恨契丹人。   特别是武人们,因为石敬瑭拿去讨好契丹的财货,本来该是给他们的。   所以说,兵力虽然比契丹人稍少,但战斗力和战斗意志不不低,甚至还可以说很高。   就在石重贵到达澶州后,耶律德光也从元氏拔营南下,十月底,契丹军队到达了黄河以北。   双方的大战一触即发。 ###第四百三十九章 石重贵:我可不是面团捏的   后晋天福七年,公元942年十月,耶律德光自元氏城率八万大军,拔营南下,此时,契丹军队已经深入后晋境内快七百里。   而深入七百里的突击,契丹人除了发兵攻下元氏以外,并未攻打其他后晋其他州城。   也就是说,契丹人除了元氏城到贝州这一线以外,基本都没有攻下任何地方。   耶律德光的八万大军,加上赵延寿的五万人,几乎没有任何稳固的补给线,仅仅依靠一定数量的骑兵,运送少量粮草。   可以说,要是没有内奸的策应,契丹人不会这么精准的发现后晋存粮的贝州,耶律德光根本就不敢这么直接南下,估计现在还在啃镇定二州的坚城。   而得到了贝州十五万石的粮草以后,契丹人的补给一下就充足了起来了。   除了供应大军所需以外,这充足的粮草,使得耶律德光还有心思表演一番。   他严令契丹各部,不管是契丹人还是渤海人,不准四处劫掠河北之民。   对投降的贝州永清军将士,他也待之以仁,从不滥杀,也不克扣。   可以说,在目前看来,耶律德光还真有一个人主之相。   此时,契丹与后晋双方,隔着黄河正在对峙。   石重贵与景延广率军在黄河南岸的澶州驻扎。   张彦泽和高行周两将则渡过黄河,就在澶州的北面和东北面,作为晋军在黄河北岸的支点。   而耶律德光拔营南下后,将贝州作为新的驻军所在。   将原来屯驻在贝州的赵延寿继续往前顶,一直行到快接近黄河的魏州才停下。   十月底,杨光远在青州公开叛乱三个月多了,但后晋朝廷根本没精力派兵攻打他。   无聊了一段时间以后,杨光远才知道契丹人长驱直入,已经抵达黄河岸边。   恰好此时,耶律德光也派人来邀请杨光远出兵一起夹击后晋军队。   杨光远遂率领平卢军七千余人,然后挟裹上万丁壮,号称五万,绕过齐州也就是后世的济南,到达齐州之北的临邑。   并派出前锋向禹城探查,距离黄河边,也不过几十里路了。   得知杨光远率军到达齐州以北,耶律德光顿时就来了精神。   他再次从贝州率军南下,进驻魏州,而魏州城赵延寿则得到了新的命令。   耶律德光命他拣选三万精锐,与右皮室详稳耶律屋质合兵一处,共计六万,围攻驻守戚城的晋将高行周。   除了围攻高行周以外,耶律德光还拨出部族军三万,交予大将麻答,命他往东前去攻打博州,也就是后世山东聊城。   博州也是属于永清军的地盘,老巢贝州被攻下,眼见契丹数万兵来,只有两三千人的永清军顿时溃散,博州不战而下。   麻答劫掠博州城,杀民数千,随后大军尽出,想要从博州东北的马家口抢渡黄河,与杨光远的平卢军合兵一处。   要是这样的话,后晋苦心经营的黄河防线,就将不攻自破。   到了这生死存亡的时候,石重贵和后晋朝廷的动作,倒是非常之快。   由于只知道耶律德光分兵了,但不知道具体分兵何处,后晋朝廷只能命令郓州天平军和前来增援的兖州泰宁军火速北上。   何重进、安彦威、白再荣等骁将各守自河阳到杨柳一代的黄河沿线,防止被各处突破。   而契丹人最有可能突破的马家口,石重贵则命令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李守贞,与右神武统军皇甫遇各率万人,以战舰百艘,骡马数千匹,沿着黄河水陆并进前去防御。   看起来,石重贵也是知道契丹人一旦进入齐、青等州的后果。   因为真要那样的话,整个山东半岛就完蛋了,黄河天险也会成为一句空话。   李守贞和皇甫遇手中的百艘战舰和数千匹骡马,几乎是石重贵手里最主要的机动兵力。   而事实证明,这是值得的。   十一月初,李守贞与皇甫遇到达马家口的时候,契丹人已经架起浮桥,先锋已有万余士兵渡过了黄河,他们正在马家口修筑营垒,接应后续契丹兵马过河。   李守贞见状,将百余艘战舰中的大船汇集到舰队之首,选派力大无比的军士,手持两丈多长的长枪于船头。   大船顺水而下,顷刻间就将契丹人的浮桥撞断,契丹人用小船渡河前来驱赶,晋军士兵以长枪弓弩回击。   虽然此时后晋军所谓的战舰百艘,大多是非常小的船,但为首几艘体积还是挺大的。   大船远比小船稳,又占了兵器距离的便宜,契丹人于辽河上训练的水军,无法适应此时还水流充沛的黄河,顿时被打的大败。   而已经度过黄河的万余契丹兵,眼见浮桥被毁大半,顿时军心动摇。   皇甫遇手持大棓,身先士卒,晋军士兵欢声大作,不顾疲劳随皇甫遇猛攻契丹人尚未修建完成的营寨。   这契丹人不擅长攻城,自然也不擅长守城。   况且麻答为了尽快渡过士兵抢修营垒,因此前期只让人过不让马过,本该是骑兵的万余部族军,只能下马步战。   什么叫以己之短击敌之长?   这就是了!   契丹人不但是在守城,还下马变成了步军,这么玩,哪是后晋军的对手。   刚开始晋军还摄于契丹人的威名,以及石敬瑭的卑躬屈膝造成的印象,有些畏首畏尾的。   结果一接触,这些契丹军远比他们想象的弱,于是士气大振,个个争先恐后的猛扑过去。   皇甫遇以一万人打契丹军一万人,结果不到一个时辰就连破十余营寨。   契丹人兵败如山倒,只能哭嚎着往下游逃窜而去。   有些慌不择路的直接往黄河中跳去,被淹死者不可胜数。   而留在西岸的麻答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东岸的万余人被击溃。   西岸与东岸的契丹人几乎都是出自几个相同的部落,此刻看见自己亲人兄弟被杀,黄河两岸一时间哭声震天。   皇甫遇越杀越勇,一直率军朝下游追了十余里,方才收兵。   不过按照本意,皇甫遇是想将这万余契丹士兵斩尽杀绝的。   但此刻驻扎在齐州北面的杨光远,听闻契丹人与晋军正在大战,于是赶紧拔营,率一万多人前来为契丹军助战。   李守贞此时也完成了浮桥的强拆工作,二人合兵一处有两万人。   皇甫遇麾下兵卒虽然已经厮杀两个时辰疲惫不堪,但刚打了胜仗,士气正旺。   于是两人干脆只留千余士兵看守战船,剩余一万五六千人列阵向东,迎击杨光远。   杨光远父子急急忙忙的从齐州以北赶来,气都没喘匀,也没有看见想象中的契丹天兵,直接就一头撞上了向东来的李守贞和皇甫遇。   双方在齐州以东的齐河镇相遇,杨光远亲自披甲上阵,来势汹汹的就要给李守贞这个晚辈一点教训,结果李守贞让手下数百骑兵从阵中飞出。   不过不是去冲击杨光远军阵的,而是朝着杨光远的平卢军扔出数百套契丹人的衣甲,并且让人大喊,契丹军已溃。   杨光远一听,又看见地上数百套的契丹衣甲,料想是真的,于是赶紧脱掉刚刚穿上的甲胄,不亲自上场了。   而平卢军看见杨光远如此,顿时心就凉了半截。   双方刚一接战,平卢军就被打的连连后退,接近两万人且战且退,双方战至黄昏,平卢军士兵精疲力竭,伤亡千余人,实在有些打不下去了。   见此情况,杨光远知道事不可为,与杨承祚父子二人带数百精骑,转身就跑,平卢军应声而崩。   李守贞和皇甫遇一天之内,连续击败契丹人和平卢军,名声大振。   至此后晋东部的压力立刻就没有了。   契丹将领麻答趁着李守贞等围攻杨光远的时候,再于下游造了一条浮桥,将惊魂未定的四千多契丹人接引到了西岸。   随后也不敢再渡河,只是烧掉浮桥,往贝州退去。   杨光远的一万余大军全军覆没,父子二人仅带几百骑兵逃回青州,平卢军损失殆尽,至此陷入了闭门等死的状态。   与此同时,契丹西路军,奚人豪酋伟王率契丹部族军四万余,围攻忻州州城秀容,也就是山西忻州城。   刘知远则赶紧征召吐谷浑白承福部一万精骑,加上河东步骑一万五千,共两万五千人北上解围。   双方在秀容城外一场大战,白承福等吐谷浑、突厥等族深受契丹人压迫,这次可算逮到机会了,他们含恨出手,勇悍异常。   伟王左军首先顶不住压力,被白承福数千骑兵击败。   接着秀容城中守军也派出弓弩手出城助战。   刘知远则派郭威、郭荣率千余精骑,绕到契丹人背后突然袭击。   战斗从清晨打到正午,伟王军大败亏输,丢下三千余具尸体,一路从忻州跑到两百多里外的鸦鸣谷,方才稳住阵脚,收拢残军,四万大军只剩下了一万多人。   伟王无奈,只能率领残部顺着绵蔓水(山西阳泉桃河),往东去汇合契丹主力。   战斗到此刻,耶律德光分兵两路,皆惨败而归,只剩下在他自己率领的中军主力了。 ###第四百四十章 著名老丈人驾到   十二月初,魏州的耶律德光得知西路军伟王和东路麻答尽皆惨败,心中惊惧异常,害怕被两面包围。   于是他立刻增兵两万给赵延寿和耶律屋质,命他们速速打破戚城南渡黄河。   只要击溃晋军主力,左右两路的惨败,也就无所谓了。   至此,参与围攻戚城的契丹军,已经达到了八万人之多。   而此刻驻守戚城,充当大军钉子的高行周有多少人呢?   答案是不到六千人。   戚城城小,也存不了多少粮食,八万契丹军围住轮番猛攻,时时刻刻危在旦夕。   高行周与子高怀德数次出城,以骑兵左冲右突,但契丹人实在太多,无法突围。   中旬,驻在澶州的石重贵得到了忻州和马家口大战得胜,欣喜若狂的他赏赐诸将,大办酒会,从最起初的心有余悸,变得开始有些轻视契丹人起来了。   景延广倒是知道契丹人的厉害,因为不管是西路军的伟王,还是东路军的麻答,其本质都是契丹人的部族军。   这些军队不能说没有战斗力,但甲少器钝并且不熟悉地理。   刘知远、李守贞、皇甫遇皆是名臣勇将,契丹部族军打不过他们,是正常的。   而黄河北岸的耶律德光所部主力,其中最少有两万皮室军和一万余属珊军。   这都是契丹人的御帐亲军,披甲率超过七成,且大部分都是铁甲。   赵延寿承袭其父赵德均十余年积攒,手下的几千人都是昔年卢龙军精锐,战斗力相当强悍。   于是,这位嘴炮震天响的权臣,在面对契丹主力的时候,却怂了。   他扣下高行周送往石重贵处的求援信,打定主意不去救援。   因为在景延广看来,晋军打不过契丹人是必然的,要是派军去救,恐怕会被打得大败。   如果不救,也不过就是高行周、高怀德父子战死而已,尚能与契丹人隔河对峙。   但纸是包不住火的,高行周部将高超,于万难中突出前来求救,没得到救兵哪会离开,日日就在石重贵的行营外吵闹不休。   呵呵!我景延广解决不了问题,还能解决不了你这个搞出问题的人?   于是景延广下令秘密逮捕高超,但他派出去的侍卫亲军也是武人,感同身受下,不愿意逮捕这位忠心部将,于是暗中透露消息,高超得以逃得一条性命。   ……   晚间,右千牛卫将军虎刺勒,在营帐中邀请诸将。   符彦卿、王周、潘环、药元福、薛怀让等将全部到齐。   虽然虎刺勒只是一个虚衔右千牛卫将军,其子虎广也只是个侍卫马军副将。   但他们父子二人,一直在东京交游广阔,且五年前随慕容信长一起剿灭张从宾叛乱有大功,石敬瑭可是曾把他们引为心腹的。   到了石重贵时期有些失宠,不过这反倒让两人在有心人眼中,更加的有了几分不寻常的信号。   因为谁都知道,以虎刺勒、虎广父子两的俸禄,他们凭什么在东京出手豪阔。   这必然是有人在后面支持,那么是哪位在支持,岂不是不言而喻。   除了那位在和朝廷互派使者,很可能又要来一次凉国二十八州来朝的大凉天王,还能有谁?   而张天王为何要在支持虎刺勒父子财货?那不是明摆着的嘛。   他们之间,还有秘密的联系。   对于这点,今年四十四岁的马军排阵使符彦卿,更加清楚。   因为他的八弟符彦伦和长子符昭信,素来与慕容信长交好,是以比较清楚的知道凉国的权力结构。   张天王昔年率一百零七人西走于阗,这一百零七人就是凉国内的元从派,地位最高,战功最多,是心腹中的心腹。   而除了目前只剩下几十人的元从派,就是虎刺勒父子所在的东归武勋集团了。   这部分人大多是安西军后裔,以及天王舅父金国大王李圣天赠送的于阗唐儿。   虽然职位并不算高,但人数众多,与几十人的元从派比起来,他们才是张天王的基本盘。   虎刺勒出身东归武勋,怎么可能随便背弃凉王。   如今凉国虎踞河西,甲兵犀利,眼看着就要成为天下一方大势力了。   而同时石重贵这一两年来,越来越不像个人主,比之石敬瑭,差了十万八千里。   晋国内,刘知远、杜重威都有二心,掌握大权的景延广心胸狭窄挑起了与契丹的战争,但是却毫无担当,只顾排斥异己。   这外有强敌,内部不靖,加上至后梁以来,历朝历代王朝基本都不过是十几年二十年的国运。   所以很多人在心里,也把偏居凉国的张昭和位于河东的刘知远相提并论。   由于身在前线,加上近年来后晋一直面临水旱灾害的袭击,所以哪怕是不缺钱的虎刺勒,请客也没有什么好菜,不过就是一些浑酒,几只瘦羊而已。   众人吃了几碗酒,坐在主位的虎刺勒忽然放下筷子,还长叹一声。   “我等厮杀汉并无所长,唯有一身武艺,今日为国御敌,才到此处。   高都部署为契丹大军所困,有旦夕之危,恐怕别说浑酒瘦羊,就是一碗粟米饭也吃不到了,我等却在此置酒高会,心里实在不忍。”   听到虎刺勒这么说,符彦卿的心理特别难受,因为他可是高行周的挚友,平日里两人在军中也是并称。   只不过他有一点不明白,虎刺勒为什么要把他们召集起来,还要说这些话?   因为在场的军官,除了他符彦卿以外,其余都只能算是中级军官。   放到后世来说的话,差不多就是营长到副团长这个级别的,这个级别的军官,肯定是管不了景延广等高层之事的。   而且就算是要挑拨军中将领不满,为张大王败坏石重贵形象,这是不是也太早了一点?   不过话说到这儿了,符彦卿也觉得虎刺勒可能是想通过这事儿,树立自己忠诚为国的形象。   不过,符彦卿有这份认识,是因为他是武勋世家出身。   但其他如药元福、潘环、王周等人就纯粹是厮杀的武夫,心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听见虎刺勒这么说,一个个对着景延广破口大骂。   因为与契丹开战这事儿,就他妈是景延广惹出来的,而到了现在,高行周被困戚城,景延广不发兵救援不说,还敢阻塞军报。   虎刺勒看了一眼,眼见符彦卿没有说话的意思,他只能咳嗽一声,把事情挑明。   “冠侯公乃是天子至交,如今景延广阻塞言路,天子在深宫之中,恐怕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公可以率领我等向天子进言吗?”   符彦卿的字很有意思,叫做冠侯,用这两个字做字号,一般人可不敢用,因为怎么看,都能让人想起冠军侯。   所以符彦卿每次听到别人郑重的叫他冠侯,哪怕已经四十多岁,心里都还是忍不住泛起一丝丝的涟漪。   符彦卿和石重贵的关系确实很好,但那是建立在以前石敬瑭尚未反唐自立为帝的时候。   当时石重贵不过是石敬瑭的义子之一,还不是很得宠。   而符彦卿的父亲符存审原本叫做李存审,是李克用的十三太保之一,死后追封为秦王的。   可以说是石重贵当年,想法巴结符彦卿来着。   而到了现在,石敬瑭过世之后,只留下了一个一岁多的幼子,让石重贵捡了个便宜。   石重贵如今当上了天子,就不是很愿意再与符彦卿这种老朋友相聚了,因为那会让石重贵想起当年身份低贱的不快往事。   所以符彦卿缓缓地摇了摇头,他艰难的拒绝道:“如今景延广、冯玉等人圣眷日隆,某不过一个左排阵使,要去向天子进言,恐怕也轻易入不得宫。”   听到符彦卿这么说,其他人倒没觉得什么,因为这确实是实情。   虽然大家都很同情高行周的遭遇,对于景延广不管不顾,怨言颇多。   但要让他们冒着得罪景延广的风险,去向石重贵进言,却也是不太愿意的。   不过符彦卿话音刚落,就有一人从后堂奔出来,众人抬头一看,正是高行周派人从戚城冲出来的部将高超,原来是被虎刺勒给藏了起来。   高超睚眦欲裂的看着符彦卿大声吼道:“某素来认为,今澶州诸将,唯有符排阵使是英雄也!   若是连你都不救我家都部署,还有何人可救?   忠诚为国,难道就该死于契丹人刀剑之下吗?”   药元福等人看见高超出来,尽皆默然不语。   他们不过是一些中级军官,连一镇节帅都没有做到,手下并无多少士兵,在景延广面前也没有牌面,就是想去救也救不到。   不过,符彦卿被高超的言语一激,当即长身而立。   “你高超休要用言语激我,天子与景延广那里,某确实无能为力,但高都部署是国之重将,他忠勇抗敌我不能置之不理!   某麾下尚有数百符家儿郎,愿与高都部署同生共死,诸将在此,谁愿与我渡河去救?”   虎刺勒和虎广的眼神中,同时升起了敬佩之意。   契丹人八万大军围攻戚城,虽然说这八万人不可能全部挤在小小的戚城外,而是分布在戚城以北的各个城镇。   但戚城的当面之敌,也不会少于三万,而且必然是契丹军中的精锐。   这符彦卿竟然要以几百骑兵前去救援高行周,在大部分人看来,这就跟送死没什么区别了。   所以虽然符彦卿说的慷慨激昂,药元福、潘环、王周、薛怀让等将也面有愧色,但还是不说话。   别开玩笑了,让他们为了此事冒险去得罪景延广他们都不干,怎么会跑去形同自杀一般的救高行周呢?   但他们不干,虎刺勒忽的站了起来,他对着众人团团一揖。   今日这酒宴,本来就是他召集的,现在符彦卿要去救高行周,他怎能落后?   而且笼络符彦卿、高行周等人,可是张天王给他的秘密任务。   更何况他麾下七百凉州大马皆是装备精良的骑兵,其中一半人还是虎刺勒部落中的亲属,是以能够上下一心,坚决作战。   戚城周围一马平川,非常适合骑兵作战,不一定救不出高行周。   想到这儿虎刺勒对着众人大声喊道:“符排阵使义薄云天,我虎家父子虽是生于关外的胡人,但受天王谆谆教诲,知道何为忠义。   我愿与符排阵使一同去救高都部署,若是一去不回,我这里还有数百贯财货和一些衣甲,就请诸位分了去,日后杀敌也用得上。”   听到虎刺勒如此说话了,药元福把碗中浑酒一口饮尽。   “虎将军休要看不起人,我药元福愿随二位前去戚城。”   事已至此,薛怀让、潘环和王周三人,也被逼得没办法了,只能把心一横,答应一同前去解救高行周。 ###第四百四十一章 又来一个胜子龙?   戚城,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城市,荀子儒效篇就曾记载,武王之诛纣也,……朝食于戚。   春秋时期,戚城更是异常重要的战略要冲,光是春秋诸侯会盟,就有七次在戚城。   只不过,当中原一统,不再诸国征战以后,戚城的地利位置就开始不断减弱。   到了现在,如果不是后晋与契丹的大战,戚城仍然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小城。   戚城的具体位置,就在后世河南濮阳市华龙区。   不过有一件事值得注意,就是后世共和国时期的濮阳和现在属于澶州的濮阳,并不是一个地方。   后世的濮阳在黄河以北,实际上就是此时的戚城,而此时的濮阳,在黄河以南。   戚城之所以在晋辽大战中显得如此重要,是因为戚城身后就是黄河。   而在这段黄河上,有条极为重要的浮桥,是此时渡过黄河的重要途径。   因为这座浮桥,可不是马家口那种软趴趴能用战舰就撞毁的浮桥。   而是用了铁牛为木桩,铁链为易笮索(竹索编制物)的高级浮桥。   这种浮桥,非常耗费铜铁等珍贵的物资,历史上唐朝建蒲州黄河浮桥,据说用去了当时全年百分之八十的铁产量。   而在历经战乱的五代,黄河之上还能用的这种铁索桥,只有三座。   陕州保义军节度使境内的太阳桥(三门峡)   洛阳北面孟津的孟津桥。   以及戚城身后的铁索桥。   所以在马家口抢渡失败以后,耶律德光要彻底击垮后晋,就必须要占领戚城,然后从戚城后面的铁索桥到达黄河南岸。   至于为什么后晋不摧毁戚城铁索桥,断了契丹人南下的希望?   呵呵!耶律德光心里倒是万分希望后晋这么干。   因为后晋朝廷这么干了,那就表示他们放弃了黄河以北的土地,耶律德光马上就可以掉转头去安抚地方。   而觉得自己被朝廷抛弃的黄河以北之民,定然就会投靠契丹。   那乐子就大了,契丹人一旦整合河北、河东两地,以后可以从陕州到黄河入海口随意选择地方修建浮桥。   这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因为你根本防不胜防!   历朝历代划江而治,那也是划长江。   因为长江水量更大,流速更快,沿途荒无人烟的地方多,受限于运输条件和补给问题,渡江的地方有限的很。   而且南人擅舟船,可以轻易在长江上养舰船千艘,让北方政权根本无法渡河。   而在黄河,两岸都是开发了几千年的熟地,地势由平坦,随处都可以调集人力物力修建浮桥,黄河南岸面对北岸也没有舟船的天赋优势。   是以历朝历代,就没有能与敌人划黄河而治的。   ……   十二月末,今年天气愈发转暖,最近五六年来,黄河上虽然结冰,但都不能承载大军过河了。   符彦卿带着符家儿郎和他能调动的骑兵四百,虎刺勒和虎广带了五百凉州大马。   药元福、王周、潘环、薛怀让四将也带了十余到三四十不等的亲卫。   众人足足凑了一千骑兵,而且他们装备都还比较好。   符彦卿的四百骑,基本都有甲,虎刺勒的五百骑,一半是铁甲重骑兵,一半轻甲弓骑兵。   药元福等四将的心腹亲卫也都是有甲的,这些都是他们的私人立身之本,此刻也都拉了出来。   这一千人马,花了差不多两个多时辰才渡过黄河。   这是因为今日飘起了大雪,守护浮桥的兵士没有收到景延广的命令,虽然还是放他们过河了,但却不肯出动船只和船夫帮助摆渡。   等他们到达北岸以后,立刻就感受到了气氛的紧张。   在铁索浮桥桥头不远,晋军建有一个堡寨,与戚城突出的东北角互相守望。   这个堡寨与戚城东城突出的马面,只有三四百米的距离,连半里都不到。   这样的话,戚城的守军不用出城,就在马面上就能封锁戚城和堡寨之间。   而且城头还有几架伏远弩和绞车弩,特别是那一架绞车弩,这可是后面两宋时期三弓床子弩的原型,威力极大。   契丹人几次想要切割戚城和堡寨,然后攻下堡寨都没有成功。   当然,由于马面附近不能开城门,这导致戚城内的高行周,也无法率大军出城,完全控制戚城和堡垒之间。   不过要是高行周只想和儿子高怀德与少数心腹走掉是可以的,只是戚城的大军势必走不了。   因此符彦卿就在铁索桥尽头,仰天长叹,“高尚质忠忱为国,我不及也!”   话音刚落,就听得远处喊杀声震天。   原来赵延寿督率燕云之地的汉军和被抓来的魏州之民,正在挖掘壕沟,而戚城中的军队则出城骚扰。   你没看错,挖掘壕沟的,反倒并不是守城的一方,而是攻城的一方。   原来由于契丹人拙劣的攻城器具打造能力,导致他们也无法攻下戚城这小而坚的城池。   所以他们只能挖掘壕沟,将戚城守军困在城内,然后击中全力拔掉戚城东的堡寨之后,再回头来打戚城,或者用数千兵马困住戚城守军,然后大军渡河。   高怀德今年刚刚十七岁,正是少年意气风发的年纪。   高家也是时代武勋,乃是常山正定县人,自从张昭让三国演义风靡全天下之后,高怀德因为是赵子龙的家乡人,也被时人称为小子龙。   高怀德也以此号自居,此刻他正骑在一匹白马上左冲右突。   一队契丹骑兵眼见晋军快要冲到挖掘壕沟的民夫营中,立刻按照耶律屋质的命令,以百骑策马出动,想要从东边斜击高怀德。   高怀德远远看见,干脆带了三十骑继续往契丹民夫营冲突,完全当做没看见。   契丹骑将见状大喜,以为高怀德已经上了头,看不清周围的情况了。   可是等他不惜马力,冲到距离高怀德五六十步的时候。   高怀德突然划了个圆弧,从民夫营前绕过,拔马向左,用侧面面对正对他冲来的契丹骑兵。   所谓艺高人胆大,就是如此。   高怀德夹紧马腹,从胡禄中拈起三支箭矢,手中铜胎铁背弓三开三合,三支箭矢流星般的飞驰了过去。   这种在弓背镶嵌铁条的恐怖大弓,一般力道都在一石三四左右,非勇将不能拉。   慕容信长就喜欢在击杀重要目标时,使用这种弓。   而以张昭的能力,他仅仅能面不改色拉两次而已。   可高怀德连拉三次后,又摸出一根箭矢,射出了第四箭。   如此强的力道,击发的箭矢威力奇大,契丹骑将刚刚举起手中的短稍弓,就被高怀德一箭命中。   这根粗大的箭矢,如同一个铁锹一样,瞬间就将契丹骑将的左胸划出了一个血槽。   精制的牛皮甲也挡不住这恐怖的破坏力,箭矢毫不留情的扎进了骑将的左胸,顺带将牛皮甲中的零零碎碎,一起顺着伤口扎进了肉里。   胸前突遭重击的骑将惨叫一声,哇的一口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随后直挺挺的从马上栽落下去。   看来不但被扎穿了甲,内脏还被巨大的冲击力给击伤了。   随着骑将的倒地,跟着他的三骑,全部被高怀德在五十多步外击中,无一例外的都惨叫着摔下马来。   眼见高怀德如此神射,跟在他身边的晋军骑兵士气大振,纷纷弓箭齐发,然后以长枪马刀冲上去贴近肉搏。   这一队一百人左右的契丹骑兵,竟然被高怀德三十骑打的狼奔豕突。   其实在如今的晋辽双方,有个奇特的规律。   那就是骑兵作战在五百骑以下的时候,契丹人远远不是晋军的对手。   因为晋军的骑兵,大多来自河东和河北,这几个地方都是有传承的。   不但骑术槊法有传承,甲和槊,也是有传承的。   在五百骑以内的中小规模骑兵大战中,一直在塞外苦熬,崛起才几十年的契丹人,哪是中原武人世家的对手。   往往只要开打,基本都被打的惨叫连连。   但是当骑兵对决的人数上升后,特别是到了数千乃至万骑决战的时候,契丹人的渔猎草原民族属性,就开始占据上风。   他们整体的骑术和箭术,开始压倒晋军骑兵,往往能够获得胜利。   高怀德等击败契丹骑兵之后,并未返回城中,而是趁着还有点马力,继续向契丹民夫大营冲去。   实际上高怀德现在出城的时候,就明显感觉到了契丹人挖掘的壕沟,已经极大限制了他们的行动。   要是等这些壕沟完成,整个戚城之军就要被困死在城中,特别是骑兵还是他和父亲高行周最后的保命手段。   与城皆亡什么的,肯定是不存在的,在这个时代,高行周父子能守到此刻,都已经是极为忠忱的了。   远处的耶律屋质大怒,这高怀德已经是强弩之末,马力都快要用尽,竟然还要来冲他的民夫大营,想要驱散挖掘壕沟的人群,颇有点蹬鼻子上脸的意思。   “命令铁鸽军与铁鹘军各选一队精骑,务必拿下此子!”   耶律屋质指着正在逼近的高怀德大声怒吼。   铁鸽军和铁鹘军都属于契丹人的皮室军铁骑,骑兵一队大约是三百人左右,这一下就是六百人出阵了。   看起来势在必得。 ###第四百四十二章 大惕隐马失前蹄   高怀德不是傻子,但他明白自己的选择并不多。   如果不能驱散这几千民夫,让他们再挖个三四天,这道围困戚城的深沟高垒就建成了。   到时候就是他们父子,就得被困死在戚城之中。   所以在契丹人出动六百骑兵后,戚城中的高行周,也亲率三百骑兵出城,并且北门大开。   高行周统帅的宋州归德军两千步兵,挟弓提枪出城布阵,以弓弩支援骑兵作战。   右皮室的铁鸽、铁鹘两军六百骑,皆身着铁甲手持长槊,虽然比起高怀德,他们是以逸待劳,但仍然没有贸然提高马速。   而是让其中一百骑在出动的时候就没有着甲,以快马长弓突入到高怀德身后,进行反复的骚扰和拉扯。   意图进一步消耗高怀德等三十骑的马力,在他们承受不住的时候,再突然进攻。   而在看见戚城高行周出动三百骑后,这六百骑又分出了四百骑向左,预备与高行周的骑兵纠缠。   这是正确的选择,不紧不慢以逸待劳,留不下高行周也能拿下高怀德,只要擒杀了高怀德,戚城的晋军,就没有敢出门与契丹人野战的骁将了。   不过,这也给高怀德机会,他趁着契丹重甲骑兵没有靠近的机会,以三十骑猛冲进契丹的民夫中,搅得这些个民夫和幽云汉军四处乱跑。   他们本就是被契丹人逼着来挖壕沟的,一见有人来袭,很干脆的就假戏真做,敌人没见一个,他们跑得到处都是。   耶律屋质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高行周这个晋国名将,有几把刷子。   他手下的两千归德军甲胄齐全,总是出城挑衅,然后依靠城墙上的强弓硬弩和契丹大军打消耗战。   打不过了就往城内退,契丹大军要是敢追,他们就在吊桥后面列阵,勾引契丹兵马,继续上前战斗。   吊桥狭窄,管你多少兵马都只能一次性通过几百人,人数优势一下就没了,而晋军还有城墙上的强弓硬弩可以作为倚仗。   耶律屋质一共率军跟高行周打了三场,每次都是晋军死伤百十人,契丹军最少要没三四百,伤者上千,搞得耶律屋质郁闷不已。   这也是要在戚城周围挖壕沟的原因,他实在有些不乐意跟扛着半个城墙的弓弩手,跟高行周对打。   此刻,有些郁闷的耶律屋质深深怀疑,高行周又是想用这种办法,来勾引他去戚城下挨绞车弩。   远处,点点雪花中,赵延寿策马亲自从契丹阵左面,跑到了耶律屋质的中军大纛下。   这位急着相当石敬瑭第二,梦想当一当大燕太祖的败类,对南征之事,比契丹人还要上心。   他双手一拱说道:“惕隐,请拨三千骑兵,某愿意率麾下儿郎出战。   那高行周敢让其子突入我民夫之中,实属利令智昏,只要能迅速切割他与晋军联系,定能擒之,或可逼降高行周。”   惕隐是辽国官职,相当于中原皇室的宗正。   不过由于辽国还有相当浓厚的家族制影子,所以惕隐的权力是很大的,比中原王朝的宗正要大得多。   历史上耶律屋质历经辽国太祖、太宗、世宗、穆宗、景宗五朝。   在素来狗屁倒灶事情一大堆的辽国皇室中,威望很高,本人也能文能武,是一代名臣勇将。   不过说到对后晋朝廷和中原权力架构的认识,赵延寿就要超出耶律屋质太多了。   高家世代武勋,这种家族,一般都会挑选一二非常有资质的嫡系重点培养,作为下一代的领军人,以保证家族权势和富贵的延续。   可以这么说,在此时高行周的心里,他儿子高怀德远比戚城重要。   若是能逮住高怀德,就算不能劝降高行周,也能让高行周投鼠忌器。   耶律屋质听赵延寿这么说,他立马高处一看,立刻就看出了问题。   原来高怀德打太顺,这种驱赶敌军数千人如羊群一般的威风,很容易让人上头。   虽然这些是民夫不是军人,但那也让人上头啊。   在这威风凛凛的背后,是高怀德已经与出城接应的高行周拉开了距离,只要能以大军快速前压,切断高怀德的退路,那就就留下此子了。   “老夫将铁林军一千骑和铁鹘军两千游骑全给你,请燕王率麾下勇士出战,一定要留住那个高怀德。”   耶律屋质很快就下达了命令,不过对于此时的契丹军队来说,军队的调动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因为戚城之战在这之前,已经打成了拉锯战,耶律屋质不可能把六万大军,都拉到距离戚城几百米的地方,还让他们随时披甲。   那样的话,不等晋军来打,契丹军自己就要把自己累个半死。   再说军中的厮杀汉可没几个好脾气,这种搞法会被下面兵将认为你为难他们,是在瞎搞。   等到要战斗的时候,他们心怀怨气,就可能不会出力了。   这就是带兵打仗的难处和要点。   什么时候要用严厉军法约束,做到令行禁止?   什么时候又要顺毛撸两下,保持军心士气和上下一心?   这都是主帅需要掌握的。   操弄的好就是万众一心势不可挡,操作不好就是怨声载道。   高行周在远处,看见了契丹军阵中令旗四走,不断有军号吹响,燕字大纛下的赵延寿部,也开始披甲,再一看高怀德位置,顿时心中一紧。   而就在此时,向前出来的铁鸽军与铁鹘军四百骑,已经杀到了高行周前面。   他只能让出城的归德军步兵,冒险向前去接应高怀德,自己则率麾下三百骑,先去击溃契丹人的四百精骑。   契丹军阵中,等高怀德爽完发现事情不妙,已经有些晚了。   到底是十七岁的少年,这位历史上的高武穆,还没有后来的老辣,一不小心就陷入了重围。   不过,面对飞驰而来的契丹骑兵,高怀德倒是没有特别惊慌。   他一边招呼身边的二十余骑不惜马力飞速向南,一边放下铜胎铁背弓换上角弓。   飞奔而来的契丹游骑并未着甲,是以速度虽快,但防护力差,角弓就足以对付了。   高怀德边退边在马背上调整身姿,不断向后射箭,身边的善射者也与他一起射击,追来的契丹游骑惨叫声一片,追击的速度一下就慢了下来。   可是就在此时,一直吊在高怀德身后的契丹铁鹘军两百骑,终于抓住机会了。   他们先以轻骑突进猛冲,高怀德只能放下弓箭,用马槊与已经突到面前的契丹骑兵格斗。   二十几骑好不容易将近百游骑打退,身着铁扎甲的一百重甲铁骑赶到了。   他们一个突击,就将高怀德他们冲散。   不过短短几个呼吸,高怀德身边就只剩下了三骑,而且契丹骑兵似乎是认准了他,起码有六七十骑对着他追了过来。   此时,前来接应高怀德的归德军步兵也遇到了麻烦。   赵延寿以三千卢龙军飞速靠近,目的不是为了击败归德军,而是为了让他们无法接应高怀德。   双方步兵呼声震天,以弓弩对射,复以枪棒结阵而斗。   但打了不过一盏茶时间,契丹一千铁林军骑兵赶到,这一千骑兵,前排清一色的铁扎甲,对着归德军左翼就猛攻了过来。   遭到铁骑的反复冲杀之后,归德军再也不敢上前,只能慌忙结阵对抗,这下别说接应高怀德,就是自身也有些难保了。   远处的高行周目眦欲裂,可是他也被四百最精锐的契丹皮室军甲骑缠住,根本脱不得身。   高行周正要竖起黑色方形大旗,召唤戚城内的预备军一千人出城接应。   就在此时,远处战鼓擂响,辽军赵延寿左侧一阵骚动。   正以为马上就要逮住高怀德的赵延寿大惊,他策马至高处看去,心里顿时就打了个突。   因为景延广一直不敢发兵渡河救援,赵延寿派往浮桥附近的哨探,比原本少了一半。   而且不但是他掉以轻心了,派出去的哨探也一样。   这可是十二月,谁耐烦顶着风雪和能把手都冻掉的寒冷,去外面哨探,他们大多就是在黄河边看一眼,就找个地方猫了起来。   所以等虎广带百余骑摸到这些契丹哨探身边时,他们不是在躲着烤火就是在睡大觉,哪还有人去通报。   虎广和符彦卿的长子符昭信,冲在了最前面。   与其他骑兵战法不同,凉州骑兵由于有此时最好的战马资源。   这些汉血马与折耳马混血的后代中,有些能在负重和爆发速度上取得完美平衡。   所以身着扎甲的凉州重骑兵,有时候比轻骑兵冲的还快。   为了得到这三百多匹最上等的河西混血折耳马,石敬瑭当初可是花了真金白银找张昭购买的。   这是必然的,我张大王把骑兵都送给你了,装备当然得付钱。   而且张昭知道,石敬瑭不得不买,因为当时儿皇帝屁股下面座位并不稳当,没有虎刺勒这七百人,石敬瑭恐怕觉都睡不着。   当时的杨光远,可是有能力随时冲进大宁宫,把石敬瑭给一刀砍了的。   所以,幸好石敬瑭已经死了,不然知道张昭在这还白嫖了他一次,非得再一次气死过去不可。   战场上,从虎广和符昭信出现在赵延寿眼中,到冲到赵延寿军左阵,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赵延寿根本来不及作出布置,凉州大马就到了眼前。   卢龙军步兵在看到凉州骑兵到了之后,虽然慌乱,但还是很快结阵,并抛出了一波波的箭矢,前排士兵也纷纷拿起了长矛。   但虎广等人甲胄齐全,三轮箭雨,只有少数几个倒霉蛋被射下了马,双方很快接近。   此时,出人意料的是,虎广等没有冲上去,而是从马侧拿出了角弓弩。   他们稍微放慢马速,飞速上弦,然后集体瞄准卢龙军的一个长枪阵,就是一顿密集攒射。   这角弓弩也是弩啊!抵近了攒射,一般的步兵哪经得住,短短几息之中,这个地方的长枪手倒了一地。   一个卢龙军都头正要指挥其他长枪手填补上去,虎广等已经跑来开,第二波冲锋的符昭信等人到了。   他们没耍什么花样,而是手持马槊直接就上了。   刚才虎广他们不是来冲阵的,符昭信才是。   这一下,刚才卢龙军密集的长枪阵,被前面角弓弩射得伤亡惨重,后面的步兵还没有来得及补充上来,根本拦不住。   顿时符昭信等人顺着这份缺口,直接就冲了进去。   而且他们冲锋很有规律,每一波一百骑,间隔距离都是事先排好的。   等到符彦卿和药元福等人亲自上场的时候,卢龙军的压力就更大了,他们根本拦不住这些骁将。   而符彦卿等也没有向左右两边扩大战果,他们冲锋的方向只有一个,那就是契丹中军,大惕隐耶律屋质大纛所在。   这下就轮到契丹人麻烦了,因为刚才耶律屋质,已经基本把所有能调动的甲骑,都放了出去。   这会耶律屋质附近,不过就是一千多彰武军步兵和几百亲卫骑兵。   冲来的符彦卿等人,人数虽然要少一些,但更为精锐。   耶律屋质也算是身经百战,他一看就知道,冲来的骑兵战斗力如何,心神震荡下,只能提起精神组织防御。   亡魂大冒的赵延寿也舍弃了高怀德,率上千骑兵也猛追了回来。   这一来一去,契丹人的军阵彻底混乱了,好多军阵与中军主帅处断了联系。   “陈州符冠侯来也!”   四十四岁的符彦卿内心深处的骚动,彻底被唤醒了,他怒吼一声,身士卒先,第一个冲在了最前面。   耶律屋质慌忙中,组织了三道方形长枪阵防御。   符彦卿呼啸着,直接就把第一道长枪还没完全立起来的长枪阵,给突破了。   到了第二道,契丹人的的军阵严整了很多,但此刻虎广等人又回来了。   角弓弩射长枪手再次重现,接着第三拨的药元福等人再一冲,很快就突破了阻拦。   第三道阻拦,是耶律屋质身边的亲卫,其中还有个射雕手。   他站在高处,箭矢流星般的射到,药元福身边的骑兵,接二连三的栽倒在地,前进势头为之一钝。   不过很快,在虎刺勒的命令下,凉州大马二百余骑下马列阵,他们也掏出强弓硬弩往山上射去,而且边射还能边排着整齐的队列逼近。   队列和重骑兵下马当重步兵用,一直都是凉州大马最大的特点。   射雕手虽然精锐,他一人就射杀了四五个后晋骑兵,但并不能阻止第三道防线的士兵被射的七零八落。   眼见后面的符彦卿等人又在整队准备冲锋,耶律屋质长叹一声,只能选择跑路了。   他失算了啊!把身边的甲骑都放出去了,结果没曾想来了一支骁勇的晋军骑兵,直接从缝隙中就钻了进来。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要是他被擒或者大纛被夺的话,那简直就是灾难,现在退走,也就损失几千人马而已。   战场上,符彦卿、高行周、包括有些狼狈的高怀德以及赵延寿等,都在关注着耶律屋质的大纛。   只见大纛一顿摇晃,随后就开始往后而去。   战场上,契丹军队一片哗然!   晋军则是欢声如雷,数千归德军士兵大吼‘天子已至!’拼命向前。   两万多契丹大军惊慌失措的往后退去,高怀德等则从被追杀的对象,变成了追杀者。   形势瞬间改变。 ###第四百四十三章 过河!过河!   戚城中一片欢腾,符彦卿、高行周、虎刺勒等诸将追出十余里方才收兵而回。   当时耶律屋质一退,整个契丹军的士气就崩溃了。   右皮室军的数千人最先离开战场,接着就是赵延寿的卢龙军。   戚城以东、以北足足有两万多人和数千民夫,山崩地裂之下,光是互相践踏而死的就有数百。   高行周也在此关键时刻,纠缠住了契丹右皮室铁鹘军的四百余甲骑。   这些人,可比当时折德扆等人在浑河边杀败的三千左皮室奉圣军,还要关键。   只听名字就能听的出来,在契丹人的皮室军中,若是以猛禽和猛兽命名的,特别是以猛禽命名的,比如鹞、鹘、鹰等,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但左皮室奉圣军,虽然也属于皮室军,但实际上他们是奉圣州,也就是后世河北涿州一带的番汉兵,选拔而成,并不是纯的契丹人。   而铁鹘军的这四百甲骑,那可是契丹耶律家的心腹部众,杀余者数千人,也不及杀此四百骑。   最后,高行周以身披十余创,损甲骑数十的代价,在虎刺勒两百骑的帮助下,俘杀了这四百契丹铁鹘军甲骑。   不过,众将也没敢追太远,因为戚城外只有契丹军两万多人,其余三万多人就在十余里外扎营呢。   实际上耶律屋质只跑了七八里,就逐渐开始稳住阵脚了。   而高行周加上符彦卿和虎刺勒,一共也就不到四千人,还有一千多是归德军的步兵。   今天能击退耶律屋质两万多人,就已经算是极为成功的了,实在没有一次性将契丹人六万大军,全部击溃的能力。   因此众将追了十里左右,也就收兵回营了。   戚城之中,高行周举着六大碗酒,硬是坚持着给符彦卿、虎刺勒、药元福、王周、潘环、薛怀让六人各敬了一碗。   因为他现在知道了,并不是石重贵派大军来救他,而是符彦卿和虎刺勒等人冒死前来相救的。   特别是对虎刺勒,高行周极为感激。   其余四人可以说是被激将了选择来救他,符彦卿与他乃是生死之交,必然会来救他。   唯有虎刺勒,与他没有多大交情,竟然冒死前来,这是天大的恩情啊!   虎刺勒也回敬了高行周一碗酒,他年岁与高行周相当,因此可以直接称呼高行周的字。   “尚质兄不需如此,某今日来,是为国家大义,岂有见忠臣陷于重围,而不救者?   昔年在河西时,不救袍泽,乃是军中第一重罪,若是凉王在此,也定然要发大兵来救的。”   这话有些太明显了,虎刺勒达旦人出身,跟随张昭的时候,已经不算年轻了。   因此虽然弓马娴熟,脑子也很灵活,但做这些事,还是有些生硬不够圆润。   不过这话听在高行周耳中,又是另一番感受。   虎刺勒这人的脾性嘛,属于那种一看就知道的,按高行周的看法,虎刺勒就是个没心眼的汉化胡人。   今日他能如此说,定然也是心中如此所想。   他高行周父子在戚城,率五千宋州归德军,为国作盾,结果差点被石重贵和景延广坑死。   如此遭遇,不可能心里没有不满,只是也不好多说什么,就在心里,重重记了石重贵一笔。   戚城一片欢腾,魏州城中,可就称得上就是如丧考妣了。   耶律德光刚刚接到耶律屋质的败报,就一脚踢翻了身前的扳足案。   这虽然戚城诸将没敢追的太远,但契丹人的损失可不少。   铁鹘军没了四百精锐甲骑,几乎可以说丧失了战斗力。   铁鸽军和铁林军也没了上百骑,其余骑兵损失数百。   最惨的是赵延寿的卢龙军,他们由于大部分是步兵,又是撤得最晚的。   赵德均、赵延寿父子本来就不属于代北武勋系,加上一直有抱契丹大腿的习惯,为中原诸将不齿,所以戚城诸将有意追着他们打。   赵延寿本部五千余人,等到收拢残军的时候,只剩下了一千多人。   其余不知道是被俘杀了还是跑了,反正是不会再回来了,听闻赵延寿已经哭死过好几次。   能不哭嘛!契丹人这个辽国,此时可以说,还是有很深的部落印记。   这几千人可是他赵延寿的私产,也是他能一直耶律德光面前风光的本钱。   这一下,本钱缩水了三分之二,没了这几千人,他在耶律德光和其他契丹人面前,说话的声音都大不起来了。   踹翻了扳足案,骂完了人,找借口打了几个内侍的板子出了气,耶律德光又不得不开始仔细的考虑了起来。   他率十六万大军南下,结果这短短一个多月时间。   西路军在河东先小胜后大败,伟王率领一万多残兵,都快到魏州了。   东路军的麻答在也是先小胜过后大败,得了个博州城,结果在马家口折损数千。   把修筑浮桥的材料给耗光了不说,还连累的杨光远几乎全军覆没。   剩下唯一的希望中军主力,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个小小的戚城打了快两个月打不下来,反到被嘣了牙。   那可是四百铁鹘军甲骑啊!耶律德光心疼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不行!不能这样!   这位张大王的义兄双手紧握,要是这样不做反应的话,在外人看起来,那就是他耶律德光真的打不过孙子了。   想到这,耶律德光愤怒的吼叫着召集众将,他要亲自领兵,带领所有主力,用十一万大军,以雷霆之势,拿下戚城!   ……   吃了大亏的耶律德光在大发雷霆,而打了胜仗的景延广也不好过。   自符彦卿、虎刺勒等人过江之后,澶州的后晋军就如同被压制的山火。   十二月底,戚城大战胜利的消息传来,高行周遣数十归德军能言善辩之将卒,高举得胜大旗,自浮桥南返澶州。   并且穿契丹铁鹘军甲胄于身上自夸,数万晋军始知他们的真的大破契丹。   景延广感觉人都麻了,心里把耶律德光全家都骂了个狗血淋头。   早知道你他么这么不禁打,老子在南边等个毛啊!现在麻烦了吧。   本来景延广还是想压一下,等事情不那么引人注目了,再由他向石重贵进言过河。   结果他哪知道,这军中的怒火,早就压制不住了。   这可是五代啊!握着刀把子的武人才可是骄横上了天的。   要是在大宋,说不得景延广这种重臣还可以用陷害前线将士,来保住自己的地位和抢夺功劳。   但是现在,兵爷们刀把子在手里,他们能忍得了你这个?   这大冬天十二月把兵爷们弄到这黄河岸边吹冷风,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天天就吃点杂粮饼子,玩呢?   而且河东兵、李守贞和皇甫遇、高行周、符彦卿等麾下士兵都立了战功,眼看着就可以请赏了,他们毛都没有。   现在一看契丹人,纯粹就是菜鸡啊!那还不赶紧过河去打他妈的,挣战功?   于是,高行周的兵将们穿着契丹人的精良铁扎甲,骑着契丹人的好马招摇过市,一下就把黄河南岸几万晋军士兵的心给引爆了。   无数士兵呼朋唤友,向石重贵的行宫走去。   军官们一看,顿时菊花就是一紧,哪敢阻拦,不但不阻拦,他们还主动加入了士兵的队伍,带着大家一起去请愿。   这可是兵变的前兆啊!死了石重贵,还可以再立个新君嘛,别把自己脑袋玩丢了才是正事。   不过,景延广命不该绝,此时正好检校太师,河中节度使安审琦押送粮草到此,眼见数千士兵群情汹涌,赶紧拦住询问。   作为代北武勋的元老级人物,安审琦为人公允,从不克扣,在士兵中很有威望,所以竟然将即将爆发的禁军士兵给劝住了。   此时,景延广已经吓得腿脚发软,带着几百心腹兵将守在行宫门口,安审琦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往石重贵的内宫中走去。   内宫中的石重贵一大早起来,就在饮酒赏乐。   在东京开封府时,冯氏生的艳丽,自身也就很擅长这些,在宫中常常养着细声女乐,演奏歌舞,石重贵早就习惯这种享受了。   可是亲征澶州以来,他再荒谬也不可能带着冯氏和女乐班子。   于是只能召禁军中浅藩军校,奏三弦胡琴,和以羌笛,击节鸣鼓,更舞送歌,以为娱乐。   不过一般军士吹的羌笛,拉的胡琴哪比得上宫中女乐,稍微有些醉醺醺的石重贵拉着冯道的手说道。   “军士粗鄙,乐声呕哑嘈杂,此非音乐也!”   冯道心领神会,闻言回答到:“不如将东京宫中女乐调至澶州,令其举乐,以娱大家。”   石重贵内心极为复杂斗争了一小会,不过他终究还不是那种极为荒唐的君王,晋国如今风雨飘摇,也不是一统天下的王朝。   石重贵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低低的咕哝了一句,“太过矣!”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了吵闹之声,侍卫来报安审琦晋见。   石重贵对安审琦还是有几分敬意的,于是立刻让奏乐班子退下去,转头对着冯道苦笑一声。   “事至矣,天子也不能时时游乐啊!”   看来这位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事,只不过事情比他想的还要急迫。   安审琦进来,连礼都未行,径直跑过来抓住石重贵的袖子。   “事急!兵将恐有大变,请大家立刻罢黜景延广,以平将士之怒!”   一看安审琦这种名臣宿将都如此焦急,石重贵立刻就惊出一声冷汗,醉意一下就消减的一干二净。   安审琦拉着石重贵登上行宫城墙一看,跟着来的冯道腿肚子一阵抽筋,差点就要摔倒了。   只见行宫之外,怕不得有上万将士聚在一起,骁将慕容彦超策马上前,戟指景延广骂道。   “昔与契丹绝好,言何勇也。今契丹至若是,气何惫也!”   从马家口返回的皇甫遇也冲上前去,揪着景延广的袖子破口大骂。   “契丹大至,皆因汝而起,我等冒矢石,浴血奋战,尔何敢按兵不出?”   石重贵立刻知道安审琦为何要这么惊慌了,这特么的,再拖延几息,恐怕立刻就要兵变。   到了这时候,石重贵的智商,立刻就回来了,他赶紧让近侍沿着行宫城墙大喊。   “黜景延广,明日拔营过河,与契丹决战。”   行宫下的士兵听完顿时气消,他们欢声雷动,‘过河!过河!’之声不绝于耳。 ###第四百四十四章 戚城血战   天福七年,公元942年,十二月二十。   后晋皇帝石重贵在不情不愿中,罢黜了景延广侍卫马步亲军都指挥使头衔,并于当日拿出府库锦帛赏赐诸军。   十二月二十一,石重贵晋封马家口一战得胜的李守贞为殿前兵马督监,看样子是把景延广的兵马指挥权给了李守贞。   但实际上李守贞还在马家口附近的博州防备契丹人,根本不可能回来督监殿前兵马,军权是握在石重贵手中的。   随后石重贵论功行赏,封皇甫遇为滑州节度使,虎刺勒为卫州防御使,高行周、符彦卿等俱有赏赐。   大军始得心服,听从石重贵的指挥,最终没有酿成兵乱。   三日后,晋国六万大军拔营,开始渡过黄河,向北前进到戚城,寻找契丹军决战。   十二月二十七,石重贵到达戚城,因为马上就要过元日了,晋军并未北上,就地在戚城过一个元日。   此刻,景延广已经被罢黜,失势不过就在近日。   一直被景延广排除在权力核心之外的桑维翰,立刻就来了精神。   冯道、和凝等人也乐意跟他们共商国是的权臣,是桑维翰这种文人,于是一起在石重贵面前推举桑维翰。   而桑维翰也确实有两把刷子,此时的后晋,实际上正面临着黄河南北的大旱灾,连续两年都是歉收。   但在这种情况下,桑维翰仍然弄到了足够六万大军过一个丰厚元日的物资。   一时间,上到石重贵,下到底层兵将,都觉得桑维翰是个人才,念他的好。   石重贵当即擢升桑维翰为中书令兼枢密使,开始成为后晋事实上的宰相。   元日过后,后晋六万大军也不可能全部缩在戚城内,石重贵于是以安审琦为右军排阵使,率两万兵马在戚城之右扎营。   符彦卿为左军排阵使,率军一万五千在戚城之左驻扎。   石重贵自领以后晋禁军为首的两万五千人驻扎戚城,以为中军。   后晋天福八年,公元943年,元月初五,辽国皇帝耶律德光在魏州以南的昌乐,今河南省濮阳市南乐县,举行射鬼箭仪式。   这是契丹大军出动前的最重要仪式,既将敌军的俘虏抓到大军前进的方向,随后以乱箭射杀,以此达到为大军祈福驱邪的目的。   不过由于此前契丹军抓到的晋军俘虏并不多,耶律德光就把昌乐县城的无辜居民抓了三百余,与晋军俘虏数十人一起射杀,完成了射鬼箭仪式。   经过连续的打击,这位辽国皇帝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不再表演他塞外仁君的风范了。   昌乐县距离戚城不过八十里,契丹大军元月初七出动,不过一日,等石重贵再登上戚城城头的时候,契丹大军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不过石重贵也没有多惊讶,因为早在契丹大军举行射鬼箭仪式之前,他就知道了契丹军队的动向。   因为新任卫州防御使虎刺勒的七百凉州大马全部到齐,他们在从昌乐到戚城的方圆数百里区域中,与契丹人的右皮室铁鸽军游骑,进行了激烈的骑兵狗斗。   在这种塞外骑兵最擅长的骑战中,虎刺勒部并不处于下风,因为他们也大多是达旦人,装备上来之后,实际上比契丹人还要善于骑射。   因此,石重贵能及时得到契丹军队的动向,一直等到元月初八,契丹大军到达戚城城下后,虎刺勒部才收回来,停止了刺探。   耶律德光为了此次南征,一共征发了契丹本部军八万,赵延寿部和燕云汉军和渤海兵共计五万,奚人豪酋伟王部四万。   整整十七万大军,除开负责后勤的一万人,到达前线的有十六万人。   只不过,此刻只剩下了十二万人,因为伟王部被击败后还没赶到。   到达戚城后,耶律德光与石重贵布置差不多。   以右皮室军详稳耶律屋质为右军,左皮室详稳耶律颇德为左军,各领三万兵马,为左右,他自领精锐六万人为中军。   契丹人的兵力,刚好是晋军的一倍。   此刻从石重贵的视线看去,契丹兵马仿佛无边无际一般。   由于他们的马匹数量极多,因此虽然人数只比晋军多六万,但从视觉效果来说,起码比晋军多两倍以上。   这石重贵本来就不是很精通军事,此刻看得契丹人如此之多,脸色就变得惨白。   他有些怀疑高行周和虎刺勒等人,是不是在忽悠他?   这劈天盖地的契丹军,怎么可能轻易被打败?   不过,好在指挥作战也不需要他这半吊子来,因为宿将安审琦、高行周等人都在石重贵身边。   前面说过,石重贵有个很过人的优点,那就是他在关键时刻还是很拎得清,也知道专业的事,就该让专业的人来做。   这家伙,虽然贪财好色喜欢玩乐,容易被豪言壮语激动,但并不是傻子。   若是生在太平盛世,怎么也能做个明穆宗朱载坖那样的享乐之主。   但可惜生在五代乱世,接手的还是个儿皇帝王朝。   安审琦等见石重贵有些被吓愣住了,当即也不多话,直接就拿过了指挥权。   现在晋军六万人沿着黄河一线摆开,营垒都才插上鹿角不久,势必不能死守。   因为身后就是黄河,毫无纵深空间,要是守寨的话,一旦有任何一处被击破,那就有立刻被赶下河的危险,必须要大军前出,尽量留出调动的空间。   而且这可是五代,兵爷们能野战绝不守城,契丹人虽然人数多,但连败三场,实在威风不起来,他们可不怕。   在安审琦的命令下,晋军大开营垒,拔营向前,主动去迎击契丹军。   戚城城楼上,十余面大鼓同时敲响,传令兵如同飞舞的蜜蜂一般,把军令传递到各处,各支军队的认旗,不断立起。   军官们随着鼓点,控制士兵的步伐,最前面的都是身着铁甲的精锐,虽然不能如凉军般走出万众如一的军阵,但也相当不错了。   张昭麾下的凉军,可是在军阵这方面有系统训练的,晋军能三日一操,就算是勤勉了,哪有时间费那个劲练习队列。   此时耶律德光也在观察晋军,他见晋军军容严整,倒是没多惊讶。   虽然耶律德光的军事是太宗之中的耻辱,但比起石重贵这种二代目,那还是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这晋军前军严整,俱有铁甲,但是后面的就不行了,而且缺少骑兵。   六万大军中骑兵不会超过一万,还颇为分散。   契丹人打这种步兵多的军队,就算打不过,退走还是没问题的。   “陛下,东边就是通往浮桥的小道,天兵若能占据彼处,就能绕过晋军,直达大河浮桥。”   耶律德光身边,一个在脑袋上扣了一个契丹式皮帽子,但是身穿汉式皮袄的中年人,正指着戚城东边一处说道。   此人名叫马破龙,是戚城的本地人,是在看到耶律德光的皇帝仪仗后,主动出来投靠的。   由于他是本地人,因此知道戚城东北有一处隐蔽小路,可以通往戚城之后的浮桥。   这让耶律德光大为心动,小道虽然难行,但只要能穿过,用数百精兵控制浮桥,切断晋军退路,必然能让晋军直接崩溃。   于是耶律德光首先做出了调整,他命令属珊军抽出一千精骑,先行突击戚城东北角的晋军。   中军以龙军、凤军和鹰军出三千甲骑猛攻晋军中路。   甲骑身后,再安排燕云汉军和渤海军等步军连环而进。   左右两翼则出轻骑,绕过晋军前军甲士,包抄腰部。   卯时末(上午七点),契丹军首先发动了进攻,属珊军一千精骑率先绕过晋军正面,往东北而去。   耶律德光以为晋军不知道这条小道,但实际上,晋军早有准备。   属珊军一千精骑刚刚出动,药元福、虎广、慕容邺三将各带两百骑立刻飞马而出,以药元福部为锋矢迎敌。   属珊军以弓箭攒射中间的药元福所部,药元福则顶着箭雨,以牺牲十余人为代价,猛冲到属珊军面前,以手中铁挝接连毙敌数人。   大怒的属珊军直接放弃了两边的虎广和慕容邺,选择围攻药元福,他们轻易地把药元福所部截成了三段。   但药元福悍勇异常,在契丹骑兵中左冲右突,又连杀数人,契丹人所谓的属珊军铁骑,竟然奈何不得。   此时虎广与慕容邺已经赶到,立刻就击乱了属珊军的军阵,六百骑晋军,竟然将一千契丹属珊军精骑冲散,打的他们狼狈奔逃。   远处耶律德光只得下令,让耶律屋质调数百骑兵前去支援,方才稳住形势。   可就在此时,晋军结银枪阵于契丹中军之前,复以弓弩射击契丹中军。   耶律德光让龙军、凤军和鹰军的铁骑出战,企图打退晋军。   但晋军战斗力十分顽强,中军连续承受了数次契丹铁骑冲锋,军阵虽然被打的摇摇欲坠,但就是不破。   耶律德光只能继续下令汉军和渤海步军进攻。   晋军遭受了数千铁骑冲阵,又被人数多于他们的辽国步军进攻,终于顶不住了开始后退。   耶律德光趁机让皮室军的铁骑再次重逢,并且此次还加了一千熊军铁骑。   疲惫的晋军稍微抵抗之后,直接崩溃,四千余契丹铁骑赶羊般猛冲着,扎进了晋军中军。   耶律德光顿时大喜,正要加码,不过马上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了。   因为晋军竟然在中军第二阵布置了数千强弩手,他们在契丹铁骑冲到距离八十多步,正有些马力不足的时候,突然万箭齐发。   一时间,契丹铁骑如同下饺子一般的往地上掉,后面的见状不妙赶紧往回跑。   高行周和儿子高怀德正率数百精骑藏在步兵阵中,此时突然从左右杀出。   突遭打击的契丹铁骑彻底失去了抵抗的能力,脸色铁青的耶律德光,只能又再次将手里的预备部队顶上去,方才顶住了晋军的攻击。   高行周也因此吃了一点小亏,他的战马被射杀,本人也被射成了刺猬。   如果不是左右亲卫抢得快,差点就被赶来的契丹铁骑刺死,也只好后退整队。   此后双方在中军,攻守之势来回倒转了好几次,只杀的血流成河。   同时在左翼,契丹人被药元福和虎广等人围着攻打,全靠耶律屋质指挥得当才没有崩溃。   而在右翼,则是符彦卿被耶律颇德压着打了。   符彦卿所部骑兵不足,只能被动防御,契丹军又是他的两倍,因此打的极为艰苦。   双方从卯时末,一直反复鏖战至申时末,足足打了五个时辰以上,辽军、晋军都伤亡巨大,谁也奈何不得谁。   但是从形式上来说,辽军更危险,因为他们是用十二万大军围攻晋军六万人,但竟然只打了个平手。   这说明晋军的战斗力和决心,远比辽军强。   再就是辽军骑兵多,这是优势,但也是劣势,因为马儿的耐力远不如人类。   今日契丹骑兵反复冲杀,大部分人第二匹战马的马力都快用尽了,持续打下去,肯定是战斗力要越来越弱的。   最重要的是,耶律德光在贝州获得的十五万石粮食快要吃光了,再打下去,粮食也会成问题。   于是不甘心的耶律德光想了一条毒计,也是契丹人这种北方游牧渔猎民族常用的招数。   他连夜后撤十余里,假装狼狈北逃,在戚城通往昌乐的道路上伏兵左右,想要诱杀晋军。   第二天,晋军起来才发现,契丹大军已经退走,诸将都认为是契丹人怕了他们,个个群情激昂,要求追击。   但天佑石重贵,此时天降大雨,暴雨连绵,一下就是五六天,道路泥泞,晋军的追击不了了之。   这可把耶律德光坑惨了,伏击落空不说,契丹大军还在野外淋了好几天的雨。   元月二十,不甘心的耶律德光再次率军抵近戚城,晋军上下才知道前次契丹人是诱敌,双方再次在戚城之下爆发大战。   鏖战三个时辰后,耶律德光损兵两千余,他实在顶不住了,于是趁着夜色丢掉辎重,大军直接拔营北归。   晋军又以为辽军是在搞诱敌之计,一直待在戚城不出,等到旬日后,确定契丹大军已经北返,方才出来收复沿途各州县。   辽晋之间的第一次大战,就此结束。   耶律德光志得意满的南下,结果撞了个满头包,损兵快四万,其中皮室军都没了三千多,结果毛都没捞着一根。   不过好在其中损失最重的,是奚人伟王的两万多人,腹心部损失还不大。   但后晋也没赢多少,他们士兵战死三千多人,伤者上万,沿途州县也被北返的契丹军洗劫一空。   特别是魏州大名府,方圆数十里都几乎成了白地。   不过石重贵自此名声大振,算是坐稳了屁股下面的位置。 ###第四百四十五章 赤亭守捉   就在中原辽晋第一次大战结束之前,张昭吞并高昌回鹘的军事行动,也在继续。   天福七年十一月,此时的安西,远比中原要冷得多。   但就是在这么冷的季节,高昌回鹘的大军,却不得不出动。   因为颉利毗加,收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高昌回鹘汗国伊州都督陈辉耀,率伊州军民七万多人,投靠了凉国。   凉国以陈辉耀为先锋,合伊州与凉国之兵两万,西进而来,已经攻下了蒲昌城。   颉利毗加此刻万分后悔,倒不是后悔没有去天王称号,而是后悔没有早点下决心把伊州陈家给移镇。   实际上,自从张昭一统河西陇右后,颉利毗加的父亲乌母主可汗还没病逝之前,高昌回鹘宗室,也就是仆固家的宗亲们,就在考虑要将陈家移镇了。   因为陈家不单是汉人,还是汉人中有传承的豪门,心里对中原,是有很强归属感的。   历史上到了宋真宗大中祥符年间,也就是公元1008年以后,陈家才没有了记录。   大概率不是家族首领战死在了高昌与喀喇汗的宗教战争中,就是彻底被同化了。   这份坚持可是不简单的,这个时间点,正是安西、河西汉风彻底覆灭的时刻。   于阗金国被喀喇汗国攻灭,归义军来到了最后一任节度使曹贤顺时期,已经彻底被沙州回鹘掌握大权,即将被西夏吞并。   要知道陈家并不是于阗金国和归义军这样的一方诸侯,他们只是个依附于高昌回鹘汗国的家族,能坚持到这个时刻,已经十分不容易了。   至少在宋太宗时期,他们还能说汉话,着汉服,手中尚保存有大唐册封的诏敕,还能很激动的跟东来的中原朝廷天使攀谈,这证明他们还是记得自己身份的。   而这份坚持,正是仆固家对陈家不放心的根源。   若是如同历史上张昭没有崛起,这倒是无所谓。   因为高昌回鹘自己就是汉化很深的回鹘人,陈家在高昌回鹘中,并没有显得太过异类。   但现在可不太一样,因为有了张昭这个比起仆固家来说,真正的汉人天王在身侧,不管怎么样,陈家肯定是希望能投靠张昭的。   不过要移陈家的镇,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因为高昌回鹘实际上就是一个‘合资公司’。   当年仆固俊能在伊西北庭等州驱逐吐蕃,可不是单靠自己的实力。   他是靠张义潮从归义军中抽出一部分军力,资助他去打下伊西北庭的。   陈家的祖先,当年就是跟随张义潮起兵的汉人大族,正是在张义潮的派遣下,陈家才会支持并跟随仆固俊向西进攻。   而在仆固俊自立和归义军产生矛盾以后,极大可能,陈家是受到了唐廷的密令,留在高昌回鹘之中的。   因为当时怎么看,在伊州生存了上百年的陈家,也没有理由不跟张义潮,而跟着仆固俊这个回鹘人。   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唐廷出于削弱归义军的考虑,派出使者,劝说陈家没有回到归义军,而是留在了高昌回鹘中。   十年前张昭去往于阗投靠李圣天,遇到狄罗达干仆固承在蒲昌海伏击他。   当时还不是伊州都督的陈辉耀,保护仆固承离开的时候,可是调动了近百甲士的。   一个治下只有几万人,核心部众只有两三万人的陈家,凭什么有上百套扎甲?   只有一个可能,这是昔年他们听从命令留在高昌回鹘之中后,唐廷赏赐给陈家的。   陈家,不单是唐廷为了削弱归义军留在高昌回鹘中的,很可能还是唐廷影响高昌回鹘的一颗钉子。   所以,虽然时过境迁,唐廷已然不在了,但陈家也不能被简单视为仆固家的下属,他们应该是高昌回鹘汗国的股东。   而这样的股东,在高昌回鹘汗国中,也是大量存在的。   毕竟仆固俊不是靠自己的能力拉起一支队伍,击败吐蕃收复伊西北庭,而是整合了归义军的西征队伍,才打下这个国家的。   也就是因为此点,导致颉利毗加不得不谨慎对待陈家,况且陈家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   只不过,张昭的行动的决心和速度,以及陈家投靠之坚决,超出了颉利毗加的预料。   ……   蒲昌城,它比行商们说的还要破烂一些,毕竟这些行商是站在能不能住人的角度,而冯晖必须要从军事的角度考虑。   在冯晖看来,这蒲昌城是个非常讨行商们喜欢的城市。   因为四周的墙体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子了,城中居民房屋却又相对完整,人还比较多。   这人一多,商业就活跃,不管是买进卖出都方便,住宿吃饭也比较方便和便宜。   加上城墙破损颇多,想要逃点税,也很容易,只要趁着税吏们没有起床,偷偷从某一缺口跑了就完事。   但对于军队来说,这就太可怕了,人太多,清理城内居民就是个麻烦事。   不清理的话,谁知道他们是向着谁?而且城墙到处是破损,根本就没法守护。   于是到达了蒲昌城的冯晖和陈辉耀一商量,两人干脆就抢掠了蒲昌城的居民后,拆毁他们的房子,将木料和石块运送到东北五里处的原大唐赤亭守捉城。   这个守捉城虽然基本荒废了,但墙体还基本上保存完整。   而且赤亭城中还有一个赤亭峰,峰上有水井一口,乃是昔年大唐安西军打的。   他们这五千余人省着点用,至少一两月内是不用担心饮水的。   赤亭城的视野极为开阔,所在的南湖戈壁一望无际,整个地区,就只有赤亭城所在的赤亭峰,是唯一的高点。   这也是昔年赤亭守捉会建立在这的直接原因,不管是谁想从这些长有低矮灌木的地方通过,都逃不过城头士兵的视线。   高昌回鹘的人口,大约有四十几万,不过具体有多少,恐怕颉利毗加也不清楚。   其国土面积就是昔年大唐的庭州(乌鲁木齐一代)、西州(高昌)、伊州(哈密)三州和焉耆、龟兹(库车)两王领地。   在伊州陈家反正以后,就只剩下了庭州、西州和焉耆、龟兹。   呃,或者可以说,现在庭州也没了,只是颉利毗加还不知道他已经被包了饺子。   在颉利毗加到达赤亭城之前,已经有数千高昌骑兵到达了赤亭城外,他们还不自量力的靠近过来试了一下凉军的深浅。   冯晖冷笑一声,直接排出三千步军到城外列阵。   大喜过望的高昌骑兵围着打了一个时辰,丢下几百具人马尸体后,就狼狈逃走了,到现在也不敢过来,只是远远看着冯晖所部。   颉利毗加乘坐着镶金嵌玉的宝车,由六匹纯白色的宝马拉着,车顶上还仿照中原的黄罗盖伞,弄了个不伦不类的玩意。   高昌回鹘的军队组成也跟契丹差不多,核心是有一定铁甲和大量皮甲,总数在一万人上下的左右神武军。   他们形同契丹的左右皮室军,一般驻扎在国都高昌,夏季到庭州去避暑的,也是这些骑兵。   还有一部分就是类似伊州陈家这样的地方军,分置在龟兹、焉耆、伊州三处,人数大约有两万人左右。   现在陈家没有了之后,大约还有一万五六千人。   掌握这些地方军的家族,都是当年仆固俊建立高昌回鹘汗国时期的‘股东’。   最后一部分就是数量庞大,但甲胄兵器和战斗力都很一般的部族军。   他们多是当年臣服于吐蕃人的原唐朝伊西北庭节度使地盘上各族游牧民,以及少量被吐蕃人从高原上带来的各部族人。   这些人属于彻底的被统治阶层,只不过高昌回鹘的统治,到底还是比玩军国奴隶制的吐蕃,要温和的多,是以这部分部众在几十年内,差不多都已经回鹘化。   他们自备武器甲胄和战马,仆固家的大汗只需要供应他们日常的粮草,也没有饷银,获利基本就靠得胜后的赏赐和劫掠。   此次颉利毗加,大约征召了这种武装牧民一万五千人左右。   ……   薛归忠飞快的爬上赤亭峰上的哨塔,一边不断报出数据,一边让塔下的杨归忠记录。   新龟兹的杨、郑、薛三家人,到现在还是保持着他们的取名方式。   以归为排行的后人,就是当年被张昭带回来的杨守礼他们的下一辈。   杨守礼他们这辈人,大多受制于艰苦的环境,无论是习武还是学文,都没有几个出挑的。   大部分人现在都在凉国各州县做一些佐贰官和小吏,能去一个县做县令的,就算不错了。   军队中也一样,新龟兹三家安西军后裔,基本都是小军官,还不属于精锐部队。   唯一在军中职位还算高的,反倒是当初跟鲁三郎他们一起,被喀喇汗国当做古拉姆培养的几人,现在发展的不错。   不过守字辈的不行,归字辈的倒是不错。   他们一直都是被张昭亲自收揽培养的,有时候张昭还会亲自给他们上几节课。   十七岁的薛归忠和杨归忠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两人统计完了数据,就飞速的去汇报给城头的冯晖了。   冯晖赞赏的看了两个小子一眼,为将者,点兵可是一项非常重要的技能。   “这颉利毗加还是真看得起我们,你看,足足来了三万人!”冯晖笑着对身边陈辉耀说道。   陈辉耀也在观察着远处的军容,他边看边说。   “昔年某父亲在世时曾对某说,乌母主可汗四子,皆无人君之相,唯三子略有识人之能,却喜奢靡好排场,果如此言!”   冯晖听完哈哈一笑,“令尊还真是慧眼如炬,我等刚到此地,这颉利毗加并未打探清楚,就起倾国之兵而来。   还一路锦衣宝马,区区一个戎胡豪酋,排场摆的跟始皇帝出巡一般。”   说完,冯晖把脸一肃。   “传我将令,郭广成、陈辉明各带五百骑兵为左右翼,吴继兴、顿珠、蛮熊三将各带六百人为中军,披甲出城,该轮到我们去试一试这高昌军的分量了。” ###第四百四十六章 这是银枪效节都   颉利毗加看着从稍显破烂守捉城出来的冯晖所部,直接就愣住了,他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身边一个近臣凑趣的夸张大笑道:“我等数万精骑前来,彼辈就以两千余人出城相抗,此天予可汗也!”   听到近臣这么说,周围的高昌回鹘上下官员,都跟着纷纷笑了起来。   颉利毗加能在四子夺位中胜出,再把他两个兄长和一个弟弟都给处理干净,可不是什么仁善之主。   下面人,早就习惯了奉承这位高昌回鹘的天王,谁敢反对,就得担心还能不能保住命。   如潮水般涌来的谄媚声中,颉利毗加舒适的眯起了眼睛,不过他心里还是明白一些事情的。   从这里看去,赤亭守捉城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凉国军队,但到底有没有两万人,还不一定。   而他则必须要弄清楚人数,因为若是这里有两万兵,那么凉国大军就会极大可能从伊州过来,这些人就是先锋。   张昭在用丝绸之路上的行商弄清高昌回鹘的情况,高昌回鹘同样也在利用本国的行商,打探凉国的虚实。   虽然机密他们不可能打探得到,但凉国有多大,国内是个什么情况,也还算是清楚。   就在张昭第一次派使者前往高昌城,要求颉利毗加取消天王称号以后,颉利毗加就在和身边的近臣武将们商议,防备凉国事宜了。   他们给出的推断,实际上也非常接近张昭的安排。   因为要打高昌回鹘,也就是北边越过俘沙到浮图城,从东边攻陷伊州而来这两个选项,不需要费劲猜测。   难处是在于判断对对方的主攻方向,从而有针对性的布置。   唯一超出颉利毗加预计的,就是张昭还在派使者与他沟通的同时,突然就招降了伊州陈家。   这让颉利毗加在还没有加强伊州防御的时候,伊州就陷落了。   从凉国历次出动大军的数量来看,颉利毗加判断凉国出兵的能力,在三到五万人左右。   接近或者超过五万人这个规模,就必须要全国动员了。   很显然,打他们高昌回鹘,凉国如果要出动五万人以上的话,颉利毗加那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就凭这漫长的补给线和残酷的莫贺延碛、大患鬼魅碛与沙陀碛这三大天险,就能让凉国损兵折将。   所以,要是真有一万多两万兵到了赤亭守捉,那几本就可以确定,凉国就是从伊州来的。   总不可能本来就三四万人的军队,还来个兵分两路。   就是当年的契丹人打破浮图城,也出动了三万余铁骑,凉国总不能用一两万骑兵,就可以攻陷浮图城。   更别说,浮图城内还来了数万萨克图的葛逻禄骑兵,凉国若是如此分兵,颉利毗加那得仰天大笑三声。   让萨克图和凉国张昭狗咬狗,何其美哉!   但这有个问题是,赤亭守捉的凉国兵马,不可能站在那里让他数。   这就必须要靠近了打一打,让赤亭守捉的凉军充分被调动起来,然后用战斗力和出现的军队旗帜,来确定凉军的人数。   其实,颉利毗加不知道的是,冯晖让出两千军马倚城列阵的一大因素。   就是为了让高昌回鹘人,摸不清他麾下有多少军马,继而用战斗力强悍的憾山都和银枪都,给颉利毗加一个假象。   城外的冯晖部,很快就列阵完成了,蛮熊在左,顿珠在右,跟冯晖一起来投的吴继兴部六百银枪都在中。   吴继兴此人很有意思,历史上冯晖彻底剿灭灵州党项拓跋彦超部后,正碰上凉州留后李文谦闭门阖家自焚而死。   冯晖于是派吴继兴率两千牙兵入凉州,自任河西节度留后。   他一到任就和凉州各部在事实上‘打成一片’,而且凉州各部还打不过他这两千银枪兵,只能向后晋朝廷哭告。   后晋派泾州押衙陈延晖前往调解,凉州各部哭嚎着抱住陈延晖的大腿不肯放他离开,自愿归陈延晖统领,请后晋朝廷立陈延晖为凉州刺史。   石敬瑭也怕冯晖在凉州站稳脚跟后,效仿定难军李家,开始不承认吴继兴的河西节度留后职位。   吴继兴没了支持,只能返回灵州,此后追随冯晖,在灵州抚绥边部,恩信卓著。   历史上张希崇死后,灵州汉民十不存一,党项诸族骄横,全靠冯晖以及手下吴继兴等治理。   不然的话,恐怕等不到大宋丢失灵州,后汉时期可能就没了。   不过在这个时代,吴继兴认为自己来对了地方。   因为凉国内的氛围,就跟中原朝廷完全不一样,有一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感觉。   来之前冯晖与他分析的,凉国虎踞河西陇右,全有灵武夏绥,比天下任何一方,都有可能结束这个乱世的结论,被吴继兴完全认同了。   嘚嘚嘚!马蹄声响起,一个身穿锦袍,手持白旗的高昌回鹘骑兵从远处驰了过来。   这是使者,持白旗前来说话的。   吴继兴撇了撇嘴,有些嘲讽的举起了手中的硬弓。   “还想来劝降么?贼胡真当自己是天可汗了?”   嘣的一声,箭矢流星般的划过,跑过来的锦袍骑士应声而倒,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颉利毗加脸都气红了,他愤怒的以极,从华丽的天可汗六架上站起身来。   “左神武军出击,以山南各部为前军。”   颉利毗加口中的山南各部,就是博格达山以南的各部,他们就是那些没有军饷的本地部落武装牧民。   得到命令的上万高昌回鹘骑兵们开始出动。   刹那间,烟尘就开始弥漫在了赤亭守捉以西、以北的广袤沙地上。   这是西域骑兵最喜欢的招数,这里由于相对干旱,地上常常都会堆积很厚的一层黄土,进攻方的骑兵往往会在大军出动前,在各处扬起尘土,以此大造声势和遮掩进攻的方向。   吴继兴也立刻开始了变阵,他让左右各率五百骑兵的郭广成和陈辉明,率骑兵队伍后撤到步兵身后。   一是避免成为首先打击对象,遭到打击也可以很快机动,二是留出战马冲击的距离。   漫天尘土中,吱哇乱叫的声音陡然响起,配合着这几乎不见人的气势,还真挺唬人的。   而吴继兴这边,步兵们虽然拿出了弓,也从胡禄中拈起了箭矢,但却有些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射出,因为此刻还并不能判断敌骑,是要从哪个方向主攻?   吴继兴赶紧竖起了一面红色的三角旗,然后他身后的士兵,都开始用左手肘部敲击身边同袍胸甲,示意聚拢过来。   得到信号的士兵们,在军官的指挥下,迅速的集结了起来,少量的彭排手竖起了彭排。   原本呈三个方阵并排而立三部分步兵,在极快的时间内,变成了有些类似菱形的小阵。   并且呈品字形分布,吴继兴的银枪都六百人被直接顶到了最前面。   与一般的步兵对抗骑兵需要结方阵不同,吴继兴的这个打法,源自他的自信。   如果对面是敢于冲阵的铁骑,这么玩很可能就会被逐一击破。   但吴继兴不认为高昌回鹘骑兵有直接冲长枪方阵的能力,早先的数千轻骑,就已经暴露他们的战力了。   雨点般的箭矢,伴随着猛烈的土腥气铺面而来,到了七八十步以内,原本隐匿在尘土中的高昌回鹘骑兵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他们居然不是传统的漫山遍野冲来,再用弓箭骚扰,而竟然是呈锋矢阵,手持长枪马刀来近战的。   一时间,双方都楞了一下,都被对方的超出常规给惊讶了一下。   高昌回鹘的骑兵以为自己会看到的是一个排成方阵的步兵,结果竟然是三个呈品字形的钢铁刺猬。   吴继兴以为自己看到的,会是党项人那种铺天盖地,每个骑兵有很宽间隔,主要输出手段是弓箭的骑兵,结果来了一支近战肉搏的重骑兵。   这个重,并不是指穿铁甲,而是他的任务是冲阵的重骑兵。   刹那间,箭如飞蝗,高昌回鹘的箭矢射到了,吴继兴的银枪都箭矢也射了过去。   烟尘更大了,无数高昌回鹘骑兵的战马摔倒在地上,砸起了一阵阵升腾的烟雾。   而银枪都这边中箭的,虽然也不少,但他们全员铁甲,马弓射出的箭矢,基本都不能破甲。   只有特别倒霉的,才会有被箭矢从甲叶的某个破绽出,钻了进去。   “举枪!”吴继兴大喝一声。   三十步了,如果对面敢直接一头撞过来,那么他今天的损失就肯定很大。   这证明了对面骑兵的经验和勇气,都超过了他的估计。   但如果对面不敢直接撞向他,而是策马从他们这个品字形的三个步兵方阵中穿过,那就说明吴继兴的判断是没错的。   高昌回鹘骑兵的战斗力也就那样,一定会被轻易击败。   吴继兴的怒吼声中,超过三百杆长枪被举了起来。   这些长枪枪杆上刷了一层白漆,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一种蒙蒙的白光,这就是银枪效节都之银枪的来源。   昏黄的天地中,一抹银白色极为亮眼,连带着长枪的钢铁枪头都在闪着光,仿佛突然出现的耀眼光芒一般,非常有震慑力。   而在三百杆银枪背后,是不断击发的木单弩和少量神臂弓。   冲锋的高昌回鹘骑兵,就仿佛一个正在被人不断敲击的胡麻饼一样,本体虽然损伤不大,但是饼面上的芝麻,正在簌簌的往下掉。   终于,在强弓硬弩攒射和一看都不好惹的银枪震慑下,高昌回鹘的骑兵没敢一头撞上吴继兴等人。   而是快冲到三十步的时候,就呈人字型绕开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 请神容易送神难   呈人字形绕阵而走,这可真不是个好主意。   凉国军队内部,把这种以步对骑的方式叫做刮肥油。   意思是每当骑兵从这样的步兵阵两侧穿过的时候,就会被刮去一层‘肥油’。   呼啸而来的高昌回鹘骑兵,没敢正面冲撞几百杆银枪,他们正是从吴继兴部的两侧绕过。   双方距离基本都在五步以内,骑兵用手中的长枪和马刀,借着战马冲击的速度,捅刺挥砍步兵。   步兵除了弓弩齐发以外,结阵的银枪兵呐喊着,一波波的往外捅刺。   整个五代,给钱就能帮你砍人的军队很多,银枪效节都能名留后世,成为五代军队的代表,其枪术的训练,有非常独到的一面。   这些银枪兵的长枪,有准又狠,加上身披重甲,高昌回鹘的骑兵不管是长枪马刀还是弓箭射击,都很难重伤他们。   而骑兵一旦被银枪都的士兵刺中,立刻就会鲜血飞溅。   一时间战马和骑兵,不断惨叫着掉落到了地上。   而由于骑兵是处在冲锋中,所以他们没法停留,哪怕是吃了亏,也只能继续向前。   绕过了吴继兴所部,他们面对的,又是顿珠和蛮熊部各六百人,人字形冲击的骑兵队伍,在这里被分成了众字型。   刚刚在吴继兴那边吃了亏的骑兵们,觉得这些只敢呆在后边的步兵,应该要好打一些,虽然看起来块头挺大的。   但他们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想多了,这可是憾山都。   蛮熊虽然官职已经做到了遥领一州刺史的地步,但实际上还是那个昔年跟张昭一起并肩冲锋的猛将。   他和顿珠与王通信不同,王通信是想要转型成为将帅,但尝试过后无奈放弃了。   脑子这东西很奇特,你有就有,没有就是没有。   没有将帅天赋的,你打一辈子仗,积累的还是如何跟弟兄们并肩子上的杀人手段,而成不了李卫公那样的人。   王通信是尝试过,最后失败了,蛮熊是懒得去尝试,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   不单是他,他儿子也没那个天赋,所以蛮熊已经把婆姨给儿子找的几个先生,裁的只剩下一个了,着重开始督促他练武。   几个呼吸间,骑兵就到达了蛮熊的方阵。   他手下这六百人,属于是憾山都中的跳荡兵,平日里就以铁锤大斧为主要输出手段。   此刻骑兵来袭,他们将手中跳荡破阵时用的短柄斧,换成了阔刃开山长柄斧。   “只看马腿,不许看人,谁要抬头,军法不饶!”   蛮熊狂吼一声,要求很简单,盯着马腿砍就是了。   至于马背上的骑士,是在射箭还是用长枪捅你,一靠持弓弩队友保护,二靠甲胄硬抗。   蛮熊的这套策略,是不断从战争中总结出来的,不得不说很有效。   不过,也不是一般士兵能办到的,因为砍马腿后,有一定概率会被战马砸中,那就基本完蛋了。   所以砍马腿要一拥而上,砍完就要整齐的跑回来。   这除了时机要选的好以外,拿着七八斤重的大斧头,穿着几十斤的甲,来回猛砍,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李破奴拿着长柄大斧,低着头,浑身都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兴奋。   他原是云州大同军的一员,曾跟随推官吴峦一起抵抗过契丹人。   前年契丹人把大同为了七八个月,李破奴曾以为自己是在劫难逃。   但后来事情起了变化,张天王与耶律德光在杀虎口相会后,他们就被从大同接到了夏州安置。   李破奴的兄长在守城的时候,被砍伤了大腿,导致一瘸一拐的,一只手也不太灵活。   在这个时代,一个男人手脚不便,下场往往是很凄惨的。   但到了夏州以后,凉国兵曹核查战功的官员找到了他们,了解他兄长曾在守城时,射杀契丹兵一人,以大刀格杀二人的功绩后,当即就把功劳报了上去。   没过几天,赏赐就下来了,李破奴的兄长分到了一匹骡子,五匹白棉布,八十亩地。   还和另外一个大同军的伤兵一起,分到了一头犍牛。   有了地,就有了生存的希望,一匹骡子和半头犍牛,又保证了耕种时不缺劳力。   没隔几天,官上又给他兄长送来了一个寡妇。   寡妇还带着两大一小三个孩子,大点的男孩,已经有十岁左右,可以帮着家里干活了。   而且有了女人和孩子,李破奴兄长的残疾,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被抵消。   毕竟只是瘸,不是废,一定的农活还是可以干,只是生活不方便。   李破奴现在都还记得,当寡妇和三个孩子被领到他兄长面前时,兄长的痛哭流涕,哭嚎着,说来世还给大王当兵。   这一幕深深震撼了李破奴,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战功的诱惑,只要杀三个人,就能土地、宅子、婆姨、牛马齐全。   所以,他立刻就告别了可以自己生活的兄长,报名来远征高昌,大哥有的,他也想要。   嗯!嫂子虽然已经生了三个娃,但还挺漂亮的。   重要的是很健壮,干活不必他差不说,再生个三五个,也不怕人没了。   “砍!”   雷霆般的怒吼,在李破奴的耳边炸响,他猛地一抖,将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部驱逐了出去。   随着这声怒吼,李破奴只觉得头上和肩膀上不知道挨了多少下,痛感雨点般的落在了他身上。   虽然他穿着厚厚的铁扎甲,但被打的还是挺疼的。   特别是有个很粗的玩意,重重敲在了他的头上,只敲的他头晕目眩的。   不过他没管这些,他眼中唯一在乎的,就是一双正在奔腾的马腿,那是如此的壮硕,一看肉就很多。   一阵特有的牲畜臭味传来,李破奴斜举大斧,迅猛的劈砍了过去。   鲜血一飚就出来了,头顶传来了惊慌的喊叫,李破奴转身就跑,只听轰隆一声,一匹健硕的马儿惨叫声摔在了地上。   等李破奴再去看的时候,马儿还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血糊糊断腿在黄沙地上乱刨。   而马背上的骑兵被马儿压住了大腿,摔得满脸血的他吼叫着,好像是要吓唬李破奴不要靠近。   但这没什么用,早就有手持乌铁锤的同袍上去,对着他脑袋就是一下,砸了个红的白的一下喷涌了出来。   那些没被马儿压住的回鹘人,也没跑掉,早有一些钩镰枪手,用枪手的弯钩勾住了他的皮甲或者锁子甲,直接拖了过来。   骑士嚎叫着双腿乱蹬,手指都被钩镰枪的弯钩割破了,但也无法摆脱,等到快要靠近军阵的时候,就有大棓手高举大棓,一棒就没了动静。   等到大部分摔下来的骑手就被解决掉,又轮到李破奴他们上了。   手持长柄斧的他们,越过满地的鲜血和死尸,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刮肥油,这战术是真的名不虚传。   等高昌回鹘骑兵们被惯性驱使着,呈众字型从憾山都和银枪都中穿过之后。   七八千骑兵,竟然没了五六百骑,这还不算被弓弩射杀的。   他们哪禁得起这个伤亡,郭广成和陈辉明的骑兵还没出动,这些骑兵们就仓皇着跑了回去。   冯晖有点愣住了,他觉得,用憾山都和银枪都去打这种战斗力的骑兵,是不是有些太狠了?   会不会把他们吓跑?   颉利毗加也愣住了,我的骑兵!刚刚那么多的骑兵!一下就只剩这么点了?   这半个时辰不到,就报销了一千多?   左相颉迦迷思越看越不对劲,他赶紧冲到颉利毗加身边说道。   “天王,听闻凉国张贼身边禁卫名为憾山都,乃是张贼起家时的精兵,身着铁甲能以一当十。   昔年萨克图就是被他们击败的,这定然是憾山都到此了,张贼应当离此不远了。”   颉利毗加一听,心中就有些动摇,不过总不能就此退走吧?   “若是张贼的憾山都都到了此地,左相有何妙策?”   颉迦迷思思考了一会,“若是张贼憾山都来了,大队兵马必然在后面,其长于步兵,我们不能以己之短击敌之长。   不如让开道路,放他们进来,再用游骑断其粮道,也可以使张贼先锋与主力不能会师,再想法个个击破。”   “有理!”颉利毗加点了点头。   “但是这样的话,我们军队就有些少了。如要坚壁清野断其粮道,非六七万骑不行。”   “那就放开白水涧道的关城,请布格拉汗的军队入高昌助战。”颉迦迷思低声说道。   听到自己的左相这么说,颉利毗加眉头深深皱起。   “恐怕请神容易送神难啊!昔年大朝皇帝请我们祖先入中原平安史二贼之乱,可殷鉴不远”   没想到颉利毗加还挺懂,不过也对,请神容易送神难,本就是评价回鹘人帮唐朝平乱的。   颉迦迷思缓缓摇了摇头,“天王,布格拉汗不过是想要捞些好处,尚可慢慢谈,张贼可是来灭我家国的。”   这是实话,萨克图就算进了高昌,也吃不下高昌国,但张昭可以,谁重谁轻一目了然。   “好!”颉利毗加缓缓点了点头,“那就给白水涧道军城的仆固承去使,让他召布格拉汗入高昌。” ###第四百四十八章 达坂城的姑娘辫子长   达坂城的姑娘辫子长啊!两个眼睛真漂亮。   这首王洛宾整理的维吾尔民歌家喻户晓,特别是那句‘带着你的嫁妆,带着你的妹妹,坐着那马车来。’让穿越前的张昭神往了很久。   还有这好事?   不过,当现在张昭看到这个还名叫白水军城的达坂城时,心里只感觉一阵凉悠悠的。   白水军城所在,地势北高南低,西面开阔,东边却如同一个瓶口一般。   呼呼西北风吹来,卷起地上黄土飘扬,白水军城就建在这个峡谷的瓶口处。   周围本就没有多少的树木,早就被砍伐一空,连灌木丛都没有多少。   而且关前地势开阔,从关上看去,周围情况尽收眼底,完全没有突袭的可能。   军城虽然城墙不高,但是建在谷口本身地势高,周围还有五六个堡寨与军城互成掎角之势。   可以算得上是张昭出兵这么多年来,攻打难度最大的一个关卡。   关键的是,这颉利毗加比张昭想的要聪明的多。   原本张昭以为这家伙放任萨克图把庭州给祸害了,应该是个傻缺,但现在才发现不是。   颉利毗加不是傻,而是狠毒!   他把庭州放给萨克图,就是希望萨克图成为他的肉盾。   万一张昭越过浮沙而来,必定一头撞上萨克图,到时候颉利毗加就可以坐山观虎斗。   只不过他没想到,萨克图已经被张昭打出阴影了,宁愿损失万把人,也不愿意和张昭硬肛。   不过,既然起了这样的心思,颉利毗加就会把萨克图限制在庭州,不让他进高昌。   那么白水军城,就是颉利毗加的限制萨克图的关键所在。   章西豹和几个擅长山地攀爬的横山党项籍步兵,从远处溜了回来,这种精锐的山地步兵,张昭当然也会招募一些。   “天王,附近山陡坡险,若是只过几十百余人不穿甲胄或许能行,大军一定过不了!”章西豹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的说道。   李孝节这时候也回来了,他一身的行商打扮,也冲着张昭摇了摇头。   “确如翟国忠和那个庭州都督所说,庭州回鹘二十人以下可以过,萨克图的葛逻禄人一个也不许过。”   张昭沉默着考虑了一会,白水军城中守军约有两千余人,人数倒不是很多,只是地势太险要了。   大军要打,就只能堂堂正正的去打,而且附近还没有可以砍伐了制造攻城武器的树木,要打就只能蚁附攻城,这完全是要拿人命堆啊!   “或许我们可以命庭州都督仆固逻上书颉利毗加,就说萨克图荼毒庭州,请颉利毗加准许他率庭州之军撤回高昌。”   慕容信长在一边建议道,这家伙看上了仆固逻的两个女儿,当然要为仆固逻争取一下。   看看能不能立点功劳,不然就显得太没用处了一点。   张昭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冯晖率军在蒲昌坚守,我们没有这个时间等待颉利毗加的回复。   而且万一颉利毗加不同意,那就白白耽误时间了。”   不过张昭也没什么好办法,“杀马宰羊,让士兵饱食一顿,明日让翟国忠的葛逻禄人和仆固逻的庭州回鹘人为先锋,蚁附攻城。   分金都全员出动,把携带的神火雷都用上,给我直接炸了白水军城的大门。”   众将闻言都点了点头,这确实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虽然这种拿人命填和炸城门的方法,没有个七八天是打不下来白水军城的,但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得多。   ……   白水军城上,守将正是张昭的老熟人,狄罗达干仆固承。   作为仆固家的近支,在颉利毗加杀光兄弟后,仆固承在事实上成为颉利毗加血缘最近的宗亲。   所以守护白水军城的任务,就落到了仆固承头上。   虽然他能力不行,但他是高昌回鹘的宗亲,绝不会被萨克图收买。   事实也确实如此,哪怕接到颉利毗加要求他放萨克图进高昌的教令之后,仆固承还反复确认了教令的真假,但他仍然还有些不愿意执行。   他身边的军将也纷纷围住仆固承,“达干,庭州成了什么模样,你是清楚的,萨克图狼子野心,他进了高昌,还有咱们的好日子过?”   对于颉利毗加来说,他的唯一诉求,就是打退张昭,保住这个国家和王位。   为此就算放了萨克图入高昌,那也不过是苦一苦下面的百姓,他甚至连骂名都不想背。   可对于仆固承以及其他高昌中低级军将来说,那就是大大的不妙了。   萨克图三万葛逻禄人入了高昌,不敢去劫掠王上和宰相大将军等,但是劫掠他们这些略有家产的人,还会手软吗?   颉利毗加早就想过这种可能,是以派来的使者就是身边的近臣。   这些家伙在平日里横行管了,可不会管什么兵将的反对,他瞪着着仆固承厉声怒吼。   “达干是想要违抗天王教令吗?”   只需要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仆固承蔫了,联想到平日里颉利毗加的狠辣手段,他立刻就屈服了。   “谨遵天王教令,某马上派人去庭州。”   什么叫喜从天来?   这就是喜从天来。   已经准备拿人命和火药填了,这竟然还能在快要出发的当口,受到颉利毗加的亲自邀请。   那……   那张天王就却之不恭了!   从白水军城的来使已经被扣下,他和庭州都督仆固逻,充撞令郎翟国忠三人,一起被带到了张昭的身前。   庭州都督仆固逻本来不用厚赏激励,因为颉利毗加放了萨克图到庭州后,他全家从妻妾到女儿再到弟媳、姐妹、侄女,全部被萨克图分配给下面人了。   到现在还有数人生死不知,早就恨不得吃了颉利毗加的肉。   但张昭为了保险,还是许诺攻下高昌之后,任命他为焉耆刺史,这焉耆,可比庭州富裕多了,也安全多了。   仇恨固然是可以利用的,但权利地位财富,更能让人效死命。   “臣早就是天王奴仆了,日思夜想就是如何将颉利毗加这贼子千刀万剐,请天王放心!”   “拿下白水军城,杀败颉利毗加之后,翟国忠你也有一州刺史的前程。”   翟国忠赶紧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臣,谢天可汗赏赐。”   张昭转过头,看着这个被拿下的使者头子,他可是骗过仆固承的关键人物。   “事成之后,保你全家无事,赐羊五百只,交河州边草场一块。”   交河州就在高昌城边,河流众多水草丰茂,绝对是非常好的牧场。   在张昭的目光逼视下,使者首领缓缓低下了头,最后跪伏到了地上。   “愿听天王差遣!”   ……   白水军城城头,仆固承心情复杂的看着远处无边无际的大军,铺满了整个峡谷。   不一会,庭州都督仆固逻,葛逻禄人的先锋将,以及他派出去的亲信都来了。   只不过仆固承一边将仆固逻请上城头,一边核实身份准备放开关门让大军,一边有些疑惑。   因为据他得到的消息,仆固逻连家都让萨克图给霸占了,怎么此时跟个没事人一样?还和一个葛逻禄的军将有说有笑的。   而且,仆固承把仆固逻悄悄拉到一边,疑惑的问道。   “关下之军,森然有序,战马高大雄健,葛逻禄人军威之盛,已至于斯?”   仆固逻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随即摇了摇头。   “当然不可能,七河之地苦寒无比,咱们高昌都养不起这么多熊虎之士,萨克图怎么养得起?”   仆固承略有些警觉,他悄悄地往后退了一小步,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仆固逻。   “既然不是布格拉汗萨克图的人,那他们是谁?”   话音刚落,仆固承突然感觉一个冰冷的东西顶在了他的后腰,还传来了隐约的刺痛感。   他还没回头,身后的就说话了,赫然是他派过去传信的心腹。   “达干勿怪,某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   仆固承筛糠般的抖了起来,他忽然明白了,能收买仆固逻和他心腹,还有葛逻禄人的,只能是那个十年前差点把他砍死在楼兰古城张昭,张天王!   “达干是天王旧识,我这样的都能得天王许一州刺史,你仆固承还不赶紧出城拜见新主?   真要让仆固存德那个伪汗把你女儿送给萨克图那样的禽兽,你才满意?”   仆固存德,就是颉利毗加没做高昌可汗之前的名字。   颉利是在占阿史那家族的便宜,毗加更是回鹘人和突厥人可汗常用的尊称。   所以颉利毗加的本意,是尊贵的颉利大首领之意,不是本名。   听到仆固逻这么说,再看看仆固逻的惨状和抵在后背的利刃,仆固承重重点了点头。   “我这就打开关门,跪迎天王入关!” ###第四百四十九章 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怎么说呢,颉利毗加的军事能力,其实还是可以的。   从高昌到吐鲁番总共八百多里,北边是博格达山,南边是大患鬼魅碛,一路上而来,环境艰苦少有补给点。   他确实不需要和张昭硬碰硬,只需要让这八百里路变得不安全就可以了。   而这种断其粮道,不断骚扰的路数,又是游骑兵们最擅长的手段。   在赤亭守捉吃了个大亏以后,颉利毗加除留在身边六千精骑以外,其他的都放出去了。   他们沿途摧毁水井,烧光带不走的粮食,迁走百姓,甚至连附近活动的黄羊群都吓跑了不少。   这一切,就是等着凉国后续部队来狠狠吃上一个大亏。   等到颉利毗加布置完成,凉国的后续部队还是没出现,这让颉利毗加极为满意,心里安稳了不少,当然也少不得把张昭视为一个傻哔。   哼!老子坚壁清野了,一路上渴都能渴死你,还想灭了我大高昌国,老子让你几万大军回不了河西。   虽然赤亭守捉中,不断有步兵出城挑衅,也有骑兵出城偷袭,让颉利毗加损兵折将之余,又有些灰头土脸的。   但……   颉利毗加摸了摸胡须,无伤大雅,等擒住了那张昭,定要问问,谁才是真正的天王?   赤亭守捉中,冯晖那是真的感觉很无聊,很拘束,打起来束手束脚的。   因为张昭只给他配了郭广成所部一千骑兵,外加伊州陈辉耀带的五百伊州骑兵。   这要是打的狠了,万一颉利毗加转头就跑,他骑兵少,也追不上,一旦颉利毗加缩回高昌城,他恐怕得大功变大过吧?   因为去打高昌的坚城,还是灭国之战,又得以几个月为时间单位,绝对没有就在野外一波团灭来的省事。   所以冯晖一直憋着,不去把高昌军打狠了,同时还要装出一副着急的样子,让高昌人认为他害怕被断粮道。   心累!   这些天冯晖是掰着手指头,一天一天的数日子。   当初张昭要让他最少要坚守到十二月初,但冯晖看,他能守到粮食吃完的那一天。   他天天都盼着,盼着张昭赶紧来,这高昌回鹘摆了几万骑兵在这旷野之中,多好的机会啊!   ……   “天王,布格拉汗的使者到了。”颉利毗加的营帐中,天刚亮,近臣就来报告,说是萨克图的使者到了。   颉利毗加的脸色很不好看,从他派出使者到现在,不过就是八天时间。   几万人马,八天时间就从庭州到高昌一个来回,这是马不停蹄赶来的啊!等不及了是吧?   一想到自己的地盘上,要放进来这么多穷横的葛逻禄人,颉利毗加的心情就更坏了。   “天王,布格拉汗建议不如我们先攻下赤亭的敌人。   如今大汗与天王合兵一处,足足有七万铁骑,以雷霆之势,吃下凉国这两万兵马,再打败凉国中军,不就是轻而易举嘛!”   颉利毗加心里一声冷笑,他想起了那天赤亭守捉城外悍勇的步兵,这萨克图不是吃过张贼的亏吗?还这么狂?   不过也不错,先消耗下葛逻禄人的实力。   于是颉利毗加假装思考了片刻,随后皱起了眉头。   “可惜某的高昌勇士,还在封锁大患鬼魅碛,抽调回来还需要些时日。”   使者自信的一昂头,“布格拉汗麾下葛逻禄勇士,人人都可以一当百。   如果天王集中两万骑于赤亭城南助战,剩下的就看我葛逻禄儿郎替天王灭贼就是。   不过城内凉国兵马的兵器甲胄,可都得给我们。”   颉利毗加冷哼一声,原来是看上了城中凉军的甲胄。   这葛逻禄人地盘上铁器极为珍贵,就更不用说铁甲了,若是他们得到了这些铁甲,定要就要实力大涨,怪不得这么热心。   “理当如此,这谁能攻下赤亭城,张贼军队的甲胄兵器,当然就归谁!”   颉利毗加说的斩钉截铁,但实际上心里在千回百转。   他在考虑,要不要趁葛逻禄人与凉军死磕之后,再以铁骑杀了萨克图,兼并了他手下的骑兵?   得到了颉利毗加最少会召集两万骑兵参与进攻,以及甲胄器械的肯定答复,使者欢天喜地的走了。   颉利毗加则阴沉着脸,秘密召见了一个飞马赶来的男子。   这是仆固承身边的亲信,颉利毗加还认识他,因为这个亲信,也是属于仆固家的远支。   “你亲眼看见布格拉汗萨克图本人了是吧?葛逻禄人战斗力如何?”   亲信跪伏在地上,他稍微有点紧张。   但一想到张天王愿意把赏格从交河州一块牧场,提高为交河城城主达干后,他瞬间就不紧张了。   几代人的富贵,就在眼前了,只要骗的颉利毗加集中队伍就行。   “见过,就是臣下去庭州,通知布格拉汗入关的,他确实就在军中。   葛逻禄人三万骑骁勇彪悍,但是装备太差,战斗力是不如我左右神武军的。”   说完,使者迟疑了一下才继续说道:“狄罗达干让臣下禀告天王,葛逻禄人的三万骑虽然不如我大高昌的神武军,但是远比一般的部族军彪悍。   天王若要用他们的话,相会之时,最好聚齐勇士,狠狠震慑他们一番。”   颉利毗加淡淡一笑,他这堂兄一向就喜欢表现的挺有能力,这时候了还不忘。   “你且回去,告诉狄罗达干,让他事事小心,若有任何变化,可用约定的令旗通报。”   第二日,颉利毗加就亲率两万精锐,提前到达了约定与萨克图会面的泽田寺附近。   虽然在心里看不起狄罗达干仆固承,但他还是觉得仆固承这次说的有道理。   是以赶紧将放出去的左右神武军精骑,以及一些部落骑兵的骁勇者召回来。   准备让萨克图见识一下高昌骁骑的威武,免得他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两个可汗,数万大军,当然不会冒冒失失的就相会了。   在靠近之前,双方的信使,一路都在不断将自己的位置通报给对方,免得造成误会。   不过,既然是相会,颉利毗加也就没将哨探放的像战时那么远,也没有那么严格。   在等到得知萨克图已经在五十里外的距离之后,颉利毗加开始命令全军吃饭。   为此他狠狠心,宰杀了数千头羊,人要吃饱、吃好了,才能显得精神饱满嘛。   同时他也让行军司马等负责后勤的官吏,开始把甲胄准备好。   等到萨克图到十五里之后,就开始披甲。   兵士们在吃东西,颉利毗加也不例外,他先是满饮了一大碗葡萄酒,然后拿起大块烤羊排,开始大快朵颐。   不一会,一大块羊排就下肚了,颉利毗加把手又伸向了酒碗。   但就在马上要端起来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会还要和萨克图相会,玩意喝多了失态,那就不妙了。   可就在此时,酒碗中的酒液,突然荡起了一点点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颉利毗加正在疑惑间,突然外面就传来了惊慌的喊叫,紧接着一个近臣就以恶狗扑食的狼狈模样,窜了进来。   “天王,好多骑兵!好多骑兵从三面合围而来,看样子来者不善啊!”   这就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葛逻禄人不是在五十里以外吗?   颉利毗加楞了那么一小下,才脸色一沉赶紧几步走出帐外去看情况。   确如近臣所说,从泽田寺所在的山包看去,西北、东北、正东方向烟尘阵阵,确实有骑兵正在飞速靠近。   “隔得太远,还看不清旗帜,人数好像并不多,大概与我军相当,也就是两万骑上下。”身边的左神武将军很快就分析出了人数。   “天王,布格拉汗的使者,已经没了踪迹,他们刚趁着咱们用朝食,借口要自己烤羊,已经跑得没影了。”   颉利毗加恶狠狠的看着越来越近的骑兵,忍不住一声怒吼,“这萨克图是失心疯了吗?他怎么敢?   传某教令,各军抽游骑迟滞敌军冲击,其余人赶紧着甲,老子倒要看看,这些穷鬼葛逻禄人,是凭什么敢如此胆大妄为的。”   直到此刻,颉利毗加还是把快速逼近的张昭军,认为是萨克图的葛逻禄人,他以为是萨克图得了失心疯,想来蛇吞象。   毕竟远远看去,骑兵们全部身穿黑袍,正好印证了葛逻禄人尚黑。   颉利毗加的高昌回鹘骑兵在泽田寺周围,扎起了数千顶帐篷,远远看去,倒是很壮观。   但可惜这种壮观,并不能给高昌人提供实实在在的保护,反倒容易成为引火之源。   此时的战斗力,是从东到西不断衰减的。   辽晋两国大致相当,凉国弱在物资产出不怎么丰富,不能支持大军数年鏖战,军队战斗力,其实并不差。   而过了河西之后,战斗力就很快下降了一个档次,高昌回鹘这样的,要是在中原,恐怕连王闽都打不过。   纷乱的,如同被摧毁了蚁巢的白蚁一般涌出来的高昌游骑,跑的到处都是。   他们的迎敌速度不可谓不快,但是却缺乏统一的指挥,更是除了软趴趴的马弓和破铁刀、木枪以外,没有其他的装备。   率先突入到高昌游骑面前的,是憾山都右羽林卫以及一部分瀚海镇、玉成镇骑兵。   他们虽然也是弓骑兵,但手中的弓箭,以及简单防护的轻型复合皮甲,都不是高昌游骑能比的。   双方第一轮弓箭对射,仓促迎敌的高昌回鹘骑兵就此了大亏。   他们甚至直接被冲散了队伍,随后陷入了分隔包围中被逐个消灭。   鲁三郎率着手下三百精骑,冲在最前面,他一看高昌回鹘骑兵已经陷入了混乱,立刻就做出了调整。   他将手下的骑兵全部分散开来,让他们专门射杀那些打着旗帜的高昌人,他自己着领着几十人,去一路放火。   战场上,旗帜是敌我识别的关键,是往哪打的指示器,更是凝聚士气的标志。   旗帜一没有了,本来就是一窝蜂冲出来的高昌骑兵,彻底失去了方向。   加上营帐大火开始燃气,他们更加混乱了。 ###第四百五十章 可汗,你也要钻旱獭洞吗?   颉利毗加好不容易聚齐了四五千骑兵,但是他却不知道该从哪个方向出击?   因为对面的‘葛逻禄人’明显是想把他合围。   整个泽田寺周围的营帐都被点燃,到处都是高昌骑兵被追杀的场面,只留下了西南边一条退路给颉利毗加。   这些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除了将泽田寺三面包围的万余轻骑以外。   对面还有数千身着黑袍的骑士并未加速,而是缓缓的压了过来,他们明显是在节约马力。   “这不是萨克图的葛逻禄人,这是张贼的骑兵!是张贼的骑兵!”   左相颉迦迷思突然惊恐的吼叫了起来,整个泽田寺外的高昌回鹘高官勋贵们,也在恐惧中发现了不对劲。   因为来的骑兵并未打着葛逻禄人的黑色旗帜和狼头大纛,而是打着那让他们熟悉而又陌生的大朝三辰旗。   与三辰旗一起的,是红白黑各色的张字大旗,这都明确地表明了,这些来人,不是葛逻禄人,而是河西的凉军。   鲁三郎从远处奔驰了过来,他策马跑到了张昭身前双手一拱。   “天王,请让某鲁三郎为先锋吧!若不是仆固俊这个畜生,某也不会家破人亡!”   “天王,某郭天策,郭广胜,请战!”   郭广胜和郭天策叔侄也策马过来了,这两其实一直都是在从事文职,并未又多少带兵打仗的经历。   但现在面对的,是他们郭家和安西五姓三王家的生死仇人啊!   当年如果不是仆固俊害怕被龟兹的安西军后裔和张淮深东西夹击,冒称大唐伊西二州节度使,诱杀郭广胜和郭天策的祖宗郭大郎,安西军不会过得那么凄惨。   而郭广胜、郭天策出来后,一直帮着张昭处理宗教事务的李七郎李旺,惠兴和尚郑通也策马出来,他两双双在马背上朝张昭请愿。   “法王!请准许我等安西军后人出战!”   “好!那我们就堂堂正正的告诉仆固存德,让他睁开眼睛看看,是谁来诛他的命了!”   随着入张昭的命令,数千轻重骑兵,集体脱掉了身上罩着假扮葛逻禄人的黑袍,一杆大唐安西四镇节度使的大纛,也竖立了起来。   “报仇雪恨!就在今日,高昌仆固俊的子孙,一个不留!”   ……   而在泽田寺上,颉利毗加一看到那一杆大唐安西四镇节度使的大纛,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么多年来,高昌回鹘一直对归义军抱有相当的警惕,根源就是在这里。   虽然不管是高昌回鹘还是归义军的普通人,甚至一般的权贵都不知道或者忘记了这件事。   但作为高昌回鹘的可汗,颉利毗加比谁都明白,当初高昌回鹘汗国是怎么建立起来的。   “来报仇了!来报仇了!他们终于还是没忘记这件事。”   额头的冷汗,哗啦啦的掉落下来,颉利毗加嘴里还嘟囔着,似乎都忘记了指挥军队。   而远处的张昭,让李孝节打着一杆归义军节度使的大旗跟在他身后。   六千轻重骑兵同时脱下了身上的黑袍后,露出了各色棉甲和锁子甲等,在四五百步的距离上,开始缓缓加速。   蹄声如雷,大地都在颤动,重骑兵进入战场,一般是先步行再小跑最后才会疾驰冲锋。   而且疾驰冲锋的距离一般都不长,很多时候甚至只有在剩下四分之一路程的时候,才会选择疾驰冲锋。   对于冲锋的重骑兵来说,保持完整的队形,比速度更加重要。   当然,这个时代的具装甲骑对于队形,要求没近代胸甲骑兵那么严格。   因为这时代的具装甲骑主要靠的不是冲击力,而是甲胄的厚度和马槊的威力。   他们更像是挤上去,依靠精良的装备和马槊先剥掉敌军‘外壳’,等到敌军快崩溃后再猛冲,一波带走。   从南北朝到隋唐,都是这么冲锋的,这样的战法效果是很好的,往往数百具装甲骑,就能击溃数千步兵。   但这种战法,有个巨大的限制条件,那就是他们对于甲胄和战马,都要要求最好。   同时对于骑士的要求更高,得是李唐起家的关陇贵族那种武勋世家,才能培养出这样的骑兵。   但是河西现在已经没有这样的传承了,慕容信长和李存惠这种不是普遍情况,而是特例。   所以张昭在考虑,是不是要用一种更便宜不需要苦练八年、十年槊法的重骑兵完成替代。   他身边亲自带领的这三百骑,就是张昭的试验品。   他们没有装备马槊,而是装备了易折断的超长长矛,一般有接近两丈。   作战的方式,是在靠近的时候用小型角弓弩,攒射步兵密集方阵的某一点。   然后用夹枪冲锋的方式冲击这个缺口,手中长矛折断后,还可以将剩余的枪杆掉头使用。   因为抢尾处还有一截刃尖,可以投掷出去,也可以捅刺,此后再用马刀战斗。   同时这些骑兵还会装备硬弓,在冲不开步兵方阵的时候,能下马当做重甲弓箭手用。   虽然作战方法依然复杂,但有一个好处就是,不用从小培养。   因为这套打法,更仰仗整体的配合和熟练度,而不是个人武艺。   六千轻重骑兵,先是开始小跑,三百步内才慢慢开始加速,一百步内则猛然加速。   张昭数年时间精心培养的折耳马,在这一刻显示出了绝佳的战力。   它们驼着一百多两百斤,还能飚出离弦之箭般的气势。   六十步了!   随着张昭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马枪,他身边的两个有承节郎阶官的精锐骑兵,也举起了手中的红色三角小旗。   这是在给所有骑兵的标示队列,让他们以此为中心靠近。   张昭实验的新式骑兵,采用的是横队冲锋模式,六百人排成横十列三的冲锋模式。   一次冲击是三十人,分十个大冲击横阵,二十个小横阵。   在飞速冲击之前,他们是分开来的,但到了二十步内,在两面红色小三角旗的命令下,他们会在极快的时间汇集起来。   然后紧紧的挤在一起,完全按照训练中的要求,马镫挨着马镫,骑兵腿挨着骑兵腿的模式。   两侧外面的也都是最少有承信郎阶官的军官,他们是用来控制队形的,把最中间战斗力稍弱的士兵挤在中间。   这六百人挤成了仿佛一个整体,甚至某些队伍中间的骑兵,已经疼得脸色苍白面容扭曲了起来。   这纯粹就是被挤得,以往甚至发生过在训练中,位于中间的骑手,被直接挤晕过去的事情。   而在对面,高昌回鹘的骑兵终于出动了,不过要杂乱许多。   他们的训练强度,不足以让骑手和马匹排出更加紧密的阵型,和凉国骑兵比起来,完全就是一片散沙。   冷汗和恐惧浮现在了颉利毗加的脸上,今天的这一切,都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千万不要以为重甲骑兵的马匹跑不快,恰恰相反,重甲骑兵的战马,瞬间加速是非常快的。   这些马儿几乎都是些马中博尔特,比耐力不行,比爆发力绝对是所有骑兵坐骑中最快!   二十步,几乎在一瞬间就到了!   张昭已经能看见,对面骑兵那惊慌的眼神了。   就在他方放平长枪的一瞬间,原本还保持着一定阵型,哪怕是一窝蜂但也能保持向前的高昌回鹘骑兵,突然轰的一下就溃散了。   无数的马儿哕哕叫着往四周避开,无论骑手们怎么控制,这种智商还行但也不够高的生灵,就是不会服从这个在它们看来找死的命令。   毕竟战马不是不人,它们可没有非要干死对面战马的必要。   “有搞头!”张昭在心里狂呼一声,这骑墙冲锋真有搞头,竟然能把对面的骑兵直接吓崩溃。   其实骑兵对冲就是这么回事,因为战马和训练的关系,总会有一方在即将发生碰撞的时候退缩。   或者训练好一点的,会在前面二三十骑接触后退缩。   哪怕就是历史上拿战时期的法国胸甲骑兵和毛熊近卫胸甲骑兵这种精锐。   他们对冲的时候,都会有一方的骑手或者战马,因为承受不住巨大的恐惧,而选择避让或者溃散。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在《制胜的科学》里提到过,法国胸甲骑兵和毛熊的胸甲骑兵精锐,曾经有很多次在战场上对冲。   结果在距离双方只有二三十米的时候,双方的马儿选择了集体停下,尴尬的双方骑兵大眼瞪小眼。   以至于后来发展出了胸甲骑兵也配卡宾枪的战术,先特么的开枪互相搞排队枪毙,把一方骑兵用火枪打得心惊胆战后再上。   不过这些,那都是发生在近代最精锐的胸甲骑兵之间,张昭麾下这种还处于十世纪的骑兵,面对铁甲都不齐的高昌回鹘骑兵,肯定不会这么对战。   满天的尘土中,一个刚刚烧毁了高昌回鹘人营帐的瀚海镇军官勒住战马,惊讶的看向远方。   在他的视线里,高昌回鹘五六千骑兵,在数百天王亲卫骑兵的冲击下,如同雪崩一般的直接崩溃了,满地跑的如同被吓坏的野猪。   战斗结束了!   就在高昌回鹘骑兵崩溃的那一刹那,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双方的战斗力根本不在一个层级上,一方还是被突袭。   颉利毗加脱掉身上刚刚穿起来的扎甲,在几十个骑兵的保护下,从西南往高昌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可是他忘了一件事,那就是赤亭守捉城,正好在他前进的方向。   颉利毗加带着几十个骑兵,身后还跟着上千争先恐后的溃兵,走了不到一里路,一头就撞上了全军拔营而来的冯晖部。   隆隆的战鼓敲响,冯晖让步军列阵,卡住了通往高昌城的小道,骑兵则从两翼斜击而来。   抱头乱窜的颉利毗加不知道被谁一槊就打下马来了,他慌忙翻滚到一条土沟中,想要用这条土沟和土沟中的尸体与混了鲜血的黄泥躲避搜查。   却不防一声冷笑传来,“仆固存德,天王殿下,你想往哪跑呢?”   颉利毗加浑身一抖,抬起头一看,迎上了一双兴奋地闪闪发光的眼睛,可不是就是他那个远亲,那个被仆固承派来的使者。   原来就是他去通知的赤亭守捉冯晖。 ###第四百五十一章 下一次,定要战神归来!   后晋天福八年,公元943年元月,正当辽晋双方在戚城对峙的时候,张昭远征高昌回鹘的战斗,就这么轻轻松松的结束了。   先后击垮葛逻禄人和高昌回鹘人的难度,甚至还比不上张昭率军穿过莫贺延碛和沙陀碛的难度。   特别是泽田寺一战,张昭两万余骑兵,以突然袭击的方式,只用了一战,前后不超过两个时辰,就击溃了高昌回鹘两万骑兵。   凉国大军以几十人阵亡,数百人受伤的代价,光是阵斩就超过两千人。   造成这种夸张战损比的最大原因,就是张昭利用萨克图做掩护,欺骗了颉利毗加。   泽田寺大战的时候,高昌回鹘的左右神武军连披甲都没来得及,就被冲到了近前。   被迫仅仅以弓箭和马刀,对战凉国大军的布面铁甲和马槊,当然会败的这么惨。   当然,这也给张昭留下了一个隐患,那就是这样的突袭,很难做到让人心服口服,别人会认为你是靠了卑鄙手段才得胜的。   面对超过一万人的高昌回鹘俘虏,张昭也没什么好办法。   当然不能放了他们再打一次,用七擒孟获那样的法子来收服,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按照草原民族的习惯来。   张昭也突然懂了,为什么历代草原上战胜者,会将战败方高过车轮的男性都给杀掉。   一是为了给本部族空出生存空间,再就是为了安全着想。   就比如现在,这些上万人熟悉弓马的战俘,真的是特别危险。   处理不好,等他大军走了,肯定还要起来作乱。   张昭也没有像吐蕃人那样,将他们迁到青塘高原的兴趣。   元月十五,张昭率三万步骑到达了高昌城下,此时的高昌城中,只剩下了一两千军队守卫。   张昭命令鲁三郎将颉利毗加双手拴住,拉到高昌城外转了一圈,城中留守的高昌王后和右相,就直接打开城门投降了。   高昌城现有差不多七万百姓,看来是由于冬季商路几乎停滞,来往的行商也不太多,所以比平日少了万把人。   高昌东城门外,一大群的高昌贵族跪伏在城门外两边,于寒风中冻的瑟瑟发抖。   张昭就在马上俯下身体,用马鞭抬起了高昌王后的下巴。   不过却让他大失所望,这个高昌王后虽然看起来比较年轻,但相貌只能说还行。   要是没穿越前,对张昭来说也算不错了,但是现在,早就被养刁了胃口的,对此就没什么兴趣了。   不过他朝人群后面看去,还是有几个长得不错的,看起来应该是颉利毗加的妃子。   张昭纵马往前跑了几步,来到了一群女人中间,他将右腿从马镫中拿了出来,然后轻轻翘起。   “某现在需要一个服侍的人,谁第一个出来抱住某的腿,那她就能保住他们家的富贵!”   六七个看着就是颉利毗加后妃的愣了一下,随后突然就动了起来。   几个女人吱哇尖叫着,往张昭这边跑了过来,最后一个穿着青色袄裙的女子,成功第一个抱住了张昭的大腿。   而看着这群女人如此争抢,凉国上万兵将一起爆发出了快意的大笑,这是属于征服者的应有待遇。   而被鲁三郎押着的颉利毗加睚眦欲裂,他癫狂的嚎叫了几声,想要朝张昭冲过去。   不过,押着他的士兵可不会惯着他,两个甲士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随后还抓了大把大把的白雪,强行塞进了颉利毗加的口中,直到把他的嘴全部塞满为止。   “你的父兄在哪里?”张昭猿臂一伸,就把这个颉利毗加的王妃给抱上了马。   年纪很小,最多也就是十六七岁,虽然冻的嘴唇有些发紫,人也因为害怕,在不停的颤抖。   但长着一双如同秋水般的眼睛,皮肤白皙细腻的跟牛奶一般,小巧和鼻子和嘴巴,相当漂亮。   而且虽然看起来挺瘦的,但入手丰腴,触感非常不错。   就在张昭把这女子提上马之时,三个高昌回鹘男子就膝行着到了张昭的马前。   张昭看也不看他们,只是轻声说道:“尔三人,即刻起听从郭学士的安排,保你们富贵。”   三人听罢大喜,磕头如捣蒜,郭天策也策马上前,准备领走这三人,他知道张昭是想干什么。   从归义军起家的凉军基本不劫掠,但这不代表他么不需要城内的财货和女子,只是不喜欢用三日不封刀的方式来获得而已。   而且这高昌是北线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好不容易有了现在的局面,可不能杀狠了,这可是个下金蛋的鸡。   所以既要捞够赏赐大军的财货,还要不伤害高昌的元气,就是个非常讲究的事情,需要当地几个贵族好好配合。   不过郭天策刚要走的时候,张昭喊住了他,手指往一堆颉利毗加的妃子中一指。   “选一个吧,放心,某赏赐的,四娘不敢说什么的。”   郭天策顿时一脸哭笑不得,他的妻子是张昭的侄女,平日里比较厉害,纳妾的事,提了好几次,张四娘也不同意,没想到都传到张昭耳中了。   郭天策忍不住往前一看,都是美人啊!而且那些美人也都伸长了脖子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渴望。   不过一想到家里母老虎的威力,郭天策情不自禁的摇了摇头,他吭哧吭哧的说道。   “此乃一国王妃,非是臣下能享用的。”   “狗屁的一国王妃!”张昭毫不在意的骂了一句。   “老子一统河西陇右朔方北庭三十州,纳的女人都没资格称妃,这算什么王妃?又没让你选仆固存德的王后。”   张昭对这些不是很在意的,不过颉利毗加的王后还是不能随便赏,那怎么说也是人主。   他就算看不上,也只能弄到后宫冷藏起来,或者一刀给杀了也行,断不可以赏赐给下面的人。   但这些只能算夫人级别的所谓王妃,就无所谓了。   郭天策听到张昭这么说,当即喜滋滋的上前,左挑右选,眼睛都有些选花了,只觉得个个都美若天仙,不知道该选谁。   “没出息的东西!”张昭觉得脸都快被郭天策给丢尽了。   “快点选,对了!记得帮裴远选一个。”   裴远有一妻一妾,但他的妾室,不知道是从东京撤离的时候惊吓过度,还是到了凉州水土不服,结果很快就病逝了。   这裴远的正妻身体也不好,生育了一个女儿后就不敢再怀孕了。   延续香火可是大事,张昭正好让郭天策给他选一个回去,裴远什么反应是次要的,主要是体现他张天王体恤有功之臣就行。   这么一分,剩下的还有四个,张昭就不准备分了,留着后边用来论功行赏,随后他大手一挥。   “进城!”   三军轰然回答,欢笑声响彻四野。   高昌回鹘的王宫,比起凉州的永训宫和永寿宫差了很多,完全是以宫帐的形式修建的,但比张昭这一路来风餐露宿可好多了。   王宫中的所有内侍和宫女,都被羁押了起来,这是张昭的规矩,他宁愿用身边的卫士,也不会用这些深受颉利毗加恩惠的人。   不过虽然进了王宫,又得了美人,但张昭并没有立刻开始享乐。   除了要安排高昌城的防务和赶紧让士兵们过一个丰厚的上元节以外,他还要处理了外面那一万多的高昌回鹘军俘虏。   狄罗达干仆固承比当年老了很多,虽然当年在楼兰古城打了一架,但张昭也没有追究的意思,他反而把仆固承和玉娘的父亲都找了过来。   玉娘就是那个第一个抱住他大腿的颉利毗加妃子,他们家族,乃是昔年回鹘汗国可汗之后。   而且据说,还是仆固怀恩长女光亲可敦外孙的后裔。   想到这,张昭长叹了一口气,当年的唐廷能把仆固怀恩这样以二女远嫁,为国和亲,合纵殄灭的人都能逼反,也不能不说这是一种本事。   “吾本意,不在多杀伤,但昔年仆固俊太过狠毒,安西四镇后裔,忠忱为国戍边几十年,他竟然诱杀他们,这是祖先在为后人招灾。   德翁且协助好郭学士,昔年凡是参与了西州伏击的家族,必须要全部清理干净,男子当斩,女子为奴,锦帛财货用来犒军。”   玉娘的父亲德翁赶紧领命答应,这种事情在草原民族中司空见惯,没屠城已经是大大的仁慈了。   “达干去军营中,挑选三千勇士,余着,我看他们也不是安心臣服,说不好要叛乱什么的。”   张昭这话,说的有些没头没尾的,但仆固承几乎是秒懂,也赶紧叩头领命下去了。   张昭这才安心,回内宫中享受温柔去了。   果然,第二日快午时的时候,鲁三郎带着仆固承前来禀告。   城外降军昨夜暴动,鲁三郎奉命弹压,降军自相残杀,营中又起了大火,除开两千余人以外,尽皆没于火中。   元月十五,上元节,就在张昭于高昌享受颉利毗加王妃之温柔的时候,石重贵也率领三万禁军,回到了东京开封府。   戚城外两场大战,契丹人虽然趁着夜色跑路了,但是丢盔卸甲,辎重什么的全部都没带走,因此在石重贵心里,这一战他是打赢了的。   于是他调兵遣将收复失地,命高行周为澶州北面都部署,坐镇澶州。   符彦卿、虎刺勒、皇甫遇等率军北上,一路收复魏州、贝州、博州、赵州等地。   又命令李守贞调集郓州天平军、兖州泰宁军等兵马两万人,过齐州去征讨缩回青州等死的杨光远。   同时回到东京开封府的景延广缓过神来了,他竟然还不想放弃手中的权力。   于是陷害与他有旧怨的朝臣王绪,更是动用酷刑折磨,待到招供后将其杀死。   景延广本来是想要靠这种狠辣,来震慑那些攻讦他,让他下台的人,结果这一下让所有人在恐惧的同时,又心怀不满。   事情最终闹到了石重贵那里,面对汹涌的众意,石重贵自能罢黜了景延广,把他赶到西京担任留守。   自此,桑维翰再次上位,成了后晋朝廷的正式宰相,石重贵则欢欢喜喜的回到后宫,和冯氏等悠游嬉戏去了。   但是,耶律德光不会就此罢休的,舔舐完伤口后,下一次,我大辽皇帝,定要战神归来! ###第四百五十二章 诸子皆幼,先培养一个沐英吧   得益与颉利毗加的帮助,张昭发誓要杀尽仆固俊子孙的口号,很快就要完成了。   因为在张昭进攻高昌回鹘之前,作为四子夺位的胜利者,颉利毗加上位之后,就把他的两个兄长一个弟弟,外加二十几个侄子侄女,全部给解决了。   确切的说,现在仆固俊的子孙,只剩下颉利毗加和他的儿子。   像是仆固承这样的,不过是仆固俊侄子的子孙,庭州都督仆固逻,干脆就只是姓仆固而已。   要知道仆固这个姓,实际上是九姓铁勒的部落名号,回鹘汗国崩溃后,才成为回鹘王姓的,回鹘人中,姓仆固的,多不胜数。   不过也不是一点问题没有,颉利毗加有三女一子,三个女儿中,最大的也就六岁,其余两个都是四岁。   这还好办一点,因为自古以来,抄家灭族肯定是不会杀女性群体的。   不说别的,就凭高昌王女这个身份,也是稀缺资源。   但颉利毗加剩下的一个儿子就很麻烦了,不杀吧,张昭可是说了要将仆固俊子孙斩尽杀绝以报仇雪恨的。   但颉利毗加这个儿子不过才一岁多,真要下得去手,就有点过分了。   不过最后还是解决了,李旺李七郎来找张昭,他由于没有生育能力,于是恳求张昭把这个孩子赐给他,以后就跟着他姓李,作为宁塞郡王李元忠的子嗣。   张昭当即就同意了,这也算是个不错的解决办法。   而同时,在玉娘父兄三人协助下,高昌城的回鹘勋贵,被抄家者,多达四十多家。   一半以上的回鹘勋贵,都遭到了清算,锁拿男女多达上千人。   张昭没去管这些,而是让郭天策和李孝节去办,张昭的底线,是要抄没出不少于二十万贯的财货,这样才可以让张昭有充足的银钱犒赏三军。   当然,这二十万贯,是不包括颉利毗加以及整个仆固家宗室之财产的。   这些家抄没的大量金银财货,张昭除了留一部分在内帑库以外,其余用来补贴一部分此次出兵的消耗,一部分用来重赏有功之臣。   修整五日之后,张昭留郭天策与冯晖率军三千守高昌城,亲自领着三万大军继续向西。   这其中当做炮灰的俘虏军撞令郎规模达到了四千多人,一千多葛逻禄人,接近三千回鹘人。   之所以要继续向西,那是因为攻下高昌后,整个高昌回鹘并未完全臣服。   在全高昌国三州两王领地中,高昌可汗仆固家的基本盘,仅仅就是高昌所在的西州和北庭所在的庭州。   其余伊州和焉耆、龟兹两王地,都不在颉利毗加的直接统治之中。   所以张昭也要如同昔日的高昌回鹘可汗一般,得到这些地方的臣服。   只不过张昭的手段可能要粗暴一些。   元月底,张昭三万大军星夜兼程,只用了不到八天的时间,就跑完了高昌到焉耆的接近八百里路,这也让张昭对于安西的辽阔,再次有了清晰的认识。   一个不过人口四十来万的高昌回鹘,动不动就是八九百里的路程。   而且这还不算完,高昌回鹘最西边的领土在末蛮,也就是阿克苏,从焉耆到末蛮,还有一千一百多里。   如果从东边最远的伊州到西边最远的末蛮(阿克苏),足足有两千七百里路。   就这样的地方,以目前的环境和实力,只能安排类似明初沐英那样的藩镇治理。   收归流官,就算是清朝也是办不到的,最多能由中央派遣驻军和驻守大臣。   但问题是,张昭没有满清皇帝那样可以当心腹用的几十上百万‘奴才’啊!   ……   负责镇守焉耆的焉耆都督姓米,听着名字就知道基本是粟特人。   事实也是如此,米家祖先米怀玉,正是回鹘化的粟特米国人,而且还是难得的是仆固俊自有部众。   也就是说,米怀玉不是张义潮分拨给仆固俊的归义军部将,而是原本就属于仆固俊麾下。   米怀玉当年,还受仆固俊的差遣出使唐朝,割据伊西北庭抛弃归义军听命于唐廷的计划,就是米怀玉去达成的。   而在张昭到达焉耆城外的时候,早就有高昌城逃出的人通报了信息,泽田寺的败兵到达了焉耆。   也就是说他们早就收到了消息,然而此刻焉耆城还是四门紧闭,城头甲兵肃立,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本着你舍得死,我就舍得埋的想法,张昭也懒得招降了,这么多的撞令郎,不用白不用。   张昭随即以撞令郎为先登,暗中却在他们掩护下,以轒辒车输送分金都到城门下。   战斗到第七天,分金都连续三次爆破,将焉耆北城门炸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蛮熊等将率重甲士突入,焉耆城迅速就被攻陷了。   而就在张昭攻下焉耆的第三天,于阗信使从西边来了。   被李圣天三万步骑围攻四个多月的龟兹城,终于顶不住了。   在得到高昌城陷落,颉利毗加战败被俘的消息后,城中龟兹守军爆发内乱。   坚持抵抗于阗军的龟兹都督怀顺,被乱军所杀,城内各部族随即开城向李圣天投降。   作为高昌国内的西部雄城,具有重要经济的和战略意义的龟兹,终于被收复了。   当然,更重要的意义,是龟兹城被攻陷后,昔年大唐的安西四镇中,于阗被尉迟家收复,疏勒被张昭奉李圣天的命令收复,焉耆城刚刚落入张昭手中。   龟兹这一收复,就代表李圣天与张昭这对舅甥,终于完成了收复昔年大唐安西四镇的宏伟目标。   被李圣天派来的使者,是李圣天与曹元忻的次子李从煜。   张昭这位二表弟,长得有些返祖,典型一副斯基泰人模样,不像他长兄李从德那样一副汉人样子。   不过汉语流利,笑起来特别阳光,很讨人喜欢。   “天子攻下龟兹后,一直没有进城,只在城外驻扎,特遣小弟前来邀请天王表兄一同入龟兹城。”   张昭不由得大为感动,李圣天竟然一直在等他入城,这是何等的气魄!   当然,这也是李圣天对于两人之间关系的一个试探。   毕竟现在来说,于阗金国和凉国,还是两个国家,但两国之间的纠葛也太深了,还需要找到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点。   张昭走下座位拉着李从煜的手,“舅父对我这外甥的大恩,没齿难忘啊!”   说着,张昭笑着指向四周问李从煜,“从煜觉得这焉耆城如何?”   “水草丰茂,阡陌纵横,牛羊塞道,果然是昔年安西四镇之一!”   李从煜眼睛闪闪亮亮的,很有些兴奋,显然是有些明白李圣天派他来传信的意思。   “表弟满意就好!”张昭呵呵笑着拍了拍手掌,三个如花似玉的少女从外面走了进来,俱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不施粉黛就已经艳光照人。   “这三位娇娘,表弟可以任选其一,他们可都是焉耆豪族的掌上明珠!”   张昭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李从煜的脸色,一下就涨红了。   这是兴奋的,还未满十六岁的小年轻,第一次见识了这份刺激。   不过,果然不愧是曹元忻这样的狡猾泼辣,可以称得上女政治家生出来的儿子。   张昭感觉血都涌上李从煜的头顶,他竟然还保持了一定程度上的清醒。   “敢问兄长,她们三个,哪一位姓安?”   “哈哈哈!”张昭仰天大笑,伸手在李从煜的肩膀上拍了拍。   “从煜弟,真乃我家千里驹也!他日精心治理此处,十年后,你我兄弟并立向西,到时候说不得要替兄长我守好这大好河山啊!”   张昭之所以这么高兴,是因为李从煜这句话,问的很有水平,没被美色迷了眼睛。   因为此时的焉耆豪族中,有米、安两姓。   米姓的祖先米怀玉当年是分裂归义军的罪魁祸首之一,现在又对抗张昭,注定是要被重重惩处的了。   而安姓的祖先安宁,昔年就是张昭曾祖张义潮的盟友。   安宁是当时西州,也就是现在高昌的控制者,以西州牧守这个不伦不类的称呼自称。   当时庞特勤,也就是布格拉汗萨克图的祖宗西迁到安西,安宁便是张义潮打击庞特勤的最重要盟友。   只是后来还未等打击庞特勤,张义潮就被召入了长安。   安宁于是失去了后援,最后被迫臣服于仆固俊。   而原本只有庭州和伊州的仆固俊,也得以进入西州,他自称伊西二州节度使诓骗郭大郎,就是发生在那之后。   所以打击米怀玉子孙,扶持安宁的子孙,那就是张昭这的政治正确。   只是李从煜还有点不太清楚,张昭口中替兄长我守好这大好河山是什么意思?他以为是他要他守住焉耆。   但张昭可不是这么认为的,安西迟早要收归中原朝廷直辖。   李从煜这样的,是张昭想要培养的沐英式人物,他最后的归宿,不是去七河之地,就是去里海边。   谁叫张昭的长子张贤存(李准)也还不到十岁呢。   等儿子们长大到能独守一方,时间太长了,李从煜这样的,正好可以拿来过渡一下。   “这三个,都是安氏之女,没有米氏女在,去选一个你最喜欢的吧!”   张昭哈哈笑着继续说道,开什么玩笑,他当然不会把米怀玉的子嗣放到这来。   “传马杀才到这来,某交待他一些事情后,大军即刻拔营,去龟兹!” ###第四百五十三章 引得春风度玉门   龟兹距离焉耆倒是不远,不过六百多里路,不考虑作战的话,五天时间就赶到了。   等张昭到的时候,李圣天果然只在城外扎营。   除了派出必要的官员进城接收防务之外,于阗金国自李圣天以下,各级军将勋臣,随军文官,全部在城外,没有入城。   张昭留了马杀才率四千兵马留守焉耆,剩下的两万六千人都带到了龟兹城外。   李圣天也带来三万步骑前来围攻龟兹,除开伤员,也还有两万五六千人。   双方相加,足足有五万二三千大军。   这可是个了不得的数字,要知道原来大唐的安西四镇兵员,也就是两万出头。   当然他们是那种一个能打十个的百战精锐,两万人,战斗力比现在张昭和李圣天还要五万余人还要强大。   但张昭和李圣天这五万多人,却可以说是大唐退出安西后,汉唐文华再一次在安西拥有了具有决定性力量的军队。   ……   在张昭还没有到龟兹的时候,于阗金国和凉国的使者,就开始不断通报。   几乎是每过十里路,李圣天都要派人送来美酒美食犒军。   张昭也把在高昌和焉耆得到的宝物、美人,不断赠送给李圣天以及于阗勋臣官员。   终于,在万众期盼中,张昭率两万五千大军,赶到了龟兹以北的安西第一佛寺,龟兹雀离大寺。   雀离大寺建于东汉光武帝建武年间,昔年的高僧鸠摩罗什就是在此寺出家,大唐高僧莲花精进、玄奘、悟空等,也在此寺庙学习。   而且高昌回鹘虽然宗室大多信仰摩尼教,但民间却多信仰佛教。   龟兹城外开凿的佛寺洞窟现在的规模,甚至要超过河西的敦煌莫高窟。   雀离大寺外,旌旗避空,鼓乐喧天,于阗金国和凉国文臣武将,全都脱下了甲胄换上了华丽的锦缎袍服。   于阗宫卫军两千人身穿华丽的红绳铁扎甲,远远看去,铁扎甲上的红绳异常显眼,既威武又华丽。   凉国左右羽林卫三千人则身穿布面铁甲,左羽林卫着红色布面,右羽林卫身着白色布面,岳峙渊渟,看着就是行仁蹈义的仁义之师。   张昭头戴进德冠配绛纱单衣,白裙襦、革带、白袜、乌皮履,一副唐代宗室亲王的装扮。   他身边的慕容信长和李存惠则头戴武弁大冠,垂绶、配宝剑伴在他左右。   而到了此时,张昭才明白李圣天几次遣使来问他配何礼服的原因。   原来李圣天没有穿他平日里喜欢穿的天子冕服,而是跟张昭一样,穿了一套唐代亲王的朝服。   可谓是煞费苦心啊!   “舅父!”张昭远远看见了李圣天的身影,立刻就从马上跳了下去,随后朝李圣天狂奔而去。   “哈哈!二郎!你做得好大事!”李圣天见状,也跳下马来朝张昭奔过来。   还剩几步的时候,张昭有一点小小的犹豫,还是大礼参拜了下去。   不提别的,没有李圣天,就不会有他张昭的今天,人家不是在把他当做亲外甥,实际上就算是对亲儿子,也没有这么好的。   “二郎不要如此!”   李圣天几乎是飞扑了过来,他在张昭快要行大礼的时候,一把将张昭拉了起来。   “二郎今日也是数百万人之主,人主,是不能向任何人行大礼的,就是舅父也不行!”   李圣天的声音斩钉截铁,态度很是坚决。   张昭轻轻摆脱李圣天的手,他往后退了几步,挺直腰杆看着四周围观的上万双眼睛说道。   “人主也是娘生爹养的,人主也要以孝治天下!   昔年我张二郎只有百余人西行,是舅父收留了我,如同父亲一般教导我。   今日这一拜,不是凉国天王拜金国天子,而是一个甥男,感激他舅父的恩典!”   说着,张昭恭恭敬敬的行完了一套跪拜大礼。   行完礼,李圣天就赶紧把张昭扶了起来,他眼睛都有些湿润了。   在这一刻,李圣天似乎突然清楚了,他对张昭的那份特殊感情得原因。   他倾尽国库支持张昭征战,几千精兵眼睛不眨都能送出去,是因为什么?   因为李圣天在张昭身上,看到了他自己的影子,或许该称作是李圣天的梦想更合适一些。   他曾不止一次幻想,幻想他有张昭这样的能力,励精图治,百战百胜,收复安西四镇,将大朝衰落后的安西领土,再一次粘合起来。   可是自己家人知自家事,他李圣天并不是一个合格的马上天子,唯有张昭,能替他实现这一切。   所以看似是他在无私的资助张昭,实际上是两人一起在完成两个人的梦想。   于是,李圣天拉着张昭的手举过了头顶,他转向于阗金国文臣武将这个方向。   “张二郎的母亲,是某的长姐,某是在长姐的背上长大的,没有长姐,某李圣天说不得早就夭折了。   及二郎到了于阗,四年间,不避矢石,翻越大漠雪山,殊死血战,始有我大金国今日之盛。   这大金国,合该有他一份,自今日起,张天王之命,就是某李圣天的命令,凡我大金国上下,无不遵从!”   李圣天的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呆住了,刚刚因为张昭大礼参拜李圣天,而有些不舒服的凉国兵将,也都尽皆呆住了。   李圣天这么说,几乎是跟把于阗金国送给张昭,没什么区别了啊!   众人鸦雀无声,但却齐刷刷的把目光看向了李从德、李从煜两兄弟。   因为张昭是不是可以掌控于阗金国,对于金国的文臣武将来说,是没什么区别的。   隔着几千里的瀚海大漠,张昭就算是要把于阗金国并入凉国,照样还是要他们这些人来治理。   说不得为了稳住他们,还要大撒币给足好处。   只是对于李从德和李从煜兄弟两,就不同了,特别是于阗太子李从德,这相当于把他的继承权往后推了一位啊!   就张天王这身体,说不定能把李从德给直接送走。   这要是当三四十年的太子,老爹没了也只能当太子,那就有点太难受了。   不过,出乎所有人预料,李从德虽然脸色有些复杂,但还是主动站出来,对着张昭行了一个肃揖礼。   “天王本就是我大金国的副王,某李从德,自然也是要听从天王命令的。”   这份表态,同样不简单,李从德这么说,就是将于阗金国的继承模式,变成副王大于太子。   这种事情,只要是但凡有一点点野心的人,都是不可能接受的。   所以原因很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李圣天,应该不单纯是在激动中,说出张昭的命令就等于他命令这句话的,至少在这之前已经跟李从德通过气了。   而且张昭也知道,李圣天这些话说出来了,但剩余的两国之间,两家之间,到底要如何处理关系,还是要细细商量,才可以。   言语中的承诺,往往还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来落到实处。   特别是这种标志着两国合一的大事件,光是各种利益上谁进谁退,还需要长时间的谈判。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算是开了一个好头。   张昭没有去责怪李从德扭扭捏捏的不愿意,这要是愿意,那才叫有鬼。   能这么淡定愿意的,只有两种人,一是蜀汉后主刘禅那样的真正大‘玩’家,一种是康麻子那样的万年老阴贼。   现在看来,还好,李从德这两者都不是,他是一个正正常常的普通太子。   “兄长大度,弟感激莫名,某张二郎,实非贪婪权势之人,但有些事情,却不得不做。   今日兄长体谅我,翌日李氏子孙,当与张氏子孙一般,尊享王爵,与国同休!”   李从德自从被关禁闭后,被大失所望的曹元忻一顿言语风暴亲自教导,也算是勉强理解了父亲李圣天与张昭之间的特殊关系。   而且李从德在历史上,也算是一位明主,于阗金国两次攻陷疏勒,都是在李从德手中完成的。   若是面对别人,他可能很不服,但是面对张昭,面对这个从各个方面都碾压他的表弟,低一头,也似乎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李从德接受了,李从煜就更没意见,因为这于阗国,基本是不可能传到他手上的,他还因此得了一个焉耆城,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二郎!我们进城吧!”   看到张昭情真意切的做出许诺,李圣天的内心也安定了不少,他把这张昭的胳膊,请他一起入城。   之所以等到现在,就是李圣天知道,这龟兹城在张昭,特别是张昭身后的安西军后裔心中,有着无与伦比的意义。   因为当年最后的安西军,就是在此城,守到了流尽最后一滴血。   张昭与李圣天把臂而行,身后紧跟着的,不是于阗的宫卫军,也不是凉国的羽林卫,而是人数多达数百人的安西军后裔。   武威郡王郭昕的子孙郭天策,郭广成和郭广胜,龟兹王白环的后裔白从信,疏勒王裴冷冷的子孙裴同远,宁塞郡王李元忠的侄孙李旺李七郎。   以及杨、薛、郑、鲁等家,就连安西军后人朱清泉和焉耆龙家人的代表,都来了。   众人一路肃穆,走到了位于龟兹城正中,一间仍然带有明显汉风的宅院前,一个龟兹投降官员低声说道。   “此处就是原大朝安西四镇节度使署衙,时人常以唐王宫称之。”   张昭抬眼看去,署衙上空白云朵朵,庭前的石兽已经看不出雕刻的是什么,但仍然倔强的守卫在这里。   “这里现在住的是谁?”张昭轻声问道。   “伪都督怀顺,现已被义民击杀。”投降官员声音更低了。   张昭看了李圣天一样,李圣天冲他点了点头,张昭随即说道:“今日是个好日子,你们安全了。   现在去召集全龟兹人,在十五日内,将此地改建成全龟兹最大的神庙,召集画师和工匠,按我们的要求图画英雄像,就算你们赎罪了。”   投降官员大喜,赶紧飞速跑了下去,对于他们这四万龟兹人来说,这已经最最轻的处罚了。   “把颉利毗加和仆固俊的子孙都带过来!”   投降官员下去准备后,重头戏来了,张昭一直留着颉利毗加和一众仆固俊的子孙没杀,就是在等此刻。   或许是作孽的事情做多了,仆固俊的子孙一直不繁盛。   上上一任可汗,也就是乌母主可汗的兄长被契丹人抓走之后,现在高昌回鹘城中仆固俊的子孙,只剩下了五人。   张昭让开了一步,因为他不是这时候的主角,主角是安西军的五姓三王家后人。   而在龟兹五姓三王家中,郭天策目前地位最高,所以是由他来主刀的。   这位素来温和,一直在张昭身边担任贴身文秘的凉国琼林院郭大学士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凶狠的表情。   呼呼寒风中,郭天策脱光了衣服,裸露出了上半身,他双手握住一把短柄陌刀。   实际上就是汉制的斩马刀,唐五代把这种斩马刀也归于陌刀的一种,只不过一般不用来实战,常用在某些特殊场合。   最常见的,就是由皇帝下赐给大臣作为皇权的象征,所谓尚方宝剑并不常见,倒是尚方斩马刀很常见。   颉利毗加剧烈的挣扎了起来,可惜他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了。   因为他不但被堵住了嘴,嘴里舌头也早就被切除了,就是不想让他乱吼乱叫。   这待遇,连昔日的仲云王散婆跋都不如,唯一好点的地方,就是张昭看他也是一国之主,专门打造尚方斩马刀来斩杀他。   郭天策喝了一口烈酒在嘴里,然后猛地喷到了刀身上,他把斩马刀高高举起,眼中热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一百年了,我安西郭家,是铁血郡王郭昕公的后人,就是因为尔等小人,让某祖先背了一百年的骂名。   人人都说是郭胜公出卖了安西军后裔,今日某终于可以说一句,郭家男人一直忠忱为国,他们没有背叛与他们一起独守西域的同袍。   郭胜公,子孙今日,为你洗刷冤屈了!”   怒吼声中,颉利毗加的人头,猛地飞向天空,鲜血洒了郭天策一身。   而随着郭天策的怒吼,其余安西军后裔,也各持长刀上前,将跪着的仆固俊子孙斩尽杀绝。   安西军后裔一百年的大仇,终于在今日得报。   斩杀了颉利毗加,似乎笼罩在安西军后裔身上的悲情色彩,也就消散的差不多了。   但张昭和李圣天,暂时还不会离开龟兹,因为这是自安史之乱后,一百八十八年间,安西再次收复,定然还要有其他的庆祝活动。   ……   是夜,在李圣天的同意下,张昭第一次以凉国和大金国两国大王的身份,主持了封赏。   所有文臣武将均晋升一级,当然这不是差遣官职,而是阶官和待遇,各升一级。   所有士兵,赏钱一贯,这一贯也不是直接发钱,而是可以让士兵们自由选择。   你是要七八只羊可以,两匹彩绢也行,十几匹棉布或者五十斗米也不错。   也就是说,兵士们凭借自己的腰牌和发给盖有天王赏功大印的小块绢布,可以到凉国与金国任何一个商铺,换购价值一贯钱的财货。   这无疑是一种进步,活跃了市场经济,也让士兵们有了更多的选择,不用背负大量财货在身上,政府的支出,其实也相比一贯钱要少。   同时,这一贯钱可不少了,凉国一斗米二十文,于阗金国则更低。   唐制一斗二十五斤,一贯钱在凉国可以买到一千二百五十斤粟米,在这个粮食珍贵的时代,是非常有购买力的。   看着外面欢声雷动的士卒,张昭与李圣天相视而笑,随后两人命人杀牛宰羊,置千瓮美酒,大办宴席,欢饮一直持续到了半夜。   随着喧闹慢慢结束,已经喝了不少酒的李圣天和张昭却没有睡下。   因为他们两,要把两国之间大的方向敲定,才好让底下的人去谈。   而且不止他们两人在场,李从德、李从煜兄弟,张昭的双重小舅子,李圣天的女婿曹六郎曹延禄也在场。   张昭啜了一口清茶,率先开口了,“舅父,我意以从煜弟为焉耆都总管,督管焉耆一切事务,以六郎延禄为龟兹都总管,督管龟兹一切事务。   将伊州陈家迁到高昌,改高昌为西州,以陈辉耀为西州刺史,马继荣近来统兵多有心得,可为庭州刺史。   再将伊州划归河西,以西州、庭州为北庭道,调李若愚为北庭道大使兼北庭防御使,你看怎么样?”   张昭的安排,可谓煞费苦心,焉耆卡在于阗金国与传统的北庭之间,属于道路要冲,因而让李圣天的次子李从煜来统治。   龟兹是李圣天打下来的,而且更加富庶和重要,兼有雄城,这种重要的经济和军事重镇,只有曹延禄最合适。   因为他娶了李圣天的长女,是李圣天的女婿。   同时曹延禄的胞妹曹十九娘延禧是张昭的王后,胞姐曹三娘子延鼐又是张昭的患难之人,唯有他坐镇龟兹,能被双方接受。   将伊州划归河西,这是为了保证凉国对安西的影响力,因为伊州实际上是中原控制安西的桥头堡和后勤基地。   哪怕就是历史上没怎么控制过西域的大明,在名义上拥有哈密卫的一百多年内,仍然对西域保持了相当的影响力。   所以张昭要把伊州收归河西,以此控扼安西。   而将伊州陈家移到西州(高昌),一是因为张昭准备把陈家的下一代带在身边东进中原。   二是陈家怎么说也是中原王族后人,对中原有极大的向心力,用他们控制西州,更让人放心。   马继荣则是李圣天的近臣,将他安排到庭州,一可以借用马继荣的能力,因为他确实很擅长带兵,二是也为了平衡双方。   最后调李若愚任北庭道大使,也是因为他是双方都能接受的人选。   作为尉迟胜的后裔,与李圣天的距离不远不近,是非常重要的。   同时他本身的能力和身份、资历,也足以管束住陈辉耀和马继荣。   这弯弯绕绕,想想就让人头疼,但张昭却不得不干。   因为这就是政治,冲突永远存在,但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如何妥协合作、调和阴阳。   李圣天赞赏的点了点头,张昭这些手段,说明他在政治上已经比较成熟,作为一个善于调和内部的君主,李圣天终于不担心张昭了。   不过,这只是开胃菜,还没涉及到最重要的部分,那就是于阗金国的地位怎么摆?   李圣天也不弯弯绕绕,直接问张昭该怎么办?   张昭思考了一下,其实他想过很多方案,甚至想过用萨曼波斯和碎叶郭家,来制衡李从德甚至李圣天。   但在见到李圣天的那一刻起,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权力之下虽然常见阴谋诡计与制衡,但也不乏有堂堂正正和大气,李圣天对他如此,他也不能太小气了。   “我意,还是向中原请封吧!可封大金国天子为金国大王,统摄于阗、疏勒为西域诸藩国城池之首。”   李从德、李从煜和曹延禄都还没懂金国大王是个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哪冒出来了一个大王这样奇怪的封号。   李圣天却很快就懂了,他笑着朝张昭问道:“那依你看,多少年后去请封合适?十年?最多也就十五年吧,超过十五年,舅父就可能要撒手人寰了。”   旁边的懵逼三人组这时候才懂,这个请封,可不是向现在的后晋朝廷请封,而是要向志在入主中原的张昭请封。   张昭点了点头,毫不掩饰他的野心,“十年时间,应该够了,按甥男的意愿,以后这中原之地封爵,到郡王一级就足够了,就是皇子,也只能最高封郡王。   昔年周天子夏君夷民,始有我华夏今日之土,所以以后要封一字国王,必须要出中原之地才行。   若是将来一统,甥男肯定要将安西北庭收归中原。   但七河之地、金山(阿尔泰山)以北,河中、碎叶、怛罗斯、呼罗珊、天竺等地,就只能用夏君夷民的藩王治理。   于阗金国算是唯一特例,日后舅父子孙,我之子孙,当选其有才能者,往西建国,称某国大王,变夷为夏。”   “好大的气魄!”李圣天称赞了一句,“这就是你一直要将商路拓展到河中、碎叶、七河之地的目的吧?   以行商为纽带,甲兵为后盾,血脉为镇守,如能坚持二百年,说不定还真能变夷为夏。”   张昭嘿嘿一笑,“舅父还忘了一样,那就是甥男还要以佛陀安抚人心,甥男可是佛门圣王兼法王,外佛内儒,杂以道术法,或可大功告成!”   李圣天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张昭说道:“如此这般,安西之地,舅父就再帮着你看守十年吧。   十年之后,天下一统,国富兵强。开拓之事,就是你张天王的责任了。”   张昭点了点头,“甥男已经派人通知怛罗斯李家、碎叶郭家,以及北边的黠戛斯、回鹘诸部。   若能取得诸族拥戴,再上可汗尊号,当尊舅父为金国圣德舅父天子。”   ……   夜深,张昭告别而去,李圣天带着李从德与李从煜来到了书房。   只有父子三人家,李圣天显得万分感慨,他看着李从德说道。   “苏拉现在知道,某为何要把于阗金国交给张二郎了吧?   因为张二郎的眼界和雄心,早已不是尔等可以比拟的了。   他放眼的不是个人权力富贵,甚至可以说不是子孙延绵,而是放眼在了华夏万世。   这样的胸襟,是很容易让人从内心深处产生共鸣的。   某敢说,若是张二郎一统天下,大部分的豪杰之士,都会追随他。   他今日将安西托付给我,一是念着我与他舅甥之情。二是这安西之地,从来就不可能对抗中原天朝,我这舅父天子是知道分寸的。”   “为什么会这样?要是让孩儿来选的话,一统天下后,关起门来过日子不好吗?   那可是中原啊!统治了中原就统治了全天下,其余蛮荒之地,有什么好计较的。”李从煜有些不解的问道。   李圣天苦笑一声,“所以我儿,你做个焉耆国王就该满足了,中原天子没有安西,凭什么称自己圣文神武,一统天下?   你再想想,我们尉迟家明明不是华夏之种,可从昔年武都郡王尉迟胜公开始,为什么一直以唐儿自居?   因为我们的衣食住行,甚至语言思想,都快和唐儿没什么两样了,面皮不能改,但这里。”李圣天指了指心脏,“这里已经改变了!”   说完,李圣天忽然豪气顿生,“于阗,不单是我们尉迟家的于阗,安西,更不是我们尉迟家的安西。   自从昔年我祖归心大朝起,这里就打上了大朝的烙印,我们尉迟家,就是中原天朝在安西的看门犬。   大朝兴旺,我尉迟家就能在此间天地,雄踞百国万族之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大朝衰微,我们就有倾覆的危险,命运实际上与中原,早就拴在了一起。   而且你要知道中原大朝自先汉起,就在安西浴血奋战,多少英雄血洒此地,是断断容不得任何割据之主的。   昔年安西多少国王城主,就是看不清此点,最后落得身死族灭。   你兄弟二人,要是存了在安西关起来如同喀喇黑汗萨克图一般的打算,日后定然要害了子孙。   看看仆固俊吧,颉利毗加就在你们眼前被斩杀,子孙安在哉?”   李从煜听完,不服气的噘了噘嘴吧,“那父亲你不还是自称天子?岂有大朝臣子可称天子哉?”   李圣天一时间也有些感慨,“那是因为当年某实在看不到中原兴盛的希望了,某想要靠张二郎,完成收复西域的宏愿。   但如今张二郎有入主中原的可能,所以这个天子之称,到某这里就该结束了。   当年武都郡王如此忠心,可是就算大朝衰微,他也不过娶了个郡主,得了个没实权的郡王。   而今张二郎没有亲兄弟,连血亲从弟都没,你们兄弟二人,就是他最亲近的亲人了。   以于阗区区五十万人的西域小国,能成为中原天子血亲,中原天子的嫡长女能做我的孙媳,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这是我们尉迟家的绝佳机会,永远摘掉蛮夷胡儿的最好机会!”   李从德听完,默然无语半晌,随后轻轻点了点头,“多谢大人开导,某李从德,自此以后,会做好大朝安西之看家犬的。”   “哼!”李圣天冷哼一声,“糊涂!要是还只是想当看家犬,某何必如此费心费力?坐看张二郎成功不就可以了吗?   你小子好命啊!以后不用当看家犬了,因为某为吾家所求,就是不再当看家犬,而是大朝天子的左膀右臂!” ###第四百五十四章 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李圣天父子三人在谈心,张昭实际上也没睡觉。   有些话,李圣天不能跟李从德说的太明白,不然李从德说不好有要起别样的心思。   但张昭是能看出来的,这也是李圣天的阳谋。   他这位舅父天子,短于征战,但长于政治,眼光更是长远,加上有曹元忻帮助,早就把其中的利弊给看透了。   可以说,自始至终,李圣天就没有霸占安西的意思。   因为他知道这是没有意义的,张昭如果不能入主中原,就根本没有能力来统治安西,那他就不用说霸占与否,张昭必然不会来跟他争抢。   而张昭要是入了中原,那他就更不能霸占安西。   因为在这个时代看来,别说强大的汉唐,就是北朝魏国,氐族前秦那样的政权,腾的出手来之后,都要收复西域。   张昭若是一统天下,以张昭的能力,怎么可能不管西域?   就如李圣天所说,昔年想以安西几个城池抗衡天朝的,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而没有收复西域,中原天子又怎么能说自己一统天下金瓯无缺?   是以,与其等到那个时候,变亲为仇,不如现在就交出去。   而且这个交出去,还是名义上的,张昭一走,西域基本就是李圣天在帮张昭看着。   虽然张昭留下的李若愚、陈辉耀,甚至连李圣天女婿曹延禄都不会事事听他的。   但李圣天毕竟有大义在,在这十年中,将李家的子孙,安排到各地当个小城主,多圈一些庄园田地,那不是很正常的吗?   等张昭的视线回到安西,要是削李氏子孙手中的权力,把他们召回中原,那总要高官厚禄加勋位田庄优待吧?   这不比在安西当个小王舒坦?   要是不削,以李氏子孙为基础,并立向西,夏君夷民。   那李家子孙不得捞个三五个小藩国,这不比守着于阗跟中原对抗好得多?   而且李家这么忠心大朝,谁还能以域外胡人视之?更可以世代跟张氏皇族结亲,与国同休。   要是子孙争气,就在外面当藩国大王,不争气就退到中原做勋贵,享尽人间富贵。   这么一想,张昭都想过这种日子了。   同时想到这些,张昭对于调用于阗金国的物资和甲兵,也开始心安理得起来了。   李圣天就是在搭他的便车,在搞一笔极大概率大赚特赚的投资。   ……   十三日后,位于原安西四镇节度署衙的庙宇建好了。   大殿分为东西两殿,里面没有供奉任何神佛,供奉都是有名有姓,开拓安西北庭的英雄豪杰。   东殿是主殿,供奉以安西四镇节度使、威武郡王郭昕和伊西北庭节度使、宁塞郡王李元忠为首的安西北庭唐军英雄。   足足有六十七位,凡是都尉以上,能找到姓名和事迹的,都供奉上了。   此外还有上千神主牌位正在制作中,这些都是能查到姓名的安西北庭各族唐军士兵。   都供奉神像,肯定是放不下,因此只能制作神主牌位。   西殿是陪祀殿,供奉的是千百年来,在龟兹一地抛洒热血的英雄人物。   而且在两殿请进供奉神像的时候,张昭还做了区别处理。   东殿请进神像,主要是以安西唐儿后裔和金、凉国兵将为主,举办了一个肃穆而哀伤的仪式,就把神像请了进去。   而等到请进西殿神像的时候,张昭命人把整个龟兹城的四万多人都找了过来。   他们密密麻麻的和凉、金两国士兵一起,站满了从龟兹北大门,到庙宇的道路两旁。   庙宇前的广场上,更是汇集了最少七八千人。   张昭站在左侧,李圣天站在右侧,这是李圣天要求的,以此突出张昭的地位。   舅父天子,尊贵的不是天子二字,而是舅父二字。   “一请先汉义阳侯傅公介子!”随着张昭的大喝,他安排的数百人肉传声筒,立刻就把声音传到了四方。   傅介子当年,以骏马监的身份出使大宛,归途时龟兹王慢待他们,出现了将要反复的征兆,傅介子问龟兹当地人,才知道匈奴的使者到了。   于是傅介子当夜就率领随行汉军杀掉匈奴使者,逼得龟兹王不敢再反复。   这是第一位在龟兹建功立业的汉家英豪,所以张昭,以他的神像为第一。   “风!”神像过处,三军以横刀敲击,金铁齐鸣,大声呼风!   “二请先汉长罗侯常壮武公惠!”   常惠是西汉武帝、昭帝、宣帝时期的猛人,他曾任苏武的副使,与苏武一起被匈奴扣押十九年,在北海边渴饮雪饥吞毡,矢志不渝。   归国后,汉宣帝令常惠持节出使乌孙,以保护解忧公主的名义,督率乌孙五万军队与汉军一起,五路夹击匈奴。   后此战大获全胜,仅乌孙军一路,就俘获匈奴单于的伯父、叔父,以及嫂子、姐妹、女儿、各部王子、贵族等以下三万九千多人。   缴获马、牛、驴、骡、骆驼五万多头,羊六十多万只,共计七十多万牲畜。   常惠回国时,恰逢前龟兹王杀害汉朝屯田校尉,扜弥国王子赖丹,而没有得到惩罚。   于是在名臣霍光的支持下,常惠一声令下,调集数万大军准备攻打。   吓得现龟兹王杀罪魁祸首姑翼谢罪,此后龟兹安定,龟兹王还娶了解忧公主与乌孙王的女儿,自此对汉朝极为臣服。   “三请后汉定远侯班公超!”   第三位请的是班超班定远,这不用说,班定远,远定西域,一大半功绩就是围绕着龟兹的,毕竟当时龟兹是西域第一大国。   “四请大凉懿武皇帝圣驾!”   大凉懿武皇帝,就是后凉开国皇帝,凉太祖吕光。   昔年前秦天王苻坚派吕光收复西域,龟兹之战,正是吕光的成名战,一战而使西域数十国震服。   “五请北朝大魏成周公万度归!”   万度归是北魏太武帝时期的将领,奉北魏太武帝之命,攻陷龟兹,臣服西域数十国,将西域纳入了北魏的统治范围。   “六请大朝毕国元公阿史那社尔!”   阿史那社尔,正是唐朝收复西域,特别是龟兹的功勋之臣,大唐经营安西,就是从他开始的。   “七请大朝耿国公王孝杰。”   王孝杰虽然战死的比较憋屈,但是他在武则天发疯般放弃安西四镇之后,还能将其收复,重设西域都护府于龟兹,功劳绝大!   这就是张昭在西殿陪祀的七位神主。   其实说陪祀,还是不准确的,应该说东殿安西军是带有伤怀的意味,西殿的这七位,才是祭祀的主角。   因为哪怕就是王孝节这样比起来名气不显的,放到任何朝代,那都是绝代名将。   更别说傅介子、班定远、常惠这样的神人了。   张昭每喊一次,数万将士就敲击兵刃,大吼一声风。   等到仪式快完,众人的情绪也被调动了起来,数千铁甲凶神恶煞齐声怒吼,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受的起的。   最开始龟兹降官们还能站着,到了后来,就已经情不自禁的跪了下去。   眼见众人跪伏,张昭高举手中的酒碗过头顶,数万将士将手中的兵刃指向天空。   “汉家旌帜满阴山,不遣胡儿匹马还。   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张昭吼完,将士们齐声怒吼,‘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今大仇得报,四镇收复!自郭昕公以下诸位安西北庭英灵,请安息吧!九泉之下,佑我汉唐雄风,永存此地!”   说完,张昭将手中的美酒,倾泻在了神庙之前的土地上。   “风!风!风!风!”情绪更加昂扬,城内城外,数万人都跪了下去。   张昭再把手高举起来,将士们的呼喝,立刻就停歇了下来。张昭手指跪在最前面的龟兹豪酋大族首领们。   “尔等谨记,此庙乃汉家英烈所在,四时八节,祭祀不断,人过噤声,畜过取铃。   初一、十五,凡官员黔首,肃穆叩拜,不缺礼数。   晓谕内外诸族,此庙若有任何损伤,天兵十万,即刻东来,雷霆之下,皆为齑粉。”   龟兹诸部回鹘首领们,赶紧将头杵在地上,一耆老颤声回答道:“中原舅也,吾等甥也,定不敢违逆舅父大人之意。”   其实这些人也明白,张昭虽然说得吓人,但实际上已经对龟兹人极为留手了。   进城只照常取了财货,惩处了顽抗者,没有劫掠奸淫,更没有滥杀一人。   破城之后能做到如此的军队,天下间再也找不出来了第二个了。   听到耆老这么说,张昭才将手中的酒碗递给了他。   耆老接过酒碗,高高举起,抬起头向着张昭请求道:“请天王准许老朽将此碗,供奉在城外雀离大寺,以震慑心怀不轨者。”   “准!尔等也可放心,只要安分守己,有盗贼,天兵剿之。有外敌,天兵击之。不生二心,可保汝等万年太平!”   张昭说完,一众回鹘、拔悉密、铁勒、粟特、吐火罗人等,皆大为欢喜。   再次拜伏过后,俊男美女载歌载舞庆贺,又为张昭献上骆驼肉和美酒。   龟兹人心,遂安定了下来。 ###第四百五十五章 朴刀刀法与美式居合   焉耆,博斯腾湖畔,此时它还被称为近海。   而博斯腾湖的最大的支流开都河,此时则被称为淡水。   就在开都河流入博斯腾湖的七八百米处,张昭此次西域行的最后一场祭祀,就在这里展开,而且已经快要结束了。   之所以选在这里,因为当年仆固俊伏击郭胜郭大郎率领的最后一支安西军地点,就在此处。   那一战,两千多安西军后人出发,逃回去的只有几百人,郭胜郭大郎和大多数人一起,就此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直到最近,张昭一边遣兵马四处出击,击杀不肯臣服的部落,一边让焉耆安家,帮助寻找当年的蛛丝马迹,结果就在离此不远,发现了一个万人坑。   坑中白骨累累,光是头颅就清理出了七百余颗,还挖出了一些零碎的箭簇、刀柄和一些小饰物。   基本能确定,这就是昔年从龟兹往西州去,欢天喜地迎接朝廷天使的最后龟兹安西军。   张昭已经被现场的惨状气红了眼,成百上千具尸骨,就那么埋在了这个坑中。   这些最后的安西军,逃脱了吐蕃这个强敌的猛攻,最后却死在了仆固俊的手中。   盛怒中的张昭,把他准备押回镜铁山罚为矿奴的数百高昌回鹘豪酋勋臣,拉到近海边,全部处死。   最后也就挖了个坑埋了,与郭胜郭大郎他们一样的待遇。   杀完了人,但是张昭却一点都没有报仇雪恨的痛快,心里反倒有一阵说不出的不舒服。   他一个人就坐在近海边,望着起伏的水浪,默然无语。   不一会,也穿着简单襕袍的李圣天,轻轻走了过来,他拍了拍张昭的肩膀。   “杀人,从来就不是可以缓解内心不安的办法,那只会让嗜血的欲望控制你。   让你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是想着如何去解决,而是一杀了事,但凡君王,如果习惯了这个,败亡之日,就不远了。   二郎,你有些着急了。”   张昭诧异的看着李圣天,这些话,以前的李圣天可是不会对他说的。   “舅父怎么知道我心中有些焦急?”   李圣天没有回答张昭的话,而是把他拉起来,示意跟他在近海边走一走。   两人默默走了数百米,李圣天才继续开始说话。   “二郎你可知道,身为一国之君,最难做到的是什么吗?”   张昭想了想,“当是勤政爱民,选贤任能,使上下各安其职,明察秋毫,洞悉国中深浅,不至于被下面人迷惑欺骗。”   李圣天淡淡一笑,随后摇了摇头,“舅父自朱梁乾化二年继位以来,凡三十一年矣。   在某看来,这为人君者,最困难的,就是管束住自己的欲望。   而要管束自己的欲望,就首在不多杀伤,因为杀人是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只要人没了,就会让眼前的问题消失。   这种高效简单的办法,一旦用惯了,下次遇到问题,第一时间想到了,就是杀!   闹事者杀,不服者杀,劝谏者杀,但最后凡有不同意见的,都要杀,表面的问题解决了,矛盾却隐藏于遮掩之下。   所以君主,一定要对杀这个字,格外警惕,就算是杀你的仇人,也要仔细斟酌,他到底该不该杀?”   张昭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李圣天虽然是个西域小国的君王,但也是几十万人之主,现在治下更是有百万人以上。   三十几年执政经验总结出来的心得,还是有些道理的。   后世也有这种说法,‘当你手中有锤子的时候,看什么都像是钉子。’   “舅父是说,我今天杀这三百高昌宗室勋贵的决定,做的有些未经考虑?”   李圣天缓缓摇了摇头,“这些人该死,因为他们的祖先仆固俊,就是犯了滥用杀伐的过。   昔年安西军及其后裔苦守龟兹百年,实际上已经窘迫以极,早就盼望着,能有个靠山。   仆固俊虽然是回鹘人,但却是能得到大朝扶持的,麾下也不是没有唐儿。   但他还是想着省事,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所以子孙有此灾祸。   但是那七千高昌神武军兵将,你是有办法来解决的,而不是一定要斩尽杀绝。”   张昭有点想反驳,还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因为李圣天说的没错。   他有一百种理由要杀这些人,也有一百种理由可以不杀这些人,但他还是选择了最省事的办法。   “舅父猜想,二郎心中,定然是有些焦虑的,因为历朝历代夺取天下,除了隋文帝以外,就没有几个轻松的,稍有不慎,就可能铸成大错。   但二郎你已经全有昔年大朝的河西、陇右、朔方、安西、北庭诸节度使之地,诸族臣服,多甲兵,更兼骁骑,还有地利。   事成就东进入主中原,事不成还可以退回雍凉,甚至占据关中等待时机。   只要你不出昏招,还有何人可当?”   李圣天看张昭还是看的比较准的,张昭确实有点焦虑了。   因为他虽然知道历史上的走向,但现在多了他这个变数,会不会发生什么改变?谁也说不好。   就比如历史上,耶律德光进入中原的时候,可是四方臣服的,连安审琦、符彦卿这样的名将,以及刘知远都亲自或者派人到东京开封府,去朝拜过耶律德光。   耶律德光最后不得不从中原退走,那是因为他飘了之后,放纵契丹兵马四处打草谷所致。   万一在张昭的威胁下,耶律德光没有那么飘,真坐稳中原天子之位,张昭就要以凉国对抗辽晋合体了。   更让张昭心中不安的是,这安西远离中原,哪怕就是只到凉州,一去一来加上征战,一年多的时间就过去了。   万一石重贵没有像历史上那样几次击败契丹,而是一次就躺倒了,等他回去耶律德光已经成了中原皇帝,又该怎么办?   出于对这些的担心,才是促使张昭粗暴解决高昌回鹘战俘的直接原因。   他没有时间慢慢来收复人心,只想着快点解决问题,然后回到凉州去。   不过当张昭把自己的忧虑给李圣天一说,李圣天却哈哈大笑了起来。   “二郎,你是当局者迷啊!在舅父看来,契丹人入中原,最难的可不是击败晋国军队,而是这个。”   李圣天指了指他头上的发髻,见张昭还是有点没懂,李圣天继续解释道。   “耶律德光认为沙陀朱邪氏可以入主中原,他契丹耶律家也可以。   但是他却忘了,沙陀李和我于阗李,有一项优势是他不具备的,那就是我们在姓李之后,就真的是唐儿了。   语唐音,治经典,着唐服,遵唐礼,但他契丹人呢?连髡发的习惯都没改,就这样能成中原天子?   一旦入了东京,契丹各部必然以征服者自居,还肯去髡发留发髻?还能不打草谷?恐怕要骄横的上了天!   这根本不是耶律德光一人就能阻止得了的,所以就算是契丹人在你回去之前,入了中原,他也得不到人心。”   果然是旁观者清,李圣天这席话,说的张昭眼前乌云尽散。   对啊!耶律德光入中原,跟满清入中原有个极大的不同,就是中原情况完全不一样。   区别大到满清甚至可以使用剃发易服,这种形同奴隶主的极端政策,但契丹行吗?肯定是不行的!   因为满清可以入中原,那是在经过几百年儒家不断自我阉割下,中原地区的武力基础,几乎丧失殆尽。   明末的爱国儒士就算是想保家卫国,但乡间已经拉不出来合格的武力了,全是些只会用锄头的农夫,哪打的过满清的铁甲。   但是在这个时代可不一样,这是个武力值爆棚的五代时期呀!   别说是各镇牙兵凶悍敢战,就是在乡野之间,一家之中没有一个使得枪棒、能用弓箭的汉子,都属于是乡村地位的最底层,为人看不起。   是以民间,视武力为保护家人的第一要务,民风强悍。   就算是到了宋代,各地民间枪棒社,弓箭社也还多不胜数。   岳爷爷为什么能那么快拉起一支骁勇无敌的岳家军?不就是因为乡间多壮士,底子好嘛。   甚至岳爷爷的自己,就是乡间武力中的一员。   这从宋代流行的一件武器也能看出来—朴刀。   这玩意,可不是什么战场上的制式兵器,而是乡间用来私下斗殴的,这就是个木棒上安装一个长而宽钢刀的民间兵器。   为什么它会流行,就是因为乡间尚武之风横行。   在世家大族覆灭之后,乡老里长的权威没有明代那样大,那么遇到问题之后,就得凭手中的刀剑来‘讲理’。   你家若生的五六个男儿,个个身强力壮,有事敢手持朴刀上去斩人,那你家里就是有理的。   这也间接促使了男尊女卑的进一步加剧,因为在这种乡间丛林法则下,妇女的作用,被进一步的降低了。   这宋代的朴刀,实乃后世阿妹你看的柯尔特啊!   朴刀刀法,不就跟美式居合一个道理么?   若是满清生于此时,三几万人想占据中原?   恐怕黄河都过不了,就会被河北、河东的豪强带民众打死。   那么契丹人也一样,除非耶律德光能压制契丹上下,让他们在极短的时间内变胡为夏,剃掉都上髡发,结束部落制度,不然他绝对在中原站不稳脚跟。   想到这,张昭对着李圣天展颜一笑。   “多谢舅父开导,那甥男就在此地多停留一段时间,顺便召集折罗漫山与金山南北各部前来近海朝拜!”   折罗漫山就是天山,金山则是阿尔泰山。   张昭本来是不准备在此时大会安西北庭诸部的,他想尽快回到凉州去。   但在李圣天的开导下,他解除了对于契丹的忧虑,转而准备将他这可汗的名号确立下来。   李圣天看见张昭终于走了出来,也笑了起来。   “要舅父出多少人?不然有些部落,可能不会派人来!”   “请舅父出精骑四千吧!我让白从信、慕容信长、李存惠、黄英达四路出击,他们就一定会来了。” ###第四百五十六章 可汗的含金量   可汗,或者具体说要拥有一个可汗称号,实际上也是有它的一套传承体系和规矩的。   而且这个规矩还很大。   那么,就有个问题,历来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部落首领,都可以成称为可汗,跟草头王似的,听起来好像不怎么值钱啊!   是的,从事实上来说,光是一个可汗,也确实不怎么值钱。   真正有含金量的,其实是可汗前面的头衔。   比如一直被后人津津乐道的天可汗这个称呼,它的尊贵之处,就在于这个天字上。   实际上按照音译来说,天可汗可以被翻译成登利可汗或者登里可汗,也可以直接一点称为腾格里汗。   之所以会被称为天可汗,那是唐朝的翻译人员和草原上的部落首领,集体拍马屁的杰作。   天可汗,听起来就威风啊!简直就好像是世界之王一样。   而且还能解释的通,因为腾格里在突厥语中就是上天,苍天,天神的意思,甚至很多草原民族最初的信仰就是腾格里。   这个词的生命力极其强悍,一直传到了后世共和国时期都存在。   蒙古人的长生天,也就是腾格里,所以登利可汗、腾格里汗翻译成天可汗,也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诚然,在草原可汗的体系中,腾格里汗,确实要高出其他汗号,那么一点点。   但把腾格里汗认为是众汗之汗,是不正确的。   不过,在经过了唐太宗和唐高宗父子两人的接力之后,腾格里汗这个名号,也开始在草原民族心中,变得更加尊贵了起来。   再来看看菊儿汗这个称号,后世也喜欢把它翻译成众汗之汗。   这也是不正确的,因为菊儿汗的菊儿这个词,实际上也可以被翻译成古尔或者处罗。   也就是说,菊儿汗是等同于古尔汗和处罗可汗的。   而他们的词源,就是阙,按照后世拉丁字母的拼写就是Kul,读音正好与阙近似。   它的本意是荣耀或者光荣,所以菊儿汗、处罗可汗、古尔汗的本意是荣耀可汗。   那么,为什么菊儿汗会被称为众汗之汗?   甚至后世某些人把印度的莫卧儿帝国,也称为菊儿汗国,还理所应当的把这个称号说的尊贵无比。   那得从唐太宗说起。   当年唐太宗征服草原之后,突厥、薛延陀、铁勒等部,推举唐太宗为登利可汗,也就是腾格里汗,然后被唐朝官员转手就翻译成了天可汗。   等到唐太宗去世,唐高宗继位,但在草原上的规矩是,可汗的位置可以继承,但是可汗的尊号是不能继承的。   因此,此时漠南漠北各族,准备也来个推荐大会,再给唐高宗上个可汗的尊号。   但这事被唐朝燕然都护府,也就是后来的安北大都护府官员知道了,差点没给吓尿。   你们他妈的找死是怎么的?   这么一推举,岂不成了大唐皇帝要漠南漠北各族推戴才算?   那是不是说,以后的皇帝继位,得不到你们推荐为可汗还不能当了呗?   疯了吗?这哪是在推举可汗,你们是在民主选举大唐皇帝啊!这不是纯纯的脑子有问题吗?   明白过来的漠南漠北各族首领也给吓坏了,立刻就熄了继续推戴的心思。   可是那也不能不给唐高宗一个可汗称号啊!那也是要挨打的。   于是诸部首领就忍痛做了个违背祖宗的决定,把天可汗,也就是登利可汗这个称号,一直让唐朝皇帝传承下去,唐高宗也顺利成为了天可汗。   等到后来唐朝衰落,可仍然还是保持了相对强大的武力,加上草原民族依赖中原朝廷的物资,于是这个天可汗的称号,竟然按照这个习惯,一直传续了下去。   但实际上,在草原民族心中,自安史之乱,天可汗的传承,就已经不存在了。   因为安史之乱之后,唐廷邀回鹘可汗入中原平乱,还屡次被回鹘人侮辱,就已经不能被称之为天可汗了。   所以唐廷的天可汗中实至名归的阶段,也就在唐玄宗时期终结。   后来虽然也有草原部族继续称唐朝皇帝为天可汗,那不过就是想着来骗朝贡和赏赐而已。   但这天可汗没了,草原上还有没有可汗呢?   有!也没有。   有,是说可汗一直都存在,比如什么怀仁可汗、忠贞可汗、保义可汗什么的,只看名字就知道,这是没有尊号的可汗,是唐朝赐下的。   那位被唐太宗戏耍的夷男可汗,汗号叫做真珠毗加可汗,这也不是尊号可汗,是带有宗教意味的自称。   所以也可以说是没有,因为他们的可汗称号,要么干脆用自己的名字,要么是唐朝赐的字,以古突厥语上的尊号可汗,一个都没。   唯一带有一点点尊号的可汗,就是庞特勤建立喀喇汗国之后,自号毗加·阙·卡迪尔汗。   他这名字中,这个阙,就是可以被翻译成菊儿和处罗的那个Kul。   但实际上,庞特勤自己也知道,这个菊儿是他在自娱自乐,不会有人承认。   所以都没敢直接称菊儿汗或者处罗可汗,而是加了毗加和卡迪尔来遮掩。   所以不管是他的子孙,还是周边部族,都一直以卡迪尔汗来称呼庞特勤,绝口不提那个阙字。   而且,碎叶诸部上给张昭的菊儿汗称号,实际上就是庞特勤用过的这个阙字。   联想到碎叶曾经也是庞特勤喀喇汗国的国土,不得不说,自称菊儿汗,喀喇汗国是有传承的。   张昭当时不知道,还笑呵呵的接受了。   等回到凉州才知道,玛德,原来是这么回事,实在太羞耻了!所以他再也没让人提起过菊儿汗这个称号。   而喀喇汗国,在庞特勤之后,就开始走偏了。   他们不敢用尊号,改成了正可汗为阿尔斯楞汗,也就是狮子汗,副汗为布格拉汗,也就是公骆驼汗,而且还可以一代代往下传。   从天可汗,变成了代表动物的狮子和公骆驼,这什么牛马?   逼格已经低到海平面以下了,所以这当然也不是尊号可汗。   这就可以理解,为什么耶律大石在得到回鹘、蔑儿乞、乌里古、室韦等十数个民族部落共同推举为菊儿汗之后,天下间,特别是草原部族那么震惊了吧。   因为自从唐玄宗去世的762年起,到耶律大石被推举为菊儿汗1132年止,整整三百七十年了,草原上第一次出现了诸族共推的尊号可汗-菊儿汗。   快四百年间唯一的尊号可汗,当然要被下面的一票用名字、宗教、奇奇怪怪动物为汗号的小可汗,称为众汗之汗了。   而这次,经过了菊儿汗尊号的忽悠之后,张天王也狠狠恶补了关于草原可汗上尊号的规矩。   他发誓,要把这被忽悠的羞耻经历,变成事实。   他要当这一百八十年来,唯一的尊号可汗!   其实在这之前,有一个人也能得到尊号可汗,那就是张昭的便宜伯父耶律阿保机。   但耶律阿保机不敢当,因为他们契丹人是搞可汗世选的,他要是敢去要尊号可汗,那不就坐实了契丹这种制度的合法性了。   所以耶律阿保机为了把契丹可汗的位置传于子孙,干脆不去要尊号可汗,而直接当皇帝。   可以说,这都被逼的,要不是耶律阿保机为了把世选制变成世袭制,早就自己跑去让人推戴上尊号了。   至于,草原尊号远不如中原帝号尊贵的问题。   比如唐太宗得到天可汗称号后,几乎没有用过,还是以大唐皇帝的资格下令。   还有满清诸帝,也从来没用蒙古人上的尊号,而是称大清皇帝的问题。   这实际上是中原天无二日的文化所决定了的,草原可汗和帝国皇帝,必须要有一个高低,所以他们更喜欢用更尊贵的皇帝称号。   但张昭不这么觉得,尊号可汗多好的东西啊!   可以用大搅动大漠风云,可以将草原祸水向西边引,可以增强草原民族的向心力。   当然要用,还要用好。   这或许就是张昭和历代帝王最不同的地方,因为他知道西面有什么,而不是只看着中原天下。   武装草原各族,同化他们,再以他们为爪牙,一路向西给他们寻找一条生路,更以此激发汉人不断出塞的豪情。   这不比纠结尊号可汗和皇帝用哪个更好,要美滋滋的多?   ……   二月初二龙抬头,张昭在焉耆筑点将台。   拜白从信为西路招讨使,率马杀才、李存惠诸将。   以降将翟国忠为向导,共计骑兵一万五千,出白水军城,一路向西收复张堡守捉(乌鲁木齐),乌宰守捉(玛纳斯)等地。   再拜慕容信长为北路招讨使,领黄英达、折德愿、慕容延钊、王审琦、赵匡胤等人,率军一万二千。   以黠戛斯部行商为向导,出庭州北上,再往西,招讨玄池(斋桑泊)附近的黠戛斯人。   三月中旬,白从信、李存惠等将收复张堡、乌宰二守捉城,并发现了葛逻禄人和萨克图的踪迹。   三月底,慕容信长等将,到达玛纳斯湖附近,并将此湖命名为大盐池。   但因风雪太大,原定于继续北上,到达原大唐阴山都督府的计划未能成功,当然也没能继续北上到达玄池。   但慕容信长知道张昭派他北上是为了什么,大军过不去就派小部队。   遂遣章西豹率五百精骑,与黠戛斯行商继续前进,他则率军回头,往白从信部靠拢。   四月底,慕容信长与白从信合兵一处,三万大军继续西进到了黄草泊,也就是后世艾比湖附近。   大军随即发现并突袭了在此观望,还想进入庭州的萨克图部。   双方大战两个时辰,萨克图再次惨败,被迫带着数千残兵败将继续向西,脱离葛逻禄诸部,逃到了乌古斯人的地盘上去了。   五月底,白从信、慕容信长、李存惠等,带着葛逻禄踏实力、炽俟两部首领豪酋返回。   两部首领向张昭进献了白骆驼、白马、白牛等贡物,表示臣服。   六月中,碎叶郭家、护闻城总督拉希德·萨莱曼、萨曼波斯埃米尔哈米德,均派人到达了焉耆。   六月底,前进到原大唐阴山都督府的章西豹回来,还带来了几个黠戛斯部的小王和一些虎皮、狼皮作为贡物。   至此,推举尊号大汗的各个条件,基本达到了最低标准。 ###第四百五十七章 牛奶可汗是吧?   推举大汗,这件事在后世,往往会被认为和朝中原王朝进贡一样。   好像就是轻飘飘的来参加一个活动,然后朝贡者捞到实在的赏赐,宗主国付出了金银锦帛捞了一个名义。   事实上万万不是如此的!   比如中原王朝的朝贡系统,绝不是来旅游一趟,进献点三瓜两枣,然后捞足了油水就可以跑的。   实际上朝贡,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对双方的约束是很大的。   这可不是后世想象的那种酒桌上拜个干爹,甚至是某些拜‘干’爹那种行为,这个时代朝贡,不是拜干爹,而是过继。   朝贡过后,朝贡者的国内的一切事务,宗主国都是可以过问的,只看他想不想过问。   这套体系,虽然在明中期和满清时期被玩坏了,但在以前,其实是一把利剑。   后世有句话叫做强则自古以来,弱则搁置争议,这实际上跟朝贡体系很接近了。   朝贡体系是强则说了句脏话,宗主爸爸都要打你屁股。   弱则站在道德高地,召集驱使你周边国家与你作对,再卡你物资搞封锁,让你王室社死,成为国际孤儿。   而按照草原规矩推举大汗,那就更加严格了。   你推举的大汗,那大汗征召你打仗的时候,是必须要来的,大汗让你上贡,你就得上贡,当然你有了麻烦,大汗也会为你解决。   而且由于草原上有个规矩,那就是召集推举大汗的大会,你可以不来,但是来了不赞成推举的,就形同挑战,是要不死不休的。   所以,今天凡是到了焉耆城的,都是已经决定要推举张昭为大汗的。   ……   近海畔,旭日初升,推举大会快要开始了,各部首领都已经早早起床,吃了一顿丰盛的朝食之后,陆续走到了他们制定的位置。   张昭在近海畔,设了八色旗帜,每一个颜色的旗帜下,就代表了一方部落。   阴山的黠戛斯三部为青色。   七河之地葛逻禄两部为黑色。   碎叶诸部为红色。   鹰娑川的拔悉密、回鹘人为绿色。   高昌回鹘诸部为白色。   萨曼波斯人为蓝色。   护闻城与安远诸部白色夹杂着红色。   其余属于张昭国内的拔悉密人、龙家人、甘州回鹘人、达旦人、党项诸羌这些人和汉人们一起,站在了象征大汗本部的紫色大旗下。   同时,满近海湖畔都是打着卍字旗的各处寺庙高僧。   从宁远到青塘高原再到西域各地,全部都来了。   这不单是一场推举大汗的大会,还是一场盛大的宗教法会。   不过推举大会快要开始了,张昭却还没有出现,因为他在接见几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碎叶郭家的总督,景教威仪大德郭玄庆派来的代表,竟然是那个曾经极力反对东归的审慎大德郭玄礼。   七年多没见了,郭玄礼竟然没有老多少,除了须发有些斑白以外,还如以往的精神矍铄。   郭玄庆派郭玄礼来的原因,是因为郭玄礼想念两个跟张昭走了的儿子郭广胜和郭广成,于是干脆带着全家准备迁回中原。   当初忽最不愿意东归的人,现在竟然成了第一个主动想回来的,不得不说,世事总是让人难以预料。   “李国守没派人来,一定是六叔祖做了手脚的吧?”   张昭笑呵呵的看着正在跟两个儿子说话的郭玄礼问道。   张昭娶了郭家的小野猫郭婉儿,是以也跟着叫了郭玄庆一声六叔祖。   听到张昭这么说,郭玄礼脸上露出了几丝哭笑不得的表情,这位张天王的脾气,郭玄礼可是深有体会。   别看嘴上叫的甜,该下手的时候,可是一点都不手软。   当初他把郭玄庆推上去,把自己弄下来的时候就是如此。   “使者到了碎叶以后,玄庆故意耽搁了五天才见使者,然后又晚通知了李国守三天,估计现在李国守的使者,还在拼命往焉耆跑呢。”   张昭当年将碎叶郭家和李思忠的子孙,怛罗斯副总督李国守分而治之的方案,现在已经开始发力了。   李国守和郭玄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如果不是两人互相掣肘的话,他们早就打下石国城(塔什干)了。   不过,这正是张昭希望看到的,昔年他利用纳斯尔和哈米德父子相残,一下把萨曼波斯的主力报销了一半,削弱的有点过分了。   现在让郭玄庆和李国守互相争斗一番,日后他才好派大军过去坐镇,然后利用两家的能力开疆拓土。   “三叔祖以后就住在凉州吧,也好让广胜和广成尽一尽孝。   另外让副使回去的时候通知六叔祖一下,婉儿一直无所出,等到明年还没有喜讯的话,就让六叔祖把婤儿送过来吧。”   张昭依稀记得,当年郭婉儿有个小堂妹叫婤儿,当时不过九岁,就已经显现出美人胚子的样子了。   这郭家可是他预备的景教骑士团,西欧的上帝惩罚者,现在郭婉儿生不出来孩子可不行。   郭玄礼赶紧点头称是,郭婤儿还未满十七岁,已经是碎叶国家极为出色的美人了。   本来也是商量着给张昭送来的,现在张昭自己开口说了,那郭婉儿生不生得出来儿子,都得送过来了。   郭玄礼跟着两个儿子小出去了,屋子里就剩下了两个泪眼花花的老汉,赫然便是张昭曾经的忠仆老张忠和留在宁远的表兄宋忠义。   “昭哥儿!”郭玄礼刚走,老张忠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张昭则赶紧把他扶了起来,若说是忠心,这个世界上,最忠诚于他的,就是老张忠了,虽然能力有点让人头疼。   “今年五十有六了吧?都快年过花甲了,还下什么跪?你那长子如何?要不要送到凉州来跟着我?”   “劳烦郎君还记得仆的年纪,五十有六了,离开郎君也已经六年多了,来时花娘还在跟仆商量,等顺哥儿长得大了些,就送到郎君身边来。”   老张忠年纪大了,看着也比以前老了很多,他跟着张昭操了几十年的心,不过终于还是在晚年,享到了一般人难以拥有富贵。   娶了个比他小三十几岁的娇妻,又人老心不老的纳了一房美妾。   宁远管着张昭的四十多万亩私人田庄,连张昭嫡母奉天公主在宁远的时候,事事都要征求张忠的意见,对他极为敬重,因为张昭可以说,是老张忠一手带大的。   老小子如今得了四个儿女,这精力还真是挺旺盛的,在宁远,连张忠的仆人,都混成了官爷,可谓风光以极。   “表兄,你这个体重,可真是涨得快啊!得有百七十斤了吧?”把老张忠扶起来,张昭又笑起了宋忠义。   这位张昭生母的侄子,在药杀水边击破波斯名将阿杜拉尔的战役中伤了腿,后来就没跟着东归。   张昭赐了他几千亩地,封了一个官,就跟几个同样没东归的憾山都甲士,在宁远享乐了起来。   宋忠义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他这些年不打仗后,在宁远可谓是敞开了享受。   妻妾六个,不但有近万亩地,还在做行商的生意,体重早就控制不住了。   “托二郎君的福,如今可不是百七十斤了,已经一百八十余斤了,倒是二郎君还是跟以前一样。”   正待还跟两人说会话,外面郭天策来报,推举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张昭只能示意两人一会再过来,晚间,昔日憾山都的兄弟们肯定还要好好聚一聚的。   ……   隆隆的鼓声敲响,张昭乘坐六驾马车,这是缴获的颉利毗加的。   不过车顶的黄罗盖伞,可不是颉利毗加乱造的那个假货,而是李圣天的珍藏。   前来推举的各部族,早就按照事先安排好旗帜分地区站好了。   不过这些草原上的牧民,可不会有什么纪律。   鹰娑川的拔悉密人和高昌回鹘还好点,毕竟汉化很深了,但黠戛斯和个葛逻禄人,简直乱成了一团。   双方本来也就有些仇怨,一时间吵闹、对骂、抓起地上的泥巴、石块甚至是马粪互相乱砸,搞得乱糟糟的如同大型斗殴一般。   而随着张昭的出场,前导的银刀官身穿锦袍,手捧锋利的尚方斩马刀,一下就把这些部族给吓住了,不敢乱动。   紧接着两边身穿斑点花衣的鼓乐手,也开始演奏雅乐。   护卫张昭的,是凉国左右羽林卫精锐,具装甲骑铁马都以及各镇军中的精锐,再加于阗金国的一千铁甲宫卫军,足足有三千五百人。   这三千五百人,全身铁甲,胯下高头大马,立刻就震慑得刚才还乱糟糟的各部族,畏惧的跪在了地上。   不说别的,就这三千五百铁甲步骑,就不是他们能对抗的。   除此之外,跟着张昭来的凉国各部族骑兵也到场了。   就在这近海畔,凉国大军演示了弓骑兵精锐遮蔽、掩护大军,驱逐对方轻骑,中军重甲步兵,以弓弩射击敌军正面,轻甲精骑左右夹击,重甲陌刀手再上前破阵,最后由具装甲骑完成最后打击的实战操演。   一连串行云流水,变阵只在须臾之间,弓弩万箭齐发,铁骑如墙而进,轻甲骑兵和弓骑兵彪悍迅捷。   就连本来是被财货诱惑来的黠戛斯三部都给吓傻了,首领们纷纷跪在地上叩拜。   在凉国大军演戏完毕以后,各部也一起向他们心中的大汗,表演了草原骑兵最擅长的骑与射。   虽然跟凉国大军差了很多,但也算的上彪悍。   张昭随即大赏诸部首领,允许他们每年可有一次免税五百贯的机会,派亲信参与商贾贸易。   并且表示要从诸部首领的子孙中,挑选出四百人的质子军,随侍左右。   这也是草原民族的惯例,可不是惩罚,而是优待。   诸部首领大为高兴,在表演完推举大会所应该走的程序后,诸部族首领,一人贡献了一根木柴,最后聚集到一起,燃烧祭天。   这就是所谓的燔燎,中原和草原上都有这个习俗。   最后,当着祭祀火堆的面,高昌回鹘、肃州龙家、鹰娑川拔悉密、七河之地葛逻禄,阴山黠戛斯三部,碎叶诸部,护闻城突厥人等十一部。   公推张昭为草原大汗,上尊号为丘豆伐,称丘豆伐可汗。   玩呢?   张昭当即表示不受!   因为丘豆伐是古柔然语,也被称为古蒙古语,本意是双手驾马车,所以丘豆伐可汗在汉语中的意境为驾驭天下之主。   但张昭不乐意,一是,第一任丘豆伐可汗是柔然可汗郁久闾社仑,虽然也是雄主,但名称不显。   二是,现在是突厥语系草原民族的天下,你们给老子上个柔然语系的可汗称号,想要浑水摸鱼,降低含金量,恐怕是想多了,在汉人面前玩文字游戏?   这边张昭一说不受,咚咚的战鼓就开始敲响,数万将士以兵刃敲击身上铁甲。   顷刻间金铁交鸣,杀伐之意升腾而起。   各部首领汗流浃背,赶紧开始重新商量,最后决定上尊号为伊利可汗,全称腾格里祝福的泥撅伊利可汗。   这伊利在古突厥语中的意思为疆域、领域,用汉人的话来说,有吞六合横扫八方的意思,泥撅是一个前缀,意思为大放光芒。   于是,在经历了一百八十年的空缺后,张昭于近海边受诸族拥戴,尊号泥撅伊利可汗,简称伊利可汗,翻译成汉语就是光照天下寰宇一统大可汗。   呃!不过,张昭听着听着,就觉得还是有点不对劲。   光明伊利可汗?   卖牛奶的是吧? ###第四百五十八章 必须要出重拳了   后晋天福八年,公元943年,张昭于六月在近海畔得诸族推戴,没当中原之主,先成为了丰州以西,草原诸部的伊利可汗。   不过在这辉煌荣耀的背后,也不是没有忧虑。   首先随着葛逻禄踏实力和炽俟两部的归顺,张昭原本打算组建一个针对葛逻禄诸部的封锁网,肯定就不能启用了,至少在表面上不能这么做。   于是张昭只能让李若愚来当这个恶人,让他在白水涧道设立检查站。   凡是往西去的铁器,通通征收重税,用价格的方式,限制铁器的流出。   在张昭没有一统中原的时候,不能让葛逻禄获得大量铁器,不然再等张昭回过头来,就不好驱使了他们了。   其次碎叶郭家和怛罗斯李家的仇怨,已经积累到了有些可怕的程度。   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双方的独立发展。   在张昭离开安西的这几年里,碎叶和怛罗斯的两家势力都在飞速扩张。   李国守在攻破了白水胡城之后,收揽了大量的乌古斯和说突厥语的部族,现在已经有五万多帐,超过三十万人的规模了。   原本张昭看这李国守并不像是个雄主,所以才放心的扶持他。   结果他现在竟然表现出了不错的能力,靠着不断吸萨曼波斯的血,李国守再也不是那个唯唯诺诺,连寡居的儿媳妇都要送到张昭床上的小人物了。   因为张昭知道郭玄庆搞鬼之后,特意在焉耆多等了十几天,但一直没等到李国守派来的使者。   看起来,这位是要依仗着天高皇帝远,不鸟我张大可汗了。   但张昭现在又不能用加强碎叶郭家的方式,来对付李国守因为碎叶郭家,也已经膨胀了起来。   整个碎叶周边,有三十万人左右,还卡在了通往乌古斯的商路上,加上郭家的基本盘是景教,势必不能再加强。   那么现在碎叶和怛罗斯,就只先想摆着,等他腾出手来,才能去收拾。   而在萨曼波斯和安远国,埃米尔哈米德和安远国主萨迪德这对兄弟,也已经忘记了,曾被张大可汗支配的恐惧。   萨曼波斯埃米尔哈米德虽然派人来焉耆参加了推举,但是使者的地位很低,只是个宫廷小官,带来的贡品价值连一百贯都没有。   安远国主萨迪德估计是在护闻城(喀布尔)过的太爽了,他干脆连使者都没派,这是什么意思,已经很明确。   当年张昭收服的三个波斯人,哈米德不说,萨曼波斯是大国,他跟张昭当年也不是上下级,只不过被张昭给坑了而已。   但是安远国主萨迪德可不同,他是张昭从万人坑中救下来的,又把他一手扶持上了安远国主的宝座,现在竟然敢反复,必须要出重拳了。   只有顶着护闻城总督,但驻地在罗烂城(巴米扬)的拉希德·萨莱曼要好点,乖乖派了使者前来,还进贡了大量的珍宝。   但忠心恐怕也有限的很,他不过是在投资,等着哪一天张昭来惩罚萨迪德的时候,趁机成为安远国主。   至于那位曹延绵的舅父,被张昭赐名为张秉忠的镇远国主,那就更是重量级了。   去年张昭的三十岁生辰,这位舅父就没派人来,这次推举大汗也一样没来。   听行商回报,他还休了发妻,娶了古格王吉德尼玛衮的妹妹。   这想干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两人抱团对付李圣天往高原上的渗透,顺便再堵住从高原上下到天竺之地的路。   天高皇帝远啊!   张昭想过这些地方会脱离控制,但脱离的这么快,这么坚决,这么不给他面子,他还是远远没想到的。   出重拳!必须要出重拳!统一了中原,就去要他们的命!   ……   八月底,张昭率大军自安西返回凉州。   此一战灭高昌回鹘,得民三十三万,又得到了河套以西草原诸族拥戴,各部族共派质子四百余人,全部被张昭编入了义儿军。   这件事的意义,是十分重大的,代表张昭彻底没了后顾之忧,也解决了于阗金国和凉国之间的问题。   张昭名义上的领土,往西已经到了夷播海(巴尔喀什湖),极端情况下,张昭甚至可以征召数万草原骑兵助战。   此刻的凉国,已经拥有了草原汗国的属性,东起后套的灵州,西到夷播海,幅员数千里,丁口超过六百万,已经是天下间有数的大国了。   不过张昭刚到凉州,让他极为震惊的消息,就传来了。   倒不是石重贵的晋军除了问题,反而如同历史上一样,耶律德光碰了一鼻子的灰。   这个让他震惊的消息,是后晋在今年遭遇了极为恐怖的蝗灾、旱灾和水灾。   今年,本来该是万物生长的春夏季节,河北的恒州、定州、深州、冀州、贝州、邢州,河南的滑州、澶州、孟州赤地千里,一连三个月几乎滴雨不下。   而在本来该下雪的去年冬春之交,河北、河南诸州却没有下雪,而是连续下了一个多月的大雨。   西京河南府(洛阳)以及孟州、怀州、汝州爆发了大规模洪水,几个州县的田地被淹接近三分之一。   光是河南府死于这次水灾的就高达数千人,后晋西京河南府官吏统计,光是被冲毁家园沦为逃户的流民,就有五千三百八十七户。   这可是只是官府统计的数量,以后晋官吏的贪腐横行,实际上无家可归的民户,起码是他们统计的五倍以上。   而河南河北的水旱灾害没有结束,陕州保义军节度使,河中护国军节度使,华州镇国军节度使和同州匡国军节度使四处辖地,又爆发了恐怖的蝗灾。   蝗虫铺天盖地,将庄稼几乎啃食一空,往北的蝗虫,甚至到达了凉国的银州之南。   这一场蝗灾,让光是华州(陕西华县)和陕州(河南三门峡)两个军州,就饿死了民众两万多人,一万七千多户居民被迫逃离。   可以说,整个后晋的核心统治区,已经几乎全境遭遇了这种恐怖天灾的冲击,张昭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了,小冰河时期的威力。   原来他以为小冰河时期也不过就是冷一点而已,但他现在才明白。   小冰河时期不单单是冷,还有因各种极端气候引起的灾害。   在这恐怖天灾的冲击下,回到凉州的张昭,只来得及过去看了看曹延禧等,连儿子女儿都没抱一抱,就被张希崇和范质等人,给扯着袖子就拉走了。   张希崇满脸痛苦的把一份奏疏递给了张昭,心情沉痛的对张昭说道。   “这是后晋朝廷的条报,去年冬天至今,河南河北河东三地二十七州,光是饿死的饥民数量,就达四十七万余。   这还是后晋条报承认的,实际上远远不止如此。   锦衣使者和琼林院综合各路行商的统计,连受灾最轻的关中,就因冻饿以及山洪爆发丧命者三万五千人,整个中原的话,不会少于七十万人。”   条报就是后世的邸报,这玩意的准确性,从古至今懂得都懂,张希崇说不会少于七十万人,但应该都还是有些保守了。   饿殍遍野,人相食,赤地千里等等词汇,张昭在各类史书上见的多了。   但当他真的身处这个时代,才感觉得到,这区区几个字,是如此的沉重。   只有九个月的时间,一年都不到,活活饿死了接近一百万人。   他张昭的这个凉国,如果除开安西、碎叶、宁远等地,只算河西陇右的话,也不过就二百多万人。   这是一次性,饿死了相当于河西陇右接近一半的人。   沉默中,张昭艰难的抬起头来,沉声问道:“晋国朝廷呢?石重贵呢?他们就没有安排赈济吗?”   范质脸上露出一丝惨笑,“他们要不赈济还好,或许还死不了这么多人。   晋廷命各州开仓放粟,但各州官吏都推说仓中无粟,于是桑维翰下令命不许民间存粮。   谁家有粮,就必须借给官府,由官府拿去赈济饥民,然后明年丰收后再还。   进廷还派了六十七人分至各州县督促,并责令地方,冬日恐契丹再次南下,秋税绝不可免。”   “桑维翰,这是要逼死人啊!吾若入中原,必杀此人!”   张昭心底一阵阵发冷,后晋朝廷这哪是在赈灾,说是搜刮都是轻的,完全是在抢劫。   要知道,桑维翰借富户粮救灾民的策略,看着是不错,但实际上可操作性非常低。   哪怕就是在共和国时期,都要谨慎操作。   因为各级官吏的道德底线,甚至是人的道德底线,在集体没达到一个相当高度的时候,是没法操弄这件事的。   可以预见的是,后晋官吏肯定动不了那些手握军权和政权的实力派,遭殃的只是那些没有多少背景的富农和小地主。   而且这些官吏去‘借’粮食的时候,肯定不会只借他多余的粮食,恐怕能给被‘借’粮的农夫留个三五天存粮,就算是发善心了。   而这些‘借’来的粮食,除了上缴一部分给朝廷以外,其余会落到谁的手里去,那就不言而喻了。   这是要把尚能自保的民户都往死里逼,饥民则彻底放生,以保证朝廷的运转啊!   张昭猜得没错,后晋朝廷命令一下,各级官吏立刻掀起了大狂欢。   良心尚存不愿意祸害百姓的官员,又被督办催逼的没法,挂印而去的达五十多人,他们一走之后,世道更加黑暗。   瘟侯杜重威再次展现了他重量级的实力,他治下的恒州受灾最重,本来被后晋朝廷允许不参与此次‘借粮’。   但杜重威主动要求参与,仅仅在恒州(河北正定)就得百万石,他只上报三十万,其余皆入私囊,又令人借民粮百万石。   这么一来,杜重威一个人就搜刮了两百万石粮食,进而造成恒州四野无粮,连地主大户都快要食不果腹。   于是杜重威等到恒州全境饥荒的时候,以超高价卖出,一次性就搜刮民间奇珍异宝和金银,多达四十几万贯,整个恒州被他祸害的如同的鬼蜮。 ###第四百五十九章 谁又可以冷眼旁观   张昭忙得不可开交,实际上这场席卷中原的恐怖水旱蝗灾,凉国也未能独善其身。   其中靠近关中的秦州和庆州受伤最为严重,特别是庆州,素来富庶的董志塬,减产达到了恐怖的百分之六十。   同时渭、兰、河、夏、威、会等州也有不同程度的受灾,就是凉州,也遭受了两个多月的旱灾,马城河的水位都有明显下降。   不过虽然受了灾,但凉国的灾情却不是特别严重。   因为在这之前,张昭为了恢复河西陇右的农业生产和调动各州的人民,使政府权力能下沉到县,他兴建和修缮了大量的水利设施。   同时凉国官员的整体廉洁程度也相对较高,没法不廉洁啊!凉国乡间,存在着大量拥有几百亩地的武夫。   官吏根本不敢去鱼肉他们,人家手里可是有刀把子的,虽然也确实造成了治理的难度和乡间治安麻烦,但也确实避免了晋国那种情况。   所以在受灾程度比中原低,又有水利设施能保证灌溉和洪涝时蓄水,同时没有因为官吏剥削导致人祸的情况下。   凉国受灾的程度,相对轻微,最严重的秦州和庆州的救灾工作,在张昭回来的时候都已经开始了。   当时张昭不在,没人敢打开公私库藏调拨粮食,还是曹三娘子鼓励十九娘颁下教令开始救灾的。   结果就是,官府、豪族甚至地方富户和行商都大力捐输,除了因为山洪导致的数百人丧命以外,基本没有被饿死的。   别小看一个个区区的不饿死人,灾年基本不饿死人,在这个时代,是极为耀眼的存在。   ……   在张昭继续处理调拨各地灾情汇报的时候,张希崇和范质又联袂来求见了。   张昭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很可能是要他救济中原的灾民。   这不是一个划算的买卖,民心这玩意,值钱又不值钱。   值钱是能调动起来的话,那就是翻天覆地的力量,但同时又极难调动起来。   不过,张昭还是倾向于救济,没法啊!这是一场几百万人面临生死的考验,不管从哪方面说,张昭都很难做到视而不见。   永训宫聚贤殿中,张昭不但让张希崇和范质进来面见,还把右相宋善通,以及吏、户、刑、工四部的侍郎以及相关人等都召集了起来,干脆举行了一个小朝会。   张希崇和范质一看张昭召集了这么多人,两人相视一笑,眼神中多了几分钦佩,他们知道,张昭一定是下了决心,所以才会召集这么多人了。   众人到齐后,张昭一一赐座,还上了香茶和水果糕点。   他这是故意的,这文武之道,谁比谁贵都是不正常的,所以在张昭这,他尽力在细微处提高一下文臣的礼遇,尽量让他们的地位高一点。   宋善通等凉国众人倒是习以为常了,但张希崇和范质以及一些从中原来的官吏,却非常受用。   有时候一点点的尊重,很可能被赏赐更能让人归心。   众人刚刚坐下,范质就把手中的书信呈给了张昭。   “启禀天王,华州镇国军节度使赵莹与某有些交情,他秘密遣人从华州致书某处,言及华州镇国军蝗灾与旱灾极为严重。   今夏就已经有九千余户居民沦为流民,秋粮减产过半,收获尚不足以缴纳朝廷和供给镇国军士卒。”   张昭稍微有点诧异,因为赵莹曾经是石敬瑭的宠臣,官居翰林院学士。   就是石重贵继位之后,赵莹也是随侍左右的,怎么现在成了华州镇国军节度使了?   刚从中原的回来的张烈成站起来对着张昭说道:“大人,赵玄辉今年四月被冯玉谗言陷害,为晋主不喜,旋即被外出为华州镇国军节度使。”   张昭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这在五代,若是武人外放节帅,那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因为外放节帅,跟分封就国差不多。   但是文人就不行了,因为他们搞不定节镇的牙兵,往往外放之后,被上下胁迫,过得苦不堪言。   想到这,张昭问向了范质,“这赵玄辉是不是已经控制不住下面的镇国军兵将了?”   范质苦笑着点了点头,“天王,赵玄辉这等文士,毫无带兵经验,他就从来没控制住过镇国军上下。   华州秋粮刚收,镇国军士兵就抢去了大半,赵玄辉好说歹说,他们方才同意匀出五万五千石解送朝廷。”   张昭眉头紧皱,“这么一来,华州人吃什么?秋粮竟然一粒都不留?怎的如此心狠?”   “能吃什么?无非就是草根、树皮,实在不行就易子而食!”张昭的舅父,右相宋善通长叹一声说道。   一旁的郭天策眉头一动,突然出口问道:“范学士,这赵莹来信,可否向你求救?还有没有说别的?”   范质轻轻摇了摇头,“除了说明情况以外,只字未提其他事,连叙旧之语都未曾说。”   郭天策立刻转头过来对着张昭说道:“天王,某看过锦衣使者的卷宗,赵莹此人,素来以小心谨慎著称。   他不会无缘无故给范学士写这么一封信,而且只字不提其他要求,似乎是有所顾忌。   这华州背靠泾河与渭河,前方就是华山,左掌潼关,右控蓝田关,是封锁关中的关键之处,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对于我们来说,华州在手,比占领长安都紧要。”   张昭眼睛一亮,“你是说,赵莹有了投靠之心,但是却因为小心谨慎不敢多表露,若是我们能帮助华州百姓渡过此次劫难,他一定会来投?”   范质是以前没想到这一点,现在一想,确实有可能。   赵莹的脾气,除了小心谨慎以外,胆子其实还是有点小的,这份做派,与赵莹的行事风格非常相合。   “天王,郭学士所言,确有可能,当年石晋高祖于晋阳起兵,上下都赞同,唯有赵莹面露惧色,加上此人心细如发,确实很像他的行事。”   张昭赫然起身,“中原大灾,赤地千里,晋国上下,皆有罪责,但百姓无罪。   我大凉今年虽然也受了灾,但尚有余粮,吾决定了,将中原流民百姓,接往河西安置,有司计算一下,尚可拨出多少存粮?”   范质任这琼林院学士的同时,还兼任着户部侍郎,数据几乎就是在脑海里的,不过他细想了一下,随即脸色就愁苦了起来。   “天王,咱们大凉这些年除了前年以外,一直都在征战。   公帑只是尚可够用,太仓积粟也不甚多,又要用来预留给接下来的大战,能拨出救急流民的粮食,确实不多,更别提还要把人千里迢迢从中原移过来。”   “咳咳!”说到这个,我张大王也有些尴尬了起来。   虽然他出兵规模不大,但征战的频率,那可不低,确实每年政府的春秋两税,基本上是收起来就很快花光了的。   至于他个人的内帑,那确实不少,但张昭不会轻易动用,公公私私还是分清楚一点的好。   这要让这帮臣子用习惯了,明朝皇帝被朝臣勒索内帑的画面,那可是历历在目的。   “天王何必为钱粮担忧,虽然公库和太仓都无多少钱粮,但咱们大凉的民间可不少。   这些年来,得益于水利设施的完备和乡间农学博士的调配促进,民间存粮颇丰。   臣听闻凉州周边,已经有用豆麦喂食牲口现象了,何不从民间筹粮?”   张昭看着张希崇,有点没有理解,“左相的意思是,要让咱们也学者晋国,向民间借粮?”   “然也!”张希崇点点头,不过看着张昭的神色不太好,他赶紧说道:“不过我们这借粮与晋国借粮,完全不同。   现在大凉民间粮价低贱,很多地方还卖不出去,百姓们守着一屋的粮食,却换不了多少盐茶糖。   不如由户部向民间统一借来粮食,然后再向河西商会低价采购一匹盐糖茶,以盐糖茶抵粮价。   如此百姓得了好处,咱们也只需要一半多点的价钱,就可以得粮数十万石。”   张昭轻轻点了点头,这有点像是后世的保护性收购。   这么一来,确实也能解决问题,百姓卖出了吃不完的粮食,政府出一半的钱,就能把事情办了。   不过这中间还是会有一个受害者,那就是商贾们。   这么干,相当于是把他们的中间环节给省了,到时候市场上盐糖茶需求,一下就饱和,贩卖这三样的商贾,估计要大亏一笔了。   作为一个传统的文人,张希崇历来对商贾的好感有限,因此压根就没考虑他们的利益,不过张昭还是要考虑下影响,他回过头来看着曹万通。   “通知商会,限制一下向河西陇右本地商贩销售盐糖茶的数量,适当的时候,再放出风去提醒一下,亏一点就算了,别让人亏得要去跳河。”   “仆知道了,河西陇右销售盐茶糖的大商人都是商会的,天王有令,亏一点点钱,也不算的什么。”   这就是政府控制了货源的好处,把各地商人,拿捏的死死的。   只不过河西商会内部的贪腐,又是个难题,据说有些人已经搞地很不像话了,只是张昭一直没腾出手来整理。   不过这时,右相宋善通又有不同意见了。   “这盐糖茶日常消耗有限,预计也就是能筹到三四十万石的粮食,仅仅能救目前的急。   灾民到我大凉,基本都身无长物,起码要有半年吃食,方才能生存,还有具体往何处安置,也是个难题。”   宋善通其实最担心的是后者,因为凉国的河西陇右两道是张昭的核心盘和武力来源,到处是数百亩的府兵之家。   要是把这些灾民,大量安置到河西陇右,恐怕最后会成为这些府兵的仆役和佃户,那就不妙了。   几百亩地的府兵家庭多,是个好处,但是让他们过于野蛮生长,哪也不秒的很。   张昭只看宋善通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道这位舅父的意思了,禁卫军选举法,我张天王可汗也怕啊!   而且他也不太愿意把河西陇右,特别是凉兰河渭等州的人口搞得太密集。   在这些地方形成几百亩田地为主的小地主,才符合他的利益,因为这样才可以随时为他提供稳定的武力支持。   虽然目前土地还有富余,但实际上是张昭留给这些府兵们子孙的,至少要保证三代以内,有足够地方析产。   要是现在分给流民,一下就留会降低兵员质量,不划算。   而且这些地方,胡人可不少,把惨兮兮的汉人流民放进去多了,会降低汉人身上的光环。   所以比起流民,张昭更愿意把汉人中的勇武者,赐地赐到这些地方去。   “此事其实不难。”范质从宽大的袖子中,拿出了厚厚一叠奏疏。   “天王,臣有一策,可以安置这些流民,也可使他们获得足够半年吃的粮食”   “哦?快快说来!”张昭很惊喜的冲范质招了招手,范质历史上也算是名相,应该有两把刷子的。   “肃州龙家人,尚余数万还未迁回焉耆,不如就趁这个机会,把他们全部迁走。   甘州以南的黄头回鹘,大部分也是要迁回龟兹的,也可以一并迁移。   宁远地广人稀,也可以随着商队,迁去数万百姓。   灵州党项拓跋彦超部,在灵州左近一直不安分,不如趁此机会迁数个部族到居延海处。   如此这般,就可以腾出一个肃州和大半个甘州,以及半个灵州,足够安置灾民。   而这些迁走的民众有大量的财物带不走,咱们可以分给新来的民众。   而他们则可以到了焉耆、龟兹、宁远再补偿。   这三地今年也有足够的粮食,特别是宁远富庶,完全支付得起,岂不是一举多得。”   张昭眼前一亮,果然是个办法,实际上范质看的很准,凉国朝廷也不是没粮食,有!大大的有!   于阗金国特别是宁远,地广人稀土地富庶,根本就有吃不完的粮食,但是隔得太远了,根本没法调到河西陇右来。   范质这办法,就是把河西陇右的龙家、回鹘和一部分党项迁走,让他们只带口粮上路,到了安西再补偿,然后用中原办灾民填补他们迁走的空缺。   好主意!不但解决了钱粮的问题,还可以提升河西陇右以及灵武的汉人数量。 ###第四百六十章 墨家、府兵制与四时纂要   快大半年没跟曹十四曹延明好好深谈过了,这家伙自从走上了研究这条路,就越来越宅。   说不了几句话他就自己干自己的去了,完全不理会人,有时候还会很暴躁。   不过在张昭面前,曹延明还是不太敢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   因为以前飘了几次,最后都被张昭给拿捏的服服帖帖的。   不过就算如此,跟张昭说了没几句话,椅子上的曹延明就跟坐在了一个仙人球上一样,浑身都是一副不得劲的样子。   张昭于是只能让这位老兄,带他去国子监看看。   凉国有个非常奇特的地方,那就是在国子监中,工部有很大的话语权。   因为除了学习经义和政务以外,国子监还有一个包括了明算在内的墨家奇巧院。   主攻的就是冶炼与采矿等方面技术,连如何烧出好的焦炭,都有专门的研究经费。   国子监祭酒刘纳,也就是刘涛的父亲也陪在张昭身边,他不无羡慕的看着曹延明,笑呵呵的说道。   “这国子监中,现在已经有穷文富墨的说法了,每年国子监中,几个治经典的天王赏学金只有三十贯,还要打破了头的去抢。   但是工科研究烧焦炭的,每年都能有上百贯的奖学金,冶炼科甚至能达到五百贯。”   张昭也笑呵呵的,就是要你们羡慕嫉妒恨。   治经典研究儒法等学问的人才要不要?   当然要!文学和哲学,在人类生产活动中,绝对属于是最重要的学科。   但是,全社会把所有的聪明人都弄去研究文学和哲学,那就没必要了。   相反,被张昭套了个墨家学说皮囊的工学科目,才是需要大量人才的地方。   “这天下学问,万变不离其宗,只要有个聪明的头脑,今日治经典,明日也可以学墨家嘛。   如今天下未定,我大凉的武士们要更多的钢铁和火药平定天下,自然要多给墨家多一些奖励。”   “天王教训的是!臣平日里也是如此教导学子们的。   管他儒家法家还是墨家,都是读书人的学问,若有那份聪明才智,完全可以兼修的嘛。”   此时的儒家,其实并不排斥法家、墨家等,但也有个前提,那就是法家、墨家等学说,都要通过儒学这个皮来表达。   同时刘纳可不是什么迂腐老头,相反很能揣摩张昭的心思。   因此整个国子监的风气还是不错的,基本都是在按照张昭的方向往前走。   众人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走到了国子监奇巧学院中。   目前来说,曹延明主持的钢铁冶炼还是取得了不小的突破,高碳钢、低碳钢、合金钢都弄出了一些原始版本。   如果放到后世,那肯定是浪费和污染的典型,投入与产出也不成正比。   但在这个时代,虽然花费也很大,但都是值得的。   因为张昭来到了这个时代才知道,府兵制的衰落,最大原因压根就不是土地兼并。   因为盛唐的府兵是什么人?那是家里往上数几代,都是战场砍人的猛男,是专为杀人而生的活阎王。   想象一下,你是个勋贵,你想去兼并一家人的土地,但是这家伙是个府兵,他爹也是个老府兵。   父子两壮的跟牛一样,穿上甲胄手持利刃,寻常十来个人近不得身。   他们箭术还好,一把弓随随便便能干掉你好几个人。   且他们还不是单独一户人,这些府兵个个都有亲近的上司、同袍、义兄弟,这种血与火结成的友谊,特别牢固。   而且但凡是府兵,都有些游侠脾气,为了义气,那是真敢当街杀人的,惹到一个,那就是惹到了一群。   这时代可没什么监控,也没什么人脸识别,去兼并这样人家的土地,派人去根本没用。   因为他门敢在乡间直接把你的人给杀了,寻常的官吏、衙役根本不敢去惹他们。   甚至惹毛了,他们敢在夜里把脸一蒙,冲进你家里,把你也给一刀砍了。   这干点什么不好,去惹这样的人家,投入和收益,极大的不成比例。   所以,一般的豪门大族,根本不会去兼并这样的刺头,多得是人剥削,何必自找不痛快?   可最后府兵怎么还是被兼并了呢?   那就得从武则天这个败家娘们说起了。   因为府兵听起来风光,但他的基础是自负盈亏的。   这种模式,就有一个先决条件,打仗不能败的太多,败的太惨,战败多了,府兵就会因为亏损而破产。   最为致命的是,一个府兵战死以后,如果军队打败了,那么他的甲胄,就基本收不回来。   一套甲胄对于一个府兵来说,怎么强调都不过分,往往父子两代人血战好多场,才能积攒起一套盔甲。   一旦失去,那打击就是致命的了,父亲战死,盔甲回不来,儿子就没有甲了。   没甲你还算个毛的府兵?还拿什么获得稳定收益?   于是儿子就只能典当了家里的田地,以求置办起一套甲胄去战场上拼命。   结果刚上战场,又碰上一场大败,哦豁!儿子也战死了,甲胄又没了,完蛋!直接破产。   就算没战死,可是仗没打赢,没有缴获,没有赏赐,典当日子一到,土地也没了。   心灰意冷的府兵,要么去当了盗贼,要么战死在了下一次,要么彻底沦为了佃户流民。   大唐的府兵就是这么没的。   武则天擅长政治斗争短于军事,有时候还喜欢发疯。   在她手里,原本威名赫赫的府兵连吃败仗,几年间就把几代人的积累败光。   导致后来的府兵跟农夫没什么区别,府兵制也就玩不下去了。   张昭的后代中,会不会出现武则天这样的帝王?   那是很有可能的,搞不好后代中有武则天这种能力的,还要算是不错的明君。   所以张昭,一直盯着钢铁的质量和产量,花再多钱的,也要把东西搞出来,把成本降下去。   因为这样,才能把甲胄的价格降下去,要是能降到明朝那个成本,府兵制不说永远维持,至少可以多维持几十甚至上百年。   别小看这点时间,能多维持这么久,对于一个王朝,甚至这个民族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   而冶炼出高碳钢和低碳钢难不难?其实真不难,因为科学研究这个东西,最重要的就是方向。   只要方向不会错,几千上万次的实验与改进,总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这也是张昭一直砸钱的原因。   因为他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办法,但他知道大概的方向。   也只有他舍得把海量的钱财往这上面砸,张昭的子孙,必然没有他这么大的决心和眼界。   所以这些起步工作,张昭决定自己来完成。   “这一次,我们可能要招揽大量中原灾民进入我大凉,十四你要协助刘翁,多吸引人才进入国子监,特别是引导他们学习墨家奇巧。”   战争时期嘛,肯定是要把最多的资源花在战争上面的。   两人也没有什么意见,刘纳甚至还表示,要将国子监中几个头脑最灵活的,送去学习一下墨家奇巧。   离开国子监,张昭继续回到宫中,召集手下的官员们商议。   因为接受灾民的事情定下来了,但是招揽灾民远赴河西陇右,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几百上千里路,起码是十万人规模的迁徙,这都要提前沿途设置好补给点,各地官吏还要同心合力,路上也还要拍官吏去管理,士兵去维护秩序。   加上张昭自己还要把肃州龙家人、甘南黄头回鹘,以及一部分灵州党项迁走,这又是接近十万人的规模。   要干的事还真不少,全国官吏几乎都要动起来。看来今年下关中,估计是不太现实了。   ……   华州,就是后世陕西华州区,此时它是一个拥有节度使的军州,下辖郑县、华阴、下邽三县,州城则在郑县内。   郑县往西,有一条名唤遇仙河的小河,自南向北汇入渭河。   遇仙河畔,则有一个小镇,就名叫遇仙镇。   作为长安的东大门,华县在盛唐时,是达官贵人庄园的聚集地。   遇仙镇这边也差不多,昔年关中土地肥沃之时,沃野千里的遇仙镇,是一等一的繁华所在。   此时的遇仙镇,虽然不再那么繁华,但在这种乱世,也算不错了。   镇上大多数人都姓韩,还出自昌黎韩氏,乃是昔年开元时期宰相韩休及其兄弟的子孙。   因为这里,昔年就是韩休的庄园所在。   不过,离韩休的时代,已经过去快两百年了,这位韩文忠公的威名,自然也就没法再庇护后人,他们也就沦为了平民。   去年年底,遇仙镇先是在冬季遭遇了大水灾,开春又遇到了蝗灾。   不过韩家这种抱团生存的大家族,抵御灾害的能力比一般百姓都要强。   在族长的指挥下,族人们修筑河堤,防住了遇仙河水漫堤,又组织起来,成功抵御住了蝗灾的袭击。   是以,虽然在大灾之年,遇仙镇还是保证了有往日七成的粮食产量。   确实有些低,不过加上野菜甚至草根等混合一下,还是能勉强扛过这个大灾的。   其实,韩家来自整个遇仙镇能有这样的局面,还要归功于一个人,韩氏的族长-韩鄂。   韩鄂今年五十八岁,在此时,过了六十就要算是长寿的了。   但韩鄂此人极擅养生,快六十岁了,看着比有些四十岁的农夫还年轻。   而且他虽然有点喜欢占卜、择吉、镶镇之类的玩意,但其遍识农书,搜罗杂识,总擅诸家之长,极擅长农学。   呃!其实在这个时代来说,会占卜、择吉和镶镇灾厄,恐怕比才学还更受人尊敬。   也正是有了这份受人尊敬的威望,韩鄂得以在遇仙镇推广了他的果树嫁接之术,茶麻、黍糜、苜蓿和麦套种之术。   整个遇仙镇,农田亩产比周围高出两成到三成,这才是他们能抵抗住这场大灾的本钱。   韩鄂此时正在煮茶,自从张昭带来了炒茶、制茶的新工艺以后,以前这种葱姜陈皮羊油一起加的茶汤,就不怎们流行了。   文士们喜欢清茶,武夫们喜欢咸的或者甜的用酥油调制的奶茶。   韩鄂有时候也喝,但从内心,他还是喜欢喝了几十年的茶汤,他喜欢这种复杂的香料和荤油以及陈皮等果香的混合味道。   深深吸了一口这股他喜欢的香味,韩鄂斟酌着字眼,开始小心翼翼的在一张黄纸上写字。   他在编撰一本书,一本他收集整理以及本人对农学心得的著作。   自北魏高阳太守贾思勰著成农学巨著《齐民要术》以来,凡四百年间,再也没有同样的著作问世。   韩鄂隐隐觉得,他总结出来的这些种植、酿造、嫁接、药物栽培,菌子栽培和从藕、莲、芡、荸荠等物中取(淀)粉等术,应该是很有用的。   想到这,韩鄂又赶紧换了一张纸开始写写画画。   因为他最近发现用麦麸可以酿制麸豉,虽然不好吃,但价廉,且可节约粮食,是乱世最能填报肚子的东西。   他还发现,在制酱的时候,如果把麦豆合并一起制成干酱醅,再把咸豆豉的汁液经过发酵、煎熬后,可以不用肉,就能得到一种近似肉酱的酱汁,异常鲜美。   如果张昭在这的话,就可以知道韩鄂摸索出来的这种酱汁,就是后世常见的调味料-酱油。   虽然韩鄂摸索出来的这种酱汁浑浊不堪,而且还经常含有大量的豆豉残余,但它确实就是酱油。   不用肉酿造出酱油,可是一项极为节约成本的大事。   韩鄂越写越兴奋,他在屋内走来走去,准备把自己的这本农书命名为《四时纂要》。   他当然会兴奋,中国人嘛,有著作传于后世,可是一件无上光荣的事情。   不过,韩鄂没写多少,屋外就传来了吵闹和哭喊声。   在这种大灾之年,警惕性极高的韩鄂,立刻就丢下笔,赶紧跑出门去。   遇仙镇虽然是一个小镇,但是却有城墙,虽然它只能被称为土墙,只有一米多高,但任然能起到阻挡野兽,甚至是防御盗贼的作用。   在韩鄂到之前,韩家以及遇仙镇其他家的丁壮,已经上到了土墙上。   铁枪没有,但精心削尖的木枪人手一根,真正的战弓只有几张,但猎弓可不少。   而且战弓掌握在几个善射的丁壮手中,相当有威慑力。   哭喊声,是由一群看起来衣衫褴褛的灾民发出的,他们大约有数百人,行动一点都不快,很多人看起来就像是马上要栽倒了一样。   数百人,就这么死气沉沉,带着几分行将就木的感觉往遇仙镇而来,仿佛他们并不是人,只是一团团向这漂浮来的黑云而已。   遇仙镇的丁壮,倒是一点都没慌张,因为在这之前,他们已经赶跑过三拨前来讨食的灾民了。   “四郎,让人准备五十张饼,热水也烧点来。五郎你喊两嗓子,把里面管事的喊出来。”韩鄂处理的有条不紊,显得很有经验。   流民也自有生存之道,他们一般会选定一个方向前进,然后吃光路上一切能吃的东西,当然会包括别人家中的粮食。   然后被吃光的粮食的人家,又会成为新流民大军的一员。   他们会继续走,如同蝗虫一般,队伍越裹越大,实在没有吃的时候,易子相食就成了常态。   最后的结局,要么是大家找到了有吃穿地方,躲过了灾荒。   要么是有官府赈济,勉强活得一条命。   要么就是在淘汰掉老弱后,变成乱民,然后被剿灭。   一般来说,第三种可能是常态。   不过,对于几百人的灾民来说,遇仙镇这样有上百丁壮,还有土墙的镇子,不会那么能啃的动的。   当然镇子里的人也不会想和他们死磕,多少给点吃食,既让他们有动力走到下一处去,也至于让他们吃饱了有力气来四处祸害就行。   而哪怕是这样的灾民团伙中,也还是有领头人的。   韩鄂出的这五十张用少量豆麦和粟米夹杂着大量野菜的饼,是给灾民的。   但里面领头的,就不能用野菜饼招呼,必须要上正规的面饼,说不好还得来点酒肉。   “下面是哪位大郎说事?遇仙镇韩家有礼了,请出来说话。”   心里不爽的韩五郎扯着嗓子喊了起来,这虽然是野菜饼,但也是饼,特别是在这个饥荒岁月,被人拿走一个,他都心疼的不行。   不过喊了几声之后,数百人的灾民仍然死气沉沉,只有偶尔有几个人抬头看了一眼,前进的步伐并未停下。   感觉有些蹊跷的韩四郎赶紧取下背上的长弓,他从胡禄中拈出一支箭,搭箭弦上流星般的射出。   箭矢不是射向人的,而是插在了地上,尾羽还在轻微的颤动,就像是一跳不停摇晃自己尾巴的眼镜蛇。   城头上的韩四郎射出箭以后,就大喊一声。   “赶紧停步,过此箭者,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随着他射出了箭矢,土墙上的遇仙镇丁壮们,都纷纷把枪和弓拿到了手里,气氛变得肃杀了起来。   按照一般的情况,如果是城头上的人射出了弓箭警告,剩下的灾民一般都会停下。   因为他们虽然人数比较多,但一路上都是忍饥挨饿,真要打仗肯定是打不了的。   只能是用不惜人命这种方法,胁迫城上的人交出一点儿粮食而已。   所以城头上的韩鄂见韩四郎射出箭矢之后,就以为稳当了,他继续大声喊道。   “远来的哥儿兄弟们,遇仙镇土地贫瘠,还要养活数百号丁壮,实在没有多的粮食,最多能匀出五十个饼。   还请能说话的上前来,拿了饼就去外地找吃食吧,若是要硬闯,咱这百十把弓,可不长眼睛!”   等到韩鄂说完这番话,城下的灾民终于有反应了。   不过不是遇仙镇人想象的识趣拿了东西走人,而是在死气沉沉的流民中,一个高壮的汉子冷笑一声,忽然站了起来。   就在他站起来的一瞬间,这个告状汉子手里忽然出现了一把长梢弓,双手一张,朝着土墙上的韩鄂就射了过去。   而在高个汉子射箭之前,隔着他们最近的韩四郎,立刻就发现了不对劲。   因为这个汉子周围,都是孔武有力的壮汉,看起来好像都抬不起脚了,还跌跌撞撞的,但实际上脸无菜色,明显是装的。   这不是流民!这是兵!   在长安晋昌军中混过几年的韩四郎,很快就做出了判断,然后他就看见了高个子弯弓搭箭朝族长三叔韩鄂射了过去。   韩四郎嚎叫一声,如有神助般飞扑过去,极为惊险的把韩鄂在中箭之前,扑倒在了地上。   “入娘贼,还有几个手脚麻利的!”高个壮汉极为不爽的冷哼了一声。   装成流民走了十几里路,终于潜伏到了遇仙镇外,好不容易认出了镇民首领,结果竟然失算了。   这时候,遇仙镇土墙上的人们才发现,就在这个射箭壮汉的周围,已经聚集了数十个壮汉。   他们破烂的衣服里面,竟然还隐隐戳戳地套着像是甲的玩意儿,手里拿着的,也是制式横刀。   “贼寇,他们是耀州来的贼寇。”韩四郎大叫一声,脸上一副末日来临的惊恐。   其实他心里知道,所谓耀州贼寇是假的,他们就是华州镇国军的牙兵,专门来抢劫富裕庄子粮食的。   作为本土的守备军队,镇国军士兵不可能大张旗鼓的来抢劫,但是假装成贼寇,还是可以的。   看着双方都动用了弓箭,那些真的流民则哭喊一声,猛然迸发出了最后的力量,四散跑开了。   他们刚才是被押着往遇仙镇而来,就是来掩护身后的甲兵。   土墙下面,高个壮汉掏出一大块乌黑的东西,然后让手下点燃,原来是狼烟。   虽后,穿着环锁铠和牛皮甲的‘贼寇们’纷纷举起了弓朝土墙上射击。   遇仙镇丁壮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手持木枪、猎弓拼命反抗。   一场血战就这么非常突然的爆发了。   而在远处,又有一处狼烟被点燃,韩鄂脸上惨白一片,这表明贼寇不止现在出现的二三十人。   这次来的几十人,是想借灾民掩护突然袭击的,现在袭击不成功,就要直接攻城。   “四郎!你快骑上马,绕道去华州,去找赵莹赵节帅,请他发大兵前来相救。” ###第四百六十一章 天灾哪能比人祸   华州镇国军节度使署衙中,这可能是后晋朝廷中,目前最没有威严的节帅署衙了。   还在节帅府中的,就是赵莹自己带来的书记,以及从族中招募的三四十个牙兵。   不过赵家历来是诗礼传家的小门,没有世代习武的传统,因而从赵家以及附近乡邻中招募来的牙兵,战斗力实在有些一般。   所以,即便赵莹就是华州本地人,赵家所在的华阴县,就是华州治下的三县之一,但赵莹仍然调不动已经在本地盘根错节的两千多镇国军牙兵。   去岁冬季以来,华州先是遭受了水灾,然后又遭受了蝗灾。   秋收以前已经有近万户的居民沦为了灾民,差不多是一个县的人口,基本就没了活路。   好不容易挨到秋收,全华州的秋粮锐减一半以上,但朝廷的秋税不但没有免除,反而要求在一个半月内必须起运。   同时镇国军上下为了保证他们的家人亲属有足够粮食,干脆直接让牙兵伪装成盗贼四处劫掠,将原本的天灾,完完全全弄成了人祸。   其实,就镇国军那几千人和家人亲属,哪吃的完这么多粮食。   这明明是那些牙将们,准备将粮食劫掠来囤积,然后再高价卖出搜刮民财。   至于赵莹这个节帅,他能保住自己家人不被镇国军打劫,再弄点粮食,保住乡邻们的命,那就算是他最大的能力了。   所以,在看见满脸就是血泪和尘土的韩四郎时,赵莹只能仰天长叹一声,无比羞愧的对着韩四郎说道。   “某虽为一镇节帅,但手中并无多少兵卒,非不为,实是无能为力也!”   泪水从韩四郎眼眶中疾冲而下,滚到一半,就被干涸的血渍和灰尘,混合成了一道暗红色的泥水,他双手高举一本只完成了一半的稿纸对赵莹说道。   “三叔曾说,若是赵节帅也不能救遇仙镇,就请节帅收下此文稿。   此乃三叔殚精竭虑编写出来的农学之书,节帅若是有心,他日让此残稿重见天日,也不枉相交一场。”   赵莹听闻此言,也是泪流满面,作为一个文人,这就是最无奈的时刻。   他伸出手,正要去接这叠文稿,却不防身边突然伸出一只大手,直接就把文稿给抓了过去。   韩四郎抬起头一看,一把抓走文稿的,是一个高鼻深目的粟特人。   这个粟特人,长相极为普通,属于那种丢尽人群中你都不会多看他一眼的那种。   以至于韩四郎刚刚进门的时候,完全就无视了这个粟特人的存在。   现在被抓走了手稿,韩四郎才发现,这个粟特人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   他盯着你看久了,你就忍不住心里觉得一阵发凉。   而在这个粟特人身后,一共有六个神态各异的壮汉。   他们共同的气质,就如同这个粟特人一样,平日里根本不引人注意,但仔细注意到之后,就会感觉到他们的不寻常。   也算是上过战场的韩四郎,还在他们身上闻到了一股让人感觉有些渗人,一股金铁特有的腥臊味。   这种腥臊味,最常出现在那些杀人如麻的牙兵身上,这些人,都是战场上的凶神。   “套种之法,嫁接之法,酿造之法,还能从藕、莲中取粉,嗯,有些地方,竟然与父王昔年所言不谋而合。   父王曾说,可以从稻米中取粉,甚至在大洋远处,有几味食物,取粉之后,更是量大味美。”   张烈成看着泪眼花花的韩四郎咧嘴一笑,毫不客气的把手稿收到了怀中。   他刚才就是被农学两个字吸引,才过来抢手稿的,因为他知道张昭在乎这个。   “遇仙镇此去有多少里路?”张烈成轻声问道。   “五十余里,不惜马力一个时辰多点就能赶到。”韩四郎的眼睛中射出了希望的光芒。   “那你们家就有救了!某家正好可以耽搁几个时辰。”张烈成说完,对着赵莹拱手一礼。   “话已传到,不日原州刘大使就会遣人过来接洽,天王以吏部侍郎一职,恭候赵节帅。”   说完,也不等赵莹回答,张烈成把手一挥,身后六个护卫,架着韩四郎就出了署衙大门。   韩四郎这时候才看见,署衙旁边的巷子中,还有二三十同样装束的汉子。   他们一人有两匹马,一匹马驼人,另一匹马的马背上,捆着铁甲和硬弓。   “特别行动,给这位韩四郎匀一匹马出来!”   张烈成手一挥,一匹高大的折耳马就被牵到了韩四郎的面前。   韩四郎看着这匹肩高只比他矮了一点点的高大马儿,激动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跟这匹马比起来,他刚骑着过来报信的马儿,与之比起来,就像是一匹矮小的驴子般。   “高头大马,铁甲硬弓,你也很喜欢是吧?”张烈成一把擒住韩四郎的手,随后提起来一看。   果然,虎口处有厚厚的茧子,手指上也有经常戴扳指留下的印记。   “还是个厮杀汉出身,放心,只要你们韩家那位族长真有他书稿中的那些能力,这些东西,天王那里,可从来都不缺,只要有本事。”   “天王?”韩四郎愣了一下,“你们是张天王的兵?”   “你以为除了我们,还有谁会为了半本农学书去救人的?”   张烈成毫不掩饰他的自豪,韩四郎也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   ……   遇仙镇,韩家的丁壮躺了一地,镇中百姓哭声震天,他们被如同赶羊一样,一个个驱赶到了镇子中心。   丁壮与真正的牙兵区别就是这么大,总共五十多个牙兵,轻松就打下了这个一共有两百多丁壮的镇子。   那四面的土墙,压根就没起到多大的作用。   说这些人是耀州贼,其实是没说错的,因为他们不是华州的镇国军士兵,而是北边的耀州顺义军牙兵。   本乡本土的,怎么好意思这么干呢?兵爷们也还是需要一点点名声的。   于是华州镇国军的兵将,就装成贼寇去耀州到处劫掠,耀州的顺义军则来华州‘扫荡’。   而且双方还很默契的,不去碰各级家人亲属所在的地方。   这次来的这伙贼寇,就是顺义军周都虞侯麾下的牙兵。   周都虞侯早就听说过遇仙镇的富庶,虽然这次损失了一个弟兄,但收获可不少。   一百多基本能吃饱的丁壮,力气应该是不缺的,正好可以把他们搜刮的粮食和金银运回去。   至于女人,虽然乱世多一张嘴就多一份消耗,但周都虞侯也没打算养他们多久,就吃个几日的粮,也无所谓。   不过,这些上了岁数的和小孩子,就没必要留着了,这对他们来说,基本没有用处。   不用吩咐,这种事做惯了的兵丁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他们很熟练的将人群分开,壮男健妇是一边,老弱幼童分一边。   “苍天啊!为何要将我等,生于此乱世啊!”   韩鄂本来还在希望这些人能都稍微良善一点,只劫掠粮食,不是把人掳走甚至杀光。   但一看他们开始讲镇民分开,立刻就感觉到了不妙,他们这是遇到了最穷凶极恶的贼寇,不但要劫掠,还要鸡犬不留。   “老贼奴,鬼叫个甚?怪就怪你们命不好,灾年还存有粮食,某家不来,也自有别人来!”   周都虞侯残忍的一笑,三角眼中射出了残忍的光芒。   不过他说他不来也有别人来,不过是个形容词,因为他们跟镇国军的将校们可说好了的,不会再有人来。   但话音刚落,镇外就传来了马蹄声,周都虞侯三下两下翻到土墙上看去。   只见远处飞奔过来了一花马,花马背上的男子蜷缩着,手中红色小旗,正在不断摇晃。   这是他派出去的哨骑,摇动的红旗说明,有大股敌人来袭。   还真有别人也看上了这遇仙镇?   不!不可能!周都虞侯很快摇了摇头,镇国军的李指挥使是个讲究人,不会干这种事情的。   随着花马背上的哨探越来越近,更加密集的马蹄声响起了。   大约三四十骑从远处飞驰了过来,而且速度非常快。   一看对面人也不多,周都虞侯心里安定了一点。   他大声吼叫着,留下几人将镇民看牢固,其余牙兵则赶紧上土墙北面御敌。   等到众人都上了土墙,花马背上的哨骑才跑到跟前。   与周都虞侯想象中,哨骑已经被射成了刺猬不同,哨探背上只插了一根长长的箭矢,箭杆山还刻着一些什么字,不过他不认识。   “铁……铁甲,有铁甲!”   这个异常敬业的哨骑,硬是撑到见了周都虞侯,汇报了这最重要的信息,才噗通一声从马上摔了下来,生死不知。   “铁甲?”周都虞侯斟酌了一下这几个字,难道来者全是铁甲骑兵?   是晋昌军的安节帅来了?   周都虞侯心中一惊,此时的京兆尹(长安)兼晋昌军节度使安彦威为人正直,若是听闻他们假扮盗贼,是真有可能派人来惩戒他们的。   “都虞侯,不对劲!这些人不是咱们这边的!”   就在周都虞侯疑神疑鬼的时候,身边一个队副突然嚎叫了起来。   内心正焦急的周都虞侯闻言把眼睛一瞪。   “他们射杀了朱大眼,老子当然知道他们不是我们这边的。”   “不是!不是!”队副连连摆手。   他之前跟着已经去了契丹的赵匡赞一段时间,安审琦在马嵬坡下调节张昭与李从曮冲突的时候,他近距离接触过河西兵,是以很快就认了出来。   “我是说,看来者的战马,不像是我大晋的兵将!”   “不是大晋的兵将?”周都虞侯疑惑的皱起了眉头,突然猛地一惊。   “难道是凉国大军打过来了?”   对于张昭,很多关中的武人,特别是将校们是不太喜欢,甚至是有点害怕的。   因为我大伊利可汗上次入关中的时候,就展现出了他善待百姓,军纪严明,不抢不掠的一面。   这让习惯了手里有刀就是天王老子的武人们,很看不惯。   觉得张昭和凉国兵将,是些来破坏规矩的。   “管他甚天王不天王的,凉国兵敢在我晋国撒野,某家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有三头六臂!”   周都虞侯装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紧接着他就又突然勃然大怒了。   因为远处驰马而来的凉国骑兵,竟然各分十骑去左右两边防止他们逃跑,然后剩下的二十骑才开始在北边土墙不远处下马,慢慢逼了过来。   “欺人太甚!”周都虞侯鼻子都气歪了,他把手中的横刀一挥。   “儿郎们,随某上马,去教训教训这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凉国憨屡生!”   这位都虞侯的人算盘打的很好,他有四十多人,与对面人数相当,对面敢分了一半兵还敢下马,以四十骑冲二十步军,焉有不胜之理?   马蹄阵阵,吆喝声四起,四十骑顺义军牙兵,策马就冲了出去。   亏得四处劫掠有马才方便,他们这四十人,人人都有两匹马,骑术也还可以。   “嘣!嘣!嘣!”周都虞侯只听得轻轻的弓弦震动声响起,对面非但没有集中结阵,放到还分开了一些。   因为周都虞侯他们冲锋也是散着冲的,对面站的分散点,能够更有针对性的射击。   几声凄厉的惨叫响起,身边不断有人栽倒下去,这些凉国兵的箭术还是很不错的。   并不密集的箭雨,竟然在结果呼吸间,就射倒了他们五六个人。   不过也就这样了,因为他们还有二十步,就冲到对面面前了,骑兵借助马力捅刺出的长枪,是步兵无法对抗的,一旦近身,他们就必死无疑了。   ‘噗呲!’周都虞侯刚兴奋的举起手中长枪,但他突然听到了一阵怪异的声音,紧接着还问道了一股奇怪味道。   猛然间,他眼前仿佛闪过了一道炸雷,只觉得一阵眼花缭乱,沉闷的‘雷声’紧接着猛然响起。   周都虞侯只觉得脸上一阵无比的刺痛,仿佛迎面撞上了一个马蜂窝一样,没有一处不在针扎般的难受。   还有一股不知道什么玩意,涌进了他的眼睛里,让他无法睁开眼睛。   张烈成冷笑一声,吓唬战马,没有什么比梨花枪更好用的了。   凡是第一次接触到的战马,就没有不被吓得瞎蹦乱窜的。   战马一乱,那就好对付了,被吓坏来的马儿转头就跑,失去人的驾驭,更容易成为靶子。   张烈成身后的甲士们,也好整以暇的抽出箭矢,射野兔般将乱跑战马背上骑兵,轻松射了下来。   偶尔有那么几个没被吓到的战马,马背上的骑士也不敢再冲了,也调转马头,往后面跑去。   正在此时,看着是去分兵封堵的锦衣使者骑兵们,也回头拦截过来了。   他们挥舞着马槊,从两边彻底凿穿了正在逃跑的顺义军贼骑,剿灭他们,只在顷刻间。   韩四郎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那些在他眼中,凶残无比的贼骑,竟然就这么轻松的被解决了。   ……   四天后,第一批从关中往河西去的灾民上路了,为首的就是韩鄂以及他身后的韩四郎。   虽然顺义军贼寇们几乎被全歼,但遇仙镇,特别是韩家,再也待不下去了。   因为此次这次被贼骑劫掠,韩家就死了二十几个丁壮,这也让韩鄂意识到,他们是守不住这几万石粮食的,迟早会把韩家全族都搭上。   当然,更重要的是,张烈成没给他选择的机会。   韩鄂如果不识趣的话,他就要用绑架的方式把他带到河西去了。   因为张烈成经过简单的问答,意识到了这个韩鄂以及他教育出来的子孙,确实有很强的农学知识。   这可是凉国最缺的人才啊!要知道张天王的科举中,可是有农科的。   对于人才,张烈成一直信奉张昭的一个基本准则,那就是别管他乐不乐意,先把瓜强扭到手再说。   而就在他们走后,一场更大规模的水灾,再次袭击了华、同等州。   其中最严重的河中府,光是房屋被洪水摧毁无家可归的灾民,就多达一万二千户,总计七万多人。   九月末,后晋朝廷派来督促缴纳钱粮的制使,到达河中护国军节度使、华州镇国军节度使、同州匡国节度使、耀州顺义军节度使四地,催缴尚缺少的二十一万石秋税。   可是等制使到达四节度之地后才发现。   完了!这些家伙把税收到二十年以后了,穷鬼们没油水可刮了。   别说的贫民,就是富户也基本被搜刮完毕。   侥幸还有点粮食的乡间大族,干脆全族出动,用挖毁河堤放水淹路和从山上滚下巨石堵塞道路的决绝手段,隔绝自己和朝廷的一切联系。   不过一年时间,长安以东,洛阳以西,天灾加上超级加倍的人祸,如同一场飓风一般,彻底清洗了这一区域内的所有平民。   能活下去的,只有官将家眷和某些地方大族,甚至连东京开封府周围的州县,都出现了大面积饥荒。   见此情况,张昭只能将迁移龙家人和甘州回鹘的事情,交给张希崇主持,自己则亲自赶到秦州坐镇,并让刘再升出兵控制弹筝峡,做好接应灾民的准备。   再命令已经基本投靠凉国的武果儿兄长,后晋渭州刺史武鹰儿出面,与邠宁节度使刘景岩商量,让他派兵护卫,让灾民通过邠州和宁州,往西北去河西。   刘景岩是延州人,而延州彰武军也早就被张昭掌握,他不敢得罪张昭,只能照办。   自此,灾民进入河西的两条路就已确定。   一条走邠州和宁州,去凉国的原州。   一条过长安和凤翔,去凉国的秦、渭、河等州。   对于张昭开始大肆招揽灾民进入河西,后晋关中上下官吏百姓看在眼中,但却没一个人向后晋朝廷报告。   因为他们都明白一个道理,张天王这是在救人。   而就在同时,后晋督粮制使与华州等四镇节度使的扯皮已经结束,四镇共计出粮九万石,算是给了朝廷一个面子。   而其实这些制使被派往四镇,除了催缴钱粮外,还有一个任务,那就是督办四镇救济灾民的。   他们眼见这种情况,都很明智的,提都没提这茬事,赶紧带着九万石粮食顺黄河而下,交差去了。   十月,石重贵在宫中传旨,加桑维翰为检校太傅,同平章事。   嘉奖他在大灾之年,不但没有收不上来税,而且还多收了十几万石秋税的功绩。   只是石重贵不知道,或者说他装作不知道,经过这场大灾的洗牌,后晋在民间的统治基础,已经摧毁殆尽。   整个中原,完全变成了中央与地方军头共治的局面。   此前五代梁唐二朝,中央权威,可从来没有用衰落到这个地步过。   桑维翰也是春风得意,不但收上来了秋税,讨了石重贵的欢心,他自己也趁机敛财,以致广收贿赂,仍岁之间,积货巨万。   这可把石重贵婶婶皇后冯氏的兄长冯玉给羡慕嫉妒坏了,自此,冯玉开在石重贵面前不断攻讦桑维翰。   风雨飘摇中,一场内斗即将上演。 ###第四百六十二章 又是侄女?   平卢节度使驻地,青州,愁眉不展的杨光远站在城头,轻轻松了口气,因为经过四个月的围城,李守贞还是撤围走了。   不过,这可不是他杨光远把李守贞打退的,这李守贞纯粹是被饿退的。   因为去年冬季以来,青州照样遭遇了水旱灾害,临近的淄州则在去年晋辽大战时,就被杨光远自己给祸害了。   是以李守贞三万大军围城四个月后,无法收集到足够的粮草,不得不撤退的。   “速派精骑,日夜兼程,一定要将求救信送到大辽皇帝手中,你我父子性命,就在于此了!”   杨光远把亲手书写的求援信,塞到了长子杨承祚手中,吩咐他派人即刻送往契丹。   这封信的内容很简单,就是把后晋遭遇恐怖天灾的事情报告给耶律德光,让耶律德光趁此机会,再次南下。   而在另一边,李守贞的军队走到青州西北的临淄,就不肯走了,因为能支撑他们围城四个月的,就是杨光远从西京洛阳搜刮的几十万贯财货。   兵爷们在泥水里打滚了几个月,毛都没捞到一根,那是越走越气,走到临淄就直接炸了,众人吵闹着,要李守贞放赏。   李守贞此刻也麻了,他想过麾下的兵将会不乐意,但没想到怨气上来的这么快。   本来他还等着到了齐州(济南),再想法让朝廷拨些钱粮,或者就在齐州城外,小小的劫掠一下,平息平息怨气。   但只走到临淄,队伍就走不下去了,不赶紧想办法的话,说不得就要闹起兵乱。   正愁着呢,李守贞的心腹牙将走了进来报告。   “是马虎子那伙人带头闹的事,入他娘的,他们是眼看临淄繁华,要劫了临淄共分财货!”   李守贞听完,摸了摸下巴,其实他也挺想把临淄给劫掠了的。   围青州四个月,下面的兵将什么都没捞到,他李守贞也没捞到什么东西啊。   “可临淄城应该早有准备,你去看看能不能打?”   对于他们这些兵将德行,临淄城上下早有准备,因此在得知李守贞退兵的那刻起,临淄城内的刺史,只派人送了三百石粮草到城外,然后四门紧闭。   “督监万万不可!”   心腹牙将正要下去查探,李守贞的掌书记赶紧出言阻止。   “督监黄河边大破契丹,深得天子信重,此刻正是谋求外放节镇的大好时机,若是劫掠了临淄,朝廷恐怕就要视督监为凶暴之辈,安肯外放?”   掌书记这番话,算是说到李守贞心里去了。   他现在最大的梦想,就是外放一镇节度,要是劫掠了临淄,确实可能造成朝廷不愿将他外放。   掌书记一看李守贞有些被说动,立刻继续进言。   “马虎子等人,素来凶暴,今日督监允许了他们洗劫临淄,明日他们又要洗劫齐州,如之奈何?   且今次不得不退兵,就是因为彼辈不肯血战的缘故,不然就以杨光远两三千军,何以能坚守四个月?   他们作战不利,反倒还要胁迫、利诱都监,督监万万不可助长此风啊!”   “此乃肺腑之言!”李守贞长叹一声,不得不承认掌书记的话是有道理的。   不过若是他不同意麾下兵将的意见,搞不好他们就要哗变。   那时候就不是外放不外放的问题,那是脑袋能不能保住的问题。   “属下到有一策,请督监试听之!”   否决了一个方案后能提出替代办法的,才是好下属,掌书记立刻有了应对方法。   “快快说来!”李守贞一听,赶紧挥手让掌书记赶紧说来。   “杨光远见我军远走,必然松懈,不如督监以大军继续慢行,暗中则挑选精锐,绕路倍道而行,突至青州城下,则青州可破,所得财货,亦可以犒赏诸军士了。”   “好!”李守贞抚掌大笑,随即脸色一冷。   “那就以马虎子等人为先锋,要是作战不力,就别怪老子手中利刃不认人!”   ……   天色微亮,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杨光远,才勉强眯起了眼睛,身死族灭就在眼前,确实是会让人睡不着。   现在危机并未解除,因为杨光远也不知道契丹人能不能及时南下?   而且还有个大问题,黄河边一战,平卢军上下能战的甲士,几乎损失殆尽。   原本杨光远想的是勾结契丹人南下,让耶律德光册封他为中原天子,但现在没了实力,恐怕能让他继续镇守青州,就算很给面子了。   其实要是能继续镇守一方,那也算不错,至少还可以保住富贵和家人。   但杨光远知道,这是想多了,契丹人能容他,耶律德光册立的新帝能容他?   就在他带着重重忧虑正要睡下的时候,突然,次子杨承信猛地从门外冲来了进来。   杨光远本来就内心不安,他立刻就满身冷汗,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瘌痢头上似乎还在泛着惊恐的光芒。   “大人快走,李守贞又杀回来了。”   杨承信跟杨光远的表情差不多,都是满脸的惊惧。   这放出去盯梢的游骑还在跟着李守贞的大军走,这边李守贞就派精锐饶了回来。   被围了四个月的平卢军士兵早就精疲力尽,想着李守贞都撤到临淄去了,是以根本就没人值守。   结果直接就被李守贞的死兵,摸上了城头,大门都被打开后,平卢军的士兵才知道敌人已至。   喊杀声越来越小,被突入城内后,平卢军的士兵很快崩散。   杨光远只能带着妻子和两个儿子化妆成平民,想从还没多少敌人的南门跑出去。   但可惜,他们很快就被认了出来。   因为杨光远身材高大又是瘌痢头,他正妻则有些跛脚。   这哪怕是在仓皇逃命的大街上,一个瘌痢头和一个跛脚女人,还是太明显了点。   李守贞疯狂大笑着奔了过来,杨光远父子在西京洛阳搜刮的天怒人怨,又吞了范延光的财货,虽然为笼络平卢军花费了些,但至少还有几十万贯的剩余。   只要把他们父子抓到手,严刑拷打之下,必然能起出这批财宝。   “李守贞,你这贼奴!何苦逼人太甚?”   杨光远睚眦欲裂,不知道他想没想过,昔年他深受李从珂恩典,最后却袭杀了李从珂派去征讨石敬瑭的张敬达,成为了石敬瑭卖国得逞的帮凶。   那些在洛阳、淄州等地被他纵兵残杀的百姓,有没有觉得他逼人太甚?   不过,到了此刻,杨光远还是很光棍的,在李守贞得意洋洋‘抓活的’言语之中,他举起了一叠厚厚的银票。   顿时,李守贞脸上立刻浮现出了惊恐的表情。   杨光远把牙一咬,“想要老子的财货,做梦!老子给河西张昭,也不给你!”   说着,在李守贞万分心痛的眼神中,杨光远用随身携带的桐油,淋湿了全身,最后与他精心搜刮的银票,一起焚烧与熊熊大火之中。   “你这贼奴!某家要杀了你全家啊!”   李守贞万万没想到,杨光远竟然舍得把财货兑换成一叠叠的纸,猝不及防下,他还没反应过来,银票就已经化为灰烬了。   “天杀的啊!为什么要有银票啊!”   ……   银行卡到账三十万贯!   如果这个时代有这玩意的话,张昭的手机说不定会响起这种声音。   身在秦州,忙着救灾的他,完全想不到,杨光远辛苦一年半,搞得天怒人怨,最后全部便宜了自己。   没有了银票,银票持有者也死了,这一没票据,二没暗语,也就没人能拿兑换这些钱来了。   整整三十万贯,就归属于张昭开发的这个钱庄系统了。   不过,钱庄的问题也不小,因为张昭的钱庄并不是他一手建立,而是借助了各地寺庙本来就有的金融体系,进行了整合而已。   这可不是河西陇右那十几座大庙,而是整个河西、陇右、朔方、关中、河中、河东、河南、河北所有寺庙串在一起形成的。   这么大的规模,哪怕张昭凭借可汗、天王、法王三重身份,也远远做不到可以说一不二。   现在的钱庄也可以说处于一个野蛮生长期,张昭尽了全力,也只能捏住银票发行权,其余的他就无能为力了,或许等将来入主中原,才可以慢慢来改革。   借了佛门的势,张昭肯定不可能像历史上周世宗郭荣灭佛那样粗暴狠辣,他只能治大国如烹小鲜般,慢慢来的调理。   而且他还不能选择不灭佛,因为这是现实决定了的。   毕竟从现在看来,整个中原,一千万左右的人口中,生产资料已经被极大的摧毁。   能为国家复兴提供资源的,只有佛寺、武将、地方大族三个团体。   武将虽然规模庞大,看着也还挺有钱,但他们大多不事生产,手里的物资无法快速转化为可持续性获得的财富,是看着富,但其实没多少油水的群体。   而且他们手握刀把子,在可以预见的十年二十年中,张昭也只能处决当中最不像话的一批人,而要拉拢大部分人。   地方大族,那就更不能动了,在世家体系被摧毁,依托于科举制的宗族体系尚未成长,民间哀鸿遍野的此时,他们是仅剩了乡村生产力,不但不能动,还必须要保护。   那么,占据了大量生产资源,本身又不事生产,不交赋税的寺庙庄园,就是唯一能杀了吃肉的存在。   所以,张昭决定继续再让他们乐呵一些年,等屁股底下位置坐稳之后,再来慢慢一点点想办法。   ……   灾民的迁徙,其实并不像张昭想象中那样,要花大量的钱粮。   因为这可不是后世那种徒步旅行或者春游,这是逃命。   不需要美味的奶油面包方便面,也不需要可乐,更不需要各种各样的零食。   大量的灾民,只需要一块混合了野菜,吃下去都喇嗓子的秫饼(高粱),就能走出十几二十里远。   在生存的压力面前,这些灾民,迸发出了极为顽强的意志力。   张昭就站在大震关下,看着远处延绵不绝,如同蚂蚁一般朝河西来的灾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远来的灾民们,往往几十人成一堆,前后间隔的距离,也还是比较远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这一路可不太平,张昭虽然也在沿途设置了施舍粥饭的点,但大部分的关中地方官,收了张昭的钱粮,但实际上并未施粥。   有些施粥的,也几乎都是下了几把粟米,再加上胡乱添加的野菜,汤水稀的能照见人影,就算是完事。   所以这些灾民就倒霉了,最远的从华州到达秦州的,前后接近八百里路,一路吃光了树皮、草根,挣扎着才走了这么远。   张昭于是亲自到达了秦州与凤翔府的交界处,在大震关下熬了浓稠的粟米粥,烙了些面饼,想尽力保住这些原来灾民的命。   而就在大震关所在的秦原县,任秦原县令兼大震关镇遏使的薛守礼,倒是没张昭这么感慨,因为他们薛家昔年,也跟这差不多。   所以对于眼前的惨状,一点也不觉得震撼,只有些同情。   此时他手里拿着一本册子,边记录边对张昭说道。   “天王,这是从灾民处来的统计结果,自华州到此,天王一共出了四万五千石粮食,预计沿途设施粥处一百三十有七。   但实际设立的只有四十一处,其中粥饭不是清汤水,有人维持秩序的,仅仅三处。   勉强能吃到些许米粮的有九处,其余二十九处,基本只能当水喝。”   整个关中的武将文官们可能还不知道,他们心中的大傻子张天王,在这个大灾之年,还把粮米送到他们手中的憨货,根本就没想他们能承担多少救灾责任。   实际上,张昭是在用这五万五千石粮食,对整个关中的兵将官吏做一个摸底。   大灾之年,粮食是最为珍贵的,正因为珍贵,不但可以探测人心,还能看出当地官员的能力。   比如做得好的那三处,就不单是官员有良心,还得是有能力,不然他根本压服不了下面的贪婪之辈,把粮食真正用来救灾。   像是华州镇国军节度使赵莹,他作为一个翰林学士,还是能行的,但肯定做不了方面主官,因为他压不服下面的人,也没有一个作为主官足够的手段。   “把这三处施粥做得好的官员名字记下来,连吏员都记到黄册中,以后取了关中,当重用他们。   九处勉强可以的,也登记在内,值此乱世,还能做到如此的,都是人才。   剩下二十九处用红册记下来,考核后或可重用。   其余人等,收了我大凉粮食,还不干事,着锦衣使者暗中查访,凡有劣迹的,有一个算一个,按国法严惩!”   我大凉国,现在也是有国法的了,范质当年来河西时,建立了一个简易版本。   等这次到了凉州,范质更是带着属下官吏走遍凉国大部分州县,再依据当年大唐律法,制定了《大凉刑名统律》。   张天王要办谁,现在可是依法行事的。   又吩咐了几句话,远处一个身穿粗布未饰钗钏女子,摇着小碎步就过来了。   少女十六七岁的年纪,虽然打扮的很是朴素,但可以看得出来,是精心收拾过的。   小蛮腰、樱桃小口,鼻梁挺翘,相貌少了几分柔美,但多了几分北国佳丽的英姿,别有一番风味。   人未到,声已至,自带几分桃花粉的嘴唇微张。   “叔父可是口渴?奴奴这里有些酒浆,都是按照叔父说的方法酿造的,酸酸甜甜,甚是解渴。”   说着,少女从身后婢女手中接过酒壶,给张昭倒上了满满的一碗,举着就递了过来。   张昭还没伸手接,身边的张烈成一看,立刻就要闪人。   “大哥哥为何要走?奴也给你带了一碗呢。”   这大哥哥,可不是后世那种甜的腻人的称呼,而是正常的称呼。   因为张烈成在张昭五个义子中,排行是老大。   而这个北国少女耶律阿不里常以形同义女的侄女自居,自然就要叫张烈成一声大哥哥。   不过,张烈成可是清楚的知道,这小妮子就是装出来的温柔,本人脾性泼辣的很。   加上她是张昭认证的玉女宝,国内那帮僧人也挺宠她,最是调皮捣蛋了。   而且这小妮子还有个心愿,那就是一直想嫁给‘叔叔’张天王,经常扯着让张烈成给她出个主意。   可张烈成哪敢管这个事,因此一直躲都躲不及,他三口两口喝完耶律阿不里递给他的酒浆,转身就溜了。   张昭也稍有点尴尬,因为耶律阿不里,本来是他布下的一步暗棋。   但当时他把契丹人的实力想的过强了,然后又没想到自己发展的这么顺,还跟耶律德光成了兄弟,导致耶律阿不里,就成他侄女了。   这特么的,张昭有点纳闷,为什么穿越来一趟,后宫那五六个,除了郭婉儿等几人,基本都能和他扯上伦理梗?   不是姨妈就是侄女的,麻了!真的!   这要是有好处,这种没血缘关系的侄女,守了也就收了,有什么的?   但现在,纳了耶律阿不里好像没什么好处,还要平白低耶律德光一辈,张昭就有点不想干了。   但他不干,耶律阿不里可不愿意,张昭以为他面前的契丹小妮子是个小猫咪。   但实际上,他面前的,是个权力欲望极重的刺玫瑰。   可能是受了父亲耶律倍丧失权力的刺激,耶律阿不里对权势看的极重。   而且她可不是一个人,跟随她来凉国的就有堂兄耶律和与东丹国忠臣穆顺义等人。   等到耶律倍被杀之后,耶律倍的儿子耶律阮等人被耶律德光授意石敬瑭软禁了起来,其余东丹国兵将都纷纷往凉国跑,现在已经有二百余人了。   张昭虽然把他们编入了瀚海镇之中,还给他们拨了个地方驻扎,但并不信任他们,上战场也从来不带着。   这些东丹国兵将跟中原武人差不多,都是些只会抽刀子砍人的粗胚,上不了战场,没有赏赐和军饷,自然过得苦哈哈的。   现在都指望着耶律阿不里能被张昭纳入后宫,以此获得信任,成为张昭心腹,建功立业呢。   因此,最近在凉州,罕见的出现了十六岁侄女倒追三十一岁叔叔的戏码,关键正牌王后曹十九娘延禧还一点也不恼。   因为在她看来,自从当年耶律阿不里只有九岁,就被拐到凉州来了之后,必然就会上张昭的床。   哪有轮转圣王的玉女宝不服侍圣王,还去嫁给别人的?   耶律阿不里暗中窃喜,她从凉州跟着跑到了大震关,不就是要寻个跟张昭独处的机会,然后好‘下手’嘛!   平日里张天王可忙得很,要见一面也不容易。   因此,耶律阿不里毫不客气的就挨在张昭身边,眨巴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一副任君品尝的样子。   “叔父今日就驻跸在大震关吗?奴奴看叔父一直在辛勤操劳,因此做了几样小菜,晚些还请叔父品尝一二。”   张昭正要答话,突然,远处烟尘四起,几个背插红色三角小旗的急使从远处而来,张昭见状,正好借机往关下走去。   眼看煮熟的鸭子又飞了,身后的耶律阿不里眼泪都快出来了,这么好的机会,话没说两句,人又走了。   “奥姑,我看没那么麻烦,不如今晚直接去天王帐前求见,一旦召见就脱了衣服往被窝里钻,奴就不信,天王能抵抗的住!”   身后的侍女也是从东丹国来的,对付男人的招数也略显粗糙,但是耶律阿不里听进去了。   她含泪咬牙,决定不装什么小绵羊了,就这么直接上! ###第四百六十三章 进入关中的时机   其实不用杨光远报信,耶律德光也是要准备再次南下的。   对于后晋境内发生的各种天灾,耶律德光也知道的非常清楚。   因为很简单的一件事,后晋境内灾害发生最多的在镇州和定州。   而这两个地方都挨着被割让给契丹的幽州,幽州受到的水旱灾害,也一点也不比镇州和定州小。   不过契丹人的治理能力比后晋还是要好一些。   在得到燕云十六州之前,耶律阿保机时期,契丹就已经攻陷了辽西原本属于大唐的平州、营州等地。   辽西原本是卢龙节度使辖地的富庶之所在,有大量的屯田,只是缺少会种地的汉人。   所以耶律德光这些天,也忙着迁移灾民,把受灾非常严重的幽州之民,迁往地多人少的辽西营州、平州一带。   不过可别以为幽云十六州的百姓因祸得福,因为契丹人自己也受了灾,这是契丹人的大辽,他们肯定要先管自己人的。   于是,耶律德光的迁移灾民,更像是一场死亡远行,老弱病残死了一路,只有壮男健妇活了下去。   只能说,比起后晋朝廷的不管不顾和继续催缴秋税,契丹人做的要好上一些。   而迁移完了灾民,那么对后晋的进攻,就马上被耶律德光提上了日程。   因为现在对于他来说,有一个麻烦的地方是,这场表面上是惩戒后晋朝廷的战争,被耶律德光打成了一场,不能输必须要赢的战争。   因为在大战之前,耶律德光为了坚定契丹各部拥护他南下的决心,是稍微有点放纵让后晋朝廷侮辱他的。   景延广所说的那一句,‘翁要战,便来战,他日不禁孙子取笑天下。’便给耶律德光打上了无法退缩的印记。   因为他要真是以契丹大国之名,祖父之尊,还打不过风飘雨摇的石重贵。   那么在凡事讲究实力的契丹国内,耶律德光的声威将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甚至会有人出来叛乱,出来反对他。   所以耶律德光不但要继续攻击后晋,还必须要取胜,最好是能将后晋灭国,不然战前的放纵,就要加倍反噬到耶律德光身上了。   而正是由于耶律德光的这个表现,张昭彻底看清了契丹,特别是耶律德光纸老虎的面目。   因为耶律德光在第一次晋辽大战的时候,明明已经做到了知彼。   他完全可以稳扎稳打,一步步吃掉后晋黄河以北的各个州县,然后再趁着黄河冬季冰封的时候,打过黄河以南,就大事可定。   但耶律德光偏偏却没有这么干,他看清了后晋的虚实,却没办法看清自身的实力。   他觉得他可以轻松灭掉后晋,但实际上此时的契丹,并没有这样的能力。   于是不知己的耶律德光轻敌冒进,命令赵延寿率五万兵马就一路捅到了贝州,而且还敢分兵去攻打河东的刘知远。   结果契丹十几万大军,在没有稳固后方的情况下,匆忙上阵。   戚城之下两次大战,皆不能取胜,而且还有被后晋军队夹击的危险。   最后还不得不抛下辎重跑路,光是损兵折将就高达三万人以上。   戚城一战,造成了两个极其严重的后果。   一是后晋朝廷的兵将不再惧怕契丹人,甚至变得有点跃跃欲试,要与契丹比较高下。   第二就是让张昭彻底看清了契丹军队的虚实。   张昭发现,契丹人在面对经过从唐末一直到后晋不断养蛊的中原牙兵牙将们,唯一的优势竟然只剩下了机动性。   而张昭的凉国大军,正好并不缺乏机动性。   所以经过凉国琼林院和一众军官的推算,如果契丹人在深入中原的情况下,有极大的可能会被凉国大军所击败。   但也正因为上次耶律德光输的太丢面子,晋辽之间的大战,就决定了必须要有一方倒下才会停止。   而且第一次南下的战争虽然损兵三万多人,但大头是奚人和赵延寿的原卢龙汉军。   契丹腹心部损失还不到一千人,是的耶律德光还是相信他可以入主中原。   后晋天福八年,公元943年,九月底,耶律德光再一次在幽州城外举行了射鬼箭和烧木祭天仪式。   这次终于学乖的契丹皇帝,没有再分兵去攻打河东的刘知远了。   他甚至在南下之前还专门派人,去暗中联络各刘知远,暗示只要刘知远不轻举妄动,契丹兵马就不会去攻打河东。   此一举动正合刘知远的意思,他赶紧召集郭威、王峻、郭从义、郭崇威等十余将商议。   并将石重贵加封任命他为检校太尉、北面行营都统的任命状拿了出来。   郭威见状,站到刘知远身边冷笑一声,“天子竟然敢将河北、山东、河南诸地防务交予太尉?定然有其他安排吧?”   刘知远很满意郭威用了敢字,目前的态势,石重贵对他刘知远,就是想用但又不敢用。   而且刘知远也确实没安好心,石重贵要真敢将黄河以北的防务交给他,那得到的一定不会是刘知远的忠心。   “他自然不敢,就是敢,冯道、桑维翰等人也会劝住。   这竖子一面任命某为北面行营都统,一面却任命杜重威这无能之辈为都招讨使,掌握全部军权。   日后国家大事,定要败坏在此人手中。”   对于杜重威,刘知远那是一百个看不上,昔年石敬瑭在的时候,他都敢大骂杜重威,现在更敢了。   屋内有些静悄悄的,因为刚才刘知远刚才那一句竖子,骂的可是石重贵。   “既是如此,太尉就不能出兵了,因为军权是握在杜重威手中的,一旦出兵,很肯能会被杜重威坑害。”   冷场了半盏茶的时间,还是刘知远的重要心腹王峻开始说话了。   刘知远垂下眼皮,缓缓点了点头。   这屋内的文臣武将十余人,都是他的心腹,虽然没人说他不该以竖子称呼石重贵,但也没赶紧过来拥护,说他骂得好。   看来,晋廷人心还未完全失尽,不能操之过急。   “定然不能出兵,咱们河东儿郎自有河东儿郎的重任,耶律德光素来诡诈,他的话也不能全信。   秀峰你带三千军马北上代州雁门,防备契丹人再次南下。”   秀峰是王峻的字,上一次被伟王率军打破雁门的教训就在眼前,刘知远这次也是要防耶律德光一手。   “文仲,你辛苦一点,去抚慰一下白承福所部,这些吐谷浑人,可是咱们的左膀右臂,万万不能有失。”   文仲则是郭威的字,吩咐完了王峻,刘知远又吩咐起了郭威。   此时的白承福还没有暴露他无法完全控制吐谷浑部十几万人的弱点,所以刘知远还是挺倚重白承福的。   而郭威也知道刘知远的意思,不能有失,不是说小心白承福部吐谷浑人迁走,而是要提防被后晋朝廷拉拢过去,甚至就是被契丹人拉回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太尉放心,某这就去见白承福,白可久等人。”   ……   刘知远决定观望,但凉国内汹涌的请战之意,却仿佛不可阻挡一般。   张昭在大震关下收到的急递,就是关于耶律德光在调兵遣将准备南下的消息。   而得到契丹人南下的消息之后,凉国上下都兴奋了,都认为是绝佳的好机会。   因为这个时候,凉国内的上下文臣武将都认为,凉国拥有在中原击败契丹辽国的实力。   完全可以借机拿下关中,两面夹击灭掉晋国,然后与契丹人在中原决战。   不过,张昭知道,这次还不是机会,因为后晋军队会在这次大战中,放射出璀璨的光芒,这几乎是整个五代牙兵们最耀眼的一战。   他们在绝对的劣势下,将耶律德发打的几乎是孤身骑骆驼逃跑,八万契丹大军折损过半。   甚至在契丹军中造成了恐晋的风潮,一支撤退的万余契丹兵马,不知道在哪听信谣言说晋军至矣,竟然自我崩溃,践踏而死者数百。   这张昭要是一头扎进关中,把晋军引过来,那就可是真的提耶律德光顶雷了。   杜重威之流,会期盼耶律德光册封他为中原皇帝,但绝不会相信张昭会册封他为中原皇帝。   一旦张昭进入关中,那一切就不可控了。   ……   天水城中,自从阎晋调任雄武镇总兵起,张昭与他基本都只有每年阎晋回凉州的时候,能见上几面。   这个他昔年最倚重的大将,已经越来越沉稳了。   这些年,阎晋在张昭的指示下,几乎把秦王李从曮的凤翔和凤州给吸干。   如今的李从曮,空有名头,手中除了数百保命的牙兵,剩下的凤翔军精锐早已被雄武镇吸收完毕,凑数的也已经归乡做了农夫,要吃掉这两地方,只需动动手就行。   而且凤翔府西面的成州和阶州,也就是后世的甘肃陇南市,早就被切断了与后晋朝廷的联系。   虽然碍于孟蜀在阶州插了一手,还没去攻占,但大部分的土地,已经入了凉国手中了。   张昭笑呵呵的让阎晋不用施礼,还亲自拉着他坐下。   这阎晋如今,几乎是武勋中的第一人,又是元从派,还守着凉国通往关中的大门。   张昭想要力排众议不轻易入关中,必须要先说服他才可以。   不过,他尚未开口,阎晋竟然抢先说话了,“天王,臣久在秦州,熟悉关中情况,是以斗胆想要进言,此时取关中,尚未到时候。”   咦!这还真是巧了,本来张昭还想了许多说辞来说服阎晋,结果没想到,阎晋就先不支持进入关中。   “你说来听听,众将都在河西陇右,就你最清楚关中虚实。”   张昭一边示意阎晋说话,一边还让薛守礼出去,将跟着他一起来的慕容信长、氾顺等将叫了进来。   “今次天灾,晋廷虽然催逼过甚,但历数大唐衰微以来,这种灾年还催逼赋税的情况并不少见。   如今百姓虽然遭了难,可地方牙兵反而却因此大发横财,晋廷也因此获得了百万石粮,军用充足。   是以虽民怨四起,但军队未乱,明年才会有大灾,今年反倒是太平下来了。”   张昭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阎晋的意思他听懂了。   这是说,后晋虽然将百姓推入了深渊,但却保障了军队的供应。   这个武夫时代,喂饱了兵爷们,他们不起来闹事,国家就可以说无事。   至于民间百姓大量死亡,农田被毁等等,这个后遗症,要到明年秋天,甚至后年秋天才会显现出来,那时候才是大饥荒到来的时候。   见张昭听进去了,阎晋才继续说。   “而军中,因为上次戚城之战,反而打出了信心,众将被契丹人压在头上好几年,早就想出一口气了。   安审琦、高行周、符彦卿、皇甫遇、慕容彦超、薛怀让、药元福、王周等人,皆是勇将。   以末将看来,此次契丹人南下,未必能讨得了好。”   “阎大使言之有理,晋军骁勇,并不下于契丹兵马,且对契丹多有怨言,遇战,定然上下一心,我这位耶律伯父稍有不慎,恐怕就会有场大败。”   张昭没想到,慕容信长竟然赞成阎晋的意见。   好大儿在后晋军中混过大半年,还做过左右龙武统军,他也认为晋军实力不弱于辽军,更矫正了其他人的判断。   而且这里有个很关键的因素,阎晋和慕容信长都提到了,就是石敬瑭父事契丹之后,军中上下的不服和屈辱感。   在这种氛围的加持下,打契丹,晋军的战斗力会比打其他人更强。   “何况天王素来秉持忠义仁善,在此时进军关中,很容易让天下人把我们和契丹人联系起来。   甚至可能认为我们是契丹人的帮凶,与他们合谋一东一西入侵中原,如此我大凉之大义归国,又从何谈起?”   “对!承节说得对!”张昭重重的一点头,这才是此刻不能进入关中的最重要原因。   这时候张昭进入关中,加上他和耶律德光是约为兄弟的,很容易被人当成是合谋。   加上凉国一直以来,在天下人眼中有浓厚的胡人属性,这时候进入关中,岂不就是自我坐实?   “我意,不但不能在此时进入关中,甚至还要再派使者前往东京,晋主不是想我们再归国嘛,咱们可以跟他谈谈。   另外上次晋国使者希望能买河西折耳马一百匹的要求,也可以应允。”   嗯,张昭这是准备再加一把火了。   给石重贵打一打气,反正有杜重威这王八蛋在,石重贵怎么也玩不过耶律德光的。   等杜重威再次引狼入室之后,才是张昭进入关中和中原的时候。 ###第四百六十四章 义气冲霄汉   人,还是会在失败中吸取一点教训的。   耶律德光这次就吸取了上次轻敌冒进的教训,在安抚住了刘知远后,耶律德光听从了老将耶律屋质的进言,将南下大军分成了两部分。   前军以耶律颇德、萧实鲁、奚王拽剌各率兵两万,分路袭击,力求将后晋河北之地搅乱成一滩烂泥。   后路军则以耶律德光亲率,以右皮室军和属珊军为主,兼有奚、汉、渤海、女直等部步兵,共计六万。   后军先在幽州一带修整,等着前军六万轻骑,把河北之地烧杀抢掠搞成一团乱麻,将晋军引入这片大家都无法获得补给的修罗场后,再南下击破后晋。   十月中旬,耶律德光获知杨光远被李守贞奇袭破城,全家被杀的消息后,遂取消了以两万偏师继续出击青州一带与杨光远汇合的决定。   至此,契丹后军的规模达到了八万人,加上前军的六万人,整整十四万大军,可以说,辽国已经精锐尽出,势在必得了。   十月底,辽国前路军开始南下,他们放弃了上次吃了大亏的深州-赵州-冀州-贝州-魏州这一条线。   也就是后世从北京直接南下河北深县-冀县-清河县-大名县这条路。   而采用了更靠近太行山的定州-恒州-赵州-邢州-洺州-磁州这条路。   这条路的大致路线是从河北的定县往南经过石家庄-邢台-邯郸-磁县这条路,这也是后世共和国从北京南下的主要路线。   之所以这么选,一是因为这些州县受灾更严重,攻打起来的难度更小,晋军也更不容易获得当地居民的支持和获得补给。   二是在稳住刘知远以后,走靠近太行山的这一侧,会更加的安全。   不过,在实际的操作中,契丹兵马落后的部落习性,又开始习惯性的拉后腿。   耶律德光的本意是要前军将定、恒、赵、邢、洺、磁五州彻底搅乱,然后吸引后晋军北上。   这样契丹人可以通过大量的骡马和掳掠的五州居民参与运输,保障粮食供应。   而北上的晋军在缺少骡马的情况下,又得不到本地的粮草支援,补给就会陷入困难,辽军甚至可以截断晋军粮草慢慢围困。   这个计划是非常好的,但是被辽军奇差无比的执行力,直接就给搞砸了。   因为今年的水旱灾害,除了河西要稍微轻一点,加上张昭大量的水利设施和相对廉洁的官员队伍,算是抗住了以外。   整个北国,包括草原上,都被重重打击了。   征召起来的契丹等草原各族,实际上都是带着想多抢掠一点物资,好让家人渡过春荒的目的来的。   这就导致在刚刚过了恒州,也就是正定、石家庄、藁城这三地后,军队就不怎么约束的住了。   而且定州和恒州的受灾非常重,但越往南去就越轻,南部诸州都比定、恒二州富庶,所以六万契丹大军,瞬间就放了羊。   劫掠的任务,倒是超额完成了,但是耶律德光布置的攻占定、恒、赵等五州州城的命令,完全就没人执行,甚至连大一点的县城也没攻下来。   契丹人嘛,攻城能力弱得不行,加上就算是乡野间也有足够多的目标可供劫掠,所以他们干脆就不攻坚城。   六万人如同进了菜园子的野猪一样,一路从定州,拱到了相州,也就是河南安阳附近,只差一百六十里就到黄河边了。   这?这跟上次有什么不同吗?   有!路线不同了!   上次是一头拱到了魏州也就是河北大名县,虽然几乎与相州安阳平行,但总算路线不同。   ……   东京开封府,大宁宫中,石重贵那是一点也不慌。   上一次契丹南下,他吓得御驾亲征,以一种国家危在旦夕的心情上前线,但结果一看,契丹人也就这么回事嘛。   而且今年虽然受了灾,但国用充足,三军效命,还怕你区区契丹?   不过我大晋天子石重贵,还是对上次在澶州没有音乐听而记忆深刻,于是也不准备御驾亲征了。   反正已经任命姑父杜重威为都招讨使,干脆就让杜重威直接北上御敌就行。   十一月初,石重贵正式下令杜重威北上抗击契丹。   但我杜瘟侯搜刮百姓,厚颜无耻在行,打仗是真的一般,他胆子也小,刚刚渡过黄河,走到卫州,也就是河南新乡市就不肯走了。   杜重威副手,左右厢都指挥使,兖州泰宁军节度使安审琦无奈。   只能率领张从恩、马全节、皇甫遇、慕容彦超等将率一部分军队北上,而让杜重威留在卫州‘坐镇指挥。’   十一月底,大军渡过相州城北的安阳水,在北岸扎营,但是没有遇到契丹兵马。   安审琦遂命令检校太师、滑州节度使皇甫遇和濮州刺史慕容彦超领四千精骑先行,为大军探查。   皇甫遇与安审琦率四千骑兵,继续北上,走了二十余里左右,正要渡过漳河,突然就遭遇了数万骑兵。   这是一场极为意外的相遇!   对于晋军来说,长时间处于缺少良马的环境中,这河南河北的马倒是不少,但是极度缺少能上战场的良马,晋军骑兵已经逐渐退化的功能比较单一了。   他们的职责中,战场突击这个功能被尽力放大,但同时骑兵应该有的侦查、遮蔽等职能,却被迫大大缩减。   若果按职能划分的话,晋军骑兵已经可以称得上全部是重骑兵了。   比如这次北上,皇甫遇按照一贯的打法,只先派了五十骑渡河,渡河之后也只维持了一个两三里范围的警戒线掩护大军。   这在张昭的凉国军队中,是完全不可接受的。   凉国大军出动,轻骑一般会放到十里左右,在宽阔平原作战的话,甚至要放到十五里左右。   其间每隔一刻钟,还有背插旗帜的塘马来回报告情况。   但晋军缺少战马,导致他们不得不节省马力,以保障接下来发生的战斗力,有足够的马力可以使用,所以根本无法放出凉国骑兵这样奢侈的哨探。   而同时,不缺战马的契丹骑兵则是完全属于飘了,属于抢嗨了。   他们接近四万大军由萧实鲁带着这么着急南下,是听说相州富裕,为免被其他人抢先。   因而压根就没放什么哨探,着急忙慌的就想着去洗劫相州各地。   萧实鲁立马高处,只见隔着水流并不湍急的漳河看去,晋军虽然队形严整,但人数只有三四千之众。   立刻就意识到,他遇到了晋军的先锋了,于是立刻召集身边的众将。   “按汉军规制,前锋精骑一般在主力三十里外,此刻猝然相遇,若我等能聚歼此辈,则汉军骑兵尽失,只剩步卒,就大事可定。   速派人通知左皮室详稳,我等先去缠住晋军。”   而在契丹骑兵立刻准备渡河时,慕容彦超也亲自飞马来到了皇甫遇身边。   “太师,某家麾下有邺都本地人,他们说沿此处往上下三四里,漳水宽且浅,大军随便都能渡过。”   皇甫遇闻言,看了一眼已经在扎皮筏子将要渡河的契丹军,有些怨怒的说道:“此处再往下,岂非邺都所在?   此坚城正好堵住漳水左岸宽且浅之处,本是国家重镇,奈何天子听信谗言,不修武备。   如今说不得契丹还有主力在邺都左近,我们走,往南去向大军靠拢。”   这漳水边的邺都,本来在后唐和石敬瑭时期,都是中原的富庶大都,更是后晋都城东京开封府的北大门,因此才有邺都之称。   可是石重贵继位之后,由于得位也不是那么正,还娶了自己的婶婶为皇后,所以为了安抚手中兵权的姑父杜重威,而将杜重威由镇州成德军节度使,调到邺都担任留守。   杜重威是个什么德行?   这王八蛋在镇州任上刮地三尺,石敬瑭派制使训斥他搞得地方民不聊生多逃亡。   杜重威于是把训斥他的制使带到镇州大街上,指着稀稀拉拉的人群说道:“人言我驱尽百姓,何市人之多也?”   就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到了邺都那还得了?   短短不过一年时间,杜重威就把户口繁盛的邺都,整到商贾百姓举家逃亡的地步。   此后石重贵虽然迫于压力,又把杜重威赶到了恒州,但他也不愿意拿出钱和费精力来重新恢复邺都。   连邺都留守这个重要职位,除了拿来忽悠了一下杨光远以外,就再也没设立。   自此,本该是漳水要塞,东京门户的邺都,直接被石重贵和杜重威给干废了。   难怪这两名字中,都带了重字,感情都是重量级。   皇甫遇和慕容彦超一路往东南撤,萧实鲁则督军在后面猛追。   当然这撤退和追击不全是在跑路,而是一直处于中度的交战和撕扯中。   契丹兵马由于渡河耽误了时间,所以只能让小股渡过河的骑兵,不断追着晋军后队进行骚扰和拉扯。   同时晋军为了防止撤退演变为溃退,也必须要以精锐在后面拦截,保证后大部队的阵型和士气。   双方的前锋和殿后之军,就在沿着漳水的平原上以五十到两百左右的规模,陷入了残酷的狗斗中。   皇甫遇命慕容彦超为前军,他亲自断后,晋军以先下马用弓弩阻击,然后上马猛冲的战法,不断击退追踪而来的契丹骑兵。   契丹骑兵则采取草原轻骑兵常用的狼群战术,紧紧粘着晋军,以骑射骚扰,遇到晋军任何一部出现破绽,就呼唤同袍一拥而上。   不过整体上来说,由于精锐程度的不同,契丹骑兵的损失要远大于晋军。   游骑面对强弓硬弩和能玩马槊的冲阵骑兵,损失还是不小的。   但双方狗斗了接近一个时辰,大小战斗数十次之后,晋军就遇到了极大的麻烦。   因为契丹游骑并未披多少甲,战马也远比晋军多,经过一个时辰的追逐,把晋军战马的马力拉扯到了一个极限。   他们必须要停下休息,不然再跑下去,马力全部损耗完毕,那就危险了。   所以皇甫遇率军退到邺都以南的一片榆林之后,就再也不敢动了。   他先是凭借榆林的掩护,击退了跟追踪而来的千余契丹轻骑,然后马上就派人去向安审琦求救,同时则对身边的慕容彦超说道。   “彼众我寡,走无生路,不如血战,可不负朝廷!”   慕容彦超本是吐谷浑人,是河东刘知远同母异父的弟弟,早年间曾冒姓太原阎氏,因其又黑又丑还是个麻子,看着就令人生畏,有阎昆仑的绰号。   这样的人,自然也不是胆怯之辈,闻言当即答应,并与皇甫遇一左一右分布列阵。   这边萧实鲁听到奏报,就怕放走了晋军,因而率领大军心急火燎赶紧追赶。   结果刚走到离榆林两三里的地方,只听得鼓声震天,皇甫遇与慕容彦超从榆林分左右突然杀出。   晋军以半披甲的甲骑为先锋,压根就不在马上射箭,直接冲阵。   皇甫遇一马当先,手持马槊就猛冲了出来,契丹军猝不及防,只能以马弓射晋军甲骑,杀伤力甚至微小。   不过十几息,晋军就冲到了军前,萧实鲁率领的数千前锋,顿时直接就给干崩溃了。   好在这老小子也是机灵,拔马就往后跑,才没被当场打下马来。   这一下,战场形势变成了晋军趁势猛攻,辽军骑兵还不了手,只能侧身向后射击应对。   几个冲锋下来,折损兵马就超过了四百,急的萧实鲁连自己的甲胄都扔了,生怕被晋军逮住。   双方纠缠了一刻钟多一点,渡河的辽军大队终于赶到,漫山遍野恐怕有上万人之多。   皇甫遇让人竖立起自己滑州节度使的牙门旗,冲着身边的士兵大声喊道。   “事急矣!彼辈多轻骑,逃脱不得,不如继续冲杀,退其军,始得还!”   周围兵将大声应答,皇甫遇于是继续率军疾冲,对面的契丹兵马也拨出大量骑兵,前来接应萧实鲁。   皇甫遇以自己为锋矢,所部悍勇异常,连破契丹军三道防线,眼看就要追到萧实鲁了。   只可惜,他与慕容彦超总共就四千兵马,还留了几百人在榆林看马,而契丹骑兵越来越多,已经多达三万余人。   等皇甫遇冲破辽军第三道防线后,奚王拽剌的奚人步弓手已经列阵集结完毕,他们手持硬弓,以重箭抛射晋军。   晋军骑兵大批大批的落马,追击的势头为之一顿,就连皇甫遇的战马也被射中毙命。   此时,经过奚人弓箭手的两轮重箭后,契丹骑兵简单披甲,也不射箭,跟方才晋军一样,冲杀了过来。   眼见事情紧急,皇甫遇的亲卫将,在军中担任纪纲(军法官)的杜知敏,毅然将自己战马让给皇甫遇,大声疾呼:“公速上马!”   恰在此时,落后一点的慕容彦超也赶到,两人并力在契丹军中来回冲杀。   他两都是万人敌的勇将,这种混乱时刻,契丹人没有布置起军阵,完全挡不住他们。   三千晋军骑兵在两万契丹骑兵中左冲右突,竟然奇迹般的冲出了包围,自身没有损伤多少不说,还杀伤了数百契丹骑兵。   等到冲出包围圈后,皇甫遇环顾左右,没有了杜知敏的身影。   身边的族人皇甫冲知道皇甫遇在找谁,他手指后方大声喊道:“杜知敏与十余人被围彼处,恐已被擒杀!”   这时,冲出来的慕容彦超也到了皇甫遇身边,皇甫遇对着慕容彦超在马上一拱手。   “知敏苍黄之中,以马授我,义也,安可使陷于贼中!”   慕容彦超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珠,也把手一拱。   “太师真仁义之士!仆虽粗鄙,愿随太师救出杜知敏。”   于是,两人留下五百人接应,各率五百人返身再次冲入契丹军中。   杜知敏与十余人,此时已经被契丹兵将擒住。   一奚将正要把他们拿回主帅处请功,却不防皇甫遇和慕容彦超返身杀入。   猝不及防下,契丹万余骑兵竟然还是没挡住晋军一千骑兵。   杜知敏等人见皇甫遇来救他们,也剧烈的挣扎了起来,这时候,契丹人才明白,这些早已脱困的晋军是来救援同袍的。   在这种万众一心的气势下,皇甫遇犹如赴死般冲杀而来,挡不住的契丹骑兵,只能丢下杜知敏等人往后退散。   皇甫遇趁机抢回了杜知敏等十余人,再次从包围圈中杀出。   见晋军主帅如此仁义勇悍,契丹骑兵也挥舞兵器,发出呜哇高喊,这是他们对于勇士的赞叹。   萧实鲁也不敢再追,只是尾随在晋军身后。   未时初(下午一点),皇甫遇与慕容彦超率兵返回榆林中,三千五百骑出发,回来的只剩下了两千七百余骑。   契丹骑兵也随之追到了榆林,二人只得在榆林中依靠树木以弓弩防御契丹骑兵冲击,等待安审琦的救援。   ……   二十里外,安阳水南,安审琦北上之后,杜重威害怕安审琦北上的太远,又将张从恩派来,以分安审琦的兵权。   眼见张从恩来,安审琦倒是不在乎他分不分自己的兵权,反而惊喜终于来了可以主事的人了。   他对张从恩说道:“皇甫太师率军北上探查,已经两日没有派人回来,恐怕是碰上了契丹人大军,被敌骑所围,要是不赶紧北上搜寻,他们就会被契丹人擒住了。”   张从恩还没说话,外面呼声大喊,原来皇甫遇派的使者终于到达了大军所在,皇甫遇和慕容彦超果然遇上了契丹主力。   张从恩刚到,就听到契丹人主力来了,顿时心中就有些畏惧,他对安审琦说。   “契丹主力大至,我们只有两万兵马,主力还在招讨使(杜重威)那里,此去何益?不如等大军到来,再做打算。”   安审琦没想到张从恩也是个软蛋,要知道张从恩出身代北武勋,明宗李嗣源还曾做过张从恩父亲的下属。   而张从恩的女儿,可是石重贵的发妻,虽然已经亡故,但张从恩仍是正牌国丈,不是冯家可以比的。   安审琦见张从恩这样的代北武勋兼国丈,竟然如此怕死,当下毫不客气的说道。   “成败命也。设若不济,则与之俱死。假令失此二将,将何面目以见天子!”   虎刺勒也在此时带着儿子虎广跳了出来,“皇甫太师国之重将,安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陷入北虏手中?此奇耻大辱也!我等又有何颜面在此坐等?”   说完,虎刺勒对着安审琦一拱手,“我父子二人,不愿在(安阳)水南苟活,愿听太尉军令!”   他这一表态,早就被他暗中拉拢的王周和药元福也纷纷出来赞同。   安审琦冷哼一声,不管张从恩,他带着虎刺勒等人走出营帐,搜罗得诸将骑兵三千,步兵四千,径直渡过安阳河,救援皇甫遇去了。   而此时,皇甫遇和慕容彦超也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两人虽然用这片榆林挡住了契丹骑兵的冲击,但此次契丹四万兵马中,还有六七千奚人。   奚人与契丹虽然常常并称,但是作战方法并不相同。   奚人更类似女直这种纯渔猎民族,只不过要文明的多。   奚人大部分也不是骑兵,他们更擅长结阵步战和山地战,加上渔猎熟悉极擅长用弓。   因此在辽国,作为二等民族的奚人,经常是作为步兵和弓箭手的身份出现的。   恰恰皇甫遇和慕容彦超所在的大片榆林,正适合奚人作战。   被围两天后,晋军携带的干粮也早已吃光,契丹三万多人把他们团团围住,奚人步兵则不断渗透进来。   晋军缺衣少食无法休息,连皇甫遇都身披十余创,血透战袍,崩溃只在旦夕间。   敌人如此难啃,萧实鲁和奚王拽剌反倒更兴奋了,因为这表明了他们围住的‘猎物’是非常有价值的。   战斗自清晨打响,到了巳时末,也就是上午十一点多,奚人步兵已经基本占领了大半个榆林,将两千余晋军压缩分割到了几块不同的区域。   恰在此时,安审琦终于率军赶到,他目视榆林,料想皇甫遇和慕容彦超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于是赶紧对虎刺勒说道。   “防御使麾下七百凉州大马,乃是天下骁锐,请与某一起直冲契丹中军。   药刺史勇悍三军,请率五百甲士自东面薄弱处突入榆林,报与皇甫太师,请他与你合力将奚兵逐出。   王刺史可率步军自西结阵于榆林外,等奚兵从榆林中退出,即刻绞杀。”   三人领命而去。   此时契丹军断断续续搏杀了一上午,已然人疲马乏,正要准备饭食,不防晋军已到。   萧实鲁得到游奕骑报告之后,望见远处烟尘蔽日,以为是晋军主力赶到,心中大为恐惧。   正在此时,虎刺勒仗着马快,以六百凉州精骑护卫安审琦猛冲到契丹后军。   萧实鲁赶紧调兵防御,紧接着安审琦的数百骁骑,又冲到。   这两处还没挡住,药元福和王周又从左右夹击而来,契丹人军心大乱。   安审琦以七千人,竟然将外围两万多契丹兵马打的连连后退。   双方大战半个时辰后,药元福部终于进入榆林,找到皇甫遇部晋军。   晋军得到增援欢声大震,一鼓作气将奚兵逐出了榆林,王周则在外截杀。   受到双重打击的奚兵首先崩溃,紧接着他们又影响到了正在鏖战的契丹本部骑兵。   萧实鲁心胆俱丧,搞不清楚晋军来了多少人,恐惧之下,他竟然选择了退兵。   一时间,兵败如山倒,三万多契丹兵马狼狈逃窜,被晋军纠缠吃掉的,加上被皇甫遇等人杀伤的,足足有六七千人之多。   特别是奚王拽剌派到榆林的三千余奚人步兵,几乎损失殆尽。 ###第四百六十五章 天选之地-阳城白团卫村   萧实鲁败退的仓惶,远比晋军想象的大。   而且他这副模样,把耶律颇德也给吓到了,正准备试着渡河攻打一下邺都的耶律颇德,以为晋军主力到达,也慌忙北撤。   一时间,漳河以北的契丹军队惊慌失措,沿途没有被契丹军队攻克的赵、邢、洺等州民众和少量守军更是趁机出城。   大家一起痛打落水狗,契丹人辛苦两个多月抢到的粮草辎重,又大部分被丢掉,狼狈异常。   而在相州(安阳)得到再次大胜消息的张从恩,赶紧飞马报告给杜重威。   这一下,连胆小的杜重威都开始轻视契丹人了,晋军两次以偏师,重挫契丹人,这表示所谓契丹铁骑的战斗力,也就那样啊!   于是,本来窝在相州不肯北上的杜重威立刻三军拔营,以极快的速度渡过安阳水到达了漳河边。   此后,晋国诸军合兵一处,一路北上收复失地。   十二月中,晋军在定州集中,合计有四万之众,旌旗招展,士气高昂。   后晋方面的猛将,除了高行周外,安审琦、符彦卿、皇甫遇、慕容彦超、虎刺勒、药元福、王周等俱在,一时间名将如云,猛士如雨。   这么多的猛人汇集在一起,是肯定要出事的,不搞点事就对不起五代牙兵这个名号。   十二月二十,虎刺勒部凉州骁骑渡过蒲水,也就是后世保定顺平区蒲阳河,靠近到了易州满城,就是河北满城一带。   易州早在七年前,就被石敬瑭献给了契丹人,是燕云十六州之一,这也是后晋立国后,大军第一次进入燕云十六州。   进入满城附近的凉州骑兵侦查得知,契丹左皮室详稳耶律颇德部,正在满城修整。   同时狼狈北撤的萧实鲁部,正在四十里外的莫州清苑县,也就是保定清苑县一带修整。   正在定州节度使署衙欢聚的众将得到这个消息,大为惊喜,药元福第一个跳出来说道。   “契丹人掠定、恒、赵、邢、洺诸州,所获金银锦帛,皆在此两处,若是能攻下这两城,岂不都成我等之财了?”   药元福其实并不是很贪财,反而此人智勇双全,性格豪杰,志向远大。   他之所以会出来说这些,那是因为,他早就投靠了张昭。   招揽药元福,可以说是张烈成在中原取得的最大成绩。   就连虎刺勒都不知道药元福实际上已经投靠,还把次子药重遇都送往了凉州。   越是眼界长远,越是有抱负的人,越容易被张昭和凉国所吸引。   原因无他,只因石重贵实在太没有人主之相了,把持朝政和军权的,又是桑维翰、杜重威、冯玉等辈。   这但凡有些眼界的,都开始看不上后晋这个朝廷了。   加上药元福上次戚城大战以两百骑击溃契丹兵马千余人,本来是要封节度使的,可石重贵说出口就反悔了。   为了把这个节度使的位置留给身边幸进,只给了药元福一个刺史,还是遥领,除了听起来好听以外,基本没什么实际意义。   这样的君上,哪有资格让药元福这种人效死命?   众人听到药元福所说,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兵爷们拼死拼活是为了什么?不就是财货嘛,若能击溃这两处契丹兵马,少得了金银?   听到这个,素来贪财的潘环也跳了出来说道:“某也听闻,说契丹主为了南侵我大晋,在易州和莫州囤积了大量粮草辎重,此天予之也!”   杜重威一听有钱可捞,那真是两眼放光,而且契丹人在他眼中所向无敌的形象,已经被这两战给彻底推翻了。   不过,他知道,光是他和药元福、潘环这等人说去不行,还得有安审琦、符彦卿、皇甫遇这样的人点头。   “招讨使,某也建议去,这契丹人仗着马快,次次南下劫掠,若是不打疼一次,以后他们每年都会来,不如这次就狠狠打疼他们。”   符彦卿的考虑是有道理的,不提高契丹人南下的隐形成本,以后形成惯例那就不妙了。   安审琦想了一会,也觉得应该打一打,没道理我大晋兵将就只能缩着头挨打吧?   今次定、恒、赵等州,已经被蹂躏的不成样子了,不给契丹人点教训,以后每年来一次,耗也把晋国给耗死了。   “请招讨使下令吧!如今我军威正盛,夺回燕云不现实,但痛击契丹人还是可以的。”   连安审琦都同意了,杜重威顿时大喜,晋军中,可是好久未曾出现上下一致的情况了。   “诸将回营,约束军队,三日后出发,我们拿下清苑,在那里用契丹人的物资,过个丰厚元日!”   事实证明,杜重威在立flag方面,比五星天皇要靠谱的多。   十二月底,晋军合兵一处,先是攻击易州的满城。   满城虽然有完整的城防,但墙体并不高,晋军飞速填平壕沟,上面用吕公车载弓弩手压制城头,下面用冲车猛撞大门,还派出‘拆迁队’,在巢车的掩护下挖墙脚。   只打了五天,耶律颇德就守不住了,他只能率万余骑兵,趁着凌晨仓皇北逃。   晋军顺利拿下燕云十六州的第一个城池。   紧接着,杜重威亲上前线,三军士气如虹,一举突入到清苑城下。   此时契丹已经将清苑县改称为泰州,州治也移到了后世保定左右。   萧实鲁浑河边被张昭遣慕容信长和折德扆打个损兵折将,又被晋军狠狠修理,早就没了往日的张狂,更何况晋军的攻城能力可不是契丹人能比的。   清苑县城虽然比满城要高大的多,但萧实鲁远没有耶律颇德那么镇定。   思虑再三,他竟然只守了三天,趁着晋军还没合围,也在一个清晨,率部突围而出。   晋军七天连克两城,士气如虹,杜重威一边率主力留在清苑修整,一面让安审琦继续追击。   腊月二十六,安审琦率军于遂城下,再次大破萧实鲁所部,萧实鲁丢失所有辎重,狼狈逃往草原上去了。   遂城在后世徐水县城西北,安审琦夺下遂城后,前锋抵达了易水边,距离幽州,已经只有二百里。   不过,晋军的攻势,也就到此为止了。   一是元日临近,大军一路狂飙两个月,急需休整,二是晋军这三战,所获得实在太丰厚了。   光是在清苑,就获得了耶律德光为南侵准备的粮食十一万石,契丹军抢掠的金银锦帛价值二十余万贯,还有大量的武器、甲胄。   另外清苑、满城等地的居民为免被劫掠,也奉上了大量的钱粮。   更重要的是,杜重威在众目睽睽下,不太好下手克扣太狠。   我瘟侯还是心里有谱的,搜刮百姓和商贾,那自然要狠狠搜刮,但是对于兵爷们,他还是知道轻重的。   握着刀把子的兵爷,你苛待了他们,那可是会要命的。   这缴获颇丰,上官又不敢太克扣,四万晋军分驻三处,装的荷包鼓鼓,吃的满嘴流油。   一个最低等级的士兵,都有一贯钱的收入,军官就不用说了。   一时间,人人异常满意,兵将自然就没了战心。   说到底,晋军虽然悍勇,将帅安审琦、符彦卿、皇甫遇等人,也算得上有骁勇有谋,但仍然不能掩盖,他们只是唐末五代蛮横牙兵的事实。   若是张昭在这里或许能用攻下幽州,封侯拜将来激励他们,或者调动军队到易水一线布置防御。   但杜重威、安审琦等人,是没有这个能力的。   于是,看起来三军齐发,气势如虹的晋军,在人人得了大好处以后,就打不动了。   ……   辽国,中京道,北安州,兴华城,也就是后世河北承德附近。   耶律德光被气的连元日的庆典都没参加,他驻军在此,本来是等着前军传来好消息,元日之后就南下灭了后晋的。   结果传来的却是一场让他眼睛充血的大败,前路军六万人,一路从相州漳河边跑回了幽州,损兵折将一万余。   现在别说吞并晋国,反倒是他耶律德光丢了三个城池。   这还得了!大辽皇帝的脸上烧哄哄的,在他暴怒的嚎叫声中,萧实鲁被下狱待罪,耶律颇德罚没直领部落一支,良马五百匹,于军中待罪效命。   愤怒过后,就是如何处理目前局势的问题了。   这次是在境内作战,虽然丢脸,但是耶律德光有信心了许多。   他放弃以往招募大批奚人和汉人以及渤海人的策略,转而集中契丹各部,拣选出八万精锐,在虎北口,也就是后世古北口长城这集结。   只待元日过后,冰雪稍小,立刻就要南下与晋军决战。   杜重威在清苑过得很爽,他很少能体会到这种征服者的爽感,这种痛打外族的战斗,非常让人上头。   而此时,受尽了契丹人欺压的各族人,也纷纷送来粮草犒军。   他们以为后晋军是来北伐收复燕云的,一些人还以为朝廷终于出了英主,想起他们这些被割让之民了。   而这些燕云十六州之民起到的最大作用,就是为后晋军队打探契丹人的动向。   可是当一个走草原的行商,兴冲冲地将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在虎北口集中八万大军的消息,报告给杜重威的时候,杜重威当时就变了脸色。   耶律德光这个名字,对于杜重威来说,绝不是一个契丹皇帝这么简单。   作为石敬瑭的妹夫,当年石敬瑭被李从珂逼迫的时候,他也未能幸免。   杜重威跟着石敬瑭一起,日夜担惊受怕,张敬达兵临晋阳城下的时候,他恐惧的差点自杀。   就在他最绝望的关口,耶律德光的契丹兵马,犹如天神般降临,将唐军击退的时候。   当时杜重威都想跪下给耶律德光舔鞋了,那种劫后余生,终于搬走了压在心头巨石的感觉,没经历过的人,是无法想象的。   之后在团柏谷中,耶律德光册封石敬瑭为晋国天子,那画面,不止一次在闪耀在杜重威的脑海中。   好像当年被册封为天子的,是他一样。   所以对于耶律德光,这个他事实上的救命恩人,杜重威产生了一种奇特的亲近感和想要跪舔他的冲动。   此刻听闻他的‘男神’要率八万大军来打他了,杜重威产生的第一个感觉,就是恐惧,他想要赶紧逃跑。   而当他表露出这个想法以后,竟然获得了晋军上下的一致支持。   因为此时,获得了大量财货的士兵和军官,都想要尽快把战利品运回去。   安审琦、符彦卿等人虽然想战,但也明白士兵已经没了战斗欲望,根本打不下去。   ……   公元944年,晋主石重贵听闻晋军大捷,甚至攻入易州和莫州以后,大为惊喜。   他当即把年号从天福改为开运,称今年为开运元年。   可以说,天福和开运这两个年号,真是没有埋没石敬瑭、石重贵这对父子的文化水平。   一个天福指他的位置是天(耶律德光)赐的福气,一个指干翻了契丹人,开了个好运。   也……,也挺通俗直白的。   开运元年,正月十六,上元节刚过,杜重威就急令遂城的安审琦率军南撤。   安审琦也不含糊,反正军心思归,立刻就率军往南。   同时,驻扎在满城的皇甫遇,也收到了杜重威的命令,开始向清苑靠拢。   杜重威准备集合晋军之后,往西南直接去定州的望都,然后在定州深州一带组织防御。   晋军虽然收到命令后,撤退决心下的很快,但因为兵将个个都有财货,反而行动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有些拖拖拉拉的。   安审琦部从遂城南撤到清苑不过六十里地,竟然走了足足三天。   而安审琦到了清苑后,更奇葩的事情发生了。   早就准备撤退的杜重威部,竟然还没有完全做好撤退准备。   众人又在清苑驻扎了一段时间,一直到正月二十六,在决定南撤后的第十天,才从清苑县撤出。   只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有燕云之民通报契丹大军的动向,自然也有人为耶律德光通报他们的行踪。   早在安审琦部从遂城开始撤退的时候,虎北口的契丹八万大军,就已经出动了。   正月二十七,拖拖拉拉的晋军刚走到清苑西南二十里左右的阳城白团卫村,负责遮蔽大军的虎刺勒就惊恐的发现,契丹大军已经追到距离晋军不足二十里的地方了。   杜重威满头冷汗,好在虎刺勒是凉国来的,习惯把哨骑放到十几里外,不然他们就要被辽军打个突袭了。   不幸中的万幸,此时天色渐晚,又有虎刺勒部在外阻击契丹先锋轻骑靠近,今天契丹大军是不敢直接冲来了。   杜重威赶紧让安审琦督军拿出鹿角,插地成寨,生死存亡的关头,晋军也爆发出了巨大的能量。   白团卫村地势较高,又有十余间民房可以作为屏障,晋军将所有的鹿角拿出埋进泥土中,再以绳索环绕,以此阻挡契丹骑兵冲击,一个晚上就修建好了一座简单的行寨。   第二日清晨,劳累大半个晚上的晋军尚在睡梦中,赵延寿与耶律安端率领的先锋就到了。   他们没来打已经建好的行寨,而是去打外围的薛怀让部。   杜重威派薛怀让出村,本来是想趁着契丹兵马没到,去白团卫村边另一处扎营的。   结果被突入的契丹骑兵撞个正着,薛怀让部两千人折损近半,狼狈逃回。   这下就有些麻烦了,因为白团卫村之所以人少,就是因为这村子里面离水源较远。   薛怀让去扎营的地方,就是在一条小溪边,杜重威是想分扎两营保证水源的。   现在薛怀让被击溃,晋军一下就失去了水源的控制权。   果然,击溃薛怀让所部后,耶律安端立刻命令赵延寿率军抢占溪水边,在此扎营。   这耶律安端不愧是耶律阿保机最小的儿子,自幼跟着父兄四处征战,一下就掐住了晋军的命门。   巳时三刻,耶律德光督率七万契丹主力赶到。   此时晋军在白团卫村已经扎营完毕,他们依靠白团卫村这个小山包,四面布下鹿角。   每个路口,皆有弓弩手防备,同时还将总计八千人的骑兵隐藏到了村中。   耶律德光亲自跑到前线观阵,突然他指着西南边一处山口放声大笑。   “晋军主帅是谁?好似无能之辈,竟然不守东南生路。”   这确实是一条生路,白团卫村所在虽然在华北平原,但这里还是有点小山包的,通途大路只有东南这一条,晋军若是想后撤,只能走这里。   如果能守住这个山包,一可保留一条逃命之路,至少是将官和骑兵们是可以跑掉一些。   二是可以吸引契丹军队攻打,与白团卫村城掎角之势,互相支援。   耶律德光当然知道晋军主帅是谁,他这么说,不过是想显摆一下对方愚蠢而已。   耶律安端就很有眼力劲的捧哏道:“当是晋国宗亲杜重威。”   “确是无能之辈!”耶律德光面露鄙视之意,周围契丹兵将都附和着大笑起来,似乎胜局已定。   不过这还真怪不得杜重威,晋军昨日到白团卫村就已经快要天黑了,又忙着插鹿角立寨,哪来的时间去周围侦查地形!   “全军合围,西面齐攻,灭此汉而飨食!”   呃!立flag似乎人类的通病,耶律德光志得意满之下,似乎马上就能将后晋军消灭,但实际上战斗的进程是这样的。   耶律德光立下了flag。   契丹军队攻了上去。   契丹军队打出了GG。   晋军反扑出来了。   契丹军拼死才把他们赶了回去。   这一战,断断续续从巳时末(上午十一点),打到了申时末,(下午五点)。   契丹军队一共发起了十一次攻击,然后都被晋军给赶了出来。   其中契丹骑兵下马之后,虽然也身着铁甲,但并不比晋军强多少。   晋军封锁路口,先以弓弩杀伤,然后把契丹人放进村寨,利用狭窄的通道限制契丹的人数优势,最后把契丹人赶出去。   而往往契丹人被赶出去后,晋军还要用藏在村寨中的骑兵反击一下,每次都能打的耶律德光阵前一阵骚乱。   而辽军也尝试用具装甲骑冲锋,但面对晋军的大量鹿角和弩箭,具装甲骑也不是很好用。   见此情况,还是耶律屋质稳妥,他赶紧跑过来对耶律德光说道。   “晋军已入死地,彼辈并非弱兵,决死反抗下,甚难攻陷。   臣的游骑抓住了村中居民,得知此白团卫村中并无水井,如今我四面合围,何不困住晋军,等彼等耐不住渴,自己出来求死。”   耶律德光一听也有道理,于是契丹军队停止了进攻,开始在白团卫村四周扎营,准备长期围困。   他们模仿晋军,在己方营寨周围和路口插满鹿角,阻挡晋军骑兵冲击。   这下轮到晋军心慌了,稳住阵脚后,晋军也发现自己陷入了死地。   一番商议治下,决定由安审琦亲自督万余步骑,前去控制东南边的出口,然后依山下寨。   若是白团卫村不能守,至少也能给有马的将官和骑兵,提供一条逃生的通道。   不过晋军也高看了自己,安审琦一万步骑才出白团卫村,契丹人就点起两万余铁骑拦截了过来。   安审琦只能督军在白团卫村外结阵相抗,但终是寡不敌众,最后在皇甫遇和药元福的接应下,狼狈退了回来。   这一战,安审琦损兵三千余,特别是所部骑兵更是损失惨重,晋军遭受重创,也不敢再说出村去战斗了。   战事至此,进入了一场难熬的阶段,晋军在白团卫村中,承受着全军覆没的压力,内心煎熬的不行。   契丹兵马在外,承受着风雪的吹打,连耶律德光都被冻得发抖,更别提下面的兵将了。   这就是一场耐心的比拼,只不过,时间是站在契丹人一边的。   ……   二月初五,契丹军围白团卫村已经八天了。   而对于晋军极为不利的是,已经三天没有下雪。   原本晋军依靠天降大雪,还能勉强获得水源,但是现在,三天不下雪,晋军的饮水,就遭遇了极大的困难。   白团卫村并不大,可晋军有接近四万人,还有一万多头骡马。   这么多人畜需要的饮水,是非常多的。   渴的没办法的晋军一边往下挖掘,收集泥水解渴,一边杀马骡饮血解渴。   可是骡马之血,腥臊难喝不说,杀一匹就少一匹,也不可能供应全军,眼看着,就走上了绝路。   摆在晋军面前的,似乎就只剩下了拼死一搏一条路。   但是上次安审琦率军出阵的情况大家都看到了,契丹人集结所有精锐前来,旷野决战,他们根本讨不了好。   这该怎么办呢? ###第四百六十六章 还特么驾车呢?我骆驼呢?   公元944年,后晋开运元年,二月初六,白团卫村的围困还是在继续。   只是停了三天的大雪,竟然又稀稀拉拉的下了起来,白团卫村的晋军,又小小的续了一波命。   不得不说,此时五代武人,残害百姓、蛮横不讲理的多,忍耐力和意志力,也是真的强。   八天时间,他们靠收集雨雪,挖掘泥水,杀骡马等办法解渴,硬是抗住了。   这给了围困他们的契丹国主耶律德光极大的精神压力,因为晋军的粮食,是够吃的,只是缺水。   虽然他心里明白,晋军应该是撑不了多久了,但又怕晋军真的撑了下去。   因为雨雪不但会给晋军一点点的水源续命,更因为契丹兵马是在野外扎营的。   这呼呼北风夹杂着雨雪,可不是那么好受的,万一雪大了不得不撤围,那就全得前功尽弃了。   想来想去,耶律德光准备劝降。   不过,他又忘记了十日前,自己曾说过的‘豪言壮语。’   当时耶律德光坐在他的黄罗伞盖下,于车中豪言,‘汉军尽来,只有此耳,今日并可生擒,然后平定天下。’   此言一出,晋军诸将都觉得受到了侮辱,皇甫遇还以铁骑直冲到耶律德光阵前大骂来着。   不过嘛,当耶律德光的劝降信被契丹骑兵射到白团卫村中时,还是引起了一阵骚动。   因为耶律德光估计错了,晋军不但缺水,还缺柴火。   他们遇到了当年李彝殷一样的困境,粮食足够,但是煮饭的柴火不够,除非他们愿意拆除拒马。   所以,有些军将觉得,投降总比渴死,饿死强。   这个时候,就是符彦卿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他指着村外耀武扬威的契丹兵马说道:“今辽军倍于我等,契丹主此刻劝降,不过是施舍而已。   我等自戚城起,杀契丹兵马数万,满城、清苑、遂城又杀契丹各部豪酋兵民五千余人,此等深仇大恨,就凭一施舍岂能活?   今日契丹主不杀我等,他日契丹勋臣难道不会要了你我之命?屈膝之后,如何保住家人、富贵?”   这些晋军兵将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们攻入契丹之后,那可一点也没手软。   克清苑,杀契丹豪酋首领默埒相公,并蕃汉兵士二千人。   取满城,获契丹酋长没剌及其兵二千人,一并杀死。   收复遂城县,其守城契丹留六十三人首领外,余众千余人并处斩。   这可不是燕云十六州的汉人,而是契丹人派去控制地方的部落豪酋,结果被晋军一股脑全杀了,这仇可不小。   皇甫遇则极为愤怒,他站出来掷地有声的大吼道:“契丹屡次南侵,杀我河北、河东多少同袍?   天子更以金帛粮米赐我等,大丈夫深受国恩,岂能一遇危险就卑躬屈膝?”   “与其卑躬屈膝,曷若以身殉国。”素来忠勇的王周也呐喊了起来,在他看来,投降契丹人,还不如以身殉国。   同时帐中诸将也开始鼓噪,纷纷表示不愿投降,就连杜重威也不愿意。   符彦卿的话是没错的,这样施舍的活路,并不是活路。   最后安审琦出来,安抚住众人的情绪,“今身陷绝地,恐难走脱,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杜重威闻言大喜,赶紧走上前来问道,“国瑞公有何良策?还请说来。”   安审琦脸上露出了苦涩之意,“哪有什么良策?只不过如今我等尚有万余骡马,若是能拿出收集的雪水,饱饮一顿。   待恢复生机,我等趁契丹兵马不备,趁夜冲出,再让人于西南谷口阻击,或可走脱。”   果然不是什么良策,安审琦的办法无非就是抛下这里两万步兵,只带一万骑兵趁夜突围。   杜重威却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这里的将领都不缺马,大家都能走掉,至于步兵,那就确实没办法了。   他正要下令拿出备用的雪水,却听得外面人声鼎沸,原来是契丹人又来进攻了。   皇甫遇心里憋闷,撞出房去大吼,“北虏欺人太甚,天还未亮就要来争斗,看某家出去冲杀!”   不过,等到众将出门,立刻就呆住了。   原来并不是人声鼎沸,而是有狂风自东北吹来,力道绝大,扬起尘土遮天蔽日,寒风呼嚎如同百鬼夜哭,白团卫村四周的树木都被吹翻了不少。   村外,一些营帐被连跟拔起,吹得契丹人的锅碗瓢盆,衣服被褥满天飞,刚才的喧哗,应该就是因为这个。   众将站在村口,只觉得眼睛都睁不开,卷起的沙石打的脸上生疼。   本来还是朝阳初升的天,刹那间就黑了下去,周围黑雾蒙蒙的一片。   “不好!此风正吹向我等,利于北虏,他们要来进攻了!”虎刺勒心头一跳,猛然大喊了起来。   众将也是心头一跳,这狂风从东北而来,遮天蔽日,直吹晋军颜面。   如此不但弓弩手无法瞄准,箭矢力道也会大大折扣,契丹人的箭矢则会借风势而来,根本无法抵挡。   虎刺勒简直就是一语成谶,耶律德光虽然被吹的连黄罗盖伞都无法打开,但是却心头大喜。   他亲自转身逆着狂风吹来的方向一试,别说作战了,他连眼睛都睁不开。   “此风乃天助我也,令诸军拔起鹿角,分路并进,趁风势掩杀之,定能破敌!”狂喜的耶律德光对左右说道。   “可先令军士放火扬尘,以助军势,等晋军彻底无法应对,方可进攻。”耶律屋质适时的进言。   于是耶律德光立刻命令赵延寿,让他组织军士背对东北风,将地面的尘土扬起,再堆放引火之物,浇上桐油等点燃。   一时间,火借风势,将燃烧的树枝、麻布等全部吹到了白团卫村中,惊得晋军士兵和骡马惊恐不已,加上扬起的尘土铺天盖地,处境更加不妙。   这一下,谁都看出极为不妙,恐怕下一秒契丹铁骑就要冲进来了。   别说将领,一些火长级的军校甚至士兵都跑到了杜重威的房间外大声疾呼:“招讨使何不用军?而令士卒虚死!”   众将也都脸色凝重的看着杜重威,让他拿主意。   到了此刻,怂逼的性格,又爬上了杜重威的心头,他竟然对众人说。   “此刻风势最大,晦暗一片,不如等风势稍小,再做打算?”   众将尽皆愕然,等到风势小了,恐怕契丹人的刀都架到脖子上了吧?   马步督监李守贞纵身跳上杜重威身前的土墙,大声喊道:“彼众我寡,黑风之内,莫测多少,若俟风止,我辈无噍类矣。   不如此刻引兵出阵,安太师与皇甫太傅引精骑猛冲契丹主所在,某家引步兵随后,出其不意,惟力斗者胜。”   噍音同叫,是指张嘴吃东西,噍类指代可以张嘴吃东西的生物,无噍类,就是不能吃东西,自然也就是死翘翘了。   这是皇甫遇第一次对李守贞看顺眼了,他看着安审琦和符彦卿大声说道。   “此风虽然吹向我等,但也掩护了我等,此刻骤然杀出,料想契丹主也没有预料到,或可大胜!”   皇甫遇说罢,李守贞大吼一声,“诸君请齐出击贼!”   众将立刻应允,压根就没管后面的杜重威,他们迅速拟定了出击方案。   马步左厢排阵使符彦卿,先集合好了军队,遂率三千铁骑第一个从西面冲了出去。   其余骑将如安审琦、张彦泽、皇甫遇、药元福、虎刺勒、王周等相继领兵杀出。   白团卫村中的晋军八千余铁骑,几乎是一个不拉的冲入了黑风之中,他们凭借大致印象,向耶律德光的位置杀了过去。   此刻,耶律德光见扬尘已经将晋军守卫在村北的士兵都赶进了村,于是等不及的他,命令除了铁鹞军之外的所有骑兵都下马,拔出鹿角,顺着风势掩杀过去。   契丹阵前,特别是耶律德光身前,也是有鹿角的,毕竟晋军也有近万骑兵,冲杀起来威力也挺大,耶律德光也还是防了一手的。   但是此刻,既然是他要主动进攻,而且是让身边的禁卫铁骑也一起上,那自然要搬开鹿角了。   不辨天日的狂风之中,契丹铁鸽、铁鹰和铁鹘等重骑兵们刚刚下马穿上甲胄,搬开鹿角,就听得呜呜叫的狂风中,有马蹄阵阵传来。   一众契丹军官左看右看,连耶律德光也在仔细分辨,不知道是哪里的骑兵出动了?   突然间,一个手持长刀的骑兵手指右面,“夷离堇,马蹄声似乎是从右面传来的。”   这是耶律屋质自属部落的骑兵,平日里最是机警。   耶律屋质从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密集的马蹄声和兵刃相交的声音,似乎正是从这里传来的。   耶律屋质脸色陡然大变,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结果,还没来得及去跟耶律德光报告,一匹黄褐色的战马从滚滚风沙中,突然出现了!   就仿佛是鬼怪一般,从地狱中凭空出现的一样。   符彦卿一马当先,他凭借强横的记忆力,准确的找到了耶律德光所在的位置,虽然风沙让他不得不眯起眼睛,视线也只有眼前的几步。   他一路而来,不知道与多少契丹兵马擦肩而过,在他都快绝望的时候,符彦卿远远看见了耶律德光的大纛。   这帝王大纛,是用两人才能合抱的大木制作,所以哪怕就是在狂风之中,也没有放倒,反而在这风沙之中极为显眼。   符彦卿一槊就把他眼前拿着长刀的甲士给放倒了,他的槊锋尾部有一个铁环样的结构,挥舞的时候,可以当成铁锤来用。   这一下力道是如此的大,直接将这个甲士,打的飞扑了出去。   就在符彦卿现身后,近万晋军骑兵,接二连三的现身了,他们全部拿着利于格斗的马槊、长枪和马刀,没有一个用弓箭,因为用不着。   而在他们前面,是数以千计的契丹甲士,可怜的家伙们,他们原本是马上的骁锐,但是此刻由于正准备出发,全都下马了。   而且战马基本都不在身边,很多人甚至手中只有用来到白团卫村中近身搏杀的长刀,还没有结成阵型,哪是晋军骑兵的对手。   几乎只在一瞬间,他们就被冲破了防线,无数契丹人中的精锐武士,就这么轻易的被打翻在了地上。   晋军则顺着他们搬开的鹿角,踏着他们的尸体,直接往耶律德光冲去。   此时,耶律德光也刚穿上甲胄,准备亲自上前鼓舞士兵,见晋军骑兵飞扑而来,已然吓得面无人色。   耶律屋质就在耶律德光身边,眼看皇帝已然吓破了胆,他赶紧接过了指挥权。   咚咚的巨型战鼓敲响,呜呜的牛号角声也吹响,耶律屋质让耶律德光身边的士兵开始大声鼓噪,将情况传递到外边去。   他同时命令下马的诸军全力阻拦,掩护唯一还在护卫耶律德光,马儿还在身边的铁鹞军披甲。   鼓声与号角声穿透了风沙,白团卫村周围的契丹兵马都大惊失色。   因为这么密集的鼓声和号角声一起响,是代表着皇帝遇到了危险。   这一下扬尘放火的也不敢再放了,左右各军,不约而同的朝耶律德光所在拼命赶去。   事情已经赶到了最后关头,一直留守在村中的李守贞竖起一杆红色大旗,命令村中的一万余步兵随他杀出去,朝着鼓声最密集的地方冲去。   作为一国帝王,耶律德光的安保,其实还是挺严格的。   比如从符彦卿他们现身的这里,想要冲到耶律德光跟前,还是有上百步的距离。   而在耶律屋质的安排下,无数契丹甲士不要命的冲了过来,拼命阻挡晋军脚步。   这些乱糟糟冲过来的契丹甲士,对晋军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但是极大的影响了符彦卿等人的速度。   药元福更是一个不慎,被契丹人杀死了战马,只能下马步战。   而契丹人的最后一道防线,就在眼前,身穿耀眼扎甲的甲士组成了一道密集的长枪阵,在他们身后,数百右皮室铁鹞军已经快披甲完毕。   要是让这几百上千人披甲完成,再猛冲出来,辅以周围漫山遍野的甲士,晋军就不可能再冲到耶律德光身前了。   危机之中,符彦卿、皇甫遇、虎广三人不避长枪,驱马从契丹的长枪阵中,飞身突入。   好在风沙很大,战马根本没太看清,就直接冲了进去。   晋军可是来了近万骑兵,哪怕跟在他们身后的只有两三千,一旦冲了进去,步兵也就挡不住了。   晋军骑兵如同下饺子般的往下掉的同时,辽军这些穿着闪亮扎甲的甲士损失更是惨重。   终于,他们扛不住一波又一波的冲击,死伤过半后就溃退了下去。   此时在外面,李守贞督率的两万晋军,卡住了其余辽军去救援耶律德光的路,闻着鼓声而来的契丹兵马,发了疯了开始猛攻李守贞部。   晋军排出圆形阵,堵着缺口不让,契丹兵马心中惶急,俱以死相搏。   李守贞与先锋都指挥使薛怀让都亲自上阵,薛怀让一连折了两跟长枪,砍断两把长刀,也死不退让,惨烈程度,一瞬间都到达了顶峰。   现在的关键一点,就看符彦卿等能否击垮最后护卫耶律德光的铁鹞军了。   铁鹞军在契丹的皮室军中,都要算是绝对的精锐,他们护卫着耶律德光与大纛,当先就飞来了着甲完毕的百余骑。   这些契丹铁骑,是真有本事的,他们入墙而进,先将手中的马槊高高举起,随后同时朝下猛砸。   一个猛冲,就晋军的前锋给打凹了进去,冲在最前面的虎广都被打的头破血流生死不知。   突击完毕,铁鹞军骑兵勒马而退,准备进行下一次冲击。   “事急矣!某顶住北虏铁骑,你们趁风突进,贴身猛砍!”关键时刻,皇甫遇站了出来。   其实此刻,经过长途的冲锋,符彦卿、皇甫遇身边还能听到他们号令的骑兵,已经不多了。   商议间,契丹骑兵又再次冲击了过来,而且另外的几百骑,也要披甲完成了。   危急时刻,符彦卿手持大斧,带着数百他还能指挥的骑兵,趁着飞沙走石的掩护,直接突入到了铁鹞军骑兵整队的地方,然后掏出大斧铁锤,猛冲过去就开始砍锤战马的腿。   没错,就是砍锤战马的腿,这铁鹞军人马俱甲,加上战马自身,总共有近千斤的重量。   这别说马腿被砍断,就是被推到,都不容易站起来。   符彦卿就是看出了这个弱点,他们冲入铁鹞军近前后,一顿猛砍乱砸,铁鹞军顿时大乱,大量的战马倒地再把甲士给压在了下面,完全无法起身。   皇甫遇和虎刺勒借势猛冲了过来,直接就把铁鹞军完全打散。   耶律屋质长叹一声,眼看完全无法挽回局面了,他猛冲上去,拉着耶律德光,就要让他踩着自己的身体,爬上马背。   这匹战马,是昔年耶律德光与凉国天王张昭会盟时,其赠送的汗血宝马,速度极快,应该可以脱离战场。   耶律德光眼泪都下来了,他的铁鹞军,铁鹘军,可都是皮室军的精锐啊!就这么大量折损在了此处。   不过,耶律德光还没上马,身边的贴身护卫亲将,祗侯郎君萧干了就扑了过来。   “陛下天马,汉儿都识得,此时风沙蔽天,万一不慎闯到其他处,岂不是自投罗网?臣请驾陛下天马往东,吸引汉军。”   这时候,奚王拽剌也跑上前来,抓住耶律德光的袖子说道:“臣有一车,架以骏马两匹,还有百余护卫能调动,足可护卫陛下。”   奚人最擅长的就是造车,他们的马车也确实精良。   耶律德光大为感动,果然还是忠臣多啊!   当下也无暇多说,身边近侍帮他脱下甲胄,随着奚王拽剌去也。   萧干则骑上了耶律德光的汉血马,朝东飞奔而出。   这时候,杀红眼的虎刺勒看见一匹身材高长的马儿,从远处一闪而过。   当即就想到了这应该是张昭曾经送给耶律德光的那匹,他立刻手指远处,大声吼道:“契丹国主跑了!”   众人一听,血液沸腾,这可是契丹皇帝啊!要是抓住了他,不得来个就地封王?   安审琦上一秒还在砍敌军的马腿,下一秒就看见身边的同袍,如同出笼的野狗一般,朝东面狂追而去。   他心里动了一下,也想追过去,但是众人转眼间就不见了踪迹。   而且他这会也反应过来了,不应该去追契丹皇帝,而是应该推到契丹人的大纛。   ‘轰隆!’   一声巨响传来,哪怕就是在风沙颇大,喊杀声震天的战场上,这一声巨响都十分的明显,因为所有人都关注这远处的大纛。   上一秒还在奋力拼杀的契丹兵将眼见大纛倒地,顿时直接就崩溃了。   他们再也提不起力气与晋军搏杀,因为这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此时,狂风也渐渐的小了下来,三万晋军在七八万契丹兵马阵中来回冲杀。   契丹军则全军大溃,势若山崩,数万人哭嚎着往白团卫村以北逃去。   有些人甚至边跑,边脱下身上的甲胄,丢掉兵刃。   地上光是契丹皮室铁鹘、铁鸽、铁鹰等军丢弃的马匹、铠甲、军仗就多不胜数。   晋军步骑并进,追着辽军猛打,双方来回纠缠死斗,晋军逐辽军十余里,辽军尸横遍野,一直追击到了白团卫村以北的濡水边。   这是一条后世已经消失的河流,水量不大,但是河道很窄,因而水比较深。   契丹人走投无路,只能在耶律屋质、耶律安端等人的率领下,拼死反抗。   不过此时,晋军步骑完整,大部分已经披甲,阵型也未散乱。   晋军先以弓弩攒射,再以铁骑冲击,然后以步军重甲持长枪挤压,使契丹人彻底保持不住阵型后,再以铁骑冲锋。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辽军终于总崩溃了,耶律安端杀十数人而不能止,连皮室军都丢掉了手中的武器,毫无战心。   此后晋军步兵再持长枪上前,辽军哭喊声中全军崩溃,只能往濡水中跳去,人马甚多,延绵数里,几乎把河道都给塞满了。   晋军箭如雨下,不知道多少契丹士兵沉入水底,河水都猛地转红。   不过,晋军的追击也就止于此地了。   他们在白团卫村被围八日,又饥又渴,特别是渴,等到濡水边,人还能忍住,但牲畜已经无法驱使了。   数千匹骡马不顾河水变红,全在低头狂饮,连鞭打都不能让它们起身。   眼看牲畜如此,晋军士兵也耐不住了,大量士兵放下刀枪,不顾契丹人还在水中挣扎,也跑到河边喝起了水。   杜重威眼见如此,心里就起了小九九。   契丹人今日如此大败,称得上是势穷力蹙,而且没见契丹主踪迹,据说已经骑天马跑了。   若是自己此时留一手,契丹主知道后,定然会感恩于他。   而且此次大战,他并无多大功劳,都是麾下将士自主拼杀所得,继续追杀,万一有失,岂不要连累他。   于是杜重威指着在河边狂饮的士兵和战马对众人说道:“逢贼幸不死,更索衣囊邪?”   也就是说,遭遇盗贼,侥幸保住了性命,更得了大胜,还奢求什么呢?   “人马渴甚,今得水饮之,皆足重,难以追寇,不若全军而还。”   李守贞此时也支持了杜重威,因为确实晋军又渴又饿,而且他也认为契丹国主耶律德光早就跑远了,不如胜利还师。   随着主帅的表态,晋军势若猛虎的那股气势,一下就泄了。   本来这一路来契丹兵将,就丢弃了无数的马匹和甲胄和金银,惹人馋。   一听不用追击,士兵们一哄而散,纷纷大笑着饮水的饮水,抢夺马匹的抢夺马匹。   至于甲胄,那更是动人心,连一些将领都放手让身边的牙兵去抢夺铁甲了。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契丹国主耶律德光,实际上就混在这群撤退的兵将中。   ……   众人还在争抢战利品,只听得一阵马蹄声传来,虎刺勒手里提着一个血糊糊的人,从远处飞奔而至,身后还跟着药元福、符彦卿等人。   “契丹兵将过河多久了?”   李守贞不以为意,笑着问道,“不过一盏茶时间而已,虎翁去了何处?可捉到契丹皇帝?”   众将一阵大笑,都为此战得胜,欢欣不已。   虎刺勒却急吼吼的把手中血糊糊人往地上一扔,口水都喷到李守贞脸上了。   “这就是那个骑着天马的人,不过是个辽国宗室,并非契丹国主,契丹国主,很可能就混在刚才的乱军中跑了!”   雾草!   众人一听,仿佛被雷殛了一样,他们都以为虎刺勒和符彦卿是去追耶律德光了,因此都没想过契丹国主就混在刚才的乱军中,他们都被骗了。   李守贞嗷的一声大叫,牵了一匹马,噗通一声就往濡水里面跳去。   瞬间,河边数十晋军将校带着牙兵们,也哇哇叫着往河对岸追去。   ……   耶律德光觉得屁股有点疼,刚才那奚车让奚王拽剌赶得都快飞起来了,耶律德光死命抓住扶手,才没被给颠飞出去。   不过还好,只跑了十余里,路程就结束了,因为来到了濡水河边。   车肯定是不能过河的,这也太明显了,耶律德光更怕被发现不对,硬是没想人扶,自己凫水过河。   好在他这些年南征北战,虽然武力值可能不算很高,但至少身体锻炼的不错,没有冻僵在二月间的河水中。   只不过,他现在的坐骑有点糟糕,因为战马要过水的原因,马鞍、马镫统统没有了,完全就是一匹裸马。   好家伙,随着这裸马的一顿疾跑,耶律德光在马背上简直就是在练杂技,战马的起伏中,他的身体也随之也在空中飞舞。   每一次没有协调好步骤的落下,耶律德光都能感觉到,战马臀部强有力的肌肉和骨头,狠狠的撞击在了他湿漉漉的屁股上。   我大契丹皇帝都差点哭出声了。   好疼!跟特么打板子一样!   “虏酋休走!虏酋休走!”   身后传来了震天的狂呼,耶律德光回头一看,只见后面来了好多追兵,已经在一百多步外。   遭了!汉军追来了,自己胯下的是一般军马,定然跑不过追兵的宝马。   霎时间,听闻追兵到了,身边的侍卫们,立刻过来将耶律德光夹住保护,还留了十余骑去拦截。   去你妈的!   耶律德光看着身边一脸忠心的侍卫,眼泪直差往外冒。   这可不是感动的,而是气的!   蠢猪啊!这里逃跑的,起码有数千人,晋军根本不知道谁是皇帝,隔着这么远大喊,就是来确定目标的。   果然,一看众多骑兵开始护卫,追的最近的汉军骑兵,顿时就兴奋了,欢呼声几百步外就听得见。   “虏酋在此!虏酋在此!”   “护驾!护驾!”耶律德光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他大声的嚎叫着,指挥身边的骑兵过去拦截。   也还有许多契丹兵将听到了皇帝的喊声,也赶紧过来护卫。   他们刚才也不知道这就是皇帝,毕竟大家都是一身单衣。   耶律德光此刻也顾不得屁股上的剧痛,他咬紧牙关,紧紧夹着马腹,把速度提到了最快。   虎刺勒眼睛都红了,这要是抓不住耶律德光,他就亏大了啊!   他可是亲眼看着儿子虎广被耶律德光的铁鹞军给打下马的,说不好战死了都。   一定要抓到虏酋,为儿子报仇!   一波又一波的契丹兵将冲了过来,他们甚至连兵器都没有,纯粹就是以血肉之躯来阻挡。   虎刺勒挥动马刀,一个又一个,不知道砍杀了多少人,直到眼前一空。   他目光如隼,看见了远处那个被十几个骑兵护卫的身影,那就是虏酋。   药元福也追了上来,二人眼中冒出了狂喜的光芒。   他们马快,应该是可以追上的,二人更抽出马弓,开始在马上夹紧马腹,箭矢不断朝前飞去。   耶律德光心里越来越恐惧,他觉得自己这次,搞不好真的就要交待了。   被自己舔狗的舔狗俘虏,这也太丢人了。   呜呜呜呜!某是大辽皇帝,某是昇天皇帝的次子,某不会死在这里的。   心里的哭嚎还未结束,耶律德光突然觉得天旋地转,在身边人惊恐的尖叫中,他感觉自己直接飞了起来。   原来,他的战马已经力竭,一脚踏空下,就把他摔了出去。   “吾命休矣!”   中国历史上三大战神皇帝之一。   赵二哥的哲学兄弟。   绰罗斯·祁镇的时空之友。   我大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终于哭出了声。   哭叫声中,他滴溜溜的顺着一个山坡滚了下去,满嘴的草腥味与泥腥味撞入了他的口中。   不过,额头都摔出了血包的耶律德光,终是遇到了他宿命中的恩人。   一头双峰橐驼,它高大英俊,黄褐色的毛发,闪烁着健壮的光芒,正在不那么悠闲的吃草。   按说,河北之地的是没有橐驼的,只有行商们才有。   而且橐驼可是行商的宝贝,一般不会散落在野外。   但这匹橐驼,就是那么命中注定般的出现在了契丹皇帝眼前。   耶律德光飞步上前,三两下扔掉了橐驼背上的货物,怕不得有二百斤。橐驼正在费力吃草,陡然觉得身上一轻,顿时就对眼前这人,有些喜欢了起来。   这个人类能处!他不让我背那么重的货物。   一人一驼,四目相对,仿佛多年的知己般。   耶律德光翻身上驼,湿漉漉的屁股,一接触到并不柔软的驼毛,他瞬间就畅快了起来。   一种从未有奇异感受,在契丹皇帝的心间升起。   橐驼扬起四蹄,迎着日头,跑得飞快,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了它倒腾飞快的四蹄。   耶律德光一路看见了许多城池,遂城、易州、妫州,甚至他仿佛还看见了幽州的城墙。   但他就不想停下,这种人驼合一的感觉,让他沉醉了。   突然间,一首奇怪的BGM突然响起。   ‘这是飞翔的感觉!这是自由的感觉!’ ###第四百六十七章 狂奔七百里   就在义兄耶律德光差点被推倒的时候,身在兰州的张天王,才是确确实实被推倒了。   一个来自北国的火辣佳丽,双腿犹如纠缠大树的藤蔓一般,张天王不过喝了一点点小酒,就被她按倒在了华丽的大床上。   塞外民族的美色果然别有一番风味,虽然常年骑马,导致长了一个肥硕的臀部,双腿也稍微有点罗圈。   但是腿部肌肉极为发达,缠住腰部时候,有一种无法逃脱的奇特又炽热的感受。   张天王舒服眯着眼睛,把双手交叉枕到后脑,任由耶律阿不里像一只白糯的仓鼠般,在他身上左右探索,上上下下。   不过,终究是十六岁的少女,耶律小仓鼠不一会就没了力气。   她嘟着粉嫩的嘴唇,水汪汪眼睛幽怨的看着张昭。   “叔父倒是真会享受,奴也想躺着。”   张昭哈哈一笑,抚摸着耶律阿不里绸缎般的长发,思绪却早就飘到河北战场上去了。   不知道他那位义兄有没有如历史上那样,化身成为骆驼战神。   张昭现在内心特别矛盾,一方面他并不希望耶律德光败得太惨。   如果败得太惨,被打的不敢下中原,那张昭的计划就要做大改。   但,要是耶律德光如历史上一样还是能灭亡后晋的话,中原之民在已经遭遇水、旱、蝗和苛政四大灾害以后,又要遭受契丹人的兵灾,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你兄长在中原过得如何?要不要把他接到河西来?”张昭拥着耶律阿不里,心里却开始了盘算。   这耶律阮本来应该在耶律倍死后,被后晋送回契丹,结果不知道什么原因,只回去了耶律牙里果,耶律阮没回去。   如果这之后历史未被改变,耶律德光还是入了中原,然后病死的话。   耶律阿不里的兄长耶律阮,其实是最合适的辽国皇帝人选了。   因为断腕太后述律平和阿保机三子,莽夫耶律李胡母子两人,手段太过酷烈了,因此大部分契丹贵族都害怕他们母子掌权。   没有耶律阮的话,搞不好契丹可能会自己起内乱。   而且,就算是耶律李胡掌权,那倒是还好了,以这位残忍酷烈、头脑简单的性格,要比耶律阮好对付的多。   耶律李胡简直就是满清莽古尔泰的祖宗版,就算是昔年的后金,假如不是黄台吉继位,而是莽古尔泰的话,说不定都被明朝给平定了,更别提现在的契丹。   耶律阿不里笑嘻嘻的眨了眨眼睛,“叔父是要与我二叔在草原上争雄吗?   那样的话,我兄长倒是个不错的棋子。祖母手段酷烈,契丹国内可是好多人怀念我父亲的。”   好吧!张昭叹了口气,一个白羊儿般的少女趴在他身上叫他叔父,然后商量着用她兄长为棋子,去对付叔父与祖母。   这画面,张昭从心里觉得挺违和的。   不过,他还不知道,历史上耶律阿不里最后被他兄长,辽世宗耶律阮嫁给了萧翰,而萧翰是耶律德光的小舅子。   也就是说,耶律阿不里最后嫁给了他二叔的小舅子,他的堂舅。   嗯,这算起来他也差不多,这小妮子注定不是跟叔父一起滚床单,就是嫁给堂舅。   ……   辽国,西京道,奉圣州,燕子城西北,鸳鸯泊边,一匹高大的橐驼正在休闲的吃东西。   它的现在吃的可不是草,而是用盐水煮熟的黑豆。   一群身着艳丽服饰的少女,正把鲜花不断往橐驼身上插,将它装扮的美美的。   更还有一个大巫师拿着兽骨权杖,在橐驼面前又唱又跳,这是巫师在乞求腾格里保佑这匹尊贵的橐驼。   之所以一匹橐驼这么被人尊敬,那是因为它救了大契丹皇帝的命!   燕子城就是后世河北张家口市的张北县,鸳鸯泊则是张北县西北,那个已经干涸的安固里淖。   耶律德光骑上橐驼,一口气从保定附近,跑到了张家口以北的张北县才停下来,足足有七百五十多里。   凭借着橐驼超强耐力,耶律德光甩掉了所有的追兵不说,还把自己的侍卫也给甩掉了。   他飚到威州,也就是北京周口店附近的时候,虎刺勒和药元福才刚过易水。   他们连耶律德光的骆驼屁股都看不见,就是这么豪横!   厉不厉害你光哥?   不过,实际上当时耶律德光已经安全了,因为虎刺勒等人过了易水就不敢再追。   但他还是没停下,只是在奉圣州(涿鹿)外,等了一下他的贴身侍卫后,继续选择了北上到鸳鸯泊。   因为在这里游牧的部族,是他的发妻靖安皇后萧温的母族。   到了皇后萧温母族后,耶律德光立刻收揽了数千骑兵,这才在鸳鸯泊竖立起皇帝的大纛,并向四方派出信使,让他们到鸳鸯泊来参拜。   之所以这么小心翼翼的,这是由契丹国内的政治形势决定了的。   这契丹皇帝的危险性,实际上和此时五代中原天子的危险性,是差不多的。   一个吃了如此败仗的中原天子,大概率是要完蛋的。   契丹皇帝也差不多。   所以耶律德光这时谁也不能相信,连母亲述律平都不能相信。   因为述律平最宠爱的儿子,可不是他耶律德光,而是三儿子耶律李胡。   所以耶律德光唯一能信任的,就是发妻萧温的母族,因为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萧温的儿子耶律述律和耶律罨撒葛,是耶律德光正牌继承人。   要是耶律德光这时候没了,耶律述律与耶律罨撒葛肯定控制不住形势,大概率就会是耶律李胡继位,那萧温的母族,想要保住目前的富贵就困难了。   十日后,契丹败兵陆续返回,各部首领也亲自带着亲卫,到达了鸳鸯泊边,参拜耶律德光。   眼见各部首领和将领只带着亲卫来,而不是带着大军来,耶律德光心里的大石头,这时才放下来。   但心情一松,耶律德光马上就想起了这场战败带来的损失。   惨!太惨!太惨了!   契丹大军八万人围攻白团卫村,被晋军击败后,晋军追逐到濡水边。   杀的契丹军血流成河,濡水都被尸体堵塞,晋军斩首三千余而还。   这导致辽军丢失了六成的甲胄兵器和四成的战马。   左右皮室军两万四千人,光战死的就有三千多。   两万人的属珊军,直接没了六千余。   其余部族军,总计伤亡也在万人以上。   八万大军,战死、失踪高达两万人,成功逃回来还能集合起来的只有三万余人,其余两万多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集合起来。   契丹自阿保机时期积累的甲械,丢失了快一半,精锐的宫帐军,也就是左右皮室军和属珊军没了四分之一。   可以说,自此一战之后,契丹人已经暂时失去了南下的能力,不管是甲械还是兵力,都开始不足。   更重要的是,契丹南下,两战皆北,一次败的比一次惨,这次加上前一次的话,总共战死兵马超过了五万。   对于契丹这样并不非常稳固的草原政权来说,中原此时,都不需要什么汉武唐宗这样的明主,有东汉明帝和唐宣宗这种水平的,契丹灭国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不!只要换成李嗣源和石敬瑭这对翁婿随便一个人在,契丹人都得去辽东的树林子里面过活。   但是契丹人命不该绝,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治国才能,可能连宋徽宗都比不上的晋出帝石重贵。   只是想到这些损失,耶律德光连抹脖子的心情都有了。   他恶狠狠的看着赶来参拜的勋臣豪酋,让人把他们拉倒鸳鸯泊边,一人三十棍子。   一时间,这些在辽国尊贵无比的大人物们,一个个被打的皮开肉绽,嗷嗷哭叫,连耶律德光的叔叔耶律安端都不能免。   不过,这看似是耶律德光在发泄怒气,但实际上是在搞PUA。   现在是我大辽太宗最虚弱的时候,必须要用以往的权威,用打屁股的方式,唤起这些人心中,对于以往那个耶律德光的畏惧。   ……   二月底,晋军班师回朝,到达了黄河边的澶州。   病中的石重贵以长子石延煦和宗正石光赞为天使,到黄河边贺诸将士大功。   此刻,到达黄河边的晋军士气如虹,他们用驴车、骡车等载契丹兵将首级三千余而还,其中光是辽国三品以上高官就有数十位。   还有千余俘虏,用绳索捆绑,一路游街。   安审琦等汇总得知,晋军夺契丹铁甲二千二百领,皮甲上万,良马七千余匹,斩杀数千,溺毙、重伤而死者不可胜算,最少也有近万。   晋军本身阵亡四千余,伤万余,可谓是一场空前大胜。   而且晋军的折损,还是由于初期薛怀让和安审琦被击败损失的,风起之后,伤亡不过数百。   石延煦当即传石重贵旨意,大封诸将,连虎刺勒这种被石重贵有所防备的凉国来人,都得到了徐州武宁军节度使的职位,立刻外放方镇。   黄河边,晋军上下极为欢喜,山呼万岁,虽然朝廷没立刻宣布赏赐,让下面的兵将有些失落,但他们并没有太在意,认为这可能是回到东京开封府后,才会宣布。   但,其实,石重贵此刻正在皇宫中发脾气。   因为前段时间,石重贵大病了一场。   能不病嘛,这家伙自从觉得解除了契丹的威胁后,日日在宫中与皇后冯氏等宫人夜夜笙歌,烈酒佳肴更是不要命的造,铁打的身体,也承受不住这样的瞎搞啊。   此刻,身体刚刚恢复一些的石重贵,正要召见桑维翰。   因为这次军队打了如此大的胜仗,可以说,自五代以来,中原朝廷面对契丹人,就没打过这样的胜仗,赏赐是绝对少不了的。   但对于国家状况,石重贵从来都不怎么关心,财税一直都是桑维翰在操作。   对于桑维翰,石重贵并不厌恶,只不过最近有点架不住冯皇后兄长冯玉等人的构陷。   加上桑维翰本人也是手脚不干净,大肆收受贿赂,石重贵确实有换下桑维翰,让冯玉为枢密使的意思。   只不过呢,桑维翰也是个鬼才,石重贵还没对他怎么样,他就坐不住了。   这家伙竟然趁石重贵病重,跑去见李太后,主动提出要为石敬瑭唯一的子嗣石重睿挑选师傅。   这还得了!   石重睿可是石重贵的逆鳞,桑维翰这一碰,直接就让石重贵炸毛了。 ###第四百六十八章 舔狗天子   东京,桑维翰府中,自从知道石重贵病愈后,桑维翰就知道自己被坑了。   特别是与他传递消息的大宁宫医官,突然不与他私下见面后,桑维翰就更加确定。   因为能想出用石重贵身体健康来勾引他上当这个毒计的,只有一直想要搬倒他的冯皇后兄长冯玉。   而能驱使得动宫中医官传假消息给他,说石重贵病入膏肓的,也只有冯皇后有这个能力和胆子。   别人说石重贵病入膏肓,那是诅咒君上,但在冯皇后那里,不过是小两口在调笑而已。   “大人,外面来了个传旨的天使,不过看起来有些来者不善。”门外响起了长子忐忑的声音。   桑维翰再次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他所有认识的人,发现确实找不到任何一个人给他求情后,仰天长叹一声,接受了他的该得到的命运。   三月初三,得胜归来的大军尚未到达东京开封府,病体稍愈的石重贵就先罢黜了桑维翰的宰相之位,出为开封府尹。   这个开封府尹,还是石重贵念了旧情,给的一个台阶下。   桑维翰当然也懂,哪有当了国家首相的人,会去当一个首都长官的道理。   于是桑维翰接旨后,很快就上书称有足疾,自此关上大门,不再外出。   第二日,石重贵拜和凝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这是宰相三件套中的两件。   但石重贵却把极为重要,有权负责军事的枢密使一职,给了妻兄冯玉。   和凝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自此凡有奏对,不问不答。   而且他心里还很庆幸,因为后晋朝廷正面临一件极为棘手的事情。   那就是要对得胜归来大军的赏赐,但国库中,可是没多少银钱的。   不过,自己觉得已经成了宰相的冯玉,却一点也不慌,他见和凝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立刻毫不客气的越过和凝,来到了石重贵面前。   “陛下,臣早些询问得知,今岁存银,只有七万贯,还要支付百官俸禄,能拿出来的,最多四万贯,还请陛下出些内帑,方能赏赐诸军。”   和凝还是那副样子没变,只不过鼻翼抽动了两下,冯玉说这话,好像有点不合时宜。   因为这次赏赐的难点,就是石重贵不愿出内帑,而朝廷的库存,又不足赏的问题。   石重贵也奇怪的看着冯玉,因为他不愿意出内帑的事,冯玉是知道的,现在怎么在大庭广众下,要他出内帑?   冯玉见百官和石重贵都诧异的看着他,顿时生出了一股智商上的优越感,他对石重贵说道。   “将士为国血战,需得陛下赏赐,若出万贯犒赏,必然三军欢欣。”   原来只是让自己出一万贯啊!石重贵看冯玉,顿时又觉得顺眼了起来。   只不过连他都觉得,朝廷只有四万贯,他也只出一万贯,总计五万贯的赏赐,是不是有些太少了?   要知道这点钱,均分的话,一人都只有一贯多一点而已。   而且这也不可能均分,那么多军官,一个人赏赐起码也得百贯以上,加上战死者和伤者的抚恤,光是这些,五万贯就可能不够用。   不过,要让石重贵再多出点,他也不愿意了,没了钱拿什么跟冯氏风流快活?美酒佳肴从哪来?   最近石重贵还征召了织工数百,称为织锦楼,专为他和冯氏织锦缎铺地。   这就要花六七万贯,哪还有多的钱,拿出来犒赏?   冯玉却大手一挥,对石重贵说道:“一万贯足矣,臣听说军士们自北而来,多得契丹铁甲、良马、金银。   卖匹马予商贾就值三十贯,护圣左右军的将士,少说也有一二匹马。   臣觉得,只赐金银锦缎值五万贯予各节帅、督监就好。   有外放方镇者,可到地方再筹集钱粮,晋军左右护圣、捧圣、严卫诸军,则让东京及左近之民奉献就是。”   “嘶!”一直在装泥塑菩萨的和凝猛地瞪大了眼睛,冯玉这话的意思,是要将赏赐变成自筹啊!   也就是地方牙兵,由节帅回节镇之地后自行赏赐。   原来不是节帅的有功者,比如虎刺勒,就被直接加封徐州武宁军节度使,他手下的凉州骁骑和一部分步兵赏赐,就到徐州再筹。   至于禁军的护圣、捧圣等军,则由东京之民分摊。   这可真是个‘好办法’啊!   将士们为国血战,地方牙兵赏赐让节帅自筹,那他们是国家之兵?还是藩镇私兵?   以后中央还能从地方收到赋税吗?   至于禁军赏赐由东京之民分摊,这哪是大军得胜而回的待遇,这是李嗣源、李从珂等带兵入京登基后的操作啊!   可是,和凝蠕动了两下嘴唇,却见石重贵脸上已经有了心动之意。   再看冯道、李崧,他们却也老神在在的坐着一言不发,其余众官也都是如此。   和凝在心里叹了口气,虽然桑维翰品行不堪,但他是真有能力,也是真有担当,如果他在这里,肯定会把冯玉骂的狗血淋头。   或许,这也是不过几句谗言,就能让石重贵下定决心想要罢黜桑维翰的原因吧。   不过想是这么想,和凝当然也不准备出头。   谁傻才出头去反对,就算换个皇帝,还得靠他们维持朝廷运转,何必这时候去得罪石重贵和冯玉。   “枢密使之语,正是谋国之言,将士纵有大功,但一镇节帅也足以酬功了。   至于禁军,东京赖陛下仁德,如今户口繁盛,行商大贾积财万万,出一二之资犒赏,又算得了什么!”   此人一出来说话,殿中群臣或多或少都皱起了眉头。   此人就是李彦涛被杀之后,冯玉新招纳的狗腿子,枢密副使殷鹏,为人最是无耻。   不过,他的话却很对石重贵的胃口。   因为石重贵现在不想别的,就只想一样,那就是把将士的赏赐多少发一点,然后了结此事,不耽误他跟冯氏玩乐,这就够了。   对于治国,这个家伙其实心里并没有多少概念。   因为原本在石敬瑭的子嗣中,他属于是最不受宠的那一个。   平日是作为石敬瑭战场的亲卫,生活中的贴身护卫存在的,最大的优点也就是身手不错,看起来很老实,说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等到石敬瑭子嗣都快被杀光了之后,石重贵才开始进入石敬瑭的视线。   石敬瑭曾安排他作为北京留守镇守晋阳,但石重贵只当了三个多月就当不下去了,上下给出的评价是毫无建树。   可实际上是石重贵什么也做不来,什么也不去做,根本无法获得晋阳那些武人的拥护,石敬瑭只能把他调回东京。   可以说,石重贵别说没经受过帝王教育,就是一方镇帅的教育也没有。   他根本理解不到国家是如何运转的,也不知道东京以外,在发生着什么。   对他那位恼羞成怒但意志非常顽强的‘契丹祖父’,也缺乏足够的认识。   此刻的情况按石重贵看来,就是契丹经此大败,当不敢再有南犯之意,天下从此大虞,他高枕无忧了。   于是高兴的点了点头,“卿等所言有理,着有司叙功,看何处尚有节帅缺失,一并安排,特别是河北诸州,宜当安排良将坐镇。”   解决了赏赐的问题,石重贵就高高兴兴的离开了,他还要去督促滋德宫的修建。   去年秋,石重贵派到各处催缴秋税的制使回京,带来了大量的地方珍玩和美人,其中有擅音乐者数十,石重贵于是赐给皇后冯氏调教。   冯氏这个女人,可能很有调教女团的天赋,她调教出来的美人,唱跳俱佳。   石重贵喜欢的不得不了,不但大量赐下锦帛,还准备专门在大宁宫中,新建一座滋德宫,专门养着这些美人。   这身体康健了,契丹也大败了,石重贵满心关注的,都是滋德宫什么时候可以建好?   ……   石重贵走了,但和凝、冯道、李崧以及冯玉和他的狗腿子殷鹏还不能走。   众人一起来到了枢密院,要商议大军回来后的献俘仪式。   一直到了此时,和凝实在是忍不住了,他目视冯玉。   “中书献策天子,以五万贯酬诸军士大功,究竟要如何做,还请给个章程。”   说完,和凝又目视冯道和李崧两人,“可道公与大丑公,刺史目前可是在军前,若是兵将不满,发起怒来,咱们的家小都在东京。”   冯道字可道,李崧字大丑,和凝口中的刺史乃是石重贵的长子石延煦,官封郑州刺史。   和凝的意思很明显,这个赏赐方案要是被前线将士知道了,恐怕不会那么轻易接受。   石延煦还在军前,万一将士们心生不满,干脆拥立石延煦回京作乱,那就不妙了。   只不过冯玉还有点没听懂,此人不学无术,偏偏又脸皮奇厚。   他连姑息与辜负两词都分不清,还敢去考进士科。   做中书舍人的时候,连拟旨都不会,全部是靠身边的狗腿子殷鹏代写。   此刻他没听明白和凝的意思,觉得和凝有些扫了他的颜面,正要上前质问,身边殷鹏拉住了冯玉,低声在耳边说了句。   “国丈尚在军中。”   冯玉这下猛地一抖,立刻明白事情的危险性了。   石延煦可不是他妹妹冯氏的儿子,而是石重贵发妻张氏所生,张氏的父亲,石延煦的外祖张从恩,可是就在军中的。   冯道长叹一声,对和凝说道:“安太傅与祁国公乃忠良之臣,可先召他们回京,据实相告,请他们出面安抚士卒。”   李崧点点头,也说道:“今次得胜归来,军士们都得了契丹人大量财货,军心思安,可令地方嘉奖门楣,使荣耀而归,或可减轻不满。   另外东京商贾奸猾,某亲自去盯着,使彼辈不敢诡诈压价,也可多卖一些银钱,令军士们欢颜。”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完全就当冯玉和殷鹏两人不存在,在事情已经这样的情况下,准备尽力安抚士兵,不至于酿成兵变。   五代的文人嘛,也只能干这些擦屁股的事了。   “张太尉也要先召回来,若有不满,可升邺都留守以酬功。”   冯玉赶紧加了一句,张从恩不召回来,他心里实在放心不小,为此连久悬的邺都留守都肯拿出来了。   冯玉一个幸进,敢出口许诺邺都留守这样的地方要职,这其实石重贵这朝最大的笑话。   因为石重贵为了逗美人开心,曾经当着皇后冯氏的面允诺过,凡刺史以上的官职除授,都要冯玉同意才行。   可别以为只是说着玩而已,去年冬季,冯玉有疾在家养病月余,石重贵就是这么当面直接跟一众宰相说的。   以天子之尊,做舔狗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无敌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 父与子,去与留   东京开封府城外,一处还算不错的庄园中,准备开始上任徐州武宁军节度使的虎刺勒,正在房中让人备了几个小菜,温了一壶好酒,他要小酌几杯。   在五代,能外放节度,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对虎刺勒来说,当然也是一样,他从一个西域之地的小人物,十年间就做到了中原朝廷的大镇节度,可谓是走上人生巅峰了。   不过,没等虎刺勒一个人好好享受下这份志得意满,儿子虎广就骂骂咧咧的走了进来。   虎广包着头,神情显得有些萎靡,契丹铁鹞军那一马槊,可把他打的不轻。   若不是有凉国特制的复合头盔在,极大的削减了这一槊的威力,虎广应该是立毙当场,而不是只被砸破了头。   当然,这伤其实不轻,虎广足足在马车上躺了一个多月,到现在头上的伤,还没好完全,一到刮风下雨,脑袋都隐隐作痛。   “七郎他们怎么说?还是闹着要回河西去吗?”   虎刺勒轻轻问道,他口中的七郎,也是属于虎刺勒部落中的一员,只是现在他把原本的部落改成了家族,原本部落中的人,都姓了虎。   他们这个部落,最开始是臣服于归义军的草原达旦人,后来作为曹元忻的陪嫁,跟着去了于阗,再接着,被曹元忻送给了张昭作为护卫。   回到中原后,儿子虎广跟随慕容信长到了东京,那时候天王还是中原天子的臣子,这数百凉州骁骑,也是天王跟朝廷交易的一部分。   再之后就是慕容信长一心要回河西,天王于是把他虎刺勒派到东京,来统领这几百凉国铁骑。   他们原本有八百人,六年间,战死、病死了几十人,伤退了几十人,现在还有六百多。   其中一半是他们虎氏的族人,一半是凉州以南六谷部的骁骑。   说实话,石家两代天子,还是挺看重他们的。   毕竟这些凉州骁骑在中原没有根基,可以笼络作为亲卫。   更兼他们装备精良,骑术精湛,是中原少有的轻甲弓骑兵,对晋国军队有极大的补充作用。   而中原再是混乱,但也比河西要繁华多的,加上一待就是六年,很多人开始习惯了在东京生活,也在东京安了家。   对于凉国,虽然还有特殊的情感,但并没有那么的怀念了。   虎刺勒就是这样,当年他跟着张昭东归,就是想到中原的花花世界建功立业。   而现在,他的梦想,基本已经达成,心里对于张昭的归属感,似乎就不是那么强了。   他的态度是,天王能入中原,他肯定要想法帮助,但天王要是不入中原的话,他虎刺勒,也不准备回去了。   倒是次子虎广和一批年轻一辈的,比如虎七郎,他们就不这么想。   这些年轻人是看着张昭一步步神奇崛起的,是跟着张昭一路东征西讨打遍西域的。   因此对张昭的情感,非常炽烈,到现在还以凉国人自居,一直在相信,天王肯定会入主中原。   虎广愤愤不平的走到虎刺勒面前座下,他知道虎刺勒的打算,因此父子之间,多有龌龉,争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而且做为张天王最大的几个迷弟之一,别说父亲虎刺勒,当年如日中天,娶了前唐永乐公主,身为张天王好大儿的慕容信长,有些迷醉于东京繁华的时候,虎广都敢当面喷。   “别说七郎,我都想回大凉去了,我入冯玉他八辈祖宗!   我曹冒白刃,催筋折骨,抵御胡寇,重伤者只给帛三端。   宫中伶人一言一笑就能称旨,赐下锦袍、银带、百千钱,此等社稷,何堪护卫?”   端,是布帛的单位,确切的说,是布币的单位。   此时银铜不足,多以布充货币,一端就是把一匹布对折起来然后裁成两半,这一半就是一端,也就是半匹布。   此时一匹帛布大约价值为两千钱,也就是两贯,三端帛也就是一匹半,价值三贯整。   看着不少吧?可代价是重伤啊!   什么伤能称得上是重伤呢?那就是断手断脚以后生存都很困难,那就叫重伤。   虎广这样差点被打出脑浆子的,都不能算重伤。   这样的伤势,得到的抚恤,就是三贯钱。   虎七郎右手被契丹人齐腕砍断,一只眼睛受了重创,得到的抚恤,就是这价值三贯钱的三端帛布。   虎刺勒闻言,也禁不住吸了口冷气,这石重贵,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将士们功劳绝大,杀的契丹人尸横遍野,他竟然只出几万贯就打发了。   而同时在宫中大肆庆祝,赏赐伶人近侍往往一出手就是一人数百贯,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要是在河西,天王一餐只吃两个菜,穿粗麻布衣,也要保障好将士们抚恤的。   “你再去劝劝七郎,也给下面的儿郎们说说,天子虽然没赐下多少金银锦帛,但是给了我虎刺勒徐州武宁军的节度使之位。   等到了徐州,我十倍,不!百倍补偿,财货、女子都会有的,绝不会让任何一个儿郎有饥馑之忧。”   “大人是准备用天王所赐金银,补贴七郎等人吗?”   虎广心里泛起了最后一丝希望,自他们到东京起,六年中,天王从来没有忘记给他们发军饷,父亲虎刺勒更是每月有三十贯的特殊补贴。   虽然他们在东京开封府置办了田产,还经常用这笔前结交、拉拢禁军将校,但仍然还有很大一部分留存。   如果用这钱来给虎七郎等发放补贴,意义就不一样了。   不过,在虎广希冀的眼神中,虎刺勒缓缓摇了摇头。   “咱们最近置办田产用的有些多了,不足以酬功了,还是到了徐州再说吧,武宁军富庶,总要给儿郎们弄来三五万贯养家。”   虎广呆了一呆,看着正模仿昔年天王模样,开始封官许愿的父亲,他突然什么也不想说了,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就起身离开。   虎刺勒看见儿子第一次没因为此事跟他争吵,还以为是虎广终于开窍,喜的脸上皱纹都舒展开了。   也是,以后他也是一镇衙内了,自然心态会有所转变,虎刺勒如是想到。   ……   黄河北岸,一处无名渡口,说是渡口可能都夸大了,实际上就是个有几条渔船停泊的小河湾。   河湾北边的土包上,二十余骑彪悍骑士正在静静等待。   为首的是一个断腕壮汉,他有些心神不宁的看着远处,直到看见了一人匹马朝这边过来后,长长松了口气的同时,仿佛又有些难受。   “三伯给我许了什么样的赏赐?总得有三百贯吧!”虎七郎看着虎广,带着些调侃意味的问道。   虎广长叹一声,不知道是该摇头还是点头。   “外放藩镇的前程,已经把大人给迷住了,他现在已经把自己当成武宁军之主,当成割据一方的节帅了。   远不止三百贯呢,只要你愿意,三千贯都可以。”   两句话看似没有关联,但实际上又有关联,虎七郎看着虎广的脸色,也不忍再调侃。   “我虎七郎,是顶天立地的男儿,石重贵用三端帛布,辱我报效国家之心,这晋国我是不会再呆下去了。   伯父虽然略有积蓄,但远不可能拿的出来三千贯,只能是去武宁军的地盘上搜刮。   那种钱,我怕用了会给子孙带来灾祸。二郎君,你跟我们一起走吗?”   “你们从此向西,到了陕州就会有人接应你们。”说着虎广拍了拍虎七郎那只没了手腕的右胳膊。   “回去了一定要告诉天王,某虎广之心,天日可鉴,更没有忘了当年我们在西域时发下重建大唐的誓言,某会去武宁军,在那里,比回河西更有用。”   ……   几乎同时,妫州州城,一对父子也在做着极其重要的交谈。   赵匡赞今年已经十九岁了,比起当初跟张昭的第一次会面,他成熟了很多。   这些年,赵匡赞其实是在煎熬中渡过的。   这是个骄傲的少年,他一直以身上大唐皇族的血脉而骄傲,虽然这个大唐皇族在实际上并不那么真。   自从跟随母亲到了契丹以后,赵匡赞很快就失去了母爱,因为母亲燕国长公主不适应契丹气候,没多久就病逝。   而那些契丹权贵眼中,对于汉人的些许鄙薄,更让心高气傲的赵匡赞难受。   对于让他经受这一切的父亲赵延寿,赵匡赞已经很久没跟他说过话了,甚至已经很久没见过面。   所以此时,看见父亲赵延寿已经将头顶的汉人发髻,换成了契丹式髡发之后,他还是震惊了良久。   “看来大人已经做出选择,您果然还是不相信孩儿的判断,是孩儿太年轻了是吗?”   震惊过后,赵匡赞竟然出奇的好说话了,好像是下了某种决定。   他为父亲分析过张昭更能成事的原因,但看起来,根本没起到什么作用。   赵延寿也没想到赵匡赞是这么一副淡定的神态,随即也想到了他这个倔强儿子,定然是做出某种决定了。   “有些东西,张天王给不了,只有陛下能给,陛下昨日就已经允许某髡发了。”   赵延寿指着头上的契丹式髡发说道,他好像还有点自得,因为在辽国,明面上,汉人是不准留髡发的。   赵匡赞摇了摇头,“大人所想的,陛下以前不会给你,让您髡发后,就更加不会给,自此刻起,大人也不必跟孩儿说这些了。”   赵延寿脸颊一抽,看起来就好像是要发怒,但还是生生忍住了。   “某跟随陛下六年之久,他怎么想的,某一清二楚。   倒是你,这么快就下决定了吗?阿郎就一定胜过兄长这么多?”   阿郎是指弟弟,这父子两口中的阿郎和兄长是谁?答案显而易见。   赵匡赞点了点头,他缓慢而清楚的回答道:“兄长确系明君,但阿郎却是天纵英主!下注,当然要下那个最有前途的。”   说着,赵匡赞一拱手,“有些人想跟随孩儿,还请大人给个方便。”   赵延寿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他突然感受到了一种陌生和背叛。   “父子之间,一定要如此吗?”   “赵家人,绝不在一棵树上吊死,这是大人,哦不!阿翁在世时,就经常这么说。”   赵匡赞脸上堆起了极其公式化的笑容,“请大人给个方便。”   “逆子!尔日后一定会后悔的,今日失掉的,可是太子之位。”赵延寿彻底火了。   “大人日后一定会欣慰,因为孩儿延续了赵家的香火和富贵。”   赵匡赞直视赵延寿眼睛,在平常来说,直视父亲,可是非常不敬的。   好一副父慈子孝的画面。 ###第四百七十章 大圣伏魔真经与佛法革新   正当石重贵在东京开封府修建滋德宫等一批宫殿,安置宫人以供娱乐的时候,张昭其实也在凉州大兴土木。   三月中,为给张昭生母宋氏修行,也是张昭宗教革新的所用,占地超过千亩的凉州大慈恩寺耗时三年,终于建成。   张昭还特意在寺中最高处建了一座共九层,十五丈高,全部由赤红金砖修筑的宝塔,并命名为保昭塔。   从今年正月开始,张昭就开始召集安西、北庭、青塘、夏绥,甚至黠戛斯之地的各部宗教首领和画师到凉州,开始一同创作真转轮圣王伏魔图和大圣伏魔真经。   同时将大云寺并入了大慈恩寺,开始办经学,解释佛教经典。   所谓真转轮圣王伏魔图,是张昭佛法革新的重中之重。   这是一幅有画上百篇佛教故事的图集。   里面收集的佛教故事,大多是释迦摩尼、波斯匿王、阿育王等。   但还有接近四成的故事,则是新创,讲述的,就是我转轮圣王张法王一路西去,击败各种邪魔外道,然后在天竺灵鹫山灵鹫宫,得佛祖点化悟道的故事。   真转轮圣王伏魔图,就是其中最重要的部分,卷长十余米,而且还有相应的壁画,已经雕刻于沙州敦煌莫高窟中。   大圣伏魔真经,则是真转轮圣王伏魔图的文字体现。   包括了以梵语唱念的经义,对故事的讲述,以及转轮圣王对经义的讲解。   此时的佛教,其实正处在一个非常迷茫的时期。   在这之前佛教的哲学精神思辨以及教义,都是自天竺而来,因为佛教是发源于天竺。   此时的中原佛门,还非常笃信天竺佛门的权威性。   以至于从唐到五代,中原僧人和海东的新罗僧人,哪怕再艰险,也要前仆后继往天竺去的根源所在,这也是唐玄奘求娶真经的动力来源。   但是,天竺佛门走到现在,已经处于消亡的前夜,别说新的经典,就是对旧有经典的新解释,都已经无法出现了。   而且还有个问题,那就是根植于天竺的佛教,它此时的文化属性,还是天竺式的。   这也是三武一宗前后灭佛的一个重要原因。   宋以前的佛门,跟中原华夏文化,是有冲突的,还很剧烈,甚至婆罗门的种姓制度,都曾试图过来中原传播。   历史上,它们是在经历了周世宗郭荣的雷霆风暴,以及有宋一代士大夫强力渗透与革新之后,才变成我们后世看见的那个中国佛教。   当然,其实这个时候,汉人对于佛教思想上的修改,就已经开始了。   在唐及五代冒出来的各种宗派,就是革新的开始。   但是,张昭等不了那么久了,中原的佛门可以交给文人士大夫去慢慢修正,但河西陇右不能这么拖了,这可关系到张昭向西拓展的大计。   “法王,这是通秀大师所作的三十二莲花应身像。”   具体为张昭负责佛门事务的都法统惠兴和尚杨和,以及管理僧众的都僧统龙辩,联袂走了过来。   他们手里还拿了一张画像,画像上是个与张昭眉眼很像的佛陀。   佛陀穿着缁衣僧袍,手持禅杖,漂浮于以烟波浩渺的湖面上,四周莲花朵朵尽皆盛开,看上去,威严中又透露出了慈善的气质,端的是佛法庄严。   画画的这位通秀大师,俗家姓周,据说是创立周家样佛画的周昉子孙。   画技当然是没得说的,但张昭最满意的,还是佛陀的眉眼。   这到不是说画得像他张昭,他就很满意,而是因为在此之前,佛教的佛陀、罗汉等形象,大多是天竺式的。   我们后世看见的有些佛陀像长得的奇形怪状,就是因为他们所画,并不是依照汉人的眉眼来的。   张昭让通秀大师做三十二莲花应身像,还要拿来他审查的原因,就是从今日起,河西佛像眉眼,一律要按照汉人的相貌来画了。   那种番僧像也可以画,但仅限于释迦摩尼等本就是天竺之人。   “法王,弟子等审核大圣伏魔真经,发现我凉国所在当为正法地。   大凉以西,当为传法地,大凉以南,当为护法地,中原之地为善法地。   共分四地,由轮转圣王分四应身佛普度众生。”   龙辩极为恭敬,完全是在按佛门子弟参见佛陀的态度对待张昭的。   所谓四地,是张昭提出,一众凉国高僧弄出来的佛门四象。   按照大圣伏魔真经的解释,张昭于天竺灵鹫山灵鹫宫得佛祖传道提点之后,天下佛门就发生了变化。   天竺之地佛法衰微,已经失去了成为佛门本源的根基,当为护法地,要由轮转圣王开宗立派后,再派信徒前去护法。   大凉以西,也就是河中、波斯、大秦等一切以西之地,他们并不知道佛陀的慈悲和普渡世人之心,所以必须要让人去传法,是为传法地。   当然,这传法的过程中,可能有个别冥顽不灵的恶徒,甚至就是天魔所化的凡人阻拦,所以转轮圣王有组织僧兵传法的权力。   中原之地为善法地,这是张昭提出的,华夏文化,对宗教的态度,是张昭最为支持的,所以叫做善法地。   意思是这里佛法,不管做何理解、解释,都可以归为一个善字,由他们自行决定。   这种处理办法,避免了将张昭的宗教属性在中原极度放大,也给河西佛法限定了必须向西走的基调。   正法地那就很好理解了,这里是新佛法的产生地,是转轮圣王的诞生地,是天竺衰微后,佛法的祖庭。   龙辩见张昭比较认同,继续解释道:“此四地中,正法地当由无上天大慈法王普渡,护法地由无上天大德法王普渡,传法地由无上天大明法王普渡。   此三法王,都是轮转圣王的法身所化,称为圣王三法身。”   张昭点了点头,这已经比较符合他的期望了,想了一下,张昭把决定还要加一个法身。   “将大漠南北的草原上,设定为应法地,由无上天大智法王普渡,把腾格里确定为大智法王,作为诸法身之首。   此后要号召草原之民崇法应法,使他们明白,去传法地传法和护法地护法,他们是有重要责任的。   另外赶紧将青塘和草原两地的僧官体系弄出来,以后凉国和中原不能有僧官,一体僧官都迁往青塘和草原。   于圣王四法身下,设诸活佛、大德、法统、僧统等官。   活佛由法地自行找寻,经转轮圣王金印、金册认定,活佛以下,由活佛册立。”   我张天王,可是把缝合给玩的够明白的了,金瓶挚签制度都出来了。   而且这明显是,具体教义他不干涉,但佛门的头子我要当。   还顺便把释迦牟尼给打入了冷宫,转轮圣王成了俗世佛法的解释者。   此后,青塘和草原上彪悍的勇士都要被佛法督促着向天竺和里海、黑海挺进了。   这也是张昭尝试解决华夏之地草原与农耕民族无解死斗圈的一个想法。   草原民族之所以要南下,根本原因就是草原的日子太艰苦了。   人口多了养不起要南下抢掠活命,灾害多了要南下,被奸商坑了买不起东西,也干脆南下。   最后发展到,烂命一条,反正不好过生活,干脆赌一把南下劫掠。   赢了会所嫩模,输了下海……呃!不!输了就脑袋搬家。   而对于中原王朝来说,草原太宽太大了,汉武帝把匈奴打的那么惨,都无法消灭他们或者长期统治草原,唐太宗尝试一边打一边同化,也还是不行。   轮到张昭了,他准备试试祸水西引。   他以可汗之位,成为草原部落酋长们的罗马皇帝,用佛教成为他们的教皇。   然后每隔十几年,就率领他们这些苦哈哈去西征,去西边去给罗斯人、日耳曼人当老爷去。   或许,这是一条不错的道路。 ###第四百七十一章 科技发展与凉州三院   安排完了宗教上的事,张昭的下一站,就是他最关心的国子监建设了。   自从张昭七年前开始恢复各州州学开始,到现在来说,总算是有了一点点的成就。   现在在凉国中,自沙州往东,哪怕是最偏僻的洮州和宕州,也都有了州学。   虽然教学水平依然很低,但至少架子是搭起来了。   而且在实际中,还取得了不小的成果。   这些州学的教学水平不行,但是教识字和简单加减法还是没问题的。   所以州学虽然没培养出几个饱学之士,但是为张昭提供了一定数量识字、明理、有见识和抱负的中低级军官。   而在凉州,张昭对于州学和国子监就更重视了。   自刘纳上任国子监以后,张昭就在与他商量改革国子监。   到现在,也可以说基本改造完成,张昭首先扩建了原本的国子监,将之改为了琼明院,琼明院所传授的知识,就是儒家六艺。   然后又在原国子监隔壁,兴建了专门研究各科科学的天工院,以曹延明为山长。   天工院光是占地就有一千余亩,还在城外马城河边有分院。   然后还有一个以研究农学,比如育种、育肥、套种、嫁接等技术,还要负责各种牲畜,特别是战马的配种与繁育的学院,称为齐民院。   这三院,都隶属于国子监的管辖之下,光是这三院的规模,就比张昭的永训宫要大。   如今凉州三院,在关中名气非常响,他们就是张昭筑的黄金台,是彰显他文治决心的实物。   这一场场的花费,可以说,石重贵那个修几个小宫殿,跟这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石重贵前后也就花费了十几万贯,张昭这三个院加上大慈恩寺,目前就花费了超过四十万贯。   但双方形成了鲜明对比的是,石重贵这十几万贯是从民间巧取豪夺而来的,其中每一贯钱,都几乎代表着一家百姓走投无路。   但张昭花的这四十几万贯,他连一贯铜钱都没掏,而是直接印的银票,实际成本五贯钱都不到。   凉国特别是凉州经过这十年的发展,户口繁盛,商路畅通,别说四十几万贯,四百万贯的银票,也能消化的下去。   这就是金融的魔力,张昭几乎是用白纸变现了四十几万贯,结果不但没有造成什么损伤,反而因为国子监三院以及大慈恩寺的建设,拉动了一大波的内需。   而且张昭这钱也不是乱花,比如修建保昭塔所用的赤红金砖,实际上就是后世那种土窑烧的红砖。   为了把这玩意弄出来,张昭又搭上了大量的研发费用,到现在虽然使用成本仍然高昂,但却是值得的。   因为光用红砖,也还是无法将四五十米高的保昭塔给垒砌起来,必须还要用到粘合剂,这就逼得凉州国子监天工院,不得不开始着力研究。   张昭最开始给出了水泥的大致方向,研究的也很顺利,因为水泥根本没什么难的,无非就是煅烧石灰石等玩意,然后注意配比而已。   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原因是太贵了,不提研发费用,光是煅烧石灰石,在这个煤炭开采困难的时代,耗费就是天价。   用木柴当燃烧物的话,恐怕把河西陇右都烧成沙漠也不行。   实际上就是红砖,最大的成本仍然煅烧。   所以,最后天工院把大唐时期的糯米汁砂浆配方给复原了出来,还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改进。   有了红砖配糯米汁砂浆的修筑法,不但有利于筑城,更有利于水利设施的建设。   用红砖来筑城,还是太奢侈了,但修建某些由于地形和土质原因,而无法新修水利设施的地方,比如某些地方的水库、水渠等建设,却再合适不过。   而这些技术的研发和进步,也进一步带动了对付煤炭的需求,甚至把曹延明的研究方向都给带‘跑偏’了。   现在曹延明负责的火药研发,已经从军事用途,猛地向民用转变。   主要就是为了适应煤炭开采的需求,而这又进一步带动了开采行业的极大发展,分金都现在都快从张昭的工兵,变成‘国有采矿集团’了。   同时张昭也没有强行让曹延明等把火药的研发往火器上弄,因为火器的使用成本,对于目前的凉国来说,也还是太高了。   而且武器的革新,往往是与战法、阵型、兵员挑选、编制等方面的军事革新绑在一起的。   凉国目前也没有只依靠河西陇右灵武夏绥之地,就能完成这个变革的能力。   张昭现在核心的地盘,就是后世的甘肃、宁夏、新疆、青海东部和陕北。   哪怕在后世共和国,这些地方也难以称得上有多富庶,基本都是比较落后的地区。   这种地区,是没法产生近代军事革新,是没法进入火器时代的。   从实际情况来说,目前张昭治下河西陇右灵武夏绥四地中,会骑马射箭的,估计有上百万人,箭术不错的,至少有十几二十万。   有这么多廉价的精锐弓箭手在,哪有那个铅弹出膛打到哪,完全看运气的火绳枪手存在空间,又贵又不适用。   而单单是这一连串技术革新带来的改变,已经让全凉州乃至凉国的人,目接不暇了。   就在凉国国子监中,天工院的学子人数,是治经典的琼明院的五倍还多。   经过了五年的打磨和指引,张昭终于在一定程度上上,实现了治经典和研天工两种人才的自由转换。   比如在国子监中,有大量看不进去经典的学子,转而到天工院学习他们眼中的‘偏门’。   也有天工院的大佬,因为研发上的迷茫,重新回到琼明院中,继续从先贤的经典中寻找心灵上指引,以及进行哲学思辨。   在他们身上,张昭忽然想起了一句后世的名言,那就是哲学是一切科学的基础。   没有哲学在人头脑中的思辨,没有文化的进一步发展,单靠他这种穿越者,是没法改变整个大环境的,必须要借助于思想上的变革。   但,到了这个程度,张昭能提供的帮助和指引就比较有限了。   因为他穿越前,是个玩全甲格斗的,对于哲学和文学这方面,真没什么天赋。   胡思乱想间,张昭走到了齐民院的门口,这是最让张昭欣喜的地方。   张烈成完全在他计划外,意外的从关中给他带回来了历史上编纂农书四时纂要的农学家韩鄂。   在张昭任命韩鄂为国子监司业兼齐民院山长后,原本受学子们看不起的农学,也终于开始慢慢发展了。   虽然齐民院在国子监中的地位是最低的,与琼明院更有天差地别的距离。   但能把这门学科,堂而皇之的弄到国子监中,就已经算是极大的成功。   不过,当张昭召见了刘纳、韩鄂等人,又在齐民院的饭堂中吃了一顿便饭,再参加了一次琼明院学子的辫经之后,他有些不满意了。   “这琼明院辫经,竟然没有大打出手,这算个什么辫经啊?别说动刀剑,拳脚相向的都没有!”   张天王摸着下巴,自言自语的嘀咕着。   一旁的刘纳听得满头冷汗,虽然他也觉得凉州琼明院的水准并不高,学术氛围稍显沉闷,没有多少惊艳才绝之辈。   但天王这也太激进了吧,哪有辫经用刀剑来辩的?   嗯,虽然张昭说的话有些粗糙,但也不能说没有道理。   学术,特别是哲学上的大辩论,都没有多少火药味,只能证明一件事。   那就是大家的水平都还没高到一定程度,对于这方面的重要性,也不太敏感。   “刘翁曾言,东京有饱学之士,有意到凉州来担任山长,他提出什么条件了吗?”张昭问起了身边的刘纳。   最近刘涛在东京为张昭笼络了一批有才名的文士,正要送到凉州来,据刘纳说,其中一个还是挺有才学的名士。   “来人乃是东京开封府人,姓薛名居正字子平,薛子平素有抱负,已经弃开封府推官一职携家人前来,并未提出要求。”   薛居正?张昭摸了摸下巴,在脑海里仔细想了想,好像有点的模模糊糊的印象。   但是这印象,又很可能是因为后世张居正三字而来。   或许,这名字中有居正二字的,都算是有些才能呢?   而且还不提条件,直接弃了开封府推官之职而来,显然是对自身的学识和能力很有自信。   “婉儿,你记一下,让各级官员好生接待这薛居正,他到了凉州后,安排一次晋见。”张昭吩咐起了身后女扮男装的郭婉儿。   现在郭天策已经是琼林院大学士了,政务繁忙,已经不适合再给张昭担任私人秘书。   张昭又没好的人选,干脆把原本当过一段时间他贴身秘书的郭婉儿,给找了过来。   而且日日带在身边,也可以看看小野猫到底能不能怀个种?   在安排完佛教的使命之后,郭家的景教可是很重要的呢。   不但可以在西方平衡佛教势力,而且在佛教大军西征后,景教更方面进入西欧和南欧,用勉强相同的宗教忽悠那些欧罗巴蛮子,让两教在欧洲达成一种均势。   以后欧洲主旋律,就是外景教内儒家的护教联盟和驱使斯拉夫人的西征卍字骑士之间的争斗,让他们打上几百年,结下深仇大恨,想想都美。   安排完了国子监和国子监三院的事情,张昭又马不停蹄的去往了兰州,那里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在等待着他。   那就是疏浚湟水和洮水这两条水道,这关系着张昭是不是能把河西陇右,更紧密掌握在手里的大事,他必须要亲自去。 ###第四百七十二章 甩锅大师耶律德光   兰州,张昭车驾刚刚到,兰州刺史贾言昌,镇守兰州的武威镇总兵马杀才,兰州判官王廷翰,兰灵水运使苏论禄心,兰鄯水运使曹仁庆,就在兰州城外迎接张昭了。   众人官职以贾言昌和马杀才为首,但站在前面一点的,却是兰鄯水运使曹仁庆。   因为今年五十一岁的曹仁庆是张昭的亲姨夫,更是目前沙州曹家的尊长。   这又是一笔伦理上的糊涂账,因为曹仁庆实际上是曹议金的堂弟,曹议金原本是叫做曹仁贵的,掌握归义军大权后,才改名为曹议金。   因此娶了张昭小姨的曹仁庆,又可以说是张昭的堂叔祖。   归义军圈子太小,几万人的汉人龟缩在敦煌,混乱的伦理梗,简直就是标配。   兰州在张昭治下,可不比以前了,历史上在大唐手里的时候,河西陇右的重镇是凉州和鄯州,兰州的地位在很多时候连沙州都不如。   但在张昭这里,兰州的地位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现在已经超过鄯州,成为了凉国第二大城市。   张昭也经常到兰州,兰州城外的护国寺都快成张昭的行宫了。   之所以会发生这样大的变化,就是张昭一直在推行河西陇右和灵武的水运沟通,这从目前兰州的权力格局就能看到出来。   兰灵水运使和兰鄯水运使这种一个管着兰州到灵州水运,一个管鄯州到兰州水运的水运使,都成了兰州城的方面大员了。   作为中国最重要的河流,被称为母亲河的黄河,在河西陇右也有极为重要的地位。   此时驰道修建困难,更没有修建隧道的能力,便利的水运就成为最重要的运输条件。   特别是在河西陇右,这个最重要是没有之一的。   此时贯穿河西陇右和灵武的黄河,有四段非常重要的水运区域。   一是从兰州到灵州的水运。   但是经过唐末五代战乱后,现在还能通航的,只有灵州到会州,也就是宁夏灵武区到甘肃靖远这一段,从会州到兰州段,则已经基本不能通行大船。   上次张昭起大兵讨伐定难军李家,就是全部从凉州出兵,走陆路到会州西北的新泉军后才有水运走。   第二条则更为重要,就是从陇右节度使署衙所在的鄯州到兰州段水运。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湟水,后世也叫湟水河,这段水运的起点是鄯城,由此而下到湟水城再到兰州。   鄯城就是后世的青海西宁,湟水城则是青海乐都县,从青海西宁到甘肃兰州,连接两个省会的水运有多重要,那就不用多说了吧。   第三条水运是漓水,漓水后世叫做大夏河,同样是黄河重要的支流。   这条水路从河州(甘肃临夏)到兰州,对于连接河廓两州,以及掌握两州以西的吐谷浑故地,有重要意义。   第四条水运,则是洮水水运,这是从洮州过岷州到兰州的关键水道,也就是后世甘肃临潭、岷县到兰州这一线。   这四条河段,在大唐时期都是贯通的,后来北宋的河湟开边除了兰州到灵州水运没通以外,也是贯通了的。   可以说,只有贯通了这四条水道,才真正掌握了河西陇右和灵武。   张昭的这个凉国政权,治理重心一直只能缩在在凉、兰、甘等州的重要原因,就是这四条水运没有及时贯通。   比如水运没通之前,从鄯州到兰州就需要七天,这还是不携带大量物资的情况下,翻山越岭非常辛苦。   但湟水水道一贯通,从鄯州到兰州,能行超过三百吨的‘巨舰’,且只需要三天时间就能到,不管是转运物资还是调遣兵马,都方便了很多。   所以过去的五年时间,张昭一直在督促各地水运的疏通情况。   今天他到兰州来,就是因为兰州到会州段的黄河水运,以及鄯州到兰州段的湟水水运已经全线贯通。   设立了几年的兰灵水运使和兰鄯水运使,终于名副其实,可以完全运转了。   自此以后,兰州到灵州,可以通一二百吨的大船,灵州有警,兰州可以在十五天内用大船送数万兵马到灵州。   鄯州的吐谷浑和吐蕃勇士,也能在二十天内从鄯州高原之地到达灵州前线。   可以说,这么一来,张昭再也不担心契丹人从贺兰山缺口打进灵州,当然,也更不怕灵州当地豪酋叛乱了。   不过,这两条最重要的贯通了,洮水和漓水的还没有贯通。   而且还没发继续修,因为贯通这两条河,就已经把河西的民力用的差不多了。   倒不是说粮食供应跟不上,张昭甚至还有财力给这些服徭役的百姓发了赏银,虽然不多,但比起那种白白役使民力的已经好很多。   这个民力不堪用,是指已经超过了这些百姓的生理极限。   每日就是吃些粗粮,半个月才能见一次荤腥,这种伙食下,长期干重体力劳动是能要人命的。   所以必须用几个月停几个月,加上凉国的人口虽然不少,但地盘太大,人口很分散,连轮换使用都做不到。   因此疏通了湟水和兰会水道后,就没法再次组织大规模的修建和疏通。   面对这个情况,张昭只能进行取舍,洮水和漓水,这两条水道,肯定只能选择一个。   因为契丹第三次南下与后晋的战争可以说迫在眉睫,张昭不能把更多的民力和财力用在疏通河道上,必须要为接下来的战争局势做准备。   那么这么一来,洮水水运的重要性就上来了,因为可以通过它直接到达狄道以南,从而节省大量的运力。   “先将从关中来的灾民在渭州的陇西和襄武一带集结,按营伍编制,调遣疏通湟水河道的技工培训他们。   今年年底,至少要做到疏通兰州到狄道这一段的洮水水运。”   张昭一面吩咐贾言昌,一面在心里开始盘算。   从目前凉国的局势来看,兰州是这四条水道的交汇处,很快经济地位就会赶上甚至超过凉州。   为了进军关中和中原,凉国统治重心南下,也将成为必然的趋势。   他也已经在考虑将陇右道的署衙所在,从鄯州迁往兰州,再将鄯州作为以后招抚青塘高原的核心城市。   当然,现在还不能行动,因为青塘高原上苦寒不说,现在的武力值还是保持的不错,各家赞普后人也还有些号召力。   必须要等到河西佛门开始影响青塘后,才能行动。   ……   而就在张昭于兰州开始准备的时候,已经在塞北草原鸳鸯泊畔待了快三个月的耶律德光,终于启程南下。   不过他没去辽西的东京辽阳府,也没有去中京大定府,而是去了南京幽都府以北的檀州,也就是后世北京密云。   要说我张大王的这位义兄,军事上在历代太宗之中,确实有些拉胯,但是政治上的手腕和敏锐性,那绝对算得上一号人物。   经历了这样的惨败,他先是跑到鸳鸯泊保证了自身安全以后,然后才将国内各实力派召到鸳鸯泊去。   而且很快就发动了甩锅大计,将这次惨败的失利,全部归咎到了他那些除开他铁杆心腹以外的国内实力派身上。   耶律德光把他们塑造成招致大败的罪人后,立刻就是棍棒伺候以为惩罚。   这样,在契丹人中间,就很快形成了此次战败不是陛下有过,而是群臣误国的印象。   打完了板子,把自己从失败者的形象中摘了从出去。   让众人都处于惶惶不安,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惩罚,甚至开始想要串联自保以后,耶律德光的态度,马上又和善了起来他在鸳鸯泊边。   他当着屁股、后背都被打烂的一众契丹勋贵,宣布了他要负起领导责任,所以赦免了众人的罪过,不再追究。   然后又立刻命人向后晋赎回契丹死难兵将们的尸体,一一安葬,并举行隆重的仪式。   最后在更是当众控诉了后晋一系列背信弃义的举动,并表示他一定会报仇雪恨,把仇恨的怒火,再次引向了晋国。   至此,本来是耶律德光指挥有误,让铁骑下马才导致大败,结果他反倒把自己给摘了出去,还塑造了一个勾践加楚怀王类似的形象,稳定了局势。   而且耶律德光还很精明,住在东京辽阳府的断腕太后述律平,几次要求耶律德光去辽阳府修养,耶律德光都回绝了,反倒还要求述律平将辽阳府一万部族军调到幽都府。   呵呵!述律平常年呆在辽阳,断腕太后的爱子耶律李胡更手握两万大军,耶律德光要真去了,会发生什么,还真不好说。   耶律德光此番稳住了国内的实力派后,以皇帝的名义,不断下达诏令,给了述律平,特别是耶律李胡极大的压力。   几番拉扯后,述律平扛不住耶律德光的要求,将一万部族军精锐,调往了幽都府。   至此,耶律德光的位置彻底稳定了下来,随后他将身在幽都府的赵延寿、赵延昭、韩匡业、韩匡图、刘延祚等汉人官将召到了檀州。   这是耶律德光的习惯,他是轻易不进入幽都府的,因为对于幽云十六州的汉人,他还是很有些不放心。   檀州则是一个完美的地点,正好卡住幽都进出草原的要道上。   草原有变可以快速进入幽都准备防御,幽都有变,可以迅速撤回到草原上。   而耶律德光召这些汉人官将到檀州的重要原因,就是他又准备再次南下了。 ###第四百七十三章 毒计与怨种   赵延寿、赵延昭、韩匡业、韩匡图、刘延祚这几个人,就是目前契丹辽国内汉人中的最上层了。   赵延寿和赵延昭兄弟,是昔年卢龙节度使赵德均的儿子和侄子。   玉田韩家就更不同说了,跟契丹人没什么两样。   刘延祚则是本地汉人武夫的代表。   在耶律德光连续被后晋击败,特别是阳城惨败后,这几位也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因为他们跟耶律德光的利益是一致的。   这要是契丹人彻底战败,大不了滚出幽都府,回到草原和辽西去。   但是他们就完蛋了,别说现在契丹人之下,汉人之上的地位肯定就没了,就是家产说不得也要被搜刮一空,搞不好命都保不住。   不!不应该说契丹人之下,汉人之上,因为这几位的权势,一般的契丹人,根本比不了他们。   他们不应该被视为契丹人或者汉人,而应该是契丹的统治阶级。   这耶律德光经也还算是个能力不错的君王,在过两次惨败后,他终于开始看清他这大辽国的真实实力了。   那就是虽然晋国没有能力反攻燕云十六州,但就凭他们四五万战斗力强悍的牙兵,契丹人想要堂堂正正南下上千里去击败他们,还是很困难的。   除非耶律德光能忍下这个耻辱,好好经营燕云之地八到十年,坐看后晋民不聊生,然后再南下。   但显然,耶律德光没有这个耐心,他想马上就报仇雪恨。   “诸位臣工都是才俊之士,如今南朝欺人太甚,他石重贵要是没有吾,早就是晋国先主一起葬身于晋阳城中了,此等忘恩负义之辈,殊为可恨。   某召诸位前来,就是要君与臣,契丹与汉,同心戮力,惩戒南朝。”   在这时候,耶律德光对后晋的称呼,终于发生了改变。   他不再称晋国为汉了,而是称为南朝,这是南北朝时期,北方政权对南方政权的称呼。   在座的辽国汉人,当然明白这所代表的意义,特别是韩匡图和韩匡业兄弟,都有一种终于等到这天的惊喜。   韩匡图第一个出列单膝跪在地上,感激涕零的说道!   “臣与彰武军上下,早就等着陛下的召唤了,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臣等即刻就杀往南朝,生擒晋主献与陛下。”   韩匡图可以这么说,因为他的弟弟韩匡嗣最近就在东京辽阳府伺候耶律德光的母亲,断腕太后述律平。   他们韩家,也是作为述律平的陪嫁之臣身份,登上契丹朝堂的。   这次述律平派给耶律德光的一万部族军中,就有韩家训练的彰武军三千人,由韩匡图统领。   他们还没有吃过晋军的大亏,自然也是跃跃欲试。   “卿忠君之心,诚为可嘉,彰武军乃是我大辽骁锐,若是厮杀起来,定叫南朝兵将破胆。”   韩匡图虽然表现的忠心耿耿,但他的这个表态,并不是耶律德光需要的。   耶律德光需要的,是这些与他命运绑在一起的汉人,为他出出主意。   不过耶律德光也知道,像韩家这种二十年前就被掳到了草原上的家族,思想已经逐渐草原化,也不要知道南朝的虚实。   指望他们出主意,肯定是不太现实的,还是得靠赵延寿和刘延祚等人。   “燕王素来骁勇,更兼才思敏捷,如今之势,可有良策?若得献计破晋,他日定可偿燕王所愿。”   对于赵延寿来说,此刻对他说什么话,都没有耶律德光这句‘他日可得偿所愿’能打动他。   因为赵延寿日思夜想的,就是如何在耶律德光的扶持下,坐上南朝天子的宝座。   当下,听到耶律德光第一次亲口承诺的赵延寿激动了,他出列双膝跪下,从怀里掏出一卷帛书举过头顶,朗声对着耶律德光说道。   “陛下,臣燕王延寿,有要事奏报君父。”   耶律德光一边示意一旁的内侍接过赵延寿举起的帛书,一边假装非常意外的将赵延寿扶了起来。   “燕王与吾,既有君臣之义,又恩同父子,不需大礼参拜,亦无事不可对某言。”   赵延寿在耶律德光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了,脸上竟然有泪光点点,看起来好像很激动一样。   “君父,三日前有南朝人到幽都府,投书于仆府上,其为仆留在南朝的族人所写,是晋主召臣南归的制令。   但仆身为辽臣,岂肯做那背主之事耶?”   这封书信,确实是晋廷送来的招降信,而且还是以赵行实之名落款的,赵行实就是赵延寿父亲赵德均原名。   而且赵延寿也没说谎,他确实是不准备南归晋国的,因为到了赵延寿这个位置上,南归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因为他南归之后,也不过就是得一节度使之位,这位置他在契丹就有,何必冒险南归?   而且南归之后,万一被顶在定镇等州,直面契丹人那就糟糕了。   契丹人没有南下灭晋的能力,但骑兵来去如风,把定、镇等州打烂的本事,还是有的。   他一直压着此事没有报告,不过是还没想好,该怎么从耶律德光那里多要好处。   而现在耶律德光直接把他最想要的许诺答应了出来,再藏着掖着,就没什么意思了。   “吾亦信燕王不会背吾。”耶律德光连连点头,装出非常信任赵延寿的样子。   但实际上他早就知道有南朝来人给赵延寿投书的事情,而且也已经起了一定的怀疑之心。   所以他才会将赵延寿一直想要的承诺许出来,因为耶律德光根本就没想过将赵延寿立为中原天子,这次他想自己做中原天子了。   “臣,谢过君父信任,不过臣想要回书晋主,曰‘我陷虏久,宁忘父母之邦?若以军逆,我即归。’”   “好胆贼子!尔欲背主乎?”韩匡图听见赵延寿这么说,立刻就炸毛了,就要跳出来捉拿赵延寿,不过耶律德光赶紧之挥手让韩匡图退下。   这位辽国皇帝双眼猛地射出了精光,他定定的看着赵延寿。   “燕王的意思,是伪言有南归之意,引晋军北上?”   “陛下圣明烛照,臣就是这么想的。”赵延寿相当兴奋的对着耶律德光说道。   “臣观南朝,晋主并非英明之主,晋军主帅杜重威更非擅用兵之将。   他们能两次逞凶,不过是仗着晋军兵卒善战,安审琦、符彦卿、高行周、皇甫遇诸将骁勇而已。   但晋军也不是没有弱点,他们的骑兵太少,前两次南征,都是我主动出击,南下千余里,无法发挥我大辽铁骑的特性,才遭至大败。   如今晋国上下轻视我等,若能以接应臣南归为借口,引其发兵北上,至易、莫、瀛之间。   我则以精骑绕道南下,断其粮道,绝其归途,弗与之战,待晋军粮尽,再引军掩杀,则其必败。”   毒!   太狠毒了!   耶律德光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兴奋的在屋内走来走去。   因为赵延寿这计策,可谓是为晋军量身定做的。   也只有他这种出身代北武勋的人,再能如此准确的抓住晋军弱点。   其实上一次阳城白团卫村之战,耶律德光就可以这么干。   但是他没有认清自己的实力,急着把晋军吃下,最后反而吃了大亏。   若是阳城之时,耶律德光深沟高垒把晋军围起来不去打,最多再有三五天,又饿又渴的晋军就崩溃了。   赵延寿此计,实际上就是要把阳城白团卫村之战再来一次。   但这次,契丹兵马不到晋军自己崩溃,就绝不会上去强攻。   他们可以先扫荡外围,再深沟高垒围困,拖垮了晋军的后勤,等待晋军崩溃,再轻松拿下。   “陛下,臣也有族人在南朝,也愿写信告知希望南归。   瀛州境内有滹沱水,若是晋军至此渡河,只要我精骑绕后,拆毁河面桥梁,就可将晋军困于河北岸。”   看见赵延寿都要被奖赏为南朝天子了,刘延祚这无耻之徒,也赶紧出来献计。   他是瀛州(河间)刺史,正好可以把晋军引到瀛州滹沱河北岸去。   耶律德光闻言大笑,心中阴霾尽去,“二位爱卿速速依计行事,若能灭了晋国大军,就是中原天子之位,某也舍得。”   ……   就在赵延寿献毒计要引后晋大军北上的时候,整个晋国的河南、河北之地,正陷入了极大的灾荒之中。   特别是河北,两年内两次大战都在河北,从最北边的定州到最南边的相州和魏州,几乎都被蹂躏了一遍。   而在两场战事暂停的这个间歇之中,水、旱、蝗三灾以及后晋朝廷的人祸,又在河北之地上先后肆虐。   到了这春荒最严重的三四月,河北之地千里无鸡鸣,万里白骨铺地。   往往出城之后几十里还看不见一个村落,至少有三十几万人流离失所。   每个稍有规模的城镇之外,都聚集了大量饿的只能躺在地上等死的饥民。   而此时的晋廷,也调不出来粮食救灾。   石重贵的私人粮仓中,倒是还有一些,但他不愿意动,也不敢动。   一是他还要和冯氏花天酒地,二是石重贵心里很清楚,在这个时代,灾民闹不出什么大事,只要武人不乱就行。   他私库中的粮食,就是为了紧急时刻安抚军心用的。   不过,河北大饥如此严重,也不能没有动作,于是石重贵派出殿中监王钦祚,到饥民最多的镇州赈灾。   本意石重贵是想做做样子,但没想到这王钦祚不但是个干事的,还是个不畏强权的。   此前杜重威在镇州搜刮的粮食,还有十几万石在镇州没运走。   王钦祚到了镇州以后,竟然直接让人打开了杜重威的粮仓赈济灾民。   杜重威的管家去阻拦,王钦祚则让人拿出一万匹绢布,声称是朝廷买下了杜重威的粮食赈灾。   可是这个价,那是丰年的价格啊!   这种大灾之年,粮食根本是有市无价,这一下,可把杜重威快给气疯了。   我杜瘟侯,你对他怎么都行,但要是动了他的钱财,那比要他命都狠。   加上在争夺邺都留守官职的时候,输给了张从恩,更加让杜重威愤怒。   他当即找到石重贵,怒火万丈的诉苦,“我非叛逆,安得籍没耶?某退契丹兵马,功劳绝大,还不能存十万石粟米乎?”   在杜重威看来,他是有功之臣,怎么还能被形同抄家呢?   更可怕的是,石重贵竟然觉得是杜重威有理,于是决定避而不见,当缩头乌龟。   这样一来,杜重威更加感觉自己有理,日日在东京吵闹。   正好此时,李守贞也满腹牢骚的回来了。   本来李守贞在阳城白团卫村大战的时候,立下了大功,石重贵答应封他为河中节度使。   之所以是河中节度使,除了这里富庶以外,还因为原本的河中节度使侯益,一直在生病,看起来很快就可以腾出位置了。   可是等李守贞战胜归来,侯益的病,奇迹般的好了。   此君生于885年,也是代北武勋中的老人,而且他还是在兴教门上最后跟随李存勖的兴教门十三忠之一。   这样的老资格,只要他不动,谁也奈何不得。   于是李守贞说好的节度使大位就这么没有了。   虽然石重贵还给了大量的赏赐安抚,但怎么比得上河中这样的大镇节度使之位?   因此李守贞非常怨恨石重贵和侯益等人。   这下,两个怨种凑到了一起,那是越说越愤怒,恨不得现在就进宫给石重贵两大逼兜子。 ###第四百七十四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凉州,慕容信长刚刚回到家,就看见了一个他十分熟悉的人。   虽然脸颊标志性的长髯已经消失,但那微微眯着眼睛的习惯和魁梧的身材,还是那么的显眼。   此人赫然就是当初张昭进入关中平乱时,站在时任华州镇国军节度使赵匡赞身后,那位神似关二爷的武将。   永乐公主放下一杯茶,就施施然的走出去了,连一点好脸色都没给慕容信长。   自从慕容信长带回了高昌庭州都督仆固逻的一对姐妹花以后,永乐公主就跟慕容信长闹脾气好几个月了。   不过,这也实际上只是永乐公主手段而已。   对她这种身份的正妻来说,不用这种方式表达下自己的不满,震慑下丈夫,那以后家里就有的热闹了。   而且对于能否同意丈夫妾室进门,本来就是正妻最重要的权力,必须要维护。   不过,永乐公主还是知道轻重的,有些事情,可以耍下小脾气,但有些事情必须要谨慎对待。   比如现在,就是不能耍小脾气的时候。   因为张昭明面上是靠张烈成的锦衣使者收集各方情报。   但在关于石重贵以及后晋朝廷动向方面,张昭最倚仗的可靠来源,恰恰是永乐公主。   因为石敬瑭的正妻李太后,就是永乐公主的三姐。   后唐明宗李嗣源更是生了十五个女儿之多,能长大成人的有十二个,各个都嫁入了中原的实力派之家。   依靠这条线,慕容信长与永乐公主为张昭建立了最为可靠的一条情报网。   石重贵名义上的母亲李太后,亲自把关于石重贵以及后晋朝廷的消息传递给张昭,没什么比这个更加准确的了。   “仆赵仙,拜见十五阿郎!”   赵仙辅佐的赵匡赞,其母亲是李嗣源的十三女燕国公主,慕容信长则娶了第十五女永乐公主。   此时有称姑爷为阿郎的习俗,所以赵匡赞以及身边人,一直是用十五阿郎称呼慕容信长的。   “仙翁乃是长者,切勿多礼,美哥儿在辽国可还好?听闻十三姊病逝于幽州,不知道他该有多伤心。”   赵匡赞小名赵美,慕容信长是他的十五姨夫,所以可以称一声美哥儿。   赵仙已经快五十岁了,还是在赵德均、赵延寿父子出奔契丹以后,一直照顾赵匡赞的忠仆。   地位跟张昭身边的老张忠差不多,是不能以仆人视之的。   “大郎君还好,就是日夜思念着想要回来中原。唉!”   说到这赵仙长叹了一口气,“主上鬼迷心窍,竟然把契丹主视为君父,大郎君无计可施,所以差遣仆来十五阿郎处问计。”   听到赵仙如此说,慕容信长也是眼中冒火。   因为早在去年,他就以连襟的身份,去信赵匡赞的父亲赵延寿,希望他能迷途知返,弃暗投明。   结果赵延寿连信都没回,此后还连续跟随契丹人南下。   怒火顿生过后,慕容信长顿时就明白,赵匡赞跑派赵仙千里迢迢来河西,定然是有些不同寻常的。   因为从赵仙毫不客气的说赵延寿鬼迷心窍,就能看得出来,身在幽州的赵家和原卢龙军兵将,一定发生了分裂。   “仙翁此来,可是要面见天王?”慕容信长干脆也不问是什么事情,直接往张昭那里引。   “正要面见天王,大郎君常对仆言,天下间唯有天王是真人主。   我赵氏卢龙军四百健儿不愿做契丹人奴仆,还请十五阿郎帮忙美言几句,求天王收留我等。”   赵仙还是很会做人的,慕容信长不问他来是干什么,那是有理数知分寸,但他可不能捏着不说。   慕容信长满意的点了点头,赵匡赞可是不错的儿郎,能为大义与父亲决裂,还能带几百人从契丹南归,显然是既有能力也有抱负的。   “那就请仙翁到府中沐浴更衣,我这就去通报天王。”   ……   就在慕容信长去面见张昭的时候,虎七郎等二十来人,也已经到了后晋的泾州,马上就要进入原渭州了。   现在后晋的彰义军节度使,已经把署衙迁往了远离渭州的宁州,因为渭州实际上已经被凉国给掌握了。   渭州刺史武鹰儿的兄弟武果儿,就在凉国鹰扬镇任都指挥使,凉国张天王更在渭州就有上万亩的良田。   镇守渭州的彰义军兵将,说是朝廷之兵,但实际上暗地里,都在拿凉国镇军一样的饷银,哪还会听后晋朝廷的命令。   虎七郎等人在陕州得到锦衣使者暗线的接应之后,还是扮做了贩卖锦帛往河西去的商人。   毕竟他们是私自脱离队伍回河西的,加上带了大量的财货,这时候后晋境内盗贼四起,可是一点也不安全。   牙兵牙将直接为强盗的也不少,装扮成行商就可以和行商们一起出发,人多要安全不少。   过了陕州之后,除了虎七郎等所在的这一百多人行商队伍以外,还有大量的灾民,跟在行商队伍后面往凉国去。   他们大多衣衫破烂,蓬头垢面,往往成家族一起,男丁在外,妇孺则被围在中间。   但除了那种身体确实强壮的以外,几乎没有老人存在。   作为在安西长大的虎七郎,还有些不太了解,问了一下才知道。   在遭到这样恐怖的大灾后,逃难前,稍微上了年纪的老人,都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或者留在家中,把生存的机会留给子孙。   因为他们少吃一口,子孙就多一口活命的粮食。   而且这些灾民跟着行商队伍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安全。   而且行商们有时候也需要一点人来打下手,比如洗刷骡马,帮忙煮饭等,他们可以混点粮食活命。   “七郎君,七郎君,前面有人拦住路,把崔三他们都抓走了。”   虎七郎正要啃两口干饼子,一个商队的伙计,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   崔三并不是虎七郎他们这二十来人中的一员,而是一个灾民,能认得几个字,有时候帮助商队写写算算。   他娘子则侍弄得一手好饭菜,在为商队做饭。   比起外面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灾民,崔三一家子算是好过不少。   “是哪来的人?如此蛮横?敢抓走天王的人?”   现在的关中,有个特别现象,凡是往河西当面去的灾民,都被称为了天王的人。   关中的将官虽然敢贪墨张昭拨出的钱粮,但是没人敢明目张胆阻挡灾民去河西的。   “不知道,不过看起来不像是邠州的牙兵,有几个官上在,虽然抓了人,倒是没有打骂。”   伙计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些人。   虎七郎飞速骑上马儿,跟着商队活计就往崔三被抢的地方跑去。   他虽然断了手腕,但为人古道热肠又处事公允,在商队中很快就有了威信,大家遇到了什么事,也很乐意找他解决。   等虎七郎赶到的时候,他才知道商队活计那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的。   因为这个抢人的画面,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不是那种一群人凶神恶煞的最,灾民则被吓得狼奔豕突四处逃窜。   而是几十个背弓持枪的汉子堵在了邠州城外,一个个在盘查身份,然后把他们看中的人,直接留下。   这些人的首领,是个身穿棉袍的汉子。虎七郎一看这人,就知道他肯定跟凉国有关系。   棉袍这种玩意,普通人现在根本弄不到,因为现在凉国对于棉花还在进行一定程度的管制,大部分的棉花,都被做成了棉甲。   在那个首领背后,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石碑上刻满了字。   虎七郎知道那是石碑是干什么的。   七年前,他跟随天王入关中平乱,彼时泾州被乱兵所屠。   天王遣百余兵士专门收拾城内尸首,共七千余具,全都焚烧后,安葬了起来。   百余兵士也有十三人感染疫疾牺牲在了这里,遂立碑铭记。   想到这,虎七郎缓缓走了过去,完好的左手,已经握在了刀柄上。   这邠州,是天王仁德的才救下来的,邠州之民的田契,也是天王颁发的,他们的好日子都是天王给的,现在竟然敢败坏天王名声,势必不能置之不理。   不过,当虎七郎走到近处之后,却看见崔三虽然苦着一张脸,但并没有被抓捕起来,反而是坐在一张桌子上,正在写写画画。   对面的人也觉察到了虎七郎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瞬间就警惕的围了过来,周围的灾民和看热闹的百姓,被吓得纷纷退开。   “兀那汉子,你是何……   咦?这不是七郎君吗?你怎的在此?呀!哥哥的手怎么了?是何人伤了你?”   领头的汉子,一脸桀骜的过来就要盘问,可话说了一半,立刻就把虎七郎给认了出来,还异常的欣喜。   等到看着虎七郎右手齐腕没了之后,立刻又变得异常愤怒。   虎七郎一愣,随后慢慢认出这满脸横肉的家伙是谁了,这是当年一个邠州的难民,诨名花驴子。   花驴子曾给跟着天王去了河西的名医赵今方和韩七娘子夫妇打过下手,还学了点医术。   他的箭术和骑马,则是虎七郎那时候教他的,虎七郎算得上是花驴子的半个师傅。   后来天王率大军离开关中,花驴子老娘不肯离开故土,天王于是赏了他一百亩地,留在了邠州。   没想到现在还混到了棉袍穿,人模人样成了官上了。   “你小子在这干什么呢?我听说你在抢夺灾民?胆子不小啊!”   虎七郎一点也没放松警惕,事情过去了七年,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这花驴子变没变?   “哎唷我的哥哥也!”花驴子一下就跳了起来,他赶紧跑了过来,拉着虎七郎的手就到边上了。   “哥哥可不敢乱说,这要让人真以为我敢拦截灾民,那可就冤枉大了。”   虎七郎将花驴子不像是作伪,眼神变得和善了一点,他指着崔三说道。   “那人,就是跟我一起从陕州到此地的,他们家就是去河西的灾民,你还说你抢夺?”   “原来是这事啊!哥哥你误会了。”花驴子一下就释然了。   “哥哥别看我花驴子现在人五人六的,但咱知道是谁把某。从一介流民捧到了现在的位置。   这一切都是天王给的,没有天王的命令,某何敢私自截留灾民?”   “原来是天王要将灾民留一些在邠州。”   虎七郎长长送了口气,看来邠州之民,还是听天王的,知道是谁活了他们的命,给了他们田产。   那么现在天王让留一点灾民在邠州,也是合理的。   花驴子舔了舔嘴唇,犹豫了一下,更靠近虎七郎摇了摇头低声说道。   “好叫哥哥得知,某刚接到宁边道副大使的命令,晋国邠、渭两州的所有人,立刻开始组织团结健儿。   并将灾民中识字者留在原地,凉州天工院要来给他们教授算学还要甚……呃,对!培训,同时还让我们汇总关中民情和军情。”   虎七郎楞了一下,眼睛里随即开始放光。   关中的花驴子能接到这样的命令,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天王要的动手,要准备进入关中了。 ###第四百七十五章 张天王嫁女   张昭发布的动员令,实际上要早于赵仙入宫晋见。   因为通过李太后身边的宫人、内侍以及刘涛招揽的文人和开封府城狐社鼠,张昭比石重贵还要敏锐的感觉到了后晋的危机。   地方上,河南河北一片糜烂,尤其以河北更甚,水旱蝗三灾加上兵灾和人祸,几乎已经到总崩溃的边缘。   河南也好不了太多,连东京开封府的乡间都出现了流民,除了很多筑坞堡自守的乡间土豪以外,自耕农解体了三成。   这是个非常严重的事情,虽然只解体了三成,可一旦开了口子,继续解体的速度,可是非常快的。   一旦乡间全是坞堡式的,他们和政府的议价能力就会大涨。   按照后晋朝廷目前的治理能力,这件事带来的影响,将是颠覆性的。   当然,上面说的这些,都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石重贵在阳城大战取得空前胜利之后,赏赐没有给到位。   别说下面的兵卒,连李守贞这样的大功臣,竟然都没有把赏赐完全落实。   石重贵简直就是在自寻死路,如此苛待兵将,就是当年的庄宗李存勖都被反噬导致尸骨无存。   他石重贵连庄宗的一个跟毫毛都比不上,就算契丹人灭不了后晋,等到明后年收不上来税以后,那几万兵将,就能要了石重贵的命。   所以,张昭虽然不记得契丹灭后晋的具体时间,但他知道,石重贵最多也就是两三年的寿命了。   他以及整个凉国,都要开始做准备。   ……   “外臣卢龙军马军指挥使赵仙,叩见大凉天王,伊利可汗陛下!”   赵仙被带到永训宫的时候,直接是行了叩拜大礼。   张昭也认出来人是谁了,他笑着伸手虚扶了一下。   “都是故人,行此大礼做甚?且起身来。”   赵仙刚站起身来,慕容信长就在旁边笑着说道:“大人可知,美哥儿自小,就是赵指挥带大的,等到赵延寿仕契丹,也是赵指挥一直在身边扶持美哥儿的。”   这就是朝中有人的好处,张昭听到慕容信长这么说,立刻就从眼前这个赵仙身上看到了老张忠的影子,当即挥手让内侍搬来锦凳。   “赐座,二郎你也自寻一个凳子坐下。”   张天王现在有五个正式的义子,老大是张烈成,慕容信长就是老二,李存惠是老三,折德愿是老四,刚满十一岁的杨重贵是老五。   慕容信长也很满意二郎这个称呼,因为张昭就是二郎。   他在永训宫简直就是常客,闻言都不需要内侍,直接就自己找了张凳子坐下。   不过赵仙刚刚谢过张昭的赐座,屁股只挨了一下凳子,立刻又拜了下去。   “外臣斗胆,敢问天王是否有一女待字闺中?”   女儿?张昭愕然了半晌,他长子李准都还未满十一岁,哪来的女儿待字闺中?   不过马上张昭就想起来了,他还真有个女儿,不但确实待字闺中,年纪也还不小了。   这个女儿,就是曹延绵带来的那个拖油瓶,生父是布格拉汗萨克图,曹延绵一度希望张昭收了,但张昭过不了心里那道坎的张祺琬。   张祺琬是真不小了,今年就要满十九岁,这在这个时代,以及是标准的老姑娘了。   但是她的婚事,一直有些坎坷,因为你要说她尊贵吧,她实际上是个战利品,只不过当女儿养了而已,面相还有些偏斯基泰人。   你要说她不尊贵吧,她的姓名和待遇,都是跟张昭正宗女儿一样来的,怎么说也是凉国的公主,也不好随便嫁了。   所以张祺琬的婚事,就一直拖了下来,前线天曹延绵才提醒过张昭,得把张祺琬给嫁出去了。   “赵匡赞还未婚配?”   这个赵仙这么问,很明显是在替赵匡赞来问的,这也符合这个时代的特色。   赵匡赞可是带着兵马来投靠的,加上身份也不同寻常,必须要找一个与张昭有亲密关系的纽带,这样才好保证以后的权力和富贵。   那么,就没有比娶张祺琬更好的方式了。   “尚未婚配,延寿郎君本想让大郎求娶一契丹宗室贵女,但都被大郎君推了,大郎君身为唐儿,娶妻当然要娶汉家女。”   张祺琬是汉家女吗?当然是!   虽然她相貌更偏斯基泰人一点,但她只要还是张昭的女儿,就是标准的汉家女。   而历史上赵匡赞是在契丹灭了晋国后,被封到河中做节度使的时候,娶了秦王李从曮的女儿,这个时候自然是没婚配的。   古代这种身份的男子婚配较晚,其实并不罕见,因为他们碰到一个门当户对、家族政治立场又一致的妻子,还是挺不容易的。   最典型的莫过于李存惠,庶长子都五岁了,但一直还没有娶妻。   就是因为没碰到合适的,张昭一直没点头,所以就被搁置了下来。   而要不要赵匡赞当自己女婿呢?张昭心里盘算了一下,他还是觉得可以的。   首先从相貌上来说,赵匡赞的父亲赵延寿,就是凭借着一张好面皮而得到了赵德均的喜爱,如今在辽国混的风生水起,也未尝没有这张面皮给他带来的助力。   赵匡赞本人张昭也见过,虽然那年赵匡赞才十四岁,但唇红齿白,自有一股少年英气,相貌不差,至少比张昭还要帅气一点。   从能力上来说,这也是没问题的,历史上的赵匡赞的爷爷赵德均,是石敬瑭跟他比无耻,都差点落败的无耻大汉奸。   父亲赵延寿也差不多,是契丹南下灭晋的主要推动者,称一声狗汉奸,绝对不算错。   而出身于这种汉奸家庭,赵匡赞反而极度反感在契丹人治下生活。   在背负着汉奸孙子和汉奸儿子的臭大街名声后,赵匡赞本人却在后汉、后周、北宋三朝没被清算不说,还混得不错。   攻南唐、攻北汉,镇抚西北边疆,都立下了大功。   最后活到了宋太宗赵二哥时代,获封卫国公,更一直是掌握地方实权的大镇节度使,能力绝对是没的说。   而且对于张昭来说,赵匡赞成为女婿,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那就是可以给他通风报信。   对于契丹方面,张昭一直是比较缺乏高层情报的。   如果他愿意下嫁女儿给赵匡赞,至少在耶律德光入中原的这段时间,不会缺乏来自契丹高层的情报。   想到这,张昭眉开眼笑的说道:“美哥儿少年英杰,得婿如此,甚为欢欣。   不过这也不能我一个人说了算,信长儿,这还得你十九姨和十三姨首肯,你去一趟,问问她们的意思。”   曹王后曹延绵是经过曹元忻同意,入了曹家族谱的,正好曹家延字辈的十三娘,没长到婚配就因病去世。   因此曹延绵就顶替了曹十三娘这个排序,成了慕容信长的十三姨。   “那孩儿就先恭喜大人了,想来十九姨和十三姨一定会同意的,孩儿这就去。”   慕容信长这话,实际上是说给赵仙听的,张昭都说话了,还有谁会不同意呢?   赵仙自然也知道,顿时喜不自胜,他们这些不愿意在契丹人治下的卢龙军四百精锐和大郎赵匡赞,总算找到了一个他们愿意听命的爹。   那么,赵仙此行,最大的情报就可以说出来了。   “启禀天王,大郎君让仆来凉州,实有一桩天大的消息,要报于天王听。”   戏肉来了,张昭点点头,一幅很感兴趣的样子。   “莫不是某那位兄长,又要南下?记吃不记打吗?”   赵仙正色看着张昭说道:“这次不同以往,是我家延寿郎君献了暗中投靠的毒计。   晋国上下,连续两次大败辽军,上下轻视契丹,定然会上当。   只要他们入了易、莫、瀛之间,再被契丹断了后路,极有可能惨败。”   听完了赵仙的讲述,张昭再结合自己的分析和历史上的结果,他终于明白后晋是怎么被契丹给灭掉的了。   后晋灭亡,完全就是灭在石重贵根本没能力掌握晋国,又用人不明、贪图享乐。   “延寿郎君与契丹主计议已定,会在今年七月正式引晋军北上,届时,恐怕晋国是抵御不住的。”   赵仙害怕张昭不知道耶律德光灭亡后晋的决心,尽力在描述的更严重一些。   因为前两次南下,耶律德光和辽国的表现,实在太拉胯了。   但张昭完全没有掉以轻心,因为他不但知道后晋肯定会没,还知道后晋是被杜重威和李守贞这两畜生给卖了的。   “召左右国相,琼林院大学士,六部侍郎与各镇总兵本月齐聚凉州,等契丹人入中原,咱们就入关中!” ###第四百七十六章 荡平塞北你也配?   张昭觉察到了石重贵的虚弱,耶律德光也已经摸清了晋军的弱点。   甚至是冯道、和凝这种老狐狸,也都明白,这个数次击败辽国,打的契丹皇帝骑橐驼逃跑,貌似强盛的中原王朝,已经有了非常致命的问题。   但恰恰对于这个国家的掌握着石重贵来说,但并没有看清这份危险,反而石重贵还有点沾沾自喜。   因为身边的内侍、宫人,外朝的冯玉、殷鹏等人,都在对石重贵歌功颂德。   唯一知道真实情况,又有可能对石重贵劝谏的三人。   景延广陷入了自暴自弃,而且也失去了石重贵的信任。   桑维翰则被石重贵自己罢黜。   剩下的冯道,呵呵!你以为他是怎么得到不倒翁这个称呼的?   那就是冯道此人,非常善于在贤臣名相和谄媚奸佞间,自由的,毫无心理负担的切换。   君上圣明,他就是贤臣,君上昏聩,他就可以马上变成佞臣。   在石敬瑭手下,冯道还敢出来献言献策。   但到了石重贵这,冯道开始还进些谄媚之语讨好石重贵,现在一看有危险,就开始了与和凝一起,做起了泥塑的菩萨。   所以石重贵,他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张昭感叹他怎么敢在阳城白团卫村大胜后苛待士卒,石重贵却觉得,阳城一战,他石重贵威名响彻寰宇。   不但打的耶律德光仓皇逃跑,还一改前朝风气,将士得胜归来,慑于他的威名,终于不在动辄勒索财货了。   石重贵压根就不知道,他用几万贯就把骄兵悍将们给打发了,一是他运气好。   安审琦、符彦卿、高行周、皇甫遇等,在整个五代来说,绝对算得上的既有能力,有相对有品行的将帅。   二是阳城白团卫村一战,晋军所获,确实太丰厚了,因此哪怕石重贵没赏赐多少东西,但士卒们,仍然能暂时忍下去。   但石重贵在左右的吹嘘之中,把将帅的忠忱和士卒的忍耐,当成了是他威名所致,驭下有方。   真不知道这份自信从何而来?   七月,辽国范阳节度使,燕王赵延寿和瀛州刺史刘延祚先后来信。   他们上书石重贵,言辞几近哀求,称在辽国,被契丹人凌迫,麾下官将军士都有南归之意。   只要晋廷本出动大兵北上,他们必然倒戈相迎。   特别是赵延寿,他在信中,狂吹晋军的战斗力,称北虏闻晋兵至,则大恐,边境一日三惊。   他甚至把石重贵比喻为武功极盛,替父祖乃至曾祖报被匈奴羞辱之仇的汉世宗武皇帝。   石重贵一贯喜欢听豪言壮语,丝毫没觉得赵延寿是在别有用心的故意吹捧他,不但喜滋滋的照单全收,还点燃他心中的豪情。   可是石重贵与汉武帝之间最大的共同点,恐怕就是大家都是男人吧。   七月底,被赵延寿和刘延祚倒戈来降,弄得豪气顿生的石重贵,专门召见了杜重威。   提出要继续任命杜瘟侯为北面行营招讨使,还命冯玉、和凝、冯道、李崧等人操办大军北征事宜。   这一道命令,直接就把众人给整麻了,连续大灾和大战,国家还能运转就算不错了,哪还有钱粮供给大军北征?   不过冯玉知道石重贵决心已下,为了迎合石重贵,也是为了不让石重贵知道实情继续揽权,冯玉大包大揽,表示一定快速凑齐粮草。   和凝、冯道、李崧三个泥菩萨,照样明哲保身,不出来劝谏。   这让石重贵还以为国库用度还充足,于是转身就对杜重威一番豪言壮语。   “今朝廷之兵,威震南北,北虏闻之破胆,当先取瀛莫,安定关南,次复幽燕,荡平塞北!   姑父自先帝晋阳举兵之日起,就为朝廷南征北战,立下了汗马功劳,今次若能再灭契丹,当为燕王,镇守河北。”   谁也没想到,石重贵竟然如此狂妄,这下,把杜重威这样没脸没皮的都给弄懵了。   看起来石重贵不单是要接赵延寿和刘延祚南下,还要收复幽燕之地,进而荡平塞北。   特别是荡平塞北这个指标,别说石重贵,就是他们这些代北武勋富贵的奠基者,庄宗李存勖也没做到啊。   就连历朝历代大一统的帝王中,能做到荡平塞北的,也屈指可数。   继而,杜重威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发憷,他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知道的,这哪是要他去北上立功,这是要他的命啊!   石重贵以为是信任,杜重威却认为是在催命。   而且他还没有办法拒绝,因为最开始和赵延寿联络,是他发起的,后续也是他跟进的。   契丹瀛州刺史刘延祚有意南归,也是杜重威先报告给后晋朝廷,认为机不可失的。   不过杜重威做这一切,只是简单的贪功。   因为耶律德光北撤以后,契丹人并没有彻底的偃旗息鼓,反而在易州、深州等边境地区倚仗马快,不停骚扰。   就在他入朝前的两个月,刘知远在河东阳武关再次大败骚扰的契丹人,斩首七千余级。   虽然这很可能是刘知远吹嘘,但胜利应该是不假的。   紧接着,杜重威自己率军,也在深州等地,多次挫败南下骚扰的契丹人,斩首也有数百,赵延寿说契丹边境一日三惊倒不是全在夸大。   因为连续被击败,确实让很多人契丹人患上了晋军恐惧症,边境驻守的契丹人,也的确很害怕晋军北伐。   杜重威实际上是想将赵延寿和刘延祚等人接应回来,收获燕云十六州中的几个州。   这样既可以狠抢契丹人一把,再立下功劳,好升官发财。   但他没打算收复幽州啊!特别是还要荡平塞北。   所以,等到石重贵退入后宫之后,这个事情竟然又被拖延了下去。   冯玉筹集不到足够的粮草,杜重威也不愿意领兵冒这么大的风险,上次白团卫村被围,可是把他吓惨了的。   不过,等到这些消息被李太后传出来,由凉国锦衣使者派快马日夜兼程送到凉州以后。   感觉事情终于和历史上对应起来了的张昭知道,后晋军北上,是肯定会发生了的。   后晋开运一年,公元944年,八月中旬,由关中等地进入河西的灾民,基本告一段落了。   这一年的时间,张昭花了超过四十万石的粮食,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一共接引灾民六十五万进入了河西。   这些灾民,除了被填充到肃州、甘州以北以及灵州等地以外,超过四十万都被张昭组织起来,参与了疏通河道等任务。   等疏通任务做完之后,灾民们则被安排在了沿河地段,形成了从鄯州城到兰州城,呈长条状分布的大量保甲。   他们或在此地耕种,或担任水道上的船夫,替张昭牢牢看守着这几条重要的水道。   安定了灾民,又收到了来自后晋的消息。   张昭遂命令夏绥道大使,新亭侯曹元忠抽调夏绥、灵武之兵一万五千,屯于延州以北。   并且命令早已依附凉国的延州彰武军节度使高允权囤积粮草,准备接应。   第二路则命令河西道副大使,雄武镇总兵阎晋,汇集雄武以及瀚海镇两个营,共计一万六千大军,征发民夫三万,准备从秦州(天水)进入关中。   第三路军则是主力,由张昭亲自率领,从凉州出发。   凉国禁卫和镇军几乎全员出动,憾山都,左右羽林卫,鹰扬镇,玉成镇,武威镇都在出征之序列。   河西、陇右,陇北、夏绥、灵武的团结弓手和义从骁骑也大量征召。   此外,张昭还谕令安西、北庭各回鹘、黠戛斯、拔悉密、葛逻禄等部提供三千轻骑兵到河西。   他们加上各禁卫和镇军,共计马步军四万。   自此,张昭在整个凉国大动员,合计动员马步军七万,随军民夫五万,参与转运者高达三十余万。   并在秦州、渭州、延州囤积大量粮草,准备在耶律德光攻入东京开封府后,就南下进入关中。   张昭做好了准备,耶律德光也做好了准备,不过由于契丹军前两次南下都遭遇了打败,耶律德光的准备工作,可不像张昭这么轻松。   现在光靠他皇帝的威名,甚至都已经激励不起来契丹人南下的雄心了。   只能一路依靠鬼神,用谶言和占卜来提高他的威望和吸引各族出兵南下。   可等他搞完这一套,后晋方面竟然没了动静,耶律德光瞬间感觉就不好了。   他于是赶紧指示刘延祚再次给后晋方面去信,无论如何也要把晋军引来。 ###第四百七十七章 血火三国杀(起始)   后晋开运元年七月底,辽国瀛州节度使刘延祚,再次派人送密信到达杜重威手上。   言及瀛州近日连连大雨,瓦桥关以北一片泽国,连幽州都遭遇大水漫灌。   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受不了这样的大水,加之惨败过后要稳定草原局势,已经回上京临潢府去了。   若是一个正常的帝王和将帅,只凭刘延祚的这封信,就能感觉到有问题。   因为刘延祚不过是一介武夫,暗中跟杜重威联系,已经有六七个月了,这耶律德光就算是个昏庸之主,至少也能有所察觉吧?   哪有谋反的事,来来回回商量六七个月还能保密的如此严格的?   而且,这刘延祚每次来信,都是如此的恰到好处,一次形势比一次有利晋国,就像是在层层加码一样。   但是很可惜,石重贵不是一个正常的帝王,杜重威更非一个正常的将帅。   他两丝毫没有觉得刘延祚有问题,反而觉得刘延祚确实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了,是真心想要投靠。   可实际上别说刘延祚就不靠谱,单是赵延寿的回复,就是天大的不靠谱。   因为赵延寿在辽国的身份是耶律德光的宠臣,两人都快以父子相称了,赵延寿已经官至范阳节度使,封爵燕王。   范阳就是幽州的另一个称呼,此时辽国还没有在幽州设立南院大王,但按权势来说,赵延寿几乎就是小一号的契丹南院大王。   这样的人物为什么要南归?你石重贵能给他什么更大的好处吗?   大义?父母之邦?   那就别更开玩笑了,大汉奸赵德均的儿子,能跟你讲大义?他还有父母之邦这个概念?   就连此次,耶律德光不让赵延寿去信,而是让刘延祚去信,就是害怕做的太露骨,让晋国君臣怀疑。   只不过事实证明,他有点想多了。   所以,当糊涂蛋将军杜重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糊涂天子石重贵的时候,两人顿时狂喜不已。   因为一旦耶律德光离开幽州和檀州退到上京临潢府,那就表示,至少在三四个月的时间内,幽州处于最空虚的时候。   上京临潢府就是后世的巴林左旗,跟通辽只隔了几百里,距离幽州所在的北京则有足足一千三百里。   要是耶律德光在临潢府,等幽州被攻击的消息传到,耶律德光知道消息再从临潢府率大军南下,没有三个月左右,是根本无法对晋军形成有力威胁的。   石重贵兴奋地在殿内走来走去,他是如此真实的感觉到了收复燕云,荡平塞北的的丰功伟绩在向他招手。   只要趁耶律德光不在,拿回燕云十六州,再出兵辽西,就大事可成了。   “粮草收集的如何?民夫与骡马的调配可曾到位?”   石重贵满脸潮红,第一次用威严的语气,问向了身边的冯玉。   冯玉后背冷汗簌簌的下,他只能暗中把牙一咬。   “只需一月,大军北征所用一切,定然齐备。”   听到冯玉这么说,泥塑三宰相互相对望了一眼,都流露出了骇然之色。   要想在一个月内筹集足够七八万大军所用的粮草,以及随军的大量民夫,除了直接开抢,绝对没有任何一种办法能成了。   虽然自唐末以来,军队抢掠已经成了司空见惯的事,但是朝廷亲自下场劫掠民众,还是有点骇人听闻了。   石重贵可没想到这么多,听到了冯玉的保证后,他转头看向了杜重威。   杜重威一反前些日子犹豫畏惧的心态,这只要契丹皇帝没在幽州,契丹大军定然也不在,又有赵延寿,刘延祚二将接应,何愁大事不成?   至于粮草的问题,那是冯玉的事情,又不是他的事情,收集得到粮草他就出征,收集不到他就不出征就是。   “请陛下下令吧,只要粮草齐备,将士们定将直捣幽州,收复故土。”   ……   开运元年九月中,冯玉强命李崧等人配合,将河南河北没有节帅镇守的州县搜刮一空。   终于筹集了够八万大军北上的粮草,以及十几万负责转运的民夫。   月底,石重贵在开封府北郊祭天,并下诏书通达群臣,誓言荡平漠北,要求诸将同心戮力,成就卫霍之功,言下之意,他是很想当杀的匈奴哭爹喊娘之汉武帝的。   祭天完毕的第二天,石重贵筑台拜将,以杜重威为北面行营都部署,为北征主帅。   杜重威的好友李守贞为北面兵马督监,是为副帅。   兖州泰宁军节度使安审琦为左右厢都指挥使。   郓州天平军节度使高行周为左厢都指挥使。   许州忠武军节度使符彦卿为右厢都指挥使。   徐州武宁军节度使虎刺勒为左厢都马军指挥使。   卫州义成军节度使皇甫遇为左厢都步军指挥使。   贝州永清军节度使梁汉璋为右厢都马军指挥使。   邓州威胜军节度使宋彦筠为右厢都步军都指挥使。   原州刺史药元福为北面马军排阵使,滑州刺史薛怀让为北面步军排阵使。   其余王清、王饶、潘环、王周等十五将率八万大军和十余万民夫出兵北伐。   并且命令已经在北方边境屡败契丹人的定州义武军节度使张彦泽接应。   后晋此次出兵,号称三十万,声势浩大,旌旗连绵不绝,前锋刚出东京开封府,就搞得天下震动。   不知道石重贵和杜重威是怎么认为,可以达成突袭效果的。   而得到后晋已经出兵,且规模庞大的时候,耶律德光也在幽州以北的檀州,召集契丹各部以及奚人、渤海人、汉人等豪酋族长汇聚大兵。   已经输麻了的赌徒耶律德光,彻底红了眼睛,因为他这次要是还失败的话,那可真就一切皆休了。   因此耶律德光脱下了他一直经营的所有面具和光环,声称只要打败晋军,入主中原,就不禁各兵将抢掠。   而且事实上,契丹人也确实没有携带粮草的习惯,不劫掠他们连基本的补给都拿不出来。   得到耶律德光肯定的承诺以后,辽军的士气总算是恢复了不少,他们欢声雷动。   许多部落骑兵不但自己出征,还额外带了一个兄弟或者子侄充当打草谷的帮手。   顿时本来只有五六万人的耶律德光,瞬间将身边的军队就膨胀到了八万多人。   十月中,后晋军一路急行军,只用了不到一个月,就从开封府到达了定州安丰(保定安国县)。   之所以速度这么快,因为晋军上下,不过把契丹人视为草芥而已。   经过前两次的大战,晋军上下认为契丹人也就是跑得快,战斗根本不行。   现在又有赵延寿和刘延祚接应,当然要快点北上去‘接收’契丹人的财产了。   是以到达了定州安丰县后,杜重威只简单了安排了一些人手驻扎就,按照刘延祚给的建议,率领六万多兵将,三万多民夫,十万大军,一头就扎进了瀛州,准备前去接收。   路途劳顿的晋军在瀛州,很快接到了当地居民的线报,说有一支辽军绕道往晋军的身后穿插而去了,不过人数不太多,也就只有数百骑。   杜重威以为是什么地方的辽军要逃跑,根本没想到这支辽军是去断他后路的。   但本着来都来了的精神,杜重威命令贝州永清军节度使梁汉璋,率两千骑兵前去追击。   梁汉璋是山西应县人,也勉强能算是代北武勋的一员,为将到也是骁勇,他得了军令,也没有犹豫,立刻率两千骑兵去追击。   只不过杜重威和他万万都没想到,这个消息根本就契丹人放出来的假消息。   绕后的契丹兵马也不是几百骑,而是由契丹检校太傅,统军副使,实际担任大军先锋的高松,所率的左右铁鹞子军和虎军共五千骑。   而高松此人,在历史上也被称为高模翰,渤海人,双臂猿长,有千钧之力,极擅长骑射,是契丹闻名的勇将。   当年契丹灭渤海时,青年高松逃到了高丽,很快就在高丽国内崭露头角,随后得到了高丽国王王建的欣赏,王建还专门从宗室中认了个女儿嫁给他。   不过高松后来卷入了高丽国内的政治斗争,只能逃回契丹保命,而后不久又在契丹境内酗酒杀人获罪。   不过此时,耶律阿保机知道了高松的勇武之才,赦免他不说,还把高松招入了皮室军中。   高松从此严格约束自己,开始一心为契丹效力。   当年在晋阳城下,高松就率军击败了张敬达,切割高行周、符彦卿等骑兵与大队步军,各个击破的一战,就是高松的杰作。   这几年,高松虽然立下了不少功勋,但因为渤海人和高丽来人身份,一直不是很受重用。   但耶律德光被后晋击败得太惨,也顾不得了很多,于是把一直在密林中清剿女直人的高松给调了回来。   高松所率领的左右铁鹞子军和虎军,都是以渤海人为主的军队,名声虽然不如其他皮室军威风,但战斗力并不低。   第三日,梁汉璋终于追上了高松所部数千人。   而此时,高松已经以逸待劳等候多时了,他先是遣虎军与右铁鹞子军四千骑与梁汉璋缠斗。   双方大战两个时辰,梁汉璋所部极为疲惫,虽然数次打退契丹骑兵的进攻,但就是不能摆脱纠缠。   等到午时左右,梁汉璋所部人困马乏到了极点,极大的伤亡也导致士气不断降低。   见此情况,高松亲率左铁鹞子军三百甲骑,在轻骑的掩护下,突然出现在了晋军骑兵眼前。   梁汉璋与所部亲兵猝不及防,混战中,梁汉璋被一支流矢意外射中左眼。   高松趁机猛攻,梁汉璋伤了眼睛,血战不得脱,只能遣还可以突围的部分军校突围出去报信,他自己则陷于阵中,被契丹骑兵斩杀。   而此时的杜重威已经到达了瀛州城下,结果他并未看到刘延祚来投,始知刘延祚所言是假。   而后又听到了契丹皇帝亲率大军,已经到达了瀛州北面莫州的消息,杜重威内心大为恐惧。   正在此时,逃回的贝州永清军军校带来了梁汉璋战死,以及已经有数千契丹骑兵绕到了大军背后的消息。   惊慌中的杜重威身上那股拿下幽州的气势立刻就泄了,他慌忙带大军从瀛州撤退,一路退往了南边的深州武强县躲避。 ###第四百七十八章 血火三国杀(宿命)   从瀛州往南撤退的晋军,倒是一点也没慌乱。   因为上次阳城百团卫村大战之前,他们也是这样的被契丹骑兵追赶,一路向南跑,一路与契丹大军决战的。   这次竟然又是如此的相似,在晋军士兵心中,这不是什么畏敌南撤,而有点像是诱敌深入。   唯一只有杜重威,他是真被吓着了,谁都看得出来,这是耶律德光针对晋军的计谋,就是要引他们北上。   这怂包,其实压根就不敢和耶律德光对战。   不过同时,追击的辽军也并不是太坚决,因为晋军没有接战就南撤的举动,也让辽军想起了上次的惨败。   是以晋军这次南撤,并未受到多大的威胁,双方唯一爆发的战斗,就是契丹少量追击先锋和晋军殿后队伍间的反复纠缠拉扯。   今日你追上发现破绽,杀我几十人。   明日我伏击你一把,也杀你几十人。   对于战兵都有八万左右的晋辽双方来说,这样的损失几乎可以视为没有。   不过,这样的小股部队纠缠,造成了一个意外的诞生。   那就是辽军几十人为一队的追击队伍,根本没法靠近晋军大部队。   所以他们也无法准确判断晋军主力,是直接南下到冀州武强?还是沿着既定路线,从定州往恒州一带撤退?   最后出于稳妥的原因,耶律德光决定还是沿着定州、恒州一路推进。   因为契丹人屡次南下都是走这边,因为熟悉地理,就算是打不过要跑,也轻车熟路一些。   不过实际上,耶律德光的想法是,就算晋军没有走定州和恒州,他也可以占据这两州跟晋军对峙。   因为这两州被杜重威祸害得够惨,本地居民对辽军和晋军一视同仁,都是恨不得他们早点完蛋。   所以取了这两州,只要不继续烧杀,他们就不会强力反对契丹占据,辽军就能获得一个相对稳定的后方。   我骆驼战神也怕啊!再输一次,老本就得全折。   不过,耶律德光连续倒霉好几次,也该他转运了。   杜重威退兵到深州武强后,就摆脱了辽军的追击,他正准备继续南撤观望。   恰巧此时,一直在深州境内扫荡契丹游骑的义武军节度使张彦泽,也赶到了武强。   张彦泽最近一直在河北各州暴打契丹游骑,没有杜重威那么畏惧,他当即入营晋见杜重威。   此时,杜重威都在收拾甲胄了,张彦泽赶紧拦住他。   “公若是还要南撤,那就得去贝州、相州一代了,这样一来,又是河北糜烂之局面。   天子连禁宫宿卫都交予了公,若是还撤到大河沿岸,就不怕天子斥责吗?”   杜重威一想也对,石重贵出征时,可以要他收复燕云的。   这退一万步说,燕云没能收复,那是赵延寿、刘延祚诈降,他杜重威能全身而退,至少可以说无功无过。   但要是一退到了黄河边,那罪过就大了,万一石重贵遣天使斥责,他难逃罪责。   张彦泽见杜重威心动,立刻继续劝说道:“如今定、恒二州皆在我手中,虏骑追逐我等南下,料想在深、莫二州之间。   不如我等西去恒州,汇集大兵再从恒州北上定州,断虏骑后路。   虏骑闻之,定然惊恐北归,我等以逸待劳,必可以大获全胜。”   嗯,其实这计划,还是有可行性的。   换成张天王的凉军,就完全有可能,他们军纪严明,机动性不必契丹人差。   契丹大军要是在深、莫二州之间,足可以被凉军截断归路,然后等着截杀就行。   可晋军虽然士气高昂,战力不低,但长期以来军纪混乱,兵将来自各处,调遣不易。   更重要的是,晋军以步军为主,步军又依赖骑兵掩护,根本无法这高速机动。   张彦泽其实深知这一点,但他是定州义武军节度使,生怕契丹人去把他定州给围了,他的家人可都在定州呢。   若是能让大军西进到定、恒一代,除了确实可以吸引契丹主力的情况下,还能保护他家人。   杜重威也还是懂点军事的,他知道张彦泽这个办法,对兵将的要求是不低的。   但稍微犹豫了那么一下,杜重威立刻也就同意了。   因为他现在最大的需求,则是不能再南退,免得遭到石重贵的惩罚。   若是将大军带到恒州左右,依靠恒州的坚城,说不定又能打一个白团卫村那样的大胜仗。   于是,杜重威立刻召集众将商议,兵将明白杜重威的想法后,都觉得无所谓。   他们甚至觉得,就在武强跟契丹人决战也不错。   既然你杜重威是主帅,要去恒州决战,那就去恒州吧。   不过众将之中,还是有三个人觉得有问题。   一是符彦卿,他对杜重威的军事能力极度不信任,觉得这么儿戏般的往西,他极不赞同。   不说别的,就是军粮的消耗和转运的难度,就比直接往南撤或者就地防守要大。   其二则是高行周,他没有参加阳城白团卫村的大战,是以要清醒一点,并未太轻视契丹人。   况且高行周觉得,阳城白团卫村之战不可复制,因为契丹人之所以败的这么惨,实际上是耶律德光的指挥失误,有很大的问题。   这种国战,你不能总是依靠敌方主帅失误吧。   第三个人是王周,但他觉得有问题的地方,既不是他看不起杜重威的军事能力,也不是他不轻视契丹。   而是他觉得,贸然西进,恒州守军毫无准备,也未存粮,不应该贸然前去。   杜重威虽然避战畏战,还对耶律德光有些PTSD,但他本人性格,可不是一个唯唯诺诺的人。   此人在精神上,可能有一些双相情感障碍。   一面是胆小,一面是狂躁易怒。   对他这三个提出反对意见的人,杜重威反应各不相同。   符彦卿此人虽然待人有礼,御下有恩,但骨子里还有着一个武人和累世将门的傲娇。   他平日里就看不起杜重威,杜重威也早看他不顺眼。   这眼见符彦卿出言反对,杜重威大发雷霆,以北面行营都部署的主帅身份,免去了符彦卿右厢都指挥使的职位,把他赶往南边的冀州衡水一代驻防。   衡水一带,地形略有起伏,境内多低矮山岗和洼地,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起到阻碍契丹骑兵行动的作用。   杜重威把符彦卿赶往了衡水,一面命他收集粮草,冀州这几年的灾害叫轻,还算能搜刮出来一点东西。   二是万一契丹军没去恒州,符彦卿可以在衡水起到屏障黄河北岸重镇贝州、邺都和澶州的作用。   对于高行周,杜重威就要和蔼多了,因为今年年初,高行周的次女娥娘,嫁给了杜重威的儿子杜宏遂,对于亲家,杜重威当然要礼遇一二。   听到高行周担心大军不能败契丹,李守贞以及众将皆大笑,杜重威则以为是高行周上次差点死于契丹人之手,心里惧怕契丹。   这他是很能理解的,因为杜重威本人不就是被契丹人在晋阳城下,打出应激反应了嘛。   一时间杜重威越看这亲家越是满意,竟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同身受。   于是破例命高行周率部退到邺都一代去,为大军督促粮草。   至于王周的担心,杜重威倒是非常赞同,他调拨给王周三千军马,命他为大军先锋,先期前往恒州布防。   有时候,战争中,会出现一些寻常无法解释的惊人巧合,这次就是。   石重贵和杜重威、冯玉等人的瞎整,终于在此刻遭到了报应。   晋辽双方在都不知彼的情况下,同时选择了往恒州去的这一条路。   不过相对于辽军,晋军则更加倒霉。   自符彦卿、高行周二将南下,杜重威拔营西进起,已经十月的河北大地,竟然又开始阴雨绵绵。   是月,天下大水,霖雨二十余日,杜重威率军于泥淖之中,艰难西进,兵将们怨声载道。   沿途州县为了供应大军所需,官吏们让居民拆木以供爨,锉藁席以秣牛马。   十月底,天气刚好放晴,晋军七万人,到达了滹沱河上的中渡桥,此桥是出入恒州的重要通道。   可是到了这里指挥,晋军才发现,契丹兵马比他们来的早,已经将恒州团团围住,且也已经占据了中渡桥。   张彦泽在河东岸看到契丹人夺取了中渡桥,极为恐惧。   他既担心契丹大军已经攻下了定州,又担心杜重威责怪。   于是,立功心切的张彦泽没等大军部署到位,直接引本部四千余人猛攻中渡桥。   契丹驻守中渡桥的,则是斩杀了梁汉璋的高松。   两军都是精锐,一个没经历过白团卫村的惨败,一个焦急万分,想要马上拿下中渡桥。   一战血战,瞬间就展开。   未战几何,中渡桥上契丹人,就遇到了麻烦,因为桥上发挥不出骑兵优势,让他们不得不步战,因而非常被动。   张彦泽趁机以铁甲重步为先锋,再派弓弩手走到河中,涉水射击契丹兵马。   一时间占尽优势,开战不过两刻钟,张彦泽就率军控制了中渡桥。   极为可惜的是,他进攻打的太快,等他打下了中渡桥后,晋军大部还没有到达河岸,杜重威也无法给张彦泽提供多少援军。   而就在中渡桥附近的耶律德光听闻,亲自派人遣生力军支援高松,辽军到达桥头的大军,一度有上万人。   此时张彦泽部晋军弓弩用尽,铁甲士力竭,守不住已经占据的中渡桥,又被契丹人赶回了东岸。   紧接着,耶律德光亲自赶到了中渡桥防备晋军。   而血战两个时辰,差点被晋军打崩溃的高松也认识到,契丹兵马的步战,是不可能赢得了晋军的。   遂建议耶律德光干脆烧毁中渡桥,然后利用骑兵优势往上游寻浅处渡河,断晋军后路。   耶律德光深以为然,立刻命人烧毁了中渡桥。   而在中渡桥的大火都要熄灭后,杜重威才终于赶到,但已经于事无补。   晋辽双方,遂隔着中渡桥,对峙了起来。 ###第四百七十九章 血火三国杀(堕落与坚持)   滹沱河的水量,其实并不大,哪怕就在中渡桥这一段,若是有擅游泳的士兵,还是可以涉水过河的。   至于上游,就有更多的河段河道水浅容易通过。   杜重威忙着立寨稳住阵脚,耶律德光已经当机立断,命小舅子萧翰亲率铁鸽、奉圣两军六千精骑,沿滹沱河西进,寻找宽阔处渡河,直接去截断晋军后路。   十一月底,萧翰率六千精骑,出其不意突然出现在了栾城城外。   栾城只有少量守军,他们甚至不知道来的是契丹人,直接就被攻陷。   这其实就是符彦卿极度反对杜重威西进恒州的原因,因为这不但代表着行军路线的改变,还代表着补给线的改变。   以后晋的国力和后晋朝廷对于地方的掌控力,晋军并没有随意更改大军路线,以及随之而来更改补给线的能力。   若是按照约定好的计划,在北面守不住后,南撤到黄河一线,实行让契丹兵马深入的策略。   这样,不管是沿途补给数量和质量方面,都更有保障。   可是杜重威一下润到了恒州,补给的难度顿时就增大了。   比如栾城,如此重要的补给据点,就没有多少防御。   杜重威虽然派薛怀让转运粮草,可是从东京到栾城的转运路线并未建立,恰逢大雨,转运民夫苦不堪言,宁愿被鞭打都不愿起身,根本无法驱使。   等好不容易运送了三万石粮食到栾城,萧翰率领契丹兵马就到了。   薛怀让丢了栾城,手下除了民夫,又只有数百士兵,周围州县也无兵可调,只能退往栾城西南的元氏。   而且他也只能守住元氏城,因为萧翰兵马十倍于他,随时可以派出数百精骑四处劫掠。   甚至把薛怀让好不容易建立的简单补给线,以及沿途补给点全被破坏,元氏都快成了孤城,他哪还敢出城。   同时,滹沱河东岸的杜重威听闻栾城被占,立刻就慌了神。   因为栾城不但是晋军的补给线,还是晋军南撤的必经之路,栾城在契丹人手中,就如同卡主了晋军的脖子。   慌乱之中,杜重威急令一直在护卫大营的虎刺勒,率武宁军骑兵与一部分禁军骑兵南下,与薛怀让合击栾城,打通道路。   而滹沱河西岸的耶律德光架起了巢车,将后晋军营的动向,看的一清二楚。   虎刺勒率三千骑兵刚刚出营,耶律德光就命令戴罪立功的耶律屋质等人再率三千骑兵,尾随虎刺勒南下。   虽然都是派出去三千骑兵,但对于双方来说,意义完全不一样。   晋军的三千骑兵,是在极大的压缩了大军机动性情况下,抽出来的。   契丹人几乎是全员骑兵,抽出三千骑兵完全无所谓。   而且契丹骑兵还是一人双马的奢侈配置,他们尾随虎刺勒三千骑南下后,很快就与栾城的萧翰取得了联系,因为萧翰一直派出了大量游奕军在外警戒。   等虎刺勒率精骑冲破萧翰部游奕骑,到达栾城外围以后,就遭遇了严阵以待的耶律屋质与萧翰部合计六千骑兵。   所谓与薛怀让部合击栾城,压根就是没影的事。   因为薛怀让连元氏城都不能出,压根不知道虎刺勒已经率军到达了栾城以北。   虎刺勒策马四处奔驰鼓励士气,虽然已经较为疲惫,但他并未畏惧,反而指着远处萧翰部和耶律屋质部间的间隙说道。   “虏骑布置的也颇为仓促,两军之间并未合为一体,如果我等直冲彼处,定能大破契丹人。”   说话间,虎刺勒把眼睛看向了身边的悍将虎泰。   在这之前,虎刺勒下达命令之后,儿子虎广和虎泰就是出战的两把尖刀。   此刻,虎刺勒不敢将这等为大军利刃的重任教给虎广,因为自从上次虎广差点被契丹铁鹘军用马槊砸死之后,虎刺勒就有点惧怕了。   虽然虎广跟他在许多方面,多有龌龉,但虎广是他唯一优秀的儿子,父子之间吵归吵,感情还是在的。   虎泰是一个精悍的矮个子壮汉,就跟一个黑秤砣一样。   自跟着张天王东归起,大小数十战,每战必登先。   到了东京开封府后,虽然拼命的劲头有所减缓,但仍是难得的悍将。   可是此等悍将,此刻眼中竟然也已经有了怯意,他看着虎刺勒,有些言不由衷的说道。   “三伯,虏骑势大,其后还有没有支援都未可知,不如我们引军退还,等都部署调遣。”   虎刺勒怒视虎泰,手里马鞭就差敲到虎泰头上了。   “竖子安敢?战场之上推三阻四,我看你是被那几个徐州娘儿迷昏头了,还不领军冲杀,仔细老子回去就发卖了你那个几个伶妓。”   自从上任徐州武宁军节度使之后,虎刺勒都老树开新花纳了两房美妾,武宁军控制的各州县,又有奇珍异宝献上。   更有盐铁商人送上豪宅和伶人乐伎,虎刺勒生活的品质,那是一下就上去了。   顺理成章的是,他虎刺勒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可以享受享受,那手下人也会有样学样啊!   不过短短一年时间,虎泰就已经有了三房妾室,良田四千亩,还控制几家盐铁矿场。   富贵至此。还指望他能像以前一样不要性命的猛冲猛打,怎么可能嘛。   不过因为腐败的时间还不长,虎泰的血勇扔在,加上虎刺勒的威信,没办法的虎泰只能硬着头皮,狂吼一声,下去聚集士兵去了。   不过,虎泰可以学着虎刺勒的生活方式,下面的士兵自然更不傻。   况且原本虎刺勒这七百凉州大马骁勇无匹,除了生活没有腐化以外,还有个重要原因。   那就是大家都是来自一个地方,训练、战法配合的亲密无间,信任更是无语伦比。   但到了徐州以后,虎刺勒不可能不吸收以往武宁军的老人,也正是这些人的进入,把原本的凉州骁骑们给带着腐化了,同时默契和信任度也在飞速下降。   看似骑兵人数从七百人扩充到了两千人,但实际上的战斗力,是远不如从前。   可惜就如同石重贵并不能很好的把握晋国国情一样,在徐州接着奏乐接着舞的虎刺勒,也未能准确的捕捉到虎泰等人战斗力急剧下降的事实。   此时,辽军萧翰部与耶律屋质部联袂而至,两军呈鹤翼阵往虎刺勒部钳过来。   虎刺勒则以锋矢阵应对,看上去似乎是想把远远铺开的辽军扎破一个口子。   只不过实际上,虎刺勒暗中藏了虎泰四百人,是想在大军掩护下,用精锐突袭辽军薄弱处,也即是两根白鹤翅膀的根部。   而辽军看似用傻乎乎的用鹤翼阵撒胡椒面,但实际上是深知虎刺勒凉州大马的厉害。   契丹人是准备包裹住虎刺勒所部,用机动性反复拉扯剥洋葱。   是以,两军尚在数十步外,辽军就万箭齐发,用弓箭扰乱虎刺勒部骑兵的冲锋,并不强求与虎刺勒部骑兵近战。   鹤翼阵瞬间变成了乱战,一时间让虎刺勒极不适应。   此时他如同一头雄健的公牛,辽军却是一群鬣狗,当面虽无一合之敌,但四周尽皆潜伏着危险,稍不注意就要被咬下一块肉。   不过,虎刺勒暗中埋伏的虎泰也不是完全没用,因为契丹人这种打法,看似毫无章法,但还是挺依赖指挥。   虽然富贵日子过了快一年,虎刺勒的战场嗅觉,并未丢失,他手指萧翰所在的方向,急令虎泰引军猛攻。   萧翰也没想到,对年这么快就觉察到了他的指挥所在,对于虎刺勒这几百骑,他还是挺忌惮的,应该说辽国上下,都很忌惮。   这些凉州大马弓马娴熟不在契丹骑兵之下,战马、甲械更有胜出。   现在契丹国内的普遍认识是,三万人以上五万人以下的决战,凉州铁骑与契丹铁骑,战力在伯仲之间。   五万人以上的,大契丹铁骑胜率极高,但同时,若是三万人以内,特别是一万余左右的精骑对决,凉州铁骑则要更胜一筹。   不过,紧接着发生的事,就让萧翰大跌眼镜。   虎泰所部三百轻甲骑兵,看着来势汹汹,但三次猛攻,皆不能击溃他布置在前军的轻甲骑兵。   这凉州大马战斗力,下降的也太快了吧。   疑惑中带着喜悦,萧翰指挥更加得心应手,双方在栾城城外,一路沿着城外汶水,纠缠了数十里之多。   血战一个时辰,虎刺勒部死伤惨重,已经隐隐又溃败之相。   人喊马嘶之中,虎刺勒头上冷汗顺着兜鍪哗哗的往下掉,虎泰竟然冲不开面前的契丹骑兵。   这别说俘杀地方主帅,就是逼迫敌军主帅移动帅旗都做不到。   而他们此刻,由于战术和战力的失误。更加深陷于辽军的剥洋葱行动中,伤亡愈加增大。   虎刺勒一时间想了很多,似乎手脚都有些冰凉。   他想过自己可能会战死在某处,但未想到,竟然会来的如此之快,他在武宁军的幸福日子,还没过够呢。   恰在此时,一阵阵欢呼从左右传来,虎刺勒猛地抬头看去,只见萧翰所部的帅旗,如同风中树叶一般开始左右摇摆。   就在萧翰身前不远处,一队百人左右的精骑,如同虎入羊群一般,打的萧翰之亲卫狼奔豕突。   终于,帅旗下的萧翰也经受不住这份压力,带各种旌旗和大鼓开始后撤。   一时间,虎刺勒部欢声雷动,众兵将依靠这个打出来的缺口,往北猛冲了出去,他们终于跳出了包围圈。   不过虎刺勒心没有彻底放下,他环顾四周,终是没见到儿子虎广的身影。   俄尔一声熟悉的呼喊声传来,虎刺勒向西北处看去,只见儿子虎广立马于山坡之上,把手一挥,仿佛是在对他告别。   “儿郎们,我们回凉州去!唯有天王才能拯救天下!” ###第四百八十章 血火三国杀(黎明前的黑暗)   虎广等人离开战场后,没有做丝毫停留,卸下甲胄,扔掉马槊,只带了铁锏和横刀以及长短两把梢弓。   对于一个刀口舔血的人来说,扔掉了最重要的甲胄和价值万金的马槊,已经可以用破釜沉舟来形容了。   之所以做出这么决绝的决定,是因为虎广已经觉察到了相当的危险。   要知道在这之前,虎广可是决定在徐州和武宁军中继续‘潜伏’,为张昭进入中原做准备的。   因为当时,虎广认为就算晋国上下再烂,也完全可以抵挡住契丹人。   但是这一次,虎广突然发现,这次军中上下,除了弥漫着轻敌和抱怨的情绪意外,很多人可以说,已经大为堕落,不复当年之勇。   他父亲虎刺勒和族兄虎泰,就是最好的例子。   良田豪宅美妾侵蚀了他们的意志,以往那些无畏的勇士,再也不能心无旁骛的战斗了。   而反观契丹人,他们三年两次战败,特别是阳城白团卫村这一战,契丹人从人手到辎重都损失惨重,但他们却能迅速恢复,并且听从命令南下。   这说明,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对契丹国的掌握是非常牢固的。   换到晋国的话,这样一次失败就能让整个国家崩溃,而契丹非但没崩溃,还能接二连三的南下。   两相对比,已经是质上的不同了,晋国就算能抵抗得住一次,下一次也一定逃不脱。   而且晋军此次乱招频出,有全军覆没的大风险。   所以虎广觉得,比起继续潜伏为张昭谋夺一城一地,完全不如赶紧把晋军有极大失败风险的消息,告诉张昭。   而就在虎广向西而行,虎刺勒损失五六百骑兵,拼了老命才逃出萧翰和耶律屋质包围圈的时候,滹沱河东岸的晋军,彻底陷入了包围圈之中。   原来虽然两军是隔着滹沱河对峙,但滹沱河本身并不是非常宽广。   契丹骑兵延绵滹沱河上下十里,扎营连绵不绝,他们利用骑兵优势,不断渡过滹沱河,将后晋的营地周围,基本都清剿了个干净。   杜重威也懊恼不已,因为虎刺勒所部三千骑不走的话,契丹人根本不敢这么大张旗鼓的肃清晋军大营周围。   而现在,梁汉璋损失了两千骑,符彦卿、高行周带走了三千骑,虎刺勒又带走三千骑。   七万晋军中,能抽调出来的骑兵仅仅只有不到六千骑,这还是算上了各节帅亲随骑兵的情况下。   十二月,虎刺勒的败军逃回了晋军大营,直到这个时候,一直稳坐大营,心里幻想着再来一次阳城白团卫村之战的晋军兵将,这才有些紧张了起来。   因为契丹人只围不打,肃清周围之后,就把晋军困了起来,并不发动进攻,使得晋军利于步战和突袭的特点无法发挥。   现在栾城解围失败,退路和粮道都被掐住,形势已经万分危急。   杜重威恐惧不已,全军之中,他最能信任的,不过就是李守贞,这两人经常之一起怨怼朝廷,很有共同语言。   不过面对这种情况,李守贞虽然素称勇武,也有谋略,但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契丹人这次学聪明了,围而不打,明显是想耗死他们。   而晋军有七万之众,滹沱河虽浅,但也不容易渡过,是以就算不考虑契丹骑兵的威胁,主动出击的可能也不大。   一顿苦思冥想之后,两人的军情没商量出来,倒是对后晋朝廷的怨恨,被激发了出来。   杜重威手持一角酒,醉眼朦胧的看着李守贞,出征时的胆怯又浮上了心头。   “此次出征,本就为瀛、莫二州而来,天子非要贪心燕云,若是只为瀛莫二州,事有不谐,吾等早就退往贝、相等州固守了,岂能被围此处?”   要说没有道理吧,也不是,真还有那么一点点。   没有石重贵这殷切期望,杜重威说不定真跑到贝州、相州一带去了,耶律德光还真不一定能围住他。   而说到喷石重贵,李守贞的精神一下就来了,虽然他一直在石重贵面前装的忠勇为国,但心里实际上怨气非常大。   因为石重贵许诺的河中节度使,没有安排到位。   这对于李守贞来说,打击可是非常大的,因为李守贞的背后,也不是他一个人,而是有一群跟着他混饭吃的牙将牙兵。   没拿到一镇节帅位置,李守贞根本养不起这么多的兵将,现在已经星散的只有三成了,而且还是他自己拿出全部钱财养着的结果。   石重贵这是断了他的前路,又断了他的财路,内心怨怼可想而知,所以,李守贞喷起来,可是一点都不含蓄的。   “天子宠信伶人,远胜昔日庄庙,以庄庙之能尚不足以御下,身死兴教门,今大家之才德,不及庄庙万一,实乃取死之道。”   杜重威听到这个,愈加愤怒,因为李守贞没拿到河中节度使,杜重威也没拿到邺都留守,而且他还被石重贵派出的殿中监王钦祚强买了十万石粟米。   “某素知彼乃无能之辈,昔日不过是先帝身前持戟者,何曾拿他当个人物?若非王二十三此贼杀先帝诸子,安能使彼继位。”   说着,杜重威长叹一声,“彼辈终究不是先帝亲子,亦不是某之亲侄,不亲近我等代北之人啊!”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李守贞心里扑通扑通的开始狂跳,他借着醉意,假意对杜重威说道。   “前唐明庙,我大晋先帝都是节帅出身,是以能知我辈武人之苦,所以能远佞幸、伶人,以国家托付我等。   哪怕就是末帝,虽然他逼迫先帝与公甚急,但并未亏待其余人等。   哪像如今的大宁宫天子,不知谁人,才是国家栋梁,依某看来,还得是杜公这样出身的人,才适合做天子。”   杜重威眼皮一跳,内心也是一跳,他内心其实是想过,是不是有可能借助契丹势力登上帝位的。   不然上次白团卫村一战,他就该督率大军穷追不舍,而不是止于濡水了。   不过我杜瘟侯还是挺有逼数的,他知道以他的能力,服他的,愿意听他的,实在太少了,要起事,也没几个善战的帮手。   而且他搜刮各地,多是归到了自己腰包,身边也没有多少善战的牙兵,真要强行起事,可能还不如安重荣和安从进。   可是,眼前的李守贞,不就是个很好的合作对手嘛,悍勇善战,手下也有二百甲士,而且他在一众武将中,人缘也还不错,可以私下串联。   当然,现在还不是时候,两人虽然关系比较近,但还没有近到可以直接谈论这些事的时候,而且情势,也还没有危急到必须投靠契丹人的急迫程度。   杜重威随后就打了个哈哈,借着醉意把这事遮掩了过去,但他内心的心动,却让李守贞看了个正着。   十二月中,虎刺勒归营之后,晋军众将开始筹集骑兵,集合一路出击契丹人在大营周围的骑兵,打了几场小胜仗,终于使契丹骑兵,不敢再贴近大营,只是栾城被掐住,军粮已经快不足了。   十二月底,晋军军粮只够两旬可用,且周围林木伐尽,取柴愈加困难,军士冬日扎营在外,颇受风雪之苦,军心开始浮动。   杜重威召集众将议事,皇甫遇建议向南撤,以精兵开道,重夺栾城,然后退到贝州,甚至邺都和澶州一带,如同上次戚城之战一般,与契丹人在黄河岸边对峙。   这样晋军容易被掐住后勤的短处就没有了,反而让契丹人拉长战线,或可退敌。   可以说,皇甫遇的建议,是这个时候晋军唯一的出路,虽然不免被契丹追击,恐怕最少要损失几万人,但却可以避免全军覆没。   但这一条,众将都不同意,因为他们觉得,还没到这个程度,就算到了那个时候,众将都有亲随骑兵,足以突围逃走,也不着急现在。   杜重威那就更不同意了,他心里有了投靠契丹的心思,那当然是以七万大军投降更能得到耶律德光的看中,说不得就可以做一做天子。   要是南逃到邺都和贝州一带,他作战如此不利,石重贵一封诏书就免了他的官职,用安审琦或者符彦卿取代了他,那就完蛋了。   而如果不愿意南撤,那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引兵西进,突破契丹人的滹沱河的封锁,不指望可以击破契丹大营,只要能从封锁圈跳出去就行了。   因为契丹人身后的恒州还在晋军手中,只要突破了封锁,就可以在恒州、赵州一带继续防守。   此策一出,赞同的人就多了,溪州刺史王清进言道:“今去常山五里,守株于此,营孤食尽,将若之何?   请以步兵二千为前锋,夺桥开路,公可率诸军继之,期入常山,必济矣。”   此时滹沱河上,虽然中渡桥被契丹人烧毁,但南、北两座渡桥只是部分被毁,若是能以精锐渡河,还是有修复可能的。   王清要求的,就是以两千甲士,在凌晨凫水过河,占据河对岸之后,抢修两座渡桥中的一座,然后大军全部渡河,击破契丹军,进入恒州城去。   杜重威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命王清召集勇士两千人,再命邓州威胜军节度使宋彦筠率三千人同行,等收复渡桥后,就全军出击攻打契丹人。   ……   就在晋军北上的时候,张昭的部署,就已经基本到位了。   八月底,张昭亲自率领左右羽林卫,并慕容信长、李存惠、折德愿、慕容延钊、氾顺、马杀才等将,从凉州到达了原州,赵匡胤和王审琦这对兄弟,也伴随在张昭身边。   张昭刚到原州,晋国延州彰武军节度使高允权,渭州刺史武鹰儿就亲自赶到原州朝见。   高允权这些年,越发的靠近张昭,凉国的强大他是看在眼中的。   况且他这个延州彰武军节度使的位置,就是靠着张昭的威名才能坐稳的。   因为高家虽然世代武勋,但到了高允权这一代,长房被迁到了东京,他这支房已经沦为了小吏。   没有张昭命令夏绥道大同镇和丰安镇的镇军支撑,高允权哪能服众。   渭州刺史武鹰儿就更不用说了,他根本就是张昭留在渭州的钉子,弟弟武果儿在凉国为指挥使,他一直都是以凉国臣子自居的。   到了这一步,张昭进入关中的障碍,就只剩下了泾源彰义军节度使李德珫。邠宁静难军节度使刘景岩,鄜州保大军节度使郭谨,京兆府晋昌军节度使安彦威,华州镇国军节度使赵莹,这几个障碍了。   张昭伸手在地图上,一一把这个几个节度使给标了出来,就在此时,赵匡胤进来了。   “天王,邠宁静难军节度使刘景岩派其子过来了。”   张昭点了点头,并不感觉意外,因为邠州静难军节度使所辖地区,对张昭来说,完全是不设防的。   当年邠州和宁州被乱军所屠,是他收揽了这两州死难者的尸骸。   下山来占据邠宁二州富庶之地的民众,也是张昭颁给的地契、房契。   后来更是命令锦衣使者在这两州,依靠这些民众,建立了强大的坞堡团结兵。   所以实际上,作为邠宁静难军节度使的刘景岩能控制的,只有接近一半的地盘。   而且他对付不了张昭,干脆就把心一横,自己也和手下的牙兵,占据了剩余的富庶之土。   这导致邠宁二州形成了鲜明对比的两股势力,刘景岩的牙兵虽然强于锦衣使者组建的团结兵,但却大大逊色于凉军。   别说凉军,就是高允权的延州彰武军,他也对付不了,一直以来,过的是十分憋屈的。   赵匡胤、王审琦二将护卫在张昭身侧,张昭则没给刘景岩之子好脸色,“昔年吾数召尔父,置若罔闻。今之来,何其速也?”   刘景岩当时还对后晋朝廷有所期待,自然不会听从张昭的相召,但这次嘛,刘景岩如果不是身体有病导致无法前行的话,定然会自己来的。   “大王昔日远在西陲,何其远也!今至原州,何其盛也!吾等小人,何敢不至?”刘景岩之子跪伏在地上,浑身颤抖的回答道。   “应对的倒是很机敏,颇有应变之才。”张昭本来准备给他一个下马威,但人家都已经把头低成这样了,倒是不太好下手。   “家父准备了八万石粮草,奉献天王,以供大军军需,天王若要下耀州,我静难军愿为先锋。”   八万石粮草,还算可以了,就是刘家,也要积存好多年,反正刘景岩也没多少恶迹,不过就是老了之后贪财了一点,属于可以放过的那种。   “尔治何经典?有何建树?”   张昭问的有些没头没脑的,但刘景岩之子却知道张昭是什么意思。   张昭虽然会放过刘家,但看来不愿意刘家继续占据邠宁静难军节度使这个位置了。   但他们是投靠的,张昭这么做,就会显得有些太刻薄,所以才会这么问他。   张天王这是想从刘家人中找一个到凉国任职,以此显示并未苛待刘家。   “仆刘通远略通毛诗与仪礼,明算亦有涉猎。”   毛诗可不是李得胜诗集,而是战果末期赵国毛苌和鲁国毛亨所辑注的诗,后世的诗经,其实就是经过毛苌和毛亨这二毛所辑注后,才能称为诗经的。   在唐代,《礼记》《春秋》等被称为大经,《毛诗》《周礼》《仪礼》被称为中经,《周易》《尚书》《春秋公羊传》和《春秋谷梁传》则被称为孝经。   按唐代明经的标准,通中经其二经者,可以被称为通三经者,这样的人在唐代,已经可以被明经科取中还绰绰有余了。   虽然明经科在唐代并没多少难度,但在此时五代,还有人通习这个,已经算得上是挺博学的了,而且此人还涉猎了明算,正是张昭看中的,看起来有些是像投其所好啊。   “可曾通习武艺?”张昭大脑在飞速的运转着,这或许是个彻底掌握刘家的好机会。   刘通远眼睛一亮,把手伸了出来,虎口竟然没有多少持枪拿刀的茧子,手指上也没多少扳指的印记。   “仆生来爱习文,吃不得练武的苦,是以一直在家父身边伺候。”   这话说的也挺隐晦,意思就是他一直在父亲刘景岩身边做一文书类的工作,对于刘家这样的武人家庭来说,自然是不受宠的。   而且不通武功,对于目前的不愿留在再掌握军队的张昭来说,更是有适合。   “尔父早已过了古来稀之年?可愿还乡享受天伦之乐?”   “仆回家,一定力劝家父。想来他老人家也能明白天王的爱护之意。”   张昭满意的点了点头,“尔既然通三经,又熟明算,可入琼林院为学士。   尔父还乡之后,可赠太尉,命高节帅于延州敕建府邸,诸子兄弟有才者,悉用之。”   刘通远闻言,惊喜万分的下拜,他确实在父亲刘景岩那里并不太受重视,更知道张昭宽待文官。   所以求到这里来原州的机会,就是要把全家卖个好价钱,好回去扬眉吐气的。   这凉国的琼林院学士是个什么地位,他早就打听清楚了。   在凉州,除了少量安西来的元从派和张昭的少量近亲以外,凉国文武,特别是文官,被科举或者被引见到张昭那里之后,有才华者,往往先任琼林院学士。   再经过张昭的调教、考核以及历练之后,往往留任中央就是各部主事,外放就是州刺史起步,这都是凉国未来的重臣,才有的待遇。   这实际上就是张昭根据后世明朝翰林院庶吉士的操作来模仿的。   只是明朝是为了让未来的宰辅更熟悉中央工作,张昭则是为了让中央大地方的中高级官员,都出自他身边。 ###第四百八十一章 血火三国杀(万事俱备)   刘通远千恩万谢之后,张昭并没有让他走,因为刘景岩既然已经同意投靠,那就要趁热打铁,不能等他慢慢交出权力。   什么事情,不落到实处都会有变数,更别提一镇节度使的军权。   邠宁静难军虽然是叛乱后重建的,那也有三千多人,其中还有几百甲士,没人舍得这么放弃。   所以张昭留住了刘通远,然后迅速答应了一件婚事,并且马上开始纳吉纳征。   那就是张昭将张怀庆的幼女,他的堂姑,嫁给高允权。   这一桩婚事,张昭本来一直是不同意的。   因为假如张怀庆不再老来得女的话,这位堂姑,就是他唯一没有婚嫁的女性长辈了。   高允权虽然为人精明,懂得进退,还允文允武,可是并没有达到让张昭同意的门槛。   对于高允权来说,他当然无比明白,这个可以说张天王唯一姑父的价值。   两年前他就开始派人游说,自己又努力表现,只是一直没让张昭点头。   但,这次,我高节帅直接下大本钱了,除了愿意献出十万石粮草以外,还愿意将延州彰武军改为彰武镇,交出延州的军权,只做一个延州刺史就行。   这是有特殊意义的,因为高家一直是凉国的外围,还特别恭敬,天下间不知道多少人在盯着张昭如何处置高家呢。   要是张昭直接收了高允权的军政大权,剥夺了延州彰武军这个节镇。   就会给人刻薄寡恩,以及强行收权的印象,那其余晋国节帅就会人人自危,说不得还要群起反抗了。   可张昭要是不收了高允权的军政大权,凉国内又没有与之相对应的政治体制。   这样来的话,张昭废除节镇设立道,不设节度使,以大使、转运使、刺史三使分民政权,以镇总兵、道团练使、镇遏使各分军权的举动,就成了空话。   要知道凉国国内可不是没有人眼馋节度使大权的,这个口子可不能开。   其实,以前张昭也几次暗示高允权来着,奈何当时高允权一直在装傻。   直到现在,才隐约透露出愿意的意思,但也只是个意思,没有彻底表明。   张昭也知道高允权没有彻底表明是为什么,权衡一番后,就同意了。   政治嘛,只要不是敌人,就得让人家有好处,吃独食的,一般都走不远。   而让张昭同意的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张昭决定让延州彰武军动一下。   因为刘景岩只是口头投靠,张昭也还没有说要进攻晋国,那么要把这个玩意坐实,凉国大军是不能动的。   只有动彰武军,让彰武军南下,吞并了静难军,这样就算是有任何不谐的声音传来,那也是彰武军和静难军之间的矛盾,跟他张昭是无关的。   让刘通远留下,待高允权纳吉纳征之后,高允权便会率延州彰武军南下,接管刘景岩驻守的宁州。   三天后,一切从简的纳吉纳征仪式完成,纳征的彩礼,甚至就只上了一个礼单,其余都没准备。   完成了这些仪式,定下亲事之后,张昭命李孝节随高允权一同去往延州,然后拿下宁州。   同时制命李孝节可以调动邠州的团结乡兵,一面等待大军南下,一面与渭州武鹰儿一起,夹住泾州的泾源彰义军节度使李德珫。   “大人,泾源彰义军节度使李德珫闭门不见。   鄜州保大军节度使郭谨连鄜州城都没让入,直接就把咱们的使者押解到了延州,他还封锁道路,不准河西商人进鄜州境内。”   刘景岩被搞定后,张昭面临的还有五个节度使,其中华州镇国军节度使赵莹是文人,已经暗中投靠,只等张昭派兵里应外合杀光镇国军牙兵就行。   耀州顺义军节度使刚刚发生内乱,节度使被牙兵们驱逐,暂时不用管。   剩下的三个节度使中,就以泾源彰义军节度使李德珫最难办。   谁要说石重贵没有政治头脑,张昭就得跟他急。   只凭此人紧急把李德珫从河中节度使调到泾源彰义军节度使位置上,还给他配了两千牙兵就看得出来,石重贵对于张昭,还是有一定戒心的。   因为李德珫此人在去年康福去世后,就是代北武勋中,资历最老的老将了。   而且他还不单单是老将这么简单,因为李德珫当年,是与明宗李嗣源一起侍奉过李存勖的。   不但深得李存勖信任,与李嗣源更是亲如兄弟。   加上此人待人一向宽厚,凡兵将吏民犯事,总是多加宽宥,镇守一地虽然没什么大仁大德,但也不残害民众,也不贪财,因此在代北武人中口碑非常好。   自明宗李嗣源以下,众人都以李七哥称呼他,连李从珂和石敬瑭都这么称呼过。   这要是张昭想入关中,首先就得解决李德珫。   可是李德珫已经七十岁了,一旦刀兵之下有任何损伤,那事情就大条了。   本来张昭就不属于代北武人群体,中原众将就不待见他,要是李德珫再死在张昭手中,他们大概率宁愿投靠刘知远也不会选择张昭了。   不过在张昭看来,李德珫只是避而不见,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鄜州保大军节度使郭谨这样的,才是没得谈。   “郭守节此贼,天王不猜疑他是河东刘知远的同乡,派人千里去招揽,竟然如此不识好歹,请天王诏令大同、丰安两镇讨伐。”   刚刚赶到原州的阴鹞子听罢,眼中怒火一闪而过,这郭谨这么做,简直就是打张昭和凉国的脸。   张昭几乎没做思考就同意了阴鹞子的意见,丰安镇在陇北,大同镇在夏绥,本来就是要从延州南下的。   张昭去招揽郭谨,就是为了避免大同和丰安两镇南下的时候,被鄜州的保大军威胁侧翼,现在郭谨不识趣,那就只能先期拔出。   “那表兄就去一趟夏州,元忠公不擅军事,正要一个人辅助,你去之后,不管其他,就打鄜州的保大军,且要出手就是雷霆一击,方能震慑宵小。”   “臣遵命!”   阴鹞子说这些话,就是想去夏州,因为要是呆在原州的话,张昭又要让他负责总后勤了。   “大人,不如让永乐来一趟原州,五姊虽然早已故去,但还是有一份香火情在的。”   慕容信长口中的五姊,就是明宗李嗣源第五女,嫁给了李德珫的次子,所以他说有一份香火情在。   张昭迟疑了一下,“如今兵荒马乱,永乐前去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慕容信长摇了摇头,“晋国渭州到泾州不过百四十里,且有武鹰儿派人护卫,当没有什么问题。   李七哥虽然不见咱们的使者,但不可能不见永乐,也不可能不保护他的安全。”   张昭缓缓点了点头,“让章西豹他们护送吧,再让武鹰儿把渭州军往靠近泾州的地方移动一下。”   “大人,其实我想去一趟京兆府,国俊公诸子与孩儿在东京颇为熟稔。   或许我去了,能为京兆府免去一场兵灾,大人想要一个完整的长安的话,必须要招揽国俊公才行。”   国俊是京兆府晋昌军节度使安彦威的字,张昭之前认为,进长安是要打才行的,因为安彦威实际上是石重贵生母安太妃的堂兄。   虽然安彦威平素从不显摆他跟石重贵的关系,但石重贵可是拿他当亲舅舅的,这样的关系,安彦威绝对是要对抗到底的。   “不行!你不能去。”   张昭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谁知道安彦威对石重贵的忠心能到哪个程度?   要是把慕容信长害了,那不得把肠子悔青。   慕容信长看到张昭这么在乎他,脸上也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大人请放心,孩儿不会直接去见国俊公的,我会先去见安家的大衙内和二衙内。   此二人在东京时,没少跟孩儿一起胡吃海喝,眼前天下大势已经很明显了,晋国行将就木,就算国俊公身为国舅,有殉了晋国的念头,可他的子孙们未必愿意。”   张昭认真的考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晋昌军不过七千人,纵有坚城,安能阻我七万大军?这太冒险了。”   “若是安彦威绑架全京兆府之民逼着他们守城呢?京兆府是我们全河西、安西唐儿,是归义军和安西军后裔的长安。   大人花了十年心血,始让长安城略有几分昔日盛世模样,孩儿势必不能看着它又被打烂。   况且若是能兵不血刃入长安,大人应当知道对于我们凉国来说,该是如何荣耀!”   张昭沉默了,不管长安是被称作西京还是雍京亦或是现在的京兆府,但在那些历经劫难,矢志不忘故国的人心中,它只有一个名字,它永远只会被称为长安。   而且确实这些年,张昭重新打通商路,力排众议将凉州之外的商路贸易最重要中转站放在长安,就是为了恢复它的元气。   如今长安已经有二十一万人的规模,是关中人口最多的城市,货物通达四地。   锦缎、桐油、布匹产量极多,后晋朝廷每年能从长安获得超过七万贯的财货赋税,所以才会派最忠心的安彦威来坐镇。   而除了经济上的发达以外,长安还对张昭和整个凉国来说,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这也是慕容信长想要试试的原因。   一个完整的,没有经过战火破坏的长安,对于所有人来说,都太重要了。   张昭站起身来,拍了拍慕容信长的肩膀,他感慨的看着这个只比他小了七岁的义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勇猛细心,一直把张昭的事业,当成他自己的事业在做。   慕容信长对于张昭的作用,已经超过了昔年李存孝对于李克用的作用,感情上由于曹三娘子的存在,更是要强于李存孝和李克用这对父子。   虽然有李嗣源和李从珂这对反面教材在,但张昭有信心能避免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既然你有这雄心,父亲也就不再阻拦了,万事小心,如有任何危险,记得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虎头你放心,我会让你娘亲把回头接到宫中暂住,府中的一切事物,也都有你娘亲照理。”   慕容信长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眼角竟然还有几分湿润。   因为在这之前,虽然慕容信长出入永训宫和永寿宫跟回家一样,但他的儿子虎头可不是。   这是一份双方保持的默契,张昭现在还没有孙子,虎头要是长期出入禁宫的话,就会给人虎头就是长孙的印象。   所以曹三娘子没有经常带虎头到宫内玩耍,慕容信长夫妇也从没有送入宫过,张昭也没有提。   不过说是默契,但却像是横在了所有人心头的一根刺一样,张昭现在亲自把这根刺给拿掉了,慕容信长当然要大喜过望。   张昭也突然有些愧疚,慕容信长这些年,如同牛马一样为他南征北战,这孩子两岁就没了父亲,至少现在来说,是真把张昭当父亲看的。   不过张昭有鉴于五代频繁的义子杀光义父子孙的事件,一直对待慕容信长还是跟真儿子有一些区别。   而现在,张昭准备提高对慕容信长的信任,把这个跟他在一起七年的义子,当成真正的儿子。   只不过,父子之间敞开心扉还没有多大一会,张烈成就飞步跑了进来报告,原来是虎广他们到了。   虎广瘦的脸颊都凹了进去,两匹战马也瘦的跟毛驴一样,不过出发时一百二十七骑,到了邠州后,照样还有一百二十七骑。   二十四天跑了一千六百里,相当于每天跑六十七里左右。   还要面临各个隘口的盘查和盗匪山贼的威胁,补给也并不是很充足,这个速度,在此时已经非常快了。   “天王,臣虎广率百二十七骑回来了,愧对天王,你交给臣的任务没有完成。”   虎广说着,噗通一声给张昭跪了下来,昔年他们去东京之间,张昭的要求,是让他们在中原等候,等着凉国大军入关之后,伺机来接应的。   张昭当时是想着,让他们在耶律德光入中原后,在各地组织暴动,策应凉国大军入关中。   那时候的张昭还是有些不成熟,以为后晋与契丹的战斗,是契丹一次性如同猛虎下山一般就把后晋给解决了。   但现在看来不是的,时间太久,过程太反复,以至于虎刺勒这样的东归派,都已经腐化。   不过在这些不确定以外,虎广和虎七郎等人的回归,是让张昭最为开心的。   这表明,他的重建大唐,还天下安定的大业,还是吸引到了许许多多跟他志同道合的人。   “你虎广两千里归来,何愧之有?倒是我这天王,愧对你们这些忠勇之士。   你们都是我大凉的好儿郎,有这样的忠勇之臣,何愁大唐不能复兴!华夏不能复兴!   虎七郎,当时你说不要任何赏赐,要等虎广回来之后再说,此刻众人已到,你也上前来吧!”   张昭就站在大营门口的一根拒马上面,周围围满了士兵。   有几个胆子大的乐呵呵的朝着张昭喊道:“天王,虎七郎正在后营喂马呢。”   “章小豹,那你就去给我通传一声。”张昭哈哈一笑,指着那个胆大的军校喊道。   章小豹眼睛一亮,他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天王也知道我章小豹?”   “怎地不知道?上次赤亭守捉一战,你一人杀了高昌回鹘三员骁校,且有夺旗之功,我说的对也不对?”   章小豹眼睛更亮了,他更加高兴,因为这是别人第一次提起他,没说他是章小彪的弟弟。   自从章小彪在夏州城外一人射杀超过百人的定难军士兵后,人人提起他章小豹,就会带一句‘这是章小彪的阿弟。’   章小豹欢天喜地的去了,其余士兵也有知道先期跟虎七郎回来的人在哪,一个个都大叫着去寻找了。   本来军营中,是禁止随便奔跑和大呼小叫的,身边的亲卫也劝张昭不要这样露面。   因为军营中人人都是有弓的,谁知道会不会从哪射来一支箭?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张昭当然不会听劝,不但不听劝,我张天王还要把脸一肃,指着围过来的兵卒喊道。   “此乃我张昭的忠勇之臣,某不信任他们,还能信任谁?”   兵卒们一听,欢声雷动,随后簇拥着张昭,往搭建的演武台走去,声音越来越大,人也越聚越多。   不过这时候,各营的军官也赶了过来,众将开始组织士兵,把围成一团的人,按镇-营-都的规模组织好了。   张昭登上演武台,此时虎七郎等人也被叫了过来,台下哗啦啦的一片,不得有三四千人,而且还在不断赶来。   张昭把虎广和虎七郎拉上了台子,牵着他两的手,就不放开,张昭看着台下的兵卒大声喊道。   “七年时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一千六百里,没日没夜的赶路。   昔年派他们去东京的时候,他们当中大部分人,还未满二十,而到了如今,已经快到而立之年了。   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们没有忘了当初的誓言,历经千辛万苦也要回来,虎广,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舍了晋国荣华富贵,抛下妻子女儿回到大凉来吗?”   消瘦的虎广看着张昭,神情坚定的说道:“因为某记得,当初天王对臣说过,大丈夫生乱世,当有荡平天下,还黎民百姓一个太平盛世的宏愿。   今日臣回来,就是要跟着天王,结束这乱世的。”   张昭转头看着虎七郎,这个断腕汉子咧嘴一笑。   “天王要是问我为啥要回大凉?因为我虎七郎是个堂堂正正的好健儿。   某家舍命拼杀,不避死伤,晋主以三端帛布赐我,这不是赏赐,这是侮辱!此等守财奴,如何值得某效忠?   而且就算有再多的赏赐,某也不要,因为那些金银锦帛,无一不是抢掠所来。   晋国哪怕是富户,也有朝不保夕的恐惧,尚不如我大凉贫民,那种害的人家破人亡来的赏赐,某也不要。”   张昭没想到这两人能说出这番话,他可是真的没有提前教。   看来,这都是他两最真实的感受,见识过晋国的人间地狱后,就越发怀念凉国的世外桃源。   “说的好啊!大丈夫爱财,当取之有道,沾着无辜者鲜血的财货,我们不要!   自安史二贼乱天下起,已经百八十年了,这乱世,也该结束了,我忠勇的将士们,你们说,当由谁来结束这乱世?”   “是我们!是我们!”   台下万众齐喊,欢呼声响彻四野。   “赐虎广、虎七郎及归来勇士们一人金银锦帛值五十贯,每人功勋双转三阶,俱入憾山都随侍左右。忠勇之臣,方得厚赏!”   张昭一下就给出了大手笔的赏赐,随后继续看着兵将们喊道。   “这天下,豺狼当道,契丹人更狼子野心,但天赐我等在此聚合,合该我们兴义兵,吊民伐罪,请诸将士与某一起,荡平天下。”   “谨遵天王教令,荡平天下,再兴大唐!”   自瀚海镇总兵阴鹞子以下,各兵将轰然允诺,士气如虹。 ###第四百八十二章 血火三国杀(忠与奸)   十二月的河北之地,异常寒冷。   呼啸的北风,卷着干冷的雪花,毫不留情的拍向了人们的脸颊,很轻易的就在本就龟裂的脸上,再添一道伤口。   这雪花虽然不大,但伤害力,着实不小。   这个季节,本来也不是作战的季节,但是被困在滹沱河岸边的晋军,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因为这几天气温骤降,滹沱河已经开始结冰,虽然不能让几万人都同时渡过,但分批先渡过数千精锐,还是可以的。   这只要有几千精锐能过河站稳脚跟,后续部队就可以从容渡过。   而且大雪天,契丹军战马行不得快,是最利于晋军发挥步兵所长的时候。   此前就向杜重威建议渡河为大军开路的溪州刺史王清,正与邓州威胜军节度使宋彦筠率五千精兵,一前一后的渡河。   此时天色微亮,滹沱河两岸静悄悄的一片,只有冷冽的寒风夹杂着少量的雪花扑面而来。   虽然握刀的手都快冻僵了,鼻涕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掉,但跟着王清出击的这两千先锋,没有一个人退缩,也没有一个人说话。   这两千人,是整个晋军大营中,胆气最足,也是最恨契丹人的。   他们不是有亲人死在了契丹人手里,就是凭着朴素的民族感情,见不得胡人飞扬跋扈,发誓要把契丹人赶出中原的。   晋军如同蚂蚁般,蹲在冰面上慢慢朝对面溜过去,先期五百人的先锋,很顺利的就渡过了滹沱河岸。   王清一阵惊喜,看来契丹人并没有防备,只要他这两千人在西岸列阵掩护,东岸的主力就可以迅速渡河了。   很快,他这两千人基本都渡过了河,后面宋彦筠的三千人,也渡过了一千多人。   王清刚想走过去让麾下士兵列队,就听的嘈嘈切切的声音传来。   王清仔细一分辨,这声音,不像是身边士卒的脚步声。   突然,他安排在前面哨探的士卒惊恐的大叫了起来。   王清也赶紧爬上河边的梯坎,向士兵指的地方看去,只见远处密密麻麻的涌动的白点,全是契丹士兵。   他们没有打旗号,身上用白布罩着,如同突然出现的幽灵般,已经潜伏到了距离王清等不足五百步的地方了。   被围困的太久,兵士营养有些跟不上,所以没能清楚看见身罩白袍的契丹士兵。   而且契丹人的士兵和战马,都穿了棉鞋,裹了棉布,因此小心之下,声音也不大。   赵延寿看着对面的晋军,就如同看了自己身登大宝的台阶一样。   他别无选择,上次白团卫村之战后,他的基本盘卢龙军死伤惨重,做不成中原的皇帝,他就会连做普通契丹人的机会都没有。   “杀呀!老子当了中原天子,你们个个都是开国功臣!”   在赵延寿的狂吼声中,周围的士兵都铆足了劲。   这些人,已经下了重注赌赵延寿能做个石敬瑭那样的儿皇帝,现在全部家当都亏了进去,早就没有退路,因此他们是比契丹人还要狂热的存在。   赵延寿的来袭极为迅速,王清甚至都来不及布阵,不过好在,他手下的士兵都还算精锐,虽然没成阵型,但还是有密集的箭雨,在第一时间就射了过去。   赵延寿手下的卢龙军精锐,也开始的引弓射击,两边不断有人栽倒在了地上,猩红鲜血在雪白的雪地上,异常显眼。   不过,在这种天气引弓射箭,往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此,很快就发展到了近身肉搏的阶段。   赵延寿的卢龙军有四千多人,已经防着晋军偷渡滹沱河很久了,也有人数上的优势。   不过王清的两千人,更为彪悍。   其实若要结阵而战,王清这两千人都是临时召集起来的,反而配合不会太默契,但这一上来就打成了乱战,恰恰更利于他们发挥了。   战斗的厮杀声,在清晨的寒风中,传的老远,晋辽两军虽然说是在滹沱河边对峙,但大营离滹沱河,也都还有段距离。   听到厮杀声,晋军中的号角开始吹响,兵将们纷纷开始集结,皇甫遇一边穿戴甲胄,一边破口大骂杜重威。   王清与宋彦筠渡河强袭这么重要的事情,杜重威竟然就只准备了五千人,没有让其他人准备。   而契丹人那边,则要迅速的多,耶律德光很敏锐的感觉到了,这次晋军的出击,将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他立刻派悍将耶律朔古率一万精兵先行,自己则率三万兵马随后就到。   事实证明,赵延寿太高估自己了,他四千人,根本啃不动王清两千人,更别提宋彦筠还有三千人正在渡河。   哪怕赵延寿手提步槊,亲自上阵,卢龙军士兵冒死向晋军连续冲锋了三次,仍然没有击退人数比他少的晋军,更遑论把晋军赶下河。   宝刀卷刃,枪杆折断,槊锋破损,晋军以老将王清为锋矢,人数虽然少,但他们紧紧集结在一起,仿佛一把长枪一样,狠狠捅到了卢龙军的肚子里面去了。   唯一有点问题的是,宋彦筠的支援,似乎来得有些慢,三千威胜军的士兵还只有少量翻过了河堤来作战,大部分人仍然在集结。   不过,血战中的王清和两千先锋,根本没注意到,他们只是凭借血勇,将一拨又一拨的卢龙军士兵击退。   赵延寿此人,若是不看品德的话,也算是一时豪杰了,姿容俊美,好书史,开得硬弓,舞得了槊,更通兵法。   他与皇甫遇还是同乡,都是真定人,这个地方,似乎就喜欢出勇将。   当下,看王清两千人悍勇无比,赵延寿冲了两次,都无法击退,当下也不继续莽了,他退到一个山岗上观察,很快就发现了这支军队的弱点。   那就是最开始接战的时候,王清所部就没有集结起来阵型。   此刻血战多时,由于兵将是临时召集起来的,王清没法做到如臂指使,是以也没有结成大阵。   “延昭,把咱们的军马牵五百匹来,披上马甲,选精通马术之人,引马群践踏晋人。”   赵延寿大声命令着从弟赵延昭,虽然此时地上有雪,不利于战马冲击,但是背上不坐人,只让战马冲击,战马还是可以冲起来的。   赵延昭领命下去,不一会就带来了五百匹披了甲的高大战马,随后安排五十骑术最好者在前头指挥马群冲击。   此刻王清所部,已经彻底将赵延寿右军两千余人彻底击溃。   一些士兵眼见死去的卢龙军士兵身上有好刀好甲,忍不住就去捡拾,也有些杀红了眼的,正在不补刀。   这别说保持阵型了,好多人长枪都没在手中。   此刻,五百着了重甲的战马突然疾冲而至,战场上的晋军顿时就被冲散。   王清大声呼喝,也只集合到了一千余人,他们赶紧退往右边的一个小山包结阵防御。   恰在此时,前来支援赵延寿的耶律朔古一万兵马赶到,赵延寿大喜,赶紧与耶律朔古一起,猛攻王清。   王清所部,一直打的顺风顺水,骤然遭到反扑,一时间有些准备不足,被打的有些慌乱。   幸好王清临危不惧,带着数十牙兵四处救险,终于是稳住了阵脚。   幸运的是,拖拖拉拉结阵的宋彦筠所部,终于赶到了,这三千人,绝大部分都是宋彦筠的邓州武胜军牙兵。   三年前安从进在山南东道的襄州谋反,虽然被镇压,但此后襄州一直被荆南觊觎。   所以后晋在邓州准备数千牙兵,此时正好排上了用场。   威胜军牙兵踩着喀嚓喀嚓的白雪,结阵稳步而来,正在猛攻王清的赵延寿和耶律朔古不敢大意,只能也兵分两路,分别抵挡。   双方遂在这并不宽广的滹沱河畔,血战了起来。   仗打到这个份上,双方谁也吃不下谁,接下来比的,就是主帅的下一步行动了。   只是晋军士兵和绝大部分将领,根本就不知道杜重威安排了这次出击。   他们都是被王清和宋彦筠所部的喊杀声惊醒后,才知道已经有同袍渡河了。   慌忙之中,朝食都没吃,加上杜重威故意拖延,组织的速度慢了很多。   反观契丹人这边,耶律德光几乎是在耶律朔古率一万增援之后,立刻就进行了动员。   只有两刻钟,就从十几个大营中汇集三万大军。   此时的契丹人和契丹国,也还处在上升期,兵将都能吃苦,三万人啃着干肉条,渴了就抓一把雪,急急往滹沱河边扑了过来。   王清和宋彦筠在河西岸苦战了一个时辰,却始终不见杜重威派兵来援。   宋彦筠也数次尝试接应王清一千来人从被困的山包撤出来,但契丹兵实在太多了,宋彦筠所部根本冲不过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契丹兵马忽然欢声大振,宋彦筠从高处看去,只见西面蹄声如雷,旌旗遮天蔽日,契丹皇帝的黄罗盖伞突然出现在了远处。   契丹人士气暴涨,武胜军士兵却惊惶地面面相觑,无数人回头望去,后面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耶律朔古和赵延寿也趁着己方士气暴涨时机,用少量兵马看着王清所部,以八千余人,猛攻宋彦筠。   武胜军兵将抵挡不住,被打的连连后退,而且契丹人还在向两边迂回,有断了宋彦筠退路的意图。   武胜军全军大哗,武胜军步军都虞侯马元跑到宋彦筠身边大喊道。   “援兵此时仍未到,然北虏天子已至,我等本山南人,何苦为河北人命丧此处?”   宋彦筠看了一眼山包上被围住的王清,又看了看越来越近的契丹皇帝黄罗盖伞,把牙一咬。   “退!都部署不派兵来援,也怨不得我等。”   杜重威此时,已经率领晋军来到了滹沱河边,他故意不去调遣,让这数万士兵在滹沱河边挤成一团。   众兵将吵吵嚷嚷,安审琦和皇甫遇想要过去见杜重威,都过不去。   不一会,宋彦筠所部两千多兵马退到了河边,身后则是追击的契丹兵马。   皇甫遇大急,让两个身材高大的牙兵把他举起来,就在河边大喊。   “勿让宋彦筠所部渡河,让他们就地布阵,某义成军兵将愿先行渡河!”   可惜的是,杜重威心里已经打起了小九九,他故意装作听不见皇甫遇的话,不去回答。   而逃到河边的宋彦筠,也还是稍微楞了一下的。   要是杜重威命他就地防守,大军也开始渡河的话,他也是可以不渡河的。   但杜重威没有丝毫表示,宋彦筠当然也就不管了,两千多威胜军士兵,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逃回了东岸。   皇甫遇毫无办法,只能看着狼狈逃回的宋彦筠瞠目大吼。   “国家大事,皆败于尔等。”   河西,被包围的王清眼见契丹皇帝黄罗盖伞越来越近,又见宋彦筠部后撤毫无踪迹,知道自己身陷重围,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此时,山包下一契丹华服小将策马而来。   “大辽皇帝陛下仁爱宽厚,将军身陷绝地,何不速降?”   王清看也不看来的契丹小将,而是环顾了一遍周围的兵将,才开口说道。   “上将握兵,坐观吾辈困急而不救,此必有异志。吾辈当以死报国耳!”   “愿随将军死义!”   兵将们血战两个时辰,又累又渴,人数也只有千余,但丝毫没有畏惧,反而感于王清的忠义,愿与王清共死。   王清听罢,仰天长叹一声,今日并非他王清没有完成任务,反而要是大军能及时渡河,就算不能击破契丹,也能冲到恒州城下。   不过这时候,有再多的不甘,也没有办法了,王清忽然张弓搭箭,一箭射中前来劝降小将的胳膊,契丹小将惨叫一声,赶忙打马逃回。   王清收弓持枪,惨笑一声,“吾辈独死于此矣!”   耶律德光看着血透胳膊的小将,眼里闪过一丝厌恶,随后看着赵延寿和耶律朔古说道:“这晋将不识好歹,你们就打杀了他!”   随后,耶律德光亲自率军到达晋军集结的滹沱河边,命军士投石砸破河面冰薄之处,又以伏远弩射击河对岸的晋军。   杜重威顿时犹如老鼠看到猫一般,慌忙命令晋军后撤。   未时末,喊杀声渐渐小了下去,王清周围已经不剩下什么人了。   不过这一千余晋军精锐,让前来围攻他们的契丹兵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山包下面,全是契丹兵将的尸体,估计不会少于千人。   赵延寿提着一杆步槊,他同样血透战袍,几次都差点被破甲后捅中要害。   脚边,一个卢龙军的牙兵还在轻轻抽搐着,赵延寿看着摇摇欲坠的王清,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来了。   “老匹夫,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了!”   “老夫以身报国,死得其所!小杂虏,你父子二人甘为胡虏奴仆,不知廉耻送上妻女姐妹给胡人糟蹋,早晚必被剖腹腕心!”   赵延寿闻言,立刻就被破了防,做了汉奸的,又最怕别人骂他是汉奸。   羞怒之下,赵延寿挺起长槊,当胸穿透了王清。   鲜血飞溅而出,这位五十一岁的老将,重重倒下了。   在他身边,一千四百余位忠臣勇士,尽皆死难。   俄尔一骑飞马而至,原来耶律德光深恨王清,竟然命赵延寿将王清以及渡河的晋军兵将尸体收集起来,于滹沱河边垒一座京观,以震慑晋军上下,使他们不再敢反抗。   是夜,契丹人在滹沱河边,一面砸毁冰面,防止晋军再渡河,一面趁夜垒起京观。   第二日,晋军哨探见到京观已成,将消息带回大营,晋军上下士气大挫。   宋彦筠及武胜军士兵多被苛责,同时被指责的还有定州义武军节度使张彦泽,因为引兵往西就是他的建议。   这些人被众将指责,心中不满日盛。   而此时,晋军军粮仅只够三日所食,杜重威再也不装模作样了,他赶紧找到李守贞,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   “如今大军食尽,辽军又围困甚严,左右都无退路,吾欲效仿先帝晋阳之举,公可愿跟随?”   李守贞早就等着杜重威这句话了,闻言大喜。   “公若为天子,将以何予仆?”   杜重威眼见李守贞果然同意,满意的点了点头。   “当以河中大镇酬之,爵以秦王,京兆府财货君可取三月之用。”   李守贞简直不要太满意了,拿到了他魂牵梦绕的河中节度使职位,还有秦王封爵。   京兆府更是财货千万,只要让他镇守三个月,就是十万贯,那也是能搜刮到的。   “公所虑,不过是安审琦、皇甫遇诸将反对,可一面命心腹去契丹大营,求见契丹主。   若得允诺,就召集手下甲士伏于帅帐外,再召诸将议事,命他们具效忠书,谁敢不从,就地斩杀!”   杜重威听完,不由得喜上眉梢,不过随即又皱起了眉头。   “你我二人,只有心腹甲兵二百,诸将皆有随从,况且贸然调动,一定会让人怀疑。   万一事情败露,安审琦、皇甫遇等人杀将起来,我们可抵挡不住。”   李守贞淡定的摆了摆手,“此事易尔,宋彦筠败回大营,人皆言是他弃了王清,更害怕杜公追究罪责,只要公出言拉拢,宋彦筠定然同意。   还有此次西来,是张彦泽的主意,他也因此被上下苛责,早就有不满之意,也可以招揽。   只要这二将归附,如此可得数百甲士,公也可大张旗鼓命威胜军和义武军牙兵值守帅帐,就无人怀疑了。”   说干就干,这两无耻之徒卖国倒是卖的挺快,立刻就分头联系了宋彦筠和张彦泽。   宋彦筠被骂的狗血淋头,也怕日后被清算,考虑了一番就同意了。   张彦泽以为契丹人已经攻陷定州拿住了他的家小,而且他本来就是个无耻之徒,答应的尤为痛快。   集齐了同谋者,当夜杜重威就遣心腹掌书记凫水过滹沱河到达了辽军大营。   耶律德光此时已经睡下了,听到杜重威请降,只穿着内衣,就冲了出来接见杜重威的使者。   多方试探,确定杜重威不是诈降后,我大契丹皇帝光哥眼泪都快下来了。   他压力大啊!前两次损兵折将,要不是这些年打下的底子厚,很可能就一蹶不振了。   哪怕就是现在困住了晋军,耶律德光也还是内心不安,因为他也不知道晋军还有多少存粮?   且前日王清所部的战斗力,更是让耶律德光心惊胆战。   现在大家都扎营在野外,完全就是看谁撑得住,要是最后撑不住的是他,再一次灰头土脸的北回的话,那这契丹皇帝的位置,恐怕就坐不稳了。   因此,狂喜的耶律德光直接对杜重威的使者说道:“(赵)延寿威望素浅,未足为中原天子,汝果降我,当立汝为帝。”   使者返回,杜重威得到耶律德光的许诺,欢喜的都要跳了起来。   当即命心腹閤门使高勋赍降表再入契丹营帐,这是表态,也是最后再确定真假。   高勋得到了耶律德光的极度礼遇,满意地回报杜重威,杜重威由此确定了耶律德光是真的想要立他为天子,赶紧第三次派人,与耶律德光约定投降时间。   翌日,杜重威命宋彦筠遣威胜军百五十甲士,张彦泽遣义武军百五十甲士护卫主帅大帐,然后召集众将议事。   众将刚进帐,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他们一到,威胜军和义武军的甲士,立刻就隔绝了内外。   这时候,杜重威装出一副哭丧着的神色,对着众将说道。   “国家精锐,皆在此地,今栾城被占,粮道已断,军中只有一日粮草,朝廷也无援兵可到,左右俱是死地。   某为诸君性命所虑,愿效法先帝,结好契丹主,诸君以为如何?”   众人顿时惊愕的说不出话来,他们虽然想过别人或许会乞降,但没想到杜重威这种身份,竟然会主动提出来投降。   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的诸将,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独有皇甫遇不同,他早就感觉到了杜重威有可能屈膝投降,加之性格火爆,当即就跳了出来厉声责问。   “朝廷以公为贵戚,委付重任,今兵未战败,就欲靦颜降虏乎?”   杜重威也被说的有点抬不起头来,他眼神飘忽的回答道:“时势如此,不得不委曲求全。”   皇甫遇环顾四周,只见甲兵隐藏在幕后,阳光照射处,刀尖的光芒不时闪烁。   周围的众将,都摄于杜重威甲兵,加之如今已入绝境,俱不敢言。   皇甫遇愈加郁怒,他不管不顾撞开们而去,外面的甲兵摄于他的威名,竟然不敢阻拦。   李守贞使了个眼色,张彦泽于是领了十余甲士追了出去,防止皇甫遇吵闹泄密。   杜重威则站在主帅位置没有动,而是指示宋彦筠拿着降表,要求诸将签字画押。   此时,再也没有皇甫遇这样的人了,诸将都摄于杜重威淫威,连安审琦都以手掩面,签字画押。   六万晋军和后晋朝廷的命运,已经注定。 ###第四百八十三章 血火三国杀(忠魂以血颂挽歌)   后晋开运二年,公元944年,十二月十八,杜重威让人宰杀战马,再把所有的粮食拿出来,供给大军饱食一顿。   自从被围,晋军普通兵卒,还从未放开肚子吃一顿。   此刻未到朝食,就有大块的炖马肉吃,还不限量,兵卒们吃的满嘴流油,喜笑颜开。   吃饱之后,杜重威命军士们出营列阵,众兵卒都以为杜重威是要带他们突围,虽然免不了厮杀,但总算不用在这旷野苦熬,因此士气还不错。   不过,就在兵卒们列阵完成之后,却见无数甲兵手持银刀分守各处,大军主帅杜重威只着便衣出营说道。   “尔等方才所食,已是大营中所有的粮草,就连战马,也大多宰杀,朝廷亦无援军来。   现已食尽途穷,当与汝等共求生计,左思右想,唯有向大辽天子乞降这一条路了。”   兵士们愕然,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惊愕之间,邓州威胜军节度使宋彦筠和定州义武军节度使张彦泽,各带甲兵抽刀威吓。   “愿从都部署者,弃械袒右,不从者可自行渡河与契丹战!”   士卒们本来就没有多少立场,他们当兵大多都是为了混口饭吃,或者就会打仗杀人,不会生产,只能做个武夫。   他们效命与契丹搏杀,无非是出于朴素的民族感情和想要得到朝廷的奖赏搏一个富贵。   此时他们顶头上司各镇节度、刺史又没露面,兵卒们只感觉茫然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紧接着,李守贞又跳出来劝说道:“主上失德,信用奸邪,猜忌我军,我等进退无路,不如投顺北朝,别求富贵。”   这时候,石重贵重伤者给三端帛的杀伤力,立刻就显现出来了。   不少兵卒哪怕觉得投降契丹人万分屈辱与不甘,但被李守贞言语一挑唆,也觉得有些寒心,不想再给石重贵卖命了。   叮当一声,不知道谁第一个扔掉了手中的长枪,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兵刃落地的声音响成一片。   等到这时,各镇节帅也出来开始安抚兵卒们情绪。   那些不愿投降的兵卒,看到自己的节帅竟早已屈膝,顿时悲从心里,大营中哭声一片。   杜重威不怒反喜,赶紧命高勋再去契丹人营中,将这个‘好消息’报告给耶律德光。   虎刺勒趁这个机会,假意去安抚武宁军兵卒,却直接走到了还剩下的三百多原凉州大马之中。   虎泰双目圆睁,惊怒交加的看着虎刺勒。   “这杜重威怎的如此无耻?尽然投降契丹!那咱们成什么了?辛苦东归,然后又给胡人当奴隶?”   虎泰等人虽然就是草原上的胡人,但自从跟了张昭以后,压根就没把自己再当成胡人过,而且把唐儿身份看的无比重要,常以老牌归义军自居。   他们虽然堕落了,可以心安理得的在晋军中享受富贵,但对于投降契丹人,给契丹人当灰孙子,他们还是万难接受。   虎刺勒一到,武宁军的其他兵将也围了过来,他趁机看着周围的武宁军将校们说道。   “我等皆是南人,家小财货皆在南,若是投靠,契丹主安肯放我们南归?何日才能与家人团聚?”   众将一听,都觉得有理,虎刺勒赶紧压低了声音说道。   “虎泰和马都虞侯且去收集好战马,寻个机会,咱们舍了大军,绕道南归。”   ……   说话间,高勋第三次到达了辽军大营。   耶律德光听到报告,竟然还是有点不放心。   因为从他角度来说,耶律德光仍然有点难以相信,杜重威愿意为了一个口头承诺,就率晋国全部精锐,背叛姐夫和侄子。   天下间怎么有这么好骗的人?天真的让我光哥都觉得有点不真实。   于是他准备让一个替死鬼过去探探路。   这要是真的就万事大吉,有埋伏也是替死鬼送命。   他想了半天,最合适的探路者,还得是赵延寿。   说干就干,耶律德光直接就让人把赵延寿召来。   为了让赵延寿死心塌地的去冒险,耶律德光更以龙凤赭袍赐下。   此时的赭袍,可不是指暗红色的长袍,而是指赭黄袍。   本是天子所穿的衣袍,赵大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黄袍就是赭黄袍。   赵延寿见耶律德光突然赐他赭黄袍,顿觉万分诧异,他还并不知道杜重威今日就要投降,所以有些摸不着头脑。   笑嘻了的光哥走过去,亲热的让赵延寿不但要多礼,还亲自把赭黄袍披到了赵延寿身上,随后指着远处的杜重威使者高勋说道。   “晋人乞降矣,汉兵皆尔所有,尔宜亲往抚慰。”说着,又把另一件赭黄袍放到了赵延寿右肩上。   赵延寿本来狂喜之下,感动的都快流泪了,但一看见耶律德光又给了一件赭黄袍,心里顿时警惕不已。   耶律德光倒是毫不隐瞒,“此赭袍乃是赐予杜重威的,因为他也向某求为中原天子。”   耶律德光说话故意说得又缓又慢,等到赵延寿都快忍不住的时候,才继续说道。   “但燕王应知某是为了稳住晋人所用,尔与某,恩同父子,岂是杜重威可比?”   又是不要钱的好话往外面甩,偏偏赵延寿还就吃这个。   闻言不但不认为耶律德光是在忽悠,反而还认为耶律德光对他交心,一切都据实以告。   当下,赵延寿拜别耶律德光以后,立刻率领卢龙军二三百骑,往晋军大营而去。   ……   适逢早日间吹了一点小风雪,赵延寿等人身披白袍,在漫天风雨中,跟着晋军派出的引导骑兵,车马齐全的渡过滹沱河,去接受晋军投降。   杜重威等人早就在营门口等候,雪中视线受阻,只看见有身穿赭黄袍者,身坐马车中引数百辽骑至。   杜重威和李守贞、张彦泽等人,还以为是耶律德光亲自到了,感动不已的他们立刻下拜迎谒。   结果没想到近了才发现,来的人不是耶律德光而是是赵延寿。   众人鼻子都快气歪了,可是拜都拜了,也没法让赵延寿拜回来,杜重威等人也只能敢强忍着不言语,继续完成拜谒。   自觉又压了杜重威一头的赵延寿极为得意,立刻将耶律德光给的赭黄袍递给杜重威。   “天子召尔等前往拜见。”   杜重威一看耶律德光连赭黄袍都舍得给,顿时心花怒放,刚刚拜了赵延寿的一点‘委屈’,立刻烟消云散。   这无耻之徒竟然就当着众人的面脱掉外袍,换上耶律德光给的赭黄袍,恭敬的向北三拜。   拜完之后,杜重威丝毫没有愧色,反到兴奋异常。   他看着赵延寿,不但一点也没有乞降之人的卑微,还隐约以中原天子自居。   “还请燕王引路,某当亲往拜见上国之主。”   ……   契丹军营门口,赵延寿引杜重威前往拜见,耶律德光立刻让辽军大开营门迎接,见晋将都来拜见,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站在耶律德光身边的晋朝降将周儒,一个一个的按照身形相貌辨认,随后在耶律德光耳边轻轻耳语了几句。   耶律德光不动声色的扶住就要下拜的杜重威,“卿等弃暗投明,某心甚慰,从即日起,不提前嫌,无有偏见,使契丹与汉,同心戮力。”   说着,耶律德光把着杜重威的手,极为动情的继续忽悠。   “汝国立功中国,我当不负前言。”   杜重威听罢,泪珠从眼眶中滚滚而出,当即咿咿呀呀的颂唱了起来。   更率众人于耶律德光面前边呼边舞,按照拜见天子的最高礼节,山呼舞蹈,叩头谢恩,一众晋将丑态毕露。   舞蹈完毕,耶律德光假装左看右看,好像是漫不经心的问道。   “昔日在安阳河边义救从人之皇甫节帅可在?   听闻武宁军节帅乃是凉国来的达旦人,最擅长舞蹈,且出来一见。”   杜重威、李守贞等闻言四面一看,这才发现,虎刺勒竟然没在人群中。   这皇甫遇他们是知道的,是杜重威怕他冲撞耶律德光,被软禁在了营帐中,只是这虎刺勒,怎的没有跟来?   杜重威有点讪讪的,他拱手回答道:“皇甫遇生性莽撞,虑其冲撞陛下,便让其在营中待命。   至于虎刺勒,臣亦实未注意,想来不会走远,臣请派人探查。”   耶律德光脸色不变,无所谓的挥了挥手。   “且让皇甫遇来晋见,至于虎刺勒,他若是不辨真主还敢逃离,日后定有他后悔的时候。”   十二月二十五,耶律德光封杜重威为太傅,李守贞为司徒,尽数吞并六万余晋军。   而且他这次也学乖了,并未立刻直接挥军南下,而是先准备占据河北之地,再做打算。   二十六日,耶律德光以杜重威为先锋,引大军到恒州城下,杜重威亲自出面命守将王周开门投降。   王周只有二千守军,且未必都肯与他死于此地,知道事情已经不可挽回后,他在城头大哭。   “受晋厚恩,不能死战而以城降,何面目面行见人主与士大夫乎?”   哭罢,王周径直返回署衙,寻了一斗烈酒一饮而尽,随后便要抽刀自刎。   而王周两个儿子知道父亲神色不对,一直暗中跟随,见王周要自杀,害怕此举激怒契丹人,飞扑过来抱着大腿嚎哭劝说。   “大人尽了忠臣之节,子孙徒呼奈何?”   这时候,在署衙中的恒州军校也赶过来苦劝,他们一起抱住王周,半挟持着他往东城门而去。   耶律德光顺利进入恒州城,当即册封王周为武胜军节度使,数万契丹兵马,终于不用在于野外露宿了。   而契丹大军进城以后,耶律德光只修整了一日,就迅速做出了调遣。   不搞兵事,改玩政治以后,耶律德光终于有了发挥能力的时候。   他没有急着南下,而是派大将麻答,带着辽军以及投降的晋军一万,向北去往代州。   代州刺史王晖见数万兵马至代州城下,其中更有不少的晋军降卒,方才得知杜重威已经献了大军投降,当即也不含糊,立刻滑溜的也选择了投靠。   这一下,契丹人没有南下,反而以两万兵马占据了代州。   代州及雁门关一带,历来就是太原的北大门,契丹人在这里屯兵两万,立刻就把刘知远的河东兵给吸引到了忻县一带,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接着耶律德光遣汉奸耿崇美取易州。   这耿崇美虽然在后世名声不显,但在历史上,他们是与韩德让家族齐名的标准契丹化汉人家族。   耿崇美更是娶了耶律德光的族妹卫国夫人耶律氏,此时身份地位远在韩家之上。   易州刺史郭璘,也是代北武勋的一员,他是上次晋军打破易州后,留任易州刺史的。   更可以说是晋军白团卫村大战胜利后,唯一保有的战利品。   郭璘此人,治军严谨,能与士卒同甘共苦,很受士兵和不堪契丹奴役之民的尊敬。   易州临近幽州,郭璘能在这里站稳脚跟,使得耶律德光视他为眼中钉,几次攻打都不能克。   不过这次不一样了,因为易州军民之所以支持郭璘,除了契丹人压榨太狠以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被晋军的强大战力所激励,有强大的晋军可以依靠。   但是现在,晋军自己都投靠了契丹,他们还怎么守?谁也不想硬往死路上去。   于是耿崇美兵马一到,易州将吏兵卒争相投靠,郭璘完全无法制止。   绝望之中,郭璘只能箕坐城门中,大骂耿崇美。   耿崇美与赵延寿一样,都具有汉奸的共同特性,那就是他能做,你不能说,说了就急眼。   郭璘没骂几句,恼羞成怒的耿崇美,抽刀就将郭璘杀害。   占据易州和代州这两关键之地后,耶律德光再遣张彦泽去叫开定州城门。   这张彦泽本就是定州义武军节度使,轻而易举的就拿下了定州。   至此,耶律德光彻底没了后顾之忧,于是他强行将皇甫遇召到恒州城中。   我光哥不单是要皇甫遇投靠,还要让皇甫遇为他效命,带领大军南下攻灭晋朝。   这纯纯的是恶趣味,耶律德光就是想压服这样的忠臣义士,以此来达到他自觉已经摧毁晋人抵抗之心的征服感。   皇甫遇被辽军用马车拉着进了恒州城,昔日雄壮的大汉,已经面色苍白,脚步虚浮了。   因为自杜重威投降之后,皇甫遇除了狂饮烈酒买醉以外,几乎就没有再吃过东西。   耶律德光驻跸之地大门之外,十几个人满脸愁苦的看着皇甫遇,皇甫遇顿时就是一愣。   因为十余人中,顶头就是他长子和侄子,两人都是随皇甫遇出征,而被契丹人拿住的。   其余人等,也都是皇甫遇的腹心兄弟,那个在安阳河畔仓皇之中,把自己坐骑让给皇甫遇,然后又被他返身于万军中救出的杜知敏也在。   契丹人虽然没明说是要干什么,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皇甫遇惨笑一声,推开契丹士兵来拉他的手,自己走入了屋中。   耶律德光还真没想到,所谓的南朝硬汉,汉儿豪杰,竟然如此软弱,全程只是点头,并无其他言语。   耶律德光只当他已经压服了皇甫遇,不由得大为得意。   放声大笑中,他命令皇甫遇率两千本部兵马,与三千契丹骑兵一起,星夜南下,疾攻晋国都城东京开封府。   皇甫遇领命,出了房门才发现,除了侄子皇甫冲以外,只有几个从人在此等候。   皇甫冲看着神色憔悴的皇甫遇双眼一红,“大郎与杜知敏等人,俱被契丹人带走了。”   耶律德光是什么人,怎么可能留下这样的破绽?他当然要继续把皇甫遇的儿子和心腹扣在手里。   皇甫遇不再言语,也根本不管军务,只带了侄子皇甫冲等,随着大军往南。   傍晚,皇甫遇再饮烈酒二斗,对着侄子皇甫冲泪如雨下。   “身荷国恩,位兼将相,既不能死于军阵,何颜以见旧主!更受命图之,所不忍也。”   皇甫冲与从人皆泣不成声,一个从人劝道:“某随郎君十年,不忍见郎君如此,今夜值守者乃是军中旧将,不如我等趁此机会,护送郎君离去。”   皇甫遇深知,他这一走,留在契丹军中的儿子和杜知敏等人,就可能被契丹人杀死。   但此刻,他也顾不得了,因为他决定,要把杜重威已经无耻投靠契丹人的消息,告诉朝廷。   于是当日傍晚,皇甫遇带皇甫冲与从人数名,趁夜离开军营南下。   两日后,皇甫遇与众人走到赵州以南平棘县城外,此时天降大雪,道路泥泞,众人又累又饿,几乎行不得路。   皇甫遇的情况则更加糟糕,他七八日不曾多少饮食,还狂饮烈酒求醉,原本雄壮身躯,已经彻底佝偻了下去。   此时他已经连骑马都不行了,是皇甫冲买了一辆驴车,拉着他往南。   皇甫遇仰面朝天,干冷的雪花,飘到他脸上,皇甫遇都没多少感觉了。   他忽然想到,就算是冒死通知了朝廷,但朝廷已无兵可用,路上反而可能会害了身边侄子皇甫冲和忠心从人的性命。   他长叹一声,叫停了皇甫冲,然后勉强坐了起来。   “我已信宿不食,疾甚矣,主辱臣死,无复南行。”   皇甫冲听出了皇甫遇口中的决死之意,赶紧劝说。   “就算不南行,我们也可寻一地暂住,留待有用之身,以图将来。”   皇甫遇惨笑一声,“还有将来吗?”   皇甫冲把牙一咬,对着皇甫遇说道:“河西凉王,乃是大朝忠义之后,关中平乱之时,仁义之名播于四方,今又出粮百万石赈济灾民,实乃天命之主,日后能北逐契丹,兴复中原者,必是凉王殿下。”   皇甫遇恍然长叹,“数月之前,你欲往河西去,看来是认准凉王了。”   皇甫冲点了点头,“侄遍数天下之君,无论天子还是国王,唯有凉王,是真人主也!”   皇甫遇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如此甚好,某去之后,尔等可往河西,辅佐凉王,北逐胡虏,为某报仇。”   皇甫冲闻言大哭,他抓着皇甫遇的手腕哭道:“伯父乃是天下有数的忠勇之臣,若能辅佐凉王,何愁大事不成?”   皇甫遇摇了摇头,“我乃晋臣,天子待我甚厚,安忍见国家倾覆,君上受辱?”   说完,见皇甫冲还要劝,皇甫遇厉声大喝,“休要坏我忠臣名节!”   说完,这位后晋最为悍勇的忠臣,从怀中掏出准备已久的短刀,猛地插入脖颈,自杀身亡。   皇甫冲等大哭,收揽皇甫遇尸体后,径直往西,投奔张昭去了。 ###第四百八十四章 张昭:石重贵,不如我来当你爷爷吧!   后晋开运三年,公元945年正月十五,上元节。   在这个时代来说,上元节在各个节日中,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乃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   但是今日这个上元节,东京城的气氛就如同天上密布的阴云一般,没有一丝喜庆,反而极为压抑。   因为徐州武宁军节度使虎刺勒,派人传回来了一个晴天霹雳的般的消息。   晋国北面都部署,晋高祖石敬瑭的妹夫,当今天子石重贵的姑父杜重威,在滹沱河边,以十万大军投靠了契丹主耶律德光。   这一道晴天霹雳,立刻就击倒了石重贵。   大军出征时还要先取幽云,再平大漠,结果几个月间,形势就急转直下,竟然就要亡国了。   可叹晋朝北伐诸将中,止有皇甫遇、郭璘两个忠臣。   除此之外,像王周这样欲要自杀以全臣节,虎刺勒这样跑回徐州武宁军地盘上之前,还不忘来通知一声的,已经算是很讲良心的了。   其余诸将,现在都已经将耶律德光当成了天子。   更为夸张的是,晋廷能有两个半忠臣和一个还有些良心的虎刺勒,已经是梁唐以来,拥有忠臣最多的朝代了。   ……   城北,面对别人的的慌乱,冯道十分熟练的,将老妻和儿子送往城外山中的坞堡送。   再遣散大部分仆人,让他们离开东京城避祸,只留长子冯平在府中伺候。   对于府中的仆役,冯道是非常照顾的,每个仆役侍女,按照平日地位等级通通给予财物。   少则一两贯,多则十余贯,一众仆役、侍女都是感激涕零。   不过,轮到平日里常常跟随他的车夫,以及其妻孙氏的贴身侍女时,冯道却什么也不表示,丝毫没有给遣散钱的意思。   车夫是个憨厚的老实人,素来里沉默寡言,平日里有人为了让他在冯道面前说好话,送上金银他也不敢留,全部交给冯道,因而深得信任。   侍女则是个识字会颂唱佛经的善女人,是因佛与冯妻孙氏结缘,也深得冯家上下看重。   车夫倒也不奇怪,因为他是冯道的亲信,虽然府中的仆役都被遣散,但平日里还是要用车的嘛。   只是侍女稍微有些奇怪,他是冯道之妻的侍女,可不是冯道的侍女。   难道年过花甲的冯道人老心不老,要她留下陪侍?   当下侍女轻轻一礼,温柔细语的问道:“相公今日可要早些安歇,奴先去给你暖暖床铺。”   “且去留住孙厨娘。”冯道挥手让儿子冯平出去安排。   府中的仆役侍女都遣散了,但厨房的厨娘和伙夫可不能放走,不然那就要饿肚子了。   看着冯平出去之后,端坐在房中,仿佛昏昏欲睡的冯道,两眼却突然射出了精光。   他看着虽然已经能称为半老徐娘,但风姿依然绰约的侍女,淡淡一笑。   “听闻原本东京城有位奇女子,精擅妆容,能使男子为老妪,健妇如老翁,后来被一蜀中富豪万金纳入房中,不想今日得见。   某可不敢让你侍奉,不然张大使,定然不能饶了我。”   侍女脸色不变,反而有些迷惑的看着冯道,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样。   老实模样的车夫却嘴角一翘,原来冯道特意不遣散他们两,是已经识破身份了。   “相公今日突然点破,想来已是心中有了决断,不过您猜错了,你面前的可不是四档头,而是仆的小妹簪娘。”   簪娘还在装模作样,车夫却突然挑明,簪娘一听,也不继续装了,眼神迅速由迷惑变为精明,还风情万种的瞅了冯道一眼。   “相公既然早就看出来了,何不挑明?没得戏耍我等。”   说着簪娘拿出一本用绳索穿起来的小本,又不知道从摸出一支奇怪的小毛笔。   “相公说说,您是从哪里看出破绽来的,奴也好总结一番,免得下次再露馅。”   冯道闻言,顿时愕然了半晌。   这两人被自己拆穿,不但不立刻跪下求饶,也不赶紧吐露真相保命,反而像是在跟三五好友闲聊,竟然还要当着他的面总结教训。   当下,冯道脸色冷了下来,虽然他是文臣,但不是一般的文臣,是常年居于国家中枢,一般武人见到他也要客客气气的文臣。   唐晋历代君王,也都是把他冯道当成国家宰辅的,还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么轻佻。   “尔等,就不怕我报官?”   车夫嘿嘿一笑,“相公自己就是那个官,您老是天下间最有才华的聪明人,要报官早就报了,不会等到现在。   而且相公不想知道,是何人派我兄妹来府上的吗?”   冯道苦笑一声,“还能有谁?除了那位胆大包天又极度隐忍的凉王殿下,还有何人能招揽到如此人才,到老夫府上潜探。   若不是尔兄妹是凉王派遣,又无害人之意,怎能容尔等活到今日?”   说着,冯道把手一拍,数十个壮汉手持刀枪,瞬间就从房间外面杀将了进来。   原来冯道让长子冯平出去不是什么安排厨娘,而是去召唤护卫去了。   “将此二人拿下,押进地牢,严加看管。”   ……   与此同时,东京城北的刘涛府中,又是另一副景象。   这些年,刘涛虽然还任着工部郎中的官职,但谁都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他就是凉国张天王放在东京的一个钉子,以至于刘涛府上,都快成了凉国情报的交通站了。   连深宫中不怎么管事的石重贵,也知道刘涛是在为张昭效力。   但就是这样的身份,后晋朝廷不但没把刘涛下狱,甚至就是连工部郎中的官职都予以保留,禄米也不曾短缺。   而刘涛也很识趣,他没有干别的,只做一件事。   就是不断把中原的文士、医士甚至就是木匠、石匠,种地有所长的农夫,这样的社会底层人才,不断的送往河西。   这要是换到一个正常的君王,别提什么秦皇汉武唐太宗,就是李嗣源和石敬瑭这样的在,不把刘涛给砍了,也早就赶到河西去了。   这特么的是在挖我大晋的根基啊!   但石重贵对此没多少感觉,刘涛一年也就送了一两千人到河西,还没有石重贵治下天灾人祸整死的十分之一多,石重贵因此根本就不在意。   他反而以此为把柄,不断以皇后冯氏的名义下教令给刘涛,命他贡献河西白糖、棉布以及各种西域奇珍到宫中。   呵呵!这还做成生意了。   不过,就是因此,刘涛在东京的地位非常稳固,因为他背后有凉国在支撑。   就是契丹入了东京又能怎么样?契丹主耶律德光可是凉王的义兄,他还能把义弟的臣属怎么样?   此时的刘涛,正接受完一群工部小官吏的吹捧。   这些人就是来寻求心理安慰的,他们希望能在契入东京城后,得到刘涛的保护。   不过等刘涛回到后院之后,神色就立刻淡然了下来。   因为一个身材雄壮的粟特壮汉,正在等他,赫然便是张天王的义子,锦衣大使张烈成。   “冯道将老土豹子和簪娘给扣下了,某派了几个人去打探,冯府四门紧闭,连叫门都无人应答。”   张烈成回过身来粲然一笑,他之所以此刻冒险到东京,就是为冯道来。   张烈成最近被慕容信长给刺激的不轻,慕容信长夫妻两齐上阵,为了张昭拿下关中去冒险游说,如此尽心尽力,那他也不能让慕容信长专美于父亲之前。   “老狐狸这是要在等我们上去谈条件啊!”   刘涛脸上闪过惊喜的神色,“长乐老会归顺天王?”   冯道此人,在此时文臣心中,可是非常有地位的,士人无论贤愚,都隐隐以冯道为尊。   可以说,冯道就是文臣此时推出来招牌,要是他能投靠的话,对于凉国的声望,可是有巨大的提升。   张烈成缓缓摇了摇头,“现在应该还不到时候,冯道此人游走各方不倒,他不轻易得罪人,当然也不会轻易投靠任何人。   而且冯道会不会投靠,不在他,而在我大凉即将展现的军威。”   刘涛赞同的点了点头,“大使可是要去冯道府上?要不要安排人接应?”   张烈成咧嘴一笑,“用不着,现在东京城,敢杀某的人,还没出生呢。”   ……   冯道以为来的会是刘涛,但万万没想到,来到他眼前的,是一个雄壮的粟特人,只看这相貌,冯道顿时就知道是谁了。   “张大使乃是天王之子,似乎没有以身犯险的必要。”   说不清是敬佩还是不解,冯道看着张烈成,慢悠悠的说道。   “长乐老乃是尊长,称某一声张大郎就可以了。”   张烈成把手一拱,“某身在当朝宰辅府邸之中,又何险之有呢?”   “果然好胆量,老夫佩服,既然是大使阁下亲至,就请把贵下属带走吧,冯某垂垂老矣,不值得大使阁下花费这么多的精力。”   张烈成摆了摆手,“长乐老早已遣散仆役,也没有别的车夫,还是留下吧。”   冯道苦笑着,额头皱纹都深了几分,“张大使何必苦苦纠缠,契丹不日就会南下,天王远在河西,就算现在整军出发,也来不及了,老夫也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以长乐老之智,不会看不出来这天下大势吧?你真觉得某那位伯父会再立一个儿皇帝?”   说着,张烈成自己给出了答案。   “当然不会的,一个石重贵就能给契丹造成这么大的困难,要是赵延寿成了中原之主,过个五年十年,契丹还能保有燕云?   至于杜重威,此辈头颅不过是暂时寄存在项上而已,怎可做得中原天子?”   冯道诧异的看向了张烈成,对于耶律德光、赵延寿和杜重威,他都是非常熟悉的,所以才能做出耶律德光可能不会再立儿皇帝的判断。   但这张烈成是怎么判断出来的?难道锦衣使者的密探,已经深入到了契丹上层?   这边冯道在疑惑,那边张烈成还在继续说,“若是不立赵延寿与杜重威,这中原天子,说不得某那耶律伯父就要自己来坐一坐了。   只可惜他们契丹不是沙陀,从来就不是大朝之民,更兼髡发陋习,难以得到天下之民的拥戴,恐怕也坐不稳当。”   “大使是想说,这天下,唯有凉王才是真人主是吗?”冯道露出了不置可否的微笑,低声问道。   张烈成呵呵一笑,“长乐老认为还有其他人可以吗?孟昶?李璟?此辈不过伪作强盛而已,岂能抵挡河西精兵?”   此时后蜀的孟昶正在励精图治,虽然他这个励精图治要打很大的问号,但在外人看来,蜀国兵精粮足,沃野千里,是强盛之国。   南唐主李昪前年薨逝,现在继位的李璟与孟昶极为相似,都是那种看起来风华正盛的年轻有为之主。   而且南唐最近还利用王闽的内乱攻灭闽国,隐有天南上国的意思。   若是要换个人这么说,冯道肯定觉得此人在夸夸其谈,但是张烈成这么说,冯道又觉得有些理所当然。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孟昶、李璟二人看起来是英明之主,但跟张昭一比,又显得不算什么。   但对于冯道来说,他仍然不想这么快就投靠张昭。   不是因为别的,单单就是因为契丹国主马上就要进入东京了,而张昭远在河西,一时半会根本到不了中原。   他这会投靠张昭,哪怕就是暗中投靠,也是非常危险的,万一被耶律德光察觉,搞不好就会一刀把他砍了。   对于冯道这种人来说,不管是耶律德光还是张昭,他们两人无论谁进入了东京,都要依靠冯道、和凝、李崧他们这些人来治理国家,因此谁也不投靠才是最安全的。   张烈成在心里冷笑一声,父亲果然睿智,远在河西就看清了这些人的真面目。   当时张昭就对他说,冯道绝不会轻易下注,招揽这样的人,几乎完全没有可能。   而之所以知道冯道是这样的人,张烈成还要来的原因,那是因为招揽冯道,其实是张烈成的最高目标。   既然是最高目标,他自然早就有无法达成的觉悟,所以张烈成迅速调整了目标,他神色慢慢变得平静了下来。   “长乐老果然不愧是不倒翁,不过某家要提醒冯公一句,某家大人与契丹国主,可是不一样的,凉国不但有忠勇的武士,治国之才也不少。   张公希崇、裴远、范质、薛居正等,都有宰辅之能。   河西科举已经举行了两科,今科连兖州、青州籍的士子都有,长乐老可不要太过自信。”   说是提醒,实际上是威胁,因为凉国经过张昭五六年孜孜不倦的收揽中原人才,已经有了一个行政小班底了。   “多谢大使提醒。”冯道面对威胁,竟然一点也不生气,他还对张烈成拱了拱手,好像张烈成是真的只是来提醒他而已。   “此就是某请大使上门的缘由所在,某为家人性命计,不能此刻归顺天王,但某冯道仍然是华夏之人,安能甘愿为北虏奴婢?   不才素知天王之难,在于如何不损大义而入关中,是以有一策,请大使助之,定能让天王两全其美。”   “哦?还请冯公道来。”   冯道所言,正合张烈成的意思。   他这次来,最高目标是招揽冯道,最低目标就是要让冯道出面,解决张昭这个难题。   “天王所虑,无非就是此刻进入关中,会被人认为是与契丹合谋,被看成是北虏的帮凶。   但如果此时,大宁宫中的天子,发国书邀请天王率大军入中原抗击契丹呢?”   张烈成眼睛一亮,确实啊!就如同凉军第一次入关中是石敬瑭邀请的一样,这次不也可以是石重贵邀请的。   这样一来,那就名正言顺了啊!   只是石重贵又不是傻缺,怎么会开这样的口子,河西张天王的多想名正言顺入中原,明眼人又不是看不出来。   “冯翁此计,有几分把握?”   “如果大使能舍命随老夫入宫,再假言是令弟慕容二郎君托付,则有九成把握!”   张烈成只觉得一股强烈不适从丹田直冲头顶百会穴,瞬间就让他极为烦躁。   怎么哪都不能摆脱慕容二郎的影子呢?   冯道也看出张烈成脸色有些不太好,他赶紧解释道。   “慕容二郎君是大宁宫中天子的亲姑父,昔年在东京之时,济困扶危、一言九鼎、信誉卓著。   三年多前先帝丧事其间,慕容二郎君就大大震慑了天子一次。   这天子虽然心里恼慕容二郎君无礼,但也知道,他是可靠之人,若是大使能以慕容二郎君信义作保,天子定然会相信。”   入娘贼!就慕容信长信誉好是吧?张烈成忽然有些泄气了。   他生来就是撒马尔罕郊外的骡马,跟慕容信长这种含着金钥匙出身的‘罗马’,待遇差距真的太多了。   更气人的是,慕容信长还比他有能力。   不服不行啊!   而且这个时候,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于是,我张大使咬着牙根,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是平和的问道。   “不知道如何作保?”   “大使郎君可对天子说,若要凉军相助,可割让关中,岁贡锦帛十万匹,送郇国公养母王氏至凉州,天子以阿翁称天王。   只要同意此四条,凉国大军就朝发夕至。”   嘶!张烈成倒吸一口凉气,双眼圆睁,极为震惊的看着冯道。   看不出来啊!这看着对谁都乐呵呵的不倒翁,一出手竟然如此狠辣!   郇国公名叫李从益,看名字就知道是前唐皇室,确实也没错,他就是唐明宗李嗣源的唯一在世的幼子,李从益的养母王氏,就是大名鼎鼎的王淑妃。   这王淑妃可不是一般人,她还有个绰号,叫做花见羞,只听这绰号就知道,此女是如何的美艳。   花见羞号称五代第一美人,什么花蕊夫人,大小周后,那都要王后稍稍了。   她虽然现在已经二十八岁,但仍然生的花容月貌。   哪怕历史上耶律德光入中原时,花见羞已经三十一岁了,仍然美艳不可挡。   当时,那耶律德光上午还祭祀了李嗣源,对花见羞说,李嗣源是他大哥,花见羞是他嫂子,光哥决定以礼相待。   可到了下午,耶律德光就觉得心痒难耐,变卦把花见羞收入房中了。   要知道耶律德光这种人,身边不可能缺女人的,花见羞也不是石重贵妃子,收入房中也没有那种征服者的爽感。   而且石重贵的皇后冯氏以艳丽冠绝后宫,耶律德光见过好几次。   他能坚持不纳年轻的冯氏,反而一定要收了已经三十一岁,此时可以自称老妇的花见羞,其美貌,可见一般。   而称翁也不简单,如果连姓一起称,类似后世老爷爷,冯翁差不多就是冯老爷子的意思。   但单独称翁不带上姓氏,那就是直接叫对方爷爷了。   虽然石重贵在辈分上来说,确实要叫张昭一声爷爷,但那跟直接称翁可不一样。   张烈成情不自禁的吞了口口水,这四条,连他这个特务组织首领都觉得有些太过了。   “天子真能同意?会不会太过?”   冯道呵呵一笑,又恢复了那副老好人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刚才的狠辣。   “条件嘛,总是要谈的,况且这可是救亡存续的大功,不显得狠辣一点,别人怎么会相信呢?   不过第一次提出,恐怕大使郎君要冒一些险了。”   ……   果然,张烈成亮明身份进了大宁宫,将这些条件摆上去之后,石重贵暴跳如雷,差点就让人把张烈成拉下去给砍了。   不过把张烈成赶走不久,危险就降临到了石重贵头上。   原来耶律德光得知皇甫遇自杀之后,立刻再派张彦泽与契丹人傅珠儿率四千骑兵南下。   张彦泽一路利用晋军将领的优势,绕过邢州、相州、卫州一路南下,直达黄河岸边。   不过此时的寒冷天气救了石重贵一命。   历史上张彦泽南下是在九月,因为一路行路很顺利,在晋廷都没反应过来之时,他就已经从白马津渡过黄河,三日后就攻入了东京。   而这次,张彦泽走到卫州,就走不动了,这一路来风雪尤其大,兵卒多冻伤。   快到黄河边以后,积雪过膝,根本无法继续前行,只能让义成军兵卒叫开卫州城以后留在卫州修整。   石重贵惊恐之中,召集冯玉、李崧、和凝、冯道等商议。   冯玉和李崧建议召刘知远入京勤王。   石重贵忌惮刘知远,更甚于忌惮张昭,他看向冯道,低声问道。   “如今之计,真的要召刘知远入朝吗?可有其他办法?”   众人都以为冯道会赞成的时候,冯道却站出来说道。   “河东兵在河北,契丹兵马也在河北,就算刘知远听命,率河东兵南下,难道他们还能击败契丹?   就算能击败契丹,他们入京之后,还会听从朝廷诏令吗?”   石重贵和众人哑口无言,冯道继续说道:“若是刘知远入京,臣等自可以继续高官做得,但陛下如何自处?”   冯道这句话,其实没有什么问题,石重贵也心知肚明,他看了一眼冯玉和李崧,立刻就觉得这两人也不可信起来。   哪怕冯玉是他的妻兄,但只要不作死,刘知远大概率也不会杀他,但石重贵自己,则必死无疑。   想到这些,石重贵脸上露出了凄然的表情。   “吾父是儿皇帝,子还要当孙皇帝吗?割了关中,就算退了契丹,又能苟且到几时?”   冯道硬是挤出了几滴眼泪,“主辱臣死,臣愿效法桑国桥,去寻那张烈成处哭求,定要凉国放宽条件。   只是大家也应当明白,无论契丹还是刘知远入京,大家没有性命之忧也得做阶下囚。   若是凉王发兵来援,陛下尚可做河南天子。”   石重贵闻言也泪如雨下,他还恭敬的对着冯道行了一个肃揖礼,因为冯道所言,是完全在为他着想。   “那就有劳有道公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 专属张昭的宝贝   什么叫赢?还是赢两次,看看冯道就知道了。   他先是去刘涛府上,在张烈成面前呆了一个时辰,然后就回去见石重贵了。   回到大宁宫中,冯道憔悴的脸色,有些红肿的眼眶,配合他那一张看起来就挺正直的脸。   一股忠忱为国大忠臣形象,立刻就扑面而来。   什么都不用说,石重贵就感觉到了冯道的辛劳。   在这位惶急天子的渴望的眼神中,冯道扑倒在石重贵面前说道。   “臣与凉国使者张烈成商议完毕,凉国的底线,是四大条件中,陛下答应两件,张天王就肯出兵。”   石重贵转来转去,自言自语,“关中势必不能割让,王淑妃是益哥儿养母,又是十五娘生母,且身在西京河南府(洛阳),奉后唐之祀。   岂有把姑祖母送予外人的天子,看来,只能同意后两个条件了。”   “陛下英明,臣这就去安排。”石重贵的话音刚落,冯道就赶紧马屁奉上。   反正不管石重贵做什么选择,都无关紧要,他只需要帮张昭解决出兵关中的大义问题,结好这位大凉天王就行。   冯道在石重贵殷切期望的眼神中,刚出大宁宫没走多远,就被老熟人给拦住了。   中书侍郎和凝,直接堵在了冯道回府的必经之路上。   “冯有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诓骗天子!”   冯道听的脑袋上冷汗之冒,赶紧跑过去捂住了和凝的嘴,不顾宰辅的尊严,将同为宰辅的和凝给拉到了街角阴暗处。   “哼!”和凝冷哼一声,“张彦泽驻兵卫州,旦夕就能渡过黄河,左右不过几天时间,你竟然妄言河东兵与河西兵可以前来救驾。   也只有深宫中的天子,会信你这老汉!”   冯道只能连连作揖,口中不停告饶,“和老子饶命!和老子饶命!”   这个老子,可不是后世那个意思,而是老头,老者的意思。   和凝把脸一横,“你这老子,毫无义气,只想着自己卖好那河西天王,也不知道搭救老兄弟一把。”   冯道这才明白,和凝是要来分一杯羹的,现在被人捏住了把柄,冯道只能认栽。   “汝有何要求,速速说来,万一张彦泽进城,那一切都晚了。”   “把你府上的健儿借我二十人,汝再去宫中,就说某和凝可以为使,去凉州搬救兵。”   和凝说出了自己的条件,冯道却有些迷惑了。   这和凝就算要分一杯羹,直接分润功劳就是了,还要出城做什么?   和凝也不跟冯道开玩笑了,脸色变得凝重了起来。   “某信不过契丹人,更信不过张彦泽这畜生,与其继续在东京冒险苟且,不如去投靠凉王。”   和凝说张彦泽是畜生,可不单指这家伙投靠契丹不是东西,更是因为这张彦泽素来就是个残暴的狗贼。   他能残暴起来,动辄把人剖腹、砍断手脚什么的,杀起人来,不管是亲儿子还是心腹,都能下得去手。   是以和凝根本不敢赌张彦泽进入东京后,不会来找他的麻烦。   冯道担心的看着和凝,“此去河西,可有千里之遥,况且凉王脾性如何,咱们也只是道听途说,万一到了河西,其也是残暴之主,又该如何?”   冯道的担心是正常的,张昭的仁义名声对于他们这个层级的人来说,根本不算有多少吸引力,反而会让他们觉得害怕。   因为他们都知道,仁义这个名声,基本都是包装出来的,真正能担当得起仁义这个词的,得是宋仁宗、明孝宗这种的。   但这两位,明显就是妇人之仁,而且过于纵容手下。   这种性格,是不可能做出一番大事的,上限到天,不过也就是个苻天王。   冯道虽然不知道宋仁宗和明孝宗,因为他们还没出现,但他知道,一个真正被所有人称颂,且只说他仁义的君王,会是个什么样子。   所以,很明显,能从一个老仆加一个表兄起家,爬到现在位置的张昭,肯定不会是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是个仁义之主。   或者可以说,张昭也许真的很仁义,但这仁义,是建立在某些深不可测之中的。   他会不会对冯道、和凝这种人仁义,一切都是未知。   所以冯道宁愿在东京开封府等,卖一个好处等着慢慢来确定,也不愿意贸然就投靠。   只不过呢,和凝比冯道多了一个渠道,那就是他和范质一直还有联系,所以知道张昭比冯道更清楚。   于是和凝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向冯道说了一下,而且他也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凉王早就想进入中原,只不过苦于没有借口,所以我不信他在晋辽两国如此激烈交战的时候,还能稳居凉州。   说不得早就在秦州或者原州虎视眈眈了,某此去,以中原宰辅的身份投靠,定然会被重用。”   冯道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和凝说的很有道理,虽然比他更激进,但获得的收益也更大。   “我这就进宫向天子进言,不过中书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和凝对着冯道拱了拱手,“还请有道公示下。”   “某次子冯吉轻佻浅薄,若是留在东京,很可能会惹事,还请中书带上他,往河西一行。”   冯道的次子冯吉,确实性格非常跳脱,有些过于放纵。   但都已经退往冯家的山中坞堡了,很难说还可以怎么惹祸,所以冯道其实是为了不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考虑。   这种事,和凝当然会同意,这个时代的士大夫乃至仅剩的大族,做这样的选择,是很正常的。   冯道见和凝同意,脸上突然浮现出了那晚与张烈成商议时的狠辣,他靠近了和凝几步,随后低声说道。   “前朝许王从益在西京河南府,这可是仅剩的大唐宗室,凉王一直以唐臣自居,你把许王带到凉州去,凉王就有号令人心的招牌,此乃大功一件。   许王养母王氏,号花见羞,那是罕见的美人,你把王氏也带到凉州,使凉王为许王假父,这又是大功一件。   有此两件大功,加上你的归顺之功,和氏,可为新朝,世代公卿矣。”   和凝认真看了冯道一眼,随后缓缓点了点头,心里对冯道的洞察世事,有了更清楚的认识。   许王李从益,若是在别人手中,根本没什么用处。   石敬瑭封李从益为郇国公,使其可以祭祀前唐宗庙,完全就是看在李从益是他小舅子面上。   但对于河西张昭来说,李从益的意义非常重大,因为李克用家族虽然是沙陀人,但那是大朝懿宗咸通年间就入了宗室族谱的。   按照此时的宗法,自此起,李克用就是正宗的唐朝宗室了。   而李嗣源虽然不是李克用亲子,但按此时的惯例,也是承认他是李克用儿的。   那么李从益这个李嗣源唯一还在世的儿子,也就成了李克用唯一还在世的孙子。   放大了来说,李从益是大唐皇室唯一还存在,并近似嫡传的血脉。   这个身份,在张昭这里,用处就大了,不管是大义名分,还是归国夙愿,亦或者立忠义的名号,都少不得李从益出面,来补上张昭忠义名声的最后一块。   更妙的是,李从益早已失国,更别提冯道还让和凝带上了他的养母花见羞。   张天王只要纳了花见羞,让李从益口称张昭为父,那么国祚如何从李唐转到张凉,简直不要太好解决。   有这样的大功劳,和氏在未来的新朝,确实可以说,世代公卿没什么悬念了。   和凝也不说别的,反手就抓住了冯道的胳膊。   “和氏为公卿,冯氏也当为公卿,此二功劳,某绝不会独占。”   两人计议完毕,正要离开,只见一人从远处跑到大宁宫门口,连连叩头。   可不是那种假叩,而是真拿头在地上撞,只撞的尘土飞扬,梆梆响声伴随着滴滴鲜血,四处飞溅。   “事急矣!请大家开门一见,此刻使老臣北上,或许还有回转余地啊!”   冯道与和凝一看,叩头大喊者,原来是桑维翰。   两人又惊恐又有些愧疚,和凝沉着脸说道:“昨日桑国桥去见冯玉,其闭门不纳。”   冯道缓缓点了点头,两人就在远处看着桑维翰在大宁宫外叩头哭喊,但最终,宫门还是没有打开。看来石重贵深恨桑维翰有过扶持石重睿的心思,不会见他了。   桑维翰哭求了两刻钟,抬起头来就看见冯道与和凝在远处,他痛苦的仰天长叹一声,“大晋亡矣!”随后失魂落魄的走开了。   冯道立刻对着和凝说道:“和公还请速速出京,迟则有变。”   ……   可怜的花见羞和李从益,完全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不过其实也还不错,因为如果按照历史上的节奏来走,花见羞先是被迫上了耶律德光的床,但是终因年纪大了,耶律德光把她玩完就扔,最后跟着李从益一起,被刘知远残忍杀害。   现在可以跟年轻力壮的张天王,总比跟老头子耶律德光,然后又被抛弃的好。   与此同时,慕容信长在长安的任务,也完成的差不多了。   而且他根本就不需要去见安彦威,因为安彦威此刻已然病重,基本不能理事,内外都是靠两个儿子在支撑。   安彦威忠心石重贵,但他两个儿子可不这么认为,因此很快就与慕容信长打成了交易。   以五万贯的河西冰糖、锦帛等财货,卖了晋昌军和长安城,只等张昭兵到,就可以投靠。   而在泾源彰义军节度使那里,永乐公主的行动,也还算是顺利。   李德珫虽然没有明言,但其也已经垂垂老矣,没有心思管太多事情。   永乐公主也买通了李德珫身边的子孙,他们都同意投靠,至此张昭进入关中的阻碍,基本就消除了。 ###第四百八十六章 张天王再入关中   和凝的判断是非常准确的,面临可以灭国擒王的大功,张彦泽根本不会在河北岸的卫州等待多久。   他率领使团刚从东京开封府离开三日,才走到郑州。   张彦泽与契丹将领傅珠儿率领四千人,就在白马津抢渡黄河到达了滑州,随后马不停蹄,直捣东京开封府。   而此刻,后晋朝廷命令河南各州抽调丁壮,组织团结健儿的命令才刚刚下达下去。   石重贵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绝望地命令妻兄冯玉去搜罗禁军,组织防守东京开封府。   结果第二日,冯玉才搜罗了不到两百禁军,张彦泽就领着契丹轻骑,从滑州直扑而来。   东京东门封丘门的守将不战而降,契丹骑兵长驱直入,等石重贵从梦中惊醒时,契丹骑兵已经冲到皇宫南门明德门附近了。   此时石重贵身边只有禁卫十余人,宫中大乱,内侍宫人四处乱跑,一副末日景象。   更有别有用心的内侍,开始趁火打劫搜罗宫中珍玩,不一会就有几处火起。   石重贵此刻倒也有几分武人的胆气,他抽出宝剑,带着侍卫四处巡宫,稳定人心,不过到了此刻,这点镇定已经毫无用处了。   申时,到达明德门的契丹骑兵太少,未能打开明德门,或许是怕石重贵烧了皇宫,契丹骑兵遂将两封书信射进宫来。   一封是讨伐辽国讨伐石重贵的檄文,指责他挑起晋辽大战,乃是不仁之主,痛骂他立婶娘冯氏为皇后,败坏伦理,是为无德。   第二封则是耶律德光写给李太后的亲笔信,信中言语就颇为平和,还承诺不会滥杀石家宗室云云。   本来石重贵看了第一封后,就已经在驱赶后妃以下三十余美人,一同赴火自焚。   但看了第二封之后,加上身边侍卫苦劝,石重贵又不想死了,遂让人扑灭大火。   更是赶紧让儿子石延煦和石延宝奉降表,带着晋国的国宝和金印,打开明德门投降。   这石重贵搞出这一套,本来是想保留一点尊严。   他觉得张彦泽是晋国臣子,原本在石重贵面前,也是极尽恭谨,应该不会来为难他。   可叹啊!石重贵常年身居内宫,如同一个被保护起来的温室花朵,他已经忘记了此时武人是什么德行了。   明德门一开,张彦泽除了把降表、国宝和金印派人快马送给耶律德光以外,他立刻督兵将石重贵从皇宫中赶了出来。   他与契丹人傅珠儿等,当着石重贵的面就抢夺后妃宫人。   张彦泽甚至把石重贵长子石延煦的生母楚国夫人丁氏抗在肩上掳走,任凭石重贵痛苦哀泣。   紧接着,这数千骑兵控制东京开封府内外各门,招揽一批城中败类之后,分区开始抢掠城中百姓。   他们不敢抢掠皇宫,但对于晋国勋臣以及东京百姓,可不会手软。   一时间,连高门大户之家也不能避免,金银锦帛被搜刮一空,美貌女子基本都被掳走,东京城的哀哭之声,传遍汴水两岸。   不过这一切,都已经与张昭无关了。   初步解决了李德珫和安彦威的问题之后,入关中,就只能等耶律德光什么时候入中原,方才可以了。   张昭将身边的锦衣使者几乎全部放了出去,专门去打探晋辽两方的动向。   正月二十,实在耐不住的张昭率五千精骑从原州出发,穿过了弹筝峡,就在后晋的渭州(平凉)城西二十余里处扎营。   现在只要再往东两百步就进入关中,但张昭只能一直在这里等待时机。   正月二十四,宁州传来消息,邠宁静难军节度使刘景岩遣三子为质,交出了静难军节度使金印,只求张昭保留他的几万亩养老之地。   张昭毫不犹豫的同意了,只是心里仍然麻痒难耐。   正月二十七,京兆府晋昌军节度使安彦威长子,亲自从京兆府来报丧。   原来安彦威本身就已经病重,再收到杜重威投降契丹的消息后,惊怒交加之下,竟然溘然病逝。   这安彦威的长子不去东京开封府报丧,而是亲自披麻戴孝到张昭这里来报丧,表达的意思就很明显了。   张昭遂派堂侄张烈存为使,带两百精骑,去京兆府吊唁安彦威。   二月初一,后晋凤翔军节度使,秦王李从曮派长子李永熙奉表前来乞降。   李从曮愿意自去王爵,全家迁往京兆府居住,交出已经被阎晋渗透的千疮百孔的凤翔府和凤州,并奉上劳军粮草九万石。   不过张昭暂时没同意李从曮的投靠,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   但他好言抚慰了李永熙一番,更也表示,不会再追究马嵬坡下之事,李永熙也终于松了口气。   二月初七,就在张昭望眼欲穿中,身着锦衣,都带罗幞头,背插三面红色三角小旗的急使,终于出现在了张昭的视线中。   急使还没到凉国军营,渭州城就开始欢声大振,到了军营门口,兵士们已经把营门堵得水泄不通了。   两个锦衣使者扶着一个身着晋国官服,已经跑得快断气的男子,来到了张昭面前。   男子高举一卷暗红色的绢帛书,大声喊道。   “外臣晋国右仆射和凝之子和峻,拜见西汉金山大凉天王,辽国北虏侵我疆域,杀我官民,我主命外臣至大凉,请天王出兵相助。   我主愿岁给绢帛十万匹,称天王为阿翁,恳请天王看在大凉与大晋同属唐儿的份上,出兵相助!”   刹那间,张昭只感觉眼泪都快从眼眶中冲出来了!   他筹划了这么多年,终于拿到了合法进入关中的大义,还是晋主亲自邀请,请他以唐儿身份入中原的。   震天的欢声中,张昭一把就将这卷绢帛书抓到了手中,打开看完之后,他立刻举向天空,向四方昭示。   特意从肃州赶来的,张昭父亲张承奉时期的心腹,老归义军大将罗通达,罗盈达。   张昭长辈张怀庆,曹仁荣。   心腹文官武将马鹞子,氾顺、马杀才、慕容信长、李存惠、刘再升等。   以及新加入的张希崇、慕容延钊、王审琦、折德愿等人,都轰然半跪。   此刻,欢呼声立刻就停了下来,只有张昭高举绢帛书,他用力把手一挥,猛地大喊。   “驱逐北虏,再兴大朝,入关中!”   “驱逐北虏,再兴大朝!”   “驱逐北虏,再兴大朝!”   兵将们再次欢声四起。   张昭一声令下,五千精骑,再次跨过泾河向东而去。   渭州刺史武鹰儿早就准备了作为向导的轻骑,以及转运粮草的民夫。   从渭州到乾县,这数百里路上,补给的粮点也早就准备好了。   张昭没有入渭州,而是跟着大军一起,顺泾河而下。   同时,原州的后续大军,也开始穿过弹筝峡。   秦州的阎晋也率军两万,自秦州进入凤翔府的地盘。   在北面,阴鹞子抽调早已假扮成延州彰武军的三千精兵和高允权的彰武军一起,在锦衣使者收买的鄜州保大军牙兵的引导下,趁夜突入鄜州城。   鄜州保大军节度使郭谨尚在睡梦中,就被包围在了节度使署衙内,除了郭谨的百余牙兵反抗了一下外,保大军士卒根本就没有出动。   阴鹞子拿下了鄜州,立刻就解除了凉军东侧的威胁。   他屯兵于洛河上游,收编保大军兵卒,打造舟船,准备从鄜州直下同州匡国军节度使之地,完全将关中掌握到手里。   三月十五,张昭率领憾山都和左右羽林卫的精骑,抢先通过泾州。   张昭忍住了直接往京兆府长安去的欲望,而是选择绕过长安,星夜扑向了耀州顺义军节度使驻地。   此时的耀州,经历连续的水旱灾害,早先顺义军的牙兵牙将们又与节度使杨思权,在遣送朝廷粮草数目发生分歧。   于是他们干脆就逐了节度使杨思权,由顺义军衙前兵马使张某自称留后控制。   张昭当然不会姑息这种害民之兵,遣李存惠领两千精骑突至耀州城下,杀顺义军衙前兵马使张某,顺义军余者星散。   张昭留三百人固守等待大军,然后再与众将再次往华州而去。   华州镇国军节度使赵莹得到张昭的通报,趁着夜色率亲信缒城而出。   华州镇国军非常团结,不是耀州顺义军那样没脑子的散沙,华州城中也早就没有了多少百姓,还居住在城中的,基本都是镇国军的家眷。   更重要的是,城中还积存了他们劫掠来的十万石粮草,这也是张昭需要的。   于是张昭趁夜让分金都在华州东、北两门埋下火药,等待三日,大军到达之后,张昭假意猛攻东、北两面。   镇国军士兵压根没想到凉军会突然到来,一向如同兔子一样胆小的赵莹,竟然还敢缒城而出。   猝不及防的他们,只能大量涌到东、北两门附近抵抗。   张昭见他们上当,突然撤军后退,镇国军士兵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剧烈的爆炸声就响了起来,东门和北门同时被炸塌。   无数懵逼的士兵,直接就被垮塌的城墙埋住了,凉国大军趁机猛攻,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华州。   就在张昭占领华州的时候,阴鹞子也顺洛水而下,直奔同州匡国军节度使署衙所在的同州城。   同州匡国军节度使李承福虽然是石敬瑭家仆出身,但凉军是石重贵下召请来相助的,别管东京发生了什么,但这个请求仍然有效。   而且匡国军上下也看的很清楚,谁也不想白白送死,于是挟持着李承福打开了城门。   至此,张昭经过一年的准备,兵贵神速,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轻兵突进,占据了耀州、华州和同州这三处关中战略要地。   下一步,就是进入长安城了。 ###第四百八十七章 要的不只是长安城,还有民心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长安东边的新丰县,据说当年是刘邦为缓解父亲刘太公思乡之情,遣人在长安以东,复刻了一座淮上丰县,所以被称为新丰县。   新丰县是进入长安的东大门,当年项羽宴请汉高祖的鸿门宴,就在县南的骊山脚下。   此地依山傍水,土地肥沃,是关中的宝地。   高唱新丰美酒斗十千的,是一个白面如玉,头戴小冠,身穿紫色锦袍,看起来身材高大,但一听嗓音就知道还未成年的小子。   少年腰间装模作样的配着一把短刀,手中拿着一张符合他身量的短稍弓。   他的高唱,引起了路边草丛的骚动,一只刚从寒冷冬日复苏的兔子,被惊吓得仓皇飞奔。   “小郎君,有兔子!”   在他身边那,一个身材高壮,看着同样年岁不大,但是已经开始长胡子的小将,指着兔子大声喊道。   少年迅速从腰间快跟他人差不多长的胡禄中,拈出一支箭矢,刚刚引弓,却又突然放了下来。   “罢了!罢了!这兔子能渡过如此寒冷的冬日,也算是有造化。吾又不缺这三两肉,何必害它性命。”   “小郎君仁义,有大人之风。”   长胡子小将盯着狼狈逃窜的兔子,手指轻轻抽动了两下,看上去很想引弓去射,但嘴里却还在拍马屁。   少年无奈的看着小将,“五哥,你要总是这么言语的话,那咱们真的就没法说话了。”   被少年喊做五哥的小将,摸着头上的幞头嘿嘿一笑。   “好!好!那某就还是叫你准哥儿,不叫小郎君了。既然你不想射兔子,那咱们就快点走。”   准哥儿就是张昭的长子张贤存,以前他母亲李若柳给他取过一个名字叫李准,因此凉国内一般都是用准哥儿来称呼他的。   那个拍马屁拍的非常生硬的,就是张天王五大义子中最小的一个,今年刚满十二岁的杨重贵。   其实他现在不叫杨重贵,而是叫杨继业。   而杨重贵也不知道,义父张天王不让他改姓为张,却又非要给他改个名字干什么?   继业?继什么业?父亲杨弘信那个小小的麟州刺史吗?   杨继业现在早就看不上了,他这个年岁正是慕强的年纪,又被张昭收为义子,当然就会想改姓张。   是以他一直跟比他小一岁的张贤存套近乎,争取在义父张天王这多露露面,也好早日完成改姓的大事。   张贤存看着五哥杨继业又走神了,于是长长叹了口气。   “好了!好了!我娘亲送来的布面宝甲确实有两套,你我身量相差不大,就让给你一套好了。”   杨继业一愣,看来张贤存误会了,不过他也不点破。   鄯善郡夫人命人做了两套防御力极好的布面铁甲到军前,生怕张贤存出一点点意外。   这种宝甲,战场上的厮杀汉就没有不喜欢的,杨继业虽然还没到驰骋战场的年纪,但也是很喜欢的。   当即他将错就错得了张贤存一套宝甲,乐呵呵的去前面引路去了。   张贤存看着杨继业满心欢喜的走开了,却在心里叹了口气。   父亲张昭是个什么样的人,张贤存可是很清楚的。   在他允许的范围内行事,张昭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张贤存七八岁的时候,甚至还敢爬到张昭的肩膀上去玩。   这别说帝王家,就是一般的富贵人家庭,都是不可接受的,但在张昭那里,没什么问题。   但要是他的举动超过了父亲允许的氛围,比如去问父亲为什么不让几个义兄都姓张这事,那就是属于他不能去问的。   张贤存为了清寂一会,只能选择用母亲送来的宝甲,堵住杨继业这个五哥的嘴巴了。   越过新丰县后,不过一天半的路程,张贤存很快就在不远处的渭河边,发现了一支车队。   这支车队打着使者的大旗,但是却没有任何旗帜显示他们是从哪来的。   一个左羽林卫的承节郎带人去接洽过后,回来确定的对张贤存说道:“确系晋国右仆射和凝的车队。”   张贤存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衣袍,接着就策马过去了。   由他出面去接和凝等人,这是张昭的安排。   因为以张昭的身份,肯定是不会去迎接和凝的,但却又不得不派有分量的人去接。   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和凝把身在洛阳的唐明宗妃子花见羞和唐明宗唯一在世的儿子许王李从益,以及王淑妃所生的明宗十六女永安公主,都给带来了关中。   这和凝走的匆忙,带走王淑妃的时候,还动了点武力,是以把王淑妃和许王李从益给吓坏了。   本来他们在西京河南府(洛阳)都是夹起尾巴,小心翼翼的做人,生怕惹得石重贵不高兴。   这和凝一来,二话不说,命军汉架起他们就一路狂奔。   王淑妃生的艳丽,知道这乱世,女子之美貌,本来就是取祸之源,还以为和凝是性情大变,不知道掳了他们要干什么,几次想要自杀,都因为没勇气而作罢。   不过,没勇气自杀,但生病还是可以的。   是以这一路奔波,号称花见羞的王淑妃,病的都快行走不得了,十三岁的李从益见养母吓成这样,也逐日惊恐,惶惶不可终日。   和凝没有办法,只能再派骑士通知张昭,让他派人来安抚一下,别没等到长安,就把这母子俩给吓死了。   “可是王姨母与益哥儿还有十六娘在,侄儿前来拜见了。”   慕容信长娶了后唐明宗李嗣源的十五女永乐公主,永乐公主的母亲昔年在世时,与王淑妃以姐妹相称,是以可以称王淑妃一声姨母。   于是张贤存干脆就跟着慕容信长,称王淑妃为姨母了。   花见羞正在马车中休息,这几日天气转暖,她感觉身上逐渐有了些力气,只是惊惶之意还未去。   她和李从益在洛阳关起门过日子,生怕与外界人联系,惹得石重贵不快,是以根本就不怎么清楚张昭其人。   在他们两看来,凉州那是虎狼之地啊!   这虎狼之地的天王,恐怕也是个满身羊骚味的恐怖壮汉。   是以花见羞不管和凝怎么解释,对于来凉州,她是极度害怕的。   只是这会突然听到一个极为清脆的童音,还在叫她姨母,顿觉稀奇。   于是赶紧撩开马车的布帘子向外看去,而刚刚睡醒的永安公主,也从帘子后面探出了头。   只见马车外面,一个身材挺拔,面如冠玉的少年长身而立。   少年举止得体,脸上笑容灿烂,花见羞一见之下,竟然觉得心中的警惕,一下就去了。   此时,马车的窗口中,一下伸出来了两颗美人头。   一样的肤色白皙,面容精致,年长的带有一股我见犹怜的气质,年幼的淡雅中带着些许俏皮,好像对什么都很好奇一样。   小一岁的张贤存还好一点,已经情窦初开的杨继业顿时就看呆了。   “你是何人?为何叫奴阿母为姨母?”永安公主奇怪的问着马车外的少年。   ‘咳咳!’张贤存装作清嗓子般的咳嗽一声,一边还用脚不着痕迹的踩到了杨继业的脚背上。   “五哥,你可是定亲了的,再看的话,小心四哥揍你。”   张贤存口中的四哥就是折德愿,杨令公嘛,张昭当然不能破坏他的婚姻,因此早早就让他和现在还是个小女孩的折太君定了亲。   杨继业听到折德愿的名字,赶紧灵魂归位。   别看他是折德愿的义弟兼妹夫,但并没有什么优待,反而让折德愿打起他来,正好不用客气。   “某是张贤存,大朝西汉金山大凉国天王,乃是家父。   听闻姨母与益哥儿身体抱恙,家父特遣侄儿携凉州名医前来,为姨母与益哥儿诊治。”   “原来是大郎君当面,还请稍候。”   花见羞听说对面的标志,小男孩就是凉国天王张昭的儿子,赶紧让跟着来的侍女为她收拾打扮,然后才出来与张贤存以礼相见。   不一会,简单的拾掇就已经完毕,王淑妃与永安公主身披淡紫色翟衣大袖披衫,穿着褚色长裙,腰身还加了一段绣有花纹的花片。   看起来雍容淡雅,还恰到好处的显现出了女性的身姿之美。   “十五阿郎呢?他没有来接我们吗?”   永安公主娇声问道,永安公主在十五姐永乐公主与慕容信长大婚时,见过一面她这姐夫一面。   小公主对这个有豪侠之风,看起来就很可靠的姐夫,有很深的印象。   在马车上看不出来,但下了车之后,张贤存惊讶的发现,永安公主竟然身量与他差不多高,明眸皓齿,淡雅气质中,是隐藏不住的俏皮。   在张贤存看来,这位永安公主要比她母亲还要漂亮。   花见羞的亲生女儿,颜值当然不低,不过小姑娘的命不太好。   历史上耶律德光听闻她有美色,特意把永安公主召到东京开封府,作为不立赵延寿为天子的补偿,嫁给了丧妻的赵延寿。   而以十五岁的年纪嫁给自己四十来岁的姐夫之后,成婚不到一年,赵延寿很快就被继位的辽世宗耶律阮幽禁最后杀死,永安公主也不知所踪。   张贤存稍稍移开了他的目光,想了一下才知道永安公主口中的十五阿郎是谁。   他淡淡一笑,对着永安公主说道:“信长吾兄尚在军前,无法前来,不过他托某,给公主带来了一个小礼物。”   说着,张贤存把手中的小荷包递了过去,永安公主接过来打开一看,原来是一粒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珍珠。   她咦了一声,也从腰间取下一个荷包,里面也有一粒大小颜色形状都相同的珍珠。   她腰间荷包里的这粒珍珠,是当年她参加婚礼时,姐姐永乐公主送她的。   当时珍珠有两粒一模一样大小的,永乐公主送了她一粒,曾说等她出阁之时,再送她第二粒。   永安公主曾经眼馋了很久,当下一眼就认出来了,这粒珍珠就是永乐公主说,要出阁时再送给她的那一粒。   “母亲,我就说是十五姊知道我们在洛阳过得苦,请天王派人带我们去凉州过好日子的嘛,你还不信,现在信了吧!”   永安公主小鼻子一皱,立刻就留变得喜笑颜开了起来。   花见羞见到张贤存彬彬有礼,面如冠玉,心里就安稳了许多,再听永安公主这么说,脸上也绽放出了难得的笑意,心里沉重的负担,顿时消散了大半。   而这,就正是张昭派张贤存来的原因,王淑妃等人,特别是许王李从益,他还有大用呢,可不能把他们吓坏了。   正在此时,和凝带着李从益过来了,张贤存立刻换上了另一副样子,他冲着王淑妃施了一礼之后,三步并作两步的迎了过去。   “小子张贤存,拜见和翁,和翁一路辛苦,天王与范侍郎已在灞桥,设宴等候和翁了。”说着,张贤存竟然真的就要下拜。   这给和凝吓得,立刻也是飞步而至,抢在张贤存还没一揖到地之前,把张贤存给扶了起来。   “天王竟然遣郎君前来,仓皇之人,如何担当的起。”   张贤存趁机把住和凝的手,随后松开退了几步,再次行了一个和凝能接受的肃揖礼。   “和翁抛家舍业,不顾性命自东京,为拯救天下苍生而来,如何担当不起?”   “北虏犯境,天下间,也唯有天王能驱逐胡虏,拯救百姓与水火之中,和某做的这些又何足挂齿。”   和凝满意的把张贤存扶了起来,十来岁的小孩子竟然都会这一套。   看来张天王平日里没少上演这样的场面,言传身教之下,才能有这样的效果。   这种表演,虽然看上去有些假,但却是一个最直观的表达。   愿意与下面人表演这种求贤若渴,尊重人才的君王,才真有可能是一个值得投靠的君王。   两人见礼完毕,张贤存再次上前。   “这位就是益哥儿吧,某之七世外祖乃是大朝让皇帝,与兄长可有同宗之谊呢。”   说完,张贤存又去拉住了李从益的胳膊,显得极为亲热。   李从益本来有些畏惧的站在和凝身后,听张贤存这么一说,脸上也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两个年岁相仿的少年,一下就留拉进了距离,李从益脸上的忧惧之色,也不再那么明显。   短短的十几分钟,张贤存表示出来的品质,立刻就打消了王淑妃和李从益的恐惧,又得到了和凝的高度评价。   一行人立刻加快速度,开始往长安而去。   ……   灞桥位于灞水之上,乃是八水绕长安之一。   张昭拿下潼关扼守风陵渡后,就命阴鹞子屯集大军抢修潼关。   阴鹞子又命罗玉儿率两千精锐,拿下了潼关以东的函谷关,彻底封锁了进入关中的通道。   做完这些之后,张昭率主力三万大军回师屯于灞桥,阎晋率军两万屯于咸阳。   他们都没准备进城,甚至张昭都没让手下的游奕骑靠近长安,因为张昭在等一个机会。   按照此时的情况,既然凉国大军是晋主石重贵邀请而来的,理应马不停蹄往东京开封府而去,而不是反过来进入长安。   同时比起华州、耀州的惨状,长安之民在这场席卷大半个晋国的自然灾害和人祸中,受到的冲击是最小的。   因为镇守长安的晋昌军节度使安彦威,在后晋此时的一票节度使中,算是一股清流。   此人能力一般,但是不贪不暴,做事很有规矩。   水旱灾害席卷长安的时候,他该开仓放粮,就开仓放粮。该打击囤积,就打击囤积。   加上这些年长安发展起来之后,附近的武功、新丰、万年等县的水利工程恢复了很多。   长安居民在安彦威的治理下,竟然勉强躲过了这次灾害。   所以他们对于张昭和凉国大军,并没有华州、耀州、泾州、凤翔府受尽蹂躏之民那么渴望,反而稍微有些畏惧。   要知道这个时候,军队的素质可是一言难尽的,虽然凉国要比其他军队好很多,但民众还是挺害怕。   所以,张昭准备等一下,等一个长安之民主动邀请他进城的机会。   这个机会,就是耶律德光入东京开封府的消息传来。   ……   三月初,就在张昭得到邀请,率军入关中,张彦泽将东京开封府糟蹋的不成样子的时候。   耶律德光终于亲率六万大军渡过黄河,抵达了东京开封府,石重贵身着白衣纱帽出降。   在出降之前,石重贵还曾去邀请李太后一同出去迎接耶律德光,因为他害怕激怒了这位契丹祖父,而导致性命不保。   不过李太后早已豁出去了,她拒绝了石重贵的要求,坚持不出宫。   石重贵无奈,只能自己出降。   耶律德光见面,先是大骂石重贵忘恩负义,再降制废除石重贵晋国天子之位。   降为检校太尉,光禄大夫,封负义侯,封地在极为偏远的渤海国黄龙府,也就是在后世长春市周边,并且命令他立刻启行。   着人押着石重贵北上之后,耶律德光鸠占鹊巢,进驻后晋大宁宫。   不过,从封丘门到大宁宫这一段路,直接把耶律德光都给震惊了。   屋舍破败,四处都有被劫掠和焚烧的痕迹,沿街商铺,更是无一幸免,城北和城南,竟然还有火光四起。   最为繁华的几条主要大街,搜刮的连老鼠存粮都没剩下。   这东京开封府,几乎成了一座毫无油水的城市!   我光哥震惊了,玩呢?老子辛辛苦苦,就得一座空城?   想了想,耶律德光忽然问向了一众晋国文臣。   “桑国桥呢?吾这等故人南下,他也不出来迎候?”   人群中跟着石重贵一起出降晋国文臣,顿时脸色怪异。   因为在耶律德光到来的前三天,张彦泽为了搜刮桑维翰贪污的财货,竟然直接把桑维翰给杀了,连他们,都是今日早些才知道消息。   站在耶律德光身边的李崧,敏锐觉察到了耶律德光问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以及耶律德光眼中隐藏的不豫。   他立刻抓住时机出来,叩拜在耶律德光面前放声大哭。   “回禀天子,桑国桥已经被张彦泽杀害了,家财也尽数被其抢夺。”   一众晋国文臣都是人精,立刻明白了这个时机不容错过,要是再让张彦泽祸害下去,他们恐怕也都要遭殃。   于是众人一起跪下,痛斥张彦泽天怒人怨的残暴。   冯道更是一击即中,他大呼张彦泽劫掠东京城,积累财货当不下二十万贯。   耶律德光听的眼前一亮,哟嚯!这不正好嘛。   杀了张彦泽,不但可以平民愤,还可以名正言顺罚没张彦泽劫掠来的财产。   于是他当即命人将张彦泽收监,随后,耶律德光在明德殿召集晋国文臣武将议事,并向四方节镇发出诏令,要求他们到东京开封府来参拜。   ……   长安城边,灞桥,经过十余天的传播,契丹人灭晋国,辽主入东京开封府和张彦泽血洗东京的消息,几乎同时传来。   对于这种事,没人能比长安居民更感同身受。   国都六陷天子九逃,这种痛苦,他们感受尤其之深。   也几乎是一瞬间,长安居民就对自己的命运感到了担忧。   紧接着,一条更为爆炸的消息传来,由于中原受灾,军不足食,契丹主耶律德光,拟诏关中、山南和淮南三地,各转运粮米三十万石,以补军用。   这其实是纯纯的谣言,但长安之民可不知道,而且谁也不敢打包票耶律德光以后也不会这么干。   更因为在他们眼中,契丹人就是要这样干才算正常,哪有强盗进屋了却不抢劫的呢?   三十万石啊!   关中刚刚受灾,真要转运三十万石,起码要饿死三成的人才行。   于是惊恐中的长安之民,终于不再矜持了,他们纷纷涌向城外,要求凉王主持公道。   但张昭避而不见,全部由郭天策和范质两人挡驾,托词是一样的。   那就是凉军本为晋主请援而来,今晋主已降,凉军也就只能撤退了。   这可不是说说着玩的,随后,凉国大军竟然真开始做撤军前的准备。   这一下,全长安城都炸锅了,在已经投靠张昭的边缘李唐宗室耆老李寿龄,郭子仪子孙郭昭,以及长安商贾的推动下,大量的民众自发出城,到灞桥边的凉国军营外哭求。   不过时机仍然未到,张昭还是不出面,长安民众没有见到传说中的大凉天王,但反倒是深刻见识到了凉军的军容和军纪。   不劫掠,更不烧杀,还待人和颜瑞色,兵卒出营喝酒吃肉必然给钱,让长安之民,算是大开眼界了一番。   上一次张昭入关中后,乾县、咸阳、武功等地的居民把凉军传成了天兵天将,长安居民是不信的。   他们认为这是咸阳和乾县等地人太没有见识,不像他们长安爷们见多识广才会以讹传讹。   但是这一次,全长安人亲自见识之后,彻底服了,他们自己都开始传播凉军乃是仁义之师。   第三日,又有消息传来,说前唐明宗皇帝唯一的子嗣,许王李从益从东都洛阳逃到了关中,并且正在凉王驻跸之地休息。   对于大唐这个旗号,哪怕是李存勖、李嗣源的这个后唐,长安人还是怀有几分不一样感情的。   李从益一到,官绅富户自发寻找到了刚刚办完晋昌军节度使安彦威丧事的安彦威长子,央求他出面领头。   全城居民也凑了大量的米粮、肉食、美酒、浆水等犒军物品,拣选德高望重者,准备大家一起去灞桥,迎凉王和许王入长安城。 ###第四百八十八章 张天王又当义父了   美人这个东西,在电视上或者视频上见到,跟现实中见到,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这种差别,张昭其实穿越前就感受过。   当你在电视中看到了什么迪丽热巴,古力娜扎,马尔扎……额,这种美女,虽然觉得赏心悦目,但觉得也就那么回事。   但到了现实生活中,感受会截然不同。   张昭穿越前因为拍古风视频,需要找模特的缘故,接触过几个算是顶尖的小美人,那跟电视上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这种级别的美人,站在人面前,冲击力是非常大的。   完美的脸庞,配合着一颦一笑,以及淡淡的幽香和柔美的嗓音,那是真能把人的魂都给勾走的。   至少张昭当初,总会忍不住去时不时偷瞄一眼的。   到了这个时代,张昭更有这种感受,不过呢,他的后妃中,除了曹三娘子延鼐和小姨妈李若柳以外,其余都还算不上绝色。   确切的说,能算上绝色的,也就只有曹三娘子了。   不过,三娘子毕竟比张昭大了这么多,在冒险为张昭生了一个女儿后,相貌和身材逐渐开始走样,现在是作为张昭身边的贤内助和女参谋身份存在的。   所以,当张昭第一次见到这个号称五代第一美人,被称作花见羞的王淑妃时,还真有那么几秒钟,有点收不回来眼睛。   眼前的女人皮肤极为白皙,脸庞五官更是极为精致,哪怕她故意穿了比较臃肿的袄裙,但仍然挡不住鼓鼓囊囊的前凸后翘。   更关键的是,这个女人自有一种淡雅的知性美,不是那种小美人模式,而是给人一种知心大姐姐的感觉。   要是在后世的话,简直就是高学历御姐的顶配了。   反观李从益就要不起眼的多,小伙子长的还是不错,但是浑身都透露出一种柔弱的感觉,就像一只在草原上警惕觅食的鼠兔般。   和凝则跟张昭想象中差不多,典型的中原文人打扮,略显灰白的头发,打理的非常规整,给人一种十分严谨沉稳的感受。   花见羞也在偷偷观察着张昭,这位名声在外的张天王,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凶残大汉模样,反而剑眉星目,浓眉大眼,虽然谈不上多么的俊美,但非常耐看。   花见羞看着张昭,忽然想起了一个人,那就是身在晋阳的庄庙皇帝。   彼时那位天下英雄李亚子,在气质上竟然与张天王极为相似。   难道一个有为的雄主,就该是如此这般模样吗?   场面稍微沉寂了那么一两秒,张昭随即冲李从益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李从益则先是看了养母王淑妃一眼,待她点头之后,才小心翼翼的朝张昭走过去。   张昭身边的郭天策,亲自搬来了一个小锦凳,放在了几乎与张昭平行的地方。   只是这个锦凳,要小上许多,加上李从益那胆战心惊的样子,看着不像是大朝血脉,反倒有几分与张昭次子张贤瑀相似。   张昭带着几分感叹的语气,对着李从益说道:“昔年在沙州之时,某等这些归义军后人,河西、陇右、安西的唐儿后人,日思夜想的就是连接故国,归于大朝。   只是造化弄人,等到我们可以东归的时候,中原已经成了晋国的天下。   以一片忠忱之心,归于卖国求荣之辈,我大凉上下,实在是心有不甘。   是以归国后又自立,实乃无奈之举,某虽自称大凉天王,但归于大朝之心,未曾改变。”   若是一个正常的王子,听到张昭这么说,他应该马上表示。   ‘晋主失德,社稷倾覆,天王何不东进驱逐胡虏再兴大朝?’   或者说一句‘契丹胡虏怎配占据中原?天王忠臣之后,当兴义兵,东征吊民伐罪。’   不过,李从益只有几岁时,其父李嗣源就去世,他根本没受过这方面的教育。   加上本人也不是什么聪慧之辈,是以根本没理解到张昭的意思。   他只能有些畏惧的看着张昭,脑袋用力点了两下,一副好像很同情、赞同张昭话的样子。   和凝看不下去了,他咳嗽一声,上前拱手说道。   “天王大义归国,忠忱之心天下皆知,如今胡虏入侵中原,此乃我唐儿生死存亡之际,为天下百姓计,外臣恳请天王立刻出兵,驱逐北虏。”   这才是一个正常政客的水准嘛,张昭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我大凉男儿,对于大朝的忠心,天日可鉴,惜乎终是为国戍边之臣,不好贸然出兵入中原。   虽然某自家知道,入中原实为拯救天下百姓,但若是有一二心怀不轨之辈,污我名为吊民伐罪,实乃夺取中原,我辈无法自证,恐背这无谓的骂名啊!”   和凝心头,如同一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   此时的节帅军头们,是猖狂的太过分,但这大凉天王,是真的太过于守规矩了啊!   不对!突然间,和凝脑海里电光一闪,这不是守规矩,张天王这是在全都要啊!   千里江山他要,仁义之名他要,忠臣孝子他还想当!   这可真是……有点厉害(不要脸)了。   果然,没等和凝说话,张昭就欣喜的看着李从益。   “不过天可怜见,上苍终是没有忘记我等一片归国之心,今许王殿下至此,正是天赐人主,某张昭,愿率凉国十万雄师,奉许王为主。”   ‘噗通!’   被张昭欣喜注视的李从益,吓得连锦凳都弄翻,他猛地跪在张昭面前,眼泪哗哗的流。   李从益虽然不怎么聪慧,但厉害是知道的。   别说他们家的后唐已经不存在,就是还在,他也不过是个排名最后的幼弟,得一个许王的头衔,就是他爵位的天花板了。   就他这种身份,怎么敢接受张昭的奉为主?   活腻味了,要找个活曹操来逗乐子是吧?   这边李从益刚跪下,花见羞也哧溜的一下,滑跪到了地上,她梨花带雨的看着张昭,哀求道。   “天王饶命啊!大唐早就没了,就算还在,益哥儿也不会是天子,我母子只想苟且偷生,并无其他心思。”   边哭,花见羞还回头看向了和凝,“和相公可以作证,我母子自从在洛阳奉诸帝香火,平日里连神庙都不出的啊!”   和凝脸颊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但他没有接话,因为他觉得,张昭这么做,原因肯定不是为了要花见羞母子的命。   因为张昭与他们素无怨恨,没必要害这么一对孤儿寡母。   果然,看到花见羞和李从益跪在地上之后,张昭长叹一声,走过去把李从益扶了起来。   “不想大朝血脉,被人欺凌至此,恐惧如斯。石敬瑭卖国求荣,篡位自立,真乃千古罪人!   许王勿惊,某并不是在试探,更没有加害的意思。”   说着,张昭又施施然的走过去,毫不客气的一把把住花见羞胳膊,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果然是极品,看着并不丰腴,但入手却极为软糯,花见羞顿时脸上飞过两朵红云,又羞又窘。   但她知道,张昭这么有些不顾礼法,称得上是非礼勿动,是在暗示什么。   “某河西陇右,安西北庭十万健儿,特为复兴大朝而来,今大朝不存,唯留许王一脉,但我等忠忱之心虽刀斧加身也未曾改变。   若得许王为主,当可号召四镇健儿,再归故国,北逐胡虏。”   张昭虽然把花见羞扶了起来,但这番话,却是看着和凝说的。   和凝猛然想起冯道让他来时说过的话,许王李从益对任何人来说,都是负担,唯独对张天王来说,是凝聚人心的珍宝。   他明白了,沙陀唐,那也是唐,是众人都承认的唐,张天王这是要借尸还魂啊!   借大唐的壳,以大义剪除四方割据,兴复大唐使金瓯无缺后,再建张氏王朝。   这是要断天下节度使、留后乃至牙兵牙将的根!   所以这位天王陛下,才操作的如此复杂,如此小心翼翼,连一丁点的大义,都要捏在手里。   一改武人风气,再塑大朝豪迈。   不知道怎么的,和凝就想起了这两句话,乱世真的就要在张天王手里终结了吗?   想到这,他大步上前,把手一拱。   “外臣泣血禀告天王,石氏篡位,实乃大逆不道,契丹胡虏也,怎能册封中原天子?晋国伪朝也!   可让许王进位为唐王,以偿河西、陇右、安西、北庭四镇官民归国之心,再立足长安,聚拢天下义兵,东出讨虏。”   听到和凝这么说,花见羞惨叫一声,“和相公欲杀奴母子乎?”   李从益只要被顶上唐王的位置,还下得来吗?   历来这种傀儡之主,结局都是被人用完就整死。   秦末楚国义帝熊心的惨剧,史书上可是写的清清楚楚的。   “吾岂是楚霸王那般心胸狭窄之辈!休要疑虑。”   张昭大手一挥,还握着花见羞柔软的小手,似乎是在安慰一般,眼神却还是看向了和凝。   很明显,和凝这个献策,只说了一半,因为把李从益顶上去简单,但怎么让李从益安然落地,不损张昭仁义忠信的大义,才是最关键的。   但这难不倒和凝,他得了冯道的提点,一路上早就想的比较清楚。   如今一看张昭的做派,立刻就知道怎么办了,他对着张昭拱手说道。   “天王之子娶了明庙之女,是以天王与明庙,实乃兄弟,岂不闻有托妻献子之故事乎?”   和凝得意的一捋胡须,也不卖关子接着说:“外臣过洛阳时,已经将洛阳宗庙的神位一同迁来,听闻长安城也有大朝遗老李寿龄者,立了大朝家庙。   可将此二庙合一,作为宗庙,将后朝庄宗、明宗、愍帝三神位,迁入大朝宗庙。   随后许王先认天王为义父,然后在大朝二十四帝神位下,托义父凉王兴义兵,吊民伐罪,克复中原,报国仇之事。   曰‘唐德衰微,天下英雄谁能驱逐契丹者,当承大唐土德,为天下之主。’”   还得是你啊!还得是你们这些儒生的弯弯绕绕能成事啊!张昭都要情不自禁的鼓掌了。   和凝的这套理论,就是让李从益先拜张昭为义父,但不改姓,造成托妻献子的局面。   这说得通,因为慕容信长娶了明宗十五女永乐公主,张昭与李嗣源是亲家,说是兄弟,也不错。   然后不承认晋国,把石家打成卖国求荣的篡逆之辈,并将后唐的庄宗、明宗、愍帝三代帝王,补进唐朝的皇帝序列。   这样也能说通,因为后唐的社稷宗庙中,一直是祭祀唐高祖李渊和唐太宗李世民的。   他们可不是新朝,而是承袭的唐朝,李克用可是很想当唐光武帝的。   这一套操作弄完,许王李从益就有了报国仇的资格,可是他却没有国只有宗庙,于是就可以让他以唐王的名义,托付张昭帮忙报仇。   并当着祖宗神位说,唐德衰微,谁能为唐报仇,就是天下之主。   这样等张昭驱逐契丹,就是名正言顺的天下之主。   嗯,张昭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就很有朱洪武那味了。   朱洪武当年也不是流传过宋末帝赵昺蹈海前曾说,谁能驱逐鞑虏、恢复中原,当为天下之主嘛。   所以朱洪武打着重开大宋之天的旗号,也能名正言顺的建立大明。   那他张昭,也可以打着驱逐北虏、复兴大唐的名义,建立承袭唐德的新朝了。   张昭当即拉着和凝的手说道:“一事不烦二主,和翁天下文宗,此当由您来操办。”   和凝大喜,这可不是小事,这是定鼎新朝的大功啊!   以后哪怕和凝什么也不干,开国功臣名录上,他也得排到最前面几位。   花见羞此刻也勉强弄明白这套理论了,为了活命,这女人也豁出去了,当下就反手把着张昭的胳膊,招呼远处的李从益。   “从益我儿,且来拜见义父天王陛下!”   李从益当然没意见,对于他来说,性命能得到保障,还能富贵一生,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   当下走到张昭面前,行了三跪九叩参拜君父的大礼,口中大喊:“孩儿参见父亲!” ###第四百八十九章 入长安,兴大唐   西汉金山三十六年,公元945年,四月初一,灞水畔的凉国大营中门大开。   已故晋昌军节度使,京兆府尹安彦威长子安守节,率晋昌军指挥使以上牙将,京兆府判官、推官,长安耆老,行商会首等并居民六百余人,抬着大量米面、猪羊、酒浆等,到凉军大营请命。   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来了,所谓三辞三让到了这一步,也该是表态的时候。   所以张昭就大开营门,将这几百人,都放了进来。   张昭自己也不再躲着了,而是到帅帐门口迎接,更把郭天策派到营门口。   安守节等人一看郭天策到了营门口,就知张昭已经决定出面,顿时也就心中了然。   这种事情,三辞三让只是表示谦让,并不是不接受。   前两次他们没弄清情况,实在是因为现在没多少人还在用这一套了。   按照时下武人的规矩,想要哪块地盘,直接发兵攻打就是,那还用得着这些弯弯绕绕?费这事干嘛!   不过,安守节也不得不承认,这种讲规矩,有条有理的感觉,比直接纵兵来攻杀,要好得多。   营门口,凉国憾山都甲士手持仪仗用的丩字戟、豹尾枪,左挎横刀,右悬胡禄,身穿全红色布面铁甲,从营门口,一直排到了帅帐。   等到帅帐门口,安守节等人还未说话,就是十二声炮响。   硝烟弥漫中,安守节等人被吓了一跳,他们早就听闻张天王习得雷火之法,然后传于劲卒,金石不能挡,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想着,安守节快行几步,带着为首的人,直接就对着帅帐门口那个站在张字大纛下的人,跪拜了下去。   安守节用力挤了两下眼睛,硬是挤出了几滴泪水,然后扯着嗓子就开始嚎哭。   “京兆府失国之民,参见大凉天王。   如今我等国都被陷,上下无主,长安城二十万百姓,如同没有牧民的羊群,天王既然已经率大军驾临关中,还请可怜我等,勉强入城安靖地方吧!”   “是啊!北虏入侵,天子定然已经被害,要护我等关中之民无恙,唯有天王施恩了!”   “请天王看在同为唐儿的份上,为我等主持公道啊!”   一群人在张昭面前,全力飙着演技。   甚至有个耆老已经哭得涕泪四流,都差点在地上打起滚来了,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们是后晋的忠臣呢。   众人之中,只有跟着来的李寿龄没说话,因为他早在张昭第一次入关中的时候,就已经投靠了张昭。   李寿龄主持的祭祀大唐二十一帝的家庙,以及庙宇门口纪念开拓西北先烈的雕塑和神庙,都是在张昭支持下,才建起来的。   所以,张昭也没欺瞒他,李寿龄是知道张昭要干什么的,而且他也不待见代唐而立的石晋。   “诸位快请起吧!吾虽然受了那石重贵的邀请,但入关中并非为救石氏,因为石氏,实乃卖国求荣的篡逆之臣。   我大凉河西、陇右、安西、北庭、朔方百万军民,效忠的,永远都是大朝。”   嗯?   安守节一听就有点懵了,他茫然的抬起头,诧异的看着张昭。   这剧本不对啊!怎么又扯到石氏卖国求荣去了?   而且,要是说这个的话,他安守节就有些怕了,因为石重贵的生母,是他的堂姑,石晋要是不被张昭承认的话,那他怎么办?   张昭在心里冷冷一笑,迎立他入长安这样的大事,功劳当然不能给安守节。   要不然的话,安家就成了他张昭的恩人了,晋昌军上下也会因此获得光环,那张昭还怎么大刀阔斧的整改整个关中。   这时候,就该李寿龄出场,他当即朝前跨出了一步,直接站到了安守节的前面,对着张昭说道。   “天王所言没错,石氏名为天子,实乃逆臣。岂有中原天子是契丹胡虏册封者?   石氏立国十年,也未有半点恩惠洒向关中父老,那还提什么为石氏报仇,我看不如迎立大朝许王入城。”   李寿龄话一出口,周围众人都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大家都知道你是大朝宗室遗老,但也不用这么勇吧?   凉王五万大军围着长安,你去说迎立后朝宗室,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结果出乎所有人预料,张昭竟然赞同的点了点头。   “诸位来的正是时候,昔年后朝明庙驾崩前曾说,诸子年幼,恐社稷不能保存,后世谁可保存大朝家庙,存其子孙者,当可承大朝之德。   某家与明庙,有兄弟之亲。也正有归于大朝,兴义兵驱逐北虏之意。   今许王至某军营,言及此,愿拜某为义父,助他报家国大仇,诸位既然来了,就权且做个见证。”   明庙皇帝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众人都惊呆了。   这信息量,也太太大了吧!   大到安守节都无暇考虑自己与石重贵是近亲,日后该怎么办等事。   一众人等,极度震惊中,稀里糊涂地就被带到了已经布置好的认义父现场。   仪式等安守节和李寿龄等人一到,立刻也就开始了。   在全体凉国文武以及长安城代表的见证下,李从益于高台之上,向张昭献了三件礼物。   其一是其父李嗣源的两方宝印,这虽然不是玉玺,但也有不同寻常的意味,可真是李从益压箱底的宝藏了。   第二件是以前李嗣源在世时,宫内尚宫局司衣房制作的龙凤赭黄袍,这也是真正的黄袍,还是李嗣源没有穿过的。   第三件,就是李从益亲自书写的,愿拜张昭为义父,并请义父为他报家国之仇的血书。   呈上这件血书的时候,李从益只觉得指头生疼,因为这血书可不是作假的,是他真的划破自己手指头,将鲜血和在墨中书写的。   三件礼物呈上,李从益当着后唐武帝李克用、明宗李嗣源的神主牌位,当即三拜,称呼张昭为义父。   张昭也不客气,受了李从益三拜之后,也送了李从益三件礼物。   其一在长安与洛阳,按照王爵应该享受的待遇,各建府邸一座,作为李从益的居所。   其二,赐泾州、渭州良田六万亩,并民户一百五十户,作为李从益祭祀前唐加后唐二十三帝的封地。   这可不是食邑,而是可以一切事务都由李从益做主的实际封地。   最后就是财货上面的封赏,白糖、冰糖、锦缎、帛布、马骡等加起来价值在两万贯以上。   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张昭得到了大义。   李从益也是心里悬了十年,一直担心会什么时候被人杀死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还获得了差不多总计有五万贯的财货,算是赚麻了。   看到了张昭这些操作,长安来的众人终于明白张昭是想干什么了。   这位天王你还真不能说他不是忠臣,因为他竟然是想在长安竖立起大唐的旗帜,用大唐的名义去东进逐走契丹人。   此刻,李寿龄再次拜倒大呼,“京兆府本就是大朝京城,长安之民百年来,无比期望大朝能再回来,庇护我等百姓安宁。   天王既然受了明庙皇帝存亡就绝的重托,当即刻入长安,号召天下豪杰,讨伐契丹。”   “请天王入长安!”   “请天王入长安!”   “请天王入长安!”   这三声大吼可不是别人在吼,而是张昭麾下文臣武将乃至士卒在大吼。   张希崇、范质、和凝三人也走上前来。   “天下苦战乱割据久矣,请天王入城,以礼法,兴国家。”   阎晋、马鹞子,马杀才三人再走上前来。   “此乃士卒忠诚推戴之意,请天王入城,带领我等驱逐北虏,复兴大唐。”   最后则是李从益走过来,对着张昭深深一礼。   “请大人入长安城,以安黎庶。”   不过,我张天王还觉得差了点什么,他突然化身影帝,以手掩面,假意大怒,斥责道。   “我入关中,本为忠义归国而来,你们休要坏我名声。”   听到张昭这么说,看似粗豪但心思细腻的蛮熊,一下就站了出来,他环顾左右,厉声大喝。   “天王忠义,谁人不知!但如今国家无主,须得英雄安定四方,重建社稷。   此英雄天王这等忠义之后,仁德之主不做,难道要石氏那等篡逆之辈来做吗?”   被蛮熊凶神恶煞的一瞪,已经站起来的长安数十位官吏绅民,再次拜倒。   紧接着军营之中所有人都拜倒在地,众人异口同声,声震四野的大喊。   “请天王入长安!”   “唉!”张昭长叹一声,演技已然臻至化境,他半仰起头,眼中似乎又泪珠在滚动,语气更带上了几分哽咽。   “我家陷于吐蕃,不肯做蕃奴,是以四代人最大的心愿,就是带领没于胡尘的唐儿归乡。   怎奈大朝衰微,中原混乱,以至于无家可归。   罢了!罢了!就算粉身碎骨,不被后世忠义之士理解,某也要入这长安城了。”   说到这,张昭用衣袖在眼眶上擦了一下,好像是抹眼泪一样,随后才环顾四周,掷地有声的大喊。   “因为大唐虽然不在了,但我们还在。   吾等尚在,就决不允许大朝就此沉沦。   儿郎们,随某入城,再建大唐!”   “再建大唐!再建大唐!”   激昂的声音响彻灞水两岸,张昭以下,人人心神激荡,数万大军即刻拔营,向着长安城的方向,前进! ###第四百九十章 天命的新花样   长安,这个让多少归义军汉儿,魂牵梦绕的城市。   在今天,终于对所有的关中以西之民,敞开了它的怀抱。   入城的凉军,以归义军节度使旌节、牙门旗为先导,后面才是张昭自己制作的凉王大旗和张字大纛。   而这些归义军的牙门旗,也很有讲究。   其中前面的一套,是昔年张淮深末期自制的,后面的一套,则是属于曹议金的归义军节度使牙门旗。   有点黑色幽默的是,之所以要自制牙门旗,是因为在整个归义军历史上,只有张义潮和曹议金、曹元忠三人,获得了中原王朝册封为归义军节度使,以及获赐节度旌节和牙门旗。   其余的,基本都是归义军节度使留后,甚至沙州刺史,瓜州防御使等低一级的职位。   不过在这个时代,在今天这个日子,没人会知道历史上的归义军有多么窘迫。   他们只知道,在张昭的带领下,以归义军为主要班底形成的大凉国,越来越强大,甚至已经明显了有入主中原的迹象。   看着遥遥在望在长安城,刚刚从延州赶到的张昭岳父曹元忠,非常感叹的说了句。   “自此以后,谁也不能再以蕃贼称呼我等了。”   蕃贼,这个词,简直快成了凉国上下的心病。   这是张昭强行把凉兰河鄯等州的嗢末、吐谷浑以及党项人都算成河西陇右唐军后裔,把他们当成汉人对待,所带来的最显著副作用。   不过,就如曹元忠所言,现在凉军进入了长安,就再也没有人能叫他们蕃贼了。   同样刚刚从潼关赶回来的阴鹞子,闻言赞同的点了点头。   “自古以来,以凉州偏处西北,能成事者几乎没有。   究其原因,就是胡汉杂处导致汉人脾性近似胡儿,不为关中乃至中原人所喜,视之为蛮荒边地。   这导致朝廷派来的镇守难以得到本地人的认可。   本地成长起来的将帅,又多蛮横残暴,没有号召力。   直至天王,文武双全,刚柔并济,始能得天下民心。”   两人说话间,大军前锋,已经抵达了长安南门明德门。   之所以没有从东门通化门入,是因为南门乃是朱雀大街的起点。   虽然此时长安城并未恢复昔日盛景,但旧时朱雀大街两边,由于出入方便,已经多有居民居住了。   张昭让大军自此门而入,穿过整个朱雀大街,再到达皇城朱雀门外祭祀唐朝二十一帝的家庙。   就是为了让所有的长安居民,感受到凉国大军的威武。   在张昭进城之前,又不断有流言继续传播到了长安城内,主要的有两条。   一是契丹主耶律德光在中原称帝,并将手下契丹将领作为节度使分派到各地镇守。   但契丹军队没有军饷,也不禁劫掠,到镇后就大肆打草谷,中原之民被杀的十不存一。   这里除了这个十不存一有点夸张以外,其余的可没有冤枉我光哥,他就是这么干的。   只不过光哥的好弟弟张天王,提前把他还没开始做的暴行,公之于众而已。   第二个流言,就是有前去请命的耆老和商行会首回来说,张天王的相貌与家庙中的太宗文皇帝极为相似。   当然很快又有人反驳,说不对,张天王的容貌与清源妙道二郎显圣真君相似才对。   其实这都是真的,因为所有人都不知道,家庙中的唐太宗李世民像和佛寺、道观中供奉的二郎真君神像,都是经过不断调整的。   最开始与张昭约有三四分相似,然后再换一波绘像,大约就能达到五分像,最后到了现在,基本已经达到了七分相似。   有了七分相似,以中国画的特点,几乎也就跟一模一样没什么区别了。   普通人可想不到张昭能做出这种事情,他们只会以为,一切都是天意。   什么大楚兴陈胜王,斩白蛇之类的,太低端了。   我张天王连李世民的样子都敢改,佛教和道家的神仙他都敢当。   这缜密的逻辑加上不要脸的劲,不愧是后世经过歪嘴龙王、战神归来、神级赘婿洗礼的集大成装哔者。   明德门外,晋昌军兵将们分列两边,他们没有披甲,尽数穿着黑衣,手中也没有持长兵刃,腰间只有横刀等武器。   晋昌军原本有兵额一万三千人,其中精锐的牙兵差不多有六千余人,是关中第一大节镇。   不过晋辽大战开始后,晋昌军抽调了七千余人被安审琦带往了河南。   加上安彦威到任后,由于钱粮紧张,裁汰了一部分,整个晋昌军现在已经只有四千余人。   而这四千余人中,还要分驻咸阳、乾县、武功、蓝田等地,留在长安的两千五百人,几乎是全数到场了。   这是必然的,毕竟晋昌军是长安城唯一存在的成建制武力,他们不都出来,张昭可不敢进城去。   当然看到晋昌军和安守节这么识趣,张昭也是极为满意。   他们很识趣嘛!识趣的人总是有奖赏的,于是张昭把手一招,示意安守节到面前。   “还请留后甄选三百勇士,与我大凉铁骑一同入城吧!”   安守节一听,喜不自胜,张昭以留后称呼他,那么入城之后,定然会有一个不低于留后的官职在等待着他。   选三百人一同入城,那表示张天王已经把晋昌军当成自己人了。   黄土垫道,焚香导引,长安城的居民在朱雀大街两边,围的人山人海。   他们手里举着装满了食物的簸箩或者装满了浆水的陶壶,等大军一入明德门,就欢声四起。   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嘛!这点安守节以及李寿龄等人,还是能安排到位的,甚至他们还安排了德高望重的耆老,在门口哭拜这种戏码。   张昭身披赭黄袍,骑着一匹雪白的折耳马在队中正中。   在他前面,是身穿金甲手持银刀的引路银刀官,身边是凉国的文武重臣,除了留守的舅父宋善通和氾全以外,几乎所有人都来了。   张昭的身后,最先出现的是步兵方阵,身着红、白、青三色布面甲的步兵,以憾山都为首。   作为极少数还在保持陌刀战法的张昭亲卫,憾山都手持陌刀,腰间悬着胡虏,背上长梢弓极为显眼。   憾山都的后面,是各镇精选的步军精锐,他们也身穿布面铁甲。   现在凉国之中,除开少部分军队以外,身着布面铁甲的,都是最精锐的部分。   估计再有个五年八年,铁扎甲都会仅限于小范围装备了。   步兵之后,就是骑兵,第一个出现的,乃是凉国的八百骑具装甲骑。   这些甲骑就是全部身穿扎甲的,战马的马甲,也是以扎甲为主。   这是因为经过实战不断检验后,张昭发现没有必要为具装甲骑减重。   因为对于具装甲骑来说,甲胄的重量是负担,但同时也很有利于冲阵。   更重要的是,具装甲骑在凉军,往往是作为决定性力量出现的。   一般到了最后击溃敌人的关键时刻,他们才会上,反正冲不了几次,干脆就不减重了。   而传统具装甲骑贴近步兵方阵,硬生生用装备碾压步兵,挤垮步兵的战法,已经完全被放弃了。   本来这种南北朝时期的具装甲骑战法到了此刻,就已经相对落后。   至于具装甲骑作为骑战主力,甚至可以下马做重甲兵使用的功能,现在已经被称为骁骑兵的半具装重甲骑兵给取代了。   这些骁骑兵就紧接着具装甲骑,出现在了所有人眼前。   他们身着红、白、青三色布面铁甲,头戴有缓冲架空设计的双层头盔,手持加长的长枪,马侧一般都挂着利于近身战斗的马刀、铁鞭、啄锤等武器。   骁骑兵后面,则是人数上万的凉军骑兵主力,张昭把他们命名为了骠骑兵。   骠骑兵大多身穿复合皮甲,在遇到需要他们着甲攻坚的时候,还会选择外套环锁铠或者锁子甲。   但他们主要的作用,还是在行军时,侦查、遮蔽、掩护大军。   战时则作为机动兵力,与敌骑缠斗,或者冲击弓弩不多的步兵方阵,以及敌人溃退后追杀。   骠骑兵大量装备力道有所下调,但更为轻便,使用也更简洁的角弓弩。   作战时,先以角弓弩打垮敌军气势,再以骑弓使敌人陷入混乱,并分割敌军,之后则以长马刀近身劈砍扩大伤亡。   作战的方法和风格,在一定程度上,类似历史上拿破仑的法军骠骑兵,讲究悍不畏死,三声号角响起就要决死冲锋,很有幽游侠儿的味道。   这三拨骑兵一上场,就狠狠震慑了长安居民们。   一共一万三千骑,几乎全是高头大马,最少的也有一身皮甲,按照时下的说法,这就是一万三千甲骑了啊!   马蹄铁踩在地上,发出了咔哒!咔哒的声音,一万余骑兵,没有一个人发出多余的声音,连马儿的嘶鸣声,都相当少见。   他们如同沉默的钢铁洪流一般,从朱雀大街滚滚向前。   步兵两千,骑兵一万三千,张昭特意抽调的一万五千大军一进城,给了长安居民一个非常深刻的印象。   不谈这些天凉军表现出来的军纪等,就看这披甲率,基本上都是长安居民所见过最高的了。   虽然没有统计,但凉军三层以上皮甲到铁甲的持有量,应当与晋辽两国相当。   从质量上来说,布面甲、梨花枪、马蹄铁等跨时代的装备的出现,使得两军的装备水平,已经在晋辽两国之上了。   不过,比起凉国军队给长安居民带来的冲击,张昭的出现,对他们的冲击更为巨大。   因为很多人发现,传言竟然是真的。   这张天王的容貌,不是跟大朝太宗文皇帝和清源妙道二郎显圣真君两人中谁相似,而是他们三个,都高度相似。   所有人心头,都开始了嘀咕,很多人还想起了从河西传来的,张天王灵鹫山得道的传说。   这难道都是真的,岂非天降王者? ###第四百九十一章 朱雀门外安天下   合宗庙这种事情,别说是在帝王之家,就是地方富户,都不是一件小事。   虽然后世总是调笑说沙陀唐也是唐,此时之人,也是把沙陀李家当成真正的唐朝宗室来看。   但这里有个问题,那就是当年李克用父子得到大唐宗室身份的时候,唐廷的处理就有些模糊。   唐懿宗赐姓李国昌的同时,确实把他编入宗室,还让李国昌入郑王族谱,延续郑王香火。   但只是录入了宗室名册,却没有举办任何仪式,而且是录入唐高祖十三子郑王李元懿的子孙牒中。   可是李元懿的子孙,此时早就失去了郑王的爵位,属于边缘的不能再边缘的宗室了。   后来唐昭宗在跟李克用闹矛盾的时候,还褫夺了李克用宗室的资格。   综合来看,唐廷这纯纯的就是PUA,若不是遇到了李克用这么个资深大唐迷弟,换个人早就不干了。   所以张昭现在准备把后唐的庄宗、明宗、愍帝放进祭祀唐朝皇帝的家庙中,可不是一句话就能办到,更是有深刻的政治含义。   这对于李从益来说,他当然是肯的。   但真正的李唐宗室,有谁同意吗?   还真有!   正当张昭准备遍寻李唐稍近一点直系血脉的时候,李寿龄站了出来,还拿出了族谱。   张昭没想到,他以为的边缘宗室李寿龄,竟然是唐宪宗李纯次子,唐宣宗李忱兄长,澧王李恽的五世孙。   李恽当年可是竞争过太子之位的,在李唐宗室诸王被李茂贞和朱温先后屠戮的此时,能拿出族谱五代以内可以追溯到皇帝身上的,确实要算非常直系的李唐血脉子嗣了。   有了李寿龄的背书,后唐庄宗、明宗、愍帝的神位进入家庙,就显得名正言顺了。   同时,张昭也知道,李寿龄能拿出这份族谱,其实也是冒了很大风险的。   说句不该说的,要是张昭失败,那李寿龄及其子孙,一定会被大量野心家握在手里当做旗号,下场可想而知。   更重要的是,作为李唐宗室,李寿龄能允许甚至协助张昭把太宗皇帝的绘像与张昭靠近,牺牲不可谓不大。   所以,虽然李寿龄家没有什么杰出的人才,张昭还是握着李寿龄的手说道。   “寿翁围护之意,某感激莫名,翌日定鼎天下,当予寿翁子孙世代富贵。”   李寿龄也看着张昭说道:“我李家王气消散,以至天下板荡,此德能为忠义之后继承,让我等亡国之后,能足衣足食,就已经是叨天之幸了,何敢求世代富贵!”   我张天王就喜欢这种知进退的人,当下也不说话,只是拍了拍李寿龄枯槁的手背,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合宗庙的事情搞得非常盛大,一直筹备到张昭完全控制长安城后才开始,同时流言也继续在传播着。   差不多大半个长安城的人,都在传言张天王与太宗文皇帝和二郎真君,长相一模一样的事情。   偏偏这两都是二郎,还都是敢于在万军之中亲自冲锋的猛人。   太宗文皇帝以玄甲骑兵起家,张天王也以大凉铁骑闻名天下。   太宗文皇帝身边有程知节、尉迟敬德这样的身材雄壮的万人敌。   张天王身边也有蛮熊、顿珠两个堪称哼哈二将的熊虎之士。   太宗文皇帝第一个封爵是敦煌郡公,张天王甚至就是敦煌人。   这一切,让突然近距离接触到张昭的长安人,不得不产生联想。   巧合未免也太多了,一条两条可以说是巧合,可是这么多,还能纯是巧合?   不少人开始了自我脑补,会不会是二郎显圣真君为结束隋末乱世,第一次下凡托生到李家为二郎,为太宗文皇帝。   现在为结束唐末战乱,故此托生到张家为二郎,乃是张天王。   长安城现在可有十几万人呢,这么多的人,大家脑洞互相碰撞之下,那想象力,直接就原地起飞咯!   甚至还有一些道观为了‘蹭流量’,也借势把二郎神编纂成了九天之上专门结束人间乱世的真神。   每当天下大乱,就会化身二郎下凡投胎结束乱世。   此时,不太愿意理会张昭,不愿意承认张昭无上天大慈法王身份的关中佛门也坐不住了。   再这么下去,道观的牛鼻子们,都要用二郎真君这条线,把古往今来的千古一帝都给绑定到道家身上去了。   于是关中佛门,也捏着鼻子向信众们宣传,说是二郎真君还脱胎转世到天竺过,是为多闻天王毗门沙天的二儿子独建。   独建曾庇护过安史之乱时期的唐玄宗,所以说,二郎真君其实是佛门菩萨。   最后的高潮,则是来自于外界消息的继续从传播,东面和西面的行商,都带来了让人恐惧的消息。   东面的契丹人,竟然真的开始大肆在中原打草谷。   西面的孟蜀则听闻中原有变,正在操练大军,随时准备进入关中。   霎时间,长安乃至关中人心惶惶,已经六七年没经历过刀兵之灾的他们,又回想起恐怖的一幕。   到了这时候,人们渴望得到庇护的心态被放到了最大。   在众人的自发的推波助澜下,仿佛刚刚进城的张昭,就真的成了唐太宗转世,成了可以庇护他们的救世主般存在。   于是,当张昭一切安排妥当,要把后唐三帝抬进大唐皇帝家庙的时候,闻风而来的长安居民把朱雀门外,围的水泄不通。   这些民众,很多人手里还拿着香,有些还举着画像,看起来挺狂热的样子,张昭也不好强行驱赶。   起码好几万人呢,也没法驱赶,他更没想太多,现在完成合宗庙才是大事。   等到一切仪式进行完毕,代表大唐血脉的李寿龄和代表后唐血脉的李从益,将庄宗、明宗、愍帝三神位放入宗庙后。   由归义军辈分最高的张怀庆出面,将一份张昭亲笔所写的奏疏,告于大唐二十四帝。   张昭身穿大唐郡公的朝服,左边跪着李寿龄,右边跪着李从益。   这套朝服,是按张义潮当年被封为南阳郡公后,唐宣宗李忱赐下的衣袍仿制的。   张怀庆上告奏疏完毕之后,张昭将奏疏接过来,李寿龄和李从益则点燃了火盆。   按照中国人的习惯,这肯定是要烧过去,让大唐二十四帝都知道一下的。   “自燕贼祸害天下以来,凡二百年,河西、陇右、安西、北庭将士吏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回归故国。   其先有圣武献文孝皇帝收秦、成、阶三州激励众人,后有吾曾祖张义潮公收复河西十一州,再有吾外祖家尉迟南塔先王,收复于阗镇。   其后艰难险阻、胡虏猖獗反扑。   幸得诸位先帝在天之灵保佑,臣归义军节度使、南阳郡公张讳义潮曾孙昭,率百万健儿,历时十年,终得收复河西陇右十六州,安西北庭四镇三州。   今焚香祷告,上三牲血食,告于我大朝二十四帝,此三百万健儿,自瀚海归来了!”   “回家了!回家了!”   仪式一完,不知道谁带头大喊了起来。   周围的凉国兵将们,不管是罗通达这样的老牌归义军。   还是安西四镇后裔郭天策,亦或是于阗唐儿刘再升。   六谷部的沈念般、折逋嘉施、杜论赤心,还是鄯州高山上的吐谷浑人章西豹,人人都激动的不能自持。   他们虽然各有种族,各有命运,但在张昭的率领下,十年苦战,终于修成正果。   山呼海啸的回家声中,张昭突然站到了高台之上,他把手一挥,众兵将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张昭看着众人大声说道:“契丹者,也是昔年大朝臣属,今僭越称皇帝不提,他们甚至还册封中原天子,乃至到中原烧杀抢掠,我等身为大朝的忠臣义士,能视而不见吗?”   “不能!不能!”众兵将的呼喊声,再次响起。   这时,李从益站到了张昭身侧一点的位置,他没经历过这个场景,是以有点结结巴巴的。   “石氏卖国求荣,契丹册封伪朝,占我大唐江山,此二贼也!   吾兄清泰皇帝曾言,能驱逐北虏,克复中原者,当承吾家之德,为中原天子。”   李从益说完这话,他的历史使命,基本就完成了,有了这句话,张昭建立新朝的法理依据,就有了。   解决了怎么不损忠义之名,又能建立新朝的关键大事之后,张昭最后一项工作。   就是要进入大堂已经破败的皇宫中,在大明宫含元殿废墟上,完成一场具有特殊意义的大事。   即重新建立凉国政治体制的问题,因为大朝西汉金山的招牌,肯定是不能再用的,该怎样起兵东进,都要好好规划才行。   可是张昭刚刚骑上马,还没有安排兵将开道,几个穿着襕袍的读书人就扑到了张昭前面不远处。   他们很快被兵将用丩字戟推远了,但眼中仍然冒着狂热的光芒。   其中一个士子状起胆子直视张昭的眼睛,突然大喊一声。   “请取太宗文皇帝画像一观。”   长安城中,除了李寿龄的家庙中,本来其余地方保存的帝王绘像并不多。   但这些年人心思定,长安人渴望贞观之时安宁日子与日俱增,是以形成了一股把唐太宗当成神仙崇拜的风潮。   不过,各处画像略有不同,当然要以李寿龄家庙中的绘像为准。   当李寿龄将画像取出来之后,全场轰动了,无数人奔走相告,这哪是像啊!   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像,是真的像啊!原来天王真是二郎真君脱胎转世,他就是太宗文皇帝啊!太宗文皇帝回来了!”   “呜呜呜!”一个襕袍士子坐在地上,眼泪刷的一下就出来了。   “太宗文皇帝回来了,二百年乱世,终于要结束了。”   随着这几个士子的大喊,人群更加汹涌,无数人涌了过来,人浪冲击的憾山都士兵,都开始不断后退。   郭天策和张烈成、郭昭顿时冷汗淋漓,卧槽!要坏事。   这么多人呼朋唤友,一会不知道要来多少人,要真是人人都冲到了张昭面前,那可不得了。   对于这种情况,张昭那就比他们有经验多了,这不就是后世追星狂热粉的样子吗?   为了避免自己不被人群淹没,张昭脑海里飞速转动了几下后,他就在马上伸出手,招呼其中一个士子上前。   士子跌跌撞撞的上前,用手摸在了张昭战马的鬃毛上,放声大哭。   “太宗文皇帝陛下,请兴义兵,荡平乱世吧,仆再也不想被人猪狗般杀死了。”   周围的几个士子也围了过来,狂热的把手放到张昭战马身上。   “兴义兵,除暴乱,使勋官士庶各安其份,诚为太宗文皇帝乎?”   后面的人,也涌了过来,他们摸不到张昭的战马,就把手搭在前人的肩膀上。   一时间,朱雀大道,被围的水泄不通,还不停有人在四处奔走相告,满街都是‘太宗文皇帝’回来了的呼喊声。   张昭在战马上看去,狂热崇拜者有之,焚香祷告者有之,奔走相告着有之,叩拜祈求者也有之。   不过,不管他们如何动作,但那一双双渴望的眼神透露出了无限的希望。   他们希望结束战乱,希望获得安宁,希望能做一回不被当成牛羊般肆意宰杀的人。   “不去含元殿了!郭天策,你召集京兆府各官安抚民众。   请长安城耆老坊长,将官吏员,各行会首,通经之士人,拣选代表,我等就在这朱雀门下,定计平天下!” ###第四百九十二章 要不要来个篡位三件套   张昭说让大家坐论国家大是,那就真是坐论。   众人就在朱雀门外的大唐二十四帝家庙旁,里三层外三层的坐满了人。   除了凉国来的文武官员以外,还有长安城的各级官将,以及吏员、各行商会、耆老、地方豪绅的代表和通二经以上的读书人。   在他们之外,张昭安排了两千憾山都和左羽林卫的兵将护卫。   护卫的兵将更外一层,就是看热闹的长安居民,足足有两三万人之多,而且还不断有人在赶过来。   好在和长安城够大,虽然好多地方都荒废了,但是足够宽敞。   外围的长安居民,其实啥也看不见,也都不太听得清楚。   他们只能听见一声声叫好声,一会又在有人大吼‘风’,过了一会又有人在山呼舞蹈。   而被放进了内圈的长安官民代表,实际上也只有极少数的能到张昭身边不远处,真正明白在商议些什么。   但是,不管是能见到张昭的,还是远处只能看个寂寞的长安人,无一不激动的不能自持,就好像是他们真的参与了商议国家大是一样。   或许在这些人年老之后,会眼睛里闪着光跟子孙后代吹嘘,当年他们与天王陛下一起商议过国是吧。   商议的第一件事,就是是否保持大唐二十四帝血食的事情。   因为血食这玩意,是社稷宗庙还能存在象征,意义是十分重大的。   张昭要是同意,那就表示,张昭以后建立的这个新朝,张氏的祖先们要和李唐的二十四帝,一起享受这方社稷江山了。   对于此时的人来说,是非常在意这事的,就算是有极为亲近的关系,也轻易不会同意。   但张昭怎么说呢,他虽然穿越来已经十四年了,但对于这方面还是更受后世的影响,没有那么在意。   于是,张昭只考虑了一小下,就同意了。   “天王恩比天高,义比海深,某陇西李氏全族,永远记得天王的大恩大德。”李寿龄拉着李从益,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紧接着,围着的凡是有李氏血脉的,都恭恭敬敬的跪下,给张昭磕了三个响头。   自此刻起,大唐家庙中的二十四帝,就可以合法的获得血食了。   甚至李寿龄和李从益这样身份的,还可以每年祭祀一次社稷土谷之神。   第二件事,则更加重要,那就是张昭既然入了中原,在大唐二十四帝神位前归了国,那么这个法统来自张昭父亲张承奉自立的大朝西汉金山大凉国,就不能用了。   因为张昭现在的身份,是率领河西、陇右、安西、北庭归国的忠臣,是大唐的臣子,怎么能自称大凉天王,用西汉金山这样的国号呢。   那么简单一点的话,就可以继续用凉王这个名号兴兵东征。   但是怎么说呢,耶律德光可是自称为中原天子的,张昭就以一个凉王去征讨,好像有点自我矮化了。   而且,这也不利于张昭调动关中之民,最后从现实来说,张昭这样大功归国,难道就没有一点奖赏吗?   气氛略微有点沉寂了时候,还是李寿龄站了出来。   张昭周围的文武大多是凉国来人,他们来提,好像有点不太好,而李寿龄拉着李从益、赵莹、安守节一起来,就名正言顺的多了。   李寿龄轻轻咳嗽了一声,看了一眼远处供奉大唐二十四帝的家庙,才转过头对着张昭一礼,然后再对着周围围着的人团团一揖。   “诸君,值此北虏南侵,神州沦丧之危急存亡时刻,本应由我李氏担起这兴义兵,逐北虏的重任,但子孙不争气,既无实力也无名望,难堪大任。   幸有天王自西归国,雄兵五万在焉,我看这驱逐北虏,再现中原王气的大业,唯有天王才可以了,不如请天王即皇帝位,好名正言顺的兴兵讨贼。”   李寿龄这么一说,张昭身边的凉国文武那是眼前一亮。   即皇帝位好啊!天王成了皇帝,可不就要大封群臣了,要知道张昭虽然建了凉国却没封爵,大家伙都惦记着呢。   张昭一看,赶紧出来双手飞摆,阻止了众人的将要开始的劝进。   这可不是时候,前一秒还忠义归国,后边就自己做起了天子,也太急切了些,脸还要不要了?   这样一来,才说过的驱逐北虏者为天子,不就成笑话了嘛。   张希崇也觉得现在称帝太儿戏了,他想了一下对张昭说道。   “如今天下无主,天王既然归于大朝,又受关中、朔方、陇右、安西之民拥戴,不如称大朝凉王,循昔年太宗文皇帝故事,开天策府,举义讨贼。”   这下轮到赵莹不同意了,“天王率三百万生民归国,此等大功,自然还要晋一级王爵。   凉之王号,非古国,不足以彰天王之威,臣听闻天王乃是南阳张氏子孙,南阳古属楚国,不如进位为楚王。”   “不能进位楚王!”范质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般。   “现今已有马希范割据武安军称楚王,天王家世移居敦煌数百年,用楚也不合适。   某看天王有意拨乱反正,一改武人以下克上,残忍嗜杀风气之愿,不如进位周王,彰显我王复周礼,以礼定天下之意。”   “不妥!两周已传国八百年,我王有扫清六合之志,怎能再用前朝国号?”   阎晋虽然是武人,但对这种事还是很敏感的,当即就表示不可。   他这么一说,那么秦这个国号势必也不能再用了。   众人顿时犯了难,郭天策却眼前一亮,作为张天王肚子里的蛔虫,他瞬间就想到了一个最合适的国号。   “天王,河西历来,以凉州为尊,凉州古称雍凉,雍国是自商汤时期就存在的古国,张氏出自姬姓,雍国也出自姬姓,实乃同宗,不如天王以雍为号。”   咦!众人一听,都觉得雍字最好,纷纷赞同。   国号一定,接下来就是政体了,在此之前,张昭的凉国整体,实际上是他胡乱按照后世大明的模式来搞的。   也不是说大明这套整体不行,反而是太先进了。   因为明朝的体制,那是经过识字水平大幅度发展后的结果。   大明时期天下间读书人占比虽不高,人数可不少,随便都能拉出一大堆有知识的官员。   但现在可不行,活字印刷都还没出现呢,读书仍然是极少数人的专利,压根就没有成熟的选拔机制和这么多的人来胜任职位。   是以后面凉国的行政方面,几乎成了承包制。   左相和右相相当于是各自承包了一部分政务,除开张昭亲自抓的马政和工部天工院以外,都是这种分包模式。   所以,张昭也只能按照此时的习惯,恢复大唐的三省六部制,中书承旨,门下封驳,尚书负责执行。   前两者相当于明朝的司礼监,后者就是明朝的大学士体系。   而且按照此时惯例,张昭也设立了枢密院。   将郭天策的琼明院直接改成枢密院就行了,枢密院掌握军国机务,是控制军队的直接部门,这样更方便张昭掌控。   于是,政体就从张昭搞分包的左右二相,变成中书令、门下侍中、尚书令和枢密使四相了。   不对!远不止四相,因为中书令可以有两人,门下侍中也能有两人,枢密副使更可以有无限个,完全看张昭意愿。   灵活的宰相数目,更利于君王掌控局面。   至于其余六部、五监院,都按照唐代规制而来,太仆寺、太常寺、大理寺等,也是一切照旧。   整体确立完毕,张昭当即以范质、和凝为中书令,岳父曹元忠为门下侍中,张希崇为尚书左仆射,赵莹为吏部尚书。   舅父宋善通为中书门下同平章事,留守凉州。   裴远为充门下侍中,留守朔方灵州。   枢密使则由张昭自己兼任,以郭天策、阎晋为枢密副使,暂且搭起了班底。   武将系统则效仿唐太宗开天策上将府,将枢密院和兵部的权力,暂时集中到天策府,以适应战时需要。   张昭同时晋封李寿龄为陇西郡公,李从益为晋阳郡公,各赐田宅财货,以延续大唐社稷香火。   至于其余文武的封官进爵,则要等到击败契丹人后,再行封赏。   商讨完毕后,第三日,张昭才再次来到朱雀门外,并再次祭祀大唐二十四帝,经过一整套推戴仪式,在二十四帝的神位前,张昭正式加官职为:   总百揆,开天策府都督中外军事,授丞相,天策府上将,尚书令,进位雍王,备九锡,备天子旌旗,备天子车架,总揽军国大事。   由于不是篡位,所以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三件套就不必了。   至此张昭获得了九成九的帝王权力,只等他北逐契丹,就可以踩着义兄耶律德光的尸体,登上天下至尊的宝座了。 ###第四百九十三章 先蜀还是先辽   长安晋昌军节度使署衙,这里原本是唐玄宗的兴庆宫一部分。   长安城在经历黄巢、李茂贞、朱温等人数次大规模的焚烧和捣毁之后,问题其实还是很大的。   比如城北的大明宫,整体就只剩下了高大的墙体还在,其余都已经完全被毁。   主要的功能区东市和西市,也几乎毁弃殆尽,开远门等仅剩下了些许残垣断壁。   唯一还能相对保持完整的,就是晋昌军节度署衙所在的兴庆宫一带,经过后唐朝廷数年的修缮,总算是可以作为张昭驻跸之所了。   长安城在张昭再次打通商路之前,只剩下了大约七万余居民。   经过七八年的恢复,目前差不多有十四万人左右,足足增长了一倍,勉强算是恢复了几分元气。   不过由于城池残破,民居只能分布在朱雀大街两侧,房屋也比较低矮,看着毫无通都大邑的模样。   唯一好点的署衙,官衙等,则位于兴庆宫周围。   这种分布模式,就是张昭认为问题很大的原因。   因为大量的残垣断壁和长条形分布的民居,导致长安城的城防形同虚设。   目前晋昌军是采用在城内修筑堡寨,结合一部分尚可使用的城墙,辅以栅栏和鹿角等设备,来完成防守的。   张昭摇了摇头,这种程度的城防,只能防御盗贼,不可能防御得了前来进攻大军。   不过呢,也还挺符合五代武人的脾气。兵爷们压根就不愿守城,摆开阵势就开打。   可是要作为国都,那就不好了,甚至就是现在来说,都有些危险,因为孟蜀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   就阎晋在秦州这些年,孟蜀就没少派人从利州昭武节度使(四川广元)和山南西道节度使兴元府(汉中)渗透关中,百十人的小规模交战,一直都有发生。   而张昭从走蜀道的行商处获悉,孟昶一直在利州和兴元府、源州武定军节度使(陕西洋县)囤积粮草,精炼士卒。   加上历史上,孟蜀就是趁这段时间,拿下过秦、成二州和凤翔府,算是张昭这边一个不小的威胁。   本来张昭曾想修缮一下长安城,但现在回想了一下他从渭州一路南下见到的情况后,张大王很明智的摇了摇头。   因为经过汉唐两朝,特别是唐末长安被焚毁然后修复,然后又被焚毁再修复的几番拉扯后,整个关中,山头几乎全是光秃秃的,已经几乎是再也找不出一点点稍大的木材,来修缮宫殿。   “大王,裴侍中从灵州来信了。”   郭天策虽然当上了枢密副使,但还是跟以前一样,一有空闲,就到张昭身边来当张昭的贴身侍从。   听到郭天策说裴远来信,张希崇立刻抬头望天,一副神游外物的表情。   别人不知道裴远来信干什么,他张希崇还能不知道?   那灵州就是个坑,北部党项诸部问题多多,汉民又少,而且现在草原上没有强敌,压根就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管你天大的本事去了灵武,那就等于一头扎进了泥坑之中,看着是一方大员地位极其重要,但实际上跟发配差不多。   所以张希崇不用看就知道裴远是想干什么,定然是想调到关中来,跟着大王一起入中原。   果然,张昭看完书信,就头疼的直挠头。   裴远先是回忆了一遍两人相识的经过,‘捎带’点出了他的功劳,然后又给张昭一顿吹捧。   中心意思就是要来关中,就算跟着东进中原没戏,那镇守长安也是可以的。   张昭把眼神往四周一看,凡是觉得自己有可能中招的文臣武将,立刻就像张希崇看齐了。   阴鹞子低下头,好像在衣袖上的花纹,是一副名画。   曹元忠举起了不知道在哪找到了一本书,正在翻看。   阎晋都快把自己缩到阴影里面去了。   刘再升更绝,他往后挪了一下,还给了蛮熊一个眼色,让他把自己遮住。   张昭叹了口气,这种时候,必然不会有人愿意到灵武去替代裴远。   而且灵武也缺不了裴远,整合当地党项等番汉各部,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般人根本干不了。   于是张大王看向了张希崇,这老爷子在灵武这么多年,应该夹带里有一些人,或许可以推荐一个?   张希崇见张昭目光炯炯的看着他,顿时心里一惊,还以为张昭是想让他再去灵武,于是赶紧出来进言献策。   “大王,裴玉英上书,并不是非要到关中来,而是苦于没有从龙之功。   如今兰州到灵州的水路已经打通,物资战转运通畅,不如令裴远大招战船,招募水军,从大河顺流而下,取契丹控制的丰州。   再令折从远率府麟二州豪酋并大同镇副总兵吴峦,自府州出击胜州。   两军汇合之后,再收云州,如此可令契丹人腹背受敌,又能包夹河东。”   有道理,张昭点了点头,裴远应该是如同张希崇所言,是害怕窝在灵武,没有定鼎新朝的开国之功,于是他转过头对着范质说道。   “着中书省拟旨,命裴远、折从远、杨弘信、吴峦等分进合击,攻打云州以策应关中大军。”   “大王英明,不过臣希望大王还能以私人身份去信一封,多多安抚一下裴玉英。”   张希崇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对张昭说道。   也对!确实要再以私人的身份去信一封。   作为最开始跟随张昭的中原士人,又为张昭的大业吃尽了苦头,面对石敬瑭的高官诱惑也没变心,现在居然不能跟随张昭出关中定鼎中原,绝对是非常不公平的。   “玉英在朔方,劳苦功高,若能顺大河而下,收丰州、天德军与振武军,日后论功行赏,必能名列前茅。”   一看没有去灵州的风险了,阎晋立刻就冒了出来。   “大王,蜀主孟昶最近频繁将蜀国禁军调往利州与兴元府,我们是不是解决了蜀军,再东征。”   张昭都有些无语了,自己这一番崛起,竟然把孟昶这小子的雄心给带动起来了。   这小子不坐在床上把后宫当青楼,竟然还想拿下关中。   “不行!契丹人肆虐中原,兴义兵诛祸乱已是箭在弦上。孟蜀何日出兵,尚无准确信息,咱们没时间等了。”   听到张昭这么说,众人就知道张昭是要先打契丹,再来考虑其余了。   其实也对,张大王为了获得大义,可是让李从益当众说了北逐契丹者为中原天子了的,势必不能再等,万一出了纰漏,那问题就大了。   阴鹞子也终于不再看袖子了,他在心里长叹一声,立刻就发现张昭的目光也看向了他。   有什么办法,谁让他阴鹞子历来擅长守呢。   “大王,臣请镇守秦州,防备蜀军从阶州(武都)北上。”   “表兄深明大义,有你坐镇秦州,关中以西无忧也!”张昭对阴鹞子这种精神,大为赞赏。   不过秦州(天水)只能卡住从阶州北上的蜀军,而对于从兴元府(汉中)通过陈仓道和斜谷水(褒斜道)的,就无能为力了。   刘再升见状,也主动请缨,他也算得上是张昭这边,除了阴鹞子以外最善守的将领。   “臣请率鹰扬、丰安两镇三千士兵,镇守凤翔府防备蜀军。”   张昭更加满意了,入中原战契丹得有人去,但是留守的苦活、累活也得有人干不是。   “兄长就辛苦一下,暂任长安留守,负责支援阴鹞子、刘再升,御蜀军,安定关中。”   张大王口中的这个兄长,就是李若柳的长兄李若愚了。   这位东归之后,逐渐放弃军职,变成了镇守一方的大员。   “臣不辛苦,愿为大王安定关中。”   李若泰当然知道张昭的意思,关中还未安定就要东征,必须要留一个信得过还有能力的人镇守。   作为张昭大舅哥的他,就是最适合的人。   “大王,臣有一计,或可拖延一下蜀主进关中之心。”一旁的和凝突然说道。   “和翁请说。”张昭把手一挥,示意和凝畅所欲言。   对张昭来说,他不想先打蜀国,那么蜀国出兵越晚,就对他越有利。   “大王手握大义,逐契丹又是义举,不如先传檄孟蜀、南平、钱越等国,号召他们一起举兵,共击契丹。   更可以暗中对蜀主孟昶说,大王准备八月起兵,请蜀主供给粮草器械,约定事成后,以秦、成二州酬谢。”   “八月出兵?还割秦、成二州?”   马杀才有点没明白这些文士的弯弯绕绕,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和凝老谋深算的一笑,“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麻痹蜀主而已。   孟昶此人,生于富贵之家,长于深宫之中,虽有进取之心,也算仁明之主,但并非马上天子。   更兼蜀地富庶,二十年不知兵戈,臣断定,蜀军战心并不坚定。   我等可以传檄蜀国,言辞再恳切一些,并索求钱粮器械,与他们约定八月出兵,还肯割让二州之地。   蜀国上下定然信以为真,以为关中残破,我大雍粮草转运困难,是以不得不有求他们。   想着八月时间宽裕,蜀国定然有所懈怠,调兵就不会这么急迫。   若是等到八月,待彼甲兵齐备,我们肯兑现承诺,就可白得秦、成二州,不肯的话,关中空虚,他们也可自取。”   张昭哈哈一笑,“谁知道我们四月就已经出兵,八月就已经北逐契丹,关中也早已安定。   孟昶要是还不识趣,某大可先灭蜀,再夺回燕云之地。”   “那为何只传檄孟蜀、荆南、钱越呢?不传书吴唐?”   郭天策等还是对于中原局势不太了解,是以才有此问。   和凝把脸色一肃,对着郭天策一拱手,随后才看着张昭说道。   “方今天下诸国,除契丹辽国是我大雍最大对手以外,但吴唐也不可小觑。   彼辈虽然少铁骑,士卒也不如北地豪勇,但地广人稠,甲多粮足,更有水军纵横大江。   我北人不擅舟船,加之中原被契丹蹂躏,以致多有残破,是以对吴唐万不可掉以轻心。   若传檄于唐主李璟,彼辈本就僭称大唐宗室,再让其得到大义,襄、邓、申、蔡等州就会有危险,更要警惕他们与契丹勾连。”   这和凝说的,其实还真有道理,张昭模糊记得,历史上南唐主李璟,就曾经在契丹入中原时,派使臣联络过耶律德光,好像还站了几块地盘。   这也成为了后汉、后周两朝不断打击南唐的重要原因。   其实从历史上看,若果不是出了个李煜这样的诗人皇帝,北宋想要平灭南唐,那也不容易,张昭当即从善如流。   “好!就依和翁之言,传檄孟蜀、南平、马楚、钱越诸国,让他们一同起兵,共逐契丹。” ###第四百九十四章 长安与开封   长安城,确定先辽后蜀的策略之后,张昭在长安传檄天下各国,将耶律德光进东京开封府,比作昔年吐蕃破长安。   号召孟蜀、南平、马楚、钱越等诸国共同起兵,驱逐契丹。   甚至连那个自娱自乐的南汉,都派人持书传檄。   只是天下诸国中,张昭唯独漏掉了吴唐,因为这是天下间,唯一还有一定实力和中原王朝抗衡的国家。   甚至在历史上,吴唐还被某些文人确认为后唐之后的正统。   如今吴唐国主李璟在位,灭闽国,压钱越,甚至还在准备灭掉马楚,风头一时无二,张昭得了和凝的提醒,才不会传檄与李璟。   其实这份传檄,唯一针对的就是蜀国,像是南平,传檄的目的,是南平和蜀国关系较为密切,为了麻痹孟昶,张昭才特意传檄给高从诲的。   其余三国,马楚兄弟内乱自顾不暇,钱越与中原隔了吴唐,也没有实力真正出兵。   至于南汉,刘晟这个变态,马上就要杀光他所有的兄弟,然后把侄女统统收进后宫,同时还要搞人体解剖和派海军抢劫海商,压根都没工夫搭理张昭。   而在传檄的同时,张昭正式确立雍国政体,将长安的名字从京兆府改回来,置百官,定礼仪,并颁布《大雍刑律统类》作为执法依据。   随后,张昭改关中的渭州为平州,原州为源州,凤翔府为岐州,以此跟原本凉国的渭州和原州区分开来。   并召凤翔府李从曮家族以及平、镇、泾、源、邠、宁、武、衍、歧、凤、秦、成、同、耀、华、陇十六州官员,地方大族代表到长安。   关中十六州官员到位之后,张昭根据去年灾民经过后的表现,重新安排职位。   那些拿了张昭钱粮什么都不干的,全部下狱抄家,勉强干了一点的,考核后再用,做得好的,连带吏员都原地授予官职。   搞定各州官吏后,张昭宣布大赦关中。   此时关中因为水旱灾害的影响,各地盗贼四起,但其中大部分都是活不下去的民众,甚至还有大族为躲避灾害全族进山成为黑户的。   张昭颁布大赦令,赦免关中所有的盗贼和逃户以及他们所欠赋税。   除了积年恶贼,罪行累累的,都通通赦免,鼓励逃户下山复耕。   此时的关中,农耕前景颇为不妙,经过去年的天灾人祸,今年春耕的完成率,只有不到七成。   也就是说,整个关中一百三十多万人中,至少有四十万人的粮食缺口。   对此,张昭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一面下令继续迁移关中之民到灵、夏、肃等州。   一面下令让西来的行商,必须每人携带等身重的粮食进入关中,以此抵免部分商税。   最后则宣布关中大休,自今年起,关中所有的徭役均免。   兴修水利、加固山川所需要的劳动力,全部由张昭个人出粮雇佣,雇佣对象为春耕没有完成,无法进行农业生产的农夫。   虽然还是跟服徭役差不多,但张昭出粮的话,一是节省了各级官府财政压力。   二是粮食要给的宽裕一些,让一家主要劳动力在服徭役之后,还能余个三瓜两枣回去接济妻儿老小。   而这笔钱,同样不是小数目,张昭虽然可以用银票抵一部分。   但粮食来源仍然是个大问题,河西、陇右是提供不了这么多粮食的。于是,张昭只能去坑一坑孟昶了。   张天王专门把那个在高昌揪住颉利毗加衣袍不放的王九郎,找了出来。   这小子被扔到西域,出使过黠戛斯和乌古斯等地后,已经被锻炼出来了。   他出使孟蜀的使命很简单,那就是告诉孟昶,从此时起,蜀地想要购买河西的白糖、冰糖、香料以及其他西域商品,只能用银票,不能用蜀中铸钱交易了。   而且不接受银票与蜀中铜、铁钱的直接兑换,蜀中商人必须用锦、绸、丝、绡与粮食各半来兑换银票,然后再用银票来购买河西货物。   这就是隐蔽一点的勒索,虽然目前两国交易中,银票已经占到了近一半,蜀国已经在被吸血了,但完全禁止蜀中的钱币,还是跨度很大的。   所以张昭找来了王九郎,相对于武达儿、武原儿这种老派使者,王九郎这种在张昭干预下成长起来的人才,更能理解张昭的意图。   “此事的关键点,在于你要让孟昶相信,关中极为缺粮,所以某才会出此下策,不然蜀国上下,是不会接受这种突然变动的。”   王九郎看了看张昭,很有把握的说道:“臣知道,此事的关键,就是要激起孟昶的贪婪之心。   让他把我们的从蜀中获得粮食的行为,当成我们急缺军粮的无奈举动。   让他觉得,反正不久他就能得到至少半个关中,如此才会放心提供粮食,以求我们早日出关与契丹人拼命。不过……”   王九郎迟疑了一下,“大王,若是要让蜀中粮食运到关中,以目前的道路,转运的效率太低了,我猜蜀国可能会提出扩宽栈道或者疏通斜谷水以运粮。”   张昭冷笑一声,王九郎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这其实也是张昭断定孟昶会同意运粮的一大原因,那就是蜀国可以借机疏通入关中的道路,以后方便他们运兵入关中。   “孟昶小儿,长于深宫之中,哪知世事险恶。   蜀中无良马,骑兵还不如吴唐,孟蜀精兵,大多出自夔(奉节)、万、黔(黔江)、合(合川)泸、戎(宜宾)、巴(巴中)诸州,乃是最好的山地兵,惜乎不习骑战。   孟昶要敢来,就把他放进关中平原,让他们尝尝西凉铁骑的厉害。   就这么办,你上去写一个条陈上来,把各种可能的情况都事先预估一下。   吾也会让太医院判韩七娘子配合你,还是走韩保升的路子,摸清孟昶脾气后,对症下药。”   话说到这,张昭看了门外正在为大军出征熬制解暑汤药的太医院随军医士们一眼。   韩七娘子这条线作用还不小,她兄长韩保升不但是名医,还是孟昶的宠臣。   ……   就在张昭开始整顿关中,自封雍王,准备出兵中原,与契丹人一决雌雄的时候。   契丹国主,我张天王的的义兄耶律德光,也在东京开封府正式立国了。   当然,由于耶律德光前期为了让赵延寿和杜重威卖命,忽悠过这两人,都允诺过让他们当中原天子,所以耶律德光也不好直接说自己当,于是他耍了一个小心眼。   四月初一,耶律德光以中原皇帝的仪仗在大宁宫崇元殿,接受群臣朝贺。   天下节度使中,除了河东节度使刘知远,徐州武宁军节度使虎刺勒,襄阳防御使焦继勋以外,连安审琦、高行周、符彦卿等,都亲自到东京朝拜。   三拜完毕,耶律德光突然提出中原无主,当立皇帝以安天下,让众臣推戴。   注意,我光哥在这里耍了个心眼,他说的是立皇帝,可不是立天子。   这两个词虽然意思差不多,但在这时候来说,可是有区别的。   最大的区别就是,他耶律德光可是称皇帝的,但石敬瑭在与契丹外交来往中,从来就没称自己为皇帝过,而是一直称中原天子。   这么一来,耶律德光立于崇元殿宝座之上,让群臣推戴皇帝,谁还敢推戴赵延寿和杜重威?   不要命了是吧?就连赵延寿本人,也顿时脸色惨白了起来。   果然,群臣一致推戴,请耶律德光登皇帝位。   耶律德光大喜,欣然接受了胡汉官员的一致推戴。   钦天监测得四日后就是良辰吉日,光哥遂下令各官准备登基礼仪。   四月初五耶律德光戴通天冠、着绛纱袍,登东京皇宫正殿,接受胡汉百官朝贺。   宣布大赦在辽晋大战中,抵抗过契丹的晋国文武,并下诏改契丹国号为大辽,改会同八年为大同元年。   并大封臣子,以张砺为平章事,李崧为枢密使,冯道为太傅,刘昫为翰林学士,冯玉为太子太保。   还把中京临潢府搬到了镇州,开始以中原皇帝自居。   不过,耶律德光这个中原皇帝并不好当。   因为在他入中原前,晋国河南、河北已经遭遇了两年的水旱蝗三灾加上人祸,东京开封府的存粮,竟然只有不到一万石。   这就麻烦了,不算投降的晋军,契丹人自己都有七万余军队。   而且按照契丹人的习惯,他们出征从来就不带军粮,也没有军饷的。   耶律德光本来还想装一下仁君,但是没有军粮,加上他这次鼓动契丹各部南下时,就承诺了以中原财富犒赏诸军,若是不兑现的话,恐怕就压不住了。   于是我光哥不装了,摊牌了,我契丹老爷,就是来打你们这些南朝蛮子草谷的。   他下令扣住后晋诸镇节度使不放他们回地方,而派契丹将领豪酋率兵到各州。   这可是打草谷,是无差别的直接劫掠,比起石重贵派人到各州督促钱粮,残暴了十倍都不止。   河南河北诸州,顿时陷入了契丹人带来的大恐怖中,不管是官绅大族还是平头百姓,都无差别的被契丹人劫掠杀戮。   甚至到东京开封府朝拜的各镇节度使都不能避免,连杜重威、李守贞这样的‘大功臣’,都被勒令必须交一万贯的朝贺钱。   一时间,中原之民,从最上面的冯道等宰相和各镇节帅到最底层的平民,才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第四百九十五章 汉奸该有的待遇   赵延寿在行动,他找到了枢密使李崧,要求他向耶律德光进言,立他为太子。   呃!之所以会有如此离谱的想法,是因为赵延寿已经输麻了。   当年赵德均、赵延寿父子归契丹之前,已经是盘踞幽州的大军阀了,有卢龙军上下数千牙兵牙将簇拥,实力不弱。   其后,赵德均在与石敬瑭比谁无耻的竞赛中,棋差一着,败下阵来。   这倒不是赵德均不够无耻,而是被现实缚住了手脚。   因为按辈分,石敬瑭确实是耶律德光侄子辈,但赵德均是耶律德光的平辈。   石敬瑭可以无耻的称小他十几岁的耶律德光为父皇,但赵德均实在是有点叫不出来,于是最后在郁闷中,死于塞外草原。   不过赵德均死了之后,卢龙军还有数千人在,他们为了在契丹求条活路,选择了继续追随赵延寿。   耶律德光也需要赵延寿这样的人帮他稳定幽州的形势,加上赵延寿长得帅气,又很会来事,于是封赵延寿为燕王,对他日益亲近。   等到石重贵与契丹反目,赵延寿心里就有了期盼,希望能想石敬瑭一样,被耶律德光册封为中原天子,追随他的卢龙军上下,也是以这个为目标的。   所以,在契丹三次南下之中,特别是前两次南下,赵延寿的卢龙军次次冲在最前面,承受的损失,比一般的契丹人都大。   耶律德光也承诺过,入了中原就让赵延寿为天子,可到了现在,天子耶律德光自己做了。   赵延寿损兵折将什么也没得到,下面的人早就压不住了。   卢龙军数千军人背后就是几千户人家,他们家家戴孝,户户举哀,什么也没得到,怨气颇大。   赵延寿拿不到中原天子之位,就没有足够的利益去安抚他们。   那么不用其他人,只是这些牙兵牙将,就能把赵延寿给处理了。   要知道卢龙军也是五代牙兵,杀节度使,他们也是有传统的,所以赵延寿只能无耻到底了。   他倒不是真的想当耶律德光的太子,因为那是不可能。   他这是表态,主动要求去当耶律德光的儿子,是希望耶律德光能把南朝军国大事,都委托给他,变相当个中原天子也行。   而赵延寿找上李崧,也是有道理的。   因为当时后晋降兵数万人跟着契丹人南下,而契丹人自己都没多少粮食,自然也没多少粮食给后晋降兵吃,大多数降兵几乎是半饥饿状态中跟着南下的。   渡过黄河的时候,耶律德光见后晋兵将数万,延绵数里不绝,怨声载道。   他害怕这些兵将叛变,竟然想把这些后晋兵将,全部溺死在黄河中。   最后还是赵延寿苦劝之下,耶律德光才没有行这长平旧事。   虽然赵延寿的本意,是把这些后晋降兵当成了他的兵马,想要施恩给他们,得到他们的支持。   但在客观上,赵延寿还是保全了这几万人的性命。   李崧当时则是枢密使,更有子侄在军中,所以李崧欠了赵延寿一份大人情,只能硬着头皮,去帮忙在耶律德光面前分说。   赵匡赞冷眼看着父亲赵延寿的神操作,忍不住就开口了。   “大人活汉军数万,有大恩德在,但正因如此,皇帝才会对你愈加防备。   现在父亲又让枢密使去劝说,岂不是火上浇油,让皇帝更心生忌惮?”   赵延寿哪肯信,呜呜呜呜!我契丹大人怎么会防备我这下定决心当汉奸的铁杆带路党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于是赵延寿怒视赵匡赞,觉得这个儿子,越来越让他不舒服了,当下冷声斥道。   “竖子何知?陛下英明之主,气量恢弘,怎会猜忌某家?”   不过,事实证明,赵匡赞说的更有道理,耶律德光听到李崧的进言后,脸上立刻露出了笑眯眯的神色,只看的李崧背后冷汗刷刷的冒。   见李崧知道厉害后,耶律德光才笑着开口说道:“吾于燕王虽割肌肉亦不惜,但皇太子须天子之子得为,燕王岂得为也?”   呵呵!当一个素有英明自称的皇帝说出‘虽割肌肉亦不惜’这句话的时候,那可真就不是器重了。   至少李崧是听出了耶律德光口中,浓浓的血腥味。   这老油条害怕牵连自己,也觉得这样回去赵延寿那里不好交代,情急之下,想到了一个摆脱危险好办法,他正色对耶律德光说道。   “燕王所求,非一人之所求。且方今天下,河东尚未来朝,关中各路节帅也尚未有消息传来,愿皇帝慎之。”   耶律德光一听,立刻就收起了笑眯眯的表情,因为李崧这些话,不是一个赵延寿说客会说的话,而是一个枢密使的该说的。   河东刘知远,一直态度暧昧,说了派人朝见,但一直没见河东使者到。   至于关中各路节帅没有消息,则更加可怕,因为他们集体毫无消息的背后,代表耶律德光的义弟,河西那位大凉天王,很可能有动作了。   耶律德光埋头想了一下,原晋国各镇节帅都被他事实上软禁,早就有怨言。   开封府周围几万汉军生活困苦,心怀怨怼,更早就把救了他们一命的赵延寿,当成了希望。   如果此刻耶律德光对赵延寿没有表示,断了他们的念想,那除非马上杀了这几万汉军,不然就要谨防哗变了。   在政治上,光哥是很合格的,于是他马上召见同平章事张砺。   张砺原本是赵延寿父亲赵德均的掌书记,与赵延寿一同归于契丹,耶律德光南下前,就已经做到辽国的翰林承旨、吏部尚书了。   耶律德光让张砺拟旨册封赵延寿,太子不能给,但可以继续加官安抚,张砺却对耶律德光说道。   “今大辽始得中国,宜以中国人治之,不可专用国人及左右近习。苟政令乖失,则人心不服,虽得之亦将失之。”   耶律德光听完沉默不语,他哪是不知道不该扣押诸镇节度,更知道不该让萧翰等契丹人四处打草谷。   但实在是因为军无粮草,不喂饱了契丹各部兵将,也无法服众,才不得已放纵,现在也还不到停止打草谷的时候。   于是过了一会,耶律德光才对张砺说道:“汝且去拟旨,此事吾自有计较。”   张砺长叹一声,只能退下去拟旨了。   未几,张砺拟旨送到了耶律德光面前,拟进赵延寿为中京留守、大丞相、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   好家伙,只看得耶律德光眼皮突突的跳,要不是耶律德光知道张砺的为人,都要怀疑他勾结赵延寿了。   想了又想,纠结了半天,耶律德光提笔,将都督中外军事这几个字涂去。   对于光哥来说,这可是极大的让步了,历史上他可是把录尚书事这个也给涂掉了的。   翌日,赵延寿得到了耶律德光的册封,顿时欣喜若狂。   虽然少了都督中外军事这一项,但得到这个册封后,他赵延寿就是辽国中汉人中第一位了。   东京炎热,夏季就要到来,皇帝迟早要北归纳凉,那他就不是南朝的实际掌控者了吗?到时候,嘿嘿……   得意洋洋的赵延寿在四处显摆,赵匡赞则皱起了眉头,他对身边的赵仙说道。   “契丹主厚赏大人,恐怕是对二哥起了疑心,得速速派人去信,让二哥率军东进,不能等契丹人布置完成。”   这二哥可不是后世二哥的意思,此时的哥,可以是哥哥,也可以是父亲的意思,综合来说是一种对年长近亲男性的尊称。   嗯。虽然还没成亲,但赵匡赞,已经开始以女婿自居了。   四月初十,被东京人骂成了灰孙子,卖了国却一点好处也没得到的杜重威和李守贞两人,找到耶律德光,对着光哥苦苦哀求。   “臣等以十万汉军归降皇帝,有大功,今却连朝贺钱都不能免,心实不甘。”   于是耶律德光大笑,对这两无耻之徒说道:“二位有大功,吾就免此二千万朝贺钱,以酬汝之功。”   这就是走狗汉奸被榨干用处,成为一次性耗材后,该得的待遇。   他两以打的耶律德光化身骆驼战神逃遁的百战之师归降,得到的酬功,就是免了他们一人一千万钱,即一万贯的勒索。   四月十五,萧翰等人打草谷后,用大车数百载金银锦帛女子回到东京,东京周围几乎糜烂。   其后萧翰又听闻石重贵新建的滋德宫,有美貌擅歌舞宫人五十,于是当即率兵去夺取。   滋德宫守宦官张环不给,萧翰亲自以铁烙铁烫张环腹部,张环肠穿肚烂而死,石重贵横征暴敛建起来的滋德宫,从宫女到珍宝,遂全都归于契丹人。   萧翰甚至还在滋德宫放了一把火,火势蔓延到了附近民居,烧毁二百多间民房,百余人葬身火海。   四月底,耶律德光以随辽国南下的汉奸耿崇美、高唐英、崔廷勋为制使,再次带领契丹人到各州打草谷,意图凑够大军所需三月的粮草。   因为张昭已经进入关中的消息,终于开始不断传来了。 ###第四百九十六章 成都与太原   北京太原府,河东节度使署衙,刘知远府邸。   实际上现在中原除了耶律德光以外,最引人注目的并不是张昭,而是刘知远。   作为根红苗正的代北武勋成员,还是太原本地人,在石重贵刚继位的时候,刘知远就成了吸引目光最多的人。   要是没有契丹这个威胁的话,石重贵继位后的第一件事,应该就是将刘知远移镇,然后刘知远抗命,随即大战爆发。   新一轮的代北武勋,簇拥着刘知远南下渡过黄河,登上天子宝座。   自李克用、李存勖父子建立代北武勋这个团体后,天下间的权力,就是如此流转的。   历史上的五代,除了开头的朱梁和末尾的北宋以外,统治中原的,从来就是代北武勋团体。   而在耶律德光入主中原后,刘知远的身上的光环,也没有失去多少。   因为天下间的掌握一镇的实权武人,除关中外,只有刘知远、虎刺勒和焦继勋三人,没有到东京开封府朝见耶律德光。   虎刺勒是在滹沱河边就离开了的,据说他收了吴唐国主李璟五万匹锦缎,已经将徐州卖给了吴唐,很快就要成为吴唐最有权势的将领和窥视中原的支点。   焦继勋则是因为身在最南边的襄州,由于中原动乱,南平王高从诲有意夺取复州(湖北天门)、郢州(钟祥)甚至襄州,而无法分身,当然这也很可能是焦继勋故意在借机观望。   所以在所有人看来,唯一没有正当理由,但又没没有到东京朝见的,就只有刘知远了,此人的心思,可谓天下皆知。   不过面对这个情况,刘知远到是一点也不慌,他安坐于署衙之中,当着一众心腹笑道。   “契丹主空口白话,就要某家去朝见,看来他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王峻哈哈一笑,“大王所说不错,耶律德光以为杜重威、李守贞屈膝之后,就可以高枕无忧。   哪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河西张天王,早就耐不住寂寞了。”   刘知远也是一笑,随后看向了苏逢吉,“今日能探得此准信,大郎当为首功。”   苏逢吉微微一笑,也不矜持,此人是刘知远的河东节度判官,父亲苏悦则是刘知远身边的从事。   苏逢吉年轻时,就跟随在刘知远身边,形同子侄,连对他的称呼都是大郎,非常得刘知远信任。   “此乃大王洪福,也合该仆立此一功劳,谁能想到,和成绩,赵玄辉这样的人,竟然会投靠那张凉王。”   苏逢吉乃是京兆府武功县人,所以在关中有些关系渠道。   家族里有人知道张昭入关中对刘知远的意义,是以在张昭封闭潼关、函谷关等处后,冒险从小路跑到了太原,这刘知远才能得到张昭已经入关的消息。   不过苏逢吉的家人跑的太早,只知道张昭入了关中,并不知道张昭在朱雀门下与长安父老共商国是的事情,以及后来的大赦关中。   不然的话,刘知远等绝对不会这么淡定。   “关中这几年多有灾变,地面也不太平,以仆来看,凉王要想整顿完毕,再出关东进的话,应当也在八月上下了。   近日白承福等人豪酋不能禁逃人,亦有反复之意,仆请率兵杀之,并其部署,为大王先锋。”   说话的是郭威,刘知远在后晋有个北平郡王的封爵,是以众人也以大王称呼刘知远。   只是按礼制,区区郡王,是没资格称大王的,河东兵将却还是这么称呼,刘知远也坦然领受,其心可见一斑。   郭威口中的白承福有反复之意,并不是在危险耸听。   先前白承福等人被契丹逼迫,是以才有意南归。   但这些年,契丹与晋国连番大战,放松了对草原各族的压榨,主要是人手不足,怕引起反叛。   而白承福此人,毫无见识,他南归之后,在岚州、石州,也就是后世的吕梁山一带半耕半牧。   但这些地方,哪比得上坝上草原和河套地区富庶,是以他听闻草原上契丹压迫不狠之后,竟然又想回草原上去。   呵呵!刘知远所在的太原,因为战乱原因,人口早就是个大问题了,加上以白承福为首的阴山吐谷浑颇为善战,刘知远怎么可能放这十几万人再出塞。   于是,杀白承福等人的事,就被提上了日程。   刘知远皱着眉头思考了两下,随后脸色肃杀的点了点头。   他原本也没觉得张昭有多厉害,虽然大义归国搞得天下震动,但在刘知远眼中,并未有多感动,反倒觉得张昭犹如伶人般好浮夸。   果然人类很难共情别人,没去过河西、安西,自然不知道大义归国对张昭多重要,也不知道归义军和四镇后裔的艰辛。   从刘知远这里看去,只觉得张昭做事婆婆妈妈、拖拖拉拉,还有些哗众取宠的意味。   不过,当和凝、赵莹这样的人都投靠张昭之后,刘知远终于开始认真审视起了张昭。   这一调查不要紧,刘知远发现,张昭竟然已经把近在河东咫尺的府麟二州都给收了。   要知道府麟二州与河东,就隔着一个吕梁山。   随后刘知远几次去信,折从远和杨弘信都回信言辞恭敬,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还是很明显的。   “若要擒杀白承福等人,文仲需多少精骑?”   刘知远也明白,张昭已然进了关中,那他的动作也必须要加快了。   “一千精骑足矣!”郭威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白承福御下无方,连逃人都不能禁止,杀之不难。   其麾下白宗义等人并不愿意再出塞,早就心生不满,有他们协助,只杀白承福的族人和心腹,就能平息此事了。”   刘知远满意的点了点头,虽然郭威的义子郭荣跟张昭有过一段交集,但郭威本人不管是能力还是忠心,都是没问题的。   “某予你两千精骑,这十几万人吐谷浑人对咱们至关重要,有他们在,咱们才有能与凉国、辽国铁骑对抗的骑兵,一定要处理的干干净净。”   吩咐完了郭威,刘知远又看向了王峻,“咱们得到关中消息已经二十日了,想来契丹人消息再闭塞,那辽国皇帝应该也知道一些情况。   不如秀峰你走一趟东京,把咱们知道的,都告诉那耶律德光。”   王峻站起来行了一个叉手礼,“喏!是得让他们知道,咱河东五万雄狮对于左右辽凉两国形势的重要性。   特别是对于契丹主来说,他这大辽天子要座稳当,就得把他们在中原的财货分一半予吾等。”   ……   而就在刘知远决定派王峻去东京开封府,让耶律德光好好大吃一惊的同时。   锦官城中的孟昶,也刚面见完张昭派出的使者王九郎。   不同于昔年在高昌王帐,此时入蜀的王九郎显得十分谦和。   加上韩保升前期在孟昶身边说了些好话,孟昶竟然觉得王九郎此人还不错。   “那张昭来信,称某为弟,又向我大蜀求粮二十万石,草七万束。   还要求此后蜀中商人购买河西糖与香料奇珍,需用半数粮加半数布匹换购银票,再用银票购买河西货物。   若是吾同意,愿以将秦、成二州割让,约定八月交割。”   孟昶身边的丞相毋昭裔听完沉思一会,“看来行商说关中水旱灾害严重,今年极为缺粮之事,当是不假。   这凉王向我等求粮草,难不成真像他说的那样,要与契丹血战,恢复中原?   臣以为陛下需得谨防是迷惑我等,有意图某。”   孟昶奇怪的看着毋昭裔,随后小小楞了一下,因为他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卿是说,那张昭,有可能是图我大蜀?”   孟昶身边的检校太尉,禁军都指挥使张业也愣住了,随后大笑起来。   “我大蜀有精兵十万,甲多粮足,更有蜀道天险,凉国缺粮到了要千山万水从蜀中索要,哪有余力前来进攻?真要来了,臣正好替陛下拿下关中。”   孟昶虽然有些忌惮张业这种不听话的老臣,但还是同意他说的话。   这几年蜀中年年大熟,兵精粮足,跟关中就是两个世界。   凉王入关中,一切都未安定,哪有能力图蜀,他振奋了一下精神,有些跃跃欲试。   “那以太尉看来,我等是否可以趁关中缺粮,直接起大兵,效仿诸葛武宁王,北伐关中?”   张业似乎惊讶的看了孟昶一眼,似乎有些没想到孟昶竟然这么激进,想要直接北伐,当下沉吟了片刻。   “关中虽然缺粮,但凉国可不缺粮,而且凉国在秦州屯有大兵,更兼铁骑骁勇,连契丹人都吃了他们的亏,臣觉得应该再谨慎一点。”   “可是。”孟昶也为难起来了,“那凉王虽然说了割秦、成二州给我大蜀,但万一拿了我们的粮食,又不兑现承诺,你我君臣,岂不成了天下笑柄?   若说置之不理,这白得二州的机会就在眼前,奈之如何?”   张业想了一下,“陛下所言有理,不如我们借输粮为由,要求凉国疏浚斜谷水,拓宽古道,山南西道节度使张公骁勇有谋略,可负责此事。”   孟蜀的山南西道节度使驻地就在汉中,张公是指孟蜀宿将张虔钊,此人也是代北武勋出身,乃是孟昶最信任的重将之一。   孟昶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这个计划,不过丞相毋昭裔跟着就接口说道。   “太尉此计确实可行,不过拓宽古道,疏浚了斜谷水,利于我大军进入关中,同时也便于凉军进入蜀中啊!   张公久在兴元府,不知国中情况,万一有所差池,蜀中就危矣,需得再派一员重臣坐镇遂州,以为统筹安排。”   “善!”张业还没说话,孟昶突然说话了,还显得非常赞成,他看着张业,眼睛里似有流光在闪动。   “既然是太尉献策,那就一事不烦二主,不如就请太尉负责此事。   吾加封太尉同平章事,出为遂州武信军节度使以为统筹,若能得关中,虽王爵,某亦不惜。”   屮!被坑了。   张业立刻就明白了,孟昶这是要把他弄出中枢,收回禁军啊!   意识到了这个,张业快速开动脑筋,正要想个理由的时候,他突然想起。   前几日源州武定军节度使孙汉韶,带数百牙兵返回了成都府,而孙汉韶的府邸,几乎是和他比邻而居的。   更因为孙汉韶的父亲李存进可是昔年李克用的十三太保之一,孟昶的父亲孟知祥则是李克用的女婿,因此孙汉韶乃是孟昶心腹中的心腹。   要是他此刻自己献计,然后又恋栈不去,恐怕就只有舍弃家人,冒死兵变了。   想到这,张业再看孟昶和毋昭裔,发现这两人看他的眼神一下就变了。   这哪是为了商议凉国之事,恐怕他们早就计划好了,以此为由,来收他张业禁军统辖之权的。   不过形势比人强,沉默了片刻后,张业弯腰低头,一礼到底。   “臣,愿出为遂州武信军节度使,为陛下谋夺关中。” ###第四百九十七章 兴义兵,讨北虏,出潼关,救天下。   孟昶以为张昭求粮食是要囤积军需,但实际上,张昭为进关中,已经足足准备了十年。   在秦州、原州和夏州都囤积了大量的粮食,足以供给数万凉军征战一年半。   不过,对于关中将来到来的大饥荒,还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初步的统计出来了,完成耕种的田亩数不是七成,而是五成出头。   这还是泾州、源州、邠州、和宁州等基本稳住的情况下,最惨的耀州,完成耕种的只有不到一成。   而好消息是,经过天灾人祸,去年关中一年,就因饥饿、战乱、疾病,减少了足足二十万人。   现在的关中人口粗略统计,只有一百一十万左右了,少了二十万张吃饭的嘴。   真是个‘好消息!’   其实张昭不知道的是,历史上这场大天灾对关中的袭击,远比现在严重,随后又经历了王景崇、赵思绾叛乱与何重建投蜀。   特别是赵思绾在长安的叛乱,他叛乱前,长安城有十几万人,等到赵思绾投降,惟余万人而已。   要到宋太宗时期,关中人口才恢复到一百七十万左右。   “大王,蜀国使臣已经到了秦州,蜀主孟昶果然答应借粮,然后要求拓宽古栈道以及疏通斜谷水。”   张昭冷笑一声,富二代没经过毒打,总是会低估战争的残酷。   在张昭看来,蜀国要能一统天下,只有两种条件都达到了才行。   首先要中原的统治者,是秦二世和隋炀帝那样的作死小能手。   晋惠帝那样的傻子都不行,因为大臣会拦着他。   二是蜀地的统治者,至少得有刘备这种一世之雄的水准。   不然压根就不可能有戏,因为蜀中缺少战马比江南还夸张,精锐的山地兵,在关中完全没用武之地。   有水军,但完全利用不上,汉水改道后,粮草转运成本能吓死人。   “去通知和凝,让他在秦州接见蜀国使臣,就说契丹人有入关中的迹象,某已经亲自去潼关一带了。   还有别让蜀国使臣过秦州,任何从蜀中来的商人,都要仔细甄别,凡是跟蜀国有牵连的,也要找理由,延缓他们入关中的速度。”   郭天策下去之后,齐民院的山长韩鄂应召来到了宫中。   张昭看着这个有些胖大的老汉,脸上就情不自禁露出了笑容。   因为这是真有本事的,自从韩鄂到了凉州以后,凉国农科中试者的水平大为提升。   有了他的嫁接技术,凉国瓜果产量是过去的三倍以上。   韩鄂还开发出了因地制宜的套种技术,使凉、兰二州的土地亩产,增长了两成多。   张昭正准备大规模推广呢,结果关中的农业生产糟糕状况,使得张昭不得不把韩鄂召回关中。   “韩翁旅途劳顿,本来不应该这么着急让你来的,不过关中情况,韩翁应该知道一些。”   说着张昭叹了口气,“若是在河西,还可以假装看不见,但既然入了关中,就无法置之不理,这可是几十万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韩鄂年纪已经六十多了,从凉州一路急行到长安,确实有些顶不住了,对于这么晚了还要来参见,更是难受的不行。   但一听了张昭的话,老头子不由得肃然起敬。   “臣今年六十有四了,昔年大朝诸位先帝都在世的时候,也未见如此爱民之心,今虽然疲惫,但为关中百姓,又是职责所在,敢不尽力乎?”   “好!那吾就任命韩翁为工部左侍郎,掌屯田、水部二司,齐民院的学子,都由韩翁调动。   需要农学博士的,报与张相,他会协调河西、陇右各州抽调。关中今年大饥已成定局,但能救一个,就是一个。”   虽然现在已经四月了,不过若是要抢种一些作物,还是勉强可以做到的,韩鄂领命下去之后,张希崇和曹元忠走了进来。   “关中抢种、赈灾、服役、迁移灾民与蜀国交接等事,就拜托张翁了,大军所食,某早已齐备,但关中之民,确实救不了所有。”   若说要此时有没有救下关中之民办法?确实有。   那就是只留一万精锐,把大军遣散回河西陇右和夏绥,然后用军粮来救济灾民。   但张昭不会这么干,因为那相当于把中原拱手让给了刘知远。   今日多救下了十几万关中之民,日后恐怕要拿几万将士的性命去填。   这关中的大灾,不是他张昭造成的,要是他真这么干了,如何对得起为他血战的勇士?   所以张昭是不可能会用军粮来赈济灾民的,于是在安排了张希崇之后,张昭特意将岳父曹元忠召了过来。   “大军供给,丝毫不能大意,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任何情况都不能动员用军粮做其他用途,谁敢打军粮的注意,按军法从事。”   这就是在上紧箍咒,因为张昭这些年爱民举措,他害怕有下面的官员会错了意,搞出强征军粮救济灾民的事。   别以为在五代就不会有这么事情,官员们的性格和操守,很大程度上是跟着皇帝性格走的,说不好就会出现几个愣头青,所以才让曹元忠不回夏州留在长安。   他两个女儿全部嫁给了张昭,一个是王后,一个是有患难之情的郡夫人,张昭走了之后,也就曹元忠才能压得住场面。   四月底,张昭安排完一切后,以天策上将府的名义,在关中发布征召令,号召关中豪杰,从军征讨契丹。   天策府这个名字,简直不要太戳中关中人的心。   一时间,稍有勇力的关中汉子无不奔走相告,完全不像昔年抓壮丁时,那种避之不及的样子。   特别是上一次张昭入关中时期,受过他恩惠的武功、兴平、乾县和咸阳民众异常踊跃,因为他们信任张昭。   ……   昔年诗圣杜甫描述的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的地方,今日却是另一番场景。   关中十六州七千丁壮聚集在此,他们虽然拿着劣质的武器,背着软软的猎弓,但是人人奋发,个个踊跃。   这里除了这些丁壮以外,还有下山的积年恶贼四百余人。   张昭没有把他们一刀砍了,而是全部编入了撞令郎,能活下来立功的罪责全消,活不下来的,自然也就不用追责了。   咸阳桥上,兵部的人正在对关中丁壮进行考核,按照武力值,赐予少量甲胄和兵器。   虽然赐下的大多数都是些皮甲和铁刀,但这也是极为珍贵的了。   俄尔一阵欢呼声传来,那定然是出了,了不得的勇士,得赐铁甲良马。   果然,欢呼声中,一个双壁猿长的壮汉走了出来,身后得赐一匹高大的河西折耳马,马背上赫然有一套布面铁甲。   当然,现在只是给壮汉用,战争结束是要交还的。   除非他能立下大功,得到四十八阶正酒九品忠翊郎以上的阶官,才有可能赐给他。   “嚯!原来是岐山赵四郎,听闻他一身马上功夫,纵横来去,昔年安审琦安太尉,发二百大兵都抓不住他,没想到,竟然下山投靠了大雍。”   岐山赵四郎,是关中有数的悍匪马贼,很多人哪怕没见过其人,那也听过名声。   顿时一群丁壮,就好奇的围了过去,想要看看这传奇马贼的相貌。   赵四郎一点也不藏着掖着,反而有些得意洋洋。   “都看清楚了,老子就是赛秦琼赵四郎,日后跟着大王南征北战,也要封个公啊王的,以后你们这群憨屡生见了某家,就要跪地磕头了。”   众人听完,顿时一片骂声,刚才的敬佩,顿时不翼而飞。   很多外号也叫赛秦琼、小秦琼的,顿时跃跃欲试,就要上去讨教。   要说大唐英雄全传在哪最流行?为什么这么多积年马贼都出来参军?   只看周围的这些丁壮就知道了,这里的赛秦琼,黑罗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他们一半冲着张昭仁义的名声来,一半是被大唐英雄全传给吸引过来的。   五月初一,张昭留阴鹞子率瀚海镇一个营,雄武镇两个营三千人守秦州。   刘再升率鹰扬镇一个营,丰安镇两个营三千人守岐州后。   亲自率领憾山都、左右羽林卫、瀚海、玉成、武威等主力精锐。   并按照传统,征召了团结弓手四千人,义从骁骑六千人为辅兵。   加上七千自备武器的关中汉子,共计大军六万五千。   其中骑兵三万,步兵三万五千,骡马八万余匹,舟船千艘,沿河水陆并进向东。   从关中出发的时候,张昭于长安城发布了讨贼檄文。   这可不是上次的传檄那种檄文,而是真正讨伐契丹人的檄文。   张昭在檄文中,参考了后世朱洪武北伐蒙元的豪言壮语,云:   “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以夷狄居中国而制天下也……   契丹胡虏,本大朝藩臣,降而复叛,无有忠义……   及至大朝衰微,仆役居于家主之上,胡虏窃中国神器。   啜里只妄称皇帝,其子尧骨狂悖更甚,以狄夷册立华夏天子,人神共愤……   当此之时,气运循环,圣人降生,敦煌之城,大朝太宗首封,河西之地,承霍骠姚节勇……   大朝忠义之后昭,秉曾祖义潮公忠忱,于文华危亡之际,聚各族豪勇之士,使汉风再临祖先之土。   抚黎庶、奖耕织、通商路、恢复关西万里疆……   本欲休养生息,以待中原圣主,归国以全忠义。   奈何胡虏南侵,残虐我民,妖氛满河洛之间,流毒充九州四域……   今兴义兵,除暴乱,吊民伐罪,传檄四方,共击契丹……   仁义之师秋毫无犯,赏忠义之士而罚篡逆之辈。各镇骁锐,尽数来归,勿忘祖宗。   曰:‘驱逐北虏,兴复大朝,试看胡虏,岂有窃据中原之气运哉!’” ###第四百九十八章 世间孝子何其多   张昭都快要誓师出关了,但东京的耶律德光,还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   之所以说不是确切消息,那是因为受刘知远这边,他们也不是很清楚张昭什么时候出兵,只是大概分析在七八月份。   关中乃形胜之地,那可不是说着玩的,只要把函谷关、武关、潼关和风陵渡一封闭,真就是与世隔绝般的感受。   加上张昭还控制了鄜州,就更容易封锁消息。   耶律德光皱着眉头,虽然等到了刘知远派人来朝见,但光哥的心里,仍然很不舒服。   因为刘知远派来的王峻,从头到尾就没说过一句投靠的话,甚至还在暗示耶律德光入了中原之后,没有及时封赏河东兵将。   刘知远在想什么?耶律德光越想越有些愤怒。   没追究你两次杀伤我大辽军队的罪过,就不错了,你竟然还敢要赏赐,还要犒赏,怎么的?打的草谷要分你一半呗?   想到这些,本来准备赐给刘知远的手杖,耶律德光不赐了,这在辽国来说,可是象征尚方宝剑的。   本来光哥还准备要是刘知远识趣的话,他又不介意认一个老儿子的,现在,哼!   不过,冷落王峻的这些时日,耶律德光放纵契丹人在中原打草谷的恶果,开始显现。   先是澶州盗帅梁晖等四处袭杀契丹军马,此人手下有几百精骑,皆是杜重威屈膝之后,从军中逃走的晋军骁骑。   他们熟悉地理,又不惧契丹骑兵,加上各地百姓掩护,顿时让契丹人极为头疼,甚至还开始威胁白马津的浮桥。   紧接着,失去了节度使约束,又被契丹人打草谷的亳州、陈州,开始有后晋牙兵举义。   他们占据了亳州一带,甚至聚集数千之众围攻宋州,州城之中如果不是有千余契丹士兵的话,恐怕宋州人也跟着反了。   没过几日,已经确定投靠南唐的徐州武宁军节度使虎刺勒,开始派游骑骚扰单州、曹州一带,并拨出钱粮,支援亳州一带的义军。   这还是影响比较大的,至于乡间团结健儿和各地低级军校组织的义军,更是多不胜数。   契丹人从原本十余骑也能四处劫掠,开始变得没有五十骑以上,压根就不敢下乡了。   耶律德光既舍不得打草谷带来的收获,又想要平息民间的反抗之火,竟然假惺惺的召见冯道,问冯道曰:“天下百姓,如何可救?”   这番毫无廉耻,连冯道都有想吐的感觉了,这纵横几十年的不倒翁,忍不住讽刺了一句。   “此时百姓,就是佛祖在世也救不得,只有皇帝你能救得。”   耶律德光听完默然不语,于是再也不问冯道国家大事,冯道也乐得赶紧跑回去,继续当他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不倒翁。   不过,此后事情越演越烈,到了四月末,连张砺、赵延寿这样的辽国汉臣都看不下去了,纷纷出来谏言,耶律德光于是有心约束一下部队。   赵延寿趁机进言,让耶律德光放了被形同软禁的各镇节度,让他们返回驻地安抚士卒,剿灭盗贼。   耶律德光也觉得有道理,开始准备放回各镇节度使,不过在此之前,他先准备将契丹的兵将,安排到沿黄河一线,做好防御张昭东进的准备。   赵匡赞就站在赵延寿身后,对于他这个遗传了父亲帅气相貌,又年少有为的燕王之子,耶律德光还是很喜欢的。   此刻,赵匡赞突然觉察到了这时一个绝好的机会,他把手一拱,从一众番汉大臣中站了出来,对耶律德光说道。   “若要阻击凉军东进,最适宜的地方就是自大河往东的河中护国军节度使,陕州保义军节度使与洛阳附近的河阳三镇节度使三地。   而又以河中护国军节度使辖地,控扼大河,有山川之险,为兵家必争之地。   臣虽年少,但归于上国之前,曾在临近的华州做过节度使,麾下更有河中籍兵将,因而熟悉河中地利,愿为陛下坚守,以待天兵。”   赵延寿眉头一皱,直觉不太对劲,因为赵匡赞私下对契丹是个什么态度,他可是清楚的很,怎么可能主动要求去为契丹效命?   “乳臭未干,何敢在陛下面前言军国大事,还不退下!”   赵延寿板着脸,狠狠训斥着赵匡赞,还挥了挥手,让他赶紧退下。   耶律德光却哈哈一笑,“初生牛犊不怕虎,既有报效之心,当赏!你说说,若是到了河中,该如何防御凉军啊!”   赵匡赞无视了父亲赵延寿责怪的眼神,看着耶律德光胸口位置回答道。   “河中城临大河,楼堞完整,蒲津渡浮桥沟通南北,还有蒲津关水城以为护卫。   臣到了之后,拣选勇士,以铁索横江,沿河立堡寨固守不出,只凭山河之险就能堵住凉军。   等陛下大军到后,凉军已成疲敝之师,破之何难?”   耶律德光闻言更加赞赏了,一边做过赵匡赞祖父掌书记的辽国汉人大臣张砺,也点头赞同,向耶律德光进言道。   “金吾将军镇守过河中、华州一带,熟悉地理人情,若能以彰国军二千人辅佐,定能扼守蒲津关,将凉国大军堵在西面。”   彰国军就是韩德让家族为耶律德光训练的汉军,不同于赵家卢龙军这样的牙兵,彰国军兵卒是在辽国一手训练出来的,家小都在辽国,其中还有一定数量的奚人,忠诚度是没问题的。   耶律德光闻言点了点头,立刻就觉得让赵匡赞去镇守河中,确实是个好主意。   “着彰国军步军指挥使张琏率两千人与赵金吾同行,扼守河中府。”   赵延寿虽然心里觉得有些不妙,但赵匡赞毕竟是他的儿子,他也不可能去跟耶律德光说自己儿子不可靠。   只能选择继续说赵匡赞年纪尚小,能力不足,难以独当一面,这样日后有什么变故,他赵延寿也好洗脱嫌疑。   耶律德光做梦也想不到,赵匡赞竟然跟他父亲赵延寿不是一条心。   而且赵匡赞已经二十二岁了,怎么看也跟年纪尚小扯不到一起去。   他只当是赵延寿不想赵匡赞去冒险,因而不为所动,还是让赵匡赞去河中。   是夜,赵匡赞得了耶律德光的允许,如鸟脱樊笼,立刻自己出钱,请彰国军指挥张琏等军校饮宴欢聚,还给彰国军上下放了一匹帛布的赏。   在这些刺激下,第二日全军以极快的速度离开东京,飞速向河中而去。   ……   河中府就是后世山西省运城市的永济县蒲州镇,这座城市在后世寂寂无闻,甚至就连运城市,那也没多少存在感。   但是在古代,特别是桥梁技术还不成熟的唐代,河中府在黄河沿岸地位非常高。   在黄河沿岸来说,唐时只比洛阳低,有段时间还形同唐朝的中都,到了现在,地位也只比洛阳和开封低一点。   赵匡赞自己带了五百人,少部分是不愿再继续给契丹人卖命卢龙军牙兵,大部分本来就是他带到契丹去的旧人。   彰国军指挥使张琏是个瘦高的汉子,只有几岁时就被契丹人掳到了草原上,彰国军的士兵,大多都是这种经历。   因为契丹的南侵,并不是在石敬瑭时期开始的,而是早在后唐庄宗时期就开始了频繁骚扰。   二三十年下来,张琏这种幼时就被掳走的汉人,很难说他们是汉人还是契丹人了,其中甚至还出现了耿崇美、崔延勋以及于田韩家这样的家族。   河中府蒲州城,坐落于黄河的东岸,西北处就是目前最大的黄河浮桥蒲津桥,向西望去,鹳雀楼与蒲州城遥遥相望。   此城临河靠山,青石铺地,夯土坚城,城均高六米有余,宽一米多,城上可通骡马,周长十余里。   城外沿河建有水城军寨,与主城可以互相支援,城外五里皆无高大树木,视野极为宽阔。   张琏与赵匡赞赶到蒲州城下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样的雄城如果要硬攻,没有三五个月都别想攻陷外城。   河中节度使原本是侯益,此君也是代北老人,出身李克用的军校。   昔年庄宗众叛亲离,困守洛阳,侯益听闻后,连夜脱离李嗣源的队伍,只身历经艰难险阻,毅然回到李存勖身边,是为兴教门十三忠之一。   只可惜,年轻时忠义节勇的侯益到老之后,却变得蝇营狗苟,只图富贵,再无年轻时那股幽并豪侠的气势了。   他勾结过孟蜀想要谋取富贵,耶律德光入东京后,侯益更是带着长子亲自到东京朝见。   还对耶律德光说自己没参与过对抗辽国的战斗,言辞甚为恭顺,耶律德光因此还专门下召,免了侯益的朝贺钱。   或许,当李存勖身死兴教门之后,那个忠勇节义,孤身千里归来的侯益,就已经死了吧!   侯益去了东京开封府朝见,蒲州城则暂时由他的儿子护国军兵马留后侯仁宝控制。   见赵匡赞率两千五百人到来,侯仁宝赶紧将他们迎入城中。   赵匡赞带着张琏跟侯仁宝四处巡视了一遍之后,悄悄将张琏拉到了一边。   “蒲州城分水旱两城,凉国西来,若要直下东京的话,只能仰仗大河水运之利。   侯留后晋人也,未必可信,为安全计,不如你我二人各据一寨。”   张琏点了点头,只是有些为难,按说他是耶律德光派来辅助赵匡赞的,应当让赵匡赞守蒲州城,他去守水城的。   可是张琏及其手下都是北人,还年少时就被掳到了大漠草原上,是完完全全的旱鸭子,要他去守水城的话,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赵匡赞看出了张琏的为难,不以为意的说道:“指挥使何必为难,都是为陛下效力,当不分主客。   就请指挥使拨五百兵于我,你且看住侯仁宝镇守蒲州城,我自去水城如何?”   张琏脸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有些感激的一拱手。   “赵金吾仁义,某家确实不习水战,就在此谢过了。”   赵匡赞趁机说道:“不过这几天,还是要劳烦张指挥守一下水城。   某麾下兵将,有百余就是河中本地人,数年未有归乡,近日人心浮动,某不得不亲去安抚一下,还得安排人把他们的家眷都接过来。”   张琏点点头,脸上浮现出明白的微笑,赵匡赞的这个要求,看起来合情合理。   都到了河中府,还不让牙兵与家人见上一面的话,搞不好是要出大问题的。   “赵金吾尽管去,某家虽水性不佳,但是守个五天十天,还是没问题的。”   ……   作为北平王赵德均的孙子,后唐明宗李嗣源的外甥,从小在洛阳皇宫中长大,素来交游广阔的权三代。   赵匡赞虽然与侯仁宝两相差了八岁,但两人交情其实一直不错。   所以对于侯仁宝的为人,赵匡赞摸的还是挺清楚的。   侯仁宝此人,能力只能说中规中矩,是一个合格的武将世家子孙,不出彩,也不差,性格上有些冲动,但还是能明辨是非。   从东京一路来,由于张琏等人就在身边,赵匡赞不方便派出信使联络岳父张昭。   到了蒲州城终于支开张琏后,赵匡赞便一边派人报信,一边径直前来拜访侯仁宝。   河中蒲州的重要性,实际上比赵匡赞给耶律德光描述的还要重要。   自先秦起,关中势力要出兵中原,蒲州就是最重要的地方之一。   特别是现在,沿河一带被水旱蝗三灾和人祸打击,居民几乎都逃散,很难获得补给。   那么依靠黄河水运运粮草辎重,就成了几乎唯一的选择。   张昭若是占据了河中,就可以以此为后勤基地,顺河而下暴打辽军。   若是没有河中,张昭就只能被堵在蒲州以西,强行啃这个极为险要的黄河要塞。   所以赵匡赞一开始的打算,就不是直接去关中投靠,而是拿下河中献给张昭。   侯仁宝对赵匡赞的感觉很复杂,因为赵家和契丹人纠葛太深了。   作为代北武勋的一员,自耶律阿保机背信弃义,违背与李克用的约定起,代北武勋对契丹人的感觉就不是太好。   赵匡赞看见了侯仁宝那便秘的表情,嘿嘿一笑也不说话,直接往侯家内宅走去。   “武家姊姊呢?身体可还好?昔年她不是说要将妹子嫁给某吗?武家幼娘何在啊?”   侯仁宝闻言,却突然脸色一暗,“你武家姊姊,年初已经去了,跟幼娘一起,老家突发山洪,冲了别业,尸骨无存。”   赵匡赞面露震惊之色,半晌都未说话,他看了看侯仁宝,眼中似有泪花在闪烁。   “未知姊姊神位可在?容小弟上一炷香吧,昔年在东京,某贪嘴,可没少吃姊姊侍弄的饭食,幼娘那时候就温柔尔雅,有大妇之风,不想竟然遭了这样的厄运。”   哀伤的气氛中,两人的关系突然就拉进了,就仿佛回到了当年一起瞎胡闹的日子。   侯家后宅,赵匡赞郑重而哀伤的给侯仁宝妻武氏上了一炷香,随后脸上浮现出了犹豫的神色,紧接着又长叹一声,看着侯仁宝说道。   “好叫兄长得知,弟此次来,其实是别有谋划的,本想瞒着兄长,但姊姊神魂面前,实在不忍说任何妄言亵渎。”   侯仁宝盯了赵匡赞半晌,然后才干涩的说道:“若是来劝愚兄投靠契丹辽国的话,就不必再说了。   家父都已经去了东京府,契丹主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难道真要侯家一家老小都到东京被软禁,才会放心吗?”   赵匡赞见侯仁宝不像是作伪,心里就是一喜,随即装出有些愤怒的样子。   “兄长以为某赵美是何人?我虽姓赵,但身上还有后朝明庙陛下血脉,天潢贵胄岂会屈膝胡虏?”   侯仁宝有些摸不准赵匡赞的路数,他迟疑着说道:“大郎勿怪,若说你不是来劝某去东京的,哪还有何事?   总不是来要兄长就这三千士卒,起兵反抗的吧?”   赵匡赞似笑非笑的看了侯仁宝一眼,“姊姊神魂面前,兄长何必问我?难道你真不知道关中已经有变?”   侯仁宝脸色变得极为凝重,他猛的走出门去,将门口的侍卫赶到了院外,随后才回来看着赵匡赞说道。   “既然是大郎问起,实不相瞒,张王殿下确实派人来找过某,但某父亲尚在东京,平素也不知张王有何志向,是以未曾言语。”   赵匡赞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侯仁宝说道:“某昔年在马嵬坡下,与张王有过一面之缘,亦深知张王为人。   其义子信长公,乃是某十五姨夫,更兼张王有一女,虽非血脉,但以长女视之,承蒙看重,许以婚姻。所以张王实乃某之泰山。   天道轮回,王气流转,我河东武人的王气,已被石氏卖国求荣损伤殆尽了。   河东日穷,合该河西王者出。   某泰山雄才大略,更兼仁义之主,麾下雄狮十万,西凉铁骑骁勇无比。   辽主尧骨,三下中原,先败戚城,再败阳城,于河北仓皇之际,得一橐驼方得活命。   若非杜重威、李守贞辈无耻屈膝,安能入中原?   此后又纵胡骑四处打草谷,惹得四方豪杰并起。   其又软禁朝见诸镇节帅,岂能与张王相比?   兄长若能以河中天险投靠凉国,既能救天下苍生为子孙积阴德,又能高官厚禄福泽后人,岂不美哉?”   侯仁宝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赵匡赞竟然成了河西张王的女婿。   这以前他对凉国来的锦衣使者不感冒是因为什么?不就是凉国没有他侯仁宝的位置嘛。   若是献城了也得不到重用,那他何必冒险?   况且父亲和长兄还在东京,他要是献了城,父兄还能有命在?   但是现在赵匡赞成了张王的女婿,有这层关系再献了河中,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一个从龙定鼎之功,还跑得掉?   “惜乎父亲、兄长还在东京,若是某献了城,害了至亲性命,岂不成了不孝逆子!”   侯仁宝思考了半晌,还是有些犹豫。   “兄长岂不闻忠孝难以两全?献河中与张王,驱逐北虏,乃是大忠。又能救下被契丹蹂躏之民,乃是大仁。   若世间英豪都被孝字所困,那谁为国家尽忠呢?   想来侯伯父也能理解,况且契丹主未必就会杀他们。”   说完,赵匡赞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神色,他有些复杂的对侯仁宝低声说道:“某之大人,也在东京呢。”   侯仁宝一愣,突然想起来了,对啊!赵匡赞的父亲赵延寿,不也是在东京?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突然发现对方的眼睛里,都闪烁出了‘孝顺’的光芒。   这……!   既然大家都是孝子,那就没事了! ###第四百九十九章 赵匡赞的鸿门宴   河中府蒲州其实离长安特别近,只有二百四五十里的样子。   所以张昭的东进大军才走到华州,赵匡赞的密使,就赶到了。   不过,眼前这个看起来虎头虎脑,很有几分开朗豪爽模样的牙将,一报名字,就不禁让张昭有些蛋疼。   “仆,赵金吾麾下都虞侯赵思绾,拜见大王,大郎君已经说服河中护国军节度留后侯公仁宝。   蒲州坚城,只等大王大军一到,立刻就斩番将张琏,举城投靠。”   赵思绾,如果张昭没记错的话,大约四五年后,这家伙就会参加李守贞的叛乱,穷途末路下,残暴的本性就爆发了。   原来这家伙笃信吃人胆能增加战斗力,曾对属下说,‘食胆至千,则无敌矣。’   这狗东西不怎么贪财,也不贪权,但是好吃人。   这什么臭毛病?   张昭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周围的文臣武将和憾山都侍卫们,立刻欢声雷动。   河中府蒲州,是唯一可以从黄河北岸威胁他们进军的要塞。   在函谷关已经屡遭破坏,无法承担大军桥头堡作用的情况下,有了蒲州城,就有了稳固的后方。   而且,这意义是不同寻常的,大军出征没有接敌,就得一敌方重镇,兆头不要太好。   所以张昭也放下了心里那一点点的不舒服,也在提醒自己,不要用未来发生的事,来评价现在的人,人都是会变的,走一步看一步才是正确的。   “美哥儿果然有勇有谋,信长吾儿,你亲率二百精锐,跟随赵都虞侯潜回蒲州城,务必在三日内,拿下蒲州城。”   这又是一笔伦理糊涂账,按说赵匡赞是慕容信长的妻侄,那么就应该是张昭的孙子辈。   结果呢,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赵匡赞娶了张祺琬之后,他就是张昭的女婿了。   这特么的!   张昭在内心吐槽了一句,然后看着赵思绾说道:“都虞侯冒死传讯有大功,赏锦缎三十匹,良马两匹,授四十六阶,从八品秉节郎。   侯仁宝献城有功,授十四阶从六品右武大夫,赏钱三千贯,宝马十匹,铁甲五领。”   赵思绾闻言大喜,立刻就跪下给张昭磕了三个响头。   作为赵匡赞的身边人,赵思绾当然知道凉国武阶官的用处,每年有财货赐下,还能抵罪,连犯了军法都能抵,端的是珍贵无比。   ……   蒲州城,慕容信长两百人跟着赵思绾和护国军牙兵走小路,溜进了河中府蒲州城以后,赵匡赞和侯仁宝早就准备好了。   不过彰国军指挥张琏很是机警,侯仁宝几次招呼他饮宴,张琏都随身带着甲士前来赴宴。   而且水城的护国军兵卒也悄悄来报告,张琏每次赴宴之后,水城就由另一指挥副使掌握,防备森严。   这张琏本身武艺高强,乃是一员悍将,加上有了戒备,要拿下也属实不易。   而且侯仁宝也没法将张琏和副使一起宴请,那样的话,也就太明显了。   但慕容信长到了之后,事情就变得简单了起来,特别是慕容信长身后还跟着王通信和琼热多金这样的万人敌。   “姨夫扮做我的侍卫前去,是不是有些太过冒险了?若是有丝毫差池,侄儿可怎么跟十五姨母交代。”   “滚蛋!少假惺惺的,待会某家一见那张琏,就打杀了他,你且把亲卫都安排好,水城的彰国军士卒,不可走脱一个。”   慕容信长没好气的瞪了赵匡赞一眼,对于这个妻侄兼妹夫的性格,他可是了解的很清楚的。   聪慧勇武,极有分寸,既然他同意了慕容信长扮做侍卫的计策,就一定是有把握的。   而且这也是解决张琏最好的办法了,这家伙戒心很强,那就干脆直接去水寨,就在饮宴之时杀了他。   ……   水寨,张琏对侯仁宝有些戒心,特别是没有赵匡赞在时候,但对于赵匡赞,张琏并无多少戒心。   因为他在看来,赵匡赞实在没有任何理由背叛大辽。   他父亲赵延寿都做到了燕王、大丞相、录尚书事的高位,几乎就是辽国汉人的天花板了,比一般的契丹贵族地位都高。   这赵匡赞反叛到凉国,难道还能给凉王当儿子?   说是宴饮,实际上就是简简单单的烤了两只羊,捞了几条黄河鲤鱼做汤,酒水也就是蒲州本地的浑酒,还需要拿酒筛子筛一遍才行。   赵匡赞看了一眼,张琏身后果然站着两个腰挎横刀的甲士,门外也有大量彰国军的士卒,水城的明暗岗哨和巡逻士兵安排的井井有条。   别的不说,只论军事的话,这张琏还真是个人才。   众人谈笑着吃喝了一会,张琏见赵匡赞在看他背后的甲士,随即呵呵一笑。   “赵金吾莫怪,某家习惯了,没几个知根知底的护卫,总是觉得不安生。”   张琏本想赵匡赞在这,还是小小的解释一下,但赵匡赞立刻就抓住了话头。   “不想张指挥也是同道中人,某自幼都是有忠心家人护卫的,没有的话,也还真不习惯。去!把仙翁给某传进来。”   坐在赵匡赞下首的一个书记官接口笑道:“大郎君怎的忘记了,仙翁在城外督促修筑砦堡去了,不在此处。”   “啊呀!这倒是我忘记了。”赵匡赞好像是才想起来一样,他把筷子一放。   “那就传慕容二郎他们进来,也让张指挥看看,咱卢龙军也是有好汉子的。”   赵匡赞摆出了一副权三代好胜的嘴脸,张琏在心里暗暗鄙视了一下,嘴里却在说。   “久闻燕王麾下豪杰之士多如牛毛,仆早就见识过了,定然不是我彰国军能比的。”   不过说是如此说,张琏倒也没有特别阻止,因为他对于赵匡赞根本就没多少戒心,对于侯仁宝邀请时的戒备,其实都是出于谨慎而不是戒心。   加上水城内外都是彰国军的士兵,张琏也不认为赵匡赞能搞出什么事来。   一阵脚步声传来,丝毫没意识到危险的张琏往门口看去,顿时就有些不淡定了。   因为进来的三人,气质上、举手投足间,是在太有压迫感了。   领头一人,姿容俊美,双臂猿长,走起路来龙行虎步,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下人,宛若常山赵子龙在世。   左边稍后一人,身材矮壮,两条腿跟两根铁柱一样,挺胸凸肚,双手如同鹰爪,身上飘散的血腥味,几乎都能看得见了。   这人一看,就极为擅长着重甲,手持铁锤大斧这种凶猛的近战兵器冲杀。加上这圆乎乎的身材,起码能断断续续鏖战几个时辰。   这样的猛士,就是在皮室军中,也是极为稀少的精锐。   而右边一个身长快七尺大汉,神情有些阴郁,眼神中的光芒似乎总是在往内收敛。   走路的时候,肩背一直在朝着右边微微歪斜,这是常年将长枪投矛背在背上,才特有的习惯。   此人步伐很慢,但跨一步远比常人要长,配合着有些阴冷的气质,可以想象,他要是出枪的话,一定是又快又阴狠,若是在马上,那就更是让人防不胜防的骁将。   作为一个武艺不错的行家,张琏几乎在一瞬间,就感觉到这三人的危险性。   他心里不禁有个疑问,就算是燕王父子权威再高,怎么养得起如此有些可怕的军将?   “且上去拜见张指挥使,日后要共同抗敌,还要多仰仗张指挥呢。”   赵匡赞笑着说道,刚进来的慕容信长三人叉手应喏,随后往张琏那边走去。   张琏强忍着想要跳起来逃跑的冲动,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尴尬了。   “听闻指挥使是我北朝汉人中的英豪,某且敬指挥使一碗酒。”   慕容信长说着,提着一个酒瓮,也不管张琏如何,径直就带着王通信和琼热多金往前走来。   张琏也不好叫慕容信长不要过来,只好他自己也站了起来,这样多少能有点防备。   张琏身后甲士就是他的从弟,看出来气氛不太对,立刻把手按在刀柄上,厉声大喝道。   “若要吃酒,一人过来就行,哪有三人一起来的?”   琼热多金闻言,眉头稍稍往上一抬,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般看向了这个张琏的从弟,嘴里嘿嘿一笑。   “你这话好无道理,是看不起某兄弟吗?”   王通信性格更为火爆,他戟指大骂,“瞎眼的贼胡,某家亲来敬酒是你天大的福气,还敢多言语。”   骂完,两人就提着酒瓮上前去了,看上去好像是要打架一般。   张琏虽然脸都给气青了,但看见两人没着甲,手里腰间也没有武器,是以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想强忍着怒气来劝说一句。   结果不曾想,‘嘭’的一声巨响,张琏之觉得有些脑袋一疼,随即有些头晕眼花,酒水从头到尾,浇了他一身。   原来慕容信长已经趁着靠近了张琏的机会,直接把头上的酒瓮砸到了张琏的头上。   “动手!”赵匡赞大喝一声,从衣袍内取出两个短柄锤,飞步扔向王通信和琼热多金。   两人几乎同时把酒瓮扔向了对面的甲士,然后回身一步就将铁锤拿到了手中。   对面两个甲士刚刚避开酒瓮,二人就扑了上去。   琼热多金身材高壮,一个飞步就跨到了对面甲士身前,甲士还没拔出腰间横刀,琼热多金的铁锤就先到了。   五六斤的铁锤在他手里就跟充气的一样,一锤比一锤快,锤锤都往对方头上招呼。   可怜这个甲士,虽然穿了甲,但是总不可能在这种场合戴兜鍪吧,他脑袋上只有一个皮盔,结果被打的鲜血直流,不一会就踉踉跄跄的倒下了。   而面对王通信的这个甲士更惨,王通信本就擅长近身用斧锤肉搏,他左手如爪,擒住甲士要去拔腰间横刀的右手,右手抡起铁锤,猛地砸到了甲士的胸口。   只听得一声惨叫,甲士嘴里鲜血狂喷,王通信力道绝大,竟然一锤就将这个甲士胸口给砸凹了进去,若不是有一层扎甲护身,恐怕肋骨都断了。   不过即便如此,这个甲士也不好受,他被王通信按倒在了地上,一锤接着一锤,哪怕身着扎甲,也挨不了几锤的。   当然,最激烈搏杀,来自慕容信长那边。   张琏素有武力,挨了一酒瓮之后,立刻就清醒了过来,他一脚踹翻身前的扳足案之后,抢先把腰间的短横刀拔了出来。   可是慕容信长比他动作更快,张琏短横刀出鞘,慕容信长就已经贴近了,短横刀虽然有个短字,那也是相对来说的。   与之相比,慕容信长手中的长匕首那才叫短,张琏不断往后跳跃纵横,想要拉开距离,但都被慕容信长迅速靠近。   两人都未着甲,几次交手下来,张琏的短横刀没有发挥出来优势,反倒被贴近的慕容信长刺中了四五下,鲜血淅淅沥沥的洒了一地。   搏杀之间,王通信砸死了他身下的甲士,这是张琏的从弟,惨叫声影响了张琏,他一慌,就想往门口跑去,结果被慕容信长抓住时机,就给按倒了。   好大儿用膝盖压住张琏的短横刀,双手握住长匕首,就往张琏的咽喉刺去,张琏毫无办法,只能用双手来阻止慕容信长。   可是两人的力气本来就有些悬殊,慕容信长还可以用身体的力量往下压,强弱立刻就显现了出来。   两人纠缠了十几息,在张琏绝望的惨叫声中,长匕首慢慢的插入了他的喉咙。   紧接着这位张指挥使,突然就像失去了所有力气般,双手猛地捂住喉咙,嘴里开始涌出血沫。   鼻孔用尽全力的呼吸也无多少气息进去,已然命不久矣。   而就在他们三人杀掉张琏及两个甲士的同时,赵匡赞和侯仁宝带着从人就从饮宴场所杀了出去,连他们两个的书记官,都提着长剑嗷嗷叫着跟着冲杀。   水城中的护国军士兵也立刻从各处抽刀杀出,蒲州城赵匡赞的卢龙军和二百憾山都甲士,也立刻从蒲州城奔向水城。   慕容信长拿过张琏的短横刀,招呼着王通信和琼热多金,往水城西门跑去。   西门的彰国军士兵茫然不知所措,还没反应过来,慕容信长等人就杀到。   王通信狂吼一声,以蛮力抗开了水城大门,外面的憾山都甲士蜂拥而入。   战斗直接就没了悬念。 ###第五百章 耶律德光要灭佛   ‘啜里只妄称皇帝,尧骨狂悖更甚。’   当耶律德光读到这几句的时候,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狂怒的火焰,烧的他脑海里嗡嗡作响。   光哥一把就掀翻了胡床上的案几,桌上文书散落的满地都是。   “张昭!河西小儿!吾必杀汝!”   耶律德光之所以这么愤怒,是因为这深深刺痛了我光哥的心。   啜里只是他父亲耶律阿保机的契丹名字,尧骨则是他的名字。   其实耶律阿保机现在应该被称为耶律亿,不过这个名字跟耶律阿保机自身关系不大,因为这是耶律德光给耶律阿保机起的汉名。   呃……,这大唐五代的孝子就是多,儿子给父亲起名字,离谱。   而耶律德光之所以会这么做,那就是因为他仰慕汉家文化。   这位可是读着尚书、中庸与五经长大的,内心深处,其实是有深深民族自卑感的。   所以他给父亲起名为耶律亿,给自己起名为耶律德光,这样听起来,是不是就不像是个胡人,而像是个唐人了?   而且他不单给父亲起了个汉名,还把契丹后族定为萧姓,更把母亲述律平娘家,这支相对汉化的回鹘人,杜撰为隋炀帝萧皇后留在草原族人的后裔。   其实,倒也不是完全杜撰,述律平的家族,一直有这个传说来着,但真伪已经不可考,耶律德光为了弥补自己的民族自卑感,于是借机才大肆让人编撰。   以上种种,足以说明耶律德光对于自己的民族身份,是有多么的敏感。   他当年会答应石敬瑭出兵,除了能得到燕云十六州以外,靠册封中原天子把自己与汉文化联系起来,也未尝不是重要的原因。   现在张昭毫不留情的称耶律阿保机为啜里只,耶律德光为尧骨,怎么能不深深刺痛他的内心。   什么样的人是表面兄弟?耶律德格和张昭,啊!不对!他两这样的,表面兄弟都算不上了。   在杀虎口约为兄弟之后,只有前年断腕太后述律平的生辰,凉国派人去恭贺了一下。   那还是张昭要攻打高昌,收服黠戛斯人,害怕契丹横插一杠子,才派遣了使者的。   其后张昭嫡母奉天王太后生辰,契丹也就打发了一个从六品的小官前来,两国关系就迅速降温。   第二年述律平的生辰,张昭也同样派了个礼部小官前去。   现在终于到了极尽挖苦的时候了。   耶律德光在狂吼,但下方的冯道和李崧,脑海里却不断回想过的,是另一句话。   那就是这句‘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以夷狄居中国而制天下也!’   怎么说呢,此时的人,看待华夷的态度,跟宋明特别是大明以后,态度是完全不同的。   在宋代以前,汉民族对外的风气,是逐步趋于开放,到大唐达到顶峰的。   这之前,也有胡人南下,但刘渊入了中原要以刘家外孙身份自居,还连蜀汉后主刘禅都要祭祀起来,北魏孝文帝拓跋宏宁愿扯着自己的蛋,那也要南下汉化。   汉末五胡乱华,汉人确实遭了殃,但胡人底层过得也就那样,并未高人一等。   掌握了生产资料的番汉大族,他们互相学习,合二为一,才是那个时代的赢家。   这之前的胡人,你说他是胡人,他勉强可以忍,你说他不是唐儿,那可是要跳起来要跟你拼命的。   所以才会有契苾何力、白孝德、尉迟胜、李克用这种狂热的皈依者。   此时汉人,也对胡人汉化,持一种略偏欢迎态度。   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靖康年帝姬沦为营妓,没经历过崖山十万人被迫蹈海,也没经历过元代的民族压迫,更没有经历过满清的剃发易服。   所以他们对于耶律德光入主中原,有那么一点抗拒,但这个根源大多是源于耶律德光纵容契丹人打草谷引起的,而不是因为耶律德光是契丹人。   在他们看来,不管什么胡人,进了中原,迟早也会被汉化。   而张昭这篇檄文,那是昔年经历过两宋相继被外族灭亡,河西陇右辽东几百年不为汉家所有,汉人一度被视为软弱的懦夫后,发出的振聋发聩呼喊。   不过,也不是说用到这里就不合适,虽然有点用力过猛,但是还是能起到当头一棒作用的。   结合这几个月契丹人在中原的所作所为,那句‘未闻狄夷居中国而治天下’是如此的指明了契丹人的下场。   “追回周儒,让他不用去关中了,召集诸皮室,属珊军。让奉圣州武定军,蔚州忠顺军各渤海、奚人、汉兵皆渡河,吾要亲征,诛灭张贼!”   这边汉臣们以目互视,那边耶律德光还在咆哮,他本来已经让周儒为使者,出使关中,去跟张昭商谈一二的。   因为耶律德光觉得,张昭这个大朝忠臣之后的身份,是很可疑的,民族成分应该跟他差不多。   而且河西年年征战不比契丹少,兵马早已疲惫,张昭还插手草原,应当对中原的野心没那么大。   那么作为兄长的他,居于中原而有河南河北膏腴之地,张昭这个弟弟就坐拥关中而得陇望蜀,各自消化占领区岂不美哉?   反正天下间七国并立,不少他们两家割据。   结果啊!我光哥万万没想到,这张昭黑了心了,竟然要把他这兄长,当做冲入家中的贼寇打,还要号召天下诸国共击之。   可恨!可杀!   与此同时,赵延寿的冷汗,哗啦啦的流了下来。   他总算知道他儿子赵匡赞,是想干什么了。   逆子啊!逆子啊!你当马孟起可是相当顺滑,但老子还不想当马腾。   想到这,这位刚刚进位为魏王的大汉奸,赶紧冲出来对耶律德光说道。   “陛下,若要对付凉国,光靠我大辽未必万全,不如召集诸汉儿将兵,以我为骑兵,诸镇节帅为步卒,方能制敌。”   听到赵延寿这么说,怒火万丈的耶律德光立刻就冷静了下来,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匹健壮橐驼的嘶鸣声。   对啊!光用大辽的兵将去跟凉国,不!雍国打,胜算不一定有多大。   而且雍国可有凉州大马的,万一战败,这次就不一定能靠橐驼逃命了。   更重要的是,晋兵之强弱他是有数的,能在白团卫村那种环境下,打得他八万大军势若山崩,可不是好相与的,若是能把他们组织起来,岂不美哉?   对!也特么的让张昭这狗东西尝尝当骆驼战神的滋味!光哥脸上有些发烧,恶狠狠的想到。   不过,这也有个问题,那就是光哥进入中原后,纵容契丹人到处打草谷,这些晋兵挨饿不说,他们的家眷,可没少被波及到。   至于将帅,那就更惨了,杜重威、李守贞这样的都得交一万贯朝贺钱,其他人就不用说了。   这样的待遇,还想让人上战场给你拼命?   恐怕直接跑光都算对得起人了,战场上倒戈相向,捅你一刀那才是正常的。   赵延寿第一次在心里对耶律德光起了鄙夷之情。   贼虏,老子苦劝你,让你别乱整,你他妈非不听,现在出问题了吧!   可是,鄙夷归鄙夷,既然走上了这条路,那还是得出力才行,赵延寿走过去,在耶律德光耳边轻声说道。   “东京开封府与西京洛阳府中,有大量寺庙钱庄,积钱巨万,不如令这些钱庄奉献,以之厚赏诸军。   臣素知这些中原牙兵牙将的德行,只要有利可图,他们就会死战的。”   耶律德光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他不是没想过动寺庙的钱,但此时风气普遍信佛,可不是人人都有三武灭佛那种气魄的。   赵延寿冷哼一声,“那雍王张昭偏居一隅,就能以白纸换诸兰若真金白银,陛下坐拥辽晋两大国之地,为何不能发行银票做钱用?   再说,也不是全要他们的金银,陛下以五十万贯大辽银票,换他们五十万贯钱就是。”   说得好!   众人都齐齐无语了。   雍王张昭为什么能用银票就可以兑换真金白银?有心人一琢磨,其实还是能弄明白的。   无非跟商君立木为信的操作差不多,都是用极强的信用在支撑。   人家雍王每发一张银票,就有对应的金银存入,还能以天竺佛宝做担保,是以人人相信。   你耶律德光有什么?你辽国有什么信用?军饷都不发,靠抢劫维持的国家,凭什么让人信任?   不过,众人都明白,耶律德光也未必不明白,但都不会点破。   因为现在搜刮秃驴们的金银来厚赏诸军,那是最好的办法了。   要不然怎么办?   再搞朝贺钱让汉臣汉民来摊派?   而且搜刮寺庙钱庄,主意是赵延寿出的,手是契丹人动的,跟屋中的汉臣有什么关系?   于是,在一片恭维声中,耶律德光大手一挥。   “如今情势紧急,那就苦一苦大师们吧,等击灭张贼,某亲自到佛陀面前忏悔,所取之银,双倍返还。” ###第五百零一章 一眼德光:鉴定为忠臣义士   五月初五,张昭都快进河中府了,耶律德光才在东京崇宁殿,召见被他形同软禁的后晋各地节帅。   在赵延寿和冯玉这两汉奸的帮助下,耶律德光将后晋的节帅们分好了类。   其中王周、符彦卿、安审琦、药元福、何重建这样明里暗里露出了心怀不满的,被鉴定为不可用者。   薛怀让、潘环、宋彦筠这样无所谓,给谁效命不是效命的,被鉴定为不可外放者。   赵在礼、安叔千、李殷、侯益这种痛快屈膝,甚至还上来巴结的,被鉴定为可重用者。   至于杜重威、李守贞这样的重量级,当然要重新稀罕稀罕他们,把他们引为心腹。   而且耶律德光还独具慧眼,可能是因为屈膝投靠者全是些歪瓜裂枣,让我光哥有些挂不住面。   他竟然来了个一眼德光,把一直消极对抗的高行周,鉴定为了可重用者。   理由很简单,因为高行周是杜重威的儿女亲家。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高行周肯把女儿嫁给杜重威,想来也是不介意做辽国臣子的。   眼前是消极了点,那是因为没有给好处,所以没动力嘛。   这……   高行周自己知道后,那也是无语了好久,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后悔跟杜重威做亲家。   搞完了一眼德光的鉴定大戏,耶律德光开始对佛门动手了。   当然他不敢像三武灭佛那样来,契丹人本来就信这鬼鬼神神的一套,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了,耶律德光可不敢把手伸到佛门的钱袋子里去。   所以呢,他也不自己出面,而是把屡战屡败的舅父萧实鲁给推了出去。   这萧实鲁被雍晋两国的各路战将暴打,哪怕现在入了东京,也还是如同灰孙子般。   偏偏还因为是耶律德光的亲舅舅,所以地位不低,就没有比他更适合出面收拾寺庙钱庄的人选了。   可问题是,萧实鲁他也怕啊!这么明目张胆的勒索寺庙,不怕被佛祖降下天雷给殛了?   于是后拖拖拉拉的几天,拖到张昭都已经进了河中府后,在耶律德光要么我砍了你,要么佛祖雷殛了你的威胁下,萧实鲁才选择还是先保着性命吧。   五月初九,萧实鲁以商议大法事的名义,将以大相国寺、大观音寺、白衣阁寺为首的大德主持们叫到了府邸,然后图穷匕见的表示,要借点钱花花。   诸寺庙僧人顿时面面相觑,他们完全没想到,竟然还有人化缘化到了寺庙,化到和尚头上来的!   大和尚们集体严词拒绝了萧实鲁的要求,还当场怒斥萧实鲁死后就不怕下阿鼻地狱吗?   萧实鲁只能在心里苦笑一声,他能怎么办?要是不出这个头,恐怕等不到死后,现在就得下地狱了。   于是道理说不通,那就来物理的吧,先来个饿肚子套餐,萧实鲁一边封锁府邸不让大和尚们出去,一边苦口婆心的劝说。   只要大师们承认大辽银票跟河西银票一样有效,立刻就放人。   而且大辽银票还不像河西银票那样据估算发了上千万贯,他们只要五十万贯就可以。   但是,东京的和尚你跟他谈佛法,搞不好这些大师们有可能被问倒,但是你跟他谈金融,他们门清。   河西银票他们敢接,明面上是因为河西有白糖、冰糖、棉花这种托底的独家畅销货,张昭手里还有大量他们眼馋的佛宝做抵押。   河西更是卡在了商路的关键点,商路也是雍王打通的,加上行商有这个需求,他们才会接受河西银票。   暗中则还有一个默契,那就是张昭不把河西的佛法往中原传,不在中原谋求转轮法王和无上天法王的身份,中原的僧众们才同意跟张昭合作的。   这玩意得是天时地利人和才行,萧实鲁或者说耶律德光只凭一张嘴,就想来强行摸一把,怎么可能!   至于饿肚子,那就不能让他们屈服了,因为钱庄金融业,可以说是东京开封府以及西京洛阳这些寺庙僧人的命根子。   光是大相国寺靠吸储和放贷,所获得的利润,早就远超施主供奉和香火银了。   他们更知道,用银票白嫖银子这种事情,只要开了头,那就没有能禁止得了的,有了第一次,就有无数次,永远都会是最后一次。   萧实鲁饿了诸位大师们一天,还没等大师们顶不住,耶律德光就等不住了。   无奈之下,萧国舅只能拿出契丹人最擅长的手段,直接上门来硬的。   五月十一,萧实鲁在耶律德光的催促下,彻底撕破脸皮,借用滑州盗匪的名义,夜闯大相国寺。   在收买的僧人指引下,将大相国寺地库中十余万贯银钱,全部掳走。   到了这一步,饿了两天的僧人们一见耶律德光是真的敢撕破面皮,连佛祖的面子也不给,也让只能暂时屈服。   东西两京佛寺联合钱庄中积存的银钱高达三四百万贯,真要都被契丹人给抄走了,那两京佛门也就完蛋了。   而契丹人要是肯拿出印刷的大辽银票,他们强撑着,还是能吃下这五十万贯的,甚至他们损失的,很快就能从账面上补回来。   只是,大师们肯定还想不到,这玩意还有挤兑这一说,他们更想不到,认契丹的银票,已经触犯了我张大王的逆鳞。   当然,目前他们是没失去多少东西的,五月十三,耶律德光声称两京佛门为支持大辽剿灭蕃贼,收复关中,还天下太平,自愿捐输三十六万贯。   这些钱,加上被萧实鲁掳走的,正好五十万贯,耶律德光也还真的命张砺印刷了五十万贯的大辽银票交付。   搞定了这个,耶律德光总算是放心下来了。   你当他不知道大相国寺等寺庙钱庄中,有大量原晋国文武甚至牙兵存钱的嘛。   他肯定知道,真要把大相国寺给抄了,这些人还不得马上起来造反?   而现在这样,不过是大相国寺等寺庙钱庄多了五十万贯的坏账,苦了大师们,但兵爷们的利益,还是得到了保障。   五月十五,耶律德光在东京开封府誓师,表示要御驾亲征,剿灭占据关中的蕃贼张昭。   他一边大赏原晋国兵将,一边命令还在打草谷的契丹兵将们,不得再行劫掠之事。   为此,耶律德光还当众惩处了一些不听号令的契丹贵族,重头戏则是将张彦泽、傅珠儿两人给拖了出来。   这两个狗东西,就是最开始在东京大搞抢劫,使得后来契丹兵马无法禁止劫掠的始作俑者,可以说,他们开了个极坏的头。   在一片喊杀声中,张彦泽、傅珠儿等契丹、汉人二十余员,被拖到大街上游街。   深恨他们的东京之民手持木棒等紧随其后,没等到刑场,这二十余人就被打成了肉泥。   其中最作恶多端的张彦泽到了刑场时,几乎就剩了一张皮。   杀了张彦泽和傅珠儿,加上大赏诸军,略微收回一些人心之后。   耶律德光宣布汉军以魏王赵延寿为上将军,李守贞、高行周为左右部署使,薛怀让、潘环等为排阵使,安审琦、符彦卿等将为兵马使,只不过后者是被近乎挟持的。   除此之外,耶律德光任命杜重威为宋州归德军节度使,前去安抚归德军士兵,抵御一直北上骚扰的虎刺勒,以及剿灭陈州、亳州的‘盗匪’。   另一个毫无廉耻的集大成者赵在礼,则被耶律德光任命为了卫州义成军节度使,替耶律德光守住黄河浮桥。   这老帮菜历史上千里迢迢来朝拜耶律德光,结果被奚人伟王勒索金钱,又听闻耶律德光锁拿晋国大臣,被吓得在马厩中上吊自杀。   但是在这个时候,由于张昭的威胁,契丹人整体上来说,比历史同期要温和的多,所以赵在礼不但活得好好的,还获得了重用。   安排完毕,耶律德光当天就选择了开拔,此战耶律德光征发了契丹辽国大军六万,晋军降卒三万,一共九万人,号称十五万,沿着黄河水陆并进向西,征讨张昭。   在大军出发之前,耶律德光以辽国汉人崔廷勋为河阳三镇节度使,耿崇美为陕州保义军节度使,先期向西,意图控制各地,建立补给点,牢固控制黄河两岸。   由于他尚不知道,也完全想象不到赵匡赞已经反水,所以在没收到河中府有警讯传来的情况下,耶律德光的计划还是到河中府依靠山川之险和张昭决战的。   所以,先行的陕州保义军节度使耿崇美和河阳三镇节度使节度使崔廷勋,根本就没多少军队。   其中作为河中府之后最重要的陕州,耿崇美前去上任,只有本部兵马六百,奚王拽剌率三千奚人步兵,晋军降将宁国军都虞侯武行德,率汉军一千随行护卫。 ###第五百零二章 风云动兮英雄归   陕州,就是后世的三门峡市。   后晋时期的最后一任陕州保义军节度使,是由皇子石延煦兼任的。   实权则掌握在保义军兵马留后赵晖与驻守在此的客军-奉国军都头王宴、侯章手中。   其中本镇保义军在抽调精锐北上抗辽后,只剩下了一些老弱病残,赵晖是以奉国军指挥使的身份,进入陕州的。   任职后,赵晖将其中一部分六百余人的奉国军就地变更为保义军。   王宴与侯章两人则继续以客军的身份留驻,手中各掌握着三百余士兵。   除此之外,在刚进入东京后,耶律德光就派了辽将刘愿率瀛州兵一千五百到陕州,任陕州保义军节度留后。   赵晖与王宴、侯章三人摄于契丹人的威势,加上刘愿并未像其他辽将那样肆意打草谷,所以一直没有反抗。   但心底,还是非常不乐意接受契丹人统治的。   其中兵马留后赵晖是后唐明宗时期的禁军指挥使,与刘知远等颇为熟识,三人商议,只等刘知远在太原起兵反抗,就杀了辽将刘愿以陕州归顺。   只不过他们等了快半年了,刘知远到现在也没有动静。   赵晖府邸,三人正心事重重的喝着闷酒,辽将刘愿虽然没有大肆打草谷,但可不是不打草谷。   辽军千五百人一来,就把原属于三人及手下牙兵的好处,全部给夺走了。   在这个时代,下面的牙兵没有收入,可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赵晖等人已经感受到了下面牙兵的蠢蠢欲动,万一爆发,他们到时候除了带领牙兵们杀辽兵外,并无第二个选择。   可现在太原的北平郡王刘知远还没有起兵反抗,他们却先反了,后果可想而知,因此三人时常饮宴聚会,以此商议对策。   三人饮了几杯,赵晖府中的老仆却突然急匆匆的赶来,他径直跑到赵晖耳边低声说道。   “郎君,有人投书门房,自称是郎君旧识求得见面,但仆仔细辨认过了,若是郎君旧识,仆应当是认识的,但此人,似乎从未见过。”   赵晖闻言,心里咚的一跳,莫不是太原来人了?他把手一伸。   “且拿书信来一观。”   老仆赶紧把书信拿过,王宴、侯章两人也凑了过来,要是太原来人,那就太好了。   可是书信打开后,信中只有一句话,‘君可曾记蓝州召回之恩?’   王宴、侯章以及赵晖的老仆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赵晖却静静的愣住了,未几更是潸然泪下。   他看着三人说道:“某赵重光生平有两大恩人。   昔年以弱冠入伍,后朝庄庙陛下怜我孤苦,收为亲卫,待吾如弟。   后某从魏王岌征王衍,逢庄庙山崩,吾被困于蓝州穷苦之地,是明庙皇帝征召某回中原,免死于蛮荒之所,有再造之恩。”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明白蓝州召回之恩是什么意思。   那蓝州(四川泸州古蔺)在蜀地边处,临近牂牁蛮,山高林密多生瘴疫,北人到了那个地方,极少能有长命者,赵晖能被明宗亲自下旨召回来,确实恩同再造。   侯章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猛然看向赵晖,“如此说来,投书之人,乃是跟明庙皇帝有渊源,不然也不能用此语。   可是明庙皇帝子嗣几乎被斩杀殆尽,只余许王尚在,但许王在数月之前,已经失踪不见,这……”   王宴也接口问道:“留后能确认这就是明庙身边近人所写吗?”   赵晖点了点头,“此信末尾的金印,就是昔年明庙陛下的私藏,当年陛下召某回东京,就是用的此章。”   王宴的神色也变得古怪了起来,“某当年在东京时,承蒙永乐公主驸马都尉慕容金吾待见,经常到归义楼吃喝。   数月之前,某得到过一个消息,说是永乐公主和慕容金吾求了河西凉王,将许王接到了凉州照顾。”   “此话当真?”王宴话音刚落,赵晖、侯章两人立刻的瞪大了眼睛。   如果说这天下,假设刘知远不起来反抗的话,那不肯屈服于契丹人的兵将们,剩下的唯一一个选择,就是张昭了。   虽然在他们看来,张昭不是代北武勋的一员,甚至民族成分也有些可疑。   但经过张昭几次大义归国和慕容信长在东京一年多打下的基础,天下人还是把张昭这个凉国看成了唐儿国家的,至少不会把张昭当成耶律德光这样的外族。   “应当不假,虽然没有明证,但许王母子连带着永安公主都没了踪迹,加上前段时间枢密使和公去了河西,某觉得很有可能是他带走许王母子。”   赵晖陷入了踌躇中,事情已经很明白了,若是许王真的去了凉国,那么外面的来人,就很可能是凉国来的。   加上前段时间谣传凉国张天王已经入了关中,来人的目的,也都很是清楚了。   屋内三人的眼睛齐齐看着赵晖,这让他的压力倍增。   现在不只是反不反辽的事情,还得加上是投靠张昭还是投靠刘知远的问题了。   突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众人都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   只见门口走进来一个穿着襕袍,一副读书人打扮,却有看起来骁勇有力的少年郎,正是赵晖的长子赵延进。   赵延进一进来就大声喊道:“大人何须犹豫?北平王昔年不敢接大同军南下,早就失去了天下英雄的期望。   今陕州临近关中,离河东有千里之遥,中间还隔着契丹人,岂能舍近求远?”   赵晖还没说什么,王宴、侯章顿时大喜,直接迎了上去,两人齐齐对着赵延进拱手问道。   “大郎君何时回来的?你说赵匡赞去河中必定会反,如今实情如何了?”   要说这赵延进,虽然只有十八岁,那在奉国军中的名气,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谋略胆气甚至还要胜过父亲赵晖。   赵延进虽然出身于武将世家,但自幼好学,当年赵晖追随赵在礼于宋州任职期间,赵在礼劫掠乡间大户。   所属军中少年郎都去争抢财货,只有十三岁的赵延进不要财货,将同伴都不要的几十册书带走。   这在当年跟随赵在礼的牙将少年中,可是被好好笑话了一顿的,同伴都暗地里讥讽他不识贵贱。   及至长大,当年的少年同伴们,大多跟随赵在礼几度叛乱,或死在了乱军之中,或埋尸于战阵之上。   只有赵延进能文能武,处处洞察先机,以十八岁的年纪,就名满整个奉国军,王宴、侯章的这样手握兵权的前辈老将,也都很服他。   上月赵匡赞率三千兵马西进守河中府,曾经路过陕州,辽将刘愿设宴款待,奉国军牙将们都在列。   赵延进只与赵匡赞言语了几句,回来就私下说,赵匡赞此去,必定是鸟上青天、鱼入大海。   于是带了十几骑说是要去打探关中情况,如今刚刚回来。   听到王宴、侯章问,赵延进把手一拱,“某到了河中府地界,发现其地外宽内紧,乡间亦有骁骑往来纵横查探,深入不得,只能回来。”   王宴扼腕叹息,“那可如何是好?探查不到河中府乃至关中的消息,我等被两边包夹,北平王也无动静,再拖下去,下面的士卒就要起来杀我等了。”   赵延进神秘的一笑,看着王宴说道:“恰恰相反,迹象已经很明显,赵匡赞去河中府的目的被某猜中了,他就是去投靠了凉王。   此人是幼时与某同学,昔年明庙皇帝视之为嫡孙,称其为令器,有殷切期望。   其言必追忆大朝,动辄以血脉自矜,怎会忍气居于胡虏之下?   若是他去了河中府真是为契丹人效命,此刻关中并未有警讯,何须以外宽内紧示人?   说不好凉国大军快到河中府了,赵匡赞为求保密,方才如此!”   说完,赵延进眼见三人都陷入了震惊和沉思,他把手一拱,对着赵晖说道。   “府外投书者,孩儿已经把他带到了门外,大人就不要迟疑了,反正人都已经进了府中了。”   赵晖极为头疼了看了赵延进一眼,万般无奈之下对着王宴和侯章说道。   “事已至此,那也怨不得咱们,非是我等无心,实乃北平王迟迟不举旗。   门外者若真是凉国来人,那这陕州,就该是凉王殿下的。”   ……   翌日,陕州保义军兵马留后赵晖邀请辽将刘愿赴宴。   同时保义军衙内兵马使赵延进、奉国军都头王宴、侯章等伏兵于府中,于宴席间杀辽将刘愿以下将官七人。   随后保义军、奉国军牙兵合兵一处,猛攻辽兵驻守的两座大寨,深受辽军劫掠之苦的陕州健儿,也闻讯前来相助。   山呼海啸间,尽杀辽瀛州兵一千余,众人共推赵晖为陕州保义军节度留后,遣人赍降表至河中府投靠张昭。   三日后,耶律德光派出的陕州保义军节度使耿崇美,率兵五千到达陕州以东二十里,知道陕州发生兵乱后,不敢前行。   是夜,宁国军都虞侯武行德召集麾下军校,曰:“我辈受国厚恩,而受制于契丹,与其离乡井、投边塞,为异域之鬼,曷若与诸君驱逐凶党,投天命之所归。建功业,定祸乱,以图富贵可乎?”   众军校大喜,皆说:“我等早有此意,今天赐良机,敢不用命!”   于是,武行德所部趁黎明举火警示陕州诸军,随后向契丹人的大营发起猛攻。   宁国军牙兵士气如虹,以一当百,猛冲耿崇美和奚王拽剌大营所在。   耿崇美和拽剌抵挡不住,三千余人瞬间崩溃,耿崇美等仅以百余人溜上留在黄河边的小船,狼狈往下游逃去。 ###第五百零三章 谁才是马上之主   张昭的本意,是要偷偷的进村,打枪的不要。   等到在河中府再造大船百艘之后,顺流直下,直接冲到东京开封府附近与耶律德光决战。   但谁叫契丹人实在是太拉了,张昭率军出潼关,一个敌人没看到,就先有赵匡赞、侯仁宝以河中府重镇来归。   接着陕州保义军留后赵晖杀辽兵归降。   再后来,宁国军都虞侯武行德杀奚人步兵两千余再次来投。   这一下,雍军主力还未全到河中府,但是陕州以西都已经归顺,想藏也藏不了了。   张昭只能留下曹延明督造战船,自己亲率主力,顺河直下。   顺河而下之时,张昭一边召见赵晖、赵延进、王宴、侯章、武行德等人,给予高官厚禄。   同时在听闻赵延进劫书的往事,以及他断定赵匡赞是去投靠的消息之后。   张昭大喜,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人才,立刻将赵延进带到身边考核了一下,发现这小子,确实有独特的见解和视角,能力也很不错。   赵延进则立刻打蛇随棍上,称仰慕已久,愿以子礼侍奉张昭。   你问赵晖什么感觉?他当然是喜不自胜啊!   此翁今年五十七岁,是个出了名的生育机器,光是儿子就有九个之多,其中赵延进兄弟三人还是极为难得一见的三胞胎。   这么多儿子,送出去一个算什么?赵晖甚至还想把这三胞胎都送给张昭当义子呢。   张昭摸了摸下巴,看着眼前一脸渴望的小帅哥,也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家伙,抓机会的能力,是真的强!而且还是个肯读书的武人,全才啊!收!收了好好培养一下就是。   于是张昭当即收了赵延进为义子,到了现在,张天王的五个义子变成了七个。   老大张烈成、老二慕容信长、老三李存惠、老四折德愿、老五就是赵延进、老六是李从益、老七则是杨令公杨继业。   这……,除了李从益能力不行以外,妥妥的明星阵容啊!   陕州城,张昭在这里召开了一个简单的就军事会议,议题很简单,也很重要,那就是在什么地方和契丹人展开决战的问题。   现今大汉奸耿崇美被武行德击败,坐小船往下游跑了,追击肯定是来不及的。   从陕州往下到郑州一带,小船顺流而下,一天多时间就到了。   张昭无论怎么赶,也无法在耶律德光知道消息之前,在汴河口堵住契丹军队。   所以原本出发时,将战场与设在汴河口与广武山一带的计划,就肯定用不上,必须要重新规划。   一把赌对,直接成了雍王义子的赵延进非常兴奋,也有资格参加张昭的内部会议了。   他先是旁听了半天,然后再在沙盘和地图上观察了半天后,才鼓起勇气对张昭说道。   “大人凉州铁骑天下骁锐,何不遣精锐为先锋,倍道而行绕过洛阳,抢占汜水关,利用天险将契丹人堵在西京以东。   若能有一千骠骑为援,孩儿亲提本部五百骁锐,愿为大人占据此天险。”   张昭点了点头,这本来就是第二套方案之一。   只不过有个问题,就是现在的西京洛阳,是在契丹人手里,要抢占汜水关,就要绕过整个洛阳城,风险是非常大的。   而且汜水关防东不能防西,若是契丹人比张昭大军来的快,先期东西夹击汜水关,再在洛阳城外以逸待劳,那麻烦就大了。   张昭还没表态,赵延进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立刻就明白张昭是不想冒险了,他正要说话,李存惠站出来说道。   “我十万大军,步骑皆备,又多有战船,顺流而下,以堂堂之师,足可击灭北虏。   而抢夺汜水关万一失败损伤精锐,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世界上,有喜欢打堂堂之阵平推的,比如阎晋、李存惠就是这种。   但也有喜欢出奇的,历史上冠军侯霍去病就是典型,而在张昭这里,慕容信长、马鹞子、马杀才都是这种。   赵延进年少聪慧,允文允武,实际上也是个喜欢出奇的。   但这个出奇,不是说瞎搞凭想象来,而是要做好万全准备,至少要有五成可能性,他想了一想,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大人,晋国河阳兵马留后李建崇敦厚持重,兵卒多信服,若是他能反正,以为内应,伪辽西京留守麻答定然无法抵挡。   这样咱们先下洛阳,再夺汜水关,此战就先赢一半了。”   张昭这就来了兴趣了,若是能把辽国在西京洛阳的军队赶走,这以后就算是不能马上击垮契丹人,也能和他们在汜水关对峙,把他们慢慢拖垮。   “那如何让李建崇反正,进哥儿可有妙策?”张昭满含鼓励的问道。   赵延进潇洒一笑,“若要说服李建崇,只需要两人出马就行。   赵节帅当年曾与李建崇同袍,其深知赵节帅为人,如能相见恳谈,必然可以打动他。   另外昔年明庙皇帝对李建崇有大恩,他们曾一起在武皇帝麾下同掌牙兵,为帝之后又有提携之恩。   大人若让益哥儿修书一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李建崇哪怕血染衣袍,也必定起兵。”   一旁的赵晖听着赵延进一口一个赵节帅,只听的眼皮突突的跳,要不是张昭在面前,他定然要这逆子知道知道厉害。   张昭不知道的是,若说赵延进这样喜欢读书的,皇甫遇、王清这样忠义的,在五代武人中算是极少见,但李建崇这样的,简直就是濒危。   因为此君,是个老实人,史书上评价是忠诚,纯厚,不善言辞,不通权术。   这可是五代牙将啊喂!竟然能得到纯厚两字的评价,完全就是独一份。   这李建崇少年就跟随李克用,从兵卒做起,参与了从晋到后唐的一切战斗,跟随李克用、李存勖、李嗣源、石敬瑭几代帝王。   每代帝王面前,都立有功勋,功劳立了一堆,满身都是伤,竟然连个节度使都混不上。   这就是他不会钻营,不会哭闹,自然也就笼络不住牙兵,形成不了自己的势力。   各路帝王在安排官位的时候,必定都要先安抚刺头,等到李建崇的时候,就啥也不剩了。   他能从一个牙将提升到刺史、防御使这样的位置,还是明宗李嗣源知道他的为人,特意提拔的。   所以赵延进才会说,有李从益的亲笔信,李建崇一定会买账的。   张昭不知道李建崇的事迹,但现在他身边也有不少的代北武人了,旁人自然会跟他说,了解情况后,张昭对李从益说道。   “益哥儿,那你就修书一封,写完之后,交予和翁润色,告诉李建崇,杀北虏来投,不失公侯之位。”   李从益赶紧出来叉手应喏,他现在跟张昭混久了,也没那么害怕了,因为他感觉的到,张昭是真没拿他当个什么威胁。   虽然免不了养母迟早要上张昭的床,但他自己都给张昭当儿子了,父亲和母亲睡一张床,不是挺正常的嘛。   吩咐完李从益,张昭又转身看着慕容信长,“既然是你岳父对李建崇有恩,那你就亲自走一趟,与赵节帅、进哥儿等一同昼夜兼程去洛阳。”   说完,张昭又看向了李从益和琼热多金,“存惠儿你调拨右羽林卫五百精骑给信长,多金你从憾山都的骠骑兵中选三百精骑,也一同去。”   ……   张昭这边在调兵遣将,果然也如他所料,河中府和陕州的剧变,很快就传到了耶律德光军中。   而此时光哥的大军才过中牟,离郑州都还有几十里。   不过这也不能怪契丹大军行动迟缓,实际上契丹人七成以上都是骑兵,他们行动起来,是会很快的。   只可惜,他们这次敌人,张昭的雍凉大军同样以骑兵多而强著称,可不是万把骑兵都要靠拼凑的晋国。   耶律德光根本不敢将骑兵撒野式的放出去,万一被雍凉铁骑逮住,就会变成单纯的骑兵对决。   当然,骑兵对决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草原上的男儿,不就是该用这种方式战斗的嘛。   但有个大问题是,光哥今年已经四十三岁,富贵日子也过了十来年了,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耐得苦寒,能在马上几十天不下地的马上之主了。   反而他的对手,好弟弟张昭,不但年纪比他小了十岁,还是个能连续征战几千里的肌肉猛男。   耶律德光要是选择单纯骑兵对决的话,极大可能造成的结果,就是张昭亲率大军,把不能跟大军一起行动的耶律德光契丹骑兵直接打翻。   所以光哥为了稳妥,不让昭弟有这样的机会,就选择了步骑并进,利用晋辽两国的军队以堂堂之师,击败张昭。   可这样也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此时的东京开封府,实际上是不在黄河边上的。   此时的黄河,过了洛阳之后,直接就北上过后世的新乡、滑县,而不过开封。   开封与黄河的连接,是要靠汴水,也就是昔年隋炀帝修建的通济渠连接。   而汴河在唐末以后,屡遭破坏,朱梁疏通过一次,到了后唐又被破坏,后晋建立后再次定都开封,于是又开始疏通。   但后晋毕竟国力有限,立国以来就在到处打仗,贪官污吏横行,是以汴河的疏通很不到位。   这就把耶律德光给坑惨了,他们契丹人四处打草谷,搞得开封到黄河边的汴河口千里无人烟,根本弄不到补给,大军所需,只能靠汴河水运从开封转运。   这相当于是一边疏通汴河一边行军,能走的快就怪了。   强征来的河工也因为契丹人的残暴,死的死,逃的逃。   大军从开封出发六天了,才勉强行军到中牟,一天只走了十几里。   这,虽然陕州到洛阳的距离和开封到洛阳的距离差不多,但照耶律德光这个行动速度下去,张昭说不定还真能在汴河口,就把他堵住。 ###第五百零四章 你们说的,或许是我爹   耶律德光眼皮突突的跳,魏王赵延寿以及侯益、耿崇美则跪在地上,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特别是赵延寿,赵匡赞可是他亲儿子啊!而且把河中府这么一卖,直接就导致了后面的连锁反应,罪过大了去了。   这河中蒲州城小且固,还能威胁黄河水道,远比洛阳这样地方,更适合防守阻击。   不过耶律德光终究还是要算一个英明之主,他在心里飞速的盘算了一圈之后,突然大笑三声,把赵延寿从地上扶了起来。   “小儿辈不通道理,恐怕是把某当成了石虎那样的残暴胡虏,所以才想着去投那蕃贼张昭。   但诸卿都知道,我耶律德光乃是仁德天子,是中原之主。   魏王无需自责,且随吾击破张贼,让天下人都看看,谁才是胡虏。”   赵延寿感动的涕泪四流,他并没顺着耶律德光的扶而站起来,反倒是又跪下,砰砰给耶律德光磕了三个响头。   “陛下仁德,臣感激莫名,逆子匡赞投贼,是臣教养失责,臣请提本部兵马为大军前驱,清理赵家门户。”   耶律德光很快摆了摆手,装出一副很仁德样子对赵延寿说道。   “岂有使父杀子的皇帝?况我大辽铁骑纵横来去如风,击杀张贼易如反掌。   魏王熟悉南朝民情,不如去督促疏通汴河,使大军能尽快到达洛阳。”   赵延寿眼神一暗,耶律德光看似大度,但却在言语间就剥夺了他统领汉军的权力,还把疏通汴河这样极难的任务扔给了他。   不过赵延寿一点都没迟疑,立刻感激涕零的叉手应喏。   “谨遵命,臣一定尽全力,十日内就疏通汴河。”   赵延寿之所以要这么立下军令状,这是他心里明白的很,如果疏通汴河的任务做不好,那耶律德光就有理由办他了。   现在不处罚他,是为了不让汉军人人惊恐。   但他要是疏通汴河的任务做不好,那就是办事不利,处罚起来就没有什么心里障碍了。   “陛下,河中和陕州都已经失守,现在就只剩下洛阳城可以防守张贼了。   洛阳有八关之险,邙崤之固,孟津、河阳浮桥便利,如今我军行动迟缓,万一被张贼占据洛阳,咱们就极为被动了。”   若说此时的契丹人在军事上谁最值得信任,无非就是高松高模翰和耶律屋质两人。   耶律屋质在后面督军,高松就在耶律德光身边,此刻提醒耶律德光的就是他。   耶律德光对高松也是相当信任,因为这次南下灭晋,高松可是居功至伟。   不但阵斩晋将贝州永清军节度使梁汉璋,断晋军后路,以及派人直奔晋国都城东京开封府,都是高松的谋划。   “洛阳之中,有麻答率军一万镇守,还有晋军三千余人,我大军只要出了汴水,洛阳就近在迟尺,张贼怎么可能迅速拿下洛阳?”   萧翰这鳖孙,有些妒忌高松得了耶律德光的宠信,是以但凡高松提出的建议,他都要挑挑毛病。   高松闻言,看也不看萧翰,直接对着耶律德光压低了声音说道:“陛下,这先有河中府惊变,后有陕州和武行德变节,汉儿实不可信。   臣所虑者,正是洛阳城中的三千汉军,况且麻答此人,骁勇有余,谋略不足。   张贼若是遣精骑倍道而行,前来抢关,恐刘愿身首异处的教训又要重演。   臣请皇帝拨三千精骑为先锋,疾驰洛阳稳固城防。”   耶律德光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模翰真吾肱股之臣也,吾拨三千铁骑予你,卿即刻启程,一定要守住洛阳。”   高松刚刚下去,韩匡嗣就上前来了,“陛下,河西张贼,其人多诡诈,麾下更多凶悍之徒。   吴子云‘用兵需审敌虚实,趁敌之危’,兵法也云,料敌从宽,御敌从严。   张贼顺河而下,气势汹汹,以臣来看,需先以守之以稳,再寻破敌之计。   可既然要稳守,当不能留破绽。河东刘知远,拥兵三万,欲成坐山观虎斗之势,于我有如芒在背之危。   臣请陛下召见王峻,厚赐金银,不吝爵位。如此臣方可随他去太原,晓之以理,说得河东兵马前来相助。”   韩匡嗣虽然是汉人,但他们家跟赵延寿、耿崇美家可不同,韩家乃是契丹自己人。   因为韩匡嗣的父亲韩知古,是以断腕太后述律平的家臣身份,陪嫁到耶律阿保机这边的。   可以这么说,赵延寿这样的在辽国,连汉八旗都还算不上,但韩家,那可是耶律家的奴才啊!比什么内务府的奴才,都更亲近皇辽国皇室。   要不然韩匡嗣的儿子韩德让,也不能滚到萧绰的床上,还让辽圣宗把他当爹了。   当下,听闻韩匡嗣要去说服刘知远,耶律德光靠近了几步,沉声问道:“刘知远,豪杰也,汝可有把握?”   韩匡嗣缓缓点了点头,“正因为刘知远是豪杰,所以才不会居于人下。   张贼同样也是豪杰,安能容刘知远在太原伺机而动?   臣请陛下紧守洛阳一线,待张贼人疲马乏,河东兵马一到,就是他的死期。”   ……   耶律德光定下了以洛阳固守,挫败张昭锐气后,再行反攻的基本策略,还派赵延寿不惜民力疏通汴河,韩匡嗣更是动身前往的太原。   张昭的行动则更加迅速,计划一拟定,张昭就以慕容信长为先锋军兵马使,赵晖、琼热多金为左右排阵使,折德愿、王审琦、赵匡胤、赵延进、章西豹、陈廷骁为都虞侯。   拣选精骑四千走陆路直奔洛阳,同时大军则继续沿着黄河水陆并进往下。   慕容信长等人,一路飞驰,不过两天就已经过了渑池,第四天就绕过函谷关,进入了洛阳盆地。   历史上函谷关有三座,在灵宝县的乃是战国函谷关,洛阳新安县这里的函谷关,则是昔年楼船将军杨仆为了当一回关中人,当然也是因为拱卫洛阳需要,新建的函谷关,时人多以汉关称呼。   到了此时,汉关接近废弃,契丹人也没在这里驻扎军队,只有百余河阳汉兵看守。   这麻答得了洛阳这样的宝地,四处打草谷,打的不亦乐乎,哪还顾得上在这偏僻小关派人驻守。   慕容信长一到,立刻就控制了守关的汉兵。   这些汉兵原本就是驻扎在此处,契丹人来了之后,补给立刻就断了,他们只能去崤山中打猎,涧水里摸鱼,再种点粮食为生。   都这样了,他们哪还会反抗,反而一看是雍凉大军到来,立刻就围上来诉苦,抢着要为大军带路,直下洛阳城。   慕容信长生生忍住了直接冲到洛阳城的冲动,城中还有三千余河阳军,若是现在这么冲过去,敌我不分,白白便宜了契丹人。   于是慕容信长立刻遣赵晖、赵延进、赵匡胤三人手持李从益亲笔信,进入洛阳,与李建崇建立联系。   赵大哥儿很是有些郁闷,怎么说呢,一方面到了雍凉以后,他过的很开心。   每日都与军中豪杰习武打猎、练习战阵之法,张大王还专门派认教授他们兵法韬略以及明算。   特别是凉州的宝马和宝甲,赵匡胤都蒙赐了好几套,全都是万里挑一的好东西。   西征高昌的时候,赵匡胤斩将夺旗,得了四十五阶,从八品从义郎的阶官,实任憾山都将头。   麾下百余骑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憾山都的地位更不用说。   这份恩宠,不能说不高。   但他还是有些不开心,因为赵匡胤明显感觉到了,张大王对于他,有种莫名其妙的疏离感。   他也挺想当大王的义子呢,但据说王审琦都快被选中了,但他仍然看不到自己被选中的迹象。   现在雍国中,谁都希望成为大王义子,好处就不用说了,还不用改姓。   这哪是给大王当儿子,这实际就是近臣的标志,是给个郡公都不换的爵位啊!   想到这,赵匡胤深吸了一口气,这次,一定要拿下洛阳,让自己也获得大王义子这个身份。   三人领了三个随从和两个守函谷关的兵卒,扮做函谷关去洛阳卖鱼的人,因为这些兵卒们经常去卖鱼,用来换一些盐和布等。   赵晖看了一眼赵匡胤,知道他是雍王的近臣,更知道派他来,是因为赵匡胤本身就是洛阳人,识得道路,甚至还有亲人在,可以做一些掩护。   三人边走,边在一起商议,赵匡胤拿着一张布,上面画着他记忆中洛阳的城防和街道情况,一一的讲解给赵晖与赵延进听。   赵延进听完后,则跟赵匡胤讲起了洛阳城的情况。   赵匡胤毕竟去了河西两年多了,不怎么了解洛阳的近况。   “在洛阳的河阳军约有三千人,但昔年晋主北上攻辽时,已经将河阳军的精锐,抽走大半。   因此这河阳军三千人,最多有一千人堪战,若要靠他们驱逐城中的一万辽军并不现实,只能让他们打开城门,放我大军入城就行。”   说着,赵延进在洛阳的西门点了点,“这一千人堪战河阳军,由李建崇麾下两个都虞侯掌握,其一是李建崇之子,与某颇为熟识,因此让其反正问题不大。   另外一人,与赵将头同姓,还都是洛阳本地人,名唤赵弘殷。   其镇守洛阳西门甚为关键,只是此人某家接触不多,听说其人弓马娴熟,不好交游。   能不能顺利收买此人,就是我们此次能不能夺下洛阳的关键所在。”   “啊!”赵匡胤突然目瞪口呆的愣住了,赵弘殷,这不是就是他爹么?   不对啊!在他去河西之前,他们家就搬到东京开封府去了,怎么又会回洛阳了呢?   出于谨慎,赵匡胤颤声问道:“此赵……呃,赵都虞侯是不是年近五十,有一妻一妾,正妻杜氏,膝下有二子一女,长子出门在外?”   嗯?赵延进诧异的看着赵匡胤,你这么激动干什么?为什么会知道的这么仔细?   这玩意,他又哪能打探的这么仔细。   不过就在此时,一个跟他们一起挑着鱼的河阳军兵卒回头来说。   “这位郎君如何得知?这赵都虞侯年前才从东京调来,确实年近五十,一妻一妾,两子一女。   听说他家大郎武艺高强,跟随大人物去了河西凉州混世面……   咦……?呃……!”   说到这,挑着鱼的兵丁愣住了,他张口结舌的看着赵匡胤,赵晖、赵延进父子二人也看向了赵匡胤。   赵匡胤指着自己的鼻子苦笑一声,“或许,大概,这个守洛阳西门的赵都虞侯,就是某家大人。” ###第五百零五章 逆子,吃我一棒!   “逆子!逆子啊!你还敢回来?吃我一棒!”   赵杜氏正在内堂教女儿珠娘练习女红,就听得外面自己夫君一声怒吼,待她听真切‘逆子’这个词后,心里顿时咯噔的一下。   赵二哥今年已经快六岁了,他生下来就与兄长赵大不一样,兄长生下来据说足足八斤,及长大,拳脚枪棒无一不精,一看就是武将苗子。   而他则生来就瘦小,也吃不得苦,因此快六岁了还没开始打熬筋骨,反倒是很喜欢读书写字。   小小年纪就热衷模仿成人姿态,见谁也不多言语,性格有点蔫坏蔫坏的。   只不过,现在才五岁多的赵二哥,也还蔫坏不到哪去,他正拿着一根树枝在自家院子中练习写字呢,就听的一声爆喝。   被吓坏了的赵二哥刚张开嘴巴准备嚎,立刻就被灌了一嘴的泥土,脸上也星星点点的糊了一脸。   定睛一看,一双硕大的脚板正在他眼前翻飞,脚板的主人,正是他的老爹赵弘殷。   想来刚才飞到他脸上的泥土,应该就是赵弘殷蹬过来的。   这是赵家的洛阳夹马营老宅,赵匡胤就出生在这里,是以他很顺利的就找到了家。   赵延进的父亲赵晖身居高位,当然不会来赵匡胤家,于是三人分了任务,赵晖去找李建崇,赵延进跟着赵匡胤去找他爹。   结果,赵匡胤眼里含着泪水,刚刚走进院子,一声爹还没叫出声。   就见赵弘殷双眼赤红,小腿轻轻一蹬,一条哨棒应声飞出,赵弘殷人在空中,就擒住了棒子,吆喝一声,对着赵匡胤的腿就扫了过来。   气啊!能不气嘛?原来赵匡胤当年离家的时候,赵弘殷压根就不肯放他去河西,是赵匡胤跳窗跑的。   而去了河西之后,张昭就自立为大凉天王了,赵弘殷害怕被牵连,可是夹着尾巴当了好几年的灰孙子。   更在李彦韬有意断绝河西与中原往来后,吓得举家谋求迁回洛阳,个中磨难,让赵弘殷回想起来就怒火万丈。   赵大是孝子,是真孝子,所以眼见老爹含恨一棒扫来,也不敢接,只能不顾形象的往前一窜。   然后抱头就往内堂跑去,他知道,能制住他爹的,就只有娘亲杜氏。   可是赵弘殷铁了心要把赵匡胤打一顿,提前预判到位,转身就封死了赵匡胤进内堂的路,赵匡胤没办法,只好在院子里东躲西藏。   “大人且给几分体面,孩儿有贵客到!”   忙手忙脚中,赵匡胤指着笑嘻嘻看着他挨揍的赵延进说道。   赵弘殷其实早就看到了还有人,但是怒火冲上了头顶,那还管得了许多。   不过,这会在赵匡胤身上不轻不重的敲了几下,怒气早就有些消了,眼见有客人在,就准备借坡下驴。   谁成想赵延进嘻嘻一笑,双手一摆,“叔父不用管我,某家也姓赵,咱们是本家,我自寻一处坐下就是。”   赵匡胤:……   赵延进这可不是单纯想看赵匡胤的笑话,而是更想借此机会看看赵弘殷的为人,更想看看赵匡胤在他父亲心中的地位。   不过他这么一搞,赵弘殷也打不下去了,只是还有些下不来台,手里拿着哨棒,盘算着是不是再打两下就收场。   “赵大郎,你再打一下,今日定叫你脸上开花!”   赵弘殷迟疑间,杜氏从屋内飞奔了出来。   抬头一见赵二哥满脸泥水,满嘴泥土,已经快哭死过去了,赵大则被打的龇牙咧嘴,杜氏顿时就如同护崽的母狮一样,爆发了!   赵弘殷一看妻子发怒,也赶紧有些讪讪的放下哨棒,随后站到了一旁。   之所以这么夫纲不振,是因为赵弘殷在杜氏生了赵二哥以后,出轨了赵二哥的乳母,远近闻名的俏寡妇耿氏。   杜氏虽然后来做主,把耿氏正式纳入家中做了赵弘殷的妾室,但正因如此,赵弘殷感于妻子大度,又觉得自己有错在先,对不起人,所以逐渐就坐实了家庭弟位。   “香孩儿,我的儿!你怎么才回来啊?”喝退了丈夫,杜氏放下赵二,就朝赵大奔了过去。   可怜赵二哥,满嘴的泥巴,还没来得及撒娇呢,就又被扔到了地上,顿时呜哇呜哇哭的更大声了。   赵匡胤看着奔过来的母亲,两行热泪终于从眼眶中冲了出来,他就在院子里跪下,给父母,特别是母亲,磕了三个响头。   “孩儿不孝,叫大人、娘亲担心了。”   这个时代,交通异常不便,赵匡胤这一走,也不太方便联系家人。   让行商帮带了几回信,也就第一次和第二次行商找到了赵家,后来赵弘殷搬家,就再也找不到了。   杜氏自收不到赵匡胤信之后,日日都在门口盼望,托人打听,结果说什么的都有。   有说赵匡胤被晋军逮住处死的,有说跟着凉国西征西域没了音讯的,有说他吃罪了凉王被下狱的,可把杜氏给吓了个半死,生怕哪日就收到噩耗。   这会见赵匡胤全须全尾的回来,还高壮了不少,当下喜不自胜,抱着赵大的头,就哭了个昏天黑地。   等杜氏哭的差不多,跟赵弘殷一起把自己扶起来之后,赵匡胤才跟父母介绍赵延进,而且非常直接,一点也不隐瞒。   “大人,母亲,此乃陕州保义军兵马使赵衙内。”   杜氏倒还没什么,赵弘殷一听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赶紧跑到门口去把大门关上,这才神色紧张的把赵延进请进了屋内。   这赵匡胤家怎么说呢,比如他父亲赵弘殷,宋史中说的什么救援唐庄宗有功,负责管理禁军,大破王景崇云云,都沾了一点边,但属于那种万众中的一员,并不是主要人物。   所谓管理禁军,恐怕也跟林冲那个什么八十万禁军教头的噱头,差不了多少。   赵弘殷的仕途,其实并不算顺利,一堆的介绍,估计只有弓马娴熟这一条是真的,不然也教不出来赵匡胤这样武艺高强的猛男。   赵弘殷此时的地位,放到后世来说,就是家里有人闹过革命,勉强能算一个武将大院的三代,品级也就差不多是一个副团级上下。   这个档次,不能说多高的官,但也还行,不过肯定就接触不到太多的信息。   甚至赵弘殷都不确定耶律德光是否从开封来了,更不知道张昭已经到了陕州。   但有一点赵弘殷知道,那就是张昭被推举为雍王,并在关中誓师的消息,因为那篇讨虏檄文已经传遍了东京洛阳。   而这会,他这个早就跟着雍王跑了的儿子突然回来,还把陕州保义军的衙内带到了家中,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赵弘殷颤声问道:“雍王可是已经入了陕州?”   赵匡胤重重点了点头,“雍王殿下不但已经入了陕州,河中府等地,都是望风而降的。   大王雄兵十万水陆并进,灭北虏,兴大朝,指日可待了。”   赵弘殷只觉得呼吸都仿佛极为费力了一般,他这人武艺高强,也能带兵,但就是有一点,胆气实在有些不足,完全没有此时牙兵身上那股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的气势。   “大郎真觉得,雍王就是天下之主吗?契丹主,河东北平王,皆不能与之相比?”   说到张昭,赵匡胤脸上就浮现出了几分淡淡的自豪感。   “然也!辽主耶律德光,窃据神器,残虐害民,胡虏也!怎可为中原天子?   河东刘知远,昔日连大同军都不敢纳,本身就是石氏卖国求荣的帮凶,统兵三万,却不敢首倡大义,只做蝇营狗苟之态,不似人君也!   反观雍王,大朝忠义之后,东归之前,已全有河西、陇右、朔方、安西、北庭之地,又得草原诸族推荐,上吞八荒六合大光明伊利可汗尊号。   治五百万民,提二十万健儿,天下英雄望风而从,乃是真主!”   赵弘殷缓缓点了点头,知子莫若父,他这长子,自小就极为有主见,同伴少年就没有不服他的。   及至长大,一根哨棒少有敌手,谈论时事多有见解,连赵弘殷都在心里认为,自己的能力,是远远不如这个儿子的。   不过,让赵弘殷没有选择的一句话,还是这句。   赵匡胤见赵弘殷并不坚决,直接就对他说道:“天下间,都知道某赵匡胤早就跟随慕容白袍去河西,投靠了雍王。   今雍辽相争,大人以为辽主驾临洛阳,能饶了大人这个手握兵权,儿子却在为雍王效力的汉将?”   赵弘殷直接就愣住了,对啊!他还有个毛的选择啊!   契丹主来了第一件事,恐怕就是把自己全家砍了,能落个全尸,都得算契丹人开恩。   “逆子!逆子啊!”赵弘殷气得直哼哼。   倒是杜氏头脑十分清醒,她对赵弘殷说道:“此时还说这些作甚?赶紧让耿氏带着珠娘上街采买,多选肉食,置办宴席。   再将你那些兄弟心腹都聚拢起来,愿意干的,先让家眷出城,然后共图富贵就是了。”   一边的赵延进突然觉得有些无趣,他什么也没干呢,西门就拿下了。   ……   与此同时,河阳军兵马使李建崇府邸。   李建崇只是不擅长权谋,但并不是傻子,他一看见保义军兵马留后赵晖亲自上门,立刻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赵晖还害怕这位老战友拎不清情况,直接将李丛益的亲笔信交给了李建崇,李建崇读完,顿时放声大哭。   “雍王待许王如何?明庙皇帝就余这一个子嗣,年前许王母子失踪,某家悔的恨不得给自己一刀。”   李建崇说的,就是和凝带走李从益母子三人的事情,当时李建崇没在城内,听闻李从益失踪后曾四处查探,深恨没有能力,为有知遇之恩的李嗣源保住血脉。   “雍王待许王如同己出,更为延续明庙皇帝血脉,特意令许王可不改姓,为太原郡公,分血食飨大朝二十四帝。   庄庙、明庙、愍帝三神位,还得以入主大朝皇帝庙。”   李建崇听到赵晖这么说,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雍王大度,真人主也!某早就有驱逐北虏之心,既然重光兄都已归顺天命,某也愿随雍王兴大朝。” ###第五百零六章 老恩主救命   洛阳的防守,从地形上来说,确实可以担当的起易守难攻这四个字。   西面的崤山、熊耳山以及东面的嵩山,将洛阳团团抱住,形成了洛阳盆地。   洛水、伊水、涧水不但利于运兵和运粮草辎重,还带来了丰沛的水源。   北面就是黄河天险,烧掉浮桥就可以阻拦敌军。   而且在这一望无际的中原大地上,被高山环抱,诸水围绕的洛阳,就如同广袤平原上的天然堡垒一样,这也是洛阳能成为上古以来几朝古都的原因。   但同时洛阳城防的缺陷也很明显,那就是洛阳盆地太小了,根本无法与关中平原和成都平原相比。   这就导致了洛阳在四面被围后,无法承受长期的拉锯战。   而且他与顶级的形胜之地关中平原相比,还有个巨大的缺陷,就是要防御的地方太多了。   关中平原只要拿下了巴蜀以后,需要守的,基本就是潼关、萧关这种超级天险就行。   但是洛阳呢?足足有八关之多,由于洛阳盆地战略纵深不够,只要这八关中有其中一关守不住,就会对整体的防御,造成极其沉重的打击。   所以洛阳城,被称为盛世之都,是有原因的。   它的地形,其实提高的是国家的容错率,这种处于四通八达之地的天险要塞,在国家没有穷途末路的时刻,是很难被打下来的。   因为稍微坚持一下,各地勤王大军一到,就又苟住了。   但是在国家江河日下的时候,洛阳这套天险系统,用处就很有限了。   随便围一围,或者像三国演义中曹操提议的那样,四面围住八个关猛打,打破一个,直接就完犊子了。   现在了洛阳就是这么个情况,从时人嘲笑洛阳为浩然神京旁通绿野,就可以看出洛阳的防御体系,已经衰败到何种地步。   连洛阳城都衰败了,周围八关那还不得处处是漏洞。   麻答此人,作为耶律阿保机同母弟耶律剌葛的儿子,耶律德光的堂弟,军事能力还是不错的。   也该不错,因为现在是辽国的上升期,从耶律阿保机到耶律德光,契丹人一直在南征北战,而且一般都是在打胜仗。   只要不是个傻子,这么多年耳耳濡目染、亲身经历下来,也总能多少有些能力了,所以麻答当然知道洛阳根本守不住。   他也没打算守,因为以前压根就没想过张昭的雍凉会成为辽国的威胁啊!   在这之前,张昭的伪装还是很不错的,一副要打高昌回鹘的样子,还不停在黠戛斯的问题上跟辽国冲突,更轰轰烈烈的搞了个推举大汗的仪式。   加上张昭身上总有些抹不去胡虏色彩,这使得辽国上下,压根没把张昭的雍凉当成孟蜀、吴唐这种中原之国来看的。   辽国眼中的雍凉,跟他们自己差不多的,都是跟中原沾着一点边的半胡虏政权。   耶律德光针对张昭的方针其实是吞掉中原后,再来跟张昭争夺草原,最后成就伟业。   所以他才会暂时容忍张昭,去收服已经臣服于契丹的黠戛斯人。   区区北庭苦寒之地,哪比得上中原?等大辽入主中原后,以全天下打河西陇右、安西北庭与朔方,还不是轻而易举?   而且还有个更重要的因素是,自耶律德光南下开始,谁也不知道晋辽大战会打成什么样?   甚至耶律德光在阳城白团卫村大败后,自己都产生了一定程度上的动摇。   这时候谁说他能知道晋军会那么强,晋国的灭亡又会那么快,那一定会被认为是瞎扯。   但张昭不但知道,还在晋辽没开战,甚至石重贵没上台之前,就开始了准备。   他在秦州、原州和夏州囤积了大量的粮草和物资。   没有这些物资,张昭的雍凉大军现在根本就出不了潼关。   可以说,张昭是靠着穿越者的先见之明,才拨开了时空的迷雾提前布局。   这也就导致了张昭控制关中后,辽国仍然没有警醒,甚至对关中没有消息传来,采取了一种麻木遗忘的姿态。   因为耶律德光和刘知远、孟昶都预计张昭就算占领了关中,也至少要安顿地方,筹集粮草,到七八月份才会出兵。   但现在,张昭传檄天下,真的率军自关中来,耶律德光的应对,一下就出了大问题,才会显得处处失误,简直都辣眼睛。   他这大辽皇帝都如此辣眼睛了,何况麻答。   而且这麻答这狗东西,就是在契丹人中,也要算是残暴的,与耶律德光的弟弟耶律李胡有的一拼。   他到了洛阳之后,就只干了一件事,那就是打草谷。   不但纵容兵将去打,他自己还亲自上阵,凡是知道民间谁家有美妇人,有珍宝的,必定要亲自上门夺取。   不管是洛阳的官吏还是平民,连居住在洛阳的郑州防御使刘继勋都不能避免,儿媳和孙女都被麻答抢走。   而除了劫掠以外,麻答还极为残暴,他在洛阳发明了披面,抉目,断腕,焚炙四道刑罚,戕害有罪的百姓。   所谓的有罪,就是被契丹兵劫掠时敢反抗的,甚至就是麻答看对方不顺眼,也要算是有罪。   他还时常把这些百姓的断肢和肝胆取出来,防腐处理后装饰在营帐甚至马匹上,以此震慑洛阳之民。   对于驻守洛阳的河阳军,麻答估计是忘记他在黄河边怎么被皇甫遇和李守贞干翻的了,他竟然认为汉军无用,不如克扣他们衣食给辽军。   这种高压之下,张昭就算不来,洛阳城在的河阳军也要起事拼死一搏了。   而麻答自觉张昭大军也快到,又得到了耶律德光急信,让他紧守洛阳,还派了高松前来协助。   于是,爽翻了天麻答,破例召河阳军大小军校,到他府邸商议防守洛阳的问题。   麻答的本意,是觉得这些河阳军虽然无用,但总算是本地人,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守城。   但是这命令下达到河阳军上下军校手中的时候,人人都有大难临头的恐惧感了。   据西门都虞侯赵弘殷打探到的消息,是雍王率大军已经顺河南下,麻答恐河阳军投靠雍王,因此想把河阳军斩尽杀绝,以免后患。   听到消息的诸兵将,立刻就信了!因为这太符合契丹人,特别是符合麻答的作风。   紧接着,洛阳城的五六万百姓间,也开始流传一个听了就让人恐惧的消息。   契丹人粮草不多,麻答准备将三十岁以上的人都杀光,只留三十岁以下的关押起来。   他们肉嫩肥美,可为两脚猪羊,在没有军粮时就做成肉脯。   特别是十岁以下孩童,更是契丹人最爱。   这一下,全洛阳的百姓都开始恐慌,他们想要逃出城去,却发现城外全是契丹骑兵。   原来麻答得知张昭可能要到了之后,也开始做做样子派人四处探查,正好被洛阳百姓认为是要把他们全部堵在城中。   如此这般,赵延进都不知道这算不算谣言的谣言,只发酵了一天,河阳军的士兵们就绷不住了,他们私下串联,人心惶惶。   之所以说不知道算不算谣言,是因为赵延进发现,这谣言流传起来之后,麻答似乎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注意,有按照这个来的趋势。   夹马营,赵家。   搞兵变是个非常讲究分寸的活计,比如目前,要是再任由谣言继续下去,河阳军的兵卒们不动手,契丹人也该动手了。   于是赵延进和赵匡胤迅速抓住了机会,暗中串联了河阳军火长以上的军校,城中孔武有力的城狐社鼠,甚至洛阳各大寺庙包括白马寺的武僧都来了。   能不来嘛,洛阳各寺庙也‘自愿’报效了耶律德光十五万贯。哼!佛爷的钱,有那么好拿?   而为了不引起契丹人的注意,李建崇父子根本都没来,只有李建崇的长孙跟着来了。   地点也没有选在李建崇的兵马使府邸,而是选在了人员混杂,契丹人根本过不来的夹马营赵家大宅中。   赵家,河阳军的军校们一见李建崇没来,立刻就有些退缩了。   因为李建崇虽然官位不高,但有个好处,这种上司,还是很靠谱的,虽然给牙兵老爷们弄不来财货,但一般也不会坑他们。   赵匡胤父亲赵弘殷威信还是太低了,除了他的心腹以外,根本压不住其他的河阳军军校们。   就在他们低声吵闹着就要退出去的时候,一个须发斑白的老者,在两个英武军将的簇拥下,出来了。   老者冲那个闹得最凶的军校狠狠瞪了一眼,“竖子,可认得老夫?”   军校回过头来一看,仔细辨认了片刻,还是不确定,又走进细细观察了半晌,才突然跪倒在地上惊呼。   “可是老恩主在此?您老不是在率奉国军的同袍们镇守陕州吗?怎得到此地了?”   河阳军与奉国军,原本都是属于后唐的禁军,所以河阳军中的还是有一些军校认识赵晖的。   听到是赵晖在此,不管认识不认识,军校们都涌了过来参拜,人人都像是找到个主心骨一般,纷纷跪下哭求。   “老恩主救命啊!老恩主救命啊!”   这些军校也不傻,赵晖好好的陕州保义军兵马留后大官不做,跑到这洛阳城来,还一副老农打扮,肯定不是来探亲的。   这时,李建崇的长孙也从后堂出来了,虽然只有十几岁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意思很明显了。   赵晖来这,李建崇是知道的,甚至就是同谋。   “尔等真想活命?”赵晖冷冷的问道,这会必须要把谱给摆足,让他们知道机会难得。   “老恩主说笑了,能活命,谁还不想活命呢?”   赵晖听完,脸上露出了几丝笑意,“那尔等可想富贵一场?”   还有富贵呢?众军校一听,已经站起来的他们立刻又跪下了,个个叩头大喊。   “请老恩主指路!”   赵晖这才从怀中掏出一份赭黄色写满字的布帛,众军校一看,心头就是一喜。   因为这样的玩意,那是帝王专用,平日里也没谁揣个这个啊!   “此乃大雍张大王所颁制令,雍王大将慕容白袍率三千精骑,已到邙山之阳,欲灭契丹救天下。   命我洛阳无论官兵吏民,速杀契丹兵马,迎大雍天兵入城,事成之后,免洛阳三年田赋,杀贼有功者,赐金银,给官做。”   河阳军军校,城狐社鼠首领,各寺武僧闻言欢声大动,个个扣头,齐声叫到:“愿杀契丹贼,迎雍王入洛阳。” ###第五百零七章 晨钟声里战洛阳   麻答确实有一万人,而且大部分是契丹人。女直和渤海兵,只占了极小的一部分,战斗力是很有保障的。   按说在他一万精兵的压制下,三千河阳军以及五六万洛阳百姓,根本翻不起来什么浪。   但实际上却是,麻答这一万人根本不足以压制整个洛阳城。   因为他们不但要守护洛阳城,还要守住河阳,也就是后世河南孟州市。   此城距离洛阳城大约一百里左右,在洛阳北面的黄河岸边。   要守住它的重要原因,就是因为洛阳最大,也是目前黄河上的三大浮桥之一的河阳桥就在此处。   河阳桥对于洛阳乃至整个中原的契丹人来说,都重要无比。   因为哪怕耶律德光自说自话的当上了中原天子,但大部分的契丹人仍然不觉得自己能长久占据中原。   或者说,就算能长久占据中原,他们想的,也是早点回家乡去,把这里丢给汉人治理就是。   对比起凉爽舒适辽西和坝上草原一带来说,中原的开封、洛阳,夏季无疑是疑酷热难当的。   而且谁抢了金银、美妇不想带回家去享受炫耀呢?   仓鼠还喜欢把自己钟爱的美食打包带回家呢,契丹人大抵也是这种心态。   所以他们格外关注该怎么从黄河南岸回到北岸去。   此时他们就只有两个选择,既洛阳北的河阳桥,开封东北滑州的白马渡。   而他们抢了这么多的财货,其中有很多重量较大的物件,是需要一个便捷省事运输途径的。   从开封走汴河到洛阳,再渡过河阳桥,或者不过河阳桥,直接顺黄河而下再找地方靠岸,无疑比走陆路到滑州,再渡河要省事的多。   而且河阳桥并不是直接架到黄河两岸的,他充分利用了洛阳黄河水道中的大沙洲,也就是后世黄河中的郭家滩。   桥先是从黄河北岸的河阳架到沙洲,再从沙洲架到黄河南岸,这大大减轻了渡过浮桥的难度,提高了浮桥的载重和安全性。   而且在这块沙洲上,东魏时期修建的军事要塞中潬城,还能发挥作用,可以控扼两边浮桥以及对上游来船进行阻击。   麻答要是不守河阳桥和中潬城,张昭就可以顺流直下,压根不管洛阳,直接去滑州把白马津的浮桥毁掉,将黄河南北截断。   到时候河南之地的辽军,就直接完犊子了。   于是麻答分洛阳辽军各千五百人驻扎中潬城和河阳城,并各配五百河阳军协助看守。   可是由于中潬城和河阳城没多少油水,麻答也无法让哪支部队长久驻扎在中潬城与河阳城,只能进行轮流驻守。   而今日就是契丹人换防日子,按照规定,需要城中兵马到达中潬与河阳二城之后,这二城驻扎的兵马才能启程回洛阳。   这样做主要是为了避免两边同时出发,出现这二城就会出现无人守御的情况。   但这么一来,换防之时,就是洛阳城中辽军最虚弱的时候。   出城六千兵马,城中就只剩下了四千人,因此就是起事的最好时机。   河阳到洛阳有一百里左右,最少需要一个半时辰才能换防完毕。   赵晖、赵延进、赵匡胤三人商议,全洛阳人就乘着契丹人换防的时候,猛然起事。   而看到城中火起,慕容信长立刻就率精骑飞奔而至。   其中一千骑入城相助洛阳之民,其余二千骑去伏击换防回来的三千契丹人,一举拿下洛阳城。   清晨,在无数双眼睛的暗中窥视下,契丹人换防的三千骑兵,吵吵闹闹的开始出城去了。   辰时初刻,上午七点,估摸着契丹骑兵走了两刻钟以后,忽的一声钟声响起。   先是城东北的白马寺,接着是白马寺的姐妹寺白云寺,再是大福先寺、广化寺、玄奘寺、香山寺、藏梅寺等,最后几乎整个洛阳城的佛寺,都敲响了庙中的大钟。   一时间,晨钟的声音,响彻整个洛阳城。   直接就居住在洛阳后唐皇宫中的麻答,早起就吃了一斗酒,此刻有些微醺的他,诧异的看向了天空。   辰时不是已经过了吗?刚才不敲,这会敲个不停是为了干什么?   “杀了你这贼虏!”   突然,就在麻答身边,一个汉子暴起大喝,抡起手中的羊腿,猛地就向麻答的头上砸了过去。   麻答猝不及防,被坚硬的羊腿骨砸了个正着,咚的一声脆响下,麻答晕头转向的踉跄了几下。   这……吃根烤羊腿,总不至于戴兜鍪吧,是以麻答被狠狠砸了一下。   不过,他也算是宿将,身边的亲卫更不是吃素的,厨子还想敲第二下,但很快就被身边的契丹人给按住了,一顿拳打脚踢,打的厨子口吐鲜血。   麻答回过神来了,他异常恼怒冲上前去。   “某家对你可不薄,给你吃喝,不杀你爷娘!何故相袭?”   麻答不是傻子,他既然贪图厨子羊腿烤的好,那就一定会给些优待。   虽然厨子没什么机会下毒,但架不住给你某点‘秘制酱料’呢?   是以这个厨子的家人,麻答都保全了,还给吃给喝。   这在麻答看来,那就是大大的开恩了,所以他异常愤怒,觉得厨子不知好歹,竟然还要袭击他。   厨子咧嘴一笑,血透唇齿之间,眼中藏有些许不甘。   “恨不能手杀汝这贼虏!为周哥儿报仇雪恨!”   “想杀某?某先杀了你这贼汉!”盛怒中的麻答手持长刀,猛地扎进了厨子心窝。   不过,厨子的眼神中,痛苦中夹杂着一丝畅快,脑袋从昏沉沉中清醒过来的麻答浑身一冷,他狂叫一声。   “不好!汉儿们要起事!”   麻答说的没错,洛阳百姓就是要起事了,这些契丹人,让大家都没了活路,还想把他们的家人当做两脚羊,这谁还能忍?   谁能看着自己娇妻幼子成为他人的盘中餐?   回荡的钟声中,各家的男丁们,拿着棍棒、木板、破烂刀枪和农具,从房屋、酒肆、商铺各处涌了出来。   所有人都在头上绑了一条布巾作为抹额,这就是区分汉人还是胡儿的标志。   城东一个契丹骑兵刚从一处酒肆出来,看来没少喝。   他还未站稳,一个手持大棓的老翁就冲上前去,一棒就把他放倒,接着周围的百姓一拥而上,将他打成了肉泥。   城西一队十人的契丹骑兵,刚刚巡逻过一条街巷,瞬间石块棍棒从天而降。   契丹骑兵被砸的晕头转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蜂拥而至的百姓围住了。   他们不避刀枪,哪怕被刺中,也还是嚎叫着扑了上来。   惊恐的契丹骑兵想要催动战马,但是晚了,无数双大手,将他从马上揪了下来,随后就是尸骨无存。   城南的富商被契丹人霸占了大宅,妻女也被霸占,他原本生不如死躺在街边等死。   但现在突然就像重新活了过来一样,他带着原本骂他为富不仁的百姓,从他大宅的秘密水道钻了进去。   在众人山呼海啸的怒吼中,富商手持长匕首,亲手将霸占他妻女的契丹将,剁为肉泥。   城北靠近契丹人军营,受压迫也是最深,百姓们跟着突然起事的河阳军士兵和各寺武僧一起,猛冲契丹人军营。   无数人拿着门板,嚎叫着以血肉之躯猛地朝前扑去,为河阳军开道。   喊杀声震天响起,没有任何一个人退缩。   ‘杀贼虏!杀贼虏!’的嚎叫声中,一道一道辽军的哨卡被攻陷,猝不及防的契丹人,被杀的血流成河。   终于,全城的暴动,在一直未曾停歇的钟声中,推进到了皇宫周围,洛阳城中剩下的四千契丹人,起码三千都在此地。   麻答在咬着后槽牙,看着皇城外密密麻麻的人群,就要打开皇宫大门冲杀。   身边的小将军(官职)赶紧劝阻他,“城外汉儿人多势众,我众少且精,宜先守城!”   麻答缓缓摇了摇头,“这些汉儿起事,分明是以佛寺钟声为信号,若非有人谋划,就河阳军那几个老卒,万万没没有能联络各大佛寺的能力,这必定是张贼派人到了。”   说着麻答恨恨的一跺脚,“当年某就苦劝皇帝,要什么大同城,全军向西打杀了张贼才是正理,可惜皇帝不听。”   身边的小将军脸上颜色尽失,他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大叫一声。   “是要迅速杀散外面的汉儿,中潬城与河阳城的人还不知道城内已经生变。   某要是张贼先锋,一定会先去袭杀换防回来的三千骑,这样就能把我等困在城中,随意宰割。”   “汝立刻率五十骑,带我亲率大军开路之后,冲出城外去报信!”   麻答见身边的小将军明白自己意思后,当即下令。   “运土石,收集大木以麻绳缚之为拒马,把甲都给壮勇者穿上,北虏骑兵要来冲杀了,会射箭的占据高处。”   赵晖的战阵经验还是很丰富的,加上赵延进、赵匡胤两员骁将在旁,所以他们没有盲目冲上去攻打皇宫。   别看他们身后起码有上万人,人数还在不断增加,但称得上职业士兵的,只有河阳军在城内的数百人,远不是契丹人的对手,至少是去攻打皇宫,绝对是死路一条。   所以他们在皇宫外聚集,堵住契丹人出皇城道路,等待慕容信长的三千精骑到来,这才是正确的选择。   “大人,你去组织百姓以一百步为距,把所有的家什物件都搬出来堵塞道路,孩儿若是守不住,就要靠你们了。”   赵弘殷看着赵匡胤关切眼神,坚定的摇了摇头。   “后面自有其他人指挥,你我父子,既然已经豁出去了,死也要死在一起,若是人人后退,怎么挡得住契丹铁骑?”   赵匡胤楞了一下,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父亲一样,猛地点了点头。   残存的后唐洛阳宫皇城大门缓缓打开,麻答率领的契丹骑兵,也缓缓驶了出来。   虽然在后世,辽军被讥笑为攻坚无力,撤退无耻,堂堂塞外铁骑,只能跟大宋的贼配军打的有来有回的。   但此刻,处于耶律德光时期的辽军铁骑,还是有些本事的。   麻答以五百奚人弓箭手为先导,骑兵从两翼驰出,他们没有强行来撞赵晖用土石、木桩摆好的阻挡物,而是先用弓箭射击。   河阳军在洛阳城中只有两千人,其中算得上是牙兵的,总共也就六七百人。   面对五百奚人弓箭手和数百契丹弓箭手的攒射,只能依靠障碍物边躲边还击,效率低了很多。   其余的民众则被安排都了更后边,他们身上没有任何甲胄,面对箭雨,更容易被杀伤。   实际上,就是河阳军的甲胄也不多,因为被出征的精锐带走了大部分,剩下则存放在武库之中,契丹人入城之后,基本都被收缴走了。   现在他们有的甲胄,都是各军校家传的,士兵很少有甲。   满天箭雨中,奚人步兵很快就对河阳军和洛阳百姓完成了切割,数百河阳军被顶在了最前面,后面都是拿着各式武器甚至农具的洛阳百姓。   麻答冷笑一声,把手轻轻一挥,本来就在奚人步兵两边来回移动的契丹骑兵立刻出动。   他们从左右两边斜插过来,准备将河阳军彻底包围。   只要杀了这几百河阳兵,别看百姓有上万人,但那不过是待宰的猪羊而已。   大地震颤,一千六百骑兵飞奔而来,甚少见过这个阵势的洛阳百姓,立刻就慌乱了起来,血气消退之后,有些胆小的甚至开始转身就跑。   眼见这一幕,一个契丹骑兵忍不住残忍的笑了起来,手里马刀挥舞的更加嚣张,只要再有二十步,眼前的汉儿,就会身首异处。   河阳军的弓弩手拼命射出了手中的箭矢,不断将契丹骑兵射下马来。   但他们的弓弩手太少了,契丹骑兵足足有一千六百,而且后续的骑兵和奚人步兵还在往前靠近,这点杀伤,并不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很快,六百余河阳军就完全被包围了,只等契丹人吃掉这几百人,就可以回头来屠杀后面的洛阳百姓。   “杀虏啊!”恰在此时,赵匡胤一声暴喝,刹那间,原本看起来畏畏缩缩的洛阳百姓突然爆发了。   他们抽出长枪、长横刀,出乎契丹人意料,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包围河阳军的契丹骑兵冲去。   枪扎骑士,刀刺马腹,赵匡胤一人当先,手中的长枪毒龙般的刺出,一个契丹骑兵应声而到。   他也没管这个契丹骑兵的死活,双手持枪,继续冲进了敌阵之中。   在他左右两侧,赵延进和他父亲赵弘殷两人紧紧挨着他,三人你刺我挡,你挡我刺,配合的异常完美,径直在速度已经降下来的契丹骑兵中,捅出了一条血路。   后面的洛阳百姓呼啸着,也一起猛冲了上来。   原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普通百姓,而是各寺的武僧和城狐社鼠中的佼佼者,都是常年习武,胆气很壮的人。   这一冲就是一千五百百多人,等赵匡胤三人杀出一条血路,切割了辽军骑兵之后,他们立刻手持长枪,猬集到了一起。   空隙中,两百余胖大的武僧们手持两头包了铁皮的大棓,从各处向外突击。   这些大和尚最擅长的,就是耍棒,大棓用的是最硬木料包裹铁皮制成,在武僧们常年练习下,威力不比熟铜棍小。   往往一棒打出,不是砸断了马腿,就是打断了骑士的小腿,疼的骑士哇哇惨叫,战马哕哕哀鸣。   骑兵要的就是速度,他们速度一慢下来以后,原本看着好像在四散奔逃的洛阳百姓,在乡老坊长的招呼下,也鼓起勇气跟着铺天盖地的冲了过来。   开什么玩笑,再不拼命就要被契丹人吃了自己娇妻幼子,这谁能忍?   而且雍王承诺,只要打赢此战,洛阳畿内九县三年不征,听闻天王乃是天下间唯一肯收揽灾民的仁主,到时候就是太平盛世了。   复仇的怒火加上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渴望,让洛阳百姓的战斗力达到了最高峰。   被弓箭射倒在地的父亲大声斥责着儿子,让他不要管自己,赶紧上去杀虏。   口吐鲜血都快不行的兄长,也大声喊叫着让弟弟为自己报血仇。   一千六百辽国骑兵,瞬间就陷入了上万人的汪洋大海中,全洛阳人军民一心,无人退缩,契丹人很快就抵挡不住了。   赵匡胤甚至捡起一根大棓,直接杀入了奚人弓箭手的阵型中,把这些只装备了短刀的奚人杀的狼狈逃窜。   看着一个个骑士落马,麻答的脸颊都抽搐了起来,不过马上,他眼睛里就放射出了残忍的光芒。   因为他手里还捏了五百半具装的甲骑,现在对面已经打成了乱战,根本经不起五百半具装甲骑的冲锋。   “咚咚!咚!咚!”   麻答诧异的抬起头看去,因为他这五百半具装还没有出动呢,哪来的如此整齐划一的马蹄声?   万众瞩目中,王审琦身穿白色布面铁甲,身披白色战袍,头戴银色兜帽,胯下白色战马,人马如龙出现在了战场上,在他身后还有跟他同样打扮的十余骑。   一到战场,王审琦就在马背上左右开弓,离他最近的契丹骑兵随着弓弦声,纷纷倒地。   一面大唐三辰旗高高飘扬,远处更有一眼望不到头的骑,兵正在赶来。   洛阳百姓纷纷让开道路,他们欢声雷动。   “雍王大军到了!雍王大军到了!”   麻答摇晃了两下,绝望的挥了挥手,他转头就往皇城中跑去,雍国铁骑来的太快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守得住。   ……   慕容信长没有入城,他亲自率领两千骑,往洛阳城东北的金墉城直奔而去。   金墉城虽然在大唐贞观后逐渐废弃,但它仍然是从河阳桥通往洛阳城的要道,慕容信长准备在这里,拦截换防回来的契丹骑兵。   仿佛是老天喜欢弄出巧合一般,慕容信长率领两千骑奔驰到距离金墉城不到五里,城池已经在望的时候,天边也出现了一直打着龙凤旗帜的骑兵。   原来是高松率领的辽国皮室军之龙军和凤军精锐铁骑也赶到了。   慕容信长考虑过辽国可能派出铁骑支援的情况,因此没有心理早就有了准备。   而高松虽然吃了一惊,但心里也做了准备,同样没有慌乱。   “章西豹,你带一百骑过去,看看到底来的是谁?”   “高长子,你去看看,是不是张贼的雍凉骑兵到了?”   两人同时做出了反应,毕竟还隔着好几里的距离,需要确认清楚,对面到底是谁。   章西豹带着一百吐谷浑精骑宛如满天星一般,朝对面散去。   对面的契丹骑兵也差不多,都是三到五骑呈一个战斗小组,做出千军万马的样子过来了。   标志性的河西布面甲,非常有辨识度的双层河西盔,高长子大叫一声。   “果是雍凉骑兵到了,竖红旗通知督监!”   典型的辽国皮袍子,旗帜上画龙画凤,花里胡哨。   章西豹毫不迟疑,他伸手从怀里拿出一截梨花枪的毒烟药,噗呲一声就朝对面喷了过去。   当然喷不到人,这是在通知慕容信长。   烟火比升起旗帜要方便的多的,因此慕容信长远比高松更快收到信息。   让他朝后大喊一声,“骠骑兵立刻出动,分散骑射,骁骑兵披甲,随某帅旗行动。”   雍国骑兵现在把半具装的甲骑称为骁骑兵,将只披胸前少量甲胄的轻骑兵称为骠骑兵。   在慕容信长的命令下,一千二百骠骑兵分三个方向,朝着对面的契丹骑兵飞奔而去。   高松是渤海人,他们是农耕的半渔猎民族,对这种草原民族的常用骑兵战法,其实并不是很熟悉。   而且高松以前剿灭的草原骑兵,跟慕容信长麾下这两千骑完全没法比。   因为慕容信长这里,五十骑的装备,就比草原骑兵一千骑的装备都要好,战斗力和意志力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于是在高松按照打草原骑兵的手段,将身边轻骑兵也放了出去后,立刻就吃了个大亏。   因为憾山都和左右羽林卫的骠骑兵,是配了角弓弩的。   他们在骑兵对决时,常用的战法是冲到一百多步,然后放缓战马,用角弓弩进行精准打击,然后才会继续驰马,用马弓与敌骑战斗。   因此高松的轻骑刚放出去,立刻就遭到了一波定点狙击。   “灰袍子!”章西豹高声喊了起来。   “灰袍子!”立刻就有四个士兵跟着他喊了起来。   这是在锁定敌人,灰是指颜色,袍子不是指袍子,而是指战马的配色,战马与其实相近的配合,就是袍子。   为了保证精度,毕竟战马是在高速运动的,所以角弓弩射击会以五骑瞄准一个敌骑,务求准确杀伤。   ‘哚!哚!’的弩箭发射声中,刚刚从契丹骑兵本阵出来的轻骑兵,被接二连三的射倒在了地上,而等他们快要冲到弓箭射程的时候,章西豹等人早就换上马弓了。   吃了一波大亏的契丹骑兵,士气有些下挫,但还是坚持住了。   现在马弓对决阶段,双方的骑兵就如同獒犬一般,互相纠缠着,只不过獒犬一般是张着大嘴,嗷嗷朝对方狂吠,骑兵则是用弓箭互射。   刚刚吃了大亏的契丹骑兵到了自己擅长的阶段,终于发挥出了应有的水平,双方的骑兵都是精锐,一时间,搏杀就到了极为激烈的地步。   而在这时候,双方的甲骑,基本就披甲完毕了。   慕容信长与高松各自领着甲骑,开始缓缓小跑,同时招呼己方轻骑兵回来护卫的号角,也开始吹响。   听到召唤的轻骑兵们,毫不犹豫的脱离了接触,开始为只能小跑的重骑兵提供掩护。   刚刚还惨烈搏杀的大地上,除了满地挣扎的伤员和不再动弹的尸体,就仿佛刚才没有爆发任何战斗一样。   在此时来说,能有如此服从性和纪律性的骑兵,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因此双方的指挥官都提起了一百二十分的注意力。   雍凉铁骑采取的打法,是近似于骑墙冲锋的战法,前排全是一丈五尺的超长马枪,后边则端着角弓弩和长横刀。   契丹骑兵的战法,则是此时最流行的,即在小跑的时候,会先射出一轮箭雨,冲锋的时候,则要隔开两匹马的宽度。   这种战法的好处,一是可以尝试在真正接触前,用一波箭雨,射乱敌方阵型。   隔开两匹马的距离,是为了给手中的马槊或者马枪,留出挥舞的空间。   说白了,雍凉骑兵,特别是具装重骑兵,是先用集体冲击的力量击破敌阵,然后靠后面持角弓弩和长横刀以及马槊的骑兵打出伤害。   契丹骑兵,则是像铁刷子一样从敌阵刷过,每冲刷一次,就能狠狠的带走一片血肉。   前者更能体现重骑兵一锤定音的效果,但训练难度极大,后者则更经济实惠。   距离越来越近,骑兵们从小跑开始提速变为冲刺。   就在此刻,漫天箭雨从契丹骑兵方向射了出来,加上左右轻骑兵射来的箭矢,乌云般布满了雍国骁骑兵周围。   惨叫声,坠落声,接二连三的响起,哪怕是半具装的铁骑,仍然会有破绽,更加会有倒霉蛋。   加上骁骑兵的阵型太多密集,所以契丹人这波箭雨的杀伤效果,格外的好。   不过,雍凉铁骑们没有退缩,更没有因为伤亡而慌乱,甚至连两翼护卫的骠骑兵也没有盲目射箭。   四十步!   三十步!   马蹄声如雷般响动了起来,采用骑墙冲锋的雍凉骁骑,一头就撞进了契丹人的骑兵阵中。   阵型有些散,也没有直接硬肛决心的契丹骑兵,立刻就像两边退开,直接被凿出了一条血槽。   而前排冲击成功后,后排的角弓弩,也立刻飞蝗般的向契丹骑兵射去。   这是弩,不是弓,所以哪怕铁骑遇上角弓弩,伤亡率也可怕的很!   契丹重骑兵的压根就没能上去用马槊杀敌,就被射的人仰马翻,等他们回国神来,雍凉骑兵就已经跑远了。   高松郁闷的想要吐血,他赶紧集合队伍,可阵型还没摆出来,对面的重骑兵,再次返身,又是骑墙般冲了过来。   这一次的威力,远胜上一次,因为契丹骑兵的阵型没调好,也因为被上次雷霆一击后,更加慌乱。   一时间倒下的,全是契丹骑兵,雍国骑兵根本就没损伤多少。   而在此时,雍国的骠骑兵,终于放出了他们的杀手锏。   火树银花照亮了天空,六百多把梨花枪,喷射出了大量的毒烟、铁屑,制造出了巨大的声响。   被这一吓,契丹骑兵战马哕哕乱叫,骑士们的士气,也降到了最低。   慕容信长趁机发出了分散突击的命令,雍国骁骑兵以一百人为一个作战单位,就在契丹骑兵的阵中来回穿插。   高松几次试图重新集结队伍,结果都无能为力,他只能打起主帅的大旗,指挥麾下骑兵绕着金墉城,且战且往黄河边退去。   慕容信长则与琼热多金一起紧紧贴住高松,不断在追逐和冲撞中,撕扯契丹骑兵的血肉。   这次要不是契丹人比他们多了一千骑,来的又是皮室军中精锐的话,高松这会说不好已然崩溃。   双方追逐了两刻钟左右,负责警戒的雍国游奕骠骑兵小队,从远处赶了过来,他们纷纷竖起了敌军将至的红色三角旗。   原来,中潬城与河阳城换防的契丹骑兵,终于过来了。   此刻,敌人的骑兵增加到了六千骑,而雍凉骑兵经过了数十里的跋涉和一个时辰战斗,已经有些疲惫。   慕容信长于是主动脱离了接触,率军返身抢占金墉城这要地。   高松正在奇怪雍国骑兵为什么不追了?转而就想到有可能是中潬和河阳的骑兵已到。   还没来得及下令,慕容信长已经飞速退回了金墉城。   这……,对面有冲击力极强的铁骑,还有大量弩箭,如果倚城而战,要杀伤力有杀伤力,要机动性有机动性。   对峙了半天,也无法下定决心继续进攻的高松,一边派人去向耶律德光报告,一边只能退到黄河边,去守住浮桥。 ###第五百零八章 四面合围之计   慕容信长和高松在金墉城外对决的消息,迅速到传到了张昭和耶律德光耳中。   是役,慕容信长以雍国左羽林卫加上右羽林卫和憾山都一部骑兵共两千骑,对阵高松统帅的辽国龙军和凤军三千骑。   结果在辽军有人接应的情况下,高松所部损失了超过三百骑,受伤者七百多骑。   慕容信长仅仅损失三十余骑,伤者甚至都没过百。   占据了多重优势,契丹骑兵竟然被打出了接近十比一的战损比,无疑给耶律德光的心头上,蒙上了厚厚的阴影。   深深感受到了雍凉骑兵凶猛的耶律德光,果断舍弃了辎重和一部分汉军,带着五万辽军和一万余晋军降兵日夜兼程,终于抢在了张昭到达之前,占据了汜水关这个重要关口。   而同样接到战报的张昭所部更是信心大振,就在耶律德光到达汜水关的时候,黄河上舟船前后相连。   张昭亲自统帅步骑六万大军,自黄河而下,到达了洛阳以西的黄河水道,距离河阳桥和中潬城只有不到三十里。   当天下午,张昭就命令水军都指挥使杜论赤心,率大型战船十六艘顺流而下进攻中潬城。   不过对于雍国来说,铁骑、重步从来都不缺,但是水军,那就很陌生了。   杜论赤心能得到水军都指挥使这个职位,还是因为他在湟水统帅过水军,还参与了鄯州到兰州的水运疏通。   可是与洛阳段的黄河比起来,鄯州一带的湟水,就显得太小儿科。   而且水军的关键,还在于当地水文条件的熟悉程度。   这一切,张昭都没有,哪怕是关中,那也是跟黄河无缘的,除了泾河、渭河以外,也没有其他大河,自然也没有组建水军的人才。   投靠他的赵匡赞所部与原晋国军将,也就武行德懂一点水战。   可是武行德只是自己懂,手下并没有士兵,而且原定在河中府造船计划也没用上。   这就导致了一个大问题,张昭所部看着水军有两百多艘大小船只,但用来运送物资就很勉强了,实在没有水战的能力。   不过坏消息中的好消息是,契丹人也没多少水战人才。   加上黄河两岸的渔民、船工大多逃亡,大家都只有在黄河中行船的本事,没有水战的能力。   只是高松毕竟占据了河道中的中潬城,所以杜论赤心率大战船打了半天,根本不得要领,奈何不了高松。   恰在此时,耶律德光亲率先锋已经到了汜水关,张昭当机立断,命杜论赤心将舟船都带回来,在中潬城以西的河清城一带修建水寨。   彻底放弃了打水战的想法,老老实实的回去玩陆地上步骑大战去了。   六月中,耶律德光命大将耶律颇德,耶律郎五等将率骑兵两万越过巩县,沿着伊洛河往洛阳而来。   但慕容信长早就在偃师到金墉城一带做好了防御准备,双方骑兵在这一带激烈交锋。   耶律颇德的骑兵甚至一度攻陷了偃师城到达洛阳郊外,但始终无法拔出金墉城这颗钉子。   张昭则一边派马鹞子率武威镇三千士兵进入洛阳城,参与围攻已经在城中死守了快一个月的麻答,一边亲自督率三万大军,猛攻河阳桥。   只不过战斗也不是很顺利,虽然成功拿下了河阳桥在黄河南岸的桥头城寨。   但由于高松手下有八千余人,加上中潬城坚固异常,河阳桥又不甚宽阔,一直无法击败高松所部,攻陷中潬城。   洛阳城中则要好得多,六月底,在马鹞子的亲自上阵之下,靠着仅剩的一千多人,死守洛阳皇城内城的麻答所部,终于被击败。   能拿下异常坚固的皇城内城,还是靠洛阳百姓不避生死,前仆后继的把火药送到皇城跟下,炸塌了一截城墙后,众人才得以蜂拥而入。   麻答此贼,在洛阳城中作恶多端,洛阳百姓深恨之,结果导致张昭想把他一刀砍了,然后把头颅送给耶律德光都没做到。   因为他刚被押出来,就被愤怒的百姓围住,不知道谁一声大喊,百姓们棍棒齐下,麻答断腕出锁,催筋折骨,头盖飞离。   等马鹞子驱散百姓,麻答并其心腹十三人,皆为肉泥,肝肠心肺满地都是,头颅几成白骨,完全无法辨认。   六月二十七,张昭率精锐步骑一万人进入洛阳,洛阳城万人空巷都来迎接。   张昭当众宣布洛阳畿内九县三年免征,还调拨军粮一千石救济洛阳灾民。   所有被契丹人抢走的财货,被掳掠的家人悉数放回,军队一分不取。   十余年内经历了三次大劫难的洛阳百姓,终于看到了希望,各地百姓欢声雷动,奔走相告。   已经逃到邙山、崤山、熊耳山上的百姓纷纷下山回家。   随后,张昭在洛阳数万百姓的见证下,前往后唐皇城外的家庙,带着李从益祭祀了后唐庄宗、明宗和追封的武皇帝李克用。   于是洛阳民心归附,他们自发帮助修缮洛阳城,充当大军民夫。   特别是金墉城的修缮,洛阳人男女老少齐上阵,只用两天时间,就将金墉城修缮一新,至少是能勉强当一座要塞来用了。   摆好阵势之后,张昭在洛阳后唐皇宫再次召开了军事大会。   元从派的阎晋、马鹞子、马杀才、白从信、氾全、氾顺、蛮熊、顿珠、琼热多金、王通信、罗玉儿。   东归派的郭天策、李若泰、赵存义、尔朱景、薛守礼、郭广成、鲁三郎。   老归义军派的罗通达、慕容信长、李存惠、陈廷骁。   凉兰六谷派的沈念般、折逋嘉施、杜论赤心、崔虎心、岳骚奴、王廷翰、章西豹。   晋国来投的张希崇、和凝、范质、薛居正、赵晖、赵匡赞、赵延进、侯仁宝、武行德、冯晖之子冯继勋、赵匡胤、慕容延钊、王审琦。   以及自己来投的黄英达、折德愿等人都在参会。   可以说,张昭这个雍国八成的人才都在此地,要是光哥能把他们团灭,雍国也就彻底完蛋了。   之所以要召开军使大会,是因为张昭自陕州出发前,制定的抢占汜水关,然后据城阻击契丹人的计划又没有达成。   虽然洛阳城打下来了,但由于耶律德光调兵遣将的速度也很快速和坚决,慕容信长被高松所部牵制,未能继续东进占领汜水关,所以计划必须要更改。   “大王,臣认为,现在既然大军已到,只要紧守河阳桥头,就能把高松所部堵在黄河边。   大军应该立刻向前,攻下偃师城,在汜水和伊洛河之间的广袤平原,与契丹人展开决战。”   慕容信长心里有点不舒服,也有点羞愧,因为这次最大的问题就是他没能成功抢占汜水关。   所以历来爱出奇的慕容信长,竟然第一次提议打堂堂之战。   张昭还未表态,阎晋却淡淡一笑,这位素来喜欢打堂堂之阵的持重之将,却想打一回出奇之战,他指着地图,对张昭说道。   “高松所部占据了中潬城,看着像是刺入我军腰肋的一把长匕,但也能看做契丹人把他们的命根子,捏到了我们手中。   若是中潬城被我军攻下,然后顺流而下毁了白马津的浮桥,契丹人就只能被困于河南之地。   所以他们主力绝不可能在汜水关等着,必定会东进到偃师一带,与中潬桥的高松形成互为守望的态势。”   张昭缓缓点了点头,“承节是想干脆将契丹人放过来,我们就在洛阳到偃师城一带,与契丹人决战?”   阎晋点了点头,“偃师城背靠邙山,与中潬城只有不到四十里的距离,易守难攻,是契丹人梦寐以求的绝佳之地。   他们一定会来,但只要他们来了,就是他们的末日。”   说着,阎晋在地图以南重重点了点,“契丹人一到偃师城,我军主动求战,吸引他们全部注意力后。   大王可命一支精锐绕过缑氏,切断缑氏东北,偃师以东伊洛河上的孝义桥,把契丹人彻底包围在偃师城和邙山上。   他们补给被断,数万大军坐困愁城,立刻就会陷入死地,就让伊洛河,变成契丹人的滹沱河!”   张昭知道阎晋为什么会选择出奇了,因为金墉城一战证明,契丹人所谓的铁骑,战斗力要低于张昭的雍凉铁骑。   这样的颠倒之下,契丹人反而变成了辽晋大战中,没有多少骑兵的晋国一方。   这样张昭就可以利用骑兵优势,主动出奇,切断契丹人归路。   在哪打?什么时候打?打多久?都不在契丹人手中,而是掌握在雍凉铁骑手里了。   “大王,臣支持阎总兵的想法。”赵匡赞立刻站出来赞成。   “辽主现在是抛弃了辎重和大量晋国降军,才得以快速抢占汜水关的。   若我们把他们放到偃师城来,就算切不断孝义桥,也能拉长他们的补给。   而且掌握辽军补给的,都是晋国降将和降兵,辽主耶律德光对他们可不好,这是因为要和咱们大战了,才勒索各大佛寺来给他们放了赏。   这些人对辽主别说效忠,暗中甚至还有怨恨,臣愿意与侯留后、赵留后一起,绕到彼处,招降他们,这样辽军辎重尽失,全军尽墨就在眼前了。”   “大王,臣也愿意出面,随军前去,符彦卿、安审琦、王周、药元福诸将并非真心投靠,只是为情势逼迫而已。   大王若能手书制令,赦免他们的罪过,他们必定愿意弃暗投明。”   一看确实可行,和凝直接跳了出来,以他后晋宰辅大臣的身份,招揽符彦卿等人,可以说易如反掌。   “好!”张昭大喜,“那就把契丹人放到偃师城一带来,咱们给他们来个四面合围。” ###第五百零九章 旱地行舟   耶律德光倒是没有张昭想的那么急迫,因为此时的形势,并不说对于张昭一方单纯有利,对耶律德光来说,也差不多。   在控制了荥阳、巩县和偃师以后,契丹人已经打破了洛阳八关之一的旋门关。   对于雍凉军而言,洛阳的形胜之地已经完全失效,辽军现在也已经在洛阳盆地之中了。   而且耶律德光对高松的军事能力十分信任,光哥知道,高松是他为数不多可以完全放心的悍将。   换个人的话,金墉城外被打了个十比一,很可能就已经被慕容信长给吃掉了,高松仍然能保住大部分的主力,这就是能力。   而且高松还写了一封密信,通过小船顺黄河直下,呈报给了耶律德光,这是高松对于金墉城下惨痛失利的教训总结。   高松在信中总结了雍凉铁骑的三个优点。   一是多角弓弩,这使得在初次碰撞的时候,雍凉骑兵的远程打击力非常恐怖。   第二是战马的爆发速度非常惊人,特别是具装甲骑的冲击速度,远在契丹铁骑之上。   重甲对冲的话,契丹甲骑在冲锋速度方面,往往会很吃亏。   第三就是战法有别以往,雍军的重骑兵采用了骑墙冲锋的攻击模式,在人马密集的时候,造成的杀伤力,是非常恐怖的。   而高松也提出了应对的办法,他建议耶律德光采取更加倾向与阻卜人的作战习惯。   既草原骑兵常见的狼群战法,以游走骚扰为主,不寻求主动上去近战。   对付骑墙冲锋的重骑兵,高松则建议遇到重骑兵的时候,一定尽量要避免直接对决,先打击重骑兵周围的辅助兵种。   比如他自己的这次失败,高松认为,关键点就在于契丹骑兵,被雍凉的骠骑兵给驱赶到了一起,然后反复被具装骁骑兵冲击,进而造成了大量的损失。   高松更看出这种战法唯一的缺点,那就是冲锋的重骑兵虽然威力绝大,但很依赖于其他兵种之间互相的配合,至少比起传统重骑兵,更需要整体协作。   至于雍凉铁骑多角弓弩的优势,高松没说,因为这种纯粹就是装备上的优势,基本无解。   除非耶律德光也能马上拿出几千把角弓弩,然后让士兵们快速练熟。   收到了高松的呈报,耶律德光心里就大概有了个底,而且通过高松的战术分析,他也大概分析出了雍凉军目前的套路。   即想把辽军引到偃师城所在的洛阳盆地中,利用并不宽阔的洛阳盆地,让加速快,战法先进的铁骑,反复冲杀辽军骑兵。   呃……   也不能说不对,张昭确实有这个意思,但不是主因。   耶律德光属于歪打正着,猜错了原因,但结果正确。   于是,光哥除了在偃师城摆了耶律颇德一万骑兵以外,大军仍然在巩县按兵不动,绝不跨过孝义桥,就是不进入张昭的伏击圈。   这就把张昭给郁闷坏了,耶律德光的想法,应该是要等到后续大军和辎重到齐之后,才有可能西进,或者说,他想要张昭主动出击。   但张昭也挺为难,他要是主动出击,由于在黄河南岸缺少可靠港口的原因,转运压力也是很大的。   中潬城和河阳的契丹人还有高松八千多骑兵,为了防止被这些骑兵袭扰后方和粮道,张昭至少也要摆一万骑兵留守才行,怎么看都不划算。   正在头疼间,赵弘殷、赵匡胤父子齐齐到来,这两父子就是洛阳本地人,所以被张昭派出去打探军情去了。   赵弘殷满脸风尘,见到张昭赶紧把手一拱说道:“大王,末将已经查清楚,契丹人果然留了一手,他们经常自中潬城往巩县发小船通报情况。   另外孟津关早已破败,无法阻挡辽国游奕军,契丹人甚至能通过此关,到大河边亲自来窥视中潬城的情况。”   好家伙,张昭就说耶律德光一直不着急呢,感情是他的封锁还不够严密。   原来在黄河与邙山和偃师之间,是一个三字型的地理格局。   黄河是最上面的的一横,邙山在最中间,山南则是偃师。   而在邙山和黄河之间,还有一条挺狭窄的通道,这就是汉代孟津关的所在。   这高松不但可以通过黄河小船给耶律德光送呈报,契丹的斥候还可以通过孟津关抵近侦查,亲眼验证中潬城是否有危险。   有了这样方便的获取信息途径,耶律德光当然可以不慌不忙。   “诸卿有什么好建议的?特别是河阳军与洛阳之民,熟悉地理,只要有好的建议,统统重赏!”   张昭听完报告,和颜瑞色的问起了正在被他接见的河阳军上下军校,这种事情,当然是他们这些地头蛇最为擅长。   众军校交头接耳一番,一个军校站了出来,“大王若能给仆二百贯赏钱,仆倒是有一策!”   张昭一点也不奇怪,五代牙兵军校,管你什么皇帝、大王,说话就是这么直接,有钱就好办事,没钱就一边去。   “汝且说来,若是有用,莫说二百贯,就是三百贯也不多。”   军校搔了搔头,嘿嘿一笑,“仆自幼在大河边长大,家中多有大河船工,虽然被契丹人杀了不少,但还是有些人在。   河阳军原本也有数百水军健儿,现在多少还能找到几十人。   大王要信得过仆,仆就可以把他们召集起来,去拦截契丹人的通信小船。”   张昭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办法,不过他还个有疑问。   “人有了,但大河上的船,早就被契丹人搜刮一空,你等在何处有船?”   “这个容易,咱们顺河而下多有战船,不如征发民夫,拖到下游就是。”这是赵匡胤的提议。   也对!张昭一点头,旱地行舟,那不也是新朝雅政嘛!兆头挺不错的。   “大王还可以让人修复孟津关,一个可以阻止契丹游骑渗透进来,二来就算大河上有漏网之船,也可以沿河追杀,不让他们靠岸。”   赵匡胤继续建议,张昭更加满意了,“那某就任命尔父赵弘殷为孟津关镇遏使,汝为副使,全权负责控扼孟津关,以及拦截大河上契丹信船的事情。”   说干就干,张昭一边让赵弘殷、赵匡胤父子封锁孟津关,一边让他们招募黄河船工、渔夫。   更征发民夫两千余人行新朝雅政,来个旱地行舟。   同时,张昭也准备给高松一点厉害瞧瞧,因为对付中潬城的办法,也不是完全没有。   这还得从中潬城的位置说起,这洛阳的黄河河段只有五百多米宽,中潬城是修建在水中沙州之上,这样一来,距离就更近了。   距离北岸只有一百米出头,南岸稍宽,也就一百七八十米左右,这个距离,正好在大型投石机的范围之内。   也恰恰,张昭的雍凉对于投石机的研究早得很,工部主事刘迪带领的各族工匠,已经把配重式投石机的原理,基本摸索出来了。   张昭立刻让李孝节把刘迪召来,然后命他准备快速组装最少三架大型投石机。   既然浮桥窄老子攻不过去,那就用投石机砸,看你个河中沙州上的小城,禁得起多少发投石机。   而为了做出自己确实要先解决中潬城的迹象,张昭从七月初就开始将大量的骑兵放出去。   雍凉骑兵越过偃师城,开始在各处骚扰契丹人,掩护并迁走整个洛阳以东到郑州的百姓,步兵则不断逼近偃师城,装出一副要强攻的态势。   耶律德光信以为真,他完全不怕张昭攻击偃师城,反而打算张昭一攻打,马上就将耶律颇德部东撤。   不过就在耶律德光准备撤的时候,突然发现一直不断来的中潬城信船,在黄河上被一股善战的水军拦截。   山路狭窄的孟津关,也开始出现了雍凉军队的身影,他们似乎是在重建孟津关。   七月二十一,哨探的辽军游奕骑,在孟津关彻底封闭之前,带回来了一个让耶律德光以及所有契丹军将,都非常惊恐的消息。   雍凉军造了四架六尺多高的投石车,正在不断轰击中潬城。   中潬城虽然坚固,但太小,不可能经得起这种大型投石车轰击的。   一旦中潬城陷落,黄河的封锁线马上就会失效。   耶律德光虽然想把张昭引到巩县一带来作战,但并不表示他觉得自己打不过张昭,只是为了增加己方优势而已。   而现在中潬城陷入了巨大的危机之中,通信又被切断,光哥苦熬了一个晚上,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   而且这种只能干等的感觉,实在太让人煎熬了。   加上此时后勤辎重也已经基本到位,耶律德光于是将侥幸未被累死的民夫数百人集合起来,进行了射鬼箭仪式,在巩县誓师出发。   得到消息的张昭勃然大怒,也将东京洛阳城中被俘的一千余契丹兵将,全部拉到偃师城外集体砍头,以契丹人的鲜血祭旗,随后真的开始猛攻偃师城。   决战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第五百一十章 远拦子与义从骁骑   偃师,可以算是这片大地上最古老的城市之一,乃是昔年周武王所筑,取息偃戎师之意。   仿佛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此后的千百年中,偃师可真是做到了息偃戎师。   因为作为洛阳的东大门,息偃戎师的偃师城,往往就是攻占洛阳的前奏,东来的叛军,大多都会在这里整修,然后直扑洛阳。   唐末以来,偃师更是成了征战的重灾区。   自唐庄宗兴教门之变起,二十九年间,皇帝换了六位,洛阳城破五次,偃师同样被破五次,其中不到六年就有一次。   哦,不对!还得加上雍辽相争以来的两次,应该是二十九年被破了七次,而现在,很可能就要是第八次了。   微微晨风吹过,偃师城外,四野狼烟飘起,耶律德光亲率步骑七万五千,自巩县大举东进,大军分前中后三军,沿着伊洛水稳步而来。   而在大军到达之前,契丹远探拦子马上万轻骑,就散的铺天盖地都是,他们为前进的契丹大军提供了良好的侦查、遮蔽作用。   同时,雍凉的义从骁骑也散出去数千骑,这些从凉兰六谷部,朔方诸羌党项,乃至漠西各族中挑选出来的骑兵,作战能力十分强悍。   别看他们是义从骁骑,似乎并不算是正规军。   但实际上,雍凉之所以能抽调出来这么多的义从骁骑,除了自身的尚武多战马风俗以外。   实际上是因为雍国的财政,养不起太多的建制骑兵,只能让他们以义从骁骑的面目出现。   一支辽军的远探拦子马正在一条小溪边修整,他们一般以二十骑为作战单位。   其中有两个正兵,能当正兵的,一般都是契丹核心部族中的成员。   哪怕是远探拦子马这种轻骑兵,也会带长弓、角弓各一把,马三匹,家丁二人。   不过南侵之后,战马的补充不是很及时,加上需要大量从北方来的自己人各处镇守,所以现在正兵是配两匹马,配家丁一人。   除了两个正兵以外,还有四个番汉转丁骑兵。   所谓番汉转丁,类似于满清的抬旗者,不一定是汉人,还有渤海人、女直人、甚至是高丽人。   这其中一个正兵带两个番汉转丁,两个番汉转丁各带三个骑丁。   骑丁来源很多,有还不够格成为转丁的其他民族士兵,也有契丹人中尚不能成为正兵者。   在此之上,四个正兵,也就是四十骑成为一队,由队帅统帅,继续往上是军校、小将军、将军和督监等官职。   小溪边,七月的天气,已经有些酷热,这二十名辽兵,有十人在小溪边抽出随身携带麻布,擦洗脸上和脖子上的汗珠,有的则在抓紧时间给水袋里灌水。   剩下的十人全部在马上,还有两人各在前后的小山包上警戒。要等着溪水里的十人擦完汗,喝完水,才能轮到他们。   正在警戒的契丹正兵,是个脸上沟壑纵横的汉子,看起来很不年轻了,但实际上他才二十一岁,脸上的沟壑,是漠北寒风带给他的无法磨灭的印记。   正兵脸色不是很好,嘴里也在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   南朝的天气太热了,若是在老家金山(齐齐哈尔附近),此时还凉爽的很呢。   对于皇帝想要留在中原,正兵很是有些嗤之以鼻,不知道那些大人物是怎么想的?这湿热的南朝,有什么好呆的?   说是南朝富庶,但在正兵看来,除了几个大点的城镇以外,民户都穷得很,没什么油水可抢。   “或许他们以前很富,至少有好多漂亮的房子,但他们现在已经穷了!”   正兵还是在嘀咕,却不防被另一个从河里上来的正兵给听到了,他笑呵呵的拍着手说道。   “阿剌!南朝人已经很富了,现在到处都在打仗呢,上次我兄长跟着皇太弟去打高丽,啥都没抢到。”   阿剌撇了撇嘴,“但是高丽人好打啊!一吓就跑了,只会往林子里钻,咱只需要冲进去把他们像打狍子一样打翻就行。   南朝人可不行,一个个凶得很,好多箭术还很不错,不注意就会被来上一下。我看连番汉转丁都有十几匹布了,就该早点回去。”   另一个正兵嘿嘿笑了两声,“你家抹思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你当然想回去。   但其他人,好多都抢了南朝女人,怕带回去养不活,怎会肯走?   听说督监跌烈抢了上百美人,日日听歌耍戏,怎会肯走?”   正兵一连说了两个怎会肯走,听的阿剌脸色抑郁。   走时妻子抹思已经怀上,现在孩子估计都会哇哇哭叫了,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阿剌在心里叹了口气,正要招呼麾下士卒去溪水中纳凉,他抬头一看,只见他放在西边山上的哨探,突然摇晃了两下,随后连人带马,从小山包上狂冲了下来。   “不好!有贼!”   阿剌大吼一声,立刻返身上马迎了过去,溪水中的契丹骑兵,也赶紧往上跑。   哨探双手猛地捂住脖子,鲜血已经开始冲手指缝了涌了出来,流的到处倒是。   他想张嘴说点什么,但一张嘴,血水和血沫,也从嘴里涌了出来。   马蹄阵阵,就在阿剌看清楚哨探何处中箭的时候,远处忽的出现了十几骑骑兵。   阿剌脸色一沉,没有去管这个哨探,而是急速的挥舞着手,嘴里大喊着。   “迎上去!迎上去!”   对方的马速已经起来了,转身跑是肯定跑不过的,只有迎上去,正面冲击才能有几分活命机会,也可以给后面还在上马的同袍争取一点时间。   八骑对十八骑,劣势很大,但阿剌还是毫不畏惧的举起了马弓。   对面冲来的骑兵非常沉默,这是雍凉骑兵的特点,沉默的如同机器一般,阿剌双腿轻轻一夹,略微再朝左边一偏,战马非常默契的就稍稍往左一加速。   阿剌趁着战马极短的侧身时间猛然松手,手中的箭矢激射而出。   此时,对面的箭雨也已经射到,阿剌拔马走偏来的快,对面的箭矢顿时落空。   不过就在他心生欢喜的那一刻,对面却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他勉强回头一看,原来对面骑兵的胳膊上,绑着一个蒙了铁皮的小圆盾,根本不需要拔马走偏,直接就用铁皮小圆盾接下了这一箭。   “好厉害的蕃贼!”阿剌大喊一声。   因为他知道,敢用胳膊上的小圆盾来接箭矢的,一定有非常丰富的经验,才可以做到临危不乱,当然,运气也要很不错才行。   章小豹惊的全身冷汗都下来了,感觉整个后背都是凉悠悠的。   他只是听到破空之声的时候,就感觉有些来不及了,下意识的伸胳膊一挡,竟然挡住了。   惊吓之后,就是愤怒,被父兄勇武鼓舞的他,自觉还没有这样丢过面子。   盛怒之下,他拈起两根箭矢,却发现射他的虏贼已经跑远,于是直接把怒气,发泄到其他契丹人身上。   箭矢连珠般的射出,对面的箭矢也再次射到,契丹人在人数上吃了亏,打了一次十八对八,箭矢少了一倍都不止。   短暂的二十几息,双方一共射出了上百支箭矢,章小彪这边中了三箭,只有一个同袍匍匐在了马上,看样子受了不轻的伤。   但八个契丹人,直接没了五个,剩下的三人,只好绝望的抽出长刀。   章小豹也拔出了腰间用来马战的环首刀,几声锐器刺入身体的声音响起,三个契丹骑兵,瞬间就被斩城了肉泥。   而趁着这个机会,对面剩下的十几骑已经抢占了高地,抽出弓箭对着他们了。   章小豹也发现,那个差点射中他的契丹正兵,也在其中。   义从骁骑大多是轻骑兵,这样去冲占据了地利的敌人,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没有披甲的情况下,哪怕就是马弓,也能给人造成致命的伤害。   章小豹冷笑一声,直接跳下了马来,他拿出了兄长章小彪送给的铜胎铁背弓,然后伸出一跟手指摇了摇。   “十人下马,剩余的换长枪!”   章小豹这是要以步弓对付对面占据了地利的骑兵。   这种力道普遍在一石以上的步弓,可比骑弓要猛地多。   阿剌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对面果然入他预料的那样,经验非常丰富。   身边的另一个正兵靠近了阿剌低声说道:“咱不能下马,要是下马,对面还在马背上的骑兵可是拿着长枪的,必定要来冲杀。”   阿剌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两人眼神一碰,就知道对方想干什么了。   言语之间,章小豹已经率领九个下马骑兵靠近了,一石多的铜胎铁背弓,精良制作的箭杆,嗖嗖飞出的箭矢,就如同地狱的使者一般。   阿剌和另一个正兵悄无声息的一拔马头,都跑出去六七步了,才高喊一声。   “撤!”   如梦初醒的其余番汉转丁们,也才赶紧调转马头,但是已经晚了。   没有下马的义从骁骑已经追了上去,咒骂与哭叫声中,契丹人纷纷落马。   章小彪没有管别人,而是策马就开始加速,他还是想干掉那个差点射中的他的契丹正兵。   不过刚翻过这个不大的山包,章小彪立刻就勒停了战马。   远处,是广袤的大平原,宽阔的伊洛水尽收眼底。   无数契丹骑兵和步兵打着各式各样鲜艳的旗帜,一个方阵一个方阵的正在往前压来。   周围的远探拦子马,如同飞舞的蜜蜂一般到处都是,伊洛水上舟船前后相连,载满了粮草和辎重。   已经有人发现了他们,一杆旗帜左右摇晃了两下,最前面的方阵中,至少出来了两百骑朝他们而来。   “找到契丹人的主力了,偃师以东十八里处,马上过郭岭,分散突围,一定要把消息传回去!”   章小豹大喊一声,连人头都来不及割,拔马就走。 ###第五百一十一章 谁是螳螂 谁又是麻雀   伊洛水,名称来源于伊水和洛水,这两条发源于洛阳西南的河流向东北流淌,在偃师城处交汇,随后汇成一条河,这就是伊洛水。   也就是说,偃师城实际上是位于伊洛河交汇之处,属于最典型的冲击型平原。   是以,契丹大军逆伊洛水而上,一路都是走在了邙山和嵩山之间的狭小河段。   只有到了偃师城外,才有大片开阔的盆地,适合十几万大军的决战。   耶律德光想要进来,张昭当然不会不让,而且契丹人的远探拦子马还是很有水准的。   在他们的遮蔽下,嵩山与邙山之间的伊洛水道根本无法伏击。   张昭于是按原定计划,把契丹人放了进来。   七月中,耶律德光率七万五千大军,连破张昭在伊洛水上设立的七道水寨,大军推进到了偃师城东南。   本来已经打破了偃师西城的雍凉军,只能开始撤退。   耶律德光遂率大军进驻偃师城,以左右皮室军为主力,居于城中。   右军以耶律颇德统帅的属珊军以及部族军骑兵为主,附带有三千奚人步兵。   左军以晋军降将为主,由萧翰、李守贞为正副统帅。   他们以偃师城为大营,背靠邙山,依山下寨延绵三里多,步骑配合,军容严整。   张昭的雍凉军则退到了金墉城附近,以修复好的金墉城为大营,憾山都、左右羽林卫加上瀚海镇七千人为中军。   以阎晋为左军排阵使,统辖武威、雄武、鹰扬、丰安四镇以及延州彰武军一部,加上征召来的关中义兵、义从骁骑和团结弓手四千人,共两万一千。   以白从信为右军排阵使,统辖灵武、定远、玉成三镇以及少量的义兵、义从和团结弓手,加上投靠的保义、奉国、宁国三军,共计两万人。   张昭的四万八千大军,除了留守的阴鹞子和刘再升,以及守护洛阳城的河阳军以外,全部主力,尽数到齐。   ……   偃师城中,耶律德光待全军安全下寨之后,也开始召开军事会议。   辽军自巩县而来,这一路上,遇到的阻力并不是很大,这让耶律德光和众兵将,士气恢复了不少。   造成这种的情况的主要原因,就是他们遇到的只是雍凉军的义从骁骑。   作为非主力的征召兵,义从骁骑从战马到武器,都与真正的雍凉铁骑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此时已经名满天下的河西折耳马,其实种群并不算庞大。   因为当年张昭搜刮了整个信度河上游,也不过得到了几千匹而已,带回凉州的,更是只有两千余匹。   虽然经过十年的繁殖,折耳马已经实现了河西的本土化,但并不代表着出生的每一匹马都可以作为战马。   就算可以都可以作为战马,但为保持了军马场中马儿的遗传与基因稳定,也不能全部都用来做战马。   至少在山丹,昌松等地军马场中,要保证最少三千匹以上的存量。   所以雍凉军中的优质折耳战马,只有大概七千多匹,主力都不够,自然义从骁骑中只有极少数精锐才有折耳马。   而装备上,他们也很少配备角弓弩,更别提神臂弓,加上义从骁骑基本不披甲,因此给了耶律德光以及所有契丹人一个感觉。   那就是雍凉骑兵确实很厉害,是他们所见唯一能在骑兵上与大辽一较高低的,但并未高出多少,双方只在伯仲之间。   现在大契丹以七万五打四万八,补给线还要更短一些,优势在我啊!   不过,也不是没有明白人,与高松并称此时辽国统帅双壁的耶律屋质就觉得,高松乃是久经战场的宿将、勇将,不会莫名其妙的给耶律德光写几千字的呈报。   于是,在屋内所有人信心满满,表示马上就要出去生擒张昭的时候,耶律屋质给众人泼了一盆凉水,然后对耶律德光说道。   “雍凉张贼若是真的如此不堪一击,陛下昔年在大同时,就把他打杀了。   若是张贼毫无准备的话,他怎敢尽出精锐,东进与我大辽争夺天下?”   “大详稳言之有理!”耶律德光点了点头,他也觉得,张昭要是如此无用,那他耶律德光之前还如此谨慎对待,岂不是他把的‘逼格’也给降低了。   于是,耶律德光看着耶律屋质笑道:“大详稳竟然如此了解那张昭,想来定然是有破敌之策,不如说来听听。”   耶律屋质把手一拱,对耶律德光说道:“自张贼入关中起,臣就命人收集了张贼此人的性格与喜好。   臣发现,张贼此人,确实狡诈如狐,凶狠如豺,但并非无懈可击,他有一致命弱点,就是喜欢亲冒矢石。”   “亲冒矢石?”耶律德光迟疑的问了一句,脸色还有点不舒服了起来,他觉得耶律屋质是不是在内涵他?   光哥不就是因为喜欢亲冒矢石,结果在阳城白团卫村瞎指挥,被打的大败的嘛。   耶律屋质压根就没想到这么多,他继续说道:“臣发现,不管是张贼击败喀喇汗回鹘萨克图汗,还是定难军李彝殷,亦或者攻灭高昌回鹘,无一不是亲冒矢石冲在第一线的。   甚至曾经与定难军大战时,在白水盐池,差点就被定难军的连环马击杀。”   耶律德光听的眼前一亮,这下他顾不得耶律屋质是不是在内涵他了,因为光哥也想起来了,张昭确实喜欢亲冒矢石。   于是这位契丹皇帝干脆走到耶律屋质身边,大声问道:“计将安出?”   呃……为什么大家都知道呢?   那当然还是张大王自己作的,为了提高自己在中原之民心中的形象,张大王可没少让行商传颂他的英勇事迹。   其中亲冒矢石这种跟麾下将士一起杀敌的高光时刻,自然要多多的宣传。   所以,经过了商人们的大嘴巴宣传,使得耶律屋质能够轻易的从这些事迹里面,理出一条线索,发现张大王的弱点。   耶律屋质沉吟了片刻,随后在地图上往黄河边点了点。   “陛下请看,此战的关键点,实际上是在于我军主力,能否与高松连成一片?   若是我们完全控制了河阳桥,就能保证大河南北的通畅,甚至还可以反过来包夹张贼在大河边的水寨。   洛阳残破,张贼的补给,也是依靠大河,从陕州、河中乃至关中运来的。   相反,若是我军不能打通与高松的连接,中潬城势必不能长守,到时候张贼得了大河之利,我等恐死于河南之地。   张贼当然也知道这关键所在,于是在这里,邙山与大河的交汇点摆了数千精锐,还让麾下第一悍将阎晋在此镇守。   若是我军能与高松一起夹击此处,暗中却准备好两万精锐,这阎晋一旦告急,张贼很可能亲自率军去救援。   他以为有精骑来去如风,无人可挡,却不想我早已有了准备,只要堵住张贼,在其大军来援之前,击杀之,那就大事定矣!   就算不成,我也能退往邙山,再觅时机。”   “哈哈哈哈!”光哥把着耶律屋质的肩膀,仰天大笑。   “张贼命不久矣!一切事宜,都由大详稳筹备,要抽调何处军兵,无需报与某知晓,尽选精锐即可。”   ……   七月底,耶律德光先在邙山上竖三色旗,按照暗语召高松部前来。   然后遣耶律屋质率一万精骑出动,却只派五千作战,沿着邙山向西北进攻,装作要打通与中潬城高松所部的联系。   暗地里则抽调精锐两万,在邙山中待命。   镇守左军的阎晋获知耶律屋质西出邙山,立刻督率武威、雄武两镇三千人以及一千义从骁骑,两千团结弓手,在邙山西北尽头堵截。   中潬城的高松也组织大小船只数十艘,运送两千弓箭手自黄河登陆,发起进攻。   双方大战两日,阎晋所部被围的水泄不通,张昭几次遣右羽林卫突击,都未能解掉阎晋所部的围困。   眼见情势危急,果如耶律屋质所料,张昭决定先亲自带领李存惠、折德愿等,以右羽林卫一千五百精骑,憾山都一千重步军前去营救。再命尔朱景、慕容延钊组织六千兵马为后援。   张昭当然不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也不知道契丹人在邙山之上架起了数十座高塔,伊水之畔也藏了大量哨探,在不停观察金墉城的情况。   眼见张昭大纛移动,真的率军去援助,耶律德光立刻命令李守贞抽调晋军精锐步兵五千,耶律颇德亲率属珊军铁骑一万五千前往围堵。   同时契丹左军萧翰部,也向雍凉右军白从信部,发起了牵制性的进攻。   ……   黄河南岸的河阳桥,距离金墉城大约有二十里左右。   张昭率军赶到的时候,阎晋自督率六千人卡在了河阳桥头和邙山之间,并未有多么危急。   张昭立刻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张昭为了防御中潬城的高松所部靠岸,在黄河沿岸设立了三个警戒砦堡,其中第一个砦堡更是有三架投石机。   如果他是高松的话,第一个作战目标肯定是烧毁这三架投石机,而不是将所有的运力,用来将精锐投送到最后一个砦堡的阎晋处。   “大人,确实不对!”李存惠也靠了过来说道。   “阎总兵有六千人在,还有砦堡据守,武威镇的两千铁甲更是我军精锐。   黄河中的高松所部不过来了三千人,加上耶律屋质的五千精骑也不过八千人,绝不可能把阎总兵六千人围的严严实实的。”   “多金你看呢?”张昭侧了侧身问身边的琼热多金。   琼热多金抬起头四处观察了一下,只见被阎晋堵在了邙山脚下的契丹骑兵,虽然发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呼喊,但却并没有多少接触,厮杀并不激烈。   “大王,此必是契丹人的诱敌之计,臣请殿后,大王速率军急走,回金墉城。”   张昭也是心里一凛,要说一点不慌,那是不可能的。   但他肯定不能在众将面前露怯,于是果断摇了摇头。   “敌未至,某先后撤,岂不被天下人耻笑?   存惠儿,你速派信使回金墉城,命尔朱景、慕容延钊立刻启行。   再让马杀才再领三千骑前来,某倒要看看,这些契丹人有多大的能耐?” ###第五百一十二章 你有铁骑马 我有神臂弓   黄河岸边,砦堡中的阎晋,也看到了张昭的大纛,他对身边的黄英达说道:“契丹人围而不攻,所图者,乃是大王。   我辈轻敌冒进,本就该死于此地,但岂能害了大王?   我引军出砦与契丹人死战,你率百骑突围,报与大王,请大王引军退回金墉城,契丹人见伏击不成,就会退走了。”   黄英达点了点头,又赶紧摇了摇头,确切的说,他跟阎晋并不是轻敌,而是胃口太大了。   阎晋想以此关键砦堡为磨盘,将邙山中的契丹人吸引出来,然后用强弓硬弩杀之。   所以在契丹人只有几千兵马的时候,根本就没在意,但谁知道,契丹人后来越来越多,还多甲士、甲骑。   虽然不至于能攻陷砦堡,但却把阎晋困在了砦堡中。   其实这也是阎晋想要的,但放不出去哨骑通信之后,竟然把张昭给引了过来,这罪过就大了。   黄英达把手一拱,“左使既然本意是想引契丹大军下邙山,那就休做丧气之语。   大王退走之后,某必再请大军前来,就以左使六千人为锁链,尽杀契丹敢战者。”   于是,阎晋大开砦们,以武威、雄武两镇两千五百千铁甲为中军,两千五百弓手分列左右翼以弓弩掩护,六百义从骁骑藏于军阵之中,预备突击。   而在他们看见张昭大纛之时,耶律屋质惊喜的都快手舞足蹈了。   这位契丹悍将拼命按捺住心中的狂喜,急令耿崇美率一千骑兵骚扰拦截阎晋所部步兵,他亲自率三千余铁骑,朝张昭这边奔来。   与此同时,从偃师城出发的耶律颇得和李守贞也率两万人,从右面赶到了战场,高松拼命送上岸的龙军与凤军两千余人,也从左面迂回了过来。   契丹人的总兵力,立刻达到了三万两千人,而张昭这边,加上阎晋所部六千人,也只有八千五百人,辽军人数,是雍凉军的三倍还多。   有点大意了,张昭手心里冒出了几点冷汗。   在此之前,他还没遇到可以来的这么快,这么坚决的军队,契丹骑兵光从调遣的速度,就远在定难军李家和高昌回鹘之上。   此时周围,完全是一马平川,毫无可以固守的山包。   但是张昭往后一看,大军身后正好有一条连接瀍水和洛水的阳渠,可以提供一定的防御。   张昭于是立刻带自己的两千五百人背靠阳渠,只留五百骑为预备,让其余骑兵下马,与憾山都一千重步军布偃月阵,背水自守。   耶律颇得见阎晋竟然放弃砦堡,以步军结阵而出,立刻就冷笑一声,对左右说道。   “贼军与我,皆以铁骑见长,今扬短避长,以步卒出动,岂不是自寻死路?”   耶律屋质并未答话,他环顾左右,见耿崇美一千骑兵已经冲到阎晋步军周围,但左右试探,皆找不到弱点突入,迟滞也未起到多大的作用,立刻摆了摆手说道。   “砦堡之中步军出动,是想以自身为诱饵,吸引我铁骑去攻。   张昭眼见我大军合围在即,竟然不与亲随上马奔逃,不弃部署,果然是仁主忠臣,可敬!可叹!”   说到这,耶律屋质眼中惋惜神色一闪而过,“可惜,为我大辽计,势必不能让张贼活着离开。   右详稳还请率本部两千骑,再次前去缠住雍军砦堡之军,其余各路兵马,随我猛攻阳渠边的张贼。   陛下有令,杀张贼者,赐五千户,封王爵!”   ……   张昭大笑一声,对着周围的亲卫勇士说道:“辽主何其小器,某这一国大王,治五百万民,竟然只值五千户?   某就不一样了,听闻我兄长有一女曰吕不谷,平日视若珍宝,今日谁得首功,翌日就可以娶我这侄女,赐五千零一户!”   张昭故意多赐下了一户,引得众人齐声大笑。   好家伙,萧绰的母亲,就这么被我张大王随口就给赐出去了。   笑声之中,张昭突然冷静了许多,他身边的憾山都勇士,大多都是跟他南征北战的绝对心腹。   比如笑得最大声的蛮熊和顿珠,就是张昭信心的来源,是他自信可以制霸天下的源泉。   远处,契丹骑兵已经跑起来了,大地的震颤,代表着即将到来的血战。   张昭身边传令兵咚的敲响了手中的战鼓,众军大呼一声‘风!’。   之后一千余身穿皮甲以及少量锁子甲的辅兵,即刻上前,在军阵最外边蹲下,将手中的长枪,斜指向天空。   原本的偃月阵,立刻就变成了寒光闪闪的刺猬。   实际上,张昭身边,远远不止两千五百人,这是因为,作为张昭身边最精锐的重甲士,憾山都是配有辅兵的。   要知道,光是一个普通重甲士,就要配备布面铁甲一领,锁子甲一领,陌刀一把,横刀三口,神臂弓一把,长梢弓一把,短稍弓一把,胡禄一个,箭五十支,铁鞭/熟铜锏/骨朵/大斧四选一,其他的零碎生活用品也不少。   这显然不是一个人可以搞定的,单人带上这么多东西,必然会将宝贵的体力,浪费到了其他地方。   于是在最开始,憾山都这种重甲士,就是配辅兵的。   只不过最开始的辅兵,骑兵就让义从骁骑担任,步兵就让团结弓手担任,但在实践中,除了不少问题。   比如辅兵与甲士的配合不默契,辅兵太少,不能形成一对一的协助,甲士还是要自己干很多事。   而甲士也因为辅兵没起到多大作用,不愿意把自己的功劳分给辅兵。   于是后来变形成了甲士自己招募同乡、朋友、甚至兄弟子侄的模式,双方常年在一起,配合默契,不会争功。   而且这些辅兵,出了吃食以外,从装备到饷银,都是甲士自己负责,大大减轻了军队的压力,立刻就在雍凉流行了起来。   于是,张昭看似只带了两千五百人,但实际上,足足有接近四千人。   四千人就在阳渠边,如同刺猬一般猬集在了一起。   首先出现在众人眼中的,是契丹左皮室军四千铁骑,一万六千只马蹄,在干枯的河边卷起了漫天黄沙。   使得远远看去,只见烟尘四起,但是看不清楚骑兵到底有多少。   代表骑兵突击方向的铁骑,被烟雾遮掩,也让张昭看不清契丹骑兵主攻的是哪个方向。   琼热多金戴好兜鍪,独自一人越阵而出,他手持一把铁胎弓,右臂一张,带着呼啸尖锐音的大红色彩羽箭飞出。   “八十步!”   前排辅兵听到琼热多金的喊声,也异口同声的喊起了‘八十步!’   撼山都与右羽林卫用的都是硬弓,所以在八十步以内,杀伤力都是非常强的,哪怕是面对铁骑也不必放到六十步以内。   吼声刚落,敌骑就已经靠近八十步了,各将的将头,赶紧射出确定覆盖方向的白羽箭。   只听得一阵脚步声,撼山都的阵型就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辅兵长枪手往前稍微走了一点,给弓箭手让出了射击的空间。   而弓箭手们也稍微散开了一点,他们拿出硬弓,打开了胡禄的盖子,用手拍击着胡禄腰部,发出了猿猴般的呜哇叫声。   战争的兴奋感,立刻就涌上了每个人的心头。   ‘咚!’张昭身边的战鼓猛然敲响!   “呜哇!”众兵齐吼一声,猛然松开弓弦。   承载了巨大动能的箭矢,在空中剧烈的抖动了起来,如同一条活过来正在越过龙门的飞鱼般,猛地扎向了对面。   撼山都的箭雨攒射,可不是随意射击的,而是练习了无数遍,射击的方向都是由军官控制好的。   每波覆盖都是不同的区域,做到了绝不浪费,一千五百把弓,射出了寻常起码三千把弓的效率。   八十步上引弓而射,待契丹骑兵冲到四十步的时候,地上已经如同地狱一般。   人马尸体横七竖八的满地都是,未死者在凄厉的嚎哭,承受力比人强一些的战马,没了骑士的控制,浑身插满了箭矢,到四处乱跑。   前出的数百契丹骑兵,在箭雨的打击下,几乎没有还能扑上来的。   不过!耶律屋质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这几百骑,就是炮灰而已。   短暂了死寂之后,等乱跑的战马跑开之后,黄沙之中,三千五百人马披甲的具装铁骑突然出现,他们才是主力。   连传统的抛射一波箭雨的固定程序都没走,契丹铁骑就扑了上来。   因为他们是以数倍兵力来打张昭的,压根不需要多余的操作。直接冲破就是。   “换神臂弓!”张昭大喝一声,第一个拿上了神臂弓,作为张大王最成功的金手指,神臂弓在雍凉那可是有镇国神器之称的。   不但对它的存在极度保密,就连神臂弓的一个零件,没有准许带出凉州的范围,都是杀头的罪过。   每镇的神臂弓,都是由总兵和副将亲自控制,等闲不得见。   ‘唰!’霎时间,一千把神臂弓被举了起来,全雍凉一共就两千三百把,撼山都就装备了一半。   张昭简直都要为对面契丹骑兵哭一哭了,一千把神臂弓啊!在四十步的距离上,杀伤力已经与火枪的威力差不太多了。   “呜!”神臂弓激发的特有号角声吹响,沉闷而又古朴的弩箭发射声响起。   一个冲在最前面的契丹铁骑毫不在意,因为他穿了两层甲,还有兜鍪顿项,只要不是特别倒霉,挨上几箭根本就不要紧。   可紧接着,他突然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左边顿项穿了过去,还有一种一种麻麻的感觉。   紧接着这个骑士摇晃了两下,胸前都被一种温热的感觉浸透了,自己那双能擒豹杀狼的手,却突然连战马缰绳都牵不住。   天旋地转间,骑士猛然摔了下去,脑海里最后一个念头,还是在思考,自己是不是中箭了?   这个骑士还算是好的,因为穿了两层甲,体重大。   他身后这个只穿了一层甲的骑士,直接被两根弩箭射中,顿时就感觉如同胸口被无形巨锤锤了一下。   剧痛中,他甚至能听见,心肺被弩箭洞穿的咕叽声,脑海中连生死都来不及思考,就直接闭上了眼睛。   铁骑前仆后继冲来,可是神臂弓的射速却更快。   撼山都的甲士们越射越是兴奋,弩箭如暴风雨般扑向了对面,区区四十步的距离,有了人马尸体的阻挡,就如同天堑一般。   冲锋来的契丹铁骑只有三千五百,但神臂弓却有一千把。   疏于训练的张昭只开了一次神臂弓,正面的骑兵都几乎被清了。   三千五百骑没了最少八九百骑,剩余的,已经屁滚尿流跑回去了。   “没劲!耶耶练了两年半的陌刀呢,估计又用不上了。”   张昭只听见身边的蛮熊好像有些不过瘾的嘀咕了一句,紧接着,整个战场上就突然陷入了死寂。   嘴炮震天响的耶律颇德都愣住了,这是人马具装的铁骑啊!   怎么跟树林里的狍子似的,这就没了快一千骑? ###第五百一十三章 可悲复可怜   “持我令旗,立斩三十!”耶律屋质脸色铁青,说话间,就扔下了一杆朱红色镶赭边的三角令旗。   令旗还在空中,耶律屋质身边的亲随军校就接过令旗飞奔而去。   刚刚被神臂弓射的失了魂,集体溃退下来的皮室军甲骑,看见三角令旗和手持长刀的大详稳亲卫,齐齐的愣住了。   主帅亲卫过来是要干什么,他们都清楚的很。   一个矮壮的契丹甲骑,艰难卸下头上与顿项相连的圆顶盔,单膝跪在手持令旗的军校马前,他是刚才冲锋甲骑的小将军。   “河西贼的弩箭犀利,请禀告大详稳,我们愿戴罪立功!”   军校听完,迟疑了一下,又转身回去禀告了。   契丹辽国中,能有一身铁甲的,不管是人还是甲,都是十分宝贵的,军校也觉得贸然杀了十分可惜。   未几,军校再持令旗而来,用手中马鞭指着小将军身侧作为辅兵男子问道:“此乃何人?”   “乃是吾次子!”   军校听完也不说话,突然抽刀,在小将军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刀就捅进了他次子腹中。   “大详稳说,再有溃退,尽杀正兵甲骑之家丁!若是击破敌阵,大详稳把他的儿子赔给你!”   小将军脸上血色尽失,看着还在地上翻滚哭嚎的次子,痛苦的嚎叫一声,再次带上顿项头盔,头也不回的退了下去。   一时间,周围的契丹兵将,无不胆寒。   这些皮室军中精锐的家丁,实际上跟雍凉的甲士辅兵差不多,大多是正兵们的兄弟子侄,溃退杀辅兵,可能比杀他们自己还难受。   短暂的调整后,耶律屋质神色凝重的再次下令,对于目前的情况,他其实心里很有准备。   跟在张贼身边的,必然是精锐中的精锐,要是一波冲锋就能拿下,张贼也不可能威震河西。   不过,这伤亡,还是太大了些。   “再拣选五千骑,次第冲击,让李守贞把他的人带过来,让他们打头阵!”   李守贞脸色苍白,他就知道,这种关键战役,把他调来,一准就没有好事。   那可是张贼的憾山都和羽林卫啊!   契丹人不知道这两支军队的厉害,李守贞还是知道一些的。   要知道,那个去淮南当三姓家奴的虎刺勒,麾下骁勇的凉州大马,都没有一个人是进过憾山都的。   “入娘贼的李守贞,你这婢养的失心疯了,拉着老子给契丹人卖命!”   “贼杀的狗奴!让老子穿着一层甲,去跟张王的布面甲士打,就放个三贯钱的赏,当耶耶是要饭的呢?”   “贼奴,李贼奴!你怎的不上前来?也让凉人一弩把你了结,省的你干害人!”   耶律屋质本来是想让李守贞部上去吃一波弩箭,好歹也有几千人,依照他们实际上的战力,怎么也能消耗一下雍凉军的气力。   可谁曾想,出发就得了三贯赏钱的李守贞五千人,还没上战就开始了抱怨。   一众兵将,当着李守贞的面就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实际上呢,军爷们也不是不愿意打,契丹人只要出得起价,打一打也是可以的。   但三贯钱就要去啃雍国憾山都这样的超级硬骨头,当谁傻呢?   李守贞对于挨骂,早就习惯了,自从卖国卖了个寂寞,连朝贺钱都要靠求告才能免后,他与杜重威都再也抬不起头来,太丢人了。   这点骂算什么?在东京时,那可是全城痛骂他两。   连杜重威这样的二皮脸,都被骂的只敢低头走路,可见当时他两的人人喊打程度。   吵吵嚷嚷的晋军降兵,行动迟缓,怨声载道,但耶律屋质可不会惯着他们。   一阵马蹄声响起,百余大详稳亲卫策马上来,对着晋军就是一顿箭雨。   虽然用的是墩箭,还是射的降卒们吱哇乱叫。   而且谁都知道,这只是警告,再敢拖延的话,下一波来的,一定就是真箭矢了。   “都别他娘的吵了,再吵,契丹人不在这屠了你们,也得杀了你们在东京的家人!”   李守贞也是万分郁闷,他这一番话,也把降兵们都骂的沉默了起来。   因为他们的家眷,确实都被契丹人给扣押了起来,要是敢乱来,家人一定没命。   吵吵嚷嚷间,晋军降卒终于列队完成,他们分成了三个大方阵,从各处向着张昭这边压了过来。   顿珠一见对面是步兵,立刻就兴奋了起来。   “大王,末将请以麾下三百飞矛手出战,晋军降卒未必肯为契丹死战,定可一击而退!”   “好!我再让多金再率三百弩手护阵。”   张昭说完,指着远处阎晋所部缓缓移动的军旗招呼李存惠上前。   “存惠儿你看,阎晋必然是离开了砦堡,在向我军移动,契丹人也必定只是以轻骑骚扰迟滞。   你等顿珠和多金击溃晋军之时,率三百骑从阵中飞奔而出,去驱逐骚扰阎晋所部的契丹骑兵,遮护阎晋所部,让他快速靠近。”   虽然张昭只看到了阎晋的总兵大旗,并不确定他是否已经弃砦堡而出,但张昭知道,阎晋肯定已经率军出来了,不然的话,他就不会是张昭最为信任的勇将了。   李存惠担心的看了张昭一眼,“大人,孩儿要是出阵了,万一……”   李存惠是想说,万一守不住了,他这三百骑还可以护着张昭逃走,张昭不屑的摆了摆手。   “对面的契丹统帅,还是少了一股破釜沉舟的决心,若是他能命万骑持续不停猛攻,做一锤子买卖,那还真有可能让某上马跑路。   可他却用上了晋军降卒,可见并未果决之人,他奈何不得我的。”   李存惠心情沉重的一拱手,下去挑选精骑去了,顿珠却是十分兴奋。   因为对面的晋军降卒是排着较为整齐的方阵靠近的,而且他们没有弩箭。   投矛这种东西,威力大,射程也还可以,但是却有个非常明显的弱点。   那就是对于移动快,较为分散的目标效果很低,只能用来在某一处关键地方破阵。   这是因为投矛的飞行速度过慢造成的,但是眼前的晋军降卒,却是个非常好的目标。   因为他们拖拖拉拉走得慢,还心怀不满猬集在了一起。   李守贞骑着战马在最后压阵,他现在没了威信,也不敢让身边牙兵过去喝骂。   下面人慢悠悠的,那就只能让他们慢悠悠的,只要契丹人不上来催促,他就不准备加速。   麾下的士兵们,也心意相通,到了一百多步的距离,速度立刻就慢了下来。   因为再上前的话,就是雍凉军弩箭的杀伤范围了。   他们的铁甲和木单弩等,早就被契丹人搜刮一空,这时候上去根本还不了手,挨了上一箭,那可就真是要拿命去扛的。   磨了一会洋工,李守贞看见对面涌出来几百人,正要下令全军止步,顿珠突然狂喊一声。   麾下三百人也如同突然打了个激素的狂战士一样,霎时间就冲过了近一百步,速度快的让人目瞪口呆。   紧接着,就是漫天的投矛飞来!   顿珠将速度加到了最快,先是左手掷矛,紧接着再大跨一步,右手的投矛又飞掷而出,在跨一大步,又是一根投矛自天而降。   晋军降卒本来就是在摸鱼,也没防备着,雍凉军中突然蹦出来几百投矛的猛男,猝不及防下,中军前面上百人,立刻就被插的人仰马翻。   投矛是如此的多,就仿佛他们所在的地方,突然长出了数百杆木棍一样。   惊恐迅速在晋军降兵大阵中传染开来,恐惧的,心怀不满的,摸鱼的,立刻就往两边躲去,生怕自己成为下一波投矛的受害者。   但顿珠却没有继续投出手里最后的一根投矛,而是率领几百人,飞速赶到了刚刚被击散的晋军降卒军阵所在。   这些投矛就插在地上,还可以继续利用的。   因为这些投矛是精心制作的,前端锋刃是三角形的,后端是花瓣形,前端对敌就是短矛,后端对敌就是骨朵。   直接撞入晋军阵中的顿珠等投矛手,拔起投矛立刻就是一顿乱杀。   这些降卒,本来就不愿意卖命,这下被连打带捅,瞬间又被杀翻了数十人,干脆就一哄而散。   连李守贞都从马上跳了下来,不知道跑到何处去了?   不过顿珠却没有杀红眼,因为他忽然看见,就在晋军降卒的最后面,竟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契丹人。   原来这才是耶律屋质的杀招,他根本就没想晋军降卒起到多大的作用,而是以他们为掩护,让契丹骑兵下马牵着战马,跟在了晋军后面。   可是,有点尴尬的是,耶律屋质没想到这些晋军降卒崩溃的这么顺滑,也没想到,张昭竟然敢让人跃阵而出主动出击。   所以等晋军降卒溃散的时候,正面的契丹骑兵压根还没上马,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碰上了顿珠。   “冲杀过去!”顿珠兴奋都开始颤栗了,这些牵着马还没上马的骑兵,不正是最好的捅杀目标?   一矛捅死一个正在把骑士往马背上推的辅兵,转手一锤,就把从马背上摔下来的骑士砸的眼冒金星。   看着骑士的脚套在了马镫中,又狠狠一矛捅到马腹上,吃疼的战马顿时拖着骑士就跑远了。   耶律屋质本来安排了五千骑从三个方向突击,可是正面的两千骑实在太倒霉了,压根没上马,就被人打了个反突击,顿时乱成一团。   左右两边的骑士倒是成功了,他们堵住了溃散的晋军降卒,直接挥刀一顿猛砍。   降卒们惊惶之下,被逼的反身朝张昭这边跑了过来,不得不成了契丹人的肉盾。   “长枪手!突击!敢冲阵者死!老子看起来怎么冲的起来。”   张昭也没什么好办法了,只能下令辅兵长枪手,对着涌来的晋军不停猛刺。   两面被夹击的晋军降卒没有办法,要么纷纷往水中跳去,要么哭嚎着四处乱跑。   耶律屋质想要驱降兵为肉盾,却不防慌乱的肉盾直接挟裹住了骑兵的速度。   只是,贴近肉搏,也是此时甲骑的战斗方式之一,危险在不经意间,来临了。 ###第五百一十四章 南朝英主出 我等复为野人矣   耶律屋质和张昭都没有想到,看起来像是决战的战斗,竟然打成了一场混场。   五千晋军哭嚎着,在辽军和雍凉军之间来回奔走,最后他们终于还是找到了可以安身的地方。   那就是三面突击的契丹铁骑,结果正面的被顿珠三百飞矛手,打了一波反击后,没能顺利的组织起突击,立刻让战场在最正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被两边捅杀,几乎崩溃的晋军降卒,一部分只能往阳渠里面跳。   这并不是个好主意,因为这虽然不是冬季,但也不是人人会水。   而且有些晋军身上还是有些破烂甲胄的,一旦进水,不能马上脱掉甲胄的话,那就只有淹死一条路可走。   所以,大部分的晋军,都选择了往辽军铁骑没有冲起来的正面去。   而顿珠这边因为没有张昭在,这位素来有些人来疯的勇将,干脆让人招募起了晋军降卒。   飞矛手们,一边往回撤,一边大声呼喊,熟悉的唐音,立刻就吸引了无头苍蝇般的降卒们。   他们竟然奇迹般的,与顿珠几百人紧紧聚拢在了一起。   虽然没什么阵型,也没多少甲胄,但是刚刚经历了被两边捅杀,好不容易找到‘组织’的晋军降卒们,十分珍惜现在这个可以活命的机会。   大约两千多人嚎叫着拿着一切能找到的武器拼命反抗,成为了契丹骑兵冲锋路上的绊脚石。   混乱中,李存惠从阵中飞奔了出去。   张昭的眼光,还是很毒辣的,阎晋所部六千人,确实正在向张昭靠近。   而且他们的速度还不慢,逼得耶律屋质只能不断增添迟滞他们的部队。   能在行进间维持大致的阵型,这就是强军的标志。   阎晋素来谨慎,这次算是闹出了不小的乱子,心里的悔恨与补救的渴望可想而知。   而武威镇的架子,最开始就是他搭起来的,雄武镇更是张昭吞掉康福四千雄武军以后,全部是交给阎晋在训练。   他们能从雄武军那样纪律散漫的后晋牙兵,变成现在的戒律严明的雍凉镇军,完全是因为阎晋训练得当。   所以,当这两个镇的精锐捏到阎晋手中以后,立刻就发挥出了巨大的作用。   耿崇美的两千骑兵哪是在迟滞阎晋,压根就是在用血肉之躯当路障。   虽然阎晋六千人走二十步,就要停一下,以此保证阵型,但阎晋的雄武与武威两镇中,有一支他特别提拔的弓弩手。   这些弓弩手,身穿青色皮甲,脚踏白色足衣,正好有几分踏白之意。   阎晋请示张昭以后,把这些精锐的弓弩手,命名为了踏白军,以大朝最勇悍士兵的名号,激励这些人。   这些精锐弩手人人善射,其中甚至还有上百张神臂弓,他们四处游走,在大军周围寻找时机。   每当耿崇美的骑兵在外窥视的时候,往往被他们精准射杀,耿崇美部想要过来突击他们的时候,这些踏白军就撤回阵中。   气不过的耿崇美,也趁阎晋大军移动的时候,尝试着冲击了一把。   但阎晋手下,也还有六百义从骁骑,他们击垮不了耿崇美两千人,但必要时刻的掩护,还是能做到的。   反复纠缠下,契丹轻骑们除了死伤,什么也没获得。   耿崇美自然知道自己是在苦捱,于是求援的信使,接连往耶律颇德那边送去。   不过,他没等到耶律颇德的支援,但是却等来了李存惠的三百右羽林卫骑兵。   他们都是着轻甲的骠骑兵,战马具是雄壮的汗血马与折耳马的杂交后代。   有甲,冲击力还强,突然出现在了耿崇美两千骑身后,立刻就让这已经勉强应对的疲惫之师,直接炸了!   李存惠三百骑连箭都没有射,只拿着马槊,在契丹骑兵中一顿乱打。   阎晋这边也是一声号角响起,六百义从骁骑也奔了出来,两面夹击之下,耿崇美部,迅速朝邙山逃去。   山坡上的耶律颇德双眼赤红,如同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   他本来是想以晋军降兵掩护铁骑冲锋,打到现在,却不想反倒成为了雍凉军的肉盾。   他也不想想,他们契丹人南下,是怎么对待这晋军降兵的?   最重要的是,晋军可不是被辽军击败的,实际上在杜重威和李守贞投降之前,晋军还重创了辽军,这种情况下,他们会服气?   在扣住他们家眷,又发了犒赏之后,这些晋军降卒或许显得很是顺服。   但在这个时刻,自己都要被杀死了,谁还管得了其他?   在顿珠大喊杀北虏之后,说着同样话的雍凉军,就成功引起了晋军降卒对契丹人的仇恨之心,战场形势瞬间倒转,炮灰成了别人的肉盾。   此刻阎晋部已经解除了镣铐,最多了两刻钟就能到达张昭被困的河湾处,耶律颇德把手一挥。   “速召萧实鲁前来。”   不一会,可以称得上契丹人中的大冤种萧实鲁来了。   这位连续战败,又被耶律德光推出去敲诈佛门,人生一片黯淡的萧督监,脸色不豫的看着耶律颇德。   都这个时候,招呼他来能干什么?无疑又是背锅,不!很可能不是背锅,而是送死。   “某这里,还有五千骑,一并交给你,你从正面突击,决死于张贼大阵。   只要你能冲进去,不管成不成功,某都会亲自向陛下保荐你为箸帐郎君节度使。”   箸帐郎君节度使是契丹箸帐郎君院的首官,这是个管理契丹贵族罪犯及其家属的官职,凡是犯了罪了契丹贵族,都归箸帐郎君节度使管辖。   以萧实鲁目前猪嫌狗不爱的地位,或许只有得到了这个官职,有捏住其他契丹贵族七寸的紧要职位,才有可能让他重新获得承认和尊重。   萧实鲁听完,实在无法摆脱这个诱惑,只能硬着头皮拱了拱手,还说了句,“多谢大详稳成全。”   紧接着,耶律颇德沉声对着身边充当亲卫小将军的侄子说道。   “汝去大河边,督促高松派来的两千弓箭手,缠住阎晋那几千人,就算都死光了,也要拖住他们最少半个时辰。”   侄子沉默的点了点头,耶律颇德这是要让高松派来的两千弓箭手用血肉之躯去拖延,甚至就是去送死。   但他更知道耶律颇德没有选择了,这么好的机会,要是还让张贼走脱的话,对士气的打击简直不可想象,只能放手一搏了。   ……   河湾处,张昭布面甲上全是鲜血,两边夹击而来的契丹铁骑,发起了三次大规模的冲锋,已经将张昭的偃月阵两边都打凹了进去。   不过在神臂弓的威胁下,契丹人始终未能突入阵中。   尽管两翼的辅兵长枪手死伤惨重,但契丹骑兵的死伤,更加恐怖。   人马尸体堆积的满地都是,凄厉的惨叫声如同地狱一般,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种极度的煎熬。   最煎熬的时刻,黄英达的一百骑终于历经劫难赶到。   其实他在李存惠出动之前,就朝张昭这边飞奔而来。   但那时候,契丹人围住了张昭士气大振,黄英达率军几次突围,都被赶了回去。   到现在,出发时的一百骑变成了五十七骑,但是黄英达终于完成了他的任务。   他虽然人疲马乏,但眼见张昭的大纛还在高高飘扬,顿时就恢复了全部的精力。   因为张昭就是他们所有人的富贵和子子孙孙富贵的保障,只要张昭在,人心士气就在。   “换啄锤!决死冲锋,别把自己当活人了!”   黄英达狂吼一声,顺手就拔出了啄锤,这是一种一端如鸟喙,一端是圆球状的长柄锤,专门用来给对付铁甲士的。   特别是尖入鸟喙的那一头,管你扎甲还是环锁铠,管你铁胄还是皮盔,大力挥舞之下,根本就不可能挡得住。   左翼围攻的契丹铁骑,突然被这五十七骑冲击,惊慌之下根本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至,顿时就慌乱了起来。   张昭远远看见,立刻抽出了长枪振臂大呼。   “诸君随我向左!杀北虏!”   随后亲率一百甲士,猛地扑向左翼契丹骑兵。   一向视张昭为神明的王通信哪会让张昭亲自突击,他纵身一跃,手持一对熟铜锏,比张昭还快的冲入了敌阵之中。   一顿疯魔般的输出,不知道打断了多少马腿,左翼的契丹骑兵本来就到了临界点,顿时如山崩般的溃退了下去。   “诸君随我向右!再杀北虏!”   士气彻底燃气来了,看着亲自突击的张昭,一起跟着他东奔西走的蛮熊和王通信等人,仿佛都回到了昔日一样。   五百憾山都甲士紧紧围绕着张昭,手中陌刀的光亮,照耀了整个阳渠河湾。   陌刀刀法,实际上与后世的大刀队的破锋八刀,颇有相似之处,当然是气质上相似,并不是具体刀法相似。   双方讲究的,就是一个勇往无前,一刀接着一刀,要么敌人皆为齑粉,要么自己力竭被杀。   蛮熊就站在张昭身边,他苦练了两年半的陌刀,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右侧的雍凉军辅兵长枪手和神臂弓手得到提醒赶紧让开,而右侧的正在不停反复冲击的契丹骑士不知道。   他们还以为敌人崩溃了,万分欣喜的撞了进来,结果就看见了一群身着红色布面甲,举着陌刀正在往下劈砍的猛男。   刀光如匹练,自九天之上倾泻而下!   一刀既出,延绵不绝。   当先一个契丹骑士手中的长枪还未刺出,战马就被削掉了右耳,砍爆了右眼。   剧烈的痛感让战马悲鸣一声,转身就要跑,这一下就把骑士‘卖’给了蛮熊。   以蛮熊的吨位,这一陌刀从天而降,那是神仙也挡不住。   当即,骑士身上那一层扎甲,直接就被划开了,锋利的河西钢制成的陌刀,不但划开了他的扎甲,还深深切进了他的腰肋部。   被击断的肋骨,插进了骑士的心肺,破损的血肉包不住内脏,一坨分成两半的腰子,直接掉了出来。   骑士早已就没了动静,但他的命运还没结束,战马拖着这片残躯横着跑过,直到人与马都被砍成了肉泥,连马腰子都摔落在地上之后,他们终于化成了一滩血肉。   紧接着,这个骑士的身侧与身后同袍,通通得到了这样的待遇。   血肉横飞中,所有的憾山都甲士,都陷入了一种无法停歇的狂热之中,一切的当面之敌,都将在他们面前粉碎。   压根就没练过多少陌刀的张大王,很快就被勇悍的士兵给挤出了阵型。   或者说,他们有意识的将张昭从危险中给‘送’了出去。   这时候,清醒过来的张昭只听得靠近金墉城方向马蹄阵阵,只见一支打着三辰旗的骑兵飞奔而来,速度异常快!   看旗号,正是左羽林卫,是张大王的好大儿慕容信长来了!   同时,左面李存惠也回来了,虽然阎晋又被堵住,但他带着阎晋那里的六百义从骁骑,一起回来了,也急速在向张昭靠拢。   此时,张昭本阵的旗语兵大力挥动手中黄色旗帜,表示前方有大队敌骑来到。   而恰恰在这一刻,左右两边的契丹骑兵都已经溃散,张昭毫不犹豫的翻身上马。   “多金,集结人马,这小婢养的契丹人冲了我们这么久,终于轮到我们了!”   萧实鲁真惨!他的运气也太不好了。   若是早点来,就是他三面夹击,不说一定可以干掉张昭,至少是有机会的。   但这时候,他带着五千铁骑,速度都没提起来。   右边大声呼喊着‘父亲何在?’的慕容信长,已经率左羽林卫一千五百骑到了。   左边九百骑的李存惠也快赶到,很明显契丹人这是最后一锤子买卖了,所以李存惠毫不犹豫的选择直击萧实鲁。   而张昭,也带着琼热多金、黄英达集合起了七百骑兵,对着他冲来。   慕容信长的雪里烟尘最快,几乎是飞着撞进了萧实鲁的骑兵队伍。   好大儿已经快急疯了,根本都没管身上挨了多少箭,人马合一,直接扎进了契丹骑兵中。   一条马槊挥舞的都能看见残影了,左打右捅,一个人就给契丹人造成了极大的混乱。   随他而来的左羽林卫千五百骑,更是雍凉铁骑中的绝对精锐。   他们当中更有大量的吐谷浑、吐蕃和诸羌骑兵。   倒不是说这些人就一定比汉人骑士凶猛。   而是说,这些少数民族骑兵比起汉人来说,那是真的相信张昭就是法王菩萨下界的,是来带着他们过好日子的,是能让他们战死后去往天堂成阿罗汉的。   可要是他们护卫不住法王菩萨在凡间的肉身,法王菩萨就会回九天之上去。   那……那他们的凡间富贵和死后成阿罗汉,岂不都成了空?   这样的双重加持下,左羽林卫中的吐谷浑、吐蕃、诸羌骑士也都快急疯了,同样是不避生死的狂打。   本身他们就有布面铁甲和折耳马甚至汗血马的优势,加上不避生死的疯魔狂击,哪是士气已经刚开始下坠的契丹骑兵能抵挡的。   他们顺着慕容信长打出的缺口,只用两个冲锋,就把契丹骑兵队伍给击穿了!   紧接着,李存惠赶到,生平最怕被慕容信长压一头的他,也上头了!身后三百骑,也是不避生死打法。   就这样,萧实鲁的骑兵还没开始冲锋,就断成了三截。   最后时刻,张昭带着黄英达和琼热多金跃马而出,身前是提着两杆投矛护卫的顿珠。   张昭策马直接跳过一条小溪,双手鹰扬,三箭连珠而出!   如有神助般,在八十步的距离上,张昭一箭射死了扛着萧实鲁大旗的亲卫,一箭射中了萧实鲁战马的前腿。   最后一箭,直接万军从中射中了萧实鲁的面部,这契丹国舅,惨叫一声摔落了下去。   顿时,众军欢声雷动。   契丹人彻底失去了围攻的的勇气。   耶律颇德在远处看的清清楚楚,就在萧实鲁落马的那一刻,这位契丹老将,眼泪夺眶而出,他惨叫一声。   “完了!南朝英主已经出现!我大契丹,又要做塞外野人了!” ###第五百一十五章 断水!爆破!不讲武德   光哥输麻了,但光哥不得不强颜欢笑。   他还拉着耶律颇德的手,做出一副我很惋惜,但是我也很满意的表情。   “万军中擒一国之主,本来就不是一件易事,今日我大契丹健儿,能杀的张贼狼奔豕突,几乎丧命,已是大功一件,某怎么会责罚?   传旨,重赏出征各军,待修整完毕,某要亲率众勇士,击杀张贼!”   耶律颇德眼含泪水,嘴里说着感恩戴德的话,看着像是感激涕零,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真的心疼哭了。   还击杀张贼,耶律颇德不是自己跑的快,差点都被慕容白袍追上一槊给捅死了。   此一役,三万两千大军,除了五千人是晋军降卒以外,其余两万七千人,都是契丹精锐,光是皮室军就出动龙、凤、虎、鹞四军。   可是最后,不但晋军降卒尽数归于雍凉,两万七千契丹本部人马,最后能成功退入邙山的,只有接近两万人,还阵亡了耶律德光的亲舅舅萧实鲁。   六千余人伤亡,几乎都是皮室军和属珊军,大部分还是铁甲士,白团卫村耶律德光看似输得惨,都没惨到这个程度。   要知道,整个契丹的腹心,最有战力的皮室军和属珊军,加起来就是四万人的样子,耶律德光南来,还只带了三万人,这一下就去了五分之一还多。   如此恐怖的大败,使得耶律德光没有办法,只能不断吹嘘,吹这次险些擒杀张昭,斩雍凉精锐数千,是前所未有的大胜。   不过,很多东西,是光靠吹嘘无法稳住的,毕竟有五分之一的精锐不见了。   最基层的士兵们,只知道自己这方可能吃了亏,但也不是很确定,可中上层的军官,都是比较清楚的。   一时间,还有六七万人的契丹大营,暗流涌现,人心浮动。   耶律德光甚至不得不放弃了邙山西边的防御,将人马全部集中到了偃师城以东,靠严苛的管理,维持住大军不崩。   打输了的光哥在打肿脸充胖子,但打赢了的张昭这边,又是另一番场景了。   金墉城中,数百具尸体,被摆在了城中最繁华的天墉楼前。   张昭弯腰下地,对着在他面前哭成泪人的一群壮汉,深深一鞠躬。   壮汉们一看张昭这样,赶紧跑过来,单膝跪在张昭面前,不让他行礼。   “这次是某的过错,没想到契丹人一直在窥视着某的举动,是某害了他们。”   “大王休要自责,小儿辈能为大王死战,是他们的福气,早一日升入天堂,去享那无边的仙福,本就是臣等所求。”   此一战,雍凉军战死最多的,是处于大阵最外面的辅兵,一千六百多人,人人带伤,重伤和战死者,就多达七百多人。   而憾山都的甲士和右羽林卫的骠骑,由于自身的武力和经验,加上甲胄的厚度,受伤的多,但重伤和战死的并不多。   但这正是张昭要来安抚的原因,若是憾山都的甲士战死了这么多,反而不用这样。   因为这些人跟着他张昭,早就有战死沙场的觉悟。   但是这些他们兄弟子侄的战死,绝对比他们自己战死还要难受。   比如正在张昭眼前哭泣的章小彪,这个战死在他身边的年轻人,就是他的小舅子。   这回去了,要如何面对岳父岳母以及妻子王娘子的期盼的眼神,让章小彪痛苦不堪。   作为一个合格的君王和统帅,解决这种心理问题,为麾下的勇将们做心理辅导,就是他的职责。   “王小郎英勇作战,格杀契丹贼兵三人,乃上阵之功。   听闻其父王大留在了伊州,那就把王小郎的功勋,转给王大,一应赏赐加倍。   日后若是有子侄过继给王小郎,当荫庇为锦衣骑士。”   在张昭这边,武阶官只能以战功获得,荫庇的话,通通就去了锦衣使者这边。   而且张昭准备正式立国之后,就正式把锦衣使者改成锦衣卫,专门装恩荫官和管情报、特务。   “战殁的消息,都由某来亲自写吧!尔等也无须忧虑,某就是自己不吃不喝,也不会让麾下的勇士受半点委屈。”   众人听完,感于张昭如此仁义,又纷纷哭倒在地,感激不尽。   而张昭也不是作秀,是真的一处一处的抚慰,一封一封去写信,还去看望了伤员,直到天明,方才睡下。   第二日,按照原定计划,张昭遣赵匡赞、赵延进、侯仁宝三将率五千兵马出缑氏,去切断辽军退路。   辽军也在孝义桥修建了砦堡囤积大量物资,还有三千奚人步兵守备。   三将虽然攻不下孝义桥及附近的砦堡,但是孝义桥乃至偃师城的辽军骑兵,也不敢随意出动。   契丹人的后路,算是一半握在了雍凉军手中。   张昭又命李建崇发动洛阳居民,决断伊水和洛水,挖掘水渠把水都引到阳渠去。   顺便还在这战事紧要的关口,疏通早已断成几截的阳渠。   张昭隐约记得,后世北宋时期洛阳衰落,关中被与西夏的大战打的穷困不堪,就是因为阳渠和伊洛水完全失效,粮食只能从宋州(商丘)和徐州一直走陆路,运到陕西的缘故。   阳渠的中断,值得陕西彻底被隔离,跟着洛阳一起,开始大衰落。   紧接着,张昭督率三万大军东进,一直推进到了偃师城下,摆出了与契丹大军正面决战的态势。   同时又派赵晖领赵弘殷、赵匡胤父子,掩护刘迪打造的投石车。   刘迪除了原本的四架投石机以外,又建造了一架高达一丈二的巨型投石机,五架投石机不停轰击黄河中的中潬城。   八月初,经过二十几天的挖掘,伊水和洛水往偃师城所在的伊洛水输入的水量大为减少,很多地方只能没过膝盖。   张昭趁机督率大军发起猛攻,一个砦堡一个砦堡的,拔除契丹人在偃师城外的据点。   契丹骑兵多次出城破袭和接应,都被雍凉骑兵击退。   原本耶律德光估计,雍凉军拔除城外砦堡,是要大费周章的。   结果雍凉军不讲武德,直接用小棺材装火药上阵搞爆破,这些大多木制的砦堡,哪禁得起火药爆炸。   大家说好了真刀真枪的干,你怎么能用妖法(火药)呢?   绝望的契丹人,只能眼看着雍凉军越推越近。   九月十七,已经对峙快三个月的双方,终于要开始对决,因为雍凉军拔除了辽军在偃师城外的所有砦堡。   九月二十,被足足轰了快一个月高松扛不住了,他率兵退回了北岸。   虽然还掌握着黄河北岸的河阳桥,手里还有几十艘大小船只,但再也无法威胁黄河南岸的张昭。   张昭于是命人将五架投石机拆卸下来,开始往偃师城运送,耶律德光再不出来的话,张大王就要轰击偃师城了。   ……   河东,太原府。   若说此次张昭入中原,谁最恨他,估计刘知远和耶律德光应该是不相上下了。   在耶律德光入东京的初始,刘知远还是有些观望的。   因为耶律德光也算是明主,当时谁也不知道耶律德光会想自己当中原天子。   那时候刘知远想的是,不管耶律德光册立赵延寿还是杜重威,他两都不可能坐得稳位置。   赵延寿根基不稳,还不是代北武勋出身,根本不能服众。   至于杜重威,他身为石氏嫡亲还是上杆子去卖国,谁看得起他?   再说了,杜重威在晋国内部,都是以无能著称,让这样的人做天子,无疑是在开玩笑。   到时候中原动荡,契丹人鞭长莫及,要想保证中原每年的金银锦帛孝敬,除了他刘知远,耶律德光还能指望谁?   到时候,那就是天下所望了!   而后,耶律德光竟然自己做了皇帝,还骚操作接连而至。   你以为刘知远失望了?   不!他更兴奋了!   刘大王那个兴奋啊!都快睡不着觉了,闭上眼睛都是自己耗走了契丹人,在东京崇元殿登基为天子的画面。   可是紧接着,张昭就进入了关中,那个他认为如同伶人般好表演的河西小儿真的来了。   还以极快的速度平定了关中,赵匡赞、侯仁宝、赵晖等人也如同疯了般的投靠。   这极大的打击了刘知远,现在每过一日,刘知远都觉得,天子宝座都在离自己远去。   而且,他还没有回头路走,因为从石敬瑭还在的时候起,他就在谋划了。   准备了这么多年,他身后是三万河东将士及家属,还有被他许诺打动河东番部在殷切期望。   早就不是他刘知远一个人的事了。   大家准备了这么久,呵呵!你刘知远敢说不干了,他们马上就可以把你绑起来,送给雍辽双方的战胜者。   结局就是他们仍然高官富贵,刘知远自然就全家被拉到黄河边乱刀砍死。   而且,刘知远自己也不甘心,六七年的谋划,怎么可能胜负未分的时候就放弃?   “大王,潞州昭义军节度使张从恩派人来了。”   刘知远心神不宁的想了会,一听到门外苏逢吉说张从恩派人来了,立刻就来了精神。   因为潞州昭义军节度使的辖地泽州(山西晋城)到洛阳,只有两百里,不惜马力半天就到,是刘知远观察雍辽大战的最前线。 ###第五百一十六章 可去不得洛阳啊!   刘知远黑着一张脸,颇为无语的看着面前张从恩的使者。   这位历史上后汉高祖长相并不怎么讨喜,以至于旧五代史·汉书上,都只能说他面相特异。   一般来说,面相特异之后呢,就会说到底什么地方特异,比如手脚几乎等长的刘备那种,但旧五代史上没说,因为实在不好描述。   这刘知远有个同母弟弟叫做慕容彦超,此人曾冒姓阎,所以有个阎昆仑的诨名。   注意!这个昆仑,可不是说慕容彦超身材高大或者气质高洁,这昆仑,是昆仑奴的昆仑。   简而言之,就是慕容彦超卷发、麻脸、黑面,长得跟个昆仑奴一样。   而刘知远也差不多,除了眼睛里面白多黑少以外,身上其他地方,都特别黝黑。   而且很显然,这是刘知远遗传自他母亲的,因为他的同父异母弟刘崇,就一点也不黑,只有他和同母异父弟慕容延超黑的很。   联想到大唐刚刚过去才几十年,当年也极为流行昆仑奴,刘知远的母系血亲,很大程度上,应该是有不少昆仑奴血统的。   被这样的人物,还黑着脸看着,充当信使的潞州昭义军军校,已经被吓得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   刘知远现在也才知道,这哪是潞州昭义军节度使张从恩投靠他,他还奇怪呢,张从恩那胆小如鼠的,哪有这个胆子这么早就下注。   原来是潞州昭义军节度使留后王守恩,昭义军指挥使李万超,节度从事高防三人,已经杀掉了契丹使者,软禁了张从恩,派人前来投靠。   刘知远很乐意接受王守恩和李万超的投靠,也知道他们是真心投靠。   因为王守恩与刘知远有旧,实际掌握兵权的李万超甚至就是刘知远的太原老乡,两人年轻时就相识,还一起在李克用军中当过兵卒。   只不过,现在战事未明,他们就杀掉了契丹使者,实在是有些着急了。   而且,派来的使者也不靠谱,他们竟然只知道契丹人丢了河阳桥,中潬城被几乎砸毁,至于其他的,几乎什么都不知道。   刘知远亲自仔仔细细的盘问了五遍以上,确认使者没有乱说或者谎报之后,才让人下去休息,随后召集北平郡王幕府的文臣武将商议。   郭威最先发言,他沉吟片刻后说道:“若是契丹人真的丢了中潬城与河阳桥,仆认为,辽军已然凶多吉少。   彼等现在都在河南之地,失了河阳桥,要返回河北,就只有走滑州白马渡了。   所以若不是遭遇大败,已经无能为力,怎么也不会失掉河阳桥的。”   在后晋时期就被刘知远举荐,最近更被引为心腹的大将郭从义,也轻轻点了点头。   “文仲分析的有理,仆当时就对大王说过,契丹人看似强盛,实乃外强中干。   大王就算不跟张雍王一样直扑东京,也该在河东举义旗,布告天下,那样至少能得河北人心。   惜乎今日大义已为张雍王全有,咱们失了一步先机啊!”   郭从义其实很想说,这一幕,与当年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而袁绍犹犹豫豫最终失去大义,何其相似。   但他不敢说,怕直接把刘知远气死。   刘知远也有些讪讪的,当时他还在想着让耶律德光先和张昭拼个你死我活,他坐山观虎斗,现在想来,确实失去了先机。   苏逢吉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王峻也差不多,当初就是他们两进言让刘知远观望的。   当下苏逢吉站出来拱手说道:“现在咱们只是见契丹人守不住河阳桥,但辽主可有六七万精锐,还有数万降卒可用,更兼量粮草充足。   这才不到三个月,怎么可能就分出胜负?说不得现在辽主已经击败张雍王也未可知。”   苏逢吉其实说的很有道理,这也是刘知远最大的问题,失去占据大义的先机后,他现在就只能等双方胜负已分再来下注,必须要时刻关注雍辽大战的结果。   王峻沉思了片刻,其实他才是刘知远真正的心腹,远在郭威、郭从义等之上,当然他在刘知远身上下的注,也不是一般的大。   “洛阳十数万大军鏖战,外人哪能轻易得知胜负?只不过在仆看来,大王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因为契丹人就算得胜,只要不能将张雍王斩杀当场,就以他们这天怒人怨的搞法,也不可能长久占据中原了。”   这话听得刘知远眼睛一亮,要真能如此,那多是一件美事啊!他只要等着就好,等着耶律德光来求他收拾残局。   王峻看见刘知远那张黑脸上冒出的光,当即就知道猜中的刘知远的心思,于是他接着说道。   “若是契丹战败,那就不妙了,张雍王挟驱逐北虏的大义入主东京。   自大朝衰亡以来,甚至自大朝肃宗宣皇帝收复两京以来,二百年间就没有得国如此之正的!   他只需要轻轻一封移镇的制令,以天下大义相召,就能让咱们束手。”   说实话,王峻说到这的时候,他也后悔了。   早知道契丹人连张雍王都摆不平,确实该在河东举义,抢夺大义名分,然后封锁河北之地,抢夺契丹人的宝马铁甲,只是现在,悔之晚矣。   唉!听到王峻也这么说,刘知远的脸,黑的就不能再黑了。   “若是如此说来,咱们岂能在此枯坐,不如点起兵马自河东直下潞州,随后渡过大河,陈兵河南之地。   若是契丹胜,咱们就说是来相助的,索要甲械粮草,若是契丹将败,那咱们就拉他们一把。”   史弘肇摸了摸下颌的短须大声说道。   刘知远眼睛一亮,这可以诶!   “咳咳!”就在这时,刘知远身边的都孔目官王章轻声说道。   “仆听闻那张雍王在关中,以太宗文皇帝转世自居。   如今契丹被堵在邙山,恰如当年王世充,大王居于河北兵将骁勇,颇似昔年夏王窦建德。   洛阳大战之时,全军尽出南下河南之地,真是个好主意吗?”   刘知远:……(艹皿艹)   怎么把这茬给忘记了,也太不吉利了,刘大王双手连连摆动。   “河阳桥已被雍凉大军封锁,河南之地不能去。”   王峻不满的看了一眼王章,觉得这书生,也太多事了。   “这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等就在此等着张雍王入东京?”   王章无视了王峻的眼神,因为他可不是单纯的书生。   王章的岳父,是刘知远的心腹副手,太原副留守,检校太保白文珂,而且就在他身边。   于是他毫不畏惧的对着刘知远一拱手说道:“臣以为,大王威望著于河北,若是自太原东出河北之地,邢、洺、魏、相等州当可传檄而定。   特别是相州盗帅梁晖,本就是河东之人,素来仰慕大王,定然愿意投靠。   咱们不去洛阳,而去相州,去白马渡保住白马渡的浮桥。   若是辽胜,只要张雍王不被阵斩,契丹人也必然胆寒,定有北归之意。   到时候大王就可以用白马渡的浮桥与契丹要价,入东京做天子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若是契丹大败,咱们就扼守白马渡浮桥,尽杀契丹人,也举义旗,与张雍王南北对峙。   若是天命在大王,契丹主没死在洛阳,而是北返,只要落在咱们手里,那驱逐北虏的大义,就又回到大王手里了。   张雍王河西人,一直被人称为蕃贼,根本号令不了中原诸节镇。大王起自河东,众望所归,就算隔河对峙,也定能压制张雍王。”   说到这,王峻立刻一改刚才不满的眼神,他一下跳了起来。   “王孔目此计可行!咱们还可以让潞州的王守恩和李万超逼近怀州和孟州一带。   那里的契丹守将高松并非契丹人而是渤海人,麾下有数千精锐,大王招降了他,就有了与河西兵一较高低的资本了。”   “或许我们还可以擒住辽主,从契丹人手里要回云州,再以云州召回去了夏州的吴峦等大同军数万人,甚至还可以招揽府州折家。   若是代北、河东都在大王手中,河西兵亦有何惧?”   刘知远的长子刘承训也彻底兴奋起来了,只是不知道这个时空,他还会不会让刘知远哭死。   白文珂也盘算了一下,觉得确实有可操作性,于是建议刘知远说道。   “契丹使者韩匡嗣还在太原,他就是来劝说大王相助契丹的,大王可即刻召见他,先向契丹人索取邢、洺等州。”   听到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立刻就拟定了计划,而且并非是妄语。   刘知远顿时感觉远去的皇帝冠冕,又在晃晃悠悠的飞回来了,顿时大喜,连苟富贵无相忘的话都说出来了。   “他日富贵,必不忘今日!”   众河东文臣武将齐齐站了起来,把手一拱,大声答道:“敢不殚精竭虑!”   ……   只不过河东的文臣武将和刘知远万万都想不到,契丹人的崩溃,比他们想象的要快得多。   这契丹人,靠的可是铁骑纵横北国,光哥南下也基本都是带的铁骑,历史上契丹人步兵多,那都是中后期的事了。   可既然是铁骑,如今却被堵在偃师城不敢出门,这仗还用打?   守城?不说契丹人,就是奚人也不怎么会啊!   靠晋军降卒、契丹汉人和渤海人?   开什么玩笑,你耶律德光给了什么?值得他们如此卖命?   所以,当张昭拔除往契丹人在偃师城外所有砦堡,契丹骑兵几次出城突袭都以失败告终之后,严刑峻法也压不住底层士卒的怀疑之心了。   耶律德光终究是契丹人,不是中原的节帅。   粮草虽然还充足,有伊洛水不缺水源,有邙山也不缺柴,但他终究还是没有死守的资本。   这种以坚城一拖就是一年半载,甚至好几年把人耗走的事情,不属于契丹人。   只等第一发投石机砸到城中的时候,再一次的决战就不可避免了。 ###第五百一十七章 谁也不是善茬   偃师城中,耶律德光总算是体会到了一把,昔年晋军白团卫村被围的苦楚了。   我大契丹皇帝回忆了南下之后的几场大战,除了靠杜重威和李守贞屈膝获得了一次胜利以外,基本都是在吃败仗。   这让光哥对自己的军事能力,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这到底是哪有问题?   中原衰弱,自己是手握数万铁骑的草原之主,就是当年的匈奴人和突厥人,也没有几万铁甲啊!   这匈奴人有白登之围,突厥人有白马之盟,至少都有百年运势。   可到了自己这里,怎么就成了阳城惨败,偃师被围了?   一月之前的惨败,对于耶律德光的打击,确实非常大,一向自制力不错的他,都已经开始借酒消愁了。   酒醉朦胧间,耶律德光想起了母亲述律平在他南下时对他说过的‘汝今虽得汉地,不能居也。万一蹉跌,悔何所及!’和‘恐吾母子无再相见之日!’等话。   感觉犹如谶言一般,更让这位大辽皇帝,倍觉丧气的同时,又心惊胆战。   眼见皇帝消沉,耶律屋质长叹一声,走进了耶律德光的行宫之中。   “皇帝如此,是要将我大辽十万精锐全部葬身于此吗?   他们都有父母妻儿,旦夕随皇帝南下,耶娘妻子还在盼着皇帝把他们带回去呢!”   这番话,对于目前的耶律德光,已经丝毫没有触动能力了,他放下酒碗长叹一声。   “我今将死于此地,还能管的了别人全家团聚?”   耶律屋质这才知道,皇帝心里已经绝望至此,他只能想办法让耶律德光打起精神来。   不然可真的就完蛋了,至少他现在知道了皇帝的心思,可以针对性的劝说。   “陛下何必如此说话,汉高祖有白登之围,唐太宗有白马之盟,今日小挫算得什么?   我大契丹纵横草原,还有幽云十六州在手,即便南征不利,但只要回到北地,不过数年之间,就能恢复实力了。   而反观张贼,其自河西而来,东京距离凉州,有两千五百里之远,河西之地的物产,根本不能用在中原,更有刘知远在太原与其夺权。   以此疲敝之地,饥民百万,要养数万之军,还有刘知远在侧,没有十年怎能平定?   而我则居于故乡之地,以逸待劳,等其北上,安知这天下谁才是真主?”   听到耶律屋质这么说,耶律德光猛然间一想,确实有点道理啊!为什么自己非要带入匈奴与突厥呢?   那张昭也不过就是蕃贼冒充大唐忠义之后,凭什么是中原正统?   为什么不能自己是汉高祖、唐太宗。而张昭是冒顿单于,是颉利可汗呢?   想到这,我光哥又恢复了一些雄心壮志。   有的时候人就是这样,自己一个人,只觉得坠入地狱不能翻身,但经过别人一方劝解,想开之后,也就那么回事。   不过耶律德光还是有点担心,“如今大军被堵在偃师城,河阳桥又已经被张贼占据,如之奈何?”   耶律屋质正色说道:“我有铁骑数万,皮室军与属珊军也有两万,张贼只是堵住了正面,遣了几千兵马骚扰孝义桥,怎能说被围?   诚然大军走脱已经不现实,但抽八千到一万铁骑,护卫皇帝北返,还是能做到的。”   耶律德光脸上浮现出了痛苦的神色,耶律屋质的办法,就是要只带着少量铁骑突围,而把剩下的四五万人都丢在这里成为买路钱。   “还不够,需得让杜重威率归德军北返,守住东京这个后路,再让东京城的耶律安端北上滑州去控制白马渡。   下诏令,告诉杜重威,让他搜罗五万石粮草屯在东京,某要立他为中原天子。”   耶律屋质大喜,皇帝还知道安排后路,去画大饼忽悠杜重威,显然是智商重新回到了身上,心气又起来了。   “臣立刻去办!”耶律屋质拱手就往外走去。   “不!”耶律德光立刻叫住了耶律屋质。   “这事让萧翰去,大详稳当去抽调精锐,稳住皮室各军将士之心。   告诉各军勇士,今日丢下的财货,回到北地之后,某从幽云之民身上五倍补偿他们。”   耶律屋质脸上的就惊喜神色更加浓厚了,皇帝只提了左右皮室军而没有提属珊军,这就是最正确的决定。   因为哪怕就是两万铁骑也不可能都带走,不然其他部族军和西人、渤海人、汉人就要心生怀疑了,不可能死战。   而且丢下属珊军,更是一招秒棋,因为虽然属珊军和皮室军都是腹心宫帐军,但属珊军是耶律德光母亲断腕太后组建的,是述律平的人。   要知道,述律平身边还有个皇太弟耶律李胡在,述律平也最疼爱这个小儿子。   耶律德光回去之后,说不得还有一番龙争虎斗,要保证自身的权力,属珊军必须被抛弃。   定下了抛弃属珊军的策略,耶律德光唤过宫女为他洗漱更衣,消减了身上还的酒气之后,门外就有侍卫来报,说是诸汉儿节帅来求见了。   此战耶律德光带来了大约一万七千汉军,最开始由赵延寿和李守贞统帅,结果赵匡赞‘投敌’,耶律德光趁机就褫夺了赵延寿的军权。   上月李守贞五千人惨败,这家伙只身跑了回去,耶律德光立刻把他幽禁了起来,不让诸汉军节帅通过李守贞知道实情。   耶律德光环视周围的汉儿节帅,王周这样的干脆就还幽禁的东京,其余符彦卿、安审琦、药元福这样勉强能用的,都带了过来。   开始这些人还有些军权,但一月前伏击张昭不成反而大败之后,耶律德光就把他们监视了起来,不让这些人私下串联。   此刻耶律德光倒是想看看,他们过来是为了干什么?   “陛下,臣等在城西见得张贼已经开始装配投石机,贼军也已经开始集结,又多喊话动摇军心,生恐不能驭下。   因此请皇帝命大契丹上将制汉军,臣等愿意到陛下身边,为亲随,护卫陛下安全。”   主动出来说话的是高行周,这番话,可是很冒风险的。   不是耶律德光这边的风险,而是张贼和贼军这个称呼,是冒了风险的,因为这就是话柄。   而又只有高行周能说这话,由于高行周与杜重威是儿女亲家,所以还比较得耶律德光的信任。   高行周的话一说完,安审琦、符彦卿等都齐齐拱手,口称‘愿为陛下亲随。’   收这些汉将做亲随,耶律德光在东京时都不肯,现在怎么会肯?谁敢保证他们不会暴起发难。   但耶律德光也没多想,他心里认为是这些汉将就是害怕流言,所以来表忠心的。   “吾居于城中,更有王气护身,诸位勿忧,还是各回各军,稍作准备,吾等很快就要与张贼决战了。”   高行周等人哪里肯,个个跪伏在地上,“臣等一片赤诚,请皇帝遣契丹上将驭汉兵。”   耶律德光一见,更加确定他们是害怕被流言挟裹,心里盘算了片刻。   上次就是李守贞御下无方,结果导致五千汉军在战场上反倒成了负担。   现在这些汉将既然主动愿意让出军权,那就收了,然后让自己人去控制,到时候让他们当炮灰。   当即,光哥装作沉吟了片刻,才轻轻点了点头。   “吾登基之时,就曾说过,对待番汉如一。”   说到这,耶律德光话锋一转,“但既然诸臣工拳拳之心,那就赐尔同宿卫事,各带亲卫,帐前听命!”   “谢陛下厚恩!”   安审琦、高行周、符彦卿、药元福等人虽然没有对望一眼,但某种默契,似乎已经达成。   耶律德光还是把这些后晋降将想的太简单了,他也没仔仔细细思考下,这些能在如此乱世中打出名堂的兵头们,会是什么善茬? ###第五百一十八章 伊洛水畔血肉飞   “兄居塞北,长于林木之间,祖先受大朝恩惠,始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不复为野人矣。   及至大朝衰微,五十年间并渤海,降女真,收漠南漠北各族,有皇帝称号,幸得燕云之地。   昔年匈奴、突厥也无此威势,为何欲壑难填,以弟辈为晋室司马家昏痴虐厉之辈,敢驱铁蹄南侵乎?   小民易虐,上苍难饶!自天福六年起,四年之间,兵戈响彻大河南北,烽火燔遍长城内外。千里无鸡鸣,白骨露於野。   辽兵残暴,远胜昔日燕贼,兄长要以何偿此百万民曝尸荒野之罪孽?   今困于死地,何不早日弃械投降?若能幡然悔悟,或可保全性命,再饮辽河之水。”   “狂妄!无礼蕃贼,竟敢视我大契丹为蛮夷!迟早要汝与石重贵一起去黄龙府同饮辽河水!”   这是张昭让人射进城来的战书,光哥都快被气死了。   特别是那句长于林木之间,更让耶律德光大为光火,你他妈才长于林木之间呢。   这些天因为要安排后路的耶律屋质,已经成为耶律德光的心腹中的心腹,他缓步走过来说道。   “张贼不过呈口舌之利,陛下无需介怀,臣已经得到了左右皮室军小将军以上将官的拥戴,随时可以启程北返了。”   耶律德光沉默着坐下,极度想逃离此刻困境和心存幻想与不甘,不断冲击着他的大脑。   半晌光哥缓缓摇了摇头说道:“还不是时候,若此时走,军心崩塌之下,又怎能逃得过张贼铁骑追捕?   而且败相未露就仓皇遁走,就算北返了也难以服众。”   耶律屋质点点表示赞同,但他心里知道,耶律德光嘴里说的理由,都不过是借口。   真正的原因,是光哥重拾信心之后,又开始心存幻想了,说不好听点,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不过耶律屋质也不准备劝谏了,现在大辽国在偃师城周围,尚有七万余人马,粮草充足。   还有邙山上砦堡、关城十余座,战胜张贼几乎不可能,但对峙几个月的资格,还是有的。   十月初一,眼见雍凉军的投石机都要架起来了,耶律德光终于坐不住了。   契丹人本来就是骑兵多步兵少,困居城中已经让兵将们颇有怨言了,要是还坐着挨石头砸,搞不好就要出问题的。   于是,在张昭下了战书以后,耶律德光迅速做出了部署。   偃师城城门大开,一万契丹骑兵加上两万奚人、渤海人步兵出城而来。   两万契丹骑兵也从他们还能控制的邙山一带,开进到了偃师城外的大平原上。   另外还有被契丹军将控制的八千汉军,也一起出现在了战场上。   耶律德光乘着他的天子六驾,打着黄罗盖伞为大军正中,以左右皮室军为中军,属珊、奚军为左,部族军、渤海步兵和晋军降卒在右。   他要来跟张昭打一场堂堂之战!   对也光哥如此‘识趣’的举动,张昭当然很欢迎。   其实这偃师城,也还挺不好打的,背靠邙山,城墙坚固。   雍凉军花了一个多月,才破了伊洛水这条偃师城的天险,但是没几天就天降大雨,挖渠分流的那点水,跟山洪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张昭本来害怕契丹人出城,与他抢夺伊洛水边的据点。   因为那时候雍凉军为了躲避大雨和山洪,不得不将一半人后撤到金墉城一线修整,前线被迫开始轮岗。   结果,契丹人不知道怎么回事,除了小股骑兵的日常交锋以外,根本就没派大军出城。   于是等天晴之后,张昭赶紧射了封战书进去,没想到契丹人立刻就做出了回应,可把张昭给乐坏了。   伊洛水到偃师城大约有六七里的距离,在整个中原来说,偃师城是极为罕见的多山地、丘陵的地方。   整体地势南北高中间低,就只有这个伊洛水畔的伊洛河冲击平原,地势最为平坦,是非常合适打堂堂之战的地方。   在拔除契丹人在伊洛水一线的砦堡之后,雍凉军又修复了这些被火药炸坏的砦堡,重新作为己方固守和修整的军营。   就这么大的地方打堂堂之战,根本就没什么阴谋诡计和伏击、诱敌等等的施展空间。   大军还在慢慢进入战斗位置的时候,雍辽双方的轻骑兵,已经在邙山和伊洛河之间,狗斗快一个时辰了。   只不过张昭这次没让义从骁骑为主,他派出去的,是各镇的骠骑兵。   义从骁骑的训练和装备还是差了些,就遮蔽这么大点的地方,没必要让他们为主徒增伤亡。   双方的阵型都差不多,都是结成一个个的小方阵,然后再用小方阵组成大方阵,乃是兵书上记载的基本阵型,八卦阵。   所谓八卦阵,实际上根本不是个蚊香盘那种布阵法,也不是听起来就很玄乎的什么奇门遁甲、九宫八卦阵云云。   这玩意,实际上就是个以八卦方位为名,方便主帅掌握各处兵将多寡,从而调动军队的阵法。   所求的,不是八卦的样子,而是以八卦标识方位,方便指挥。   说的通俗点的,我们可以把它带入到后世钟表标识方位法,比如乾卦就是十二点方向,坤卦就是六点方向等等。   这样的好处,是传令兵在传令的是时候,不至于瞎几把传些离谱的玩意出来。   比如说主帅让东北的一个营出动,传令兵紧张之下,有可能听成东和北的一个营出动。   而用上了八卦表示方位,他总不能把乾卦听成坤卦。   而且这八卦的组合多样,标识的方位,远比东南西北准确、细致的多。   同时在鼓声上,可以把特定鼓声,规定为挂的特定意义,这样也更容易传递清楚。   还能通过敲击的长短声让前线军官提前做好预调整,等传令兵一道,双方一验证,就可以做出改变。   所以,雍辽双方,就在偃师城外,摆出了一个听起来挺玄乎,但实际上一点也不玄乎,就是要求主帅方位感强,数学过关的大阵。   在这一点上,经受过后世系统性训练的张昭甩了耶律德光几条街。   光哥还要靠身边的军官和侍卫帮忙,才能掌握这几万大军,张大王一支笔,一张纸,几个传令兵就搞定了,效率超出了光哥好几倍。   “让蛮熊上!先给对面的北虏一个下马威。”阵型摆好,张昭先就准备给契丹人来个热闹的。   听到张昭如此说,身边的侍从军校把手中小旗一挥,一面立于主帅身边的大鼓,立刻就被敲响了。   听到鼓响,山坡下一个传令兵立刻飞奔而出,紧接着,立于各军周围的大鼓,也开始敲响,鼓声两长两短,代表了蛮熊所在的方位。   传令兵的脑海里,就印着一张八卦阵的方位图,这是最基本的要求。   在张昭这边,传令兵三日一小考,七日一大考,各种阵型方位,要是记错了,那是要挨板子,严重还要降职的。   蛮熊在听到鼓声的时候,就开始披甲,一层环锁铠,一层布面铁甲。   还要在胸口拴了一个锅盖大的护心镜,头上的兜鍪、顿项、面甲那可是一点也不少。   做完了这些,这头笨熊才手持一柄陌刀,背着一张神臂弓,腰悬胡禄,如同魔神在世一般,扛着一杆超大的大旗,往前走去。   而在他身后,一个精心挑选的辅兵手持一杆极长的长矛,矛头上插着一个已经看不出是否髡发的风干头颅。   蛮熊走到两军中间,重重的大旗插在了地上,再拿起辅兵插着人头的长矛,在所有契丹人的注视下,将人头取了下来,然后扔到地上,用右脚在上面比划了一下。   “对面的北虏,可识得此旗?还有此头,乃是虏贼萧实鲁的人头。辽主尧骨,你舅父的头颅在此,可敢来取?”   蛮熊声音大得很,此刻大喊出声,雍辽双方的兵将都听到了。   雍军这边,自然是齐声大笑,辱骂、揶揄、阴阳怪气齐上阵。   而在辽军那边,等蛮熊把大旗拖过去之后,他们就都认出来了,这是国舅督监萧实鲁的大纛。   虽然萧实鲁这几年并不受耶律德光待见,但他仍然是断腕太后述律平的亲弟弟,是耶律德光的亲舅舅,顿时所有的契丹人都觉得脸上一阵刺痛。   等到蛮熊称耶律德光称为尧骨,并把萧实鲁的头踩在脚下之后,契丹人的怒火,如同火山一样爆发了。   “陛下,末将请射杀此贼!”最先忍不住的,是耶律德光身边的射雕手。   耶律德光黑这一张脸把手一挥,射雕手立刻跃阵而出。   他策马来到了距离蛮熊一百五十步的地方就下了马,将手中的长梢弓拿出,再次奔到了百一十步的地方,才停下脚步。   这个距离上,有些超出一般弓的有效射程了,但射雕手很有信心,他自信以他手中宝弓和箭术,定能将这个雄壮的南蛮子射杀。   ‘嗖!’‘嘣!’   射雕手深吸一口气,猛然间吐气开声,离弦之箭如游龙般,准确飞向了蛮熊。   蛮熊也深吸了一口气,连姿势都没改变,只是略微挺直了后背。   这头狡猾的巨熊,刚刚故意佝偻着,因为他怀疑,这射雕手很可能会瞄准他的头,而且应该有这个射术。   果然他赌对了,在射雕手右手刚刚离开弓弦的那一刹那,蛮熊就站了起来,弓箭咚的一声,直接撞击到了他胸前的超大护心镜上。   蛮熊只觉得胸口一闷,一股巨大的推力传来,就像是有人对着他的胸口来了一拳似的,有些难受,但他还能挺得住。   射雕手面露冷笑,远远爆喝一声,“南蛮子,计止于此了吗?”   说完,又是两连珠箭猛地射出!   要知道,这射雕手手中的,可不是什么几斗弓,而是一石多的强弓,能在瞬息之间就射出两箭。   嗯!也有我张大王的七成功力了。   蛮熊确实没想到这射雕手还要来个二连击,猝不及防之下,胸前一阵剧痛,疼的他差点就要呻吟出来了。   不过,也就是这样了,凉州高炉炼出来的精钢做成的布面铁甲,内里还从衬了锁子甲,管他什么弓,一百多步射来,定然是不可能完全破甲的。   蛮熊咧嘴一笑,他还挑衅的冲射雕手招了招手。   “北虏?计止于此了吗?”   射雕手只觉得脸上一热,他腾地涨红了脸,左手悄悄扣住一支箭矢,猛然朝前奔去。   他也意识到,蛮熊身上很可能有宝甲,但不管什么宝甲,百一十步不能破甲,那八十步你还怎么抵挡?   在滔天的怒火加持下,射雕手兔起鹘落,几个纵越就跑到了八九十步的位置。   他正要引弓,却突然发现对面那巨熊般的壮汉,忽然从背后掏出了一把似弓非弓的玩意。   ‘糟糕!这下完蛋了!’   这是射雕手脑海里最后闪过的意识,他大意了。   按常理来说,穿了三层甲的,一般都不会带弓箭,因为穿重甲引弓,非常费力。   而且射雕手自信,以他的身手,能在对方引弓之前就射杀了对方。   可是他千算万算,没想到对方会带一把弩!   咔哒!神臂弓的机括声音响起,两石一斗的强弩击发出的弩箭,瞬间就穿透了射雕手的胸腹间。   巨大的冲击力,甚至让射雕手如同风中枯叶般摇晃了几下。   鲜血喷洒的时候,射雕手的肺部,已经被洞穿了一个巨大的血洞。   他拼了命的呼吸着,想要完成的引弓的动作,只不过原本对他来说再容易不过的事,也完不成了。   挣扎几下之后,射雕手颓然倒地。   蛮熊咧嘴一笑,“一百步耶耶可射不中你,是你自己到八十步上来的。”   “看某取尔狗命!”就在射雕手倒地,契丹人全军沉默的时候。   一员身穿黑色扎甲,头戴明显非中原风格,有护鼻尖顶盔的骁将大声喝骂着出阵了。   这是一个金发碧眼,有黄头回鹘或者黄头室韦血统的骁将,他胯下黄骠马,手持一杆长铁铩,对着蛮熊就冲了过来。   以步对骑,单挑的话,几乎是完全处于碾压状态的,于是,就在这黄头骁将飞马而出的时候,离蛮熊最近的陈廷骁也策马而出了。   黄头骁将也看到了陈廷骁,立刻就对着他冲了过来,两骑越来越近。   忽然间,陈廷骁拔马走偏,铩这玩意,锋刃极长,后世马槊的图片,其实大部分都是铩。   与马槊相比,铩更利于刺击,陈廷骁傻了才跟他对捅。   就在刚刚拔马走偏的时候,这小阴贼从腰间摸出了一把锤头带尖刺的流星锤,身体微微一侧,流星锤呼啸着就向黄头骁将旋转着飞了过去。   黄头骁将也防着对方会有阴招,在陈廷骁扔流星锤的几乎同时,他也用左手掏出一个类似手戟的玩意,朝陈廷骁扔去。   只不过,他没想到,陈廷骁扔出来的,是这么个玩意!   流星锤这种武器,是真的不好练,而且还是在马上,有这本事的,没几个,因为苦练这玩意,还不如多琢磨下槊法呢。   结果,好死不死的,黄头骁将就遇到了陈廷骁这个奇葩。   当下,两声惨叫响起,陈廷骁被手戟砸中了后脑,哐当的一声,他只觉得眼冒金星,差点没从马上摔下来。   但黄头骁将就惨了,那么大一锤流星锤,直接锤中了黄头骁将的面部。   蛮熊只听得一声让人牙酸的锤肉声,黄头骁将脸上鲜血四溅,惨嚎一声,摇晃了两下,就从马上摔了下去。   刹那间,契丹连损一员射雕手和马上骁将,众兵将顿觉极为丢脸,耶律屋质等契丹大将对望了一眼,就想阻止继续下去。   因为他们看出来了,张昭的憾山都,确实是一个恐怖的对手,高手多,装备好,自己这边恐怕比不过。   可是,他们还没付诸于行动,战场上契丹这边,山呼海啸声音就响起来了,他们呼喊的,是一个人的名字。   “岩木!岩木!”   “岩木!岩木!”   所有的契丹兵将都敲击着兵刃,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呼喊声。   众望所归中,一个与蛮熊几乎身量相当,被扎甲包裹的如同一头远古怪兽般的巨汉,出现了!   巨汉不叫岩木,而是因为他的祖父,叫做耶律岩木。   此人是耶律德光的伯祖父,耶律屋质的祖父,此人身高力巨,能撕开制作好的牡鹿皮,声如洪钟,数里之外都能闻。   自耶律岩木开始,后代中,几乎都会出这样的巨人,是契丹人人中勇武的象征。   在众人簇拥中出来的这个壮汉,正是耶律屋质的异母弟耶律冲。   只凭自觉,蛮熊就意识到,自己对面的,将是一个与他势均力敌的恐怖对手,他将神臂弓扔给了身后的辅兵,提着他那把惯用的长柄斧,缓缓朝前走去。   耶律冲也没其他武器,就是手里一把铁骨朵而已,两个身高快一米九,二百多斤的大力士,在众人屏声静气的注视中,缓缓的靠近了。   俄尔两声爆喝,两人猛然发力,朝对面猛冲了过去,一时间似乎大地都在震颤。   这样的勇士对决,根本没有多少阴谋诡计施展的空间,他们也不屑于用什么阴谋诡计。   这是一场力的较量。   也没有什么花哨的招式,因为那不管用,他们这体型,穿了两层铁甲,不会有什么小型暗杀武器发挥的空间,唯铁锤大斧而已。   金铁交鸣中,双方你一锤,我一斧,数次对拼之后,耶律冲一锤,击打在了蛮熊头上。   鲜血立刻就从蛮熊的兜鍪中流了下来,连眉毛和睫毛上,都是血红一片。   轮到蛮熊了,他用尽全力,趁着耶律冲第二下没锤出来的当口,手中的长柄斧,狠狠砸道了耶律冲的肩膀上。   肩胛骨折断的声音传来,已经被重击无数次的耶律冲扛不住了,他惨叫一声,手里的骨朵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   蛮熊也不停手,立刻再一斧劈到了耶律冲的兜鍪上。   也如同蛮熊一样,耶律冲的兜鍪中,立刻就有鲜血流了出来,兜鍪的前额,甚至都被砸凹进去了一块。   “四郎!”耶律屋质凄厉的嚎叫了一声。   三战全败,契丹众兵将面面相觑,脸无血色。   蛮熊没有继续补刀,而是走了回去,一斧头将竖立在地上的萧实鲁大旗旗杆砍断,然后将萧实鲁的头颅,一脚踩爆。   “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耶律德光站在他的天子六驾上,已经被气得失去了理智。   “前军前进,按既定计划出击!”   张昭悄悄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他也怕蛮熊战死啊!那对他的打击,对雍凉军的打击,也会非常的重。   “一二三四五!”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中,每一个雍凉军的队正,都在一面随着大军出击的大鼓,敲击着身前的小鼓,一面在数数。   每当数到四个五的时候,大军就会停下整队。   雍凉军的前军,清一色的是身穿青色皮甲,脚踏白色足衣的踏白弩手!   与雍凉军的精锐弩手比起来,契丹的奚人和渤海人弓手,就有些不够看了。   耶律德光压根就不知道,他和其他人一样,以为张昭最引以为长的,是雍凉铁骑。   但实际上,张昭麾下的踏白弩手,同样是精锐,因为我张大王开的第一个挂,就是神臂弓。   在西域的时候,没有倾于阗举国之力造出来的一百多把神臂弓和大量角弓弩,破虏州一战,张昭说不好都被萨克图干掉了。   契丹人弩少,这成了他们无解的弱点,战场上,雍凉军隆隆的鼓声,突然变成急促的短促鼓声。   顷刻间,万箭齐发!   不单是步兵阵中的踏白弩手还发矢,两边正在对决的轻骑兵中,骠骑兵也开始用角弓弩对契丹骑兵进行密集射击。   遭到弓弩突然打击的契丹骑兵立刻就分的很开,耶律德光还是吸取了上次高松的教训,谨防被雍凉铁骑用骑墙式冲锋给打崩。   但,其实目前跟契丹骑兵对决的,大部分都是轻甲的骠骑兵。   他们着重训练的就是小团体分割、驱逐和近身肉搏。   结果契丹骑兵刚一分散开,立刻就被大量的骠骑兵贴住,被砍的人仰马翻。   同时在正面,契丹弓箭手经受过被大量弩箭残酷攒射之后,终于到了弓箭的有效射程之中,双方箭矢横飞,伤亡率开始飚增。   战斗到了白热化程度后,张昭立刻命令等待已久的骁骑兵披甲上阵,不断寻找契丹步军的弱点进行突击。   而契丹人的战法也差不多,都选择了出动铁骑,猛攻对方的步兵方阵。   山包上指挥的张昭一点也不慌,因为他看得出来,双方的交换比是有利于他的。   战场上几乎所有的契丹兵方阵,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动摇。   特别是他们在经历大量弩箭射击后,作战能力和作战意志已经大幅降低。   不过呢,契丹人还是有六七万大军,人数多于雍凉军,而且契丹主耶律德光就在战阵之上,没那么容易崩溃。   所以张昭的视线,看向另一个地方。   那里,有一支正在划水的军队,赫然就是晋军降卒,或许,这里才是雍凉军的突破口。 ###第五百一十九章 势如山崩 不堪回顾   耶律德光其实还算是个有水准的君王,虽然张昭认为他是太宗之耻。   但这个参照物,是以汉文帝、唐太宗、明成祖这样的标准来的。   如果把参照的标准稍微降低一点,耶律德光还是有能力的,文治不俗,政治智慧和能力也很不错。   军事上也还行,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敢亲征,舍得给麾下的勇士犒赏,这就是一个合格的马上君王了。   只不过,此人有个很大的弱点,那就是他总是在关键时刻,管不住他那颗天马行空的脑袋。   比如在白团卫村,他想当然的认为晋军被围数日,已经人疲马乏,战力不强。   于是让皮室军的铁骑下马做步兵,结果被晋军反推,只能骑骆驼逃跑。   又比如进了东京,上一秒他还暗自下定决心善待中原之民,要行仁政得到汉人的认可。   下一秒就认为汉人都已经臣服,不敢反抗,于是放纵契丹人去打草谷,结果搞得反抗四起。   而现在,耶律德光把汉军放了了大阵的右翼。   光哥认为已经将他们兵将分离,群龙无首,又以契丹军将统帅,背后又是属珊军督战,问题应该不大。   呃!但凡光哥稍微了解下,就不会把天下所有的兵将,都当成石敬瑭、杜重威这种无耻小人。   也不是所有的兵将,都把富贵和权势,放在了最很重要的位置。   这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把尊严和过的爽不爽利看的比什么都重要。   耶律德光自以为所有人都会臣服于权威,却不想,他进入东京以后,不!就在他进入东京之前,是如何作践这些后晋兵将的。   这份屈辱,并不是简单的赏几贯钱,就可以抹平的。   偃师城外,雍辽双方已经鏖战两个多时辰了。   雍凉军的重甲步军几次击破契丹军的数个大方阵,将以渤海人和奚人为主的辽国步兵,压制到了靠近偃师城。   本来基本是平行的契丹阵型,中军已经凹进去了。   而在两翼,骑兵的互相缠斗,则还在继续。   辽国骑兵几乎两倍于雍凉军,加上战马的高速移动特性,一时间并未彻底分出胜负,只不过辽军的损失,远远大于雍凉军。   胜利的天平,正在朝着雍凉军倾斜,但还不至于让辽军崩溃。   此时,正是传统全冷兵器时代的巅峰,与之前和之后的战争,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在这之前,由于生产力,特别是矿山开发能力限制,一套铁甲的价值,简直能飞到天上去。   汉代军队的披甲率虽然也有六成左右,但是铁甲最多也就是三成,而且汉代的铁甲完全不能跟唐代以来的扎甲相比。   于是,这就造成一个情况,汉代在少铁甲有多弓弩的情况下,战斗分出胜负是很快的。   往往主力部队在遭遇了大量弓弩攒射的伤害之后,很快就会崩溃。   而宋明之后,则是火器得到了更进一步的发展,破甲的手段更加多样。   特别是明清军队,大部分都是火枪大炮开干,然后占优的一方狂飙突进就可以了。   只是在这个时代,甲胄已经发展到古典中国的巅峰,新的破甲装备如火枪、大炮也还没有出现,大家都是全副武装的跟铁罐头一般。   哪怕就是钝器,想要完全将一个甲士打的完全失去战斗力,都很不容易,更别说这些甲士还是结阵而战的。   很多时候,你都击破敌人几阵了,但是敌人的甲士根本就没死几个。   这时候甲士战死在战场上,要么是被钩镰枪勾住脚,或者套索套住头,被拖到敌人阵中。   然后被几个人压住起不得身,用长匕首捅面部、扒开甲叶捅死。   要么是被利器捅伤,在不间断的搏斗中流干血液失血过多而死,或者被钝器打伤内脏,内出血而死。   真正被直接杀死的,不能说没有,最多能占到百分之十,以上种种死法,无疑是残酷又缓慢的。   这就是当年长安香积寺之战,官军和叛军连续鏖战四个时辰,从天明打到天黑的原因。   也是古典中国时代,勇士的标准是要有足够脂肪储备的原因。   因为甲士,实在太难杀死了,往往要连续鏖战很久才会分出胜负。   很快就是正午,虽然已经到了九月,但最近天气反常的有点热。   鏖战了一个半时辰以后,没有分出胜负的双方,共同选择了退兵,锣与钲的声音响彻战场。   耶律德光的脸色很不好看,对这种战斗,契丹人其实很不适应,而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再打下去,很可能就要全军崩溃了。   雍凉军弩箭犀利,这一个半时辰的接战,辽军损失了四千多人,负伤者起码上万,已经到达了极限中的极限。   打不赢了!出站前还抱有希望的耶律德光看了耶律屋质一眼,低声说道:“想办法拖到晚上,明日趁夜色北返。”   耶律屋质被耶律德光的不到黄河心不死,弄的脑袋一阵阵炸疼。   其实他早就联络好了左右皮室军,今日凌晨就该跑路的,但是耶律德光还想拼一下。   可是现在,已经鏖战一个多时辰,承受了这么大的伤亡,所有人都是在绷着最后一口气坚持。   不出战军心崩溃,恐怕就要四散,出战,恐怕不到一个时辰就会全军崩溃,哪还能坚持到晚上?   但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耶律屋质假意扶着耶律德光去后面休息,神色严峻的说道。   “陛下,事急矣!万万坚持不到晚上,请陛下现在回城做好准备,臣去召铁鹞、铁鹘军护卫,立刻北返。”   耶律德光脸上不动声色,声音却已经在颤抖了。   “只能带铁鹞、铁鹘两军走吗?”   耶律屋质稍稍别过脸去,心中长长叹了口气,强行将升起来的不满给压了下去,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这还嫌少!事到如今,恐怕就是铁鹘铁鹞这四千人,也不一定能全部带回去了。   辽军的虚弱,不但耶律屋质看清楚了,张昭和符彦卿等人也看清楚了。   张昭趁着休息的间隙,将慕容信长召唤了过来。   不过他没想到耶律德光可能要跑,而是想要减少麾下勇士的死伤,更快的击败契丹人。   张大王手指契丹右翼,那里是晋军降卒的聚集之地。   “信长儿,你率左羽林本部,换上白袍,甫一开战,就直冲晋军所在。   不过不要进攻,而是临阵招纳他们,你在晋军中素有威信,他们定然会跟随。”   说着,张昭又将折德愿召了过来,“你带着神机营掩护信长,如果晋军降卒不识趣的话,就让神机营轰击他们。”   所谓神机营就是泼喜军,现在由折德愿指挥,是张昭最后的王牌。   二人领命下去之后,张昭再将慕容延钊和王审琦唤了过来。   “你二人,各带本部两千人,全部换上梨花枪,看我令旗,然后切断契丹军后路,别让他们退回城中。”   张昭准备让契丹人根据他预设的道路退走,那就是伊洛水道,这样他就可以顺流追击,只是张大王明显小瞧了耶律德光的无耻程度。   不过,张昭没意识到,但符彦卿、高行周、安审琦等意识到了。   他们为什么要放弃军权,做个在耶律德光身边被监护的所谓同宿卫事亲随?   那就是为了能光明正道的凑到一起!   耶律德光见他们这么识趣,又脱离了军队,当然不好意思继续严格监视。   只是光哥没想到,这里面就安审琦老了一点,但符彦卿、高行周、药元福这种,本身就是猛将啊!   他们一人虽然只带了十几二十个牙兵,但那也是数万晋军中的精锐,这样上百人聚集在一起,绝对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我看契丹主回了一趟偃师城,再出来的时候,似乎身量稍微低了一些,他会不会带着精锐临阵逃跑?”   人老精鬼老灵,作为自身就有好几次化妆逃跑经历的安审琦,敏锐感觉到了不对劲。   高行周慢慢走到战马侧面,通过战马的掩护,他也仔细观察了下黄罗伞盖下的耶律德光,可是隔得有些远,他不敢确定。   “太尉所说,极有可能,因为契丹人快要支撑不住了,若是等下城中再出来一支军马,绕城往右去,那基本就能确定了。”   符彦卿点了点头,高行周分析的是对的。   偃师城的北门是直通邙山的,山路窄小难行,要跑,也只能从南门出城后再跑。   而且耶律德光要跑,也总要带上一点军队护卫吧。   药元福则直接把安叔千给扯了过来,这老小子,在东京的时候,可是对着耶律德光大拍马屁的,不过此刻他也有用,因为这家伙会契丹话。   “安太保,你这条命,当年可是雍王救下来的,今日就到你报恩的时候了,过去,去参拜黄罗伞盖下的契丹主。”   药元福所说张昭救过安叔千的命,是因为当年张昭第一次入关中平乱时,安叔千正是邠宁静难军节度使。   当时他被贺川、张骁果等挟持,正是张昭击破叛军救了他一命。   只不过当时安叔千伤重一直在长安养病,所以跟张昭没多少接触。   “某……,某即刻前去。”安叔千把牙一咬,他这种人,能投靠耶律德光就能投靠张昭,更别提还有一段渊源。   而且他家人可都在东京,还不反正,张昭入主东京了,能绕的了他?   “集合手下牙兵吧!若是契丹主真要跑,咱们就缠上他,擒住了耶律德光献给雍王,就是大功一件,或可洗刷我等都靠契丹人的罪过。”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薛怀让有些感慨的说道,早知道就他妈不投靠契丹人了。   未几,安叔千摇摇摆摆的过来了,此人生的胖大,一副老好人的样子,又会说契丹话,因此契丹兵将对他的警惕性是最低的。   安叔千背靠着契丹人,伸手在身前装作无意识的甩了甩,众降将心中就是一凛。   等到安叔千快步走进之后,他故意提高声音朝众人喊道:“陛下军务繁忙,叮嘱我等组成突骑寻找时机袭杀敌军。”   果然是要跑!连安叔千去求见都不给晋见的机会,隔得老远就把他给赶了回来,这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   隆隆的战鼓声再次响起,休息多长?什么时候休息?可是掌握在有优势一方手中的。   雍凉军的布面铁甲普及率已经在三成以上,穿戴方便、透气性也好,相应休息的时间,也缩短了不少。   晋军降卒又被契丹人逼着上了前线,而且这次跟上次不一样了。   上次他们并未被推到第一线去,因此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打酱油,弓没拉满就射了出去,前排的鼓噪呐喊就是不上前。   但这次,他们被身后的契丹人逼着,往前去了。   而在他们对面,雍凉军的踏白弩手连环结阵而来,青甲白袜,步伐一致,有推山填海的威势。   韩通带着麾下的十几个士兵,沉默着向前走去。   韩通原本是东京开封府禁军的一员,耶律德光入中原后,韩通被迫跟着上官变成了降卒。   可是,契丹人从来不把他们当人看,韩通几次想去投靠河东的北平郡王刘知远,因为他就是太原人,与刘知远是老乡。   可是与历史上不同,契丹人把因为面对张昭的威胁,缺乏兵力,因此把晋军降卒看管的很严,很快就给他们补了犒赏和粮草。   而且刘知远也没旗帜宣明的反对契丹人,所以韩通并未离开东京。   “瞠眼,雍军踏白弩手天下精锐,咱们就穿着烂皮甲上去,这哪是去搏杀,完全就是去送死啊!”   韩通生的豹头环眼,一副猛张飞的模样,因此有个韩瞠眼的诨名,加上为人豪爽,而且读过几本书,能写会算,上下都很相信他。   韩通看了一眼他的上司卢龙军都指挥使李荣一眼,此君是赵延寿入中原后招揽的勇士。   不过虽然跟赵延寿混,却一直看不惯契丹人,正好赵延寿被耶律德光褫夺了军权,使得李荣更加不满。   韩通当然知道这个,平日里李荣经常根他一起发泄对契丹人的不满,于是韩通猛吸了一口气,对李荣说道。   “今为虎作伥是死,迁延不前也是死,吾等本大丈夫,怎能屈膝胡虏?何不死国?”   李荣大喜,“我就知你韩瞠眼是个忠勇豪杰,今魏王长子在雍军之中,颇得信任,我等当效仿之。”   说完,李荣对着身边的亲卫使了个眼色,亲卫立刻故意迁延不前,拖拖拉拉的。   看押他们的辽国属珊军军校立刻就跑上前来,抽出刀子厉声大喝。   “汝这贼汉,怎敢拖延?速速上前,不然就要吃一刀!”   韩通听完,猛然间从腰肋部扯出一柄骨朵,在辽国军校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骨朵就打到了这个军校头上。   契丹军校没想到韩通敢在这个时候动手,直接就被打翻在了地上,旁边的李荣也抽出长刀,将军校带来几个士卒尽数砍死。   韩通站到契丹人尸体上,振臂大呼,“众军校,随某杀北虏,迎雍王,咱们反了!”   他话音刚落,早就被李荣联系好的原晋军军校,也立刻带着亲随振臂大呼。   一时间,战场之上,全都是‘反了!反了!’的大吼声。   埋藏在心里的怒火,立刻就被点燃了!   这些晋军降卒本就不认为自己是被契丹打败,而是被杜重威和李守贞出卖,内心不满和对契丹人不屑,已经达到了顶点。   他们本来就是晋军中最精锐的牙兵,立刻前队变后队,砍杀身边的契丹监军,随后猬集到了一起。   甚至李荣还派了牙兵手持白衣,往雍军这边跑来。   属珊军的详稳,其实也在防着这些晋军降卒,是以也没太过慌乱。   这些晋军降卒都是步兵,属珊军陈铁骑在他们身后,立刻就准备直接冲阵驱杀。   就要在此时,阵阵马蹄从远处传来,所有人定睛一看,只见一支千余人的骑兵全部身披白袍,从雍军大阵中,直奔而来。   当先一人,白盔白甲白袍,胯下白马四蹄却是漆黑,正是慕容信长的标志性宝马雪里烟尘。   这慕容信长在东京呆了一年多,小孟尝、慕容白袍之名,传遍了整个晋国。   石敬瑭葬礼上,又是他仗义出手,天下的豪杰无不崇敬。   此刻将慕容信长突然出现,所有的晋国降卒立刻就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无数人癫狂的大声吼叫着。   “慕容白袍来了!慕容白袍来了!”   “杀北虏,归雍王!”   “尽杀北虏,报仇雪恨!”   本来猬集起来准备死守的晋军降卒,立刻气势如虹的跟着慕容信长往属珊军杀去。   这白盔白甲是如此显眼,就像是在标识进攻方向一般。   几乎与此同时,偃师城南门突然打开,一直数千人的骑兵队伍突然绕城而走,静悄悄的,以至于很多人都没发现。   但是,一直在盯着的原晋国诸节帅看到了,顿时,安叔千带头,一百多晋军突然大吼。   “皇帝死了!皇帝被杀了!”   吼声中,箭术最好的符彦卿一马当先,直接飚了出去,在百余步外突然引弓三连珠箭射出。   黄罗伞盖下的假耶律德光猝不及防,竟然直接被射翻了。   紧张中的辽军顿时大哗,许多人回头一看,黄罗伞盖下竟然真的没了人。   此时安审琦、高行周、高怀德、药元福、薛怀让、潘环就连先前屈膝的宋彦筠都出动了。   他们没有去截杀出城的契丹人,而是猛冲黄罗盖伞所在。   这些家伙,本来就是名动天下的勇将,麾下牙兵牙将也都是中原几十年养蛊般卷出来高手。   虽然只有一百五十骑,但如此豪华的配置,一击之下,迅若雷霆,直接就冲散了黄罗伞盖周围的契丹人。   高怀德一个飞扑直接从马上跳了下来,抡起大斧就把耶律德光的黄罗伞盖砍倒。   药元福也箭如连珠,将耶律德光天子六驾白马给射伤了三匹,马儿惊惶之下,拉着这六架到处乱跑。   契丹人这才是慌了,不知道内情的人真的就以为皇帝被杀死了,无数人极度惊惶,不知所措。   ‘皇帝死了!皇帝死了!’的契丹话,更是响彻四野。   战场上乱成一团,还能勉强维持的六万契丹兵,顿时就崩溃了。   一部分哭嚎着向符彦卿、高行周等人扑过去,想要杀了他们报仇,一部分人则就在战场四散。   六万大军,顿做山崩,到处都是乱跑的人影。   “去你妈的!耶律德光要跑!”张昭一下就跳了起来。   “传令给阎晋,让他全权指挥,李存惠、氾顺、黄英达、陈廷骁、杨继业你们跟我去追契丹皇帝。”   砍翻了黄罗盖伞的符彦卿等人当然不会等在原地被暴怒的契丹人攻击,他们还要生擒契丹皇帝呢。   于是这些人,继续上马狂追,猛地一头,直接撞在了出城契丹人的尾部。   契丹人都在忙着跑路,根本无心恋战,内心更加惊惶。   符彦卿、高行周等人则越战越勇,很快就陷入了契丹人的队伍之中,他们左冲右突,不断在乱军中,寻找着耶律德光的身影。   而慕容信长也看到了出城的队伍,当下不管已经被围起来了属珊军,也跟着猛追了过去。   要说,这契丹人也确实能跑,护卫耶律德光的铁鹘、铁鹞两军,压根就没怎么披甲,就是一人双马狂奔而去,速度远比披了甲的符彦卿和慕容信长的动作快。   耶律屋质脑门上冷汗直冒,怎么刚出门就被发现了?   这样的话,还怎么跑到东京去,他焦急的看着周围大声喊道:“难道此刻就没有忠勇之臣吗?”   铁鹘军都监耶律石剌把牙一咬,对着耶律屋质说道:“某来断后,大详稳护卫陛下北返。”   说着,就带领手下数百骑兵返身拦截。   ……   伊洛水下游,孝义桥。率三千人守护此桥的正是赵延寿与耶律察割,赵匡赞正率了几千骑兵在这跟赵延寿打父子局。   赵匡赞几次苦劝赵延寿,但赵延寿哪还有回头的路可走,他就算投靠,张昭能容他?他策动晋辽大战,其他人能容他?   于是,双方就僵持住了,直到赵匡赞的哨骑,发现了狂奔而来的数千骑兵。 ###第五百二十章 陛下,前面就是杀胡林了   这父子局是怎么打的呢?   很简单,赵匡赞一直在养病,军队的指挥权,都是交给了赵延进和赵匡胤。   毕竟还是狠不下心拿起孝子剑,赵延寿也没留个皇位给赵匡赞继承,似乎不值得弑父。   所以开战之后,赵匡赞就突然得了恶疾。   可是等看到数千契丹骑兵飞奔而来的时候,赵匡赞的病,一下就好了,而且还很惊恐。   就是惊恐!   因为他以为这数千契丹皮室军骑兵是来突袭他的。   在赵匡赞看来,这是很有可能的,契丹人打赢了自然要来突袭他,打输了为了顺利撤退,也肯定要先击溃他这个雍凉军在孝义桥的钉子。   呃!赵匡赞也没想到,耶律德光竟然要抛弃大军跑路,毕竟辽军几乎是两倍与于雍凉军,还有草原铁骑的威名。   赵匡赞部全是骑兵,在孝义桥周边也没有任何的防御设施,猝不及防下,立刻就被冲开了战线。   此时,孝义桥中的契丹人也鼓噪着冲了出来,虽然赵延进和赵匡胤拼命抵挡,但毕竟率领的不是正规雍凉铁骑,还是被打的连连后撤。   不过,眼神敏锐的赵匡赞突然发现了不对劲,因为远处数十骑白袍骑兵和一个他有些眼熟的壮汉,好像是正在追赶契丹人。   这契丹铁骑,似乎……可能……是在逃命啊!   而几乎是瞬间,赵匡赞就认出了来了,那个白盔白甲、白马银枪的,不正是他十五姨夫慕容信长吗?   慕容信长身边的,好像是高行周的长子高怀德。   一股电流,直接从赵匡赞的尾椎骨冲到了头顶,他赌对了!契丹人败了!这是契丹人的败军!   嗷的一声,忠仆赵仙提着马槊还在护卫赵匡赞,眼睛刚一眨,赵匡赞就一马飞出去了。   去势之快,等赵仙反应过来的时候,几乎都快看不见赵匡赞的马屁股了!   “大……大郎君好生英勇?这是要一人敌万骑啊!”   赵思绾张大了嘴巴,第一次对自己主上的武力,产生了崇敬。   “卢龙军的贼汉们!跟着冲啊!”赵仙凄厉的嚎叫了起来。   他们这些不愿意跟契丹人混的卢龙军兵卒,唯一的依靠,就是赵匡赞,要是赵匡赞没了,他们也就没了活路,只能跟着冲了!   若论对耶律德光的熟悉,赵匡赞应该是张昭这边最熟悉的。   甚至在辽国这边,他也比一般的辽军甚至辽国贵族熟悉,因为他经常能呆在耶律德光身边。   当下,赵匡赞在千军万马之中,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个披着黑袍的,正是耶律德光!   千万里,呼唤着你!   赵匡赞兴奋的想要高歌一曲,他一槊将身边的一个契丹骑兵打翻,对着围过来的赵仙和赵思绾大喊一声,“护住我!”   赵仙和赵思绾,立刻带着数十卢龙军精骑,护住赵匡赞。   赵匡赞则驱动战马,朝耶律德光贴了过去,在这一瞬间,他眼中除了耶律德光,连战马奔驰起伏的感觉,仿佛都消失了一般。   天地都安静了下去,赵匡赞缓缓引弓,‘嘣’的一箭射出!   尖锐的破空之声,让耶律德光神经一麻,他还没有做出反应,就觉得背后如同被狠狠打了一拳。   紧接着好像有什么东西钻进了他的身体,再随之而来的,就是如瀑布般的温热感觉,布满了后背。   并未有多么的疼痛,但耶律德光知道自己中箭了,也并没有疼到他需要惨叫的地步,但光哥需要让身边人知道他中箭了。   于是耶律德光夸张的惨叫了一声,叫声也顺利引起了周围侍卫的注意,他们慌张的调整速度,把耶律德光给护住了,往孝义桥边的砦堡冲过去。   中了!赵匡赞兴奋地都想手舞足蹈了,可下一秒,他的脸就黑了下去。   因为就在这一瞬间,耶律德光的亲卫,已经用身体把他护卫主了,赵匡赞不确定耶律德光有没有穿内甲,所以没法确定这一箭的威力。   怎么刚才就不连珠射呢?   不过,就在赵匡赞懊悔之间,他突然看见远处,一袭白袍的慕容信长风驰电掣的正在靠近。   好大儿将弓拿到如同满月一般,借着雪里烟尘向前飞奔的加速度,声如霹雳的吐气开声,手中箭矢流星般的飞出,目标正是耶律德光。   光哥这时候已经中了一箭,最初的麻木过后,后背的剧痛已经让他直不起来腰了,只能趴在马背上,咬紧牙关。   所以,露出来最明显的部位,就是他那因长久未锻炼,而显得格外肥硕的臀部。   慕容信长声出箭到,一箭就插中了耶律德光的左臀部!   “啊呀!”   这个疼啊!光哥再也忍不住了!大声的惨叫了起来。   这可不是装的,是真的快把他疼死了。   可是这一声惨叫未落,右边臀部又传来了剧痛,原来几乎在一瞬间,高行周的长子高怀德也到了。   高怀德其实没认出来那个马背上的黑袍人是谁,但他发现久在契丹主身边的赵匡赞,千军万马中不避生死的也要射一箭。   是谁那还用说?   是以,几乎就在慕容信长射出一箭的同时,高怀德也是一箭射出。   而就在他也射中之后,契丹人的大军,终于顺利的冲进了孝义桥的砦堡之中。   好险!机会稍纵即逝啊!若不是赵匡赞,就让耶律德光给跑了。   追着契丹骑兵过来的,只有慕容信长、高怀德、药元福三人带着的三十余骑,因为其他人都被发狂的契丹骑兵拼死拦住了。   “赞哥儿!可有何处能涉水过河?”慕容信长摆出姨夫的架势,沉声问赵匡赞,说着还夸奖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擒杀大国天子的绝世之功,就在吾等手边上了。”   高怀德和药元福小鸡啄米般的点头,看他们的表情,那是恨不得马上冲进孝义桥去生吃了耶律德光。   这可是擒杀契丹英主的机会啊!在如今的局势下,怎么形容都不为过。   赵匡赞深吸了一口,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随后猛地点了点头。   “有!往下六七里处有一河湾,水深但是河面颇窄,咱们的都是宝马,定能游过去。”   这意思就是,一般兵将的战马,就不一定能过去了。   其实正常的战马都会游泳,但它们因为身体构造的原因,无法在水里准确掌握方向,因此水太深、水流太急的都不行。   而且让马儿克复怕水的恐惧,一般智商的战马都无法做到,只有上等的宝马,才能做到水中游龙这项特性。   慕容信长短短思考了几息,随后笃定的说道:“契丹主尧骨身中三箭,若是留在孝义桥,不提被我大军合围的危险,就是伤势也能要了他的命。   只有冒险到巩县,或可能治愈。所以契丹人必不敢多停留,一定会尽快启行。   但此处砦堡,也要加紧猛攻,万一契丹主留在砦堡中,万不可放过!”   但是,这话说完,就有些冷场了,在场的人,能指挥一军的,只有慕容信长、赵匡赞、赵延进、赵匡胤。   但面对的,可是擒杀契丹主的绝世之功啊!谁想留在这里负责攻打砦堡?   高怀德和药元福现在是降卒,指挥不动这些人,所以他两焦急万分的围着众人转圈,指望他们马上选出合适的人选留在这。   慕容信长咬了咬牙,“某在这里放言,不管是谁留守,擒杀契丹主的大功,定然有他一份。”   说是这么说,可他却把目光看向了赵延进。   目前来说,赵匡胤还只指挥过几百人,现在突然让他指挥几千军队完成这样的任务,确实有些不妥当。   那么,就只剩下了他,赵匡赞和赵延进了。   但三人中,只有赵匡赞见过契丹主耶律德光,所以,留下指挥的,就只能是他和赵延进中二选一了。   赵延进看着好二哥灼灼如电的目光,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这可是慕容白袍啊!义父大王的心头肉,哪是他能相比的?   于是赵延进咬着牙把手一拱,“兄长,就让某在此督军吧!”   慕容信长大喜,又赞赏的拍了拍赵延进的肩膀,“进哥儿放心,这功劳,绝对有你一份!”   商议完毕,慕容信长立刻通报全军,辽军已经战败,契丹主身中三箭,已然殒命,只要打破砦堡,抓住酋首,首功者赏五千贯,封三千户。   孝义桥边的原奉国、宁国和卢龙军兵将听完欢声如雷,人人仿佛上足了滑条的机器人般有了无穷的动力,攻打砦堡的行动,立刻就开始了。   而在砦堡中,也如同慕容信长所料,契丹人根本不敢停留。   他们商议由铁杆汉奸耿崇美带两千人死守,其余人等则护着耶律德光,往巩县的方向狂奔而出。   光哥还算还是挺得住,他内里虽然没穿甲,但赵匡赞那一箭,并未射的太正,入肉不是很深,没有伤了内脏,屁股上两箭,就更不算什么了。   射中屁股嘛,那么多脂肪,一般都死不了人。   只不过这三箭,造成了耶律德光血如泉涌,在这个时代,可是没法补血的,因此危险性还是很大。   所以契丹随军的巫医在勉强帮耶律德光止主出血,简单包扎后,耶律屋质找了辆骡车,把耶律德光放在铺了干草的骡车上,就启行了。   昏昏沉沉间,前行了四五里左右,光哥觉得背、臀部疼痛难忍。   他恍惚间,看见自己正在经过一片树林,林中群鸦飞舞,似有狐声欧欧,听起来分外诡异。   几个被他们抓住的本地人,正在赶着骡车带路,耶律德光奋力抬起头,低声问道:“兀那贼汉,此是何处?”   被刀剑威胁着赶车的百姓脸上眼泪未干,听见耶律德光用汉语发问,惶恐的赶紧擦干眼泪回答道:“回大王,此处名叫杀狐林。”   “杀胡林?”光哥猛然抬起头来,恐惧以极的大叫一声。   “怎生的是这名字?岂非命中定数乎?”   恰在此时,慕容信长领着数十骑从前方杀到,卷起满天尘土,似有千军万马截杀已至。   耶律德光惊吓之下,完全忘记了他身负重伤,猛地就想爬起来跑路。   不想这一下,让背、臀上伤口崩裂,血流如注。   剧痛之下,光哥惨叫一声,“恨不听母亲之言,我今果死于南朝矣!”   说完,就在这颠簸的骡车之上,大辽皇帝耶律德光,伤口崩裂,大出血而死。 ###第五百二十一章 还是制成帝羓算了   护卫耶律德光的骑兵,大约还有两千五百骑左右。   所以所以慕容信长一边留下十余骑,让他们在马后绑上树枝四处乱跑,做出大军已到的样子。   一边率赵匡赞、赵匡胤、高怀德、药元福等将并三十余精骑猛冲契丹人的骑兵队伍,做出拼死拦截的气势。   这一下,果然吓住了契丹骑兵,他们以为雍凉大军马上就到,慕容信长是来拖延时间的,根本不敢抵抗,纷纷让开道路。   慕容信长等人得以直接冲破了契丹人的阵型,甚至远远看见了杀狐林边的骡车。   骡车边,数十个契丹贵族兵将正在嚎哭、吵闹,似乎马上就要离开。   慕容信长和赵匡赞等人的突然出现,让他们极为惊恐!   右皮室详稳耶律颇德举着长弓,对众人喊道:“贼兵已至,左右没了活路,不如就以此几百骑拼杀一番,都殉了皇帝吧!”   慕容信长心头一凛,难道耶律德光已经死了?   就在这时,一骑从契丹人中飚出,他没带武器,而是在马上戟指赵匡赞。   “逆子!真要弑父吗?某之头颅就在这里,速速来取!”   赵匡赞在慕容信长背后看着来骑,正是他父亲赵延寿,顿时极为尴尬。   而一看之下,赵匡赞才发现,他这个素来有姿容美、仪态雅之称的父亲赵延寿,已经面目憔悴,多生白发,似乎连背都开始驼了。   赵延寿骂完赵匡赞,又神态复杂的看着慕容信长,他拱了拱手。   “十五,陛下已经驾崩于此,你大功到手了,真要赶尽杀绝吗?”   赵延寿身后的契丹人听他这么说,眼里都燃起了希望的神色,但也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慕容信长心里咚咚的跳,他倒是不怕这胆战心惊的几百骑拼命,而是怕他们毁坏耶律德光的尸身。   死要见人,死要见尸。有尸体在和没尸体在,那可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功劳。   好大儿环顾了一下身后的兵将,从上到下都露出了满意和激动的神色,他们狂奔几十里,功劳马上就要到手了,当然不愿意再生波折。   而且他们实际上是孤军,要打起来,定然会有死伤,谁也不愿意死在这个马上就要立大功,享大大富贵的黎明之前。   “姨夫。”赵匡赞在慕容信长身后又渴求的叫了一声。   慕容信长神色挣扎了几秒,随后对着赵匡赞挥了挥手,赵匡赞立刻策马过去到骡车边仔细查看了起来。   半晌,赵匡赞极为兴奋的挥了挥手,然后赶紧策马过来激动的说道:“没错!就是辽主尧骨的尸身。”   慕容信长闻言,对着赵延寿拱了拱手,“兄长好自为之吧!”   随后策马开始后退,他身后的众将也策马后退,让开了道路。   赵匡赞则翻身下马,在地上磕头大喊,“大人回了幽州,就请就多置美姬大宅吧!”   辽军之中,皮室军右详稳耶律颇德仰天长叹一声,扔掉手里的弓和马槊,然后翻身下马。   “王者山崩,怎能没有忠臣尽忠?我就不走了!”   耶律屋质脸上也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他对着慕容信长说道。   “雍王仁义之主,与皇帝约为兄弟,如何处置兄长,就是他这弟弟的事了,我等塞外之人,不复南顾矣!”   说完,被堵住了退路的几百上千骑兵狂奔而出,耶律颇德则脱掉上衣,跪在骡车周围,和耶律德光的数十亲随侍卫一起,围着骡车放声大哭。   等到赵延寿一众人刚刚你离开,慕容信长都没顾得上抹一把头上的冷汗,赫然转过身看着赵匡胤,低声喝道。   “你带三匹马,速去见大王,请大王派精骑直奔东京,契丹人已经胆寒,万万不能给喘息之机!”   好大儿还是会做人的,没有在绝世大功到手的时候,再让手下人拼命。   也没有想着再去抢拿下东京城的大功,这功劳,就让给李存惠等人去吧!   ……   孝义桥边士气如虹,张昭亲率千五百精骑,带着李存惠、氾顺、黄英达、岳骚奴、折逋嘉施、陈廷骁等悍将到达了桥边,本来就已经十分狂热的士兵更加狂热。   张昭亲自提着弓,上前猛攻孝义桥的砦堡,众兵将看见大王都上场了,个个以一当十,不到一刻钟,就攻破了砦堡。   张昭大手一挥,看着被押到身前的汉奸耿崇美说道:“将此贼押下,寻个时机剖腹腕心,祭奠易州郭刺史。   其余人既然要当殿后的忠臣,那就成全他们,尽数杀之。抽调所有还能动的战马,随某追击!”   两刻钟后,张昭遇到了来报信的赵匡胤,然后跑了不远,就在这片树林中看到了那一辆鲜血淋漓的骡车。   等张昭到的时候,包括耶律颇德在内的所有辽国人,都被拔光了衣服,只剩下了条犊鼻短裤。   张昭走过去一看,耶律德光脸色青白,仰面扭曲在干草之上,眼睛瞪得大大的,骡车下血流成河。   这位契丹国主,身上的血几乎都流干了,他不是被杀死的,是活活流干了血液,在痛苦与恐惧中死去的。   张昭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没到之前,生怕耶律德光跑了,这看到了之后,仿佛好像也不是那么兴奋和开心。   “何苦来哉!害了中原百万生灵,到头来血尽而死!”   耶律颇德此时略微抬起头看了张昭一眼,然后把头就磕在了血水之中。   “陛下是大王义兄,还请给几分体面!”   张昭缓缓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历史上耶律德光的另一个绰号-帝羓。   “人死账消,况且总有个兄弟的名义,那就制成帝羓吧!怎么也要让我伯娘再见兄长一面。”   说完,张昭张昭对耶律颇德说道:“你就不要殉葬了,要殉葬,也等运回去之后再说。   其余侍卫也不用殉葬,不过只饶契丹人,凡是汉人,尽数诛灭!”   随后张昭又用手指点了点在场的各将,脸上终于露出了兴奋的笑容,“信长儿,你居功甚伟啊!诸兵将都有公侯之位。”   众将听完,欢喜的都快疯了,这不单单是为他们有公侯之位而欢喜,而是张昭自从立国之后,只封了陇西郡公李寿龄,晋阳郡公李从益和紫亭候曹元忠三个爵位。   而现在,张昭许诺了公侯之位,那么就表示着,张昭真的要开始准备立国称帝,他们都是从龙的开国功臣了。   慕容信长也猜的没错,他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李存惠、氾顺、黄英达等人嫉妒的脸都已经扭曲,他要是再去抢功,那就太招人恨了。   张昭也看出来了一点,对慕容信长就更满意,只是可惜不是自己的种,这个国家,交不到他的手里去,以后一定要给信长儿找个好地方。   此时,马蹄声四面响起,狂追而来的雍凉铁骑大量赶到。   张昭正要挑选军马率众继续追击,老将赵晖策马飞奔而至,他人还在马上,就对张昭喊道。   “大王,范中书、和中书、张仆射命臣急速赶来,让大王速速回洛阳,和中书还写了个条陈给大王。”   张昭稍微有些奇怪,这三人让赵晖来干什么,随后他打开和凝写的条陈。   说是条陈,但实际上就是一块布,看着好像是从和凝身上撕下来的一样,上面只有两句话。   ‘克己复礼以为仁’和‘洛邑天子之京’。   张昭若有所思,克己复礼以为仁这句话,最近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   只是怎么围绕着这句话做文章,他还没想好,看来和凝、范质、张希崇等人也是有什么想法了。   想到这,张昭也觉得,后面还要扫清辽军数万余孽等大事等着他去办,而且追击敌人这样的活计,似乎也不该是他这一国之君做的了。   于是,在李存惠极度渴望的眼神中,张昭把他唤到面前。   “以李存惠为充讨虏指挥使,琼热多金、黄英达、氾顺、折逋嘉施、岳骚奴、沈念般、赵延进、陈廷骁为副,立刻组成讨虏军,精选五千骑,克复东京,拿下滑州白马渡浮桥,即刻出发。”   ……   公元九四五年,十月初三,雍辽双方共十一万大军,决战于洛阳东的偃师城下。   契丹六万大军,在鏖战两个半时辰后,全军崩溃,被斩首一万一千余级,俘虏两万八千余。   契丹精锐属珊军全军覆没,左右皮室军仅仅逃脱数千,部族军以及奚人、渤海人、汉人军团也全军覆没,晋军降卒阵前反戈。   新成立的辽国,自皇帝耶律德光以下,小将军以上勋贵将官被杀者上百,丢弃甲械、战马、粮草、金银、布匹堆积如山,不可计数。   张昭坐镇洛阳,指挥各军追击,以雍凉铁骑的速度,看起来是没几个人能逃脱了。   大河以北仅存的契丹高松部,则毁坏浮桥,不知所踪。   这一战,雄踞于辽西、塞北的契丹人,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打击,日后还能不能存在,都是个问题了。 ###第五百二十二章 克己复礼当为周天子   克己复礼以为仁,这实际上就是孔子或者说儒学的中心思想之一。   克己复礼,最开始克的意思,应该是遵守,己则是通假字,通纲常法纪的纪。   综合起来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遵守纲常法纪,提高自身的礼。   如果换成后世的话来说,那就是,遵纪守法,努力提高自身道德修养,做一个有素质、文明、积极向上的新时代公民,全社会一起努力,共同建设和谐社会(仁)。   看看,像不像?   儒家影响了中国人几千年,唾弃也好,追捧也好,能正确看待也好。它已经渗入了每个中国人的血脉之中,已经无处不在。   几千年前孔夫子如此说,几千年后的人,也在朝着这个目标奋斗。   至于后来把克己解释为克制心中的欲望,把复礼解释为恢复礼教,明显就是在为理学服务的。   其实,在张昭看来,后人诟病孔夫子想要恢复周礼,那是没有完全吃透他的精神。   或者说,在孔夫子那个时候,除了周礼以外,他并没有其他的参照物。   从后来人的角度来说,礼,更可以被解释为文明的秩序,仁,就是后世常说的和谐社会。   儒家的核心着力点,也实际上就是秩序,一个塑造文明社会的秩序,它并不保守,也无关吃人。   儒学就仿佛是卖糖葫芦老头手中的棒子,它所代表的,就是这根糖葫芦的秩序。   这根棒子上的糖葫芦,不一定非得是山楂的,你可以是桔子,可以是梨,可以是苹果,可以是香蕉、哈密瓜,甚至可以是榴莲和山竹,但不能是烤羊肉串。   就如同墨家、法家、阴阳家等,这些诸子百家一样,独尊儒术,不是让他们完全消失,而是他们的表达方式,要适合儒学这个秩序,遵守这个规则。   这就是张昭,用前半生在现代社会二十几年的生活经验,以及来到这个时代后的十几年,第一个总结出来的感悟。   其实在这疯狂的,上上下下失去了秩序的时代,是如此的相似当年周天子威信尽失后,天下板荡的战国时期,只不过武人更加疯狂而已。   张昭与范质、和凝、张希崇谈论过这个问题。   自大唐衰微以来,天下间的秩序荡然无存,各阶层都失去了他们的‘礼’。   要解决牙兵牙将动辄犯上,武人不知法度为何物等等这些问题,还是只能从礼上面来着手。   所谓收兵权,收财权,那只能治标不能治本,甚至很多时候连标都不能治。   朱温、朱友贞、李存勖、李从厚、李从珂的教训,可就在眼前。   所以,真正要收了兵爷们肆意挥舞的刀把子,只有从道德和法治两个方面入手。   这也并不是张昭要搞文贵武轻,而是他要举起孔夫子克己复礼的旗帜,假意恢复周礼(秩序)。   实则扭转天下道德风气,再辅以律法,这才能彻底解决唐末以来的下克上,鄙视文教等社会风气。   随着战事的逐渐平定,张昭一边处理契丹俘虏,一边安抚召见安抚安审琦、符彦卿、高行周等人。   一边就与张希崇、和凝、范质等谈论到了这个问题。   亲自写条陈把张昭从前线劝回来的和凝,强忍着兴奋。   他感觉的出来,张昭与李嗣源、石敬瑭这种建立的新朝不一样,甚至远超朱温与李存勖。   因为张昭与他们有个很大的不同,那就是张昭对于儒学的作用有更清醒的认识。   张昭也不只是像朱温、李存勖那样粗暴的用削夺军权来解决问题,而是从根子上解决问题。   和凝现在甚至真的相信,张昭确实是大朝太宗文皇帝转世了,因为不是天纵英主,根本就认识不到这个问题的根源。   想到这,他拱了拱手,对着张昭来了个大礼参拜,不过他的第一个建议,竟然是要张昭再改封号。   “大王既有解决这数百年乱世的决心,那就不能用雍王这个称号了。   雍国,小邦。雍者,被缚之鸟,难上青天,不足为大朝之号。”   雍这个字,在最开始的甲骨文中,是个足下有环的鸟。   说文解字里说这是一种叫做雍渠的鸟,所以和凝在这里说雍字代表了被缚之鸟。   张昭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雍某某帝,确实听着不怎么好听。   而且从这之前的王号来看,也少见有雍,显然不是个什么好意义的王号。   “那以中书来看,吾若是要再进王位的话?当以何为号?”   和凝没有说话,而是看了张希崇一眼,这可是劝进的大功,他不能一个人把话都说了。   而且三人中,实际上是以张希崇为尊的。   因为张希崇可以说是第一个投靠张昭的中原大员,还做了几年的凉国右相,本身也姓张,张昭一直用叔父礼对待,可谓备受尊敬。   “大王欲以礼消弭数百年来的凶暴之气,正合先圣克己复礼以为仁之言。   今大军自周天子地,东进诛灭暴虐,形同周天子兴义兵东征。   张氏又出自姬姓,与周天子同宗,延续周号正当其时。   阎总兵也同意臣的意见,是以臣等认为,大王当进位为周王,开天策府,代行周天子事。   洛阳乃周天子之京,大王可在洛阳发布天子诏令,命天下诸国共诛契丹,让各国主奉甲兵钱粮至中原,再令天下各州县尽杀契丹人。”   “这……”张昭迟疑了一下,“天下各国能把遵从某的诏令?”   张希崇等让他下的可是诏令,跟以前的传檄是不一样的,这可是以周天子自居,把天下各国当成藩属啊!   张希崇淡淡一笑,“或有一二忠谨之臣会来,其余孟蜀、吴唐定然不会来。   但大王要的,就是这以中国天子发诏令的名义,并不在意他们是不是要来。”   这就是地理和历史文化的双重霸权啊!不服不行。   现在河南就是中原,就代表着正统,谁占据了这里,谁就是中国天子。   郭天策也在张昭身边插言说道:“臣认为,太原刘知远肯定也在关注偃师大战的结果,若是他知道契丹大军灰飞烟灭,很可能从河东东出占据河北,抢夺大义。   大王不如此刻就以周天子的名义,发诏令刘知远东进驱逐契丹人,使其失去大义。”   咦?郭天策这招,也还是挺有用的。   以现在来说,张昭出兵已经六个多月,刚刚经历血战,兵马疲惫。   若是刘知远在身边,倒是可以乘胜拿下,但他远在河东,就有些鞭长莫及了。   反正刘知远定然会东出谋夺河北之地,不如直接命令他东出,这样把大义先捏到手里,等河南之地安顿好了,就命令刘知远移镇。   这哪怕就是在唐、晋两朝,那也没有谁能一人身兼河东、河北之地的。   到时候一道诏令,命令刘知远移镇邺都留守,他若是不动,那就有理由讨伐了。   “可是,东西二周享国八百年,帝王极多,某若建国为周,光是这身后谥号,都不好解决啊!   而且国中文武,大多出自雍凉,以周为号,恐伤兵将之心。”   这算是张昭的一个小小顾虑,譬如他就很满意文这个谥号,可是已经有周文王了啊!   范质摇了摇头,劝道:“东西二周自为天子,未称皇帝,并不妨碍!   大王也可以定下规矩,本朝凉王不外封,只封太子,以此尊凉,定可令将士们满意。”   张昭于是就放心了,既然范质这种儒者说并不妨碍,那就是不妨碍了。   不过到了这时候,张昭反到有些觉得,自己是不是干脆更进一步。   “既然诸事议定,还称周天子,是不是有些号令不足?”   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面对身边的近臣,张大王那是一点也不矜持啊!   张希崇正色说道:“大王驱逐胡虏,如今尚才成功一半,要进了东京开封府,盖棺定论晋高祖与石重贵,发诏令收复河北之地,方才圆满。   所以更宜在东京开封府再进皇帝之位。”   郭天策也赞同道:“右羽林卫等还在前线,不能少了他们的推戴。”   张昭一想也对,李存惠等人还在前线,这劝进之功,怎么也该让他们也沾上一点。   于是满意的大手一挥,既然如此,那就进了东京再说。   公元945年,十月十五,黄道吉日,张昭在洛阳祭祀了大唐的唐高宗李治,武周皇帝武曌,后唐庄宗李存勖,明宗李嗣源后,进位为周王,以周天子的名号行国事,收权柄于天策府。   翌日张昭遍发诏令给孟蜀、吴唐、钱越、马楚、南汉、南平和通海军与静海军两处节度使处。   要求他们派甲兵奉粮草,起兵入中原勤王。   并命令各州县尽杀耶律德光派出的契丹人,还特令北平郡王、河东节度使、北京留守刘知远,起兵截断契丹人北归之路,收复河北各州县。   第三日,张昭又发布诏令,要求天下人试论‘克己复礼以为仁’这个题目。   凡是自认有独到见解的,不管是哪国人,都可以通过张昭的寺庙钱庄支取路费,进东京陈述自己的思想见解。   第四日,张昭再发布最后一道诏令,声称自己要收复燕云十六州。   因此大选天下武士,让天下间武人,拳脚枪棒弓马娴熟者,都可以到东京开封府接受考核,通过之后就可以进入新设的左右金吾卫,成为天子禁军。   十月二十,发布完诏令后,张昭自洛阳出发,前往东京开封府。   而在南边,接到张昭诏令后,年老的马楚国王马希范畏惧南唐军威,想要结好张昭,遂派其兄马希萼携带金珠宝玉和珍玩并甲士五十员,北上朝见。   吴越王钱佐也因为与吴唐之间围绕王闽发生了争斗,加上一向臣服中原王朝,也派人携带贡品,故意借道吴唐北上朝见。 ###第五百二十三章 历史的关口   东京开封府。   据传当年颛顼因辅佐少昊有功,被封于高阳,称高阳氏,这就是开封建城的起始。   等到夏朝时,开封地位更高,自帝杼开始,一共在此建都二百余年。   不过要等到战国时,魏惠王六年,魏国迁都大梁,这才成了开封繁华的起始。   而到了这个时代,开封力压长安、洛阳,已经到了腾飞的前夜。   不过这条路可不好走,开封现在还没起飞呢,就被契丹人给彻彻底底的抄了一遍,百姓去了三四成,家家都被搜刮成了穷光蛋。   而且这还不算完,契丹人占据开封没几月,就被击败。据说连当初耀武扬威进入开封的辽国天子都战死了。   现在这座城的主人,是从遥远河西来的西凉军。   而且比起凶狠残暴的契丹北虏,好像这西凉来的西凉军,也让东京开封府的人民感觉有些瑟瑟发抖。   西凉军嘛!靠近洛阳一带的开封人,能对他们有好印象那就怪了,谁叫董太师当年搞得太过分。至今凶名犹在。   不过让民众们稍微心安一点的是,这前期入城的西凉军,总算没有烧杀抢掠。   但是他们也同样封锁了东京四门,只让进不让出,谁知道这是不是关起门来大索全城的前兆呢?   李存惠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本来慕容信长得了擒杀契丹主耶律德光的大功,他其实也不差。   率领五千临时组建的讨虏军,以雷霆之势攻占了东京开封府,然后在滑州追上了仓皇北返的契丹人。   此时,由耶律屋质等率领的两千多契丹人,在汇合了东京开封府的守军之后,也有了六千人人的规模。   李存惠亲自冲锋,在滑州白马渡,将正要破坏浮桥的契丹人,一战又砍死了两千多。   若不是要守卫白马渡的浮桥,契丹人损失还将更大。   当时李存惠心想,有了这样的耀眼成绩,与慕容信长的功劳差距,应该就不大了吧?   可接下来在东京开封府的事,让他差点破防。   这些东京之民已经被契丹人劫掠的干干净净,身无余财,上上下下似乎都上丧失了生气。   对于到来的雍凉军,他们坚持称为西凉军,而且觉得大不了就是再被西凉军再奸淫掳掠一遍,反正他们也没什么值得保护的东西了。   面对全员躺平的东京百姓,李存惠的威望还是低了些,不!不应该说低了些,应该说是基本没有威信。   他甚至连组织东京百姓欢迎张昭,都有些做不到。   后来还是慕容信长到了东京开封府以后,凭他慕容白袍和李嗣源女婿的身份,才说动了东京上上下下的官吏百姓,出来迎接张昭。   十一月十五,张昭身穿赭黄袍,携带黄罗伞盖,天子六架,从开封府的西门新郑门,进入了这座历尽劫难的后晋都城。   被慕容信长组织起来的东京百姓,黄土垫道、箪食壶浆,齐刷刷的在城门口跪迎张昭。   而张昭还没有进入东京开封府,就先发了一道教令,让东京凡是年在五十岁以上的老者均可免跪。   此令一出,本来还心惊胆战跪在两旁的开封之民脸上,顿时多了几分惊喜之色。   因为自唐末以来,天子走马灯似的换,不过这些天子虽然多,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那就是所有的天子还没有进入都城的时候,拥护他们的牙兵,就已经先进入都城开始大肆烧杀抢掠,勒索百姓。   什么五十岁以上的老者免跪,那都是不曾有过的。   很多时候,被乱军簇拥的天子,还不得不亲自搜刮都城百姓,来满足兵爷们的财货要求,哪还有闲心顾得上来行什么仁政。   而从西凉军入城到现在,未杀一人,更未抢夺哪怕一文钱。   甚至前期进城的西凉军,除了必要人员外,根本就没有进过开封城。   这与之前李从珂和石敬瑭入洛阳,有天染之别。   而现在,天子未至,又发诏令,让五十岁以上的老者免跪。   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了传言或许是真的西凉的,张王,不!应该说这位自西而来的周天子,还真有可能是古时周文王那样的仁君。   不过诏令传来之后。哪怕年纪明显在五十岁以上的百姓,也不敢起身,生怕张昭是在钓鱼执法。   此时武人癫狂的过分,先赦免再杀光这样的操作并不罕见。   被张昭派来打前站的郭天策,迅速发现了这个现象。   他立刻让李存惠带着左羽林卫配合东京本地武侯,把老人们都扶了起来,并再三宣传张昭的仁义。   众人这才勉强相信,看来这位周天子并不是在装腔作势,确实是要体恤老者。   如同死寂一般的开封府,顿时就焕发出了一些往日的活力,无论是行商百姓还是官吏,都忍不住交头接耳了起来。   于是,年满五十岁百姓的都站了起来,而且还自动站到了人群前面,伸长脖子在张望。   开封百姓对这个进城的天子,也终于有了些期待。   卯时末,张昭慢悠悠的车架,总算是到达了东京开封府。   看着这夯土筑成,还算高大的城墙,张昭感慨万千。   如果不是他来了这个时代一趟的话,几年以后到达这里的,应该就是刘知远了。   而仅仅十五年后,赵匡胤又将成为这里的主人。   随后,赵家天子就从最开始的抑制武人,变成了以文御武,然后彻底成为了文贵武轻。   最后,赵家让靖康之耻,成了中原汉族政权,乃至汉人心头最痛苦的耻辱之一,甚至没有之一。   而从这里开始,兼包并蓄,海纳百川,开放自信的汉唐文化消失不见,开始变得守旧,顽固起来。   而宋朝的改变,或者说叫做中国历史、中国人心态的改变,远不止于此。   在文贵武轻彻底走上台面,并且被一帮儒家歪嘴文士,把经念歪之后。   中原汉族政权就开始彻底劈叉,摆烂。虽然明太祖异军突起了一把,但终于无法挽回颓势。   不过幸运的是,张昭现在终于有机会扭转这个趋势,赶在了刘知远之前,更赶在了赵匡胤之前,进入了东京开封府。   穿过了新郑门的瓮城,原后晋朝廷的重臣冯道、李崧等人都在这里跪着迎接。   其中冯道在最前面,他手举一个木托盘,托盘之上,正是契丹人没有来得及带走的后晋朝廷金印宝玺。   张昭挥手让郭天策接过了金印宝玺,他则下马步行走了几步后,突然从随身的胡禄中,抽出了三支羽箭。   张昭将第一支羽箭举到半空,随后折断,他大声对着周围的东京百姓说道。   “劫掠者倍偿!”   周围的左右羽林卫以及憾山都,各个镇军将士们大声怒吼:“谨遵命!”   随后,张昭再次折断了第二支羽箭,大声吼道。   “奸淫者杀!”   众军士也跟着齐声大喊,“谨遵命!”   张昭再次折断了第三支羽箭,“杀人者偿命!”   听到这,众兵将士气如虹,军士们用最大的声音吼叫了起来。   “谨遵天子教令!不奸淫!不劫掠!不杀戮!”   听到这声震屋宇的誓言,周围的东京城百姓欢腾了,他们口口相传,沉浮的人群仿佛波浪一般,全部跪了下去。   他们真心实意的跪地大喊,“恭迎天子入城。” ###第五百二十四章 刘知远:原来我还是带忠臣啊!   河东,太原。   刘知远是真的愤怒了,他哐当一声,将手里的装满了乳酪的大碗,狠狠摔到了地上。   “狂妄!这中国之事,何时轮到他一河西小儿来指手画脚?   某家自幼跟随武皇帝南征北战,三十年间,为国家立了多少功勋?铲除多少奸佞?都不敢自居天子,他哪来的脸?   还诏令某家收复河北之地,哼!自后朝以来,天子只出河东代北之地,他一河西蕃贼,哪能做天子?”   见到素来沉稳庄重,一直很注意自身形象的刘知远如此失态,苏逢吉赶紧对着周围的内侍使了个眼色。   等他们下去之后,苏逢吉才开口劝道:“大王切勿动怒,依仆看来,这张昭以周天子自居,恰恰是取死之道。”   嗯?刘知远心情灰暗以极,因为张昭这一招,算是打中了他的七寸。   使得之前没有旗帜鲜明反抗契丹的刘知远,从有资格逐鹿的群雄之一,变成了下属。   现在听到苏逢吉这么说,刘知远顿时就来了兴趣,他深吸了一口气,调解了一下心态,然后重新坐了下来,还招呼侍者过来收拾地上的乳酪。   “大郎为何如此说?有何理由?”   苏逢吉淡淡一笑,拿出了张昭发往天下各州县的那道请试论‘克己复礼以为仁’的教令,对刘知远说道。   “仆说那张昭自取死路,便是因此。方今天下,着重甲,驾烈马,不避白刃能杀敌者,方为国家支柱。   而张昭却要克己复礼,还以周天子自居,所求的,不过是借着恢复周礼的由头,实则想给天下的武人,套上一个枷锁,用礼法纲纪来约束他们。   敢问大王,立足未稳就想着收天下武人手里的刀把子,昔年庄庙皇帝都做不到,张昭还不是代北武勋,如此行事,是否取死之道?”   刘知远沉思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大郎所言虽然有理,但也正因为张昭小儿不是代北武勋出身,是以做起事来,就少了许多顾虑和羁绊。   且有麾下数万河西精骑作为依靠,就算是要削天下武人之权,也未必不能行。”   苏逢吉哂然一笑,“大王太高看河西军了,他们能比昔年跟着庄庙皇帝败契丹,灭桀燕,入汴梁的代北大军还忠诚?   昔年庄庙皇帝可是军汉们的神,最后不也身死兴教门,恐怕假以时日,东京朱雀门上,张昭有没有十三忠护驾,都未可知。”   这么说也对!刘知远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   作为一个最典型的五代军头,刘知远对于以牙将牙兵们为代表的五代武人作风和实力,有着清醒的认识。   而且当年,刘知远不就是反对李存勖用近侍、伶人夺取武人军权,而造反的牙将中一员嘛。   他可是亲自体验过当年被天下武人当成仙人崇拜的庄庙,是怎么死无葬身之地的。   “大郎说的有理,张昭小儿尽起河西军入中原,虽然在河西时,颇为驯服。   但彼等边荒悍卒,一旦尝到了中原武人高高在上的滋味,就绝不会还像如今这样听命了。”   说着,刘知远感慨的长叹了一声,“既然如此,那吾就暂且忍下这口气,接了诏令,看他张昭小儿,日后如何死无葬身之地。”   苏逢吉闻言连连摆手,“大王万万不可接这诏令,一旦接下,那就坐实臣属身份了。   今日张昭可命大王东出收复河北诸州,翌日就可命大王移镇。   这样一来,恐怕等不到东京动乱,咱们自己就先支撑不住了。”   刘知远皱起了眉头,“若是不接诏令,就只能起兵自立了,若是此刻自立,岂不更给了河西小儿借口?   到时候他以攻灭我河东镇为诱惑,团聚士卒之心,我等危矣。”   尽管一口一个河西小儿,但在刘知远的内心,还是很忌惮张昭这五万河西军的。   开什么玩笑,能正面干掉六万契丹大军,打死如日中天契丹主的军队,能不让人心惊胆战?   苏逢吉奇怪的看着刘知远,“大王怎会说起自立这个词?因为大王根本不就需要自立啊!   昔日契丹主入中原,天下间唯有大王、虎刺勒、焦继勋没有去东京开封府朝拜,所以大王仍然是晋臣啊!   这东京开封府虽然被陷,但大晋天子仍在。   大王乃是晋国忠臣,率军收复晋国河北之地,岂非天经地义?   那张昭若是遣使来,就让他迎回晋主,晋主若是愿意归降,那我等就归降,若是迎不回晋主,我等就是大晋孤忠!”   刘知远顿时尴尬了那么几秒,可怜石重贵刚走到黄龙府,带着李太后和冯皇后正开始自己种地求生,就被所有人当成死人了。   不过几秒钟的尴尬过后,刘知远抚掌大笑,“大郎真是吾之子房啊!   对!某家刘知远就是大晋忠臣,大大的忠臣。   这东京开封府和河南之地,都是大晋的地盘,张昭小儿不过是大晋天子请来助战的,怎敢鸠占鹊巢,自立天子?”   苏逢吉也得意的笑了,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想起来,扭转河东没有大义的妙招。   晋主石重贵是被掳走了,可不是死了,作为一个忠臣,北平郡王不依附张昭,誓要迎回大晋天子,这是震古烁今的大忠臣啊!大义名分,那不捏的死死的。   “大人!大喜!大喜啊!”恰在此时,刘知远之子刘承训欣喜若狂的跑了过来,都没让内侍通报。   今年二十三岁的刘承训与刘知远这个黑炭不一样,他完美继承了母亲李三娘的相貌优点,美姿容,性温厚,极为得刘知远的欢心。   此刻刘知远见刘承训如此狂喜的跑了进来,赶紧就奔了过去,问道:“我儿如此欢欣,定然是孟州传来了好消息。”   刘承训猛地点了点头,“郭指挥使遣人来报,正好在署衙外被孩儿遇见,来人说,郭指挥使单骑入辽营劝降,辽将高松,愿意以六千铁骑,归降我河东。”   “哈哈哈哈!”刘知远再次仰天大笑,高松乃是辽国名将,麾下几千人也是辽国精锐铁骑,有了他们的归附,自己实力大增。   想到这,刘知远把手一挥,“等高松一到,就可以让他去劝降云州契丹守将,先让某家得了收复燕云的大功,再分兵两万收河北各州,积蓄实力。”   苏逢吉趁机插言说道:“仆相信,只要大王打出旗帜,天下间的代北河东武臣们,定然会纷纷来投。”   听苏逢吉这么说,刘知远的笑声,更加大了。   ……   就在刘知远准备跟张昭学,也来装一回忠臣的时候,张昭确实在面临着一个比较棘手的事情。   那就是进了东京开封城,如何封赏将士们的事情。   虽然刚刚改名周国的雍国,之前自有一套完整的武阶官军功体系。   但这是灭国的大功啊!后面还有劝进的大功,怎么可能不额外赏赐财货?   这雍凉军比起此时的中原牙兵来说,也确实在纪律上要好不少,还有一定的理想,但他仍然是一支封建军队,冒着战死的危险当兵打仗,要的就是财货和官位。   可是东京百姓乃至整个中原百姓,早就被契丹人糟蹋城穷光蛋了,除非把他们往死里逼,不然恐怕是榨不出多少油水的。   而且张昭也不能那么办,真要那么做了,与契丹人何异?恐怕刘知远做梦都能笑醒吧。   为了聚拢人心,恢复经济,他不但不能压榨,甚至还要对东京百姓进行赈济才行。   张昭本来指望收缴的契丹人物资能顶一下,但是一统计才知道,契丹人留下的粮草、盔甲、兵器倒是还有一些,但财货并不多。   这里面有契丹人胡乱藏起来没有找到的,有在战争中被烧毁的,有契丹人丢弃没法收集回来的,更有雍凉兵将们私藏的。   法不责众啊!就算是共和国早期的军队,私藏战利品的情况都不少见,何况此时的军队。   张昭根本没法去全部罪责,只能对于数目确实很大的,来个杀鸡儆猴。   可是,经过这么一来,光靠收缴的契丹人战利品,别说抚慰东京乃至河南各州的百姓了,给自己军队发赏赐都不够。   正在张昭头疼的时候,突然,外面传来了大相国寺悠悠的钟声。   大和尚们最近是既高兴又有些忧虑。   高兴的是,那些天杀的契丹人终于被赶走了,忧虑的是,赶走契丹人的可是张昭。   而张昭身上,是带着转轮法王、无上天大慈法王等佛门称号的,背后更有教义与他们区别很大的河西佛门。   现在已经是周国的天下了,谁知道这手握刀把子的张周天子,还会不会遵守之前的默契?会不会要在中原大兴河西佛门?   至于他们接受了契丹人的勒索,兑换了契丹人的大辽银票五十万贯这事,大师们压根就没当回事。   不过,已经住进了大宁宫的张昭此刻已经踮起了脚尖,他看着远处的隐隐约约的大相国寺,如同看着一个正在闪闪发光的巨大金元宝一般。   这些和尚,可不是一般的有钱啊!   虽然张昭不可能向耶律德光那样去勒索诸兰若,但是张昭自有妙计。   敢接受契丹人的银票是吧,你们恐怕是不知道什么叫挤兑?什么叫做扰乱金融市场!   “成儿,去冯玉府上传旨,让他把当初描绘印刻辽国银票的工匠,一个不漏给我找出来。”张昭立刻吩咐起了张烈成。   张大天子都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了,敢接契丹人的银票是吧?老子仿制一百万贯出来,看你们接不接的下!   接的下就再印一百万贯,接不下的话,那就是信誉破产,等着被拿捏吧!   此刻,正在忙着帮张昭安定后宫的王淑妃花见羞从张昭身边经过,见礼之后,她有些奇怪的看着张昭那贪婪又鸡贼的眼神。   “陛下在看什么呢?那边好像是大相国寺。”   “哈哈!”张昭心情大好,转身就一把抱住了花见羞,吃了为了表示与士卒同甘共苦,他都吃了好几个月的素了,今天正好和美人打会扑克。   花见羞只觉得一阵腾云驾雾,下一秒就已经被张昭粗鲁的扛到肩上了。   虽然她早就有了准备,但这大白天的,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花见羞在张昭肩上扭着绵软的身子,嘤嘤的好像是哭叫一般低声呻吟。   “陛下,不可白昼宣淫啊!陛下不可白昼宣淫啊!”   张昭狠狠一巴掌扇在了她肥硕的挺翘上,果然手感极好,差点把手指都陷进去了。   “关了门,拉上帘子,那不就是晚间了嘛!” ###第五百二十五章 灯下黑处,竟有人胆大包天   赵普抓着几枚铜钱,走了好远的路,才买到了一个胡麻饼。   比起早些年的市面,东京开封府萧条了不少。   从这胡麻饼就看得出来,原本东京街头,到处都是卖饼的小贩,虽然比起其他粗粮,胡麻饼确实要贵上许多,但也没像现在这样,竟然让赵普都觉得有些奢侈了。   而且,现在价格,是契丹人没入东京前的三倍,还不容易买到,饼上的芝麻,更是几乎不见。   赵普颇有些珍惜的咬了一口,他岳家魏氏原本地方大族,可是契丹人进中原后,就遭了兵灾,现在反倒是要他来接济了。   是以赵普虽然收入还算有保障,但也觉得颇为吃力,连胡麻饼,都只舍得买一个。   这周天子,倒是个不杀人不劫掠的仁主,只可惜日子越来越难过了。   叹息了一声,赵普转身走进了一栋挨着大相国寺的房子,穿过了几个房舍,他来到了一间稍微有些阴暗的房间。   房门口站着好几个胖大的光头汉子,这些汉子穿着厚实的牛皮甲,腰间插着长匕首,墙角跟还放着长枪骨朵等重武器。   “赵大郎来啦,快去侧屋换身衣裳,明惠法师已经到了,近日需得把甲字第三库盘点出来。”   赵普点了点头,朝一间小屋子走去,不一会就穿好了衣裳出来了。   只是这所谓的衣裳,不过就是一件紧贴着身体的半臂,胯下更是只有一条犊鼻短裤。   这是因为赵普马上要进入金库去盘点库存了,这种异常贴身又没有口袋等的衣服,是免得他夹带金银出来。   没错!这个位于大相国寺后面房子,也是属于大相国寺的。   而且是大相国寺专门管银钱的钱庄账册房,赵普则是钱庄负责清点的小掌柜。   与历史上不同,契丹人的入侵早了几年,赵普则刚刚完婚,所以没舍得娇妻去兖州投军。   而大相国寺等兰若也正好钱庄业兴盛,缺少能写会算的,赵普于是就留在了东京。   穿着半臂加犊鼻短裤,被蒙上眼睛带上了马车,昏暗中叮叮当当的,不知道过了多久。   等着被人扶着胳膊走了一段距离,再被取下眼罩的时候,赵普就已经来到一个硕大的库房之中。   刹那间,赵普就被狠狠的震撼了一把,这个被称为甲三的库房,比之前几天盘的那个乙五库房,更大,堆积的财物更多。   而一个胖大的和尚,已经带着十几个光头武僧,先站在库中了。   他看着赵普等一众钱庄小掌柜,神情倨傲的丢下一个婴孩拳头大小的金馃子。   叮当一下,金馃子被像丢石头一般,丢进了一堆闪闪发亮的金银之中。   明慧法师冷冰冰的声音随之传来,浑然不像是个寺庙法师,倒像是个吃人的鬼神。   “两件事,一、不要夹带,谁敢夹带一点,那就打死了扔进汴河里,现在可是乱世,死个把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二、不要交头接耳,要是不想丢了个这个活计,要是还想养活家人,那就把嘴闭的严严实实的。   三天之内清点完毕,到时候有重赏。”   赵普没有因为这位明惠法师的威胁之言有任何的不满,因为他确实非常需要这份工作。   没有这份工作,他的病中的妻子,年幼的儿子,美艳的小姨子,都将被饿死。   只不过,无休止的清点估算中,赵普摸到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枚带着黑褐色血渍的金牌,金牌上还刻着珍宝儿三个大字。   “我的儿,我的珍宝儿,她才十二岁啊!她才十二岁啊!你们这些畜生!”   凄厉的惨叫,似乎还回荡在赵普耳边,一幅画面,缓缓展现在了赵普脑海里。   哭嚎的,是他的邻居,一个盐铁司的周姓小吏,家里很有些资产,盐铁司嘛,懂得都懂。   小吏还有一个视若珍宝的女儿,长得确实花容月貌,小吏常常跟赵普夸耀,说以后非一镇衙内不嫁。   这块刻着珍宝儿三个字的金牌,赵普见过好几次,因为珍宝儿经常来找他的小姨子玩耍,两人年岁相近,珍宝儿有时候会拿出来炫耀来着。   赵普摸着这块金牌,浑身都不适了起来。   珍宝儿多好的女子啊!被那些凶暴的北虏,如同拎小猫一样的抓走了,连凄厉哭骂的小吏,也被一刀砍掉了脑袋。   突然,一道惊雷在赵普的脑海里闪过,珍宝儿不是被契丹人抢走不知所踪了吗?   这个库房也是钱庄所有,本该之存放金银锦缎的地方,为什么会有珍宝儿的金牌和其他杂七杂八的金钗、玉佩?   难道?难道钱庄的人和契丹人有勾结?   或者说,之前去和天子大军征战的契丹人,把大量的金银存在了钱庄中。   想到这,赵普只觉得头上一阵阵冒虚汗,难怪最近清理金库的时候,连他们的眼睛都要蒙上。   如此紧张又严格的措施,难道就是在掩盖这个?   糟糕!要是与自己想的差不多,可千万不能被发现了,被人看穿定然是要被去汴河里戏戏水的。   赵普强忍着颤抖的手,将金牌飞快扔进了身边的木箱子中,随后在账册上飞快的写上了‘金牌,重二两三钱。’   ……   大宁宫内,原本石重贵用来蓄养各地贡献美貌宫人的偏殿。   张烈成、李孝节、河西商会曹万通的儿子曹栋,沙州张家的张烈明等锦衣使者的高层,正在商议对策。   张烈明眯着眼睛,慢慢把玩着手里的短刀,这个张昭的堂侄子,看上去就是纨绔子弟,事实上,他确实是个纨绔子弟。   好美食,喜走马斗狗,不过在搞情报,使阴招方面却颇有天赋,于是就被张昭扔进了锦衣使者,成了三个副指挥使之一。   “大兄,咱们低估那些秃驴了啊!照他们这么搞下去,恐怕等到明年,都兑换不完。”张烈明龇牙咧嘴的说道。   锦衣使者按照张昭的指示,找到了冯玉和印刷辽国银票的工匠,直接先弄了三十万贯去挤兑。   还放出风去,说契丹不止掳走了各兰若钱庄会五十万贯,而是两百万贯。   本想靠着这个,直接就把这些大和尚们的钱庄被挤兑黄几个,让他们尝尝厉害。   张烈成等,也想过大和尚们可能不会承认这些银票的真实性。   但那正是他们想要的!和尚们敢这么来,信誉就崩塌了。   结果谁知道,东京钱庄会竟然承认了有效,而且硬着头皮兑付几千贯。   但就在锦衣使者想要继续挤兑的时候,钱庄会宣布由于库存银钱的地方较远,路途不安全,将每日兑换的辽国银票,限制在五百贯。   张烈成当时一看,哟嚯!来这招,于是发动其他在钱庄会存了钱和拿着河西银票的商人去兑换。   这每天只兑换五百贯的规矩,也立刻会让钱庄会丧失信誉。   但,更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钱庄会压根就没限额这些人,只有等到拿着辽国银票的前去兑换,才有限额。   这么一来,就麻烦了,本来东京的富户和行商就觉得把钱存在钱庄会是最安全的,因为存在自己家里,搞不好就被人给劫了。   他们挤兑了几天,一看根本没影响,干脆陆续把取出来的金银锦缎,又存了进去。   玛德!锦衣使者搞了半天,虽然白得了六七千贯,但任务没完成不说,反倒帮助兰若钱庄会把名声给打出去了。   张烈成环视了屋中几人一眼,沉声说道:“昨日听大人说,咱们锦衣使者若是事情办得好,那就会升为锦衣卫,称锦衣亲军卫。   以后不单现在的情报、探查可以继续管,荫庇官,天下各州县坐探,都会交给咱们。   一个锦衣使者的名号,总是有些不伦不类的,说不好哪一日就给裁汰了。   可是一旦编列成军卫,还是形同禁军的亲军,那可是正式衙门了。   诸位都是天子亲近人,当知道其中利害。   但若是连兰若钱庄会都拿不下,天子认为我等无用,不设立锦衣亲军,那子孙万代的富贵和权柄,可就没了。”   曹栋眼睛一听,口水都快掉下来,更是急得抓耳挠腮的。   他们锦衣使者,现在就像是个挂靠衙门,张烈成说的没错,随时都有可能被裁汰。   只有成了锦衣亲卫,才能把手里的权柄和子孙富贵给延续下去。   话说明白了,房屋中四人,都开始飞速开动脑筋。   张烈明突然眼睛一亮,他双手一拍,“某想起来了,那日某去城南找耍子,正好遇到了一个美艳的小娘子……呃!咳咳咳!”   说到这,张烈明突然咳嗽了几声,收起了那副色眯眯的样子,突然变得正经了起来。   “那日某在城南例行探查,从一魏姓小娘子那里,听到了一个消息。   她说她姐夫在甚地方当财货掌柜,可她悄悄去看过,那地方进进出出,似乎总有许多奇怪的胖大僧人。   而且她姐夫,也总是一出工,就少则两三天,多则五六天不见人影。”   曹栋听完,立刻凑了过来,他也小心翼翼的说道:“某也探查到一个消息,说是当时契丹人在东京时,也喜欢将财货存到钱庄里,只是不甚光彩,所以少有人提起。”   李孝节猛地睁开了半眯着的眼睛,“如果曹指挥探查到的这个消息为真的话,倒是跟某得到的一个消息互相印证了起来。   大相国寺的各大账房,最近极少露面,负责处理寺外事务的明惠、明深等僧侣,也仿佛一夜间消失了一样。   据咱们的探子探查得知,他们是到外地清库去了。”   说到这,一向脑子活,脑洞大的李孝节,看着其余三人用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   “诸位,你们说,会不会这东京的兰若钱庄会,看着被契丹人勒索了五十万贯,但实际上他们反而吸纳了契丹人在东京劫掠的金银锦缎。   现在不曾想契丹人大败亏输,连契丹主也被咱打杀,这些秃驴,就想着吞了这笔不义之财?”   ‘嘶!’张烈成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还是比较信佛的,所以一时间有些难以相信,不过,他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冷静下来之后,他看着张烈明说道。   “九郎,你调拨人手,把那魏氏小娘子全家,都给带到咱们的地盘上来。记住,一定要尽量避人耳目,是与不是,一查便知。   李孝节、曹栋你们两,立刻发动剩余全部人手全城探查,看看有没有其他能写会算者,最近突然消失过好几天的,有的话,全部给我找出来。   钱庄会,乃是天子所创,谁也别想用它来藏污纳垢。   咱们锦衣使者的未来,也就在这一搏了。” ###第五百二十六章 这世道,何处可寻一点光亮   东京开封府,蔡河边,赵普的脚步有些踉跄,腰间挂着的一串钱,让他觉得分外沉重。   这沉重,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自从发现了珍宝儿的金牌后,赵普在甲三库,又发现了大量用来佩戴的金银饰物。   这明显都是被劫掠去的,在场的大小掌柜虽然没说话,但心里都明白,这些金银饰物来自何处。   这额外给的一贯多一点出工银,就是大相国寺封他们口的赏银。   刚刚走到家门口,赵普之弟赵安易欢喜的扑了过来,看见赵普腰间的一串钱后,更发出了惊叹的满足声。   病中的娘子魏氏,也正强撑着身体依门而盼,看见赵普平安归来的身影,脸上尽是温柔点笑意。   婷婷袅袅十五岁,布裙荆钗颜色丽的小姨子也抱着他襁褓中的儿子,欢欣不已。   赵普虽然心里很沉重,但他看到了亲人,脸上也还是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他从小姨子手中接过儿子,小姨子就和很自然的和妻子一左一右的伴着他往屋内走去。   性格跳脱的弟弟赵安易则得了他的吩咐,正要去买一些精白面粉和羊肉、鸡子等。   “大哥哥,奴想吃一碗沙糖绿豆甘草雪。”   十五岁的小姨子最是好嘴,眼见姐夫得了一贯多钱的赏赐,立刻就揪住赵普的胳膊开始撒娇。   “哈哈!好!买!买大碗的!”赵普心情大好,对着弟弟赵安易喊道。   嗯!能抵得住青春美貌小姨子撒娇的姐夫哥,大抵是没有的,除非他不正常。   正直青春期的弟弟赵安易撇了撇嘴,嘴里嘟囔的。   “一碗砂糖绿豆甘草雪就要好几文钱,都能买半个羊头了。”   此时的东京,因为朝廷专卖,糖的价格非常高,就卖这么一大碗糖水的钱,寻常人家省着点全家都能吃一顿了。   “嘟囔个甚!少得了你的吃食?去切一整个批切羊头,再买些侍弄好的猪獾肉,打四角酒来,你我兄弟晚些喝上一杯!”   对于叛逆期的弟弟,赵普可就没这么温柔了,当头就是一顿骂。   不过赵安易也不在乎,批切羊头就是切得细细的羊头肉,那是他的最爱,猪獾肉虽然贱了些,但量大管饱。   四角酒差不多是后世的二斤左右,足够兄弟俩好好喝上一顿了。   ……   这一顿饭,是赵普家这几年来吃的最好的一顿,不到十年的时间,作为中原最繁华的城市,东京开封府遭遇三次城破,大多数人都是在艰难求活。   赵普妻子应该是肺上有些毛病,虽说不是肺痨,但身体一直不是很好。   她看着赵普一直给妹妹夹菜,脸上并没有半分不满,反而很是欣慰。   因为自从她产子之后,身体就更差了,别说收拾家务,不让人伺候就算不错了,连尽一个妻子的责,人道都行不了。   自己身体自己知,赵妻知道自己不会长命,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丈夫和儿子。   若是走后,能让丈夫娶妹妹作为续弦,那她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虽然是低度的果米酒,但赵安易还是有些喝多了,他东倒西歪的踉跄了几步,最后栽倒在了地上,直接就睡着了,赵普也有些醉眼朦胧的。   此刻,小姨子魏氏则把他的沙糖绿豆甘草雪端了出来,可是并没有马上喝,而是双手合十先念了一遍地藏菩萨本愿经。   “梅娘对着一碗绿豆汤念经做甚?莫不是你也吃多了酒?”   赵普斜躺着,看着脸蛋红扑扑的小姨子,内心里只觉得像是有只小猫在抓一样。   不想再抬起头来的小姨子,却有些泪眼婆娑的,她梨花带雨般看着赵普回答道。   “这沙糖绿豆甘草雪,是周妹妹最爱吃的汤饮,前些年妹妹没少请奴家吃,本想着能有个时候也回请一回,却不想再也见不到了!”   说完,小姨子魏氏就扑倒在桌子上,嘤嘤哭了起来。   赵普浑身一麻,酒一下就醒了,那一面刻着珍宝儿三字的带血金牌,不停的再他脑海里盘旋。   再回想起小姨子刚刚颂念的地藏菩萨本愿经,赵普只觉得心口烦闷不已,他恨不得冲出去大吼大叫排泄心中的愤懑。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了阵阵马蹄声,赵妻脸上颜色尽失,小姨子也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梅娘快从后门走,那浪荡子又来了!”   “贼子敢尔!今日豁出去,也叫此贼吃我一棒!”   赵普还未说话,明明醉眠在上的弟弟赵安易却突然跳了起来,手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根哨棒。   赵妻阻止不及,只被吓得放声大哭,还边哭边对赵普说道。   “郎君出工这几日,梅娘被一浪荡纨绔看上了,几乎日日都要来骚扰。”   妻子的哭声,又把熟睡的孩子给吓醒了,襁褓中的婴孩也开始放声大哭,小姨子梅娘傻呆呆的靠在墙角,雪白的小脸上满是惊惶。   被小猫般抓走的珍宝儿,被砍断脖子邻居小吏,带血的金牌,一幕幕在赵普脑海里滚动。   不想躲过了契丹人,还是躲不过河西人!   此时此刻,被生活消磨了棱角的赵普,愤懑与恐惧到达了极点,他大叫一声。   “大丈夫在世护不住妻儿,这世道黑如墨全无半点光亮,留此躯壳又有何用?”   猛然间,他也提了墙角一根哨棒飞奔出门。   不过,冲出屋子的赵普却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与他想象中走马斗狗的纨绔带着仆役打手不同,它家院子里,站着一群普普通通的人。   有些看着就像是马夫、伙计和小吏,只是他们刻意敞开了衣襟,露出了里面的锦缎衣裳。   一个名字,如风雷般撞进了赵普的脑海中。   锦衣使者!   “哈哈哈!你这小儿,某家前日就对你说过,你这棍法练得不对,还不信,看耶耶打你个满头包!”   最让人无语的一幕出现了,一个看着就像是锦衣使者上官的汉子,正拿着一根哨棒在跟他弟弟赵安易对打。   不一会就打掉了赵安易手里的哨棒,随后汉子欺身而上,一顿棍棒,打的赵安易鬼哭狼嚎的。   赵普咧了咧嘴,但是没有上去阻拦,因为他看的出来,这位上官是留了手的。   棍子全是往屁股等肉厚的地方去,虽然打的赵安易哇哇大叫,但实际上不会造成什么严重的伤。   张烈明打个浑身畅快,在武力方面来说,他在张家内部就是战五渣,谁都能虐他,这会好不容易轮到他虐菜,那真是如猛虎下山一般。   等了一会,见张烈明任然没有停手的意思,赵普只能把棍子一挥,色厉内荏的大喝一声。   “天子在新郑门折三箭与东京百姓约法三章,官人身为天子爪牙,可知律法森严?”   张烈明闻言立刻就收回了哨棒,他贱兮兮的看着赵普说道。   “你这汉子休要胡言,现今可是你家小郎想冲出来袭扰某家的,某家可无半点仗势欺人,真要行凶,你家还能有活人在?”   张烈明话音未落,吱呀一声,一个布裙荆钗的小娘子从屋内扑了出来,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正是赵普的小姨子魏氏。   魏氏深深看了赵普一眼,又看了看张烈成,脸上顿时显出决绝的神色。   “请官人放过哥哥,奴愿意跟你走!”   赵普一听,额头青筋暴起,脸上顿时露出了极为痛苦的神色。   张烈明看了看这对姐夫和小姨妹,砸吧了两下嘴,脸上露出了嫌弃的神色。   “你当耶耶是谁?耶耶是天子之侄,乃是沙州张氏儿郎,岂会做这等强抢民女的事?   耶耶从来不缺女人,光有一副皮囊,心里想着别人就想入我家门吃香喝辣,你做梦呢?”   他这么一说,赵普一家子都愣住了,这纨绔不是为姿色艳丽的魏氏而来,那是为谁?   张烈明冷哼了一声,随后压低了嗓音,“这位赵大郎,你就真的没有什么事想跟某家说说吗?”   说着,张烈明把衣襟更敞开了一点,故意将他内穿的锦衣,做了战术性的展示。   赵普嘴巴微张,他一直想着保护小姨子魏氏了,压根没想起对面的身份。   现在想来,锦衣使者是干什么的?不正是探查奸邪?   脑海里天人交战了几息,赵普就迅速做出了选择,如今的东京开封府,没有权,还拿什么保护妻儿老小和家人?   “仆!常山赵普,有大事出告!愿为官人效力!”   张烈明嘿嘿一笑,他走到对他一揖到底的赵普面前。   “且先说来听听,想为锦衣使者效力,那可不是一般功劳就可以的。”   张烈明说的没错,锦衣使者这样的衙门,考核不是一般的严格,寻常人想进,确实不容易。   可当赵普把心一横,将事情说了之后,张烈明的眼睛都直了,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   “他妈的!这东京的沙门,可比鄯州那些杀人和尚还要心狠啊!速速随某家走。”   把秘密全部说出去,顿觉心里轻松很多的赵普下意识的问道:“要去何处?”   张烈明拍了拍赵普的肩膀,“你这田舍奴走大运了,跟某去见指挥使,说不得连天子都能见上一面。”   面见天子!一直苦于自己无权的赵普,顿时有些晕乎乎的了,感觉仿佛踩在了棉花上一样。   张烈明没去管赵普这模样,别说普通人,他见张昭一面都紧张的不行。   “孩儿们,这家小娘子确实够劲,走!给某家抢回去。”   众锦衣使者也故意大声欢笑,“恭喜官人觅得佳人!这就抢回去送入官人房中。” ###第五百二十七章 张天子,你做的还不够啊!   张昭摇了摇头,放弃了冯道。   果然是老狐狸,表面上卑躬屈膝,实际上滑不溜秋,一句真话也没有。还让你没有冲他发脾气的理由和兴致,只能摇头苦笑。   这位五代不倒翁,还真不是白给的。   至于另一个后晋的丞相李崧,张昭是上午召见的,也是同样什么也不肯说,只是跪求张昭,说自己年老昏聩,实难担当大任。   这冯道、李崧都是如此,其余后晋大小官员都差不多,混饭吃把目前的局面裱糊下去他们行,出谋划策现在还用不上。   张昭看着刘涛,无奈的一笑,“晋国文臣,都似冯可道这类八面玲珑吗?”   作为比范质还早投靠张昭的晋国文臣,刘涛已经确定要担任新朝的户部尚书了,而且肯定还有爵位赐下。   更重要的是,他为张昭在东京担了这么多年的风雨,恩宠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比如现在的大宁宫,除了后宫以外,刘涛都是可以自由出入的。   “陛下明鉴,这可道公八面玲珑,恰恰说明了陛下还未取得晋国文臣的信任,他们还没有摸到您的脾性,所以只能用八面玲珑来应对。   自大唐衰微以来,之前的文人风骨与担当,几乎损失殆尽,要让他们重新振作起来,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张昭点了点头,示意刘涛随意坐一会,他则开始翻越内侍送进来的呈报,不过看到张烈成报上来的第一个名字时,轻轻了咦了一声。   “传令,让张烈成带着那个叫赵普的财货掌柜晋见!”   说着,张昭把呈报递给了刘涛看,脸上浮现出了几丝苦笑。   “看看吧!还真让你说中了,这些东京沙门,真是胆大包天。为了避人耳目,他们还特意在城南的青城去交办。”   刘涛越看越气,脸上须眉如剑,“虽说财货动人心,但如此生冷不忌,什么样的钱财都敢接,实在是……实在是……!”   说话间,张烈成到这赵普走了进来。   此时的君臣上下间,礼法还不是特别森严,宰辅大臣都可以和皇帝坐而论道,普通的场合也不用跪拜。   张烈成直接走到张昭身边低声说道:“陛下,此人就是赵普。锦衣使者还在城中发现了十数个跟他一样的钱庄会小掌柜。   但因为不想打草惊蛇,所以只寻借口抓了两人,他们的口供互相能验证无误,应当是可信的。”   张昭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后看着低头肃立如同鹌鹑一般的赵普,对周围的内侍轻轻挥了挥手。   “给这位赵大郎寻个锦凳,再打一碗热甜茶予他。”   半个屁股挨到了锦凳上,一碗热甜茶浑身舒爽,赵普难以置信的看着张昭胸口处,脑袋里嗡嗡作响。   前一晚他还是东京城内连个小吏都不如的底层黔首,现在就享受到了天子赐座和赐茶汤了?   刘涛和张烈成早就见怪不怪,他们只是好奇的看了赵普几眼。   这个鹌鹑样的年轻人,是有什么独特之处吗?怎么就入了天子的法眼了呢?   张昭也仔细看了看赵普,这位北宋开国名相在后世的风评并不好。   固然有他心胸狭窄,喜欢陷害竞争对手等原因。   但更大的原因是他为赵二的金匮之盟做了背书,还有那句很容易被人诟病的‘半部论语治天下。’   不过从能力上来说,赵普绝对是五代宋初的大才,在国家的大政方针、政务架构等方面,能力可以说是五代第一的,这是个真正宰相之才。   “常言道,捉奸成双,捉贼捉赃,汝既然愿意出告,可有方法将这些害群之马一网打尽?”   张昭话音刚落,张烈成就有些愕然,这话,义父不更应该对他说吗?   赵普也呆了几息,才明白张昭是在跟他说话,又迟疑了几秒钟,他哧溜一下就锦凳上滑落到了地下,颤抖着说道。   “小民可以,虽然前去清库时,都是被蒙着眼睛,但某早已将路线熟记于心。   守卫金库的武僧虽然常年蒙着脸,小民也还是认出了其中一个人手臂上的纹身,他经常在牛马街一带出现。”   “哦?”张昭来了点兴趣,他看着这个相貌堂堂的历史名人问道:“既然是蒙着眼睛,你又怎么会知道地方?”   其实张昭真要查,区区几个金库定能查出来,但那就不好保密了,说不得会闹得全城皆知。   这东京各兰若寺庙,接受了契丹人的存放劫掠所得,虽然还算不上是为虎作伥,但一个勾结的罪名,是逃不脱的。   可张昭不能彻底让这些曝光出来,因为钱庄会,他也有份的,东京钱庄会的信誉和名声毁了,与之深度牵连的银票也同样会毁于一旦。   这个代价,是张昭很难承受,也不愿意去承受的。   他现在想要的,就是借着这次行动,将钱庄会的大权,彻底从东京寺庙中收回来。   然后再吞下这笔和尚们想要吞下的不义之财,用这笔钱去给将士们发犒赏。   所以暂时还需要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等安抚完了将士们,彻底稳住了形势,张昭就要开始筹划登基仪式。   至于进一步清查天下寺庙的寺田,以及废除僧人不纳税的特权,削减僧侣人数,那是后边慢慢来的事。   “回圣人,小民自幼颇擅默诵,是以虽然被蒙上了眼睛,但臣一直在心里记着数。   行多少个数后如何转弯向,早已经画成图像烂熟于心,现在让小民去找,定能找到。”   果然是历史上的大人物,确实还有几把刷子。   张昭相信,赵普不会没事去记这个,定然还是有所准备,说不定张烈明不去找他,他也准备找上门来了。   “做的不错!”张昭夸赞了一句,“可曾治过经典?”   赵普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小民粗通诗书,但不求甚解。”   唔……!不求甚解。那就是读了书,但是没读出名堂来。   张昭稍微有些奇怪,难道号称半部论语治天下的赵普,此时并没有多少文化?   于是张昭对刘涛说道:“此事关系钱粮,又跟将士们犒赏有关,需得小心谨慎。   德润你从户部也调拨些精干人手,配合锦衣使者彻底查办。   此人某看颇有才能,先让他入户部为吏员,协助办案吧!”   一听只给个吏员,赵普顿觉‘咚’的一声,从云端摔了下来。   又是赐座,又是赐茶汤,结果竟然只是个户部小吏,这……   若是他刚进来的时候,张昭以常人视之,恐怕能给个户部吏员,赵普早已喜出望外了。   可是现在已经赐座赐饮,还是给个户部吏员,这落差就太大了。   想要这,赵普把牙一咬,猛然正正规规的跪倒了地上扣头大喊。   “小民听闻圣人在河西时,恩泽施于黎庶,今斗胆请求圣人,也恩泽东京之民。”   嗯?张昭有些奇怪的看向了地上的赵普,心里略微有些不高兴了。   老子进了东京开封府,约束士兵不劫掠、不奸淫、更不杀戮,连犒赏都自己想办法解决,这还没有恩泽东京之民?   “汝觉得朕要如何恩泽东京之民?且说来听听!”   张昭的声音不徐不疾,并不带半分怒火。   但朕这个词,此时的皇帝一般可不是随便自称的,而一旦这样自称的时候,一定都是代表了某些情绪的。   刘涛和张烈成都吓坏了,特别是张烈成,他用愤怒的眼神的看着地上的赵普。   这位义长子知道,张昭最在乎的,就是仁义、恩泽这方面的名声。   这赵普如此说话,像是在埋怨张昭没在东京施恩一般,哪个帝王能受这么的质疑!   赵普也已经吓得战战兢兢、汗出如浆,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不想再过那种无钱无权,连美艳小姨子都保不住的日子了,于是鼓足勇气说道。   “圣人仁德,不劫掠、不杀戮,已经是自大朝衰微二百年来,最仁慈的仁主了。   可方今天下漆黑如墨不见亮光,也已经二百年了。   即便圣人严格约束麾下勇士,也仅仅只是未有加害而已,远远谈不上广施恩泽。   这些举动,西蜀孟国主,吴唐李国主,钱越钱大王,都做得出来。   方今上下民心沉沦,所有人都看不到希望,圣人若是只想做个后朝庄庙、明庙那样的天子,只此一项就足够了。   但若要做太宗文皇帝那样的圣君明主,如君父般为天下人遮风挡雨,激起沉沦百年的民心士气,那就远远不够。”   张昭听完,缓缓坐到了锦凳上,他心里细细回想了一下。   自己确实进入东京开封后有点飘了,觉得就是了不得的仁德之主,更是把未有劫掠与杀戮,当成了一项了不得的成就。   但就如赵普所说,这在五代,甚至是中国历史上,确实算可以的。   但要达到汉高祖、唐太宗这样的高度,要让所有人震撼性的认识到他张昭与以往帝王都不同,是真来结束乱世的,还不够。   半晌,张昭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赵普面前。   “吾,确实有些自矜了,你的建议很中肯,赏锦袍一件,帛十匹。”   说完,张昭把脸色苍白还在打哆嗦的赵普扶了起来。   “那请问这位舍人,吾要如何做,方能显出远超寻常帝王的仁德?”   赵普都做好了被一怒之下砍头的思想准备了,但却被张昭亲手扶了起来,还真诚的不耻下问。   如此礼贤下士,让赵普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他再次拜倒在地上,对张昭说道。   “东京兰若的钱庄会金库中,有大约两成金银首饰及其他的财货,很明显带着家藏的印记,圣人可让人把这部分挑出来,然后还给东京百姓。   若是如此,定能让所有人知道圣人仁德和胸襟。   他们就不会再心存观望和忐忑了,必然会真心拥护,圣人之名,也就能很快传遍四方。”   张昭想了想,这确实是个办法,自己不但不劫掠,还物归原主,一下就把人设给立起来了,这两成金银首饰舍得值!   “着赵普,立任从五品户部度支司员外郎,协助刘尚书处理此事,分辨好之后,造册呈上来,由吾亲自审查。”   度支是户部下辖的四司之一,员外郎是司的副职,相当于后世的财政部副司长,对刚刚还是平民的赵普来说,无异于一步登天。   此刻,新任的赵员外郎,被这份刺激,被冲的浑身酥麻,他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不断对张昭表着忠心。 ###第五百二十八章 人心,悌让,蜀兵也来了   河西,凉州。自从张昭出征以后,河西之地的气氛都一直比较紧张。   留守的右相宋善通和老归义军大将罗通达,张昭的心腹刘纳、曹延明等人,按照张昭的命令。   让凉国奉天王太后带着王后曹延禧抱着张昭唯一的嫡子,今年才两岁张贤明临朝,处理国内大小事务。   不过,明眼人都知道,这个幅员几千里,治五六百万民的大凉国,根基还很不牢固。   如果张昭没了,国家立刻就会四分五裂。   所以在张昭出发之前,嫡母奉天王太后在征得张昭同意后,让老张忠从宁远调了两百亲卫。   这些亲卫,都是张昭昔年从萨克图和波斯人手中解救的,全部是不愿改信天方教的昭武九姓以及其他回鹘、乌古斯人。   他们现在家族、部落都在张昭宁远的几十万亩私田上生存,因而忠心是毋庸置疑的。   就在张昭刚从关中东进的时候,奉天王太后就把这两百亲卫骑士派往了中原。   他们唯一的使命,就是在大军战败的时候,拼死护卫张昭逃回河西。   不得不说,奉天王太后的思路还是清晰的,这个凉国就算没了这四万大军,也还能勉强支撑。   因为张昭在河西的屯田府兵制和用佛门法王身份在吐蕃、吐谷浑、达旦和诸羌党项人中搞宗教崇拜的政策,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功。   没了这四万大军,凉国固然元气大伤,但只要张昭还在,可以尽数征召各族勇士,凉兰秦渭甘肃瓜沙诸州团结弓手与义从骁骑,起码也还能拉出了三五万人。   有这三五万人,足以保住凉国,再休养生息十年,又可以强盛起来。   但是没了张昭,那就完蛋了,整个凉国,立刻就会应声而崩。   宋善通感觉最近的压力有点大,作为凉国的右相,大凉天王张昭,不对!现在应该叫开天策府雍王陛下的亲舅舅。   他是非常得到张昭信任的,不然张昭就不会把留守国都这样的重任交给他了。   不过宋善通一直有个遗憾,那就是宋家子弟入仕的虽然多,但大多是中低层文官,身居高位的不多,而且军队里没有几个自己人。   这么怎么行?   按照宋善通的想法,要保证宋家以后权势,家族里没几个掌兵的,那就太吃亏了。   毕竟按照此时的观点,文官不过是附庸,真正有权力的,还是武人。   他这右相做的,就因为军事上没发言权,而自觉有些憋屈。   不过,宋善通感觉自己非常忠心,又尽心尽力,还是当朝宰辅,但是永寿宫的奉天王太后,却有些不买他的账,还明里暗里敲打他来着。   连续好几个宋家子弟的晋升,都被奉天王太后给卡着了,还将他长子,在兰州任陇右道团练使的宋远申,给调了回来任兵部侍郎。   这明显是防着宋家,怕他们掌握了陇右道的团结弓手和义从骁骑。   心里非常不满的宋善通去求见了一次张昭的生母,奉圣王太后宋氏。   结果妹妹还是那个老样子,张口就是佛法,闭口就是宋家吃亏才是福,不求权,方能不招祸,把宋善通搞得相当郁闷。   “大人,阿翁车架已经到了,快快出来迎接!”   宋善通刚刚处理完大量的公务回到家,结果屁股还没落座,幼子宋远纯就跑了进来喊道。   “不是说了,等你阿翁的车架过了删丹,就来人通知让我们去迎接吗?怎的现在就已经到府邸外了?”   宋远纯口中的阿翁就是宋善通的父亲,张昭的外祖宋同义。   老爷子习惯了敦煌的水土,是以一直呆在沙州,最近却说要到凉州来看望女儿和外曾孙们。   宋远纯一脸的无奈,“孩儿在删丹派去的仆役直接被阿翁的护卫给拿住了,压根就没机会报信。”   宋善通心里有些砰砰跳,一股不妙的感觉陡然而生。   宋远纯这种小孙子可能只看到了阿翁和蔼慈祥的一面,但宋善通知道,他这今年已经八十岁的老爹,绝对是个难缠的角色。   这从宋同义当年同意将女儿嫁给张承奉作为补偿,又能在曹家崛起不可阻挡后,迅速投靠。   然后还能在波云诡谲中与奉天王太后心照不宣的合作,以保住外孙子张昭。   最后还能在张昭东归之后,迅速化解掉张昭心里的怨恨与之和解。   并顺势把宋家推上了表面上不如曹家,但实际上远比曹家受信任的老归义军第一大族,就可以看得出来宋同义的手腕和眼界。   这样的恐怖的父亲直接绑了他派去迎接的仆役,然后突然出现在府邸外,明显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一时间,宋善通立刻回忆起了被父亲支配的恐惧,豆大的汗珠,哗啦啦的往下落。   “逆子!给我跪下!”   果然,如同宋善通所料,八十岁了还能一顿吃半斤肉,喝两角酒的父亲宋同义,直接手持荆条一声喝骂,让他在府邸外跪下。   宋善通头上冷汗哗啦啦的往下掉,更是尴尬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现在是一国右相,还是张昭走时任命的留守,本身也已六十来岁,还要在大庭广众下被罚跪,那就太丢脸了。   而且以他对父亲宋同义的了解,光是下跪肯定是不行的,说不好还要挨上一顿打。   可要是不跪,一个不孝的名声,马上就会传扬开来。   在这个时代,不孝可是任何人的死穴,只要沾上了这个词,立刻就会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别说做官了,做人都会存在问题。   “大人,还请留些颜面!”所以面孔涨红的宋善通,只能开始哀求。   “未知大人因何不满,可先给孩儿一个解释的机会。”   宋同义眯着眼睛,眼中已经须发灰白的长子跟十几岁时没什么区别。   他挥了挥手里的荆条,让宋善通额头上冷汗更多,施加了足够的压力后,才缓缓开口说道。   “你就是太知道留颜面了,所以才会赶出现在这样的事,天命既出,山河早已变异,汝身为右相,还是留守,却仍在搞那些老一套。   蝇营狗苟、争权夺利、安插子弟,眼睛就只看得见今日脚下这一亩三分地。   今日保了你的颜面,我宋家明日就会倾覆!”   宋善通被自己父亲毫不留情的一顿猛喷,顿时涨红了脸。   “孩儿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国家,我宋家诗礼传家上百年,子弟人才辈出,多几人受重用有什么奇怪?   天子身上也流着我宋家的血脉,舅家替外甥看牢家产,何错之有?”   宋同义长叹了一声,“某一生多智,为何几个儿子,都是这样的蠢夫?   原以为你能例外,结果却心里想着做梁冀、何进这样的人。   无复多言,跪下吧!”   宋善通还未说话,一向被娇惯的幼子宋远纯却上前说道:“阿翁冤枉父亲了,明明是奉天王太后刻意针对宋家!”   宋同义被这句话气(吓)得面无人色,他猛然上前,一荆条就打在了宋远纯身上,只打宋远纯皮开肉绽、尖声惨叫。   “竖子何知?怎敢出此大逆之言?”   怒吼完毕,宋同义还要去打宋善通。   就在此时,宋善通的长子,前陇右道防御使,现兵部右侍郎宋远申,骑着马从远处奔了过来。   他人还在远处,就勒马跳下,然后一个飞扑过来跪在宋同义面前,连连磕头开始哀求。   “还请阿翁手下留情,孙儿愿意以身代之。”   说着很快就脱下了身上的衣服,挡在了父亲和祖父之间。   看着长孙到来,宋同义阴沉着的脸上,顿时颜色稍霁。   “听奉圣王太后说,陇右道团练使的职位,是你自己要辞掉的?”   宋远申还未说话,宋善通就火了,在父亲面前丢了面子的难堪,立刻就转移到了长子身上。   “逆子!原来是你主动辞的,我说王太后怎么敢如此明目张胆的侵夺我宋家之权。   你可知道,老子为了让你能坐上陇右道团练使的职位,花费了多少精力?”   宋同义一听,长子还是如此愚不可及,勃然大怒的他,直接抽出荆条就冲了上去,宋远申则赶紧抱住了宋同义的大腿。   “阿翁切勿动怒,不要伤了身体,姑母说只要阿翁到了,就让大人去荣养,这凉州,还是得您来坐镇。”   震惊之下,宋善通指着跪在地上的长子,嘴巴哆嗦的,说不出话来。   他隐约猜到了,父亲宋同义竟然是被长子宋远申和妹妹奉圣王太后,专门从敦煌请来镇住他的。   宋同义拍了拍宋远申的肩膀,顿时也不想打人了,他看着宋善通说道。   “做了六年宰辅,眼界竟然还不如你儿子,天王把国家交给你留守,是让你萧规曹随安定地方的,但你却把这份信任,视为纵容。   我宋家之所以深得信任,就是因为我家世代都是文吏,从不参与兵事。   你却把元申安排到陇右道团练使的位置上,还培养宋家子弟进入军中,都是某疏于管教啊!让你真的把天子当成了外甥。”   宋同义越说越是心痛,宋家在军中毫无根基,这么搞,也不过是在明面上好听一点,没有五年八年的耕耘,根本不可能起效果。   当然,更重要的是,宋家这么搞,是非常犯忌讳的。   他这外孙张大王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老归义军家族中,重用宋家,并不单因为宋家是外祖家,更因为宋家从不插手军权。   宋同义相信,一旦宋家真的插手军事,等张昭回来,不管是胜还是败,都会立刻倒霉。   胜了还好,可能就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惩罚一下,再把宋家排除出核心层。   要是败了,一定会第一个拿宋家下手转移视线。   凡是外部战败后,为了压制国内反对,找出一个背锅典型往死里整,历来就是不二法宝。   就在宋同义思考是不是把儿子揪去永寿宫,求见奉天王太后和女儿奉圣王太后的时候。   毕竟免掉堂堂右相,不是三两句话就能决定的。   远处突然欢声雷动,一时间,整个凉州城,就像是烧开的滚水一般,无数人呼朋唤友的涌到了大街上。   宋家府邸就在东门,所以在欢声过后,立刻就看见十余骑急使,背插红色三角旗,手里挥舞着赭黄色的露布,从东门飞马而入。   “大捷!大捷!东征大军大捷!洛阳一战,我雍凉大军大破契丹,阵斩契丹主尧骨!辽国十万大军,灰飞烟灭!”   “哈哈哈哈!”宋同义大笑三声,一下扔掉手里荆条,兴奋的手舞足蹈。   “好啊!太好了!大事定矣!我的幼娘,要做皇太后了!”   刹那间,在全城大胜,大胜的狂吼声中,整个宋家上下,都激动的语无伦次了,很多人甚至放声大哭了起来。   大王入主中原成功,宋家立刻就会水涨船高,他们可是正宗的后族。   与这个比起来,在河西、陇右谋个什么小官,简直不值一提。   本来还有些人站在了宋善通身边,想着张昭不在,宋家主事的时候多捞点官。   现在看来,完全没必要,与中原相比,河西陇右这边荒之地,算得了什么。   狂喜过后,宋同义看着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大喝一声。   “左右!给我封锁府邸,严加看管,没我的命令,不许放他们出来。”   随后他拉着宋远申的手,“我的乖孙,你我速速进宫,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宋远申点了点头,“奉天、奉圣两位太后和王后肯定要去中原的,我们宋家却万万不能再沾着留守这个位置了,不如推举张家的耆老张怀庆留守凉州。”   ……   凉州永寿宫中,面对着全城狂欢的人群,奉天王太后李氏和奉圣王太后宋氏,王后曹延禧,寿昌郡夫人曹延鼐,鄯善郡夫人李若柳等,也是眼含热泪。   一年的也提心吊胆,现在终于得到了缓解。   张昭不但大胜契丹,还阵斩了契丹国主,可谓一战而定半个天下。   曹三娘子延鼐和小姨妈李若柳对望了一眼,作为张昭最早的两个女人,也是张昭的患难之交,更是如在梦中一般。   曹三娘子想起了当年那个穿着破烂缁衣,傻乎乎夹着大腿,生怕‘凶器’掉出来的小沙弥,经过十四年的奋斗,竟然要成为天下至尊了。   李若柳则想起了那个风雨交加的下午,只有百余人的张昭,如同天降太岁神般出现在了仲云国扜泥城。   一战就干掉了据城自守,得意忘形的仲云王散婆跋。   当年张昭不受她美色诱惑,差点让顿珠那个憨货一骨朵砸死她的时候,李若柳就明白,这是一个能成大事的人。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张昭如今能做到天下至尊的位置上。   “请两位太后和王后带着四郎去城外接受朝贺,此乃我全雍凉勇士的大功,当与他们的家属,共同欢庆!”   宋同义一进来,就赶紧让屋内的一众女人带着张昭的嫡子张贤景,出去接受朝贺。   现在只是露布飞捷到了,但没有宣布,总是不正式。   于是,由张昭嫡母奉天王太后李氏和生母奉圣王太后宋氏牵头,王后曹延禧抱着两岁的张贤景,在曹延鼐、李若柳、曹延绵等簇拥下,来到了皇宫外城永训宫的正门栖凤门上。   外面早已等待多时的百姓,听到王后曹延禧亲自说出洛阳大捷的消息后,顿时欢声雷动,山呼海啸的高呼和如同浪涛般的下拜,此起彼伏。   曹延禧然后又宣布在凉州四门摆出庆功宴,宴请所有出征战士家属,解除宵禁等。   将喜事通报给民众之后,曹延鼐等人立刻就返回了永训宫,随后召开群臣商议。   曹延鼐手持张昭手谕,对着宋同义说道。   “阿翁,大王已经称周天子,入了东京开封府。   钦命我等即刻再抽调一万五千大军,其中五千交给门下侍中曹公元忠镇守关中防备蜀国。   一万调往东京镇守各地。这领兵的人选,恐怕得找一个素有名望的大将才行。”   宋同义很自然的站在了儿子宋善通的右相位置上,而且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前段时间还上蹿下跳的宋右相,立刻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宋同义拱了拱手,“兹事体大,是得要个稳妥的大将,西州刺史冯晖正好回凉州了,不如就让冯晖统帅大军去关中和中原吧。”   冯晖在上次灭高昌回鹘的大战后,被张昭任命为西州刺史留守在了高昌城。   张昭出发之前,就去使任命伊州陈家的陈辉耀为西州刺史和高昌镇守使,将冯晖召了回来。   冯晖父子都是猛将,当然要用在军事压力更大的中原。   奉天王太后、奉圣王太后和王后曹延禧对望了一眼,三人同时点了点头,曹延禧再才回过头来轻声说道。   “阿翁提议不错,那就让冯晖充銮驾护卫使,率军东进。”   冯晖的官职是充(临时)銮驾护卫使,那就代表着张昭的母亲和后妃子女们,要启程前往东京开封府了。   “那凉州留守,又应该授予何人呢?阿翁可否为孙女承担这份重任?”王后曹延禧继续问道。   宋同义低下头看了孙子宋远申一眼,示意他出来说话,心里则更加小心翼翼了,曹延禧这句话,未免就没有试探的意思。   宋远申立刻出列说道:“阿翁年岁已高,不适宜留守,且一直想回中原看看,顺便回邢州南和老家祭祖,臣请护送阿翁一道前往东京开封府。”   张昭的外祖家,一直以广平宋氏后人自居,认了开元名相宋璟为祖宗,所以这个请求,看起来倒是合情合理。   张昭的生母奉圣王太后宋氏这十年来,性格还是发生了不小的变化,自从张昭的根基越来越稳固之后,一向胆小念佛的宋氏也开朗了不少。   她还是不忍心看自己的父亲如此谨小慎微的,于是主动开口说道。   “叔爷张公怀庆,乃是沙州张氏耆老,正适合出任凉州留守吧!”   宋氏都这么说了,对宋善通前段时间操作有些不满的奉天王太后李氏,也立刻就点了点头。   “妹妹建议的好,怀庆公足可任留守。”   张怀庆这个人怎么说呢,作为张昭仅剩的爷爷辈老人,张义潮唯一在世的侄子。   他年龄实际不是很大,身体也还行,虽然能力一般,但至少是个拎得清,也没多少野心的人,属于大家都放心,都能接受的那种。   不过他的能力,是不足以胜任凉州留守这样重任的,所以作为张天子真正的患难之交,慕容信长的母亲,鄯善郡夫人曹三娘子延鼐,出来补充说道。   “留守责任重大,还要推行天子的悌让法,既然天子授予了专断之权,不如就先召朔方道大使裴远入凉州,加封检校太保,尚书右仆射,河西道大使,充凉州留守副使,辅佐怀庆公。   至于朔方道大使一职,奴听闻河东刘知远也在拉拢府州折从远,那就干脆将折从远长子折德扆,加封为银青光禄大夫,充朔方道布政、团练二使。”   三娘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精明,建议立刻得到两位王太后和王后以及宋同义的赞赏。   张怀庆是宗室耆老,身份地位没的说,能力虽然不足,但能服众。   裴远是张昭的肱股之臣,而且任劳任怨在朔方一呆就是这么多年,能力更是没的说。   调来做留守副使,一是给予恩赏,二是与张怀庆互补又互相牵制,最为稳妥。   至于把折德扆调往朔方道任布政和团练二使,那就更妙了。   刘知远一直希望拉拢府州的折从远,这下直接把折从远的儿子,给升到掌握朔方道的地步。   那么刘知远就河东那屁大点的地方,逼死他,他也拿不出这样的条件,自然就没法拉拢折从远了。   而悌让法,则是张昭走时就定好了的,那就是张天子准备要把河西的凉兰甘肃瓜沙河鄯八州,提拔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了。   简单的说,那就是在这个地方,完全实行改进后的府兵制。   受制于地球天气不以人意志为转移的变换,西北在未来的一千年间逐渐变得干旱,是明摆着的事。   这里,已经不像是大唐及以前那样,降雨充沛,植被茂盛,能养活大量人口了。   所以张昭就准备把这八州锁起来,所有的民户,都会变成府兵,每家都变成拥有大约五百亩地以上,加上山林草场的中型地主之家。   然后在赋税上给予优待,让他们唯一需要关注的,就是骑马射箭砍人。   日后他这张周朝禁卫中的禁卫-左右羽林卫,只会从这八州人中挑选。   这八州的府兵田地,不可转让,不能买卖,后代武力考核不合格,就会收回。   所谓悌让法,就是为了避免人口滋生,不断析产,造成府兵经济地位降低而破产。   悌让的意思,实际上就是长子继承制,至于其余的兄弟,年满十八岁之后,那就要悌让兄长,自谋出路了。   但这想法是好的,操作起来却很复杂。   比如兄长身体不能支撑练武,练武时因伤残疾,以及生不出来继承人等等,都是需要考虑的。   所以要把这个办好,非裴远这样的重臣不可。   而且还是马上就要开始工作的,因为跟随张昭走的四万大军,其中绝大部分是不会再返回河西了的。   他们在河西已经拥有的产业,都要悌让给弟弟,没有弟弟的还要出卖,家属也要迁走,麻烦事简直不要太多。   ……   公元945年底,为了赶在元日前到达东京开封府,由王后曹延禧出面组织,凉州众人立刻就做好了出发的装备。   东进的銮驾,由冯晖率一万五千大军负责保护,凉州则交给了留守张怀庆和留守副使裴远。   而几乎同时,关中还在经历着战火。   七月的时候,蜀主孟昶就发现很可能被骗了,于是开始频繁派使者入关中。   阴鹞子和刘再升拖到九月中,就遮掩不住了。   暴怒的孟昶立刻命令蜀军分三路进兵。   一路由左匡圣军马步都指挥使安思谦为帅,督兵马一万五千出祁山直奔秦州(天水)。   一路由源州武定军节度使孙汉韶,率一万军出大散关扑向凤翔府。   最后一路蜀军主力由蜀国大将,中书令、山南西道节度使张虔钊,任北面行营招讨安抚使,率三万主力,出子午谷攻打长安。   而周军由阴鹞子督军六千守秦州,刘再升督六千守凤翔府,曹元忠率四千人守长安,兵力上处于绝对的劣势。   而蜀国虽然被张昭视为没多少战斗力,但他们甲多粮足,且军将同样是代北武勋出身,战斗力并不算太低。   九月底的时候,长安告急,刘再升接到曹元忠命令后,就不得不放弃凤翔府,全军回援守长安。   蜀军打下凤翔府后,孟昶大喜,乘势增兵。   出子午谷的张虔钊更是率精锐直奔长安,结果刚一到关中平原,就被刘再升率四千铁骑打的大败。损兵数千,只能退回子午谷。   张虔钊自此一边继续向孟昶请兵,一边多修砦堡抵消周军铁骑的优势,牵制周军,等待时机。 ###第五百二十九章 孟昶:你不要过来啊!   与一般人印象中蜀军战斗力很弱不同,其实蜀军的战斗力,是挺不错的。   只不过,蜀军的战力特质,点的有点偏。   首先来说,蜀中的精华在于盆地中的成都平原。   自从李冰父子建成都江堰之后,此地水利设施完备,沃野千里。   只要官府不是太过于盘剥,哪怕是庶民日子都能过得不错,所以有天府之国之称。   但是对于蜀军来说,成都平原就不那么让人把舒服了。   因为这地方,非常适合骑兵作战,但同时蜀中虽然不缺驮马,却少有战马。   因此蜀中也没有多少骑射之风,打骑战根本没戏。   这就导致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场景,但凡中原大兵一到成都平原,全蜀上下,立刻就失去了抵抗能力,只能看着对方的铁骑,肆无忌惮的来去。   所以历来蜀国防御外敌,一般是两个倚仗。   一是让汉中充当肉盾,尽量让决战发生在汉中一带。   汉中平原虽然也是平原,但相对蜀中面积更加狭小,多丘陵,关城极多。   蜀军可以充分利用丘陵砦堡和城关,抵消中原军队的骑兵优势。   第二个倚仗就是当汉中守不住的时候,就把敌人放进来,利用剑阁和阆中等地天险,把敌人堵在后世广元、巴中这一带。   这地方山高林密,河谷纵横,地形落差极大,骑兵到了这完全发挥不开,极易被伏击。   同理,长江上则依靠夔州,也就是夔门天下雄的重庆奉节白帝城,卡住长江口,并依靠周围高山,阻挡敌军。   而面对这种作战需求,蜀军中极少有骑兵这个兵种的发挥空间,一般配备,也只是少量的精骑,大部分的蜀军,都只能是山地兵。   是以蜀军强于山地作战,平原上,基本就属于被动挨打。   而从装备上来说,蜀军有个极大的优势,那就是蜀中多竹子。   这玩意在后世,已经失去了八成的经济和战略价值,但在这个时代,竹子差不多算得上是速生木材,有极大的战略价值。   一是可以做成各种运输工具和箱包,千万不要小看这个优点,历来蜀军粮草辎重的转运强悍的秘密,全在这个地方。   其次蜀军擅长用竹木做弓弩,特别是竹弩,虽然杀伤力和射程距离正统的弩箭有一定的差距,但你架不住它多啊!   威力虽然小,但也是能射杀鸟兽的,对付全身铁甲的目标不行,但对付轻甲和无甲的目标,还是很有威胁的。   而且正因为威力小一些,所以射击速度反而快,竹木做成的弩箭杆便宜又量大,容易形成密集火力。   两个月前蜀军主帅张虔钊亲率精锐奔袭长安,结果被刘再升率四千骠骑兵击败。   在前锋就要山崩的时刻,就是蜀军后军赶到,顿时万弩齐发稳住了形势。   刘再升的四千骠骑兵只披了轻甲,结果人马多被射伤,冲了好几次都冲不垮蜀军的竹弩大阵,才不得已撤退。   要不然绝不至于让张虔钊损伤一千多人,就完全退了回去。   而张虔钊此人,其实并非蜀中人士,而是辽州人。   不过这个辽州跟辽东、辽西无关,而是在后世的山西左权县一带。   张虔钊幼年时,就在李克用、李存勖父子手下作为突骑使,悍勇有武力,弓马尤其娴熟,与后唐明宗李嗣源关系极好。   明宗时期,擢拔他为护驾亲卫指挥使,恩宠可见一斑。   后来末帝李从珂在凤翔城头哭得皇位的时候,感激李嗣源厚恩,无力阻止的张虔钊,于是愤而投靠了后蜀孟知祥。   作为这样一个跟随过李克用,本身也弓马娴熟骑将出身的主帅,他当然知道河东、代北精骑的厉害。   而对于上次在香积寺外击败他的雍凉铁骑,张虔钊更有着清醒的认识。   这支骑兵,远胜现在中原的骑兵,凶悍程度比之当年晋王的铁骑也不遑多让。   而张虔钊在孟蜀十年间,虽然想尽办法给孟知祥父子练出了两千铁骑,但完全不能与长安周围的雍凉铁骑相比。   张虔钊也知道一直不停在蜀军周围游奕的雍凉骑兵在等什么,他们在等真正的铁骑到位。   因为蜀军竹弩大阵,对付不了全具装的铁骑和着两层铁甲以上的重步兵。   一旦这些铁甲到齐,他们立刻就会进攻。   张虔钊也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他在等中原雍辽大战的结果。   这也是明明子午谷这破地方能不能退,他还敢出兵的原因。   作为昔年跟随庄宗李存勖在定州城下,大败过契丹人的勇将,他对于这些年契丹人的武力增长,有足够的认识。   在他眼中,代北精骑没落之后,天下间骑兵,就要以契丹人为尊了,雍军面对契丹铁骑,基本也讨不了好。   嗯!这个判断,其实很准确,只是很不巧,他遇到了张昭。   如果没有这个时空的雍凉铁骑横空出世,契丹骑兵,确实要算如日中天的第一梯队骑兵了。   也正是基于这样的判断,张虔钊信心满满的直扑长安。   然后前锋九千人直接在香积寺外,被刘再升四千骑兵突袭,差点被打了个全军覆没。   若不是后军一万三千人赶到,射退了刘再升,他差点就滑铲了。   现在面临这个无法退回去的子午谷,张虔钊只能让蜀军沿着子午谷到凤翔府修筑砦堡,一边沟通凤翔府自守,一边等待中原大战的结果。   如果辽国大胜,那么张虔钊就准备直接收买刘再升。   在张虔钊看来,作为雍王岳父的长安留守曹元忠可能难以收买,但是刘再升这种武将,按照此时牙兵牙将的德行,不难收买。   为此,他已经请来了孟昶的诏令,将要以检校太保,晋昌军节度使,长安留守,封秦国公,赐蜀中良田三千亩,锦缎五千匹,美貌宫人五名的代价,招降刘再升。   如果契丹战败,呃!哪还等什么?   张虔钊已经准备好了,如果雍辽大战,雍国是战胜方,他就立刻率军往凤翔府突围,然后和占据凤翔府的孙汉韶一起走斜谷水(褒斜道)退回蜀中。   毕竟张昭当时为了骗取孟昶三十万石粮食,默许蜀国拓宽、疏通了褒斜道,这会张虔钊正好用来跑路。   只是张虔钊没想到,雍辽决战的胜负和张昭进位周天子并预备称帝的消息,早就传到了长安,只是长安留守曹元忠封锁了消息。   这位张天子的好岳父,能力不算很突出,但那也是相对来说。   作为历史上能在归义军这种情况下,裱糊三十年而没出什么大问题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庸才?   曹元忠准确的算中了张虔钊在等什么消息,于是他干脆严密封锁消息,一直把蜀军拖在子午谷附近。   他等的,就是充銮驾护卫使冯晖率领的这一万五千人援军。   此时蜀国,正在顶在周国的屁股后面,实力也不算弱,动员能力还很强。   如果不把他们打疼,以后张昭与契丹、刘知远和吴唐大战的时候,哪能安心?   于是曹元忠所求的,就是要狠狠打击蜀军,这也是张昭的要求,不求占蜀国一寸土,但一定要把孟昶给打怕。   因为张昭知道,孟昶就是个承受力很弱的权二代,只要打没他的信心,他就会很快沉迷酒色之间,在锦官城中把后宫当青楼逛的。   那时候,张昭就可以安心对付其他真正的强敌了。   ……   十二月底,从凉州出发的张昭家眷,在冯晖率领的一万五千大军护送下,到达了长安以北的乾县一带。   此次冯晖带来的一万五千人中,其中超过一万人都是征召起来的各族义从骁骑和少量团结弓手。   剩下的几千人中,有冯晖掌握的银枪效节都一千二百人,原本护卫凉州永训宫和永寿宫的番上宿卫一千人。   这二千二百人,都是有六成披铁甲的精锐。   他们一到,曹元忠手下的兵力,立刻就富裕了起来,从九千多人,增加到两万四千人,精锐甲兵都有四千多人,足够对付蜀军了。   而此时蜀军,还在沿着子午谷一两里地就建一个砦堡,用这种笨办法,保证大军的行动不受阻碍。   并且张虔钊还把自己精心训练的两千骑兵给放了出去,进行一定程度的遮蔽。   而凤翔府的孙汉韶,也领兵往郿县一带移动,以接应张虔钊。   若说秦军耐苦战,那蜀军最大的优点,就是耐苦熬,而且是非常突出的能熬。   他们的行军和扎营条件放到张昭这边,麾下军马估计早就支撑不住,宁愿出去死战了。   但蜀军不但能支撑下去,他们还能继续不断的修砦堡,干起活来简直就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   ……   冯晖一到,曹元忠就将军权交给了冯晖和刘再升。   他就是这样,除非张昭明确要他领军,不然军权是能不沾手就绝不沾手。   因为他不需要沾手,现在曹家什么也不干,也是大周最顶级的勋贵。   要知道张昭后宫最受宠的四个女人中,三个都是曹家延字辈的。   曹元忠现在考虑的,不是怎么增加权力,而是如何削减权力?   要不然以后培养出一个头脑不清楚的后辈,曹家就危险了,高处不胜寒啊!   十二月底,冯晖督军在长安西南的鄠县牛首山到盩厔黑河之间,发现了仍在不停土木作业的蜀军。   冯晖先命人放出假消息,说契丹大胜雍国,并把雍王张昭困在了陕州,关中雍军都要出关去解围,以此吸引张虔钊放弃砦堡主动出击。   不过,张虔钊这种跟着李克用打过仗的曾经鸦儿军精锐,哪有这么好忽悠!   前几月收到一点消息都难,现在突然大规模出现了如此清楚,还对蜀军这么有利的消息,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这肯定是假消息啊!   张虔钊吓得魂飞魄散,几乎可以肯定雍辽大战,一定是契丹输了。   他哪敢主动出击,反而将阻击的偏师放在了牛首山,然后率主力渡过黑河西走,还派信使让孙汉韶紧守郿县,不可贸然前来。   冯晖见张虔钊不上当,于是于与刘再升分兵而进。   刘再升领四千骠骑兵绕过牛首山,去纠缠已经渡过黑河的张虔钊主力。   他自己亲自督率步骑一万五千人,围攻牛首山的六千蜀军。   不过,刚刚回到中原,因为没参加雍辽洛阳大战,而急着立功的冯晖,立刻就碰了个钉子。   这六千蜀军,是孟蜀的昭武军,乃是蜀军精锐,率领他们的孟蜀昭武马步军使如铁俦,能力也还不错。   蜀军在牛首山上,削木为拒马,插竹排为木珊栏,居高临下用弓弩和石块招呼周军。   周军身穿重甲,仰攻吃力,蜀军则本身就擅长山地战,在山间纵越如飞,从各个方向袭击周军。   冯晖连战三场都无功而返,就知道计算失策了。   他不再纠缠,当即命令副将吴继兴率三千骑兵看住牛首山的蜀军,进而率主力去汇合刘再升。   三日后,冯晖亲率步骑一万人在盩厔县城东北,黑河西畔,追上了想要往凤翔府撤退的蜀军。   盩厔县虽然山地多平原少,但刘再升提前堵住了张虔钊进入南部秦岭梁的路,逼迫张虔钊只能冒险通过北部的渭河平原去凤翔府,结果正好被冯晖追上。   冯晖和刘再升从南北两边夹击而来,张虔钊只能让大部分是步军的蜀军,在平原列阵应对骑兵冲击。   到了擅长的平原战斗,周军立刻就发挥出了应有的水准。   冯晖先是尝试冲击了一下,结果蜀军军阵严整,弓弩众多,不露破绽。   冯晖立刻命精骑组成游奕骑,以数十骑为作战单位,截断蜀军取水的道路,还不断骚扰、威吓,让列阵的蜀军不得休息。   张虔钊也想让兵卒轮流休息,但每当蜀军想要轮换,冯晖就命令以银枪效节都为首的重步军结阵连环而来,张虔钊被迫只能让兵卒再次披甲。   如此反复几次之后,蜀军全军上下都异常疲惫。   这种战还是不战完全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不但会在体力上形成极大消耗,对精神的消耗也是非常大的。   拖到第二日,蜀军就支撑不住了,作为步军竟然主动上前求战。   冯晖眯着眼睛,老猎手般呵呵笑着对前来的刘再升说道。   “大使郎君,蜀军尚能列阵,前进后退仍有章法,不可战,我等当再熬一熬他们。”   刘再升当然也深深知道蜀军这种几乎全步军的弱点在何处,他抬手指向张虔钊中军大旗的方向。   “确如冯公所说,蜀军强韧,还是得要再熬一熬,唯一可虑者,就是张虔钊的两千骑兵。   虽不能与我大周铁骑相比,但还是要防着他们遮蔽大军,甚至是猝而杀出。”   冯晖哈哈大笑,对着刘再升说道:“大使郎君是以己度人了,两千骑兵在我大周,不算什么,很多时候都会用来干脏活累活。   但在孟蜀,骑兵可是人上人,让他们掩护步卒,几无可能。   而且似张虔钊这等人,深知军阵之上的凶险,恐怕现在已经在谋划着如何逃走了。   这两千骑兵,就是他活命的本钱,根本不会用在这时候。”   刘再升愕然了半晌,在他心里,压根就没考虑过主帅会把精锐骑兵留着用来跑路这些事情。   他有些不知道说什么的甩了甩头,按照冯晖命令率军避战去了。   蜀军之中,张虔钊一见周军开始后撤,就知道麻烦大了。   他遇到了经验丰富的战场老手,对方根本就是在等着他的军队支撑不住。   果然,到了第三日,两万三四千蜀军在旷野中披甲持矛罚了三天站,又累又渴,生理和心里上的负担,基本都到了极限,再也无法严格按照主帅的要求列阵前进了。   冯晖于是立刻通知刘再升出击,周军从南北两个方向,向蜀军发起猛攻。   银枪效节都等重步自正面而来,骑兵穿插两翼。   冯晖十八岁的儿子冯继业身先士卒,当先率三百甲士撞进蜀军大阵之中。   蜀军的竹弩无法穿透周军的扎甲和棉甲,少量的伏远弩等又无法造成大量杀伤。   双方应战没到一个时辰,两万多蜀军,直接被人数只有他们一半的周军打崩溃。   张虔钊也果然如同冯晖预料的那样,并没有率骑兵反攻或者掩护步卒,反而在步卒崩溃之前,亲率骑兵突围逃跑。   刘再升当然不会让他跑了,他与冯晖之子冯继业,集合了六千骑兵紧追不舍。   张虔钊蒙头就跑,跑到郿县五丈原的时候,仅仅只剩下了六百多骑。   不过这时候,从凤翔府点起大军前来救援的孙汉韶,也亲率九千精锐赶到。   孙汉韶此人也是代北武勋出身,他的父亲李存进乃是昔年李克用的十三太保之一。   一直等到在庄宗李存勖死后,才在明宗李嗣源的暗示下改回本姓。   孙汉韶自幼就在军中长大,戎马数十年,在孟蜀时入则掌握禁军,出则控制藩镇,他的一万蜀军,实际上就是孟昶调拨的禁卫。   这一万蜀军进入凤翔府后,号令严明、秋毫无犯,是此时难得可以称一声仁义的军队。   刘再升远远看去,五丈原下旌旗招展,金鼓阵阵,蜀军进退有度,还背靠山塬列阵,就知道肯定是冲不动的。   而且他们狂追八九十里地,也早已人疲马乏,强行攻打很可能就要吃亏,于是干脆全军休息等待冯晖的援军。   孙汉韶也见周军铁骑多高头大马,铁甲肃杀,不敢贸然率军上前。   双方对峙半日之后,蜀军趁夜从五丈原退回了褒斜道,返回蜀中去了。   见蜀军退走,刘再升留两百骑看守褒斜道,防止蜀军去而复返,随后与冯继业率军收复凤翔府大小州县,清除散落在凤翔府没有来得及退走的蜀军残余。   完成之后,刘再升自守凤翔府,命冯继业率三千骑,去往西北的秦州支援阴鹞子。   阴鹞子本身在周国内,就是第一善守的名将。   张昭自西行去于阗起,阴鹞子一直就担任镇守一方的重任。   而秦州又经过了阎晋六年多的治理,经营的密不透风。   孟蜀的安思谦督军一万五千到秦州前,刘再升早就将兵力收缩,百姓也已经迁移。   安思谦四处碰壁,围城秦州断断续续打了两个月也一无所获,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因此冯继业的三千骑兵一到,安思谦以为周军大至,慌不择路就开始撤退。   结果早就在城中憋了几个月的阴鹞子,立即前雄武镇骑兵出击,双方夹击之下,兵员素质和将领能力都不如孙汉韶的安思谦部,丢盔弃甲,伏尸数里,仅仅有千余人走小路翻山越岭逃回了蜀国,连安思谦本人都被冯继业生擒。   在安思谦全军覆没的同时,冯晖的清剿战也基本结束。   张虔钊率领的两万四千蜀军精锐,被阵战三千余,俘虏上万,除了跟着张虔钊的几百骑兵逃脱以外,几乎全军覆没。   翌日,冯晖遣人手持张虔钊大纛和牙门旗,到牛首山下招降山上蜀军。   昭武军马步军使如铁俦本欲自杀,但被左右劝下,在冯晖承诺不杀一人后,六千蜀军下山投降。   自此,孟昶命三路大军进攻关中,一共出兵五万六千余,除了孙汉韶攻下过凤翔府并且全身而退以外,其余两路基本全军覆没,损兵四万余,蜀中精兵几乎丧尽。   锦官城的孟昶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犹如冬日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他一面在整个蜀国大肆征兵,一面把在川东的部队都调往汉中、利州(广元)一带,什么雄心壮志,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了。 ###第五百三十章 无赖国主,劫道大王   南平,江陵府,五十五岁的高从诲已经垂垂老矣。   他站到南平王府的宫城墙上,看着远处飞奔而来的一骑烟尘,内心忐忑不已。   南平国位居襄州以南,是天下诸国中最小的。   不过其地处要冲,兼之土地肥沃,还有长江鱼获之利。   因此虽然只有三州十七县之地,但是百姓仍然高达十四万三千余户,有口近八十万。   南平的开国主是高从诲的父亲高季兴,此人昔年是朱温义子朱友让的家奴,因为作战勇敢又能说会道,被朱温看中,特让朱友让收了高季兴为义子。   所以,高季兴名义上是朱温的义孙子,朱梁灭亡后,高季兴见风使舵,从后梁的荆南节度使,一跃成为了一国之主。   不过,这高季兴和高从诲两父子的名声,都不怎么样,父子两合称高赖子,素爱反复,有好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高从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更是此时国主中的奇葩,此君是出了名的不要脸,平生就爱做两件事。   第一件是到处认老大,中原的后唐、后晋两朝他认,长江两头的大哥后蜀和南唐他认,南边跟他实力差不多马楚他也认。   甚至连南汉和王闽这样的,他都能拉下脸去巴结,去给他们当藩属国。   要知道,王闽国力说不好还没南平强呢。   所求的,当然是赏赐啦,你称帝,我老高来给你当藩属来称臣,三瓜两枣可是打发不了的。   呃!开始的时候,诸国都鄙视高从诲的为人,骂他是来要饭的赖皮,高赖子之名就是在此时发扬光大的。   可是到了后来,各国国主称帝之后,突然都开始大肆赏赐高从诲,还怕他不来朝贡。   为什么呢?   很简单!天下诸国并立,你觉得自己圣文神武称帝,可是连高从诲高赖子都不来称臣,你哪来的脸称帝的?   于是到了最后,各国谁要称帝了,甚至会提前通知一下高从诲,请他去朝贡称臣,魔幻程度可见一斑。   而高从诲第二件爱干的事,就是抢劫扣押各国去中原的使团甚至是商团。   这南平卡在长江上的重要交通枢纽江陵府(荆州),南方各国北上中原,孟蜀沟通南唐,大部分都要走这条道。   于是高从诲充分利用地利优势,发挥自身特长,干起了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响马勾当。   凡是北上的大商团和使团,高从诲都钻天打洞的想法给劫了。   当然高赖子的手段是很温和的,不杀人也不直接抢夺,一般是把商团或者使团的人扣押在南平军营或者其他地方,然后等着看失主的反应。   失主派人来好好商量,他就敲上一笔赎金,也不会太过分,反正在失主能自认倒霉的范围内。   要是失主要起兵来打他,高从诲就调兵遣将做出不惜一战的样子。   暗地里则通过贿赂失主的心腹,让人私下劝一劝,糊弄一下,最后失主也基本都是自认倒霉,花钱消灾。   当然,失主要是不管不问,那就爽了,高从诲一般会等上一两个月,失主确实不来索要的,那就把财货留下,把人赶走。   这高从诲跟南汉的刘鋹,真是一对不可言说的活宝。   一个到处不要脸乞讨,还喜欢做山贼拦路抢劫。   一个把手下大臣全部变成太监,然后经常率海军出海做海贼。   不过呢,客观的来说,高从诲的治国能力,起码要甩刘鋹几条街。   此人到处做无赖,并不是为了满足私欲,而是要壮大南平国。   他在国内,能尊重文臣武将,礼贤下士,吃穿用度都很简朴,喜读经史子集,还能省简刑罚,轻徭薄赋。   南平国在他的手里,一直相当安定、繁荣。   南平之民,极为感激高家父子在乱世中庇护了他们,是以民心所向。   这也是南平如此国小力弱,还能在各大国的夹缝中活得不错的关键原因。   高从诲此人,可以说在五代十国之中,治国能力是仅次于周世宗郭荣,吴越王钱缪的第三人。   只可惜,南平实在太小了,高从诲几次试图扩张,都因为体量太小而先赢后输,最后白忙活一场。   这不,已经年近花甲的高从诲,又犯了个极大的错误,使得当他在府邸中得知雍辽洛阳大战的结果之后,直接昏死了过去。   因为在耶律德光刚进中原,张昭还未出兵的时候,高从诲就凭借十几年对面中原政局的关注,做出了精准的判断。   他判断契丹人一定在中原待不长,而按照后唐、后晋以来的天下惯例,高从诲认为最后有能力出来收拾残局,建立新朝的,一定是出自代北武勋,素有人望的刘知远。   于是,高从诲决定提前下注,他一边按照一贯作风去使契丹人,表示臣服,薅耶律德光的羊毛。   一边暗中派出使者去沟通刘知远,表示南平国愿意支持刘知远称帝。   甚至还可以供应粮草和兵马,只需要刘知远在事成之后,将郢州(湖北钟祥)交给他管理就好。   而在密使启程后不久,天下形势,更加印证了高从诲的判断,契丹人在中原横征暴敛不说,还他妈打草谷,一时间反抗风起云涌。   而此时,一则消息又深深刺激了高从诲。   那就是吴唐主李璟,得到了后晋徐州武宁军节度使虎刺勒的归降。   吴唐趁机将自己的国土海州并入徐州,改称淮海节度使,驻徐州。   李璟加封虎刺勒为检校太保、淮海节度使,武宁军兵马指挥使,封徐国公,赐彩绢五千匹,钱二千万。   并调江北的建武军到徐州协防,封虎刺勒长子虎威为南唐禁军龙武军副统军,到吴唐都城江宁番上宿卫,以宗室女妻之。   至此时,南唐基本全有淮南之地。   历来守江必守淮,江南政权能否安存,有淮南和没淮南完全是两个样子。   加上去年王闽的连重遇、朱文进弑君自立,李璟趁机派大将查文徽领兵出击,彻底灭亡了王闽。   这在中原大乱的背景下,以大唐宗室自居的吴唐,竟然有了天下上国的气势。   高从诲嫉妒的眼睛都红了,为什么?为什么他高从诲励精图治十七年,还不如李璟这个二世祖混得好?   于是高赖子等不了信使回来,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哼!我高赖子装了大半辈子孙子了,就不能雄起一把?   这吴唐摸得中原领土,我南平就摸不得?   于是高从诲先是派水军一万沿汉水而上,去攻打襄州。   而山南西道此时虽然人心惶惶,但襄州防御使焦继勋威望卓著,他亲自上城头率领军民守城,南平水军什么便宜都占不到,只能灰溜溜的撤军。   随后不死心的高从诲,又派六千步军去攻打郢州,结果这次更惨。   郢州刺史尹实听闻南平军至,不但没有害怕,反而很是兴奋,觉得立功的机会到了。   于是,说是去取郢州的南平军,还没到郢州城下,就被尹实率数百壮士拦头痛打。   南平军前锋两千人一触即溃,接着带动了全军崩溃,损兵折将退回南平时,只收揽到了接近四千人。   这一战,实在是太羞耻了,直接把身在江陵的高从诲,气得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结果今天刚好一点,起来喝了一碗白糖粥,噩耗就到了。   高从诲面前的,是一个江陵商人,商人是得了周国使者的吩咐,来通知高从诲,让他准备洗干净屁股,准备挨板子的。   “契丹人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连契丹国主耶律德光也死了?”高从诲惨叫着问商人,眼泪都快下来了。   去你娘的,你们契丹人不是塞外铁骑来去如风吗?   打不赢还不能跑路?还连皇帝都战死了,丢不丢人啊?   你他娘至少也该多挺几个月,让老子这样下错注的,有个补救的机会啊!   濒临崩溃的高从诲,把耶律德光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一个遍。   “回大王,这事千真万确,仆从东京开封府来的时候,契丹主都被制成帝羓,启行北返了。   据说偃师城下砍了上万颗契丹头颅,已经筑城京观,好多人亲眼所见来着。”   对于商人的话,高从诲是相信的,因为商人全家都在江陵,敢乱说全家的性命还要不要了?   “周国天使到何处了你可知道?是不是吓唬你来着?”   高从诲还是不肯相信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心怀侥幸的问道。   商人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仆启行时,周天子钦命周国大将尔朱景为军使,带周国禁军两千与威胜军牙兵一千五百,已经往南来了,天子义子李公存惠还让仆给大王带句话。”   “什么话?且说来。”高从诲心里泛起最后一丝希望,小心翼翼的问道。   商人的神色变得有些怪异,犹犹豫豫的回答道:“李公让仆问大王,高氏既以臣服四方,为何独独不臣服大周?   是天子六军不够威武,还是大王觉得江陵城固若金汤?”   “老夫谨慎了一辈子,临老却出了这么大的差错,我高氏宗庙危矣!”   说完,高从诲猛地锤了锤胸口,只觉得烦闷难当,更突然面如金纸,惨叫一声,一口淤血喷了出来,又昏死过去了。   就在高从诲昏死过去的时候,尔朱景率领的三千五百人,实际上已经到了襄州。   襄州所在的山南西道节度使之位,自安从进叛乱过后,就没有再设立,一直是让焦继勋以襄州防御使的名义在主持工作。   焦继勋是许州人,年少有大志,曾说‘大丈夫当立功异域,取万户侯。岂能孜孜事笔砚哉!’   不过时局混乱,焦继勋没得到一展抱负的机会,反而成了乡间轻侠,除了打抱不平外基本无所事事。   等到他穿着儒生服装去见了石敬瑭,两人促膝长谈后,才获得了重用,数年间镇守天南有大功。   实际上几年前的安从进叛乱,就是焦继勋一个人给镇压下去的,还顺带把南唐给打了个满头包。   而焦继勋没有去东京朝拜耶律德光的原因也很简单,一是高从诲在搞事,他走不开。   二是他是石敬瑭提拔起来的,感于石敬瑭的恩义,焦继勋不想去朝拜灭亡了石晋的契丹人。   当然还有个内在的原因,那就是焦继勋这种少有大志,以班超为偶像的人,怎么可能愿意臣服胡虏。   张昭现在派尔朱景率三千五百人南下,倒也不是取代焦继勋的。   恰恰相反,契丹入中原后,三个没有去朝见的地方实力派中,刘知远之心路人皆知。   虎刺勒则是投靠了南唐得了天大的好处,当然不会去朝拜契丹。   唯有焦继勋,那是没有一点好处,硬生生顶着没去朝拜。   不管他是有什么原因,但在这时候来看,那就是大大的忠臣啊!   他是张天子要竖立、嘉奖的道德典型,哪会派人去取代他的位置。   实际上张昭让焦继勋继续留守襄州,提拔为山南西道节度使的诏令都要写好了。   但焦继勋却亲自上书,言辞恳切,自己要求到东京来朝见张昭。   这是什么?这就是会做人,有格局!   耶律德光请都请不来,张昭一入东京,就亲自上书言辞恳切的要来,给了张天子这么大的面子,能不被重用?   张昭当即答应了焦继勋的请求,并派尔朱景率军南下替他。   而当尔朱景到达襄州城的时候,焦继勋直接连行礼都打包好了,两人的交接仪式都是在城门外举行的。   尔朱景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景,一时间也有些不好意思,这搞得好像是他尔朱景,等不及要做山南西道的节度使一样。   焦继勋呵呵一笑,对着尔朱景说道:“将军不要惊讶,某数年之前,就听闻天子仁德之名,早就想去拜见,无奈山高路远又有职责在身。   今天子既然已入东京,自然想着马上就去拜见。”   是人就喜欢听恭维,尔朱景也不例外,夸张昭比夸他自己都有用,当下对着焦继勋一礼。   “焦公如此说,某也就放心了,天子也早就在东京盼着能见焦公一面。”   于是两人开始迅速交割兵员、钱粮、马匹、甲胄等。   等到快交割完毕,焦继勋看着尔朱景问道:“将军可知,这山南西道目前最为紧要的,是什么事吗?”   尔朱景把手一拱说道:“正要请教焦公?听闻南平高氏一直有觊觎襄州之心?”   焦继勋摇了摇头,“南平国小力弱,高从诲垂垂老矣,倘若知道天子大破契丹十万精锐,阵斩尧骨,哪还敢上来捋虎须,跪地求饶都来不及。   将军所虑者,应该是你麾下的威胜军牙兵。   三年前他们奉命北上击辽,结果却被宋彦筠挟持投靠了契丹人,随后又被天子击败。   从军三年,始得归乡,十成中只回来了二三成人。   更因为有些人估计他们会死在北地不能南返,加之邓州威胜军,也一直没有任命节度使。   是以军头豪强趁机鱼肉牙兵家眷,上下不满之心如山火将起。   公乃天子腹心,当立刻将此事上呈大家。   邓州正卡在襄州沟通朝廷的要道上,一旦起事,襄州糜烂,那时候才真的无力压制南平、吴唐,祸事就近矣。”   尔朱景一直急匆匆的赶路,过邓州时并未停留,是以并不知道邓州局势已经败坏如此,当下对着焦继勋恭敬一揖。   “既然如此,还请焦公指派几员熟悉邓州情况之人,某家稍坐调查之后,立刻就给天子上书。”   ……   高从诲急火攻心吐了血,焦继勋在立人设卖好张昭等待被重用,首次担任方面大员的尔朱景,也在小心翼翼的学着治理地方。   赵普却把自己活成了一条疯狗,还是那种牙尖嘴利,一口下去就能咬的人血流如注的恶犬。   有他在,那真是全东京兰若的福气,几辈子作孽才修来的那种‘福气!’   当日被张昭任命为户部度支司员外郎,还让锦衣使者配合他之后,赵普第一次尝到了权力的甘美,那是如此的让人头晕目眩飘飘然!   官职一到手,那个打了他弟弟赵安易,觊觎他美艳小姨子的锦衣使者副指挥使,立刻就跟他称兄道弟了起来。   一票子他原先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城狐社鼠,现在在他面前,乖的跟小绵羊一般。   以前一贯钱就能让全家欣喜若狂,但这次,天子一出手就是三十贯,还有大量帛布锦缎赐下。   当这些财货被几个户部小吏和帮工给他挑回家的时候,妻子的病,似乎一下都好了不少,脸上也有了象征着希望的生气。   小姨子那张桃花般的俏脸上,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看着他,满是崇拜,弟弟赵安易更是兴奋的满屋子打滚。   这是什么?这就是权力!   这就是权力能给一个男人带来的风光!   而且这还仅仅是有了那么一点点权力而已,要是做到枢密使,门下侍中、尚书仆射这样的位置会有多风光?赵普已经不敢想了。   于是第二天,赵普就带着以锦衣使者为首的探子和户部官员,找出了六处兰若钱庄会藏匿赃物的地点。   确定是确凿的证据后,赵普再次带着锦衣使者向张昭请了一支军队,突袭了兰若钱庄会的豢养武僧和打手的秘密基地。   一次性就抓捕了数百人,收缴了大量的弓弩、甲胄、矛斧锤等重武器。   还顺便挖出了钱庄会账册,这样一来,连统计的活计都省了,一样样的点就是了。   好家伙!张昭得到汇报的时候,可是吓了一大跳,这些和尚们胆子远比他想的大。   不但有僧兵,还有弓弩甲胄,嗯!直接可以给他们安排一个造反的罪名了,简直就是完美的遮蔽。   于是本来只准备把钱庄收回,再吞了这笔不义之财的张昭,迅速以此为突破口,直接给兰若钱庄会扣了一个私藏弓弩甲胄,意图刺王杀驾,篡逆造反的罪名。   至于和尚们为什么要造反?呃……这不太好解释,总不能说大相国寺的主持大师想当皇帝吧?   不过还好,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个脑子有问题的出来质疑。   倒是急于将政局稳定下来的张昭,主动没有牵扯到东京个兰若身上,而是把造反这个词,局限在了钱庄会。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没牵扯,但内里,各寺中上层僧侣都被张昭给控制住了。   谁敢唧唧歪歪的,立刻就会被打成钱庄会的同党甚至主谋。   这些可以说是全天下最富有的和尚商量了数日之后,毫无办法的他们只能认栽,谁叫钱庄会敢收藏弓弩甲胄呢?   虽然这些东西,实际是当时他们想要保卫资产,应对契丹游骑而私藏的,但现在哪还说得清?   于是,东京各兰若吐出了大量在混乱局势中通过投靠、兼并、强占获得的土地,缴纳了大量的粮草作为罚款,交出了钱庄会的控制权。   当然只是控制权,分享盈利的权力那还是有的。   张昭嘿嘿一笑,这是他故意给大和尚们保留,用来安他们心的。   钱庄会可不是简单的一个组织,这是一整套金融组织啊!   可以承担抵押、放贷、吸储、汇通等功能大型商业银行,现在落到张昭手里后,还获得了发行货币的权力,顿时又成了中央银行。   随便想想就知道,光是发行货币的利润就有多大,与它的其他功能比起来,区区一些盈利,根本不值得一提。   而且就算是这些盈利,那也是暂时积存到大和尚们手里而已。   等到张昭解决了刘知远,收拾了最近跳的厉害的南唐主李璟,稳定了局势之后,有的是时间来收拾他们。   只是有个关键问题,张昭还没想好。   就是现在就有三百多名员工的钱庄会,到底是应该把他变成一个政府部门?   还是收归皇家所有?   或者弄成后世那样有特殊地位的中央银行?他还没有考虑清楚。   不过这不影响张昭开始他的笼络人心计划。   等刘涛、张烈明和赵普将那些明显带有印记的东京百姓金银首饰,挑选出来之后,张昭并没有立刻还给东京民众。   而是仔仔细细计划了一下,他要把这件事的好处,发挥到极致。 ###第五百三十一章 施恩也是要讲方法的   王四郎是东京开封府城东牛马街的一个小贩,也算是老东京了。   当年大唐带忠臣朱全忠毁弃洛阳,迁都大梁的时候,他们家就从洛阳迁来了此地。   王四郎做的一手好胡麻饼,侍弄猪獾肉也是一绝,家里世代都是干这个的。   往日里他上午卖胡麻饼,下午卖猪獾肉,虽说不能算大富大贵,一家人也在温饱线以上。   只是这些年的时局,越来越不稳定,王四郎渐渐从每日能卖好几炉胡麻饼,到只能卖一炉,再到几天才能卖一炉,而到了现在,已经开不了炉了。   最大的原因,就是东京开封府正面临着空前的粮食短缺。   粟、黍、黑黍等粗粮都短缺的很,更别说精米白面。   王四郎纵有神仙般的厨艺,没有了白面,他也无法凭空变出胡麻饼来。   今年的冬天,出奇的冷,就仿佛是高高在上的老天,不想给穷苦人一条活路一般。   王四郎手里提着两条小猫鱼,下半身都要湿透了。   还未进门,就听到了几声小猫般,微弱的哭泣。   他浑家坐在土炕上,用手拼命挤着干瘪的乳方,浑浊的泪珠从略显浮肿的脸上刷刷落下,憔悴中露出的是深深自责。   土炕上,两个比小猫大不了多少的小娃娃,正在有一声没一声的哭泣,连哭声都因为极度饥饿,显得非常虚弱。   在这个成年人都缺少吃食的时候,最难的,就是平民家的婴孩。   由于营养的缘故,许多母亲根本产不出奶水,婴孩唯一的吃食来源,就是用粟米不停的熬,熬出一层稀薄的米油。   可是粟米在如今的东京开封府并不便宜,营养也完全不能跟母乳相比,所以整个东京,最先陷入饥饿中的,就是这些婴孩。   王四郎看着饿的声音都快没了的孩子,两行冷冰冰的泪珠,瞬间就从眼眶中滚了出来。   他连被河水浸透的裤子都来不及脱下,就开始生火去炖手里的两条小猫鱼,希望能给妻子发出来一点奶水。   虽然心里明白,他这一对双生儿,大概率是挺不过这个冬季了。   但是为人父母的本能,驱使着王四郎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这上面。   哪有父亲,能舍得放弃孩子的呢?   鱼汤很快熬好了,本来已经哭(饿)昏了过去的孩子,闻到了腥味,突然就惊醒,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嚎哭了起来。   可是这不能给他们吃,婴孩的肠胃还经不起荤腥的冲击,搞不好就要拉肚子,而且,这鱼汤也任然赶不上母乳顶饿。   浑家端着鱼汤狼吞虎咽,王四郎则盯着浑家的胸前发呆,如果到了晚间,就能有些奶水,那就好了,不然的话……   吱呀的推开院门声响起,紧接着就是坊老响起的破锣般的嗓子,王四郎赶紧打开了内屋的门,想要去迎接。   一股稍显刺眼的阳光照射了进来,王四郎眯起眼睛,他用右手挡住眉眼上方,隐约看见了矮个子的坊老和一个穿着白色圆领缠枝莲花纹袍的男子,这一看就是贵人。   “四郎,快过来见过贵人!”坊老见王四郎打开了房门,赶紧招手让他过去。   王四郎心里极为沉重,他回头不舍的看了一眼屋内极为害怕的浑家,随后也不敢迟疑,只能拖着沉重的双腿赶紧过去。   一般当一个平民被贵人找上门来,大概率是不会有什么好事情发生的。   “你就是王四郎?某家是永训宫的舍人,听闻你新得了双生子,特奉圣人之命,前来恭贺。”   说着,这个自称永训宫舍人的白袍男子,将一个陶罐放到了地上。   王四郎还有些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来人是什么意思,不妨身边一个身影一跳而起,然后用他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扇到了王四郎的头上。   坊老对着王四郎大吼一声,“愣着干甚?还不叩谢圣人恩德,你看看这里面是什么?”   王四郎傻呆呆的解开盖子,顿时一股浓香从里面溢了出来,作为一个厨子,王四郎一下就闻出来了,这是羊乳,陶罐中是羊乳!   一旁的坊老,声音都哽咽了,“合该你两个小子有福气,圣人听闻你浑家下不来奶,孩子饿的哇哇哭,特意省了自己的朝食,将这羊乳送来救你儿子的命!”   白袍的舍人也冲着王四郎点了点头,“以后每两日就自己到大宁宫外等着,报上姓名,自有羊乳或者人乳赐下。”   仿佛一道惊雷,从九天之上劈到了王四郎的心头,他以前从未想过,能救他孩子性命的,会把自己朝食省下来救济百姓的,竟然是那个深宫中的圣人。   听到有羊乳,救子心切的王四郎浑家已经抱着两个孩子跑出来了,他不管发生了什么,有羊乳救她孩子性命就行。   冷飕飕的寒风中,小猫大小的婴孩不哭了,涨红着脸大口大口的喝着羊奶,贪婪的模样让人忍不住热泪盈眶。   王四郎放出一声极力压抑在内心的感激哭叫,他向着大宁宫的方向跪下,真心实意的,疯狂的磕头。   “草民王四郎!给圣人磕头了!”   恰在此时,隔壁周三驴子的哭喊声,也传了过来,他家里也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   ……   不过对于张昭来说,羊奶送出去了,可是远远不够,因为这大冬天还在产奶的母羊,本来就属于逆天的哪种。   因为羊儿虽然泌乳期一直是在轮换的,理论上全年都能产奶,但是大部分的习惯,还是让母羊在冬日怀孕。   孕期则是没有奶的,要奶就只能让母羊在冬季带崽,所以必然不会太多。   “全东京大约有应该两千三百婴孩,其中一千八百名缺奶水,最严重的三百多已经在死亡的边缘挣扎了,而我们的羊乳最多够四十名婴孩吃。”   作为张昭建立的特务部门,锦衣使者此时还成了民间情况的收集者,正在向张昭汇报的,就是张烈成。   张昭点了点头,他早就有了预案,“通知河西商会的曹万通和你岳父康金山,让他们把咱们的储备糖运一千斤到东京。   然后让长安留守曹元忠那边多送大豆少送粟米,准备磨豆浆吧!”   没有足够的羊奶,那就用加糖的豆浆代替,而且磨豆浆剩下的豆渣还可以赐给那些孕妇,只要让她们吃饱了,很多人应该还是可以下奶的。   “喏!孩儿这就去办!”张烈成叉手应喏,正要离开,张昭又叫住了他。   “听说二娘又给你生了个千金?找时候送进宫来让某看看这小孙女。”   张烈成脸上露出了欢喜的神色,他这个被张昭从克拉库姆孜荒漠中捡回来的孤儿,自跟随张昭的那天起,那是真把张昭当成了自己父亲的。   而且由于他幼时没有享受到多少来自父亲的温暖,因此格外珍惜张昭对他的亲昵。   “等母亲到了东京,孩儿就让二娘带着孩子们进宫来参拜。”   说着,张烈成有点淡淡的失落,“只可惜,二娘三胎都是女儿,没能给父亲添个孙子。”   张昭淡淡一笑,他知道张烈成一直想要个儿子,可是说来就奇怪,他娶了一妻两妾,生了五个都是女儿,硬是生不出来儿子,这都快成了张烈成的心病了。   张昭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下,然后对着张烈成说道。   “说不得是你跟河西女子生不出儿子,这样,最近南平王高从诲得罪了我,听闻高家女儿温柔贤淑,那就让高从诲送个侄女来给你做妾,说不得换了一方水土,就能生出儿子了。”   听到张昭如此关心他,还能得个高家的宗女,张烈成不由得喜出望外。   他这人就是这样,因为出身低,所以格外看中门第。   南平高家是一国之主,哪怕是侄女,也完全可以说是贵女,正合张烈成胃口。   当下他一揖到底,大声谢道:“孩儿拜谢父亲恩赐。”   “起来!赶紧起来!”张昭装出嫌弃的样子把张烈成拉了起来,然后云淡风轻的问了句。   “听说二娘这次奶水颇丰?孩子根本吃不下。”   张烈成愣了那么一两秒,随后秒懂张昭这话的意思了。   “孩儿也觉着挺浪费,还有家里有两个仆役的婆姨也有奶水孩子吃不完,孩儿当即回去命人收集起来,分给东京百姓的孩子们吃。”   张昭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拍了拍张烈成的肩膀。   “大道理父亲也不跟你多说,你这孩子历来心善,也都明白。   咱们只从小方面来说,人心都是肉长的,灾害之年,能救一个,日后我大周就会多一个忠臣义士。”   张烈成想了想,“既然如此,这东京城勋贵富户也有几百家,不如由孩儿领头上书,让各家都匀一些奶水出来,送到宫中,每日施舍给那些缺奶的婴孩。”   张昭欣慰看着张烈成,“我儿心怀善意,日后定然如大朝汾阳王那样七子八婿满床笏!”   这话听得张烈成更加心花怒放,汾阳王郭子仪那是于国有大功而主不疑,最后儿孙满堂,皆为朝廷高官,说是人臣的最高追求一点也不为过。   几句话,说的张烈成如同踩在棉花上,立刻出去联系东京勋臣富户,给东京百姓家的婴孩贡献奶水去了。   张昭脸上也露出了几丝笑意,随后有开始伏在案桌上给曹十九娘延禧写信。   这东京城除了婴孩要救济以外,还有大量的女子需要救济。   这些女子,基本都是在契丹人入中原之中被掳来的,有东京开封府本地的,也有河南河北各州县的。   这其中很多家人都已经遭了毒手,根本无处可去,有家人的很多也是有家难归。   因为这些被抢来的女子,全都是被强暴过的,并且很多人怀有身孕。   虽然此时对于贞洁还看得不是特别严,但被契丹人强暴过,还坏了孽种的,也很难被家人接受了。   退一万步说,家人可以接受她们,包裹她们自己在内,也很难接受肚子里的孽种。   此时也没有人流手术,这些女子为了回归家庭,有的怀孕三四个月了,还会冒险用肚皮撞击灶台和家具锐角的办法堕胎,很多人直接就一尸两命。   至于弃婴、生下来就掐死,或者是女子没了活路被冻死和饿死在各处的则更多。   这部分女子的中人数据保守估计,也在五六千人以上,张昭准备专门成了一个抚慰局,把她们收留起来,帮他们度过这个艰难时刻。   生下了孩子还能回归家庭和正常社会的,孩子就由抚慰局抚养。   不能回归家庭的,就在抚慰局做点事,以后安排嫁人或者到宫中任职什么的。   但张昭一天这么忙,不可能把太多精力的放在这个地方,于是就只能指望曹延禧快点来,这些事情,本来就该母仪天下的皇后来做。   写完了给曹延禧的信,就已经一更天了,张昭走到宫门外,看着外面黑黢黢的东京城。   他本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刘知远正在不断壮大实力,还试图与他抢夺府麟二州,南唐李璟更是蹬鼻子上脸,嚣张至极。   他这大周,目前仅仅占据了从关中到华州白马渡的黄河一带,却仿佛成为了各方首先要打击的目标。   本想快刀斩乱麻击破敌人,但现实却逼得张昭不得不采取安民之策。   李孝节拖着一件长袍走到了张昭身边,张昭摆了摆手,示意不用。   “咱们的下一步行动,可以开始了。”   张昭所谓的第二步计划,就是在赐下羊乳、人乳和白糖豆浆之后,将豆渣和猪羊鸡鸭的内脏,赐给婴孩母亲做下奶之用。   至于这味道实在不怎么样,那就不在张昭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东京百姓更不会在意,人都要饿死了,哪还顾得上好吃不好吃。   当然,这继续赐下东西,除了想从根子上解决哺乳期妇女缺奶的问题,还是为了让其他人觉得不公平,进而放大他们的感恩之心。   人心历来就最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升米恩和斗米仇的事情可不少见。   施恩不讲究方法和策略,最后适得其反的例子,可不少。   果然,在张昭赐下乳汁和吃食给哺乳期的妇人之后,民间的怪声音就起来了。   灾荒之年谁家都不容易,这家没有吃奶的婴孩,但几岁的孩童可不少,他们吃的更多,对家庭的负担更重。   这一下婴孩有,孩童没有,一些百姓不敢大声说,但是私下里抱怨可不少。   什么圣人偏心,只顾婴孩不管其他,肯定有奸臣蒙蔽圣人云云的话,就出来了。   王四郎端着一碗乳汁,他眼含热泪,看着儿子一口一口的吞咽,极为感激的对浑家说。   “这是从城北张府送过来的,这可是圣人孙女的口中食,省下来给我们这些黔首的孩子喝。”   他浑家同样感激的点了点头,“吃了圣人孙女的口中食,他们这条命那就是圣人的,日后长大了,不学做胡麻饼,去练枪棒为圣人杀敌。”   王四郎正要赞同的点了点头,隔着窄窄的篱笆,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想起了。   “哼!你儿子还尿裤子呢,等他给圣人杀敌,黄花菜都凉了,我家虎头九岁了,过几年就能拿起枪棒。   可惜啊!圣人偏心,只疼小儿不管大儿,这要在我老家,哪家的老祖宗这么干,定然是别想有人送终了。”   王四郎正处于最感激张昭的时候,哪受得了这些话,而且隔壁这赵九郎说这种风凉话,也不是一天两天。   要搁在以前,身材矮小的王四郎怎么也不敢和赵九郎起冲突的,但在此刻,王四郎不容任何人诋毁圣人哪怕一点点。   怒吼一声,王四郎猛地穿过篱笆,直接冲到了赵九郎家中,与他打成一团。   不过,赵九郎是一家肉铺的帮工,平日里猪下水、羊下水,没日的吃,因而身强力壮比王四郎大了整整一圈。   这赵九郎家里也快断粮了,孩子又大了点,没得到赏赐,心里也正憋着火呢。   两人一打起来,虽然王四郎嗷嗷叫着奋力抵抗,但还是很快被按倒在地,身上狠狠挨了几下实在的。   “入你娘的赵九郎,你还敢说圣人的不是,老子也要打死你!”   这时,一声怒吼,同样家里有婴孩的周三驴子跑了过来助拳。   这虽然周三驴子也挺瘦小,但二打一,顿时就把形势给扭转过来了,赵九郎只能疲于抵挡,也挨了好几下。   这男人打起来了,女人自然也不会在旁边看。   王四郎的媳妇还在哺乳期照样也跑了过来,于是三个男人打的时候,三个女人也战做一团。   只不过形势跟男人这边不一样,赵九郎的浑家是个远近闻名的重量级。   这个重字,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重。   这个妇人块头跟赵九郎差不多,出了名的不好惹,这王氏和周氏两个人上,都被赵氏打的鬼哭狼嚎的。   这边打成一团,很快就惊动了周围的邻居,听闻事情经过后,人群迅速发生了分裂,吵闹声更加大了。   就在此时,坊老叮叮咚咚的跑了过来,一看这边打起来了,顿时气得不轻。   不过鉴于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坊老也没通知武侯,以他的老身板,还真不敢贸然上去劝架。   而且坊老明显看出来,周围街坊的情绪都不太对劲,当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都是这赏赐闹得,不过他现在有大杀器了。   坊老掏出一截写满字的绢布,有些吃力,但声音异常洪亮的读了出来。   “……十年之中,东京四破,满目疮痍,民生多艰,……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士庶百姓皆朕赤子,今特拨粟米千石,瓜果若干,赐予年满周岁至十岁孩童……”   坊老结结巴巴的读完,周围的街坊,正在大战的六人都愣住了。   这时候周三驴子正揪着赵九郎的头发,王四郎抱着赵九郎的大腿要啃,赵九郎的拳头,则已经砸到了王四郎的脸上。   猛然间,赵九郎推开身边的两人,红肿的脸上绽放出了欢喜的神色,他看着坊老,惊喜的问道。   “大家没有忘记我等,我家虎头也能得大家赐食了?”   其实赵九郎家的粮食还勉强能支撑,不过就是吃的差一点,只能混个半饱而已。   他最在意的,其实是他儿子没有沾到御赐之物的光。   坊老鼻子白气一喷,也不管赵九郎认不认识字,就指着其中一段给他看。   “汝这憨屡生,看看此处,知道士庶百姓皆朕赤子是什么意思吗?那就是说,圣人是我们所有人的父亲,父亲不会厚此薄彼的。”   赵九郎本来不识字,却好像是看懂了一样,那张圆脸上,再次升起了满是欢喜的神色。   他闪电般伸手扯过儿子虎头,飞也似的往大宁宫的方向奔去。   虎头刚刚打翻了周三驴子的长子,还在喘气呢,立刻就被亲爹牵住,仿佛是一只风筝般,飘飘荡荡的消失在了街坊的眼中。   千石粟米听起来多,但一分之后,肯定没多少。   若是之前没有王四郎、周三驴子家的刺激,赵九郎不会很在意这点赏赐。   但这会,他开心的仿佛张昭单单赐了他家一千石粟米一样。   婴孩得到了御赐的饭食,十岁以下的孩童也得到了,东京百姓的浮躁,一下就平息了下来。   但众人都在期待着,期待着大宁宫中的圣人,他们觉得,肯定还会有好事发生。   果然,第三天,一则超级重磅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东京城。   天子调动军粮十五万石,准许东京之民按照前年丰年的粮价买军粮渡过难关,若是商人肯卖,这其中的差价,由天子自掏腰包补贴。   要知道此时的粮价,与丰年相差了快五倍,若能以丰年的粮价买,无疑极大的加强了普通百姓应对灾年的能力。   此令一出,东京城欢声一片,人人都称赞圣人的仁德。   更有话传出来,说圣人说了,绝不让一个东京百姓饿死。   事情做到了这一步,可张昭连松一口气的心情都没,这一切还要看未来几天的变化,因为他实际上根本没有十五万石多余的军粮可用。   就算有,他也不敢乱用,军队乱了,那可就是真的完蛋了。   只不过,他没有十五万石粮食,其他人却有。   那就是占据了东京开封府乃至整个河南地区六成以上的土地,还在修筑坞堡,练起乡兵自保的乡间大族。   这两年虽然是灾年,但同时乡间有句谚语,叫做大旱三年吃饱饭。   这并不是说大旱三年庄稼还会长得好,而是大旱三年后,人都快死光了,剩下的人,就可以吃饱饭了。   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天灾人祸三年后,乡间能死的,都死的差不多了。   幸存下来能进坞堡的百姓,还是能挤出一些粮食的,只不过他们不敢运出来。   这就是张昭不敢在东京开军粮赈济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你开了军粮,粮食价格下去了,周边乡间的粮食,就更不会进东京,这样除非能用军粮一直顶,不然的话,粮价必然报复性的增长。   而张昭现在这么一道诏令,一是显示自己粮多,二是变相承认了现在的粮价,百姓平价买,政府来补贴。   要在以前,肯定有人不信,但经过两次下召行仁政后,名声多少是立了起来些,乡间的粮食,有可能是敢进入东京等城市的。   不过张昭还是觉得不保险,那么最后一招,退还百姓的金银首饰,立刻就要提上日程了。 ###第五百三十二章 人心聚 大业成   赵普牵着小姨子为魏氏的手,在大宁宫中走的飞快。   累得小姨子魏氏心里那点对于姐夫混合着崇拜的初恋甜蜜,以及对并不宽阔大宁宫的好奇,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上下不接下气的喘。   只经过了几道关卡,两人就顺利来到了皇帝处理一般政务的崇德殿。   赵普和魏氏进门就要下拜,里面却传来了皇帝调侃的声音。   “行了,平日里你都不下拜的,今天魏家小娘子跟着,怎么就不知道显摆一下呢?进来说话。”   魏氏惊讶地嘴巴都成了O型,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姐夫赵普,满是震惊和崇拜。   她知道姐夫成了户部的大官,但没想到跟皇帝已经熟络成这样了。   赵普则是眼睛一热,泪水瞬间就充满了整个眼眶,就差马上掉下来了。   这些天,可以说是赵普人生二十多年最风光的时刻。   圣人对他,就好像是对一个相知多年的朋友般,对于他的能力,更是相当信任。   在这份恩宠下,赵普仿佛重新觉醒了一般,以前他觉得读起来晦涩难懂,毫无乐趣的经史子集,竟好像有了某种特别的吸引力。   这些天赵普一闲下来,就如饥似渴的读书,因为他生怕自己的学识和能力,配不上圣人的信任。   激动之中,赵普恭恭敬敬的就在大殿门口,按照大朝会才用的三跪九叩礼,参拜了张昭,口中呜咽的喊道。   “圣人恩宠,臣赵普无以为报,只愿此生能永远追随陛下。”   张昭有些奇怪的从殿内走了出来,他还有点没太明白,赵普怎么突然就如此激动了起来。   不过这总归不是坏事,这赵普现在或许还有些稚嫩,但能力是没问题的,培养一下,未来就是好用的治国能臣。   “有这份心,那就好好干,你我君臣相得,日后青史上也好留一段佳话。”   张昭说完,赵普再次下拜之后,才与小姨子魏氏一起站了起来。   张昭看了看赵普身边的魏氏,不由得眼前一亮,确如张烈明所说,生的艳丽又娇俏。   赵普看见了张昭上下打量的闪亮眼神,分明感受到了一种男人对女人的欣赏和惊艳。   他心里一横,把牙一咬就要说话。   可我张圣人在这些方面,可以说是久经诱惑了。   他立刻就感觉到了赵普想说什么,猛然间横眉怒目看着他。   “汝是大臣,岂能做佞幸之举?吾之所以信重,乃是因为汝之才学,为何要自甘轻贱?”   这多好的敲打机会啊!张圣人用的极为熟练,如羚羊挂角般无迹可寻。   于是,他的反应之快,立刻让赵普瞠目结舌,愣了几秒后,这位历史上的北宋开国宰相第三次下拜。   “陛下真人主也!臣生于落魄之家,见惯了石氏二帝蝇营狗苟,今冒犯陛下,死罪!死罪!”   张昭这才没好气的冷哼一声,“起来吧!吾待人,唯才是举,汝且牢记,多将才学用在正途。”   被皇帝突然发怒吓坏的魏氏,呆了片刻后又陷入了懵逼。   她迷惑的左右看了看,不知道张昭和姐夫赵普说的是什么事?连她刚才差点就被转手,都不知道。   一个小插曲过后,张昭对着周围宁远来的侍卫挥手说道:“去将那女子带过来,让员外郎认一认。”   赵普闻言,招呼着魏氏在旁边站好,这才是他今天带着小姨子进宫来的原因。   那就是他们的邻居,那个激发了赵普内心善念的珍宝儿还活着,而且,还有了一段让张昭都有点头疼的孽缘。   ……   大殿门口,一个瘦小但挺着大肚子的身影,越走越近。   魏氏早就得了赵普一言半语的提点,他踮起脚尖细细看去,只见过来的女子,正是比她小上一岁的珍宝儿。   珍宝儿身量并不高大,略微有些大眼萌,目前怀孕七月,肚皮已经大到让人看了都有些害怕的地步。   她神情并不怎么惊慌,只是眼中没有了十五岁少女该有的灵动,看上去就像是灵魂已经脱离躯壳飞走了一般。   魏氏人也还小,没有成年人那么多顾忌,此刻看着已经消失一年多的姐妹,忍不住哇的一声,就大哭了起来。   她奔过来抓起珍宝儿的手,嘴里一遍遍的喊着‘妹妹!’‘妹妹!’   张昭赶紧让人把身后的躺椅都端了过去,让珍宝儿坐下之后,才把那块刻着她名字的金牌,让人递给了赵普。   魏氏那边已经哭成了泪人,珍宝儿也在浑身抖动。   直到赵普拿着金牌过去之后,这个可怜的女子,封闭起来的心里防线,才猛然间被冲破,两个少女,就在崇德殿中大哭了起来。   周围的宫人许多也感同身受的抹起了眼泪,赵普眼眶再度湿润。   连已经作了快十年封建帝王,早已修炼的心如铁石的张圣人,也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半晌,两个女子哭累了,张昭才亲口问珍宝儿,“既然无家可归,愿意去赵家吗?”   珍宝儿没怎么说话,看了一眼赵普和魏氏之后,就轻轻点了点头。   张昭脸上也露出了一些欣慰的神色,“那你肚子里的孩子,就跟着姓赵吧,要是不愿意养,五岁以后,就送进宫来。”   不过珍宝儿还没说话,赵普就先跪了下来。   “臣之家世,实难承受这份骨血,尧骨虽是胡酋,终有几分王气,陛下既然有意培养他们,不如收为己用!”   张昭想了想,然后缓缓点了点头,珍宝儿肚里的孩子,有些不同寻常。   因为这女子被契丹人掳走之后,竟然成了耶律德光的女仆之一,肚里的孩子,也基本可以确定是耶律德光的。   赵普也是知道张昭的心意,所以才会如此说。   既然是要施仁德,哪有比连怀了契丹主耶律德光的儿子的女人,都能收揽抚慰,更能体现仁德的呢。   而且这些出生了或者没出生的孩子,几乎个个都是孽种,张昭不收揽他们,那他们的命运可想而知。   一旦收揽,那就是再造的大恩,若能好好培养,日后就是手里的一把利刃。   “可!”张昭同意了,然后召来了李孝节和张烈明。   “定下规矩,这些孩子,以后就称为乞活郎,凡是没人愿养的,都送到抚慰局来,就算当个奴儿,也总要给他们一条活路。   退还百姓被劫掠金银的事,则由永训宫使阴通去办理。”   永训宫是凉州的主宫,张昭起大军往中原来的时候,将他的永训宫侍从们也带了些过来。   宫使阴通是张昭祖母阴氏弟弟的孙子,为人谨慎持重,操持着永训宫的大小事务,相当于就是后世的大秘,由他去办理退还百姓被劫金银,正当其时。   大宁宫外,金银首饰和打上了各家印记的锦缎,装满了十几个大车,远远望去堆积如山。   身穿白色布面铁甲的憾山都甲士持枪挟弓,大量身穿银白色圆领袍的永训宫舍人、侍卫,正在忙前忙后。   今天前来领取奶水回去喂养孩子的东京百姓们惊呆了,以至于听到永训宫使阴通宣布圣人要返还各家被劫掠金银的时候,都没人敢相信这是真的。   但没过多久,回过神来的百姓,在大宁宫外欢声雷动,消息顿时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全城。   此时此刻,大约还剩下的几万东京百姓,几乎都在往大宁宫外跑。   ……   如何将这些劫掠的来的物资退下去?其实是个技术活。   对于勋臣富户,当然是意思意思为主,主要是把有纪念意义的财物,返还给他们。   因为这种家庭被契丹人敲诈走的可不少,你返还的再多,也不可能让他们感恩戴德,张昭也返还不起,所以干脆就走个过场。   重点在返还给东京百姓,他们就算给个三瓜两枣,都可以得到他们极大的感恩。   张昭现在握有军权,再得到百姓支持,就可以开始调教城中的后晋勋臣官员了。   而为了避免不患寡也患不均,哪怕是没有什么财货值得被劫掠的百姓,张昭也会给予赏赐。   具体做法,是以他左邻右舍谁家灭门为由,然后将宅院买下来,用来以后给麾下四万大军的家眷住。   然后将这些买屋子的钱,给这些绝户的邻居一家几十文的样子,多多少少让他们都沾一点油水。   这工作,可谓是技术含量高,又复杂。   不过这难不倒阴通,因为他手下,有张昭一直养着的数十义儿军。   他们大多精通算学,跟张昭学过统计甚至财务报表这种玩意,是张昭预备用来以后控制钱庄会的种子,现在用来敢这种活,可谓轻轻松松。   在震天的山呼万岁声,以及大家都有钱拿的欢快气氛中,张天子的仁义之名,彻底坐实了。   从现在起,这些东京之民,彻底接受了这个自河西来的天子,就连归义军的事迹,都开始被他们传唱。   返还财货的活动,一直搞了两天,两天后,张昭又宣布了另一项德政。   原来自石重贵登基起,就大搜天下能歌善舞的美妇人置于滋德宫等宫楼,还在宫内用奢侈的地毯铺地,扣押了数百织工,豢养的伶人也数以百计。   张昭下令释放大宁宫、滋德宫等皇宫中的宫人、织工等七百余。   让还有家人的回乡和家人团聚,没有家人或者不愿返乡的,都出宫嫁给中低级军官甚至是军中勇士。   再循唐太宗旧例,拆毁滋德宫等多余宫殿,允许东京百姓将这些木料和石料拿回去,用以修缮遭受了兵灾被破坏的家。   最后遣散伶人,其中被迫掳来的,让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奸佞之辈有罪就判。   张昭仅仅保留了由原本宣武军节度使署衙改建而来的大宁宫,可谓简朴至极。   一时间,东京乃至整个周国占领的区域风气大变,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位周天子,那是真的要干一番大事,是有结束乱世能力的英主。   办完了这些,张昭在945年元日前宣布,元日这天,要在大宁宫中宴请东京开封府及周边州县五十五岁以上的老者,称千叟宴。   无论原晋国勋臣官吏还是百姓,只要年满五十五,都可以到大宁宫吃张圣人的席,结束之后,还有礼物赐下。   此时,能在这乱世活到五十五岁以上的,无一不是各家的掌舵者,最少也是德高望重的精神领袖。   吃完宴席后,他们感激涕零,对张昭的尊崇无以复加,而由这些人,更是把张昭仁德名声,传播的更加广泛。   这一套连招下来,以洛阳和开封为首,死气沉沉的河南之地,立刻就恢复繁盛的模样。   百姓们放心的将多余粮食从四处运来,商旅们开始走街串巷,无奈成为盗匪的百姓纷纷下山,读书的士子和有抱负的武人,开始纷纷往东京去,去朝拜天子。   一直到了此时,张昭才可以说,站稳了脚跟。   有了百姓的支持,他终于可以好好整理积弊了几百年的牙兵牙将和官僚系统了。 ###第五百三十三章 准备动手   这东京城中,若说日子谁最难过,那肯定更是最底层的百姓。   但要说是谁最难熬,无疑是原本后晋的诸节度使们。   他们先是被迫投降了耶律德光,然后被契丹人挟裹着到了东京。   兵权没了不说,还被耶律德光当成了肥羊,全家都给召来软禁了。   等到张昭誓师入了关中,他们手中才渐渐拿回了一些兵权。   不过紧接着,就在偃师城外遭遇了大败,如果不是最后时刻反正,估计大部分人都死的不能再死了。   张天子虽然没有像耶律德光那样,把他们软禁起来当肥羊,但也不让他们离开东京开封府,跟软禁也差不多了。   关键的是,这张天子手中,自有一套成体系的兵将,用不用他们,人家都至少可以支撑一个占据黄河沿线的周国。   所以,对他们来说,前途未知,就算是想讨好张昭,都不知道该如何做起,一时间人人自危。   不过这些人中,有两个人不怎么慌。   一个就是著名的代北武臣老资格,能打仗能治国,还交游广阔的安审琦。   九年前张昭入关中平定彰义军牙将贺川之乱的时候,他就卖了张昭一个好。   帮着张天子敲诈了李从曮几十万贯不说,走的时候还送粮送骡马,张昭私自在泾州发的田契,也是他帮着弄妥当的。   至于投降过耶律德光,这种事根本影响不了安审琦。   不说他最后还是反正了,就算是投靠,也不是他主张的,张昭不会拿这种事去为难安审琦的。   最关键的是,在后晋诸将中,只有安审琦和已故的康福,跟张昭又几分交情。   所以安审琦现在都快成风向标了,只要张昭不是想把晋国旧节帅们杀光,那就不会来动他安审琦。   第二个不慌不忙的,乃是符彦卿,这位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皇帝老丈人,最能洞察时局和人心。   他知道张昭这种级别的君王,杀人用人,都是有目的的,不会凭着自身喜好来。   而且他符彦卿与高行周、皇甫遇三人,乃是晋国河北的三廷柱。   现在皇甫遇为晋国尽了忠,河北就剩他和高行周两个人了,只要张昭还想平定河北之地,用他们是必然的。   而且符彦卿还利用弟弟符彦琳和符彦伦两人,给张昭准备了一份大礼。   那就是现在河北之地,虽然名义上大多都归了刘知远,但贝州还在符家手里,魏州也还有大量符家故旧。   一旦张昭安定河南,进军河北时,就是他符彦卿再受重用的时候。   于是符彦卿就当在东京度假了,每日里和身边子侄、牙将们吃肉喝酒,练习武艺,好不快活。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符彦卿以不耻李守贞为人作理由,否决了十五岁的长女和李守贞长子李崇训的婚礼。   呵呵!但在此之前,李守贞也跟杜重威一起祸国殃民,哪怕就是滹沱河边降了契丹人,符彦卿可都没有要求取消婚礼。   而张昭一来就取消了婚礼,有没什么想法,那就不得而知了。   至于其他人,高行周挺紧张的,虽然他长子高怀德在孝义桥射中了耶律德光的屁股,一跃成为了后晋诸将中,唯一被张昭重用,还擢拔进憾山都镀金的存在。   但他却偏偏又把女儿嫁给了杜重威的次子杜弘章。   而杜重威不但卖国被天下所不耻,现在还未归附。   原来当日杜重威收到耶律德光的命令,喜滋滋的搜刮了五万石粮草往东京,准备等着耶律德光把他立为天子。   可是车队还没走到东京开封府,李存惠的前锋就到达了中牟,距离开封不到八十里。   杜重威吓得屁滚尿流,汇合了从开封府跑出来的番将杨兖千余人之后,又跑回了宋州归德军节度使辖地。   这张天子入了东京,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没有起兵去攻打,或者下召让杜重威来开封府。   于是自觉张昭肯定不能饶了他的杜重威,最近一直在和虎刺勒勾勾搭搭,也有投靠南唐的意思。   可把南唐主李璟给美坏了,宫女都多宠幸了两个。   但这么一来,杜重威可把高行周这个儿女亲家给坑惨了。   焦急之中,高行周还特意上书了一次,劝张昭早日征讨宋州归德军,不要让南唐得到此地,以免局势崩坏。   张昭则来了个已读不回,高行周不知道张昭是什么意思,自此就患了心病,在家里惶恐不安。   至于药元福,那就更是倒霉蛋了。   他原本已经暗中投靠了张昭,可是后来看虎刺勒左右横跳得了那么多好处,于是也开始有样学样。   可倒霉就倒霉在,他刚刚开始不让锦衣使者进门,好处还没捞到,就被迫屈从契丹。   这一下,巴结契丹他不愿意,张昭这边又断了联系。   等到张昭入了东京,那真是要么郁闷就有多郁闷。   ……   张昭手里拿着一封信,这是曹十九娘延禧写来的,他们已经快到洛阳了,预计上元节赶到东京开封府,没有多大问题。   张昭顿时觉得压力就减轻了很多,只要曹延禧等到了开封府,他的建国登基等一系列事情,就可以提上日程。   而且继续大施恩德,竖立形象等事情,就可以交给曹延禧和两个母亲,他们是女子,出来做这些事,恰恰还更合适一些。   看完了信,和凝就急匆匆的来报,说是冯道向他表达了想要进宫晋见的意思。   张昭哂然一笑,这真是老狐狸啊!自己稳定了局势,立刻就开始对工作上心,一点也不敷衍了。   不过呢,见见也好,冯道这种老派人物,张昭势必不会太重用了,不过冯道本人算得上是此时的文坛众望,还是很有象征意义的。   ……   崇德殿,张昭没过多久就召见了冯道。   不过出乎张昭预料,他以为冯道是上来巴结,或者是买好要官的,但没想到,冯道一本正经的跟张昭谈论起了建宗庙的事情。   目前来说,张昭称帝,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当上了中原天子,才好名正言顺的开展下一步工作。   而称帝建宗庙这些事情,自有一套复杂的礼仪在,特别是张昭还打着恢复周礼的名号,礼仪更是不能疏忽。   比如祭祀的顺序,太牢之礼,以及追封等,都需要按照张昭的姓氏、祖先等来安排。   不得不说,这一套活,冯道是极为专业的,至少比张昭目前的几个顾问都要专业。   但其实张昭心里明白,这活和凝、范质就未必干不了,但他们出于某些目的,一直在回避,似乎是想要把这个事情让给冯道来办。   眼见张昭的神色和语气,和凝感觉到了张昭可能是对这方面有些不舒服,于是赶紧过来解释。   他拿出了当初冯道上书给石重贵的文稿底纸,对张昭说道。   “圣人可知,昔日劝石氏请雍凉大军入中原的主意,正是冯可道建言,臣只是适逢其会而已。”   张昭没有去细细查看和凝呈上来的东西,和凝既然敢这么说,基本上还是可信的。   嗯,能拿到石重贵邀请,不被当成侵略者直接就入了关中,还是省了张昭很多事的。   随即,张昭就对冯道和颜瑞色的问道:“可道公既然有功在先,何不早说?”   冯道低头,装出战战兢兢的样子回答道:“臣请圣人率军入关,非是邀功,实乃圣人才是能解救天下百姓倒悬之危的不二人选。   若臣以此邀功,岂不显得圣人入中原之举落了下乘。   是以请圣人以后,不要以此功赏赐臣与和中书。此非人臣之功,实乃圣人仁义。”   老狐狸!张昭在心里笑着骂了句,不过这马匹拍的人真是爽,而且还不落俗套。   也行,至少说了这番话,冯道是想要出来做事了。   现目前,还是要他们帮着稳定局势。   “既是如此,那有道公就继续替吾办好枢密院的差事吧!”   冯道闻言大喜,张昭到了之后,枢密院的职权,基本都处于空置状态。   因为张圣人就只关注河中、陕州、洛阳和东京这四地,根本不需要枢密院发挥什么职权。   现在张昭如此说,不单是要准备继续用他的信号,还是要开始发挥中枢作用的标志。   “既然圣人要臣办好枢密院之事,那各镇节帅在京已经多时,各地人心不稳,以目前的形势看来,还是需要他们各回方镇,守土、安民、剿贼啊!”   张昭看着冯道小心翼翼的样子,看起来这番话,应该是憋了很久了,可能一直想说,但又不敢说。   “枢密使言之有理,不过此事,还需要某思索一二,明日汝先呈上各方镇具体情况后,吾再做定夺。”   张昭不放这些方镇节帅离开,倒不是准备这时候开始削节度使的权了,因为现在还不到时候。   哪怕是宋朝文官势力那么强大,也不会一下就削完节度使的权力,何况现在。   张昭其实是不放心这些人离开。   他们不离开,州县被占,但张昭自有雍凉大军作为禁军在,只要想收复,再让这些旧方镇节帅出马,快得很。   可要是现在把他们放出去,估计不是投刘知远,就是投了南唐,到了地方的,观望者必然也多,还不如不放。   不过等到称帝后,还是要把他们放出去的。   而且杜重威在宋州搞事很久了,张圣人也准备给这无耻之徒一点颜色看看。 ###第五百三十四章 三辞三让三呼万岁   公元946年,正月十三,从凉州出发,走了两个多月的张昭家眷,在一万步骑的护送下,终于到达了东京开封府。   与张昭入城时一样,两位王太后以及王后和诸夫人、孺人,也是自西面的新郑门入城。   一直呆在大宁宫,很少出现在大众视野中的张昭,也打起全服仪仗,到新郑门外两里处迎接。   嫡母奉天王太后和生母奉圣王太后,看着还算巍峨的东京城墙,以及周围的数万将士和人山人海的东京百姓,激动的都说不去话来了。   而看着他们的到来,两万将士,特别是属于原归义军系统的兵将,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只有张昭的家眷都到了之后,将士们的心才安定了下来,因为这表示,张昭当然是不会再退走了。   张昭在新郑门外,以大礼参拜了两位母亲,两位母亲则眼含热泪的把张昭扶起来,在众人面前上演了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   不过在回城的时候,张大圣人的车架却被人堵住了。   别慌!没有什么危险,而是以张希崇为首,和凝、冯道、郭天策、刘涛、范质、薛居正等文臣拦在了车架前。   其中张希崇在车架前三叩首大声喊道:“自古入中原者为皇帝,石氏失国,晋祚已灭,天子亲提仁义之师驱逐北虏出中原,解万民之倒悬,如此大仁大义,功劳绝大,足以承载天下人望。   臣又夜观天象,见紫微帝星大放光芒,位在西北,正合我主起自凉州之意,臣等请天子顺天应人,登皇帝位!”   张希崇说完,一众文臣哗啦啦的全跪下了,个个都高喊‘请周王登皇帝位!’   原来他们是来劝进的,而且也不完全都是安排好的,因为自古以来,拥立之功可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功,自然会有人出来劝进。   这场面嘛!张昭在长安进位尚书令、开天策府雍王的时候,就搞过一次了,所以张大圣人可以说是轻车熟路。   登皇帝位开国这种,三辞三让是必须要走的程序,这样才显得你不是为了权势,而是真为了天下苍生迫不得已。   于是张昭在车架上并未起身,而是直接让负责护卫的张烈成走上前去对一众文臣说道。   “天子让某告诉诸臣工,入东京,乃是吊民伐罪,为拯救苍生而来,非是为一家一姓之富贵,尔等速速散去,不要坏了我主品德高洁。”   说完,张烈成就指挥憾山都的甲士,将一众文臣给‘拖’到了旁边,文臣们也一个个哭喊着挣扎了起来,人均影帝附身,看起来哭嚎的厉害,但都很有分寸。   只不过东京之民经过了几次劫难之后,而且石晋之前,开封也不是国都,对这套已经不是很熟悉了。   看着文臣们来劝进,他们只觉得这个建议好,等到看着憾山都来拖人后,更奇怪圣人怎么不答应?   百姓们心里怀着张昭会是个好皇帝的念头,打着希望张昭会改变主意的想法,跟随仪仗往城内跑去。   等走到了一段,过了佑国寺,马上就是内城之后,车架又被堵住了。   这次来的是穿着武官服的后晋各方镇节帅,以安审琦为首,身后依次是赵晖、李建崇、安叔千、符彦卿、高行周、药元福、王周、薛怀让、武行德等将。   一众人拦着车架后,由安审琦为首上前告曰:“方今天下,神器空置,合归有德之人,周王有驱逐北虏之功,安定社稷之才,请登皇帝位,以全天下人心。”   这就是第二次劝进了,这次张昭直接走了过来,他看着安审琦人大声说道。   “尔等乃石氏之臣,晋主尚在辽东,怎么又来劝进于我?速速退开!”   安审琦看着张昭大声答道:“我等食石氏俸禄,已经在戚城三战、阳城血战偿还过了。   反而石氏天子不修德行,不施仁政,任用杜重威、冯玉等奸佞败坏国政。   晋主重贵,立寡居婶娘为皇后,败坏人伦,怎可再为天子?   周王以有道取代无道,还有驱逐北虏的大功,取代石氏正是顺天应人之举!”   张昭听完,立刻在车架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   “不妥!不妥!晋主虽有过错,但不至于家国倾覆,我等现在要做的,就是迎回石氏,洗刷我等中原健儿的屈辱。”   张昭的话一说完,周围不知道程序的东京百姓们,就使劲想了想。   他们实在想不出来那个卖国求荣的石敬瑭和立婶娘为皇后的石重贵,怎么就不至于家国倾覆?   而且,石氏父子比起周王,简直天差地别啊!   要是东京天子又从周王换回石氏,那还能有他们好日子过?   搞不好哪天契丹或者南边的唐国、西边的蜀国又打来了。   吓坏了的东京百姓真以为张昭是在推辞,他们赶紧跟着周围的后晋武将一起跪下,在道路两边七嘴八舌的苦求。   “起驾!起驾!孤岂是为了这皇位而来!”   张昭一看这阵势,立刻就喊着起驾,而跪在路中间的后晋武将们,也很是顺溜的被张昭侍卫给拉开了。   车架继续向前,不一会就来到了内城的朱雀门,这是东京开封府的内城,进了此门,严格来说,就属于禁宫的范围了。   当然,毫不意外的,张昭的车架到了这里,立刻就被堵住了,这次堵住张昭的,那就全是自己人了。   元从派的阎晋、白从信、马鹞子、氾全、马杀才、曹延明、蛮熊、顿珠等。   除了身边张烈成以外的六个张圣人好大儿,慕容信长、李存惠、折德愿、赵匡赞、李从益、杨继业。   东归派的郭广胜、虎广、赵存义、薛守礼、李三郎、鲁三郎等。   还有被张昭拉回汉人大家庭的凉兰六谷派折逋嘉施、沈念般、杜论赤心、温崇乐、岳骚奴等。   他们一起齐刷刷的拦住车架。   阎晋头戴武弁大冠上前一步对着张昭说道:“天地变换,神器更易,自有定数。   自大朝衰微以来,称帝称王者不知几何,然从未有我主这般施仁政得人心者,大王不继位,天下苍生何以得安?”   张昭这时候就要站出来了,周围的侍卫将黄罗盖伞移开了一些,张昭高高站在车架上,他责备的看着阎晋。   “我等边荒之人,祖辈数百年都是为国戍边的忠臣,驱逐北虏乃是本分所在,怎敢以此居功?更出言妄议神器?”   听到这话,李从益站了出来,“神器当归有德之人,大朝衰微之后,我父明庙、我伯父庄庙欲承接神器,再兴大朝,然时机未到皆功败垂成。   方今紫微帝星起于西北,此天予大周,大人当取之!”   嗯,说到神器这玩意,没谁能比李从益更有资格了。   他这大朝皇室嫡脉都这么说了,前两次劝进的文臣和后晋节帅们,立刻又跪了下来,开始山呼海啸的劝进。   此刻,跟随而来东京百姓怕不得有数千之众,他们摩肩接踵,将朱雀门下堵得水泄不通。   听到又在劝进,百姓们顿时也呼喊着聚拢了过来,他们都是受了张昭恩惠,觉得他是真心怜悯百姓的好君王。   一时间,‘请周王即皇帝位!请周王即皇帝位!’的呼声,再次响起。   其中王四郎、周三驴子这种更是喊的泪流满面、声嘶力竭。   张昭一副为难的样子,看起来还是想要推辞。   这时候天子车架后面的銮驾中,身着盛装朝服的嫡母奉天王太后和生母奉圣王太后下来了。   奉天王太后看着张昭大声喊道:“我儿天纵英主,受文臣武将乃至万民拥戴,为天下间至仁至孝,当为皇帝!”   奉圣王太后也鼓起勇气,她看着张昭,柔声说道:“神器无德不可强求,有德也不需推辞,此乃天意人心。   神器九鼎也不是权势,而是责任,我儿不可再伤了官民之心,当速速即位,还天下人一个太平盛世!”   “母亲之言有理,妾等恭请大王登皇帝位!”王后曹延禧,也带着后妃们出来劝进。   到了此时,火候也就差不多了,此时身后一阵喧哗声传来,张昭的儿媳,慕容信长的正妻,后唐明宗李嗣源的十五女永乐公主,带着姐姐明宗十四女寿安公主和妹妹十六女永安公主到场,姐妹三人举着一件宽大的衮服过来了。   文武众臣、东京百姓都争先恐后的把手放到这件衮服上,摸不到衮服就把手摸到前边人的肩膀上。   众人簇拥着来到张昭面前,永乐公主高举衮服,对着张昭喊道。   “此乃先父明庙陛下生前命人制作的衮服,后朝国灭之前,家兄末帝上玄武楼前有言。   他日必有仁德兼备之主,承大朝之德,安天下之民,今果应验在大人身上,奴恳求大人登皇帝位,再兴大朝!”   说完,也不等张昭同意,三姊妹拿着衮服就披在了张昭的身上。   霎时间,朱雀门下欢声大作,无数人欢喜如狂,三呼万岁,庆祝他们终于有了一位仁德的好皇帝。 ###第五百三十五章 绍天明命大周皇帝   公元946年正月十五,上元节。   已经接受文武群臣和东京百姓推戴的张昭,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穿祭祀昊天上帝的大裘冕服配玄衣纁裳,出开封城往南郊而去。   大裘冕服是冕服中规格最高的,上衣绘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章纹。   下裳绣藻、火、粉米、宗彝、黼、黻六章纹,共十二章,因此又称十二章服。   而在此之前,张昭早就命人在东京开封府南郊筑坛,开国登基的第一步,就是要告祀天地。   到了唐代,对顺天应命这一套天人感应,已经非常推崇。   皇帝自称天子,登基自然要先告祀于天地和昊天上帝。   不过这套仪式中,张昭还加入了告祀轩辕黄帝的仪式,因为张氏的祖先张挥乃是轩辕黄帝的孙子。   黄帝之姓为姬姓,张氏就是出自姬姓,而张昭取国号为周,也是从这里来的。   告祀轩辕黄帝这表示张昭上承祖宗姬氏法统,乃是追溯祖先,因此行周礼,取国号为周,是有法统依据的。   南郊祭坛,张昭着大裘冕服行跪拜之礼,燔木柴祭祀昊天上帝。   然后至轩辕黄帝牌位前,行叩拜之礼,此后回位,再次对社稷诸神,行三跪九叩之礼并进献玉、帛。   这一套做完之后,旁边还有个小一些的庙,祭祀的乃是张氏始祖张挥和姬姓始祖后稷的父亲帝喾。   张挥和帝喾都是黄帝的孙子,两人是亲兄弟,而且一个是张姓始祖,一个是周王室姬姓始祖。   单独祭祀他两,也是为了夯实张昭这个张周承接姬周的合法性,以及强化他恢复周礼,结束乱世的必然性。   这一套仪式,是在暂时担任太常寺卿的冯道协助下完成的。   没法,原本的太常寺卿已经被契丹人杀害,和凝和范质等人也不出来和冯道争,加上冯道是此时文道领袖,所以只能由他来主持。   张昭一祭祀完毕,冯道立刻大喝一声。   “礼成!大周天子登皇帝位!”   听到礼成,事实上的宰相张希崇率文武百官,都城百姓耆老等,立刻开始拜贺舞蹈,呼万岁者三。   在这一刻,张昭的皇帝之实,就正式在天地远祖的见证下完成了。   从此时起,他就是名正言顺的中原皇帝了。   张昭接受了众人的三呼万岁后,就在卤薄的护卫和引导下,前往太庙,在这里,才是他的直系祖先血食之处。   太庙中,张昭脱下大裘冕服换上了专门祭祀社稷和先人的絺冕服。   第一件事,也几乎是唯一的事情,就是上宝册,追封四世先祖。   本来张昭是不准备追封张义潮,以全其大唐忠臣之名的,但是后来他发现这样搞有点问题。   因为要是不追封张义潮,那么按照张氏掌权者的排序,那就只能追封第二代归义军节度使,即张义潮的侄子张淮深。   可是张淮深并不是张昭的直系祖父啊!   而且张淮深是在政变中被杀死的,这件事一直让所有人讳莫如深,因为极大的可能,张昭的祖父张淮鼎,就参与了谋杀张淮深之事。   所以要是张昭不追封张义潮,那就太黑色幽默了,追封第一位竟然不是开国者的直系祖先,还有不可说的事情掺杂在其中。   而且还不能不追封,沙州张家和张昭的兴起,就来自于西北孤忠归义军,不管怎么说,张淮深都是绕不过去的那一个。   于是张昭只能放弃了为张义潮留大唐忠臣名声的想法,规规矩矩的开始追封四代祖先。   其中四世祖是张义潮的父亲,张昭的高祖父张谦逸,追封为懿祖孝皇帝,其中庙号懿和谥号孝,都是关于道德的美谥。   张谦逸其人的生平,哪怕张氏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了,所以就直接堆道德美号就行。   作为首创张家基业的大英雄张义潮,张昭与众臣商定,上庙号为桓,取武定四方曰桓,能成武志曰桓之意。   上谥号立道肇基圣武神成英睿哲明孝定皇帝。   这其中立道肇基圣武神成英睿哲明是加谥,孝是定谥。   只有定字,才是谥号,取仁能一众曰定,嗣城武功曰定。   都是对张义潮起兵创立基业,带领河西英豪推翻吐蕃贵族暴政,拯救各族人民的赞美。   而第二位追封的张淮深,庙号为英,取出类拔萃曰英,明识大略为英。   张淮深其人,作为第二代归义军节度使,在张义潮去长安之后,顺利稳住的归义军的基本盘,在当时的张家二代中,确实担得起一个英字。   而且谥号为英还有另一层意思,这个谥号,还暗示了皇帝在朝其间发生了内讧。   历史上元英宗时期有南坡之变,明英宗时期有夺门之变。   当然,这个时代的人不可能知道后来的事情,只不过张昭是知道的,所以就坚持给张淮深上了一个英的庙号。   因为他在位其间,与索勋等人扶持的张昭祖父张淮鼎也发生张氏内讧,张淮深及夫人陈氏以及四个儿子尽皆遇难。   张淮深的谥号则是怀,民思其惠为怀,失位而死曰怀,全称是英祖大孝怀皇帝,可以说准确的概括了张淮深的一生。   至于张昭的祖父张淮鼎则庙号为烈,谥号为悼,称烈祖大孝悼皇帝。   列祖这个庙号,多用于夺回家业但开创有限的皇帝。张淮鼎从堂兄张淮深手中拿回了权力,正适合称烈祖。   谥号悼,正好用于在位时间短,中年早夭为悼,称烈祖大孝悼皇帝,正适合夺回位置之后,只当了几年节度使就去世的张淮鼎。   而张昭父亲张承奉的庙号元,谥号肃,称元祖大孝肃皇帝,那都是奉天王太后确定好了的。   元取张承奉首称天子,建西汉金山国。   肃也是选好了的,执行果断曰肃,嗯还挺合适,张承奉建立金山国的时候,确实执行很果断。   追封完毕,张周之国的宗庙就建好了,接下年就是定年号,这方面张昭特别想用乾元这个年号。   多好的名词啊!   乾有四德,元、亨、利、贞,元德为首,代表天道伊始,万物姿始,赞曰;大哉乾元!   可是一查才知道,乾元这个年号,唐肃宗这家伙已经用过了,还只用了三年就改元。   有毛病啊!这么好的年号,一点也不珍惜,这跟后世网上那些建一级号占用名字的一样让人蛋疼。   于是,张昭又只能继续从群臣议定上来的年号中挑选。   甚至张昭考虑过用老奴的天命,后来想想,隔不膈应的不说,这天命也太过直白了,一点文化水平都没有。   最后,群臣送上了薛居正拟定了两个年号,一个是天祚,一个是绍明。   卧槽,天祚帝?张昭一看,立刻打了个冷颤,虽然承天之祚确实是个好词,但这比天命还膈应啊!   于是张昭果断选中了绍明这个词,绍明取绍天明命之意,意指承接上天之命,也很是契合张昭打出了顺天应人、克己复礼旗号的。   而且这个年号,只有一百多年后越南李朝好像用过,此时来说属于绝对的首用。   于是张昭立刻传旨,以公元946年,为大周绍明元年。   议定年号之后,最后一步就是准备猪牛羊三牲,做太牢之礼告祀社稷,这是郊外告祀的最后一步。   干完了这个,张昭再次换上大裘冕服,在文武众臣的簇拥下,卤薄仪仗的护卫引导下,回到被改名为乾元宫的大宁宫。   如果说,郊外的一系列祭祀,是张昭的家事和大周的国事,那么到了乾元宫,这就是在场文武众臣最兴奋的时刻了。   因为历来新朝建立,那都要大封功臣,大肆赏赐的啊!   不过张昭这个开国仪式,跟李唐和朱明时期根本无法比,因为他操办不起那么宏大的场面,也没有这么多的专业人士。   甚至还比不了十几年后的赵大,因为那个时候,经过后周两代帝王的治理,中原已经很富庶了。   但现在,还基本上是满目疮痍,所以只能简省一点。   或许这场宫中登基的仪式,跟汉高祖刘邦差不多,都是一群文武众臣和跟着打天下的兄弟,兴高采烈的涌入宫中,然后眼巴巴的等着高官厚禄。   嗯,也许要比汉高祖强一点,至少张昭还有仪卫司设表案,客串拱卫倚仗的憾山都甲士列阵于朱雀门外,列旗仗、设五辂,更勉强凑齐了一套能演奏雅乐的大乐曲班。   一套眼花缭乱的仪式完毕,张昭正式坐上了奉天殿的宝座之上,群臣再次三呼万岁,随后上贺表。   张昭接受群臣朝贺之后,嫡母奉天王太后,生母奉圣王太后,王后曹延禧到场。   张昭尊嫡母奉天王太后李氏为英佑皇太后,以感激她在张昭幼时的庇佑之功。   尊生母奉圣王太后为慈圣皇太后,立王后曹延禧为皇后。   张昭对着两位皇太后行人子跪拜之礼,皇后曹延禧则对着张昭行叩拜之礼,随后三人返回后宫。   随后张昭大封群臣,在爵位方面,张昭取消唐朝的开国头衔,因为这是需要食邑多少户的,张昭通通改为发年薪俸禄。   而且他一改大唐时期爵位太滥,以至于不如某些加官的情况,对爵位做了很大的限制。   不设子爵和男爵,让这两爵位的功能,由武阶官代替。   因此自伯爵以上,都是超品,人臣和大部分皇子,封到郡王就不往上封了。   在张昭心里,一字王基本都是要封出中国去的。   不过取消了开国,但张昭特加了世袭罔替四个字。   没有这四个字的爵位,封爵者逝世后,儿子可以承爵位为伯爵,孙子封横班以上武阶官,到重孙子直接就没了,只有世袭罔替才能往下传。   于是,论武功以阎晋为首,封世袭罔替晋国公,赐丹书铁券。   论文治以曹元忠为首,封世袭罔替谯国公,赐丹书铁卷。   另外张昭特意封一直在默默付出,现在还在凉州留守的裴远为世袭罔替河东郡公。   接下来白从信为龟兹郡公,阴鹞子为敦煌郡公,马鹞子为酒泉郡公,马杀才为张掖郡公,慕容信长追溯祖先青海国王慕容复为青海郡公,刘再升为和田郡公、李存惠为寿昌郡公,曹延明为紫亭郡公,皆世袭罔替。   其余郭天策为碎叶侯,蛮熊为常乐侯,顿珠为晋昌侯,王通信为乌城侯等等,连冯道都得了个世袭罔替的景城伯,算得上是皆大欢喜。   随后张昭大摆宴席,更赐食给全东京百姓,让他们也跟着欢庆一下。   来者不拒的推杯换盏中,上百文武在宫中喝了个酩酊大醉,张昭却越是清醒。   因为他知道,虽然自己迈出了最坚实的一步,但怎么让这个民族,不再向历史上一般,滑入到宋朝以后保守风气中去,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第五百三十六章 刘知远的困局与慕容信长的明悟   张周绍明元年正月二十,朔州朱家川,前去围攻朔州的周军,开始有序撤回府州一代。   这两万多军队的主力,是由周国夏绥道的大同军,加上接受了张昭银城侯封爵的折从远部折家军组成。   另外麟州的杨弘信也抽调了两千多人,各地的党项部族一共出兵四千多人。   对于人口凋敝又偏僻的代北之地,出动这两万多人,几乎已经是他们所有的家底了,因此攻击力还是很不错的。   折从远年前就率军连克神池、新城和楼烦关等地,只是到了朔州城下后,就有点打不动了。   这支部队,本来在周国来说,也不是什么精锐,装备就更不提了,与周国的禁卫完全就是两回事,只是在代北来说,相对战斗力不错而已。   而且朔州城内的契丹人,还出乎意料的坚挺,折从远缺少攻城武器,只能是不断扫荡城外被迁移来控制地方的契丹人庄园。   同时大同城来的契丹军虽然不敢和周军交手,但他们是骑兵,一直在朔州周围没有离开,折从远也无力驱逐。   等到元日过后,突然有一支骑兵自代北雁门关,突入到了朔州城外十余里处,虽然只有几百人,但已经是个非常危险的信号了。   因为来的这支骑兵不是刘知远的河东骑兵或者吐谷浑骑兵,而是契丹骑兵。   契丹骑兵能从雁门关出来,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这是刘知远允许的,是来作战而不是观望。   折从远心里知道,刘知远大概率是让人来吓唬他,让他撤军的。   但折从远也不敢赌,为了这两万多大军的安危,他只能果断选择退兵。   虽然这样一来,前期打下的城池都又基本丢失,但折从远或者张昭的目的已经达到。   那就是让夏绥以及府麟地区的地头蛇。彻底打上大周的烙印,顺带检验他们的动员能力。   刘知远其实就在不远处,看着折从远率领的周军,在淡淡雪花中撤离后,他的手紧紧握着缰绳,黧黑的脸上,寒霜一片。   大同军和府州折从远、麟州杨弘信,本来应该是他可以倚重的力量,但却因为一连串的失误和误会,最后被推向了张昭。   若是有此两万余兵马在手,怎么也不至于到现在,快三个月了,河东兵马仍然只占据了靠近太行山这一侧的河北州县。   别人畏惧刘知远的黑脸,高松可不畏惧,他穿着契丹风格明显的皮袍子,刻意没有戴帽子的脑袋上髡发很是明显。   “北平王,大详稳的条件仍然有效,云州我大契丹不可能割让,但是只要能放某这几千人回去,云州以南的代、朔、蔚、易四州,可以交给北平王,而且四州之汉民,也可以留下。”   刘知远看了看高松脑袋上髡发,忍不住冷笑一声,“云州乃是中国之土,说什么割让,徒增笑耳!”   高松脸上露出了毫不在意的表情,“是割让还是归还,我等塞外之人都是无所谓的,但云州确实没法给。   因为大详稳等欲拥立东丹王的长子兀欲为天子,没了云州,我们根本无法和皇太弟耶律李胡对抗,这北平王也是知道的。   若是大王非要我等归还云州,那我们还不如归顺皇太弟李胡算了。”   原来耶律屋质等北返之后,一路收揽残兵败将,虽然不断被河北汉民袭击,但因为张昭没出大兵追赶,最后还是逃回了幽州。   在汇合了幽州城的几千守军之后,也有一万余兵马。   他们共推耶律倍的长子耶律阮为帝,占据了幽州、云州以及周边,多次露出了想和刘知远合作的想法。   至于他们为什么在这种时刻还推举耶律阮?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谁叫述律平和耶律李胡母子的残暴,即使是契丹人也胆战心惊呢。   要知道这位太后当年在耶律阿保机棺椁前,可是敢逼着大臣殉葬的。   当时汉臣赵思温问她这皇后为何不殉葬,述律平当即表示,“我不是不想去地下追随先帝,可是诸子幼弱,国家无主,我不能去!”   随后亲手砍下自己的右手腕,镇定自若的送到耶律阿保机的棺椁中,当做陪葬替代品。   这等狠辣!不,应该说是狠毒,震慑住了所有人,因此得了个断腕太后的诨名。   而他的儿子耶律李胡凶狠残暴还在述律平之上,并且脑子还不怎么好使,就知道杀人取乐,看着就不似人君。   若是耶律屋质他们就这么回去,一定是自己被杀头,部落被吞并。   因为述律平和耶律李胡母子根本不需要他们了,吞了他们的部族,消灭了所有耶律德光的亲近,这对母子才能牢固掌握契丹。   所以为了自身的安全和权势,惨败而归的契丹兵将,集体推举了耶律阮。   并且希望高松所部七千人去跟他们会合,这样有了两万人,也勉强可以和述律平母子对抗了。   刘知远权衡了半天,他有点不相信没了云州,耶律屋质等人就会屈从述律平,可是他现在也没有资本去赌,只能回过头来劝高松。   “你高牟翰并非契丹人,就算是,如今连尔等皇帝都死在了河南,还看不清天下大势吗?   汉兴胡衰,已经是必然的事情了,为何不能留在河东,与某家一起灭了那河西小儿,享中原荣华富贵呢?”   高松在内心里呵呵一笑,你刘知远只有不到五万人马,精锐程度还不如去年南下的大辽军,你凭什么能击败周王?   不过他面子上当然不会这么说,“某已经年近四十,原本的儿女都在高丽已然被杀,若是连辽阳的儿女都没了,恐怕今生就要绝后。   况且麾下兵马,大多有家人在塞外,人心不安,军心思归,强留下也恐怕没有多少战力,还请大王怜悯我等外邦蛮人。”   要放这几千人离开,刘知远确实心有不甘,可是不放,他好像也没法利用。   只是现在张昭占据了河南之地,还有关中和河西陇右这个大后方,光靠河东这几万人,是真的没法对抗啊!   而一旁的辽国使者看着刘知远的脸色有所松动,立刻开口劝道。   “来时我主与大详稳曾与臣言,若是北平王愿意,我主愿意与北平王在定州一会。   届时大王有其他条件,都可以当面商议,方今南朝势大,我们两方,正要多多守望互助才行啊!”   话都说到这了,刘知远只能点了点头,现在的定州一半在刘知远手中,一半在契丹人手中,是个合适会面的好地方。   于是他对着契丹使者说道:“如此也好,不如就定在一个月以后,到时候,某家亲自与尔主和大详稳一会。”   ……   乾德宫,崇德殿,张昭在听取河北的汇报。   这次刘知远看似得了天大的好处,占了河北五六个州,地盘扩大了快一倍。   但是在张昭眼中,通过刘知远的扩张,也让他将还处于迷雾中的河东军力,了解了一个清清楚楚。   张昭发现刘知远本部,步骑加起来竟然不到三万,剩下的几乎都是河东番部骑兵。   就这么点实力,张昭要是刘知远,都这么大岁数了,赶紧南下投降做个世袭罔替的公侯算了,还挣扎个什么啊!   他现在看似占据了大半个河北,可只需要一仗,立刻都会显出原形。   没有兵马,占据再多的地盘都是虚的,河东的整体实力恐怕都远不如孟蜀和南唐。   在张昭听汇报的时候,老兄弟们吵吵闹闹的就进宫来了。   从阎晋、马鹞子到蛮熊、顿珠,加上慕容信长和李存惠,这就是张昭最核心的武力。   老兄弟们都得了世袭罔替的爵位,一个个喜气洋洋的不得了。   不过张昭等他们都座好,喝了几杯酒以后,却猛然叹了口气。   马鹞子不习惯的摸了摸头上的郡公大冠,豪气干云的对张昭说道。   “圣人可是担心河北局势?哼!那刘知远好不识趣,兵微将寡还在顽抗,这等不知好歹的,请圣人遣某去河北,只需两万大军,定能生擒此田舍奴!”   其他人一听这么说,立刻也就来了劲,纷纷痛骂刘知远,表示要为圣人分忧。   张昭摆了摆手,“刘知远冢中枯骨,吾并非担心此人,而是刚收到于阗的消息。   波斯王哈米德竟然派兵袭杀了拉希德·萨莱曼,还要吞并护闻城。   镇远国主张秉忠与吐蕃古格王吉德尼玛衮勾结,也断了去往天竺的路。”   拉希德·萨莱曼是张昭放在护闻城(喀布尔)东北,控扼商路的重要棋子,还曾派人到焉耆近海边,参加过推举张昭为伊利汗的活动,算得上比较忠心了。   镇远国主张秉忠是曹延绵的舅舅,镇远国乃是张昭灭亡天竺夏希后,建立的重要国家。   本意是想要以它来控制天竺大陆,结果才走没几年,张秉忠就关起门来要自立了,连张昭的生辰和登基,都不派人来恭贺。   “护闻城与天竺,都是我等昔年九死一生打下来的,没有圣人的仁慈和信重,波斯王哈米德与张秉忠,早就身首异处了,安能再享受富贵?   如此不知忠义,请圣人给某白从信五千骑,某去斩此二贼的头回来献与大王!”   白从信听完,愤怒的喊叫了起来。   听到这么说,这一票老兄弟又回忆起了当年在河中、呼罗珊和天竺的风光日子,一个个也要去干了哈米德和张秉忠。   人群中,只有慕容信长低着头,看着嗷嗷叫的白从信等人,心里顿时想到,他这便宜父亲的世袭罔替爵位,可能并不是那么好拿的。   估计他马上就能知道,代价是什么了? ###第五百三十七章 没有夏君夷民还叫周天子?   慕容信长果然猜中了,张昭的世袭罔替爵位确实没那么好拿。   作为一个帝王,除了晋惠帝那样的真傻子,恐怕都知道世袭罔替这四个字的可怕。   这四个字,往往表示了一个庞大的勋贵家族诞生,代表了朝廷财政的极大压力,代表了天长日久后,必然会诞生一个依附在国家身上吸血的寄生虫。   但是张昭仍然一口气封出去了超过二十个世袭罔替的公、郡公和侯伯。   要知道此时天下还没安定呢,等到仗打完,那国家财政还不得螺旋升天?   所以张昭必然是留了一手的,这就是慕容信长没有猜中的地方。   按照一般的想法,给了这样的厚赏,可能是要收权了。   不过真要那样的话,刘知远还不得笑死,李璟甚至都会在江宁城滑跪了吧。   所以实际上,张昭不是要收他们的权,反而是要加强他们的权力,但这个权力,不在中国之中,而在中国之外。   听到白从信要去河中击灭萨曼波斯埃米尔和镇远国主张秉忠,张昭反而摇了摇头,他看着众人说道。   “今日击灭,明日复叛,大兵到时恭敬无比,前脚刚走又故态复萌。说到底,还是因为这些埃米尔、国主不是我们兄弟自己人而已,此去河中千万里,实在是无法掌控啊!”   唉!为了骗人去西域开拓立国,张圣人都亲热的称起了兄弟,你感动不感动?   众人安静了下来,哪怕就是他们这些从河中、天竺回来的人,虽然知道那边其实并不蛮荒反而相当富庶还少武力,容易征服。   但仍然没几个人愿意今后一辈子都呆在河中和天竺,这中原的花花世界多好啊!   可惜张昭就是看中了他们,因为只有这些跟随回来的老兄弟,才不至于把去河中和天竺当成被流放。   慕容信长眨巴了两下眼睛,虽然他觉得现在就谈论镇守河中和天竺的事情有些早。   但他历来信奉的是,只要张昭的想法,只要不是太离谱,一般都会赞成。   “大人莫非是想要循昔日周天子故事,以夏君夷民的办法,逐步让自己人掌控河中和天竺?”   话音刚落,慕容信长就觉得十几道火辣辣的目光打到了他的身上。   特别是他身边的乌城侯王通信右手不自觉的抬了抬,好像很想给他一个大逼兜子的样子。   “还是我儿聪慧!吾确实有这个想法。”张昭赞赏的点了点头。   这让老兄弟们一阵后背发凉,连顿珠这样的真憨货也眨巴了几下眼睛,显然不觉得去河中安家是个什么好的选择。   “不过现今中国未定,还不是我们夏君夷民去河中和天竺的时候。”   张昭这句话说完,众人立刻就松了口气。   “但是!”   这一句但是,众人的心又提起来了。   “虽然不用现在去,但凡事都要未雨绸缪的好,河中与天竺,不但是西去商路的要地,还是咱们所有人血战打下来的。   现在我们在这里高官厚禄,但是昔年的弟兄们,好多都没能活着等到这一天,咱总不能让那些弟兄们做异国之鬼吧?”   阎晋放下酒杯站起身来,对着张昭说道:“圣人说的对,咱们活着享着富贵的,不能忘了火生儿他们这些早早就战死的。   臣愿意到河中去安家,那康居(撒马尔罕)就挺不错,不如圣人就把某这晋国,封到康居城去吧!”   马鹞子眨了眨眼睛,他回想了一下康居的规模,嚯!好家伙,那可是一座四五万人的大城市啊!   加上周围的大小城市和乡间,一共至少有三十几万人。   阎晋现在这狗屁晋国公加上俸禄和赏赐,一年也就是两千六七百贯的样子。   但四十几万人哪怕是正常收税的话,一年随便弄个七八万贯没什么问题,还别提有过往的商税。   假如能很下心来搜刮,一年不得弄个十几万贯?   一旁带着宫人在斟酒、布菜的小萝莉塞菲叶听见阎晋在要康居,她立刻挺着已经微微凸起的肚子,在张昭面前晃了晃。   小萝莉认为她这一胎一定是男孩,将来会成为波斯之王,他这是个提醒张昭,康居不能封。   不过轮不到他反对,马杀才鼻子里喷出了一股热气,瓮声瓮气的说道。   “阎承节你可真是算得好账,一出手就敢要康居,某家还想要安息城呢(布哈拉)!”   这还得了!小萝莉伸手拉住了张昭的衣角,一脸的哀求,安息城都没了,还当个什么波斯王啊?   马杀才的话一出,众人纷纷笑骂了起来。   安息城有民十万,乃是河中雄城,周遭起码有近五十万人口,范围大点的话,一百万人都能有。   你马杀才一个世袭罔替的张掖郡公,也想当安息王?   不过这样一来,这些亲眼见识过河中和天竺富庶的人,顿时觉得好像西去夏君夷民也不错。   不说都能占据安息与康居这样的大城,但是弄个十万人的小国王当当,还是挺稳当的。   张昭也哈哈一笑,他举起酒杯,边向众人请酒,边笑着说道。   “想要夏君夷民,单凭武力必不可能掌长久,若要站稳脚跟,经济和文化缺一不可。   现今尔等武力不缺,但其余方面还是差了些,需得补足这些方面后,方能管制十万人以上的大国。”   王通信头疼的吸了口气,他今年已经三十四岁了,上战场干人他还能行,可是别说学着治国了,你让他认字,他都学不来。   “圣人,臣实在学不来您口中的经济和文化啊!”   经济、文化这些新鲜词,张圣人都发明好久了,因此就是王通信,也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这话音刚落,蛮熊、顿珠、琼热多金等不肯学习的,立刻就感同身受的点起了头。   张昭理解了看了他们一眼,确实让他们来学习这些,确实是在为难人。   “吾也说了,不是要现在夏君夷民,而是要未雨绸缪。”   说完,张圣人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我知道,汝等跟着某打了十几年的仗,劳苦功高,都想着平定天下后好好享受享受。   这是没问题的,但你们享受了,儿子儿孙总不能也躺着享受吧?   虽说爵位世袭罔替,但毕竟只能传给一个儿子,到时候其余的儿子怎么办?   王通信你儿子六个,但只有一个乌城侯的爵位可以世袭罔替,其余的儿子呢?   况且世袭罔替的爵位只能传给嫡子,庶子继承是要代降的,搞不好子孙三两代就失了爵,那将如何是好?”   张昭这番话,直指这些人的内心,那么多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当父亲的,怎么能看着其余儿子变成平民,甚至衣食无着呢?   “若是能夏君夷民,哪怕只得一五万人之国,也能分给五个儿子,各御万人,亦可为王,何况没了地盘,还能不断征服扩展。   吾在这里允诺,只要去了中国之外夏君夷民的,不但庶子承袭爵位不代降,实在无子的,抱养兄弟之子,朝廷那也是承认的。”   听完张昭的话,白从信第一个出来表态,因为这家伙的最大理想,就是恢复龟兹白氏王位。   现在龟兹给了曹延禄在管理,而且张昭有把西域当成中国之内的打算,复国龟兹已经没有可能。   但假使能去何国(撒马尔罕以西),在那里恢复白氏宗庙,也是可以的。   “臣愿意去河中,只要圣人一声令下,击灭萨曼波斯,恢复天竺佛国,臣义不容辞!”   张昭满意的点了点头,伸手招呼着白从信坐下。   “老白你先别急,吾有这么个想法,咱们是从河中、天竺起家的,自然知道那边还是挺富庶的,其民也好征服。   而且河西佛门的传法行动,也将要开始,以此天时地利,若是加上人和,定可无往而不利。   咱都是吃过苦,被贵人老爷骑在头上狠狠使唤过的,自然知道那种滋味不好受。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中原就这么大一点,封爵多了,民力必然不能承受。   昔年周武王也是面临这个局面,所以才让子侄兄弟领兵去东方夏君夷民,数百年下来,始有我等现在所据之土。   吾这个周天子,也想要来个夏君夷民,现在趁着咱们还能打,武力充沛,正好向西开拓。   就算咱们不去,子孙也要去。   而且不单是你们的子孙要去,吾的子孙也要去。   不过也不能把他们扔过去送死,所以从现在就要未雨绸缪进行准备。   吾准备设立一个龙韬院,专门教授世袭罔替家子孙河中、天竺乃至更西边的地理、人文、物产以及咱们自己的文化、佛学等。   当然如何做好一个君王,如何带兵打仗也要学一学。   各家都必须把子弟送来学习,同时各家在西行商路的生意利润、人才,都要贡献几成出来,爵位的年金、赐地的受益也都拿一点出来。   咱们统筹统用,等到中原平定,就让子孙去西边开枝散叶,让他们也去当王去,留下几个儿子在中原给咱养老送终就行。”   慕容信长明悟了,难怪大人那么大方的世袭罔替不要钱的往外扔,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这不就是让一起出钱嘛。   本来要稳定河中、天竺,肯定是要朝廷,要天子出钱的,现在变成了所有人同筹。   好家伙,赏赐和俸禄还没捂热乎,又被刮走了一大半。   不过呢,似乎也没什么不行的。   慕容信长当然觉得没什么不行的,因为他慕容家盘踞瓜州多少年,早就富可敌国。   妻子永乐公主又带了一大批嫁妆,他还没家人要养,出点钱捞个国,他一点也不在乎。   不过对于其他人来说,这钱拿的就有点心疼了,特别是有些平日里大手大脚的。   当然,张圣人不会让人为难的,他善解人意的看着众人,身边一个义儿军的会算账房立刻就上前来了。   “若是银钱上有任何困难的,钱庄会愿意为诸位勋臣效劳。”   这是铁了心要把众人绑上西去夏君夷民的战车啊!   眼见张圣人都这么贴心了,这些跟随他十几年,从无到有的勋臣们也没什么意见了。   毕竟这些人历来都习惯了张昭指挥,他们上前拼杀,而且往往都能得到不错的收益。   “臣愿意献出三成商路收益,再将勋位的年金和此地产出也献上三成,用以开拓河中,夏君夷民。”   一直想要回恢复白氏王族的白从信第一个站了出来。   张昭顿时大喜,白从信家多龟兹(黄头回鹘)人,在安西极有势力,而且丝绸之路上的利润,除了张家和曹家以外,就属白从信家最多。   “老白果然最是忠谨,那吾这身为天子的,也把宁远的二十万亩私田献出来。   吾已经通知张忠和宋忠义了,夏君夷民要兵要粮草的,都可以在宁远供应。   另外此次咱们收揽了两千孤儿,以后可能还会更多,挑选培养一下之后,可作为各国甲士只用。   至于老白,你可要再多立一点功了,以后你可是要继承祖宗白公孝德之昌化郡王爵位的。   至于河中,你看中哪块地盘了,某就封给你,就以郑为号,封郑国大王。”   白从信自称是白孝德的后人,昌化郡王就是白孝德的封爵。   而后来白孝德的后人大多居住在新郑一带,白居易就是在新郑出生的。   不过嘛,白从信这个自称,张昭觉得水分很大,不过这也很正常,人之常情嘛。   而且白从信长着一张龟兹人的脸,竟然也开始找名人做祖宗,这是什么?这是汉文化在影响他啊!   不然一般的龟兹人,他压根就不会关注这个。   听到张昭向他许诺昌化郡王和郑王,白从信喜不自胜。   他最近在谋划将白居易认成祖宗,这样文化逼格一下就上来了,文武双全啊!   昌化郡王和郑王,更有一种圣人认证的味道。   只是可怜的白乐天,一辈子处心积虑找祖宗,就是怕别人说他的龟兹人后代。   可是到了这里,张圣人直接把他一辈子的心血给打翻了。   有了白从信的带头,老兄弟们也想通了,主要是他们对河中、天竺不陌生。   花点钱,让子孙去那边当国王总是好的,于是纷纷表态拥护。   于是张圣人用来搞武装殖民、夏君夷民的机构,就这么建好了。   龙韬院可谓是有人有枪有钱,只等时机一到,就可以开始征途。 ###第五百三十八章 张圣人的雄心   是夜,老兄弟们照样喝的东倒西歪,被张昭让内侍们扶着送回去了,但他自己却有些睡不着。   本来向西开拓,其实并不缺手下这般老兄弟那些钱,至少是目前不缺,但张昭还是要把他们给绑上车。   因为武装殖民这事,风险其实不小,虽然张昭捆绑了河西佛门,把河西佛教改成了一个以儒家以直报怨等为核心的另类天方教。   张昭的无上天大慈法王都成了跟真主和耶和华差不多的存在,但仍然会面对不小的反扑。   毕竟没人愿意丢掉自己的权势和富贵,可以预见的将来,河中、天竺、呼罗珊等地的贵族们,反抗浪潮不会太小。   若是单单由张昭自己的子孙去夏君夷民,全靠朝廷甚至单单皇帝的意志去推动,张昭也很难预料之后的情况。   说不得失败几次之后,哪怕就是他这个开国之主,也不一定还能推得动,就别提继位的子孙了。   这世上,有好处的事说的是人干,完全赔钱的事,肯定是干不长的。   毕竟当年周天子夏君夷民其实挨着并不远,还有黄河可以作为‘高速路’来沟通。   但是河中和天竺,有了天山和大漠的阻隔,千山万水下,文化、人种都不同,不是那么好搞定的。   所以必须要把老兄弟们都拉进来,大家都投了钱,群策群力先搞出几个典型。   有了桥头堡和示范区,才能吸引其他人参与进来,说不定最后能搞成全民行动的热潮。   投资的人多了,也才不至于两三次甚至一两次失败,就会动摇整个政策。   而且对于龙韬院,张昭还有另外的想法,在张昭心中,它不但是向西拓展的摇篮,还可以是十几年后向东拓展的摇篮。   这个东,可不是朝鲜那个大东国,也不是日本夜郎自大的东边天子,而是更东边的美洲。   按照此时的生产力条件,殖民美洲完全是痴人说梦,张昭也不会脑洞大到去有这个想法。   但是由皇家推动,经过十次、二十次的失败,或者经历十年二十年的尝试,还是有可能到达美洲的。   张昭想了一下美洲的特产,比如玉米、红薯、土豆、陆地棉、辣椒、花生、西红柿、菜豆、南瓜。   随便哪一样,那都是天赐之宝,特别是前三样,那是能改变人类文明进程的好东西。   这哪怕就是花费五十万贯、一百万贯甚至两三百万贯,那都是值得的。   这个钱,他张昭出!   若是玉米、土豆能早几百年来中国的他土地上,哪怕它们不可能像后世的玉米、土豆那样高产,但就是一亩提高一百斤的产量,都是了不得的进步。   到时候有了充足的食物,到十一世纪中国就能有超过一亿甚至两亿的人口,那还用说这个意义吗?   因为历史上十一世纪全世界的人口,也就不过三亿多一点,扣除北宋初的两千万连三亿都不到。   到时候中国人口占了全世界的一半乃至三分之二,你拿什么跟我玩?靠生育能力都能把任何异族给同化了。   而且一旦到过美洲之后,美洲多金银的消息肯定就会不胫而走。   这时候张昭前期花上几百万贯打造的船队和航线,立刻就会被无数来自各个地方的资本承接,那时候,保守风气定然会一扫而光!   光是淘金的驱动,都能把张周送上海洋霸主的宝座!   虽然自己建立的这个王朝肯定不能千秋万代,说不定还会在地理大发现的时候落后,然后被什么人推翻,但这个民族却获得了新生!   张昭越想越嗨,圣人的优越感和先驱者的奉献感,都快把他送上天了。   十七岁的二号小萝莉潘泰雅吃惊的看着张昭,又看了看张昭身边不断在吃着酸梅果脯的姐姐塞菲叶,潘泰雅突然对自己的技术有了十分的自信。   这圣人都被她伺候的面目赤红,眼神迷离,欲仙欲死了,试问后宫之中,谁人能有此手段?   这……至少也能得到一个妃子的称号吧?   兴奋中,这位皮肤白的跟牛奶一样,细腰丰臀完全对不起萝莉称号的萨曼波斯公主,扭着雪白的水蛇腰,再次把她殷红的小嘴轻柔往下一探,然后猛地一吸,差点没把张大圣人的魂给吸走了(以下的就省略了……)。   ……   清晨,圣人劳作了一晚上,不得不腰酸背痛的爬起床来了,曹延绵心疼的看了张昭一眼,然后嫉妒的就差上去掐死那两个波斯妖精了。   “大家,大姐儿和美哥儿的婚事日子将近,您是不是得给个封号了?咱们可是说好了要用公主礼送大姐儿出嫁的。”   大姐儿就是张祺琬,美哥儿则是指赵匡赞。   当初赵匡赞下决心投靠,并且在契丹时就冒险传递消息,还亲自拿下河中府,就是张昭答应了嫁张祺琬给他,而且是以公主礼嫁。   想到这,张昭站起身来,张开双手让曹延绵给他穿好袍服。   “什么叫用公主礼出嫁?大姐儿就是我的女儿,理所应当的是我大周公主。   嗯!既然公主称号未定,那美哥儿助我在河中首取大胜,河中府管辖县中有一宝鼎县,就以宝鼎为名,封宝鼎公主吧。   赐食宝鼎县二百户,敕建宝鼎公主府,发内帑置办嫁妆,再赐金银锦帛值三千贯为公主和驸马平日所用。”   公主的称号也是有高低的,特别唐朝公主的称号,用县的不多,一般也是用州郡,称为郡公主。   以县为名的,被叫做县公主,注意这和郡主和县主不是一回事。   不过到了张昭这,他要搞夏君夷民要搞武装殖民,所以也不用像宋明这样严格限制驸马,特比是明代,偏执到以至于搞到皇帝女儿都愁嫁。   于是封公主的号,起点就得低一点,你上来就是什么魏国公主、楚国公主的,那以后驸马立了大功,还怎么赏?   得到了准确答复的曹延绵,一扭一扭的出去了,张昭突然想到,咦!这张祺琬的出嫁规格是早就确定好了的,曹延绵这么来问,恐怕是在提醒他后宫众人还没封呢。   果然,张昭让人把皇后曹延禧召过来的时候,已经怀孕的皇后殿下正撅着小嘴不高兴呢,一见张昭嘴巴都没停下过。   “圣人倒是好,跟兄弟们夜夜笙歌,可咱这些妇人,什么都还没呢,臣想办个宴会,也跟姐妹们聚聚,让两位母亲高兴高兴都没机会!”   张昭很明白一个道理,怀孕女人一定不要刺激,只要不太过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是张圣人有了十几个儿女后总结出来的。   当即他拉着曹延禧的手安排在坐下,然后在一群宫女的努力忍笑的眼神中连连保证。   “封马上就封,而且按照古礼来,皇后之下设立两个贵妃,再设贤、淑、庄、敬、顺、惠、康、宁八妃,之下再设德、端、丽、安等九嫔。   保证每个人啊!都有名号,六局二十四司也一同安排上,让你风风光光的办一场后宫宴会。”   曹延禧这才满意了,伸出葱白的小手勤快的给张昭锤起了背,一副得到好处后的讨好模样,嘴里还在提醒。   “圣人要尽快安排哟,不然姐妹们都来问我。”   张昭嗯嗯啊啊的连连点头应承,忽然感觉后面的锤肩动作停了,小心翼翼的回头一看。   果然,从来怀孕后就嗜睡的曹延禧,已经靠着她背后的锦被睡着了,几个早就习惯她这习惯的宫人,正在轻轻托着皇后。   张昭宠溺的看了一眼,随后站起来轻声吩咐,“就让皇后在这里睡会吧!”   ……   崇政殿,张烈成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递上了工部勘测的结果。   “圣人,洛阳周围找到合适烧砖的地点了,营造洛阳宫城和内外城的计划,也开始着手规划,只不过预计时间最少要在五年以上。”   张昭点了点头,“五年的时间也不长,营造你不用担心,但用材和贪腐方面,锦衣亲卫要注意盯紧点。”   张昭还是准备定都洛阳了,他扛着周和唐的大旗,不去洛阳定都怎么也说不过去,再说开封实在不适合当都城。   做个后世上海那样的城市,这时候开封是能行的,但是作为国都,弊端太多了。   玛德,杵在平原上无险可守不说,以后黄河还会在这里成为地上悬河,随便掘个大口子就能直接给淹了,拿什么做国都啊!   不过此时洛阳残破,也没有林木大材用来修筑宫殿了,所以张昭准备减少木材的使用,多用烧砖来修建,顺便也促进下烧砖工艺的改进。   而且他不准备只设洛阳一个都城,在现在的交通情况下,明显是不行的。   父子两说了一会话,负责护卫禁宫的憾山都虞侯氾顺来报,虎广在宫外求见,说是有重要事情禀告。   张昭霍然起身,虎广是他派去打探南唐动静的,此时来报,一定是宋州的杜重威确实和南唐搭上线了。 ###第五百三十九章 五京制与尚书台   大周邵明元年,公元946年,正月二十二。   仅仅掌握了中原河中、陕州、洛阳、开封、邓州、山南西道五节度使之地的周国,终于完成了政治拼图的最后一块。   张昭以宣布大周实行五京制度,以洛阳为神都,开封府为东京,长安为京兆府,改凉州为西京,称西京承天府,改太原为北京,称北京奉天府。   皇帝暂居于东京开封府,同时以紫亭郡公曹延明为神都营建使,负责营建神都洛阳,以及疏通汴河、阳渠和伊洛水。   于洛阳原大唐皇宫基础上建紫微宫与大明宫,改金墉城为五凉宫。   为纪念家乡,改北邙山为金山,在山南建金山宫,待营建完成就将迁都。   任命南阳郡公张怀庆为西京留守,河东郡公裴远为西京留守副使兼承天府尹。   谯国公曹元忠为长安留守兼京兆府尹,晋国公阎晋为北京留守兼奉天府尹。   并下明旨要求刘知远遵从朝廷诏令,带领麾下河东文武移镇邺都为邺都留守。   后宫中,张昭晋封寿昌郡夫人曹延鼐和鄯善郡夫人李若柳为贵妃。   曹延绵为贤妃,郭婉儿为淑妃,阿依古丽为庄妃,李存惠的姑母李云秀为惠妃。   波斯公主塞菲叶为康妃,其妹妹潘泰雅为丽嫔。花见羞为德嫔。   不过大唐的后宫六局二十四司太过繁杂,被张昭削减成了六局十二司,而就是这十二司都很多缺员,不过是个形式而已。   同时在政治上,张昭对体制进行了一定的修改。   此时的中枢机构,是中书省与枢密院并行的模式,中书省偏文职,枢密院负责兵事,中书省的门下和枢密院的枢密使为宰相。   而张昭打着兴复大朝的名义,将唐中期就已经失去实权的尚书省又给弄了回来,并将中书省和枢密院的一部分职责给拿了过来。   具体做法是抬高六部的职权,特别是用兵部将属于枢密院的军队的兵籍、马政、甲械库存三职能拿走了。   相当于枢密院从今以后只负责调度、训练、边防、作战等事,但是人事和后勤归还给了兵部。   这是张昭在为削减节度使职权,直到最后把它变成总兵做前期准备。   因为后唐的枢密院,实际上是昔年李存勖作为藩镇时的节度衙内决策机构。   枢密使就是节度使的掌书记,本身就是节镇变为中枢后的产物。   或者放大来说,枢密院不单是在后唐是这样的机构,就是在唐末,也是唐廷中央弱化成节度使后的产物。   所以要消除自晚唐以来的武夫风气,最先要做的,就是从最高处的政治生态中,剔除武夫独自当权的具象化产物。   不过张昭的改变,到这就结束了,他并没有立刻改变各地由节度使镇守的局面。   因为收诸镇节度之权,并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做到的。   特别是天下未定有没有足够高素质官员的情况下,宜缓不宜急。   现在最先要做的,就是增强中央禁军的实力。   于是,张昭扩充左右羽林卫到六千人的规模。   并且将前段时间到东京开封府投靠的勇士招募起来,组建左右金吾卫,也是六千人的规模。   随后张昭再从原本雍国各镇和关中义兵中挑选六千人,组成左右龙骧卫。   这六卫加上人数为一千人的憾山都,以及大约有一千人的神机营和银枪都,还有人数不定的锦衣亲卫,组成了皇帝亲军,七卫两都一营,共两万一千人的规模。   寒酸啊!在河西陇右以及安西等地的财富,不能快速运到中原的眼目下,张昭除开出镇各地的镇兵外,只能养得起这两万人的亲军。   只不过这两万人的待遇是非常好的,同时装备也是最好的,半数布面铁甲,骆驼旋风炮上百架,神臂弓一千五百把,可以说是精锐中的精锐。   同时,从河西来的雍军瀚海、鹰扬、玉成、武威、雄武、大同、灵武、定远、丰安,九镇全部提升为了禁军。   此时的东京开封府周围田地大多抛荒,河南之地还有大量失去了丈夫的女子。   张昭于是就在东京到洛阳一带为他们赐田赐婚,子孙世代作为禁军拱卫京畿。   形制上有点类似明初的卫所军,应该还是可以保持几十年战斗力的。   同时跟随而来的河西义从骁骑、团结弓手,加上关中义兵,按照此时的惯例,将要被分镇到各处,成为各地节度的牙兵。   而目前留在东京开封府周围的原后晋军队,也还有一万四千人左右,张昭想了想,还是不能抛弃他们。   至少这些人在两次与契丹的战斗中还是立有功勋,屈膝投降也不是他们的本意,还有偃师城外的反戈一击的大功。   于是张昭在安排完自己军队的事宜后,从这些原后晋军中挑选了六千人,组建了属于禁军的左右神武军。   其余人等,年龄大了的和有伤的都给给予抚恤后,让他们退役了,剩下的五千人左右,就是张昭留给符彦卿这种后晋降将的。   这一切做完之后,张周的整体框架,才算是搭建完毕。   不过此时,安审琦、符彦卿、高行周等后晋降将的不安,已经到达了顶点。   张昭通过锦衣亲卫的探子汇报得知,安审琦都已经在家里准备好了棺材。   张昭则嘿嘿一笑,熬鹰的日子也该结束了,就是要这些人明白,他张昭完全可以不用他们,张周王朝也可以不用他们。   ……   正月二十五,张昭摆驾原后晋定州义武军节度使王周府邸,慕容信长、虎广、皇甫遇侄子皇甫冲等随驾。   车驾刚启行时,张昭笑着问虎广,“听说你兄长虎威休妻娶了李璟的堂妹,光是嫁妆都得了一万贯,羡慕吗?   要是你不回来的话,这个待遇一定就是你的了。”   虎威的能力远不如虎广,如果虎广还在虎刺勒身边的护,虎威定然还是没有出头之日的。   不过张昭是在调侃,虎广却当真了,他严肃的看着张昭,一拱手说道。   “家兄在碎叶时避战保持实力,是为不忠。为了富贵休弃结发妻,是为不义。此等不忠不义之人,臣绝不羡慕。”   不过说完了这些,虎广顿了一下才嘿嘿一笑。   “翌日大周天兵兵临江宁城下的时候,陛下直接流串他三千里,赶回约昌吃沙子去,臣怎会羡慕一个即将吃沙子之人。”   虎广这句话,是有技巧的,若是兄长虎威这样在碎叶关键时刻差点背叛张昭,又无耻撺掇父亲虎刺勒背叛张昭的家伙,都只是被送到约昌(且末)去吃沙子的话,那么虎刺勒,自然也就可以免死了。   “你啊!”张昭无语的瞪了虎广一眼。   “你要是能把这份心思灵巧用在熟读兵法,带兵打仗上,青海郡公说不定都不如你。   放心吧,尔父与我也是相知多年,也没多少对不住某的地方,日后就在神都洛阳养老吧,无非就是日子过得苦一点。”   虎广听闻,直接从马背上溜了下来,伏地叩首。   “臣虎广,叩谢陛下不杀之恩,只是臣父年老,又过惯了好日子,还请为他保留些资产。”   虎广知道张昭这句无非就是日子过得苦一点,代表了什么。   从天下人的角度来看,虎刺勒其实并没有多么背叛张昭。   因为虎刺勒被派到东京开封府,本身就是当时张昭和石敬瑭交易的一部分。   送来虎刺勒和数百凉州大马,张昭才稳定了河西通往中原的商路,更是换回了慕容信长。   可以说从虎刺勒到东京开封府起,他就是晋臣而不是周臣了。   所以他后来跑回徐州不去朝拜耶律德光,最后投靠南唐,怎么说呢,不但没有任何不忠,反而是有些气节的。   但虎广知道,他当年和父子到东京开封府前,那是怀着为张昭在中原钉下一颗钉子的心态去的,两人也发誓要效忠当时还是凉王的张昭。   并且在东京的这些年,张昭从没少了他们父子的饷银,甚至还给了比在凉州多。   几年下来,虎氏父子三人和七百凉州大马,一共花费了张昭超过五万贯。   张昭说要让虎刺勒过苦日子,明面上是要追缴这部分钱,暗中还是有些不爽,是真想要虎广真正的吃点苦头。   张昭愣了半晌,然后认真的看向地上的虎广。   “你真要为你父亲求这个情?我看他就是在东京这几年,大手大脚的花钱,腐化了他的意志,不然绝不至于弄成现在这样,吃点苦,死不了人的。”   虎广抬起头,脸上泪水四溢,“为人子者,怎么看着父亲年老受苦而自己高官厚禄,臣父有罪,但请陛下看着臣面上,网开一面。”   说着虎广摘下头上的幞头,那个在阳城白团卫村一战中,被契丹人马槊打出的头骨凹陷,呈现在了张昭面前。   张昭仰天叹了口气,“若是这样,只能是父罪子受,不然国法不容,吾要褫夺你的世袭罔替伯爵,换你父亲安享晚年。”   虎广脸上瞬间露出了欢喜的神色,在地上连连磕头。   “臣叩谢陛下天恩!叩谢陛下开恩!”   “自古孝子出忠臣!起来吧!日后还有的是机会建功立业。”   张昭说不出来是种什么感受,应该是欣喜占大多数,就如他所言,人品好的人,多半都是可靠的。 ###第五百四十章 纯粹的忠臣又能有几人   王周,算是这些原后晋节度使中,过的比较轻松的,因为他当时是想自杀殉国,只不过被家人阻止了而已。   并且耶律德光进入东京开封府后,就面临了来自张昭的极大压力,他来不及向历史上那样表演一下嘉奖忠臣,于是王周算是被看管最严的那个,还差点被杀。   所以这时候的王周风评很好,有忠臣之名,在张昭入东京后,后晋绝大部分节度使都不能离开东京,只有王周是列外。   世人都把与张昭有交情的安审琦,看做张昭是要如何对待后晋诸节度使的风向标,但实际上王周才是。   府邸门口,王周率诸子在此迎候多时了。   对于张昭,王周用了完全不同态度,因为至少张昭是华夏之人。   他王周不肯屈从于契丹,但为张昭和周国效力,并没有任何不适。   对于这样的忠臣,张昭也当然要用完全不同的态度,而且王周此人的人品,也确实还挺不错的。   昔年他在泾源彰义军节度使任上的时候,废除了上任节度使,就是那个被全东京人打死的张彦泽所行之苛政,在定州任上也修桥补路,恩惠于民。   虽然治理的手段依然粗糙的很,但总算有几分爱民之心。   在五代,能做到这样的,有一颗爱民之心的,就很不错了。   所以王周在地方数年,每到一地都户口恢复,日渐繁盛,民间声望也不错。   这也是他在定州时想要自杀殉国,而没有人怀疑他是作秀的原因,换一个李守贞这种人的话,谁都会认为是在表演。   此时的皇帝驾到,礼仪并不复杂,特别是经历了晚唐和后梁、后唐、后晋这二百年以后,皇帝的权威,已经下降到了一个相当低的地步,可以说这是中国历史上,皇帝最为弱势的时刻。   若是按照此时标准,张昭驾到,王周只需要简单他张昭迎入门内,寻一大屋,让皇帝坐于上首就行,他甚至还能跟皇帝喝上一顿酒。   不过到张昭这,那就不行了,张圣人卤薄齐全,上千亲军开道,前呼后拥浩浩荡荡的往王周家而去。   到了门口,黄土垫道,焚香导引,王周父子孙三代人都到门口跪地迎接。   张圣人说了平身之后,王周父子孙三代人才能起身,随后皇帝下车,亲军接管王周府邸的一切事务,作为主人的王周只能在外等候,有诏才能晋见。   这倒不是张昭非要这么搞,而是他现在必须要把皇帝的格调升起来,让所有人认识到,安重荣那句‘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是错误的。   王宅中,王周父子二人奉诏到正屋参与晋见,皇后曹延禧怀孕行动不便,就由胞姐曹贵妃曹延鼐代替到后宅召见王家女眷。   “臣王周,参见陛下!”   其实王周也不好受,他就算有个忠臣的名声,但实际上也是后晋降将这一个团体的。   就张昭如今对后晋降将的态度,王周的日子虽然还能过,心理压力也是极大的。   自从去年十一月张昭进入东京以来,王周可以算是所有原后晋节度使中,唯一一个也是第一次参见张昭的。   因此这一声参见陛下,王周眼泪的都下来了,还有些破音。   “王翁快快请起!”张昭在外面摆完了仪仗,到了王周屋中,当然就不摆了。   他亲自把王周扶起来后,身边的内侍上前,拿出了一卷赭黄色的帛书大声宣读了起来。   “王周者,魏州人也,不屈胡虏,忠臣为国,历任泾源彰义军、定州义武军皆有仁名。   为嘉奖忠义仁勇,特封定州伯,赐钱千贯,锦缎千五百匹,荫一子为锦衣亲军千户。”   这定州伯没有世袭罔替四字,那么表示在王周去世后,儿子继承的话,就只能继承一份锦衣亲军中的俸禄官了。   大约能荫庇到指挥副使,到了孙子就只剩下了一个千户,除了俸禄,什么事也管不了。   不过也不一定,因为张昭把明朝的卫所制度捡起来,用到他自己的锦衣亲军中是有深意的。   卫所制这玩意,在中国之内,不管你打多少补丁,衰败是必然的,因为上官没了剥削对象,自然就只能剥削手下的士兵。   但用在国外就不一样了,因为夏君夷民有的是人剥削,所以极大可能会从卫所制变异为八旗制。   张昭就准备这么干,当然满清那套不通婚,还修筑满城把人圈起来的变态搞法他不会用。   这么看来的话,到了此后几十年间,只要家里舍得花钱,荫庇的锦衣亲卫官职,也是可以变成实职的。   王周当然不知道张昭心里的弯弯绕绕,他现在哪管什么伯爵不能世袭罔替云云,张昭还愿意封赏他们,那就表示还是准备原谅他们这些投降过契丹之晋臣的。   “臣,叩谢圣人恩典!”大喜的王周再次叩谢。   “王翁请起,你是忠臣,与其他人不一样。”   张昭颇为感慨的说道,但实际上他是故意这么说的,把话题引到这个方向去,好借机召见其他后晋节度使。   果然,听到张昭这么说,王周欲言又止,最后还撞壮起胆子对张昭说道。   “圣人过誉了,臣屈膝之人算得什么忠臣,真正的忠臣另有其人啊!”   张昭没想到王周没去说符彦卿等人的事,而是说另有忠臣。   是说皇甫遇吗?确实是忠臣,但皇甫遇的儿子和妻子张昭已经派人去寻找了,侄子皇甫冲也带在身边作为了亲卫。   “王翁说的忠臣,乃是何人?”   “前贝州永清军节度使梁汉璋为大军前驱英勇战死,可为忠臣。   奉国军指挥使王清力战殒命,自日至幕,所部兵卒无一屈膝,可为忠臣。   易州刺史郭璘后路断绝仍不肯投降,骂贼而死,可为忠臣。”   原来王周说的是梁汉璋、王清、郭璘三人,他们确实是忠臣,都英勇不屈战死在了与契丹人的战斗中。   张昭深深点了点头,“此三人确实是忠臣义士,窦侍郎,速速派员探查三位忠臣义士后人下落,吾要重赏他们。”   跟在张昭身边的吏部侍郎叫做窦仪,绝大部分人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但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俱名扬,很多人都会背。   这窦燕山就是窦仪的父亲,他们兄弟五人都是有名的儒者文臣。   不过窦仪还未下去办理此事,王周就开口了。   “此三忠臣之后,就在臣等府邸之中,三忠臣战死后,臣等生恐契丹人加害家眷,是以把他们藏了起来。”   王周说完之后,就忐忑的在等张昭的反应。   张昭的目光也锐利了起来,臣等这个词,肯定不是指王周自己。   想到这,张昭看向了身边的皇甫冲,他叔父皇甫遇是唯一自杀殉国的晋国武将。   从皇甫冲的态度,张昭就能大致判断出,这些后晋的节度使们还有没有人望和威信。   皇甫冲历经千辛万苦才找到了张昭,还被张昭引为亲军都头,贴身跟在皇帝身边,这个位置很特殊。   平日里张昭不问他这些事情的话,他是绝对不说的,此刻张昭问了,皇甫冲立刻伏地叩首回答道。   “圣人,安太傅、符太保都是名将,陛下要收河北,需得他们出力。   昔日投靠契丹之前,他们在战场上,也是不避矢石的,只恨杜重威、李守贞合谋屈膝,不得已顺从。   方今天下,如臣叔父皇甫公这样的忠臣又能有几人,还请圣人对安太傅等网开一面。”   张昭闻言点了点头,皇甫冲说的话是有道理的,真正能像皇甫遇、王清、郭璘、梁汉璋这样的忠臣,世间又能有几个?   大多数人最在意的,肯定是自家性命和妻儿老小的安全,能坚持到最后,在不得已情况下屈膝的,其实也要算可以了。   而且张昭心里其实一直也明白,符彦卿、高行周、药元福、薛怀让等人打压归打压,给予心里压力归心里压力,但还是要用的。   这会有了台阶下,他装作沉思了片刻后就说道。   “明日摆驾康太尉府中,命安审琦、符彦卿等将前来晋见!”   王周和皇甫冲长长松了口气,两人立刻领命,准备去同知其他人。 ###第五百四十一章 兴教门上十三忠   若说这些后晋节度使们谁对张昭真正有恩,那还得算是康福。   当年张昭和李从曮在马嵬坡下冲突的时候,是康福说服了牙将暂时旁观。   而在张昭与石敬瑭的拉扯中,又是康福主动让出了秦州雄武军节度使的地盘,让张昭获取了一个扒开关中门户的关键之地。   而且当初康福还与张昭约定,张昭要是能入中原的话,康福就帮他在东京开封府招揽代北武臣,还嫁个孙女给他。   只是天不假年,等张昭入了东京开封府,康福已经去世快四年了。   呃!实际上也可以说,张昭的崛起,实在是有点慢。   特别是还有金手指加成的情况下,十五年间,还连半个中国都没得到。   不过,考虑到张昭所居的沙州远在中国之西,汉民凋敝,路途遥远,其实也还要算不错了。   康福府邸,虽然康福已经去世,但三个儿子康延沼、康延泽、康延寿还在。   等张昭到时,作为主人的康氏三兄弟,以及应召而来的安审琦、符彦卿、高行周、药元福、薛怀让等都已经到场。   看得出来,这些人神情都有些局促的和紧张,张昭甚至在想,若是今天自己再不招揽他们,这些人恐怕就要想办法跑了。   而且不但是他们,河北之地的大小武人,都要归降刘知远了。   现在刘知远只占据了靠近太行山的几个州,肯定是有这些人在其中阻止的原因,只是这份阻止并不坚定,更可以看成是观望。   所以,极限施压到现在,反正也要用他们了,张昭表现的那是相当的亲和,仿佛软禁了安审琦等人两个多月的人,不是他张昭一样。   “安太师是某家的旧识,当为兄长,岂有让兄长下拜的道理?”   就在众人下拜的时候,张昭抢先过去将安审琦给扶了起来。   随后他又看着长相英俊中又透露出正气的符彦卿,装作很热络的问道:“可是昔年兴教门上的符冠侯?”   符彦卿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因为在他的认知中,兴教门上的事情,并不是多么光彩的,他符彦卿连庄庙都不能保护,最后还离之而去。   不过张昭不这么认为,实际上班兴教门上,符彦卿等十三人,确实已经是尽力。   不一定像田横五百士和皇甫遇那样的才是忠臣,符彦卿等是在庄庙殒命后才离开的,已经很不错了。   “臣正是兴教门上无力护主的符彦卿!”   张昭摆了一下手,“庄庙宠信伶人,苛待军士,最后却被伶人起兵杀死,实乃命数。   尔等十三人已经追随到了最后,势穷力竭,连庄庙的枕边人都已经弃之而去,尔等还在护卫,忠心可嘉啊!”   嗯,张昭现在是皇帝,他说是忠,那就是忠,符彦卿也终于确定张昭不是要用兴教门上的事来挖苦他,脸上瞬间就好了很多。   张昭感叹完毕,就从内侍手中接过一个大酒瓮,然后倒了一大碗酒出来递给符彦卿。   “此一碗,敬你符冠侯兴教门上忠义护驾,洗尔屈从契丹之耻!”   符彦卿本来不是一个容易感动的人,可是这几月来,确实太难了,屈从契丹的耻辱和张昭态度,让他内心备受煎熬。   听到张昭提及他昔年的壮举,又亲自敬他一碗酒洗刷屈从契丹的耻辱,符彦卿忍不住潸然泪下。   他先是跪双膝跪地三叩首之后,才双手接过酒碗,含泪高呼。   “臣符彦卿!叩谢圣人,日后定当不避生死,收复燕云,灭除北虏,以赎己罪。”   张昭端着酒瓮,环视周围的人说道:“不错!如今我们虽然驱逐了北虏,但还远远不够。   定要灭除北虏,方能为河南河北遭受契丹人打草谷之民报仇雪恨。   而石氏虽然无德失国,石重贵也多有虐民之举,但他终究曾是中原之主,今在辽东为胡虏所欺,亦是我等大耻辱。   诸位当与我一起,接回石氏,洗刷自石敬瑭割让燕云,自称儿皇帝后,北虏强加给我们的屈辱。”   这话说的漂亮,而且张昭心里也是这么想的,石重贵纵有万般不是,那也曾经是中原之主。   他若是被张昭一刀砍了脑袋,那是他自己作的,没有什么冤屈可以谈。   可是被契丹人囚禁之辽东的林原之中,肆意凌辱,连张昭那都是脸上无光。   是以张昭的话一说完,屋中的后晋众臣齐齐弯腰叉手应喏,“谨遵圣人教诲,我等愿跟随圣人击灭北虏。”   张昭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两个月的逼迫还是有效果的,不然这些人定然不会这么驯服,至少是昔年面对石重贵时,定然不是这样的。   得到了众人满意的表态,张昭心情大好的再次举了举手中的酒瓮。   “今日在场的,可还有昔年兴教门上的忠臣?”   话音刚落,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从人群中钻了出来。   “老臣侯益,当年也曾在兴教门上护卫庄庙。”   对于侯益,张昭的感官是很复杂的,这位年轻时,那简直就是天下忠臣的楷模。   在庄宗麾下作战不避生死,屡立战功,且为人忠诚廉洁。   此后魏博军哗变,明宗李嗣源前去平乱却被乱兵挟持拥立为天子,庄宗则众叛亲离。   侯益当时在明宗身边,他放弃了拥立之功,连夜只身跑回庄宗身边,在兴教门上忠心护卫。   只是庄宗死于兴教门上之后,侯益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只知道保存实力和求富贵,逐渐蜕变为了典型的五代武夫。   “侯翁昔年足为天下表率,侯仁宝对新朝亦有大功,合该吃某一碗酒!”   虽然此时的侯益已经失去了年轻时的优点,但看在侯仁宝献了陕州的份上,张昭还是挺尊重侯益的。   侯益吃完了酒,张昭继续看向四周,“听闻昔年兴教门上有一军校名唤王全斌,其忠勇可嘉,人在此处否?”   众人左看又看,最后在最外围,一个穿着粗布衣服,已经十分潦倒的军将出来,随后跪在张昭面前痛哭。   “臣原护圣军指挥使王全斌,叩见圣人。”   王全斌确实要哭,历史上契丹入东京后,耶律德光得了赵延寿的劝谏,对留守在东京的晋军还是不错的。   但这个时空,为了尽快击败张昭,耶律德光只能在东京就放纵契丹诸军,王全斌家被劫了好几次,他父亲在岢岚军使上搜刮的钱财,基本都被抢光,等到张昭入东京,就已经过的十分艰难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且吃了吾这杯酒,听闻你折了家产,父子兄弟只能居于草棚,这不是忠臣义士该有的待遇。   赐钱五十贯,布帛百匹,自寻一处房舍安歇。”   王全斌这人怎么说呢,轻财重士,多得兵将拥护,打仗也悍不畏死,但就是容易得意忘形。   而且驭下太多宽容,经常连自己的牙兵都不能约束,属于那种典型的五代牙将,靠哄着养着牙兵来保证战斗力的。   “臣叩谢陛下赏赐,愿为赴汤蹈火,为王爪牙!”   王全斌其实是厚着脸皮蹭进来的,因为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   他也没想着能跟张昭搭上话什么的,只想着能不能靠都是代北、河东将门的颜面,从其他人那里借点钱,好回去维持生活。   没想到却能因为昔年在兴教门上的忠义得到赏赐,一时间感于张昭的恩赐,在地上泣不成声。   王全斌磕头的同时,唯一被张昭欣赏,刚结束憾山都镀金,准备到左金吾卫任指挥使的高行周之子高怀德走上前来了。   “圣人,此屋中还有一人,亦是昔年兴教门上的忠臣!”   “哦?是何人在此?连藏用都推崇不已,且出来一见。”   张昭话音未落,一个豹头环眼的壮汉出来拱手拜见。   “臣,原郑州防御使何福进拜见圣人。”   此人张昭不熟悉,但在历史上也是忠勇义士,先在定州和李荣一道起兵反抗,后镇守边疆数年,使得契丹和北汉多次犯边都无功而返。   张昭于是将酒瓮中所有的酒都倒了出来,刚好装满两碗。   这一碗他自己拿着,一碗送到了何福进手中,何福进单膝跪下接过酒碗,张昭也将手中酒碗高举。   “良将必是忠臣,吾用人,唯才是举,唯忠孝者是用。   侯益、符彦卿、何福进、王全斌昔年在兴教门上忠义可嘉。   诏令侯益进位检校太师,加封介休伯,食邑二百户,赐宅,赐钱二百贯,以安享晚年。   符彦卿进位检校太保,加中书令,出为贝州永清军节度使,左龙骧卫指挥使。   加何福进检校太保,出为邢州安国军节度使。   王全斌任右龙骧卫都虞侯,帐前听用!”   张昭一出手,就封出去了两个节度使,顿时屋中的原后晋节度使们欢声雷动,他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张圣人还是要用他们的。   “圣人恩德,我等感激不尽,可是我父王公讳清与诸兵将被契丹筑京观于滹沱河畔,至今尸骨尚曝于荒野啊!”   张昭一看,原来是战死在滹沱河畔的溪州刺史王清之子王守钧。   他一出来哭求之后,原贝州永清军节度使梁汉璋之子梁海荣,也扑了出来。   他手里举着梁汉璋战殁后收拾回来的马鞭呈给张昭,磕头大哭。   “臣父梁公讳汉璋战殁之后,未得朝廷封赠,死不瞑目,是以未曾下葬。恳求陛下看在臣父为国尽忠的份上,给予封赠。”   张昭接过梁海荣递上来的马鞭后,易州刺史郭璘的儿子郭通效也哭着跪地。   “臣父郭公讳璘被契丹贼将耿崇美杀害,至今尸骨无存,恳请圣人让臣拿了耿崇美此贼,剖腹腕心。祭奠亡父。”   原来杀害了郭璘的耿崇美在偃师城大战中,在孝义桥断后,如今被俘虏,正关押在东京开封府。   张昭仰天长叹,回忆了梁汉璋、王清、郭璘、皇甫遇等人的事迹之后,眼角都忍不住滑落了几滴泪珠。   “着左羽林卫郎将章西豹统帅左羽林卫五百骑,星夜北上至滹沱河,取回王刺史及忠勇兵将尸身,制令符彦卿发河北之军二千接应。   追赠原溪州刺史王清为太傅、洺国公,左金吾卫大将军,以郡王礼下葬。   追赠原贝州永清军节度使梁汉璋为太尉、应国公,右金吾卫大将军,以郡王礼下葬。   追赠原易州刺史郭璘为太傅、太原郡公,左龙骧卫大将军,以国公礼下葬。   从天牢中提出逆贼耿崇美,剖腹腕心祭奠忠臣。”   三人听完,皆拜泣于地。   安审琦此时站出来说道:“圣人恩德,我等感激莫名,敢请圣人至后院,我等有酒肉献上!”   张昭发现,安审琦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符彦卿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自在。   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也没多想,立刻就欣然答应了。 ###第五百四十二章 西凉伎,西凉伎,凉州陷没知不知?   康府后院,张昭亲自祭拜过康福之后,酒宴就开始了。   压抑了很久的后晋军将们开怀畅饮,以至于酒水和肉食都不够用了,张昭让人从宫中调遣,方才续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昭正有些熏熏然的时候,女乐才上场来。   只见场中一女,身着宽袖对襟衫,下着暗红色团花长裙,粉色红绡制成的披帛,自然的搭在肩膀上。   整体看上起雍容典雅中,又透露出了几分淡然。   张昭稍微有些懂了,因为这身打扮,可不是乐伎能穿的,而是勋贵大臣家的女儿,在重大活动上才会穿的。   环视周围,一众军将的眼神,也罕见的有种非礼勿视的收敛。   此女手持曲项,也就是一种专门演奏胡乐的琵琶,朝众人盈盈一拜后,方才开始在舞姬的配合下演奏曲子。   叮叮咚咚,曲项声声入耳,配合周围舞姬的翩翩起舞,自有一番风味。   而且张昭身边的慕容信长等听得非常入迷,还配合着节奏踩起了点。   因为此女用曲项演奏的曲子乃是西凉乐,是张昭的家乡音。   俄尔弹曲项者,轻启朱唇,玉音叮咚的轻声唱到。   “吾闻昔日西凉州,人烟扑地桑柘稠。蒲萄酒熟恣行乐,红艳青旗朱粉楼……”   这是元稹的西凉伎,张昭也不禁听得入迷,等到唱至‘一朝燕贼乱中国,河湟没尽空遗丘’的时候,曲调转为感伤。   不过,快结尾时,曲调一改以往讽刺调侃。   唱曲也从‘连城边将但高会,每听此曲能不羞。’   变成了‘圣人诸将但高会,今听此曲人不羞。’   张昭身边的符彦卿本来冷汗淋漓,真要是唱成了每听此曲能不羞的话,那事情就大条了,好好的歌舞,就变成了讽刺。   但是这一改,改的符彦卿喜笑颜开,因为这是在歌颂张昭归附河西陇右十八州的大功啊!   “唱得好!”果然张昭极为高兴,他把手一伸,问向右侧的主人康延沼。   “可有大鼓、金钲?”   钲是一种类似钟的乐器,此时比较流行,不过一套编钲可不便宜,是以张昭才问康延沼是否有。   “有!臣立刻去取!”康延沼连忙答应,然后亲自去取。   张昭则看着刚弹完曲项,拜伏在地的女子。   “抬起头来!”张昭缓缓走去,这场宴会,就好像是为这个女子开设的一样。   这些后晋旧臣也不会随便选一个女子进来,张昭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女子抬起头来,有些怯生生,但好像还有些期待的看向了张昭。   所谓十八无丑女,只要长得不是太‘奇特’,妙龄少女怎么看,都有几分颜色。   更何况,眼前这个少女,明眸皓齿,端庄淑丽,虽然不能说是绝色,但也能称得上有颜色。   而且其有一股气质,就像一朵濯清涟而不妖的荷花。   “奴符氏拜见圣人!”少女用清亮的声音自报家门后,又羞涩的低头伏地。   “圣人,此乃符太保的长女,年方十五,平日最是仰慕英雄,是以今日扮做乐伎,特来一睹天容。”安审琦作为老长辈,正适合此时出来说话。   张昭心里大笑三声,果然是历史上的大符,而且还是没嫁给李守贞儿子李崇训的原装。   嗯,符彦卿能把女儿都送过来,这既是后晋诸将的投名状,也是拉进双方关系的纽带。   “如此颜色,可愿入宫常伴吾身?”   既然都到这一步了,张大圣人历来都是很直接的,美人可不需要三辞三让。   大符跪伏在地上,只用蚊子哼哼般的声音回答到:“妾身愚且鲁,能伴天下英雄左右,求之不得!”   张昭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回头看着符彦卿笑道:“太保教养的好儿女,可为端嫔。”   符彦卿有些尴尬,因为他女儿是跟李守贞的儿子李崇训有婚约的。   不过他当然不会在此时说出来,尽力收敛情绪之后,公式化的回答道:“小女被内人娇惯,恐失仪君前,愿圣人多担待。”   张昭笑呵呵的一挥手,“无妨,符氏端庄,吾见之喜爱!”   说话间,屋中众人都过来恭贺,康府的女眷则将在地上的大符扶了起来,迎到后宅去了。   送入后宫什么的,现在可不行,还得先让她回家,然后等皇后同意,再派宫中女官教授礼仪后,方才可以进宫。   康福次子,康延沼之第康延泽神色有些复杂,因为昔日康福和张昭也约过婚姻。   只是康福逝世以后,康家失去了权势,张昭也没有再提此事。   现在看到符彦卿的大女儿还未进宫就得了嫔位,心里当然酸的不行。   这自古帝王婚姻都是有特别含义的,尤其是张昭这样的开国君主。   这符彦卿父亲符存审昔年乃是武帝李克用的养子,是传说中的十三太保之一,庄庙殒命兴教门之前,符彦卿可是叫做李彦卿的。   现在符家兄弟占据贝州,手下还有数千兵卒,故将旧人遍布河北。   圣人要收河北,必定要倚仗符家,所以符家的女儿哪怕已经许人,都可以顺利的入宫。   而他们康家,自父亲康福死后,手里就没了一兵一卒,自然是门庭冷落。   不过,就在康延泽自怨自艾,心里酸溜溜的时候,张昭突然出声将康家兄弟召到了身边,然后笑着问道。   “昔年康翁曾向某许诺,我替他杀犯上之牙将宋义,他将美艳的孙女嫁于某,不知当时约定的,是哪一位?今日还作数否?”   康延泽顿时就被巨大的兴奋给击中了,他晕晃晃的出来然后拜了下去。   “臣之次女,贤良淑德,愿伴随圣人之侧。”   张昭挥手让康延泽站起来,哈哈笑着说道:“你这父亲是愿意了,但她本人愿意否?且出来一见。”   周围众人也凑趣的哄笑了起来,这送女入宫,正常的样子是要像符彦卿这样,说自己的女儿德才不足,恐怕配不上圣人云云。   哪有康延泽这样,说自己女儿贤良淑德不说,还直接就说女儿愿意的。   哄笑中,康延泽也涨红了脸,赶紧让人去把他二女儿康氏带了出来。   这康福家,并不是代北的真沙陀人,而是代北三部中的假沙陀,实际上是康国人,也就是今天撒马尔罕一代的粟特人。   张昭主动提出纳了康延泽的女儿,一是要兑现昔日的承诺,让众臣都知道他张昭是言而有信的。   哪怕是康家这种康福死后已经失去了拉拢价值的,他都肯兑现承诺。   二是现在占据河中昭武九姓、粟特故地的,实际上是波斯人。   张昭要去河中夏君夷民,在当地人看来,那是属于侵略者,甚至大周兵将也会这么自认。   但张昭不想这样,他不是去当侵略者,是去夏君夷民搞同化的。   那么,有什么比现在基本已经融入唐人之中的各姓粟特,带着唐人之军回去更好的例证呢。   到时候西进的军队,那就不是什么侵略者了,而是恢复粟特人家国的义兵。   至于恢复粟特人家园后,为什么要说汉语、用汉字、读汉家经典、改信佛道诸教?   嗯,凡是敢问这个问题的,一定是波斯余孽。   而且波斯人奴役了粟特人这么多年,该不该补偿?   你说你不同意补偿?那正好,咱也奴役你几百年,那大家就扯平了。   思考间,康氏已经过来了,本来康国粟特人中就多产颜色艳丽的女子,进入中原后这么多年混血下来,已经兼具各家之长,更加艳丽了。   康氏就是其中典型,难怪当年的康福要对着张昭夸耀,确实生的百媚千娇。   有粟特胡姬的异域风情,又有汉家女子的端庄秀丽,张昭极为满意。   串串就是这样,大多歪瓜裂枣,但是某几个完美承接了两个族裔美好基因的,往往会出现大美人。   康氏到了,盈盈下拜后又一样被送回去了。   眼见张圣人如此重信重诺,后晋诸将们对比之下,觉得张昭确实更值得追随,当下气氛更加热烈。   此时,大鼓和编钲也已经抬了进来,张昭伸手招呼慕容信长。   “我儿且来击钲。”   编钲这种类似编钟的玩意,不是很有文化和传承的大贵族家子弟,很少能有能玩得好的。   比如符彦卿,他虽是将门世家,但就没学过这玩意。   唯有慕容信长,他虽然是吐谷浑人,但家中是几百年的吐谷浑王族,汉化之后又一直是河西陇右的大族,族中文化人可不少,因此他才会击钲。   “太保可来为某拍板。”张昭又开始招呼符彦卿。   这拍板可不是后世那个拍板的意思,此时的板,有点类似后世的快板,是一种乐器,只不过是用拍击来打节奏的,而不是后世那样摇晃。   慕容信长脱下身上的袍服,符彦卿也轻装上阵,两人站到了张昭身边。   此时宴会场的舞姬都出去了,众人纷纷脱下外袍,露出半臂等紧身衣物。   后世说五十六个民族五十五个能歌善舞,汉族只能喊六六六,实际上这是非常错误的。   舞蹈一直是汉族仪式中,最重要的一环,只是后来被切断了传承。   此时张昭要亲自击鼓,所有人都知道舞蹈的时候到了,因此个个跃跃欲试,在此时来说,君臣同舞,乃是增进感情的最好机会。   张昭拿着鼓槌,舞了两下花手,顿时赢得满堂喝彩。   随后他咚的一声敲下,众人立刻跟着摆出了舞蹈的姿态。   慕容信长叮叮当当击打了几下编钲,符彦卿也拍了一下扳,众人立刻又换了一个姿态。   张昭开口唱道:“西凉伎,西凉伎,假面胡人假狮子。刻木为头丝作尾,金镀眼睛银贴齿。”   还是唱的西凉伎,只不过不是元稹版,而是白居易版的,感情更加浓烈、悲伤。   鼓响,钲鸣,板子噼啪,众人随着张昭的击鼓和歌而唱。   “须臾云得新消息,安西路绝归不得。泣向狮子涕双垂,凉州陷没知不知?”张昭继续唱,气氛开始变得悲伤。   正在击钲的慕容信长回头接口唱到:“狮子回头向西望,哀吼一声观者悲。”   符彦卿则手持大板,如狂般拍击,人同胡旋一般,飞速旋转。   “凉州陷来四十年,河陇侵将七千里。平时安西万里疆,今日边防在凤翔。”   这是众将一起唱出来的,好多人的脸上甚至开始浮现出了泪珠。   只要他是人,就没有不会为昔年河西陇右、安西北庭失陷而伤心者。也不会有人不怀念那个兴盛的大唐。   此时虽然是武士权力最高的时刻,但也是荣耀尽失的时刻。   况且,从唐末到现在,乱了二百年,生民十存一二,皇帝换了几十个,城头大王不知变了多少,哪怕是武人,大多也已经厌倦了。   他们厌倦了朝不保夕,厌倦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被人杀死,厌倦了毫无荣誉的战斗,厌倦了胡虏日日南下。   他们也在渴望,渴望一个天纵英主,渴望一个太宗文皇帝来带领他们收拾河山,取回该有的荣耀。   “遗民肠断在凉州,将卒相看无意收。天子每思长痛惜,将军欲说合惭羞。……纵无智力未能收。   忍取西凉弄为戏?”   一曲唱完,鼓乐骤停,蹈舞顿止,张昭手持鼓槌,看向屋中众人。   “二百年了,咱们唐儿自相残杀,争夺权力,毫无廉耻的过了二百年了。   吾起自河西,奋力归国,却只见石氏屈膝胡虏,无耻卖国,有家回不得,有国归不得。”   一席话,说的原后晋众将都低下了头。   张昭再击大鼓,高声说道:“朕,不希望子孙后代再像我们这样蝇营狗苟。   不希望天下生民再如草芥一般,被肆意杀戮。   不希望胡虏视我等为弱者,肆意轻贱,敢打我们子孙的草谷。   谁能为某结束这乱世,使金瓯无缺,为子孙后人搏出一个安乐祥和,富贵荣华的未来?   谁愿意跟随某家,堂堂正正的做个忠勇仁义之士,而不是被人称为杀才?”   众人听完,纷纷跪地,齐声大喊,“臣等愿意!臣等愿意!” ###第五百四十三章 让李璟自己送上门来挨打   张周绍明元年二月初一,张昭完成了对后晋一众节度使的整合,于是颁布诏令。   出安审琦为淄青平卢军节度使。   高行周为沧州横海军节度使。   王周为卫州义成军节度使。   焦继勋为相州彰德军节度使。   符彦卿为贝州永清军节度使。   何福进为邢州安国军节度使。   药元福为恒州顺国军节度使。   对于来自雍凉的自己人,张昭则安排阎晋率瀚海、武威两镇禁军为北京留守、河东节度使。   氾顺为许州忠武军节度使。   刘再升为山南西道节度使。   尔朱景为邓州威胜军节度使。   马鹞子为郓州天平军节度使。   赵匡赞为河中护国军节度使。   山猪儿罗善德为兖州泰宁军节度使。   同时取消了关中地区的节度使设置,设关内道,由阴鹞子任关内道大使兼关内道防御使,负责关西的军情。   刘再升则调到山南西道的襄州任节度使,专门针对南平王高从诲。   政治方面,张昭恢复大唐时期道的设置,设道大使,统筹各道的民政、财政等权。   虽然没有明确规定,但道大使在将来肯定会成为节度使的上级,这是毫无争议的事情。   不过张昭还是为了尽量少刺激这些牙兵牙将,在民政权上,针对河北之地,河北道是虚设,没有实际的道大使。   归属于节度使节制的州县,还是用老一套,但是没有设立节度使的州县,则由朝廷挑选官员管理。   而在财权上,有节度使的州县,由朝廷户部派一员外郎督查审核,通过后,节度使可自由支配,没有节度使的州县,则全部收回国家。   节度使若是所用不足,由驻节度的户部员外郎列表申请,户部审核后,由左侍郎上报批准,朝廷可予以补充。   而这还是河北,若是在河南道,包括后世河南、山东、淮北、湖北北部等广大地区,那就跟原本的雍凉国差不多了。   节度使负责军事,而民政、财权全部交出的政策,事实上变成了总兵。   这也是张昭基本将后晋节度使分到河北之地,而将自己的班底分到河南的原因。   这河北之地要跟刘知远和契丹掰手腕,估计两三年内很难平定下来。   而且自己人已经习惯了节度使不管民政,符彦卿等还没有适应,一次性太激进也不合适。   于是河北就不做大的改动,真正的改革和试点,干脆放到河南。   张昭心中最理想的行政架构,当然还是明清两代的行省制。   但是在这个活字印刷都没有发明,只有雕版印刷的时代并不是很现实。   因为张昭没有足够的官员来治理这个国家,更没有明清那种已经完备的人才选拔机制,要知道现在的科举,可是只有状元的。   而且还不一定每科都评选,榜眼和探花压根都没影子,到了唐末五代,连时间都不固定了。   就目前的这个人才储备,完全支撑不起明清那样的大中央集权结构。   何况明代的集团是利出一孔,好处都给读书人,清代是一边笼络读书人,一边搞了一个整个特权阶层的。   张昭预计,可能在他年老之时,人口增长、商业繁盛,活字印刷的出现让知识普及到了下层,才能有在一定程度上接近明清时期的政治架构。   而现在,不过是修修补补,一边限制唐末以来的藩镇割据,一边还得依靠大包大揽的节镇制度和地方大族进行统治。   内部的整合完成之后,问题就是军事上的了,张昭召开了一次所有派别武将参加的大型军议。   节度使们也只是拿到自己的位置,都还没有去地方,因此人还是很齐全的。   绝大部分将领都看着地图,开始讨论攻打刘知远应该从哪几路出击了。   因为在这之前,张昭发明诏给刘知远,要求他移镇邺都,刘知远则连太原的大门,都没让朝廷天使进。   而这之后,张昭又将北京留守和河东节度使的位置,给了心腹大将阎晋。   还将已经控制在刘知远手中的河北邢、洺、恒等州节度使的位置给封了出去。   这按照正常的节奏,攻打刘知远是箭在弦上了。   而且连刘知远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据锦衣亲军和符彦卿胞弟符彦琳传回来的信息。   刘知远在邺都以北的滏阳集中大量军队,并沿着滏水和漳水以及背后的滏山一带建立防线。   不过就在绝大部分人目瞪口呆的眼神中,皇帝亲卫拿出来的却是淮北一带的地形图。   张昭挥手示意虎广上前来,“虎中郎将,你上前来讲解一下淮北的形势。”   虎广现在是亲军右龙骧卫的中郎将,现在张昭的亲军左右羽林卫、左右金吾卫、左右龙骧卫中,上将军、大将军这个级别的已经不是常设官职了,一般用于追赠。   卫的长官是指挥使,其下是一个挂着中郎将衔的郎将为副手,然后郎将和都虞侯。   虽然看起来亲军都虞侯才能管五百人,但实际上,亲军六卫是精锐中的精锐,是配有同数量辅兵,以及战时还要配其他镇军作为辅助的。   所以实际上,一个亲军都虞侯很可能要带一千五到两千人左右。   虎广早就不因为自己父亲就是淮北局势败坏的罪魁祸首而尴尬了,他已经很能接受,由虎刺勒儿子身份带来的怀疑目光。   “从南吴国中传来消息,由投靠了南吴的徐州武宁军节度使虎刺勒牵线,南吴主李璟准备改徐州为北京。   并加封虎刺勒为北京留守,杜重威为南吴检校太傅、归德军节度使等职位,封宋国公,并赐下了大量财货。   杜重威和契丹番将杨衮,也截断了汴河水路,意图顽抗。”   张昭以复兴大唐和大唐忠臣自居,当然不会承认南唐政权,而是把他们称为南吴。   实际上来说,张周与南唐的战争,确实比打刘知远急迫。   因为这是涉及到道统、法理这方面事情的。   张昭是大唐忠臣,而李昪、李璟父子干脆自称大唐,这完全没有调和余地啊!必须有一方倒下才行。   实际上,南唐主李璟这么急切的收揽虎刺勒,甚至连杜重威这样的重量级都肯收揽,还不顾王闽没有彻底平定,就抽调大兵北上,也是因为这个。   听到南吴有大动作,很多人都面面相觑。   众人倒不是没想到杜重威要去投南吴,因为张昭明摆着要杜重威的命,杜重威自己也造了这么多的孽,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投靠南吴是唯一的选择了。   不过是举家南逃?还是引吴军北上?两个选择而已。   众人吃惊的是,南吴主李璟那是真的胆大包天啊!   就南吴这军队,虽然水军强大,步军也还算可以,但他们没多少骑兵啊!   全国之中,仅仅只有禁军的雄武和龙武、神卫三军有骑兵,大约也不过七八千上下,战斗力还不能和中原骑兵相比。   虽说守江必守淮,可是一下窜到宋州来,还把徐州改称北京,是不是有点太过猖狂了?   李璟就没考虑过,一旦徐州这个北京保不住,会对南吴的军心士气造成什么样的打击吗?   张昭得意的一笑,南唐主李璟敢这么大胆,实际上张昭让锦衣亲军和河西商会散播的谣言,起了很大的作用。   在这些谣言中,张昭已经将大部分骑兵放到黄河以北,对抗刘知远和契丹人去了,而且张昭还在寄希望于能招降杜重威。   而杜重威这个重量级,为了加强他在南唐方面的分量,也在信中向李璟大肆吹嘘。   说他手下有契丹骁骑三千,还有良马上万匹,且堵塞了汴水,只要南唐大兵一到,定然能守住。   倒是深知雍凉铁骑厉害的虎刺勒十分谨慎,他几次上书不说,还派侄子虎泰亲自到江宁给李璟解释为什么雍凉铁骑,远不是江南骑兵能对抗的。   不过说得多了,反倒起了副作用,虎刺勒还把李璟当做张昭这样的人主,那是毫不避讳的直言。   结果让李璟和掌权的冯延巳等‘五鬼’极为不满,他们觉得虎刺勒太过抬高张昭和雍凉铁骑,贬低李璟和我大‘唐’禁军,简直其心可诛!   好在虎刺勒的长子虎威可比虎刺勒‘明白事理’的多,在他的高明解释下,李璟才没有迁怒虎刺勒。   而李璟也觉得虎威的能力与见解,比虎刺勒高得多。   虎刺勒一定是年老雄心不在,所以才瞻前顾后的,但虎威不一样,那也是从安西杀回来的猛将,更兼年轻有壮志。   于是,在本来水平就差,还刻意迎合的虎威影响下,李璟认为我大唐水军犀利,步军也是无敌,所虑者,唯有周国的雍凉铁骑。   但雍凉铁骑在淮北并不多,也就一万余骑。   而他这边,自己有禁军铁骑一万,虎刺勒所部骑兵两千余,杜重威那里还有契丹骁骑三千,加起来比周国骑兵还多。   更何况,大军自江宁北上,还有泗水、汴河、邗沟水运之利,可以用舟船将大兵投送到北京徐州和宋州各处。   到时候以运河为长城,以精锐步军为盾,舟船弓弩手为矛,铁骑左右为绞索。   只要将周军吸引到汴水附近,哪怕就是在野战中,也能将之击败。   李璟在打如意算盘,而高行周跟虎广,不!高行周比虎广还要尴尬。   因为宋州的杜重威,是他的儿女亲家,他的次女高娥娘嫁给了杜重威的长子杜弘章。   而同时,高行周也想到了张昭一直冷处理,甚至是纵容杜重威的原因了。   “圣人之意,是要将南吴大军引到宋州一带聚而歼之?”   张昭微微点头,“高太尉果然是知兵勇将,这南吴幅员千里,户口约有五百万,禁军和侍卫亲军就有十余万,乃当世大国,更兼水军犀利,远在我之上。   若是我南下淮北淮南攻之,迁延日长,恐让刘知远更加做大。   若是不攻,某起大兵收复河北之时,李璟小子让虎刺勒收揽淮北群盗,必然要来偷袭。   不如来个诱敌深入,让南吴兵将,自己送上门来挨打!” ###第五百四十四章 怎么派了个猪到徐州   徐州,南城门上,虎刺勒看着跟随大船而来的南唐士兵不断进入徐州城,看似无边无际,不过虎刺勒仍然嫌弃不够。   他看向了身边的侄子虎泰,沉声问道:“此次领兵前来者是何人?禁军出动了多少?”   自从投靠南唐后,虎泰更加的肥壮,已经从原本骁勇的骑将,变成了武宁军的步军指挥使,他喜滋滋看着虎刺勒回答道。   “此次领兵,乃是大唐名将刘公彦贞,圣人以刘公为北面行营都部署,率神武、龙武、雄武、耀武、神卫、威卫等禁卫之军加上各镇镇兵三万北上,舟船相接、遮天蔽日。”   虎刺勒听完,仰天长叹一声,随后冷冷看着虎泰:“某家给圣人的上书,汝到底呈没呈上去?   别人不知,你也不知咱河西铁骑之威吗?区区三万南国禁军,拿什么抵抗周国铁骑?”   虎泰在虎刺勒的逼视下,有些不安的搓了搓手,“听大郎君说,刘彦贞乃是大唐不世出的名将。   禁军也刚刚平灭王闽,骁勇善战,三万人加上河网纵横有舟船水军之利,还有我等和杜重威部在,进攻中原不易,但据守淮北也不难。”   虎刺勒的眼神更加冰冷,他根本没听虎泰的,而是继续追问,“某家给圣人的上书,汝到底呈没呈上去。”   虎泰闻言,也长叹一声,咬了咬牙说道:“没有!我哪敢呈上去,前几次伯父上书说圣人禁军一万尚不能抵周国之军三千,就已经将圣人狠狠得罪了,冯延巳等更是大加诋毁。   若不是大郎君周旋,圣人早就降罪我等,伯父难道以为天下君王都能如大王那般虚怀若谷,肯听逆耳忠言?”   虎泰口中的大王是谁,虎刺勒当然知道,当下只觉得胸口烦闷难当,他想要给虎泰一巴掌,却觉得仿佛全身力气都已经失去了一样,闷了半晌,只能狠狠的骂道。   “若是二郎在此,定然知道此战之凶险!   大王自起兵以来,百战百胜,阎晋、白从信、马鹞子、马杀才等人,哪个本事不在我们之上?   某早就说过,要得淮北之地,唯有尽发全国之兵,联络孟蜀、南平、太原刘知远群起攻之才可。   如今派个刘彦贞这等夸夸其谈之辈,兵不过三五万,还把杜重威这种人作为倚重,如此这般,还想有淮北之地,恐怕淮南之地都要保不住了。”   虎刺勒还是有水平的,他敏锐的觉察了出来,这实际上是南唐唯一翻身的机会。   在张昭与耶律德光大战之前,南唐只有淮南的楚、泗、濠、寿等州,所谓守江必守淮,但淮也有淮北淮南之分。   只有淮南,实际上只相当于多了一个盾,仍然没有战略上的主动性,没有伸出去捅人的矛,盾被打烂是迟早的事。   只有有了淮北,才有能主动出击的矛,现在张昭只占据了黄河沿线,四处都没有臣服,还有杜重威这样被逼不得不跟南唐合作的。   若是能趁此机会,拿下淮北的宋州、亳州、颍州、宿州等州县,实现宋州和徐州两个拳头打人,才能一改南唐只能守淮而不能北进的先天劣势。   但这个战略目标并不容易达成,因为虎刺勒深知张昭的能力。   他觉得只有南唐出倾国之兵,利用张昭被孟蜀、南平和刘知远牵制精力的机会,或可成功。   他这份上书,就是谈及此事,请李璟不要将援助杜重威当成一次军事冒险,而是要有以举国之力决战的架势,结果这份上书,虎泰和虎威干脆就没呈上去。   而派来的将军不说是刘仁瞻那样的虎将,至少也要是朱匡业、皇甫晖、郭廷谓、李全金那样的猛犬啊!结果派了个刘彦贞这样的猪来。   来干什么?来被周军杀了吃肉吗?   对于虎刺勒的忧心忡忡,相反李璟并没感觉到危险,此时通信缓慢,张昭并非代北勇将出身,历来在中原名声不张。   时至今日,南唐国中还有人认为张昭乃是出自吐蕃,是吐蕃余孽,因此南唐国中普遍相信,中原之民正在如同反抗契丹那样反抗张周。   甚至孟蜀在关中的惨败,南唐到了此时都还没收到具体情报,他们以为蜀兵仍然还在秦州、凤翔一带和周军交战呢。   李璟此人怎么说呢,算得上是个中略微偏下之主,乐听好话,喜爱奢侈,缺点不少,但也不是太过昏庸残暴。   若是在兴盛的大朝,勉强做个汉成帝那样的帝王还是可以的。   只不过在这个混乱的时代,让他来跟张昭这种加强版的周世宗对抗,确实有些为难他了。   ……   绍明元年二月初十,就在南唐军队抵达徐州的时候,张昭也在东京开封府祭天誓师。   他任命张希崇为尚书左仆射,同平章事,留守东京开封府。   阎晋为北面都部署防御使,率瀚海、雄武两镇及原后晋禁军组成的左神武军一部分,驻扎在黄河边的澶州,防御刘知远。   随后又给安审琦配备了丰安镇的一个营,以及原后晋奉国军都虞侯武行德的一千余人。   以安审琦为淄青平卢节度使,出镇青州,武行德为密州刺史,安定河南道东部,也就是后世胶东半岛。   张昭再命左金吾卫中郎将赵存义,率三千亲军镇守东京开封府。   自己则点起左右羽林卫、左右龙骧卫和右金吾卫以及神机营,加上禁军武威、鹰扬等五镇,右神武军,共计三万五千大军,直奔宋州。   其中慕容信长与虎广为正副先锋,统帅一万人马先行。   张昭自领两万大军为中军,后军和随军的民夫等交由山猪儿罗善德统筹安排。   事实证明,杜重威和杨兖也就是耶律敌禄,所谓的截断汴河水,不过是徒劳。   因为宋州地处黄河冲击平原区,一马平川,唯一的山丘还在靠近徐州的永城一带。   他们的截断汴河,哪有巨石可用,无非就是把宋州以西的汴河挖了几个口子,略微起到了阻挡周军利用汴河运送粮草辎重的效果。   耶律敌禄派了三百多骑兵,杜重威也征调了数百归德军士兵在宋州西北的襄邑(睢县)驻扎,意图阻挠周军修复汴河。   慕容信长派高怀德领着韩通等将前去攻打,契丹人和归德军士兵一触即溃,很快就跑回了宋州城中。   慕容信长趁机驻兵宋州城东北,杜重威和耶律敌禄合兵约有一万,人数多于要寻民夫修补汴河的慕容信长,却根本不敢出城作战,只能是一封接着一封的把求援信发往徐州。   ……   徐州城中,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和接触,虎刺勒基本确定刘彦贞只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军二代。   而且尤其恐怖的是,有些军二代是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的,吹嘘不过是往脸上贴金,但绝不会贸然领大兵出征,往死了作。   但刘彦贞不是,别人觉得他是好吹牛,但他自己觉得,那不是吹牛,而是他刘彦贞确实有本领。   这就太可怕了,吹牛无伤大雅,吹的自己都信,将几万精锐的性命,将国战当成儿戏,那就完蛋了。   而如果主帅是个傻缺,但麾下若是有能人辅助,说不定也还可以挽救。   可是虎刺勒接触之下,心都凉了。   刘彦贞麾下的禁军副统军、都虞侯,比如武延晖、张彦翰、成师郎等,要么是夸夸其谈之辈,要么只有个人勇武,对军略一无所知。   唯有以池州刺史衔带领一支宣州宁国军偏师的张全约,算得上有勇有谋,但能力也就是与没有发福的虎泰相当,远远称不上名将。   这杜重威的求援信,一封接着一封的来,虎刺勒当然不可能全部压下来。   此时刘彦贞是北面行营都部署,哪怕虎刺勒是北京留守,但也得听刘彦贞的。   刘彦贞一见杜重威的求援信写的如此急迫,当即召来虎刺勒询问。   这刘彦贞的父亲刘信原本是淮北盗匪首领,后来跟随了南唐烈祖李昪,此君还有些能力,就是好吹牛。   昔年唐庄宗灭后梁一统中原后,派谏议大夫薛昭文出使王闽,路过刘信的辖地,刘信问薛昭文,唐庄宗可曾知晓他的名声?   薛昭文心想,你是哪个旮旯来的,值得名满天下的李亚子知晓?于是照实说没有。   结果刘信竟然大言不惭的说道:“汉有韩信,唐有刘信,皆一等人也!”   刘彦贞这家伙,完美继承了他爹刘信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特点。   而刘信虽然喜欢大言不惭,但至少还有点能力,可刘彦贞,那是一点能力都没有。   他拿着杜重威的求援信,眯着眼睛,摆着谱问虎刺勒。   “杜公称周军至宋州城外,其势虽大,然被契丹骁骑连挫威风,士气低迷兼天气陡然转寒,请吾发兵,内外夹击定可大破周军,留守以为如何?”   虎刺勒冷冷一笑,“契丹骑兵若能挫周军铁骑威风,何至于连契丹主尧骨都被周军打杀?   既然天气转冷,周人北方之兵都耐不住寒冷,我等江南之兵,如何御寒?”   一句话,直接把刘彦贞问了个哑口无言,池州刺史张全约也上前劝道。   “杜重威,反复小人也,不可不防。宋州坚城也,周军定然也不能旦夕就下。   请都部署多派游奕军打探消息,再做定夺。”   刘彦贞沉思了片刻,虽然他很想现在就扑上去,然后用他神鬼莫测之能,一举大败周军。   但是虎刺勒和张全约说的很有道理,他竟然无法反驳,于是只能点头同意。   当晚,虎刺勒回家,将老妻与长媳召到面前说道:“你们速速收拾东西,去丁公山上的庄园躲避。”   虎刺勒的老妻,也是族中的达旦人,被长子虎威休了的长媳是于阗人,闻言大惊。   “朝廷大军方到,局势就败坏如此了吗?”   虎刺勒黑着脸,良久才出言说道:“我原以为,天下君王就算不是大王那等天纵英主,也该如大圣天子那般明辨是非,至少也要有石敬瑭之能,但没想到多是石重贵这般的昏庸之辈。   昏庸之主,用庸碌之将,那都部署刘彦贞自比白起、韩信,实则毫无能力。   而大王领军,最喜围点打援、诱敌深入。碎叶城下如此,药杀水边如此,此次围住宋州,定然也不会急着攻打,而是要吃掉唐国这几万精锐。   吾恐死无葬身之地矣,但二郎在大王身边,定然可以保住你们。”   他老妻听完大哭,握着已经被休了的长媳的手,对着虎刺勒破口大骂。   “昔日劝告,你被那几个狐狸精迷住了心窍,死活不听,还说是为我日后享荣华富贵计。   可知没有大王,你我不过是安西一牧奴而已,我不走,就在此城等候大王处置!”   虎刺勒第一次没觉得老妻的破口大骂烦人,他又沉默良久,方才憋出一句。   “如今悔之晚矣,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不走,那就听天由命罢!” ###第五百四十五章 南唐大玩家   虎刺勒还是了解张昭的,杜重威冢中枯骨,连垂死挣扎都算不上,张昭根本就没把他当回事。   张圣人想的就是把南唐的几万禁军精锐,给骗到淮北来一举歼灭。   只有在南唐不上当的情况下,张昭才会迅速打下宋州。   同时宋州城的杜重威和耶律敌禄,也有些出乎意料的没有逃跑,而是选择了固守。   其实也算不上多出乎意料,杜重威不是没想过跑,他是没法跑。   因为镇守宋州的归德军,并不是杜重威的嫡系,杜重威本时空也没在宋州任过节度使。   归德军兵将拥护他,最开始是为了逃离开封府,后来是看到了耶律德光的诏书,以为杜重威真的要当中原天子了。   所以归德军上下,可以算是误上贼船下不来了。   杜重威要是选在宋州固守,再把他多年搜刮的财货拿出来,有南唐这个希望在,归德军士兵还是有些许信心跟他打下去。   但要是出门跑路去南唐,这些归德军士兵可是本地人,要他们冒着被铁骑追击的危险,几百里抛家舍业逃去南唐,除非兵将们都疯了才会同意。   至于契丹人,早就成了丧家之犬,而且杜重威吹嘘的三千骁骑完全是子虚乌有,耶律敌禄手下算上奚人,也就几百骑。   以契丹人在中原四处打草谷积累下的仇恨,真要几百骑契丹人弃城而逃,跑不跑的出淮北之地都未知。   要知道淮北这地方,从秦汉到清末,关中汉子衰落过,西凉勇士衰落过,代北河东骁骑也衰落过,但淮北这块的民风,虽然不是最猛的,但一直可都没衰落,而是处于稳步增长的态势。   臭名昭著的契丹人,还带着价值千金的高头大马,从淮北仓惶而过,那跟端着聚宝盆在强盗面前溜达有什么区别?   稍微一犹豫,杜重威在慕容信长到的时候不跑,张昭来了之后,就更跑不了了。   周军将宋州城四面合围,时不时的攻打上几阵,测试一下宋州城防的薄弱处和归德军上下的士气。   张昭甚至还有闲心跑到了宋州下辖的宁陵、谷熟、虞城等县查看户口和春耕情况。   还征召了几万民夫来修补被杜重威挖坏的汴水,顺便修复一下宋州各县有些损坏水利设施。   刚开始民众们还很害怕,结果发现周军不打人,更不杀人,虽然不会给工钱,但是给饭吃。   吃的也还行,至少是让吃饱,偶尔还能有点咸鱼汤和羊杂汤,立刻就变得踊跃了起来。   这才二月中,春耕也没怎么开始,正处于春荒时节,能有个地方混饱饭,那就是给妻儿老小留了一份活下去的可能。   更是在即将到来的农忙中,为自己储存足够的脂肪啊!   于是,魔幻的场景出现了,一边是宋州被围着,时不时被打几下。   一边是宋州周围,到处都是说着本地口音的民夫,兴高采烈的到处疏通河道、挖掘沟渠甚至平整田地。   二月下旬,宋州城南被周军撞塌了一截,刚刚获得新身份的原后晋禁军组成的右神武军极其勇猛,几次突入城中。   若不是杜重威派麾下牙兵拼死抵挡,张昭也因为没想着打下宋州而没有安排后续部队,宋州就给攻破了。   但张昭只是遗憾,杜重威简直都要吓疯了,这会也不吹嘘重挫周军,内外夹击什么的,直接把第三次杜宏杰给派了出去,直言南唐大军再不到,他就只能投靠周国了。   张昭就在城外等着,等到杜重威连放出去三拨信使之后,亲自敲响了身边的大鼓。   传令兵立刻传令下去,将宋州的包围严密合拢,不再让任何一波信使出去。   张昭再安排黄英达与王审琦率骑兵往宋州以东散开,准备包夹来救援宋州的南唐军。   刚传完命令,一副奸商打扮的张烈明就走了过来求见。   张昭看着这个惫赖的侄子,忍不住就有点想笑,别说,他这副打扮,还真的特别像是个奸商。   原本张昭认为沙州张家没几个人才,不过他现在已经改观了,河西佛门中,张家的人相当多。   张昭那些天马行空的宗教改革中,能顺利融入儒道两家为代表的中华文化,张家人功不可没。   不过,像张烈明这种擅长装神弄鬼,扮什么像什么的,还真是不多。   张烈明一见张昭,立刻就相当狗腿的跑了过来,手里举着一卷卷宗。   “圣人,那刘彦贞,极大可能不是什么名将了,您看这是他在楚州刺史任上干的好事!”   张昭接过卷宗一看,立刻就明白张烈明为什么要这么说了,因为这卷宗上只说了一件事。   那就是刘彦贞在楚州刺史任上,眼馋楚州一处几十万亩的田产,可是在古代,这样的好田土,除非活不下去,就不会有人愿意卖的。   何况这是几十万亩,那是十几万百姓的活命的依靠,可不是随便能拿下的。   不过这难不倒刘彦贞,他立刻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这狗东西先是借口要疏通附近的护城河。   然后在庄稼快成熟的时候,故意放河水去淹田,导致楚州百姓在没有天灾的丰年也几乎颗粒无收。   等到百姓的田都被淹了之后,刘彦贞再派税吏专门去督缴税款,百姓们交不起税,只能将田产低价卖给刘彦贞派去收购土地的仆人。   等到买完了田,刘彦贞立刻就堵上护城河,再征发百姓将这些田土修整一下,随后再以平价售出,并留下最肥沃的给自己,仅此一项,就收入不可计数。   张昭只看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就把这狗东西拉到面前千刀万剐。   几十万亩土地啊!背后起码是十万以上百姓的生计所在。   人家辛苦一年,眼看就要收获,耶娘妻子能吃上一顿饱饭,他他妈的就放水淹田,不知道当年饿死、逼死了多少人。   张烈明说的对,这样丧心病狂的人,有可能是个凶神恶煞的武将,但绝不可能是什么名将、名帅。   自古以来,一军统帅就不是那么容易当的,排兵布阵、训练士卒、安排后勤、激励士气、天文地理等都要懂,是需要不断学习的钻研的。   如刘彦贞这样削减了脑袋去害民的,自然也就没有时间和毅力去真正学习如何当好一个统帅了。   于是张昭心里有了数,他打开地图一看,对身边的慕容信长说道。   “吴军自徐州而来,定然是走古汴河逆水而上,那咱们就在孟渚泽等他们。   留马鹞子在此指挥围城,大军撤到孟渚泽东北,先堵住后路,再猛打!”   ……   徐州城中的刘彦贞,浑然不知张昭已经为他选定了一块埋骨之地,他现在正浑身不舒坦,一会都不想在徐州呆了。   此人怎么说呢,出身于将门,虽然带兵打仗一窍不通,但本身骑射水平可不差,在少骑射之风的江南来说,绝对算是一流的。   这也是他自觉勇武无双,以及南唐还是有些人相信他是名将的主要原因。   不过,一个喜好骑射,水平还不错的军二代,那也是闲不下来的,一般他们最爱干的,那就是射猎。   刘彦贞在楚州时,几乎是每隔一日就要去郊外呼朋唤友游乐一番。   可是到了徐州,一方面作为大军主帅,刘彦贞还是知道不应该到处去游乐。   再一个虎刺勒一直冷着脸在周围,刘彦贞总觉得心里玩的不踏实。   这玩没得玩,体现自己将门之后,大败周军的神勇又无法体现,那在徐州待着有什么意思?   就在刘彦贞万般无奈的时候,杜重威三子杜宏杰,哭嚎着就到了。   不过杜宏杰还没开始添油加醋描述宋州的危险,就见唐国主帅立刻就面目严肃了起来,似乎还是有些急不可耐。   “汝且放心,吾自当亲提大军救宋州,定叫那周主饮恨而归!”   帅帐中,张全约抿了抿嘴,最终也没出来劝阻,因为游奕军确实传回来了宋州城南被周军弄塌,险些攻进城去的消息。   而且张全约久在南唐,自然知道南唐官场上的惯例,上一次他劝阻,刘彦贞给了面子没有立刻挥师到宋州。   这次探查到的信息和杜重威求援信中基本能吻合,还要劝阻的话,那就有些不识好歹的。   不过虎刺勒还是冷着一张老脸,不同意东进救援宋州。   “周军若是已将宋州南城撞塌,破城不过是早晚的事,而且城南都已经打破,杜重威又能坚持到几时?   说不定都已经城破了,不如我们就在徐州等候,以逸待劳,等周军自己送上门来。”   他这么一说,杜重威的儿子杜宏杰立刻就炸了,他看着虎刺勒大喊。   “我父归心大唐,可是徐国公引荐的,大唐天兵北上,也是为了全取淮北而来,如今情势,宋州有累卵之危,怎能见死不救?”   虎刺勒还想说什么,刘彦贞重重的一巴掌就拍到了案几上。   “虎留守,某家原本敬你是沙场勇将,现今看来,何其怯懦!   圣人予我数万精锐,不是来替你守徐州的,再有贪生怕死之言,休怪不留情面。”   虎刺勒大怒,戟指刘彦贞,“虎某自安西而来,大小数十战,何曾有贪生怕死之时?   周国天子,一看要取的就不是宋州,而是这里的三万精锐,都部署怎能还自己送上门去?”   虎刺勒说的是实话,不过这句送上门去,彻底把刘彦贞惹恼了。   “我亲提三万平灭闽国之虎狼,岂惧周人?你这胡儿出自雍凉,看来心里还是向着周主啊!   汝且在徐州观望,等我得胜回来,再与你计较!”   刘彦贞决定了,他要亲提大军,大败周人,让这老胡儿看看什么雍凉铁骑,怎敌大唐禁军?   虎刺勒涨红了脸,似乎因为刘彦贞那句胡儿显得愤怒异常,他咆哮着怒骂着被叉出了帅帐。不过眼神却格外清明,好像并没多少愤怒。 ###第五百四十六章 猛虎搏兔亦用全力   从徐州到宋州,大约有三百五十里左右。   而南唐禁军到达徐州的有三万三千余,加上前期已经调到徐州的南唐建武军三千人。   另外还有从楚州、濠州等地方调来的州县兵,以及少量的团结乡兵,加起来足足有四万五千人左右。   至于为什么南唐会在淮南有这么多的州县兵和团结乡兵,这是跟南唐在淮南的防御政策有关。   历来在冬季,淮河、泗水等河流水流减少的时候,南唐政府就会征发大量的士兵,防备中原朝廷趁水浅南下进攻,他们把这种防御的方法,称为把浅。   把浅的主力,当然不会是禁军,主力只能是州县兵和团结乡兵。   每到冬季,高峰期南唐甚至会在淮南囤积五万以上的兵士。   这也是后世网上将南唐的军队数量,往往预估到三十至四十万这个离谱数据的主要原因。   诚然,这种每年进行的把浅,是一种极为耗费财力、人力和精力的被动防御政策,而且效果很不明显。   因为南唐自烈祖李昪还叫徐知诰的时候,开始就在淮南把浅,到现在已经超过十年了,中原朝廷却从来没在此时进攻过南唐的淮南。   看起来很有些劳民伤财,但实际上,把浅极大增强了南唐在淮南的动员能力,也极大增强了淮南人的尚武精神。   到了此时,淮南人跟淮北人一样,好骑射,狩猎之风盛行,动辄聚众耍完枪棒。   连印象中烟花三月的扬州,都受到了影响,南唐禁军中,就有大量出自扬州左近的江淮弩手。   很难说,要是没有年复一年的把浅,中原朝廷会不会南下进攻。   历史上的郭荣运气很好,因为再过一年多,南唐寿州监军吴廷绍认为,淮南久无战事,把浅劳民伤财,奏请停止。   李璟立刻就不顾淮南武将们的反对,直接下令停止。   这吴廷绍是个医生,因为医好了冯延巳头痛病而被重用,李璟能听信一个医士对于国防的建议,简直离了大谱。   但张昭就没这么好运了,此时南唐的把浅还在继续,因此徐州以南的楚、濠、泗等州,都有大量的州县兵和团结乡兵聚集。   然后直接就被刘彦贞给抽调了一半,一边作为民夫,一边也能上战场打一打。   于是二月末,南唐北面行营都部署刘彦贞,率南唐禁军三万六千,州县兵七千,团结乡兵两千,虎刺勒麾下的武宁军三千,一共四万八千军队,加上随军的两万余民夫,号称十万。   自徐州沿着汴水,旌旗招展,舟船首尾相接,浩浩荡荡的就向宋州而来。   汴水并不是被称为古汴河的通济渠,而是泗水的支流,此时被称为古汴渠。   这汴水和汴河,名字经常变来变去,有时候汴水会加个古字变成古汴渠,有时候汴河会加个古字变成古汴河。   别说在后世,就是此时,这两河流都经常会被人弄混。   一提到汴河,很多人下意识的就会认为汴水和汴河是一条河流。   于是,当刘彦贞听麾下将领说徐州有汴水通宋州的时候,立刻就向南唐朝廷申请了舟船数百艘。   他以为的汴水乃是通济渠,这条隋炀帝开凿的大运河水面宽阔,当年因为要行龙舟,因此水深也足够行大船。   加上通济渠是运河水流缓慢,顺水逆水的差别不太大,非常适合用来运输。   但等真正离开徐州,刘彦贞就傻眼了,他面前的这条汴水,河面较窄,水流并不算太缓,水深也不太够。   可是大军出发时都将辎重粮草全部装到船上了,总不能现在更改进军计划吧?   要是张昭在这,就要考虑效率、运力、民夫体力等等了,但刘彦贞怎么会管这些,特别是他怎么可能会管民夫的死活。   于是一道军令下去,再次额外征发一万民夫纤船,大军按原计划逆水而上。   而能在刘彦贞身边混的,有他这样的主子,手底下怎么可能有良善之辈。   这些人刘彦贞不下令他们就要鱼肉百姓,下了令之后,那还得了!   行营都部署的亲军们在大军刚启动的时候,就扑向了徐州周边各县,一路强拉壮丁,一路奸淫抢掠,祸害的汴水周围百姓为之一空。   ……   “去你妈的,打仗的本事没多少,祸害老百姓起来倒是挺厉害!”   离着汴水不远,黄英达和韩通等几人匍匐在一小丛灌木丛中。   一个看起来有点书生气,但虎口和拇指上却有厚厚茧子的士兵,正在飞速的记录着。   听到黄英达的吐槽,韩通咧了咧嘴,有些讨好的对这位顶头上司兼圣人身边的红人说道。   “就是,尽他妈祸害我们这边的百姓了,等到了淮南诸州,咱把那南吴境内的,给他来个一锅端。”   黄英达和正在写写画画的士兵,一起朝韩通翻了个白眼,黄英达指着韩通对士兵说道。   “冯继业你帮老子记着,等到了淮南,一定要离这个傻哔远一点,别他被军法一刀砍头的时候,把血溅到了咱两身上。”   这个士兵模样的家伙,竟然是右神武军指挥使冯晖的幼子冯继业。   他们父子在关中暴打了孟蜀之后,又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征伐南唐的前线。   冯继业看着有些傻眼的韩通说道:“按大周军律,如果没有阶官,奸淫者贬为撞令郎,劫掠者二十军棍起步,五倍罚没,奸淫加劫掠者,直接一刀就劈了!”   韩通立刻打了个冷颤,他靠着战场起义,手刃契丹皮室军三人,方才得了个从七品的武翼郎。   这可是好东西,有年金、赐地、入学、减税等特权,要是因为管不住裤裆被撸了那就太可惜了,至于挨上一刀,那就更不愿意了。   不过他嘴里还是忍不住嘟囔了几句,“那咱这样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催筋折骨的作战,一点甜头都不给,有个什么劲?”   冯继业哼了一声,“要快活,花上十几个铜板,就有人把你伺候的舒舒服服的,要多听话就有多听话。   没钱了就奋勇杀敌得圣人的赏赐,既积了阴德,还痛快,祸害些苦命的百姓算怎么个事?”   “对!冯七郎说的对!”黄英达狠狠敲了敲韩通的脑袋。   “你就是圣人说的那甚……?嗯……甚觉悟不够!耶耶我惩罚你,这次你带着人上,去打上一波!”   韩通被两人说的灰头土脸的,一想也觉得自己好像是龌龊了点,于是得了黄英达的命令,就屁股快速左右向后扭,从灌木从中退了出去。   黄英达此次带了一个营的骑兵出来,他们将战马放在了远处,所谓的上去打一波,就是张昭交给他们的任务。   主要是为了测试南唐军队的反应、士气、将领指挥能力、士兵素质以及装备战法等。   附带作用就是然他们精神更加紧张,给南唐军一路逆水而来,再加一点难度。   不得不说,南唐的骑兵,那是真的拉胯,韩通带着二百余骑都摸到离他们只有二三百步的地方了,南唐的游奕骑兵才发现了他们。   而发现韩通等人之后,南唐骑兵也不是第一时间传递警报,而是看他们人少,竟然乱哄哄的围了上来。   韩通则乘势上马,直接来了个骑兵对冲。   由于韩通所在的右羽林卫亲军清一水的布面铁甲,穿戴的速度很快,等南唐骑兵到,他们已经着甲完毕。   用人着甲的骁骑兵打南唐的无甲骑兵,一个冲锋就完事,涌过来的三四百骑南唐骑兵损失几十人,立刻就开始乱跑。   韩通则乘势冲锋,二百余骑跑出了大地震颤的威势。   当面的南唐州县兵们一阵慌乱,军官们敲锣打鼓都不能号令士兵,只能用督战亲卫威慑。   韩通等人没到,南唐军官就自己先杀了好几人。   这些州县兵基本没有披甲,有也是一些破烂披甲,不过阵型到还是摆出来了,长枪藤牌都有。   韩通立刻就不选择冲阵了,而是一百骑警戒,其余一百多骑下马,随后手持硬弓点射。   这就是布面铁甲的好处,只要不一口气射上十箭八箭的,哪怕是穿重甲,也能保持一定的开硬弓能力。   在他们的点射下,围起来的南唐州县兵被射的人仰马翻。   连一个统帅一千五百州县兵的指挥使,都因为上前来指挥而被射中,若不是脑袋上有铁胄,差点就当场没了。   没办法的南唐军,又把骑兵放出来几百骑,结果照样被韩通警戒的一百骑打败。   这一来,汴水左岸数千南唐军,竟然被韩通两百多人打的毫无办法。   直到属于南唐禁军序列的神威军出动数百弩手加上精锐甲士后,韩通才开始退走。   远处一直在观察的冯继业拍了拍手,把卷宗放进了衣服中,随后兴奋的对着黄英达说道。   “郎将,最后一支南吴禁军也出现了,多弩手,甲士装备精良,但是基本没有配备骑兵。   预估他们从接到命令,再到穿戴完毕出动,用了三刻钟,还挺精锐的。”   黄英达点了点头,“那你就赶快把情报给王翼司送去,咱老子再给他们点苦头吃吃。”   所谓王翼司,就是张昭的战时参谋部,这是按照兵书六韬设立的,张昭稍微改进了一下,跟后世的参谋部架构已经非常接近。   所有得到的南唐军队消息,都会由他们汇总,然后用数字和表格的方式展现出来。   这也是张昭杀手锏之一,知己知彼,一直是我张圣人的倡导的。   现在在他的率领下,周军这只老练的猛虎,就等着南唐这支大胆的鬣狗上当了。 ###第五百四十七章 插翅难逃   孟渚泽是后世已经消失的一个湖泊,地址在今天的商丘以北,单县、曹县以南,乃是上古有虞部的发祥地,亦是商汤的龙兴之处。   除此之外,孟渚泽还是与云梦泽等齐名的上古大泽,往东可以连通泗水、往西可以通达开封。   春秋时期光是孟渚泽这一个湖,就能为全宋国人提供灌溉的用水。   可以说,宋州也就是后世商丘,就是因为有孟渚泽,才成为中原富庶之地的。   不过大约是在商代以后,孟渚泽的水面就一直在不断缩小,等到了此时,湖面周长已经只有四五十里了。   ……   虽说已经到了三月初,但今年出现了一次倒春寒,天气反而比深冬时期还要冷上几分。   从徐州到宋州不过只有三百多里的水路,但等南唐军队走到孟渚泽附近的时候,已经可以说是精疲力尽了。   因为这一路逆水而上,刘彦贞又没做好准备,完全是靠民夫纤船而上。   征发而来的三万多民夫,由于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和恶劣的吃住条件,病死、累死、逃亡了上万人。   走到一半,也就是砀山的时候,事实上就已经走不下去了。   没办法的刘彦贞,只能让士兵自己担负甲胄前行。   此令一出,兵将们顿时怨声载道,加上刘彦贞虽然名声不错,但实际管理能力不行,威望没有下到士兵群中,大量的士兵根本不愿意遵守军令,仍然将甲胄放到舟船上。   刘彦贞派人下来巡查,各将官就争相贿赂巡查人员,闹得军中乌烟瘴气。   一路吵吵闹闹,斗殴、欺压等事情,时有发生,船行的更慢了。   刘彦贞无奈,眼见下达了兵士自携甲胄的命令后,舟船还是行不动,那就只能让州县兵和团结乡兵也一起纤船,这才勉强缓解了危机。   等众人都以为可以放松一下的时候,他们发现没了州县兵和团结乡兵的辅助,禁军要干的活,突然就多了起来。   特别是一路上来周国骑兵不断压缩南唐骑兵的探索空间,瞅准机会就要冲上来打一波,搞得南唐军上下极为疲惫。   没了州县兵和团结乡兵的帮助,南唐禁军只能不停出动,结阵驱赶周国骑兵,简直比自己背甲胄还累。   而州县兵和团结乡兵,他们承担了极为艰苦的纤船工作,已经在沉重的体力劳动和不断被袭击中,基本丧失了战斗力。   三月初三,一路坎坷疲惫的南唐军队,终于到达了孟渚泽,呃……,严格来说,到孟渚泽的南唐军,只有一部分。   因为这次出动南唐军加上民夫足足还有七万多人,指挥这么多军队行军,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别说七万多精壮男人和大量的粮草辎重,就是七千个小学生春游,没有相当的能力都很容易搞成一团糟。   就比如现在,刘彦贞带着两万人已经到达了孟渚泽,开始卸掉舟船上的物资扎营,而负责后军的张彦翰还在四十多里外。   更为麻烦的是,由于一路上被袭击导致的疲惫,南唐骑兵的侦查和屏蔽能力给极度限制住了。   倒不是说这些来自江南的骑兵技术不行,实际上除了战马确实要逊色很多意外,南唐骑兵骑术其实还行,射术更是精湛。   但有个问题,自古南船北马,江南的骑士有了一定技术,但却缺少传承,缺少能把普通骑士训练成骑兵的将领。   这也是南唐那要出大量好处笼络虎刺勒的重要原因,这位在张昭这边只能算中等骑将,但在南唐那就是骑战专家,甚至连虎威在南唐都是难得的人才。   但虎刺勒到南唐的时间还很短,也并不是得到了李璟无限信任,所以南唐骑兵仍然缺少章法。   他们在遮蔽大军、游骑狗斗、巡视探查方面,基本是完全依靠个人能力和平日里习惯在保持。   这要是遇到同等级的对手,还勉强能应付,历史上遇到了后唐、后周就经常被暴打。   现在遇到了骑兵比契丹人还猛的张周,南唐骑兵基本都已经被压缩成了骑马步兵,完全失去了骑兵应有的作用。   刘彦贞一到孟渚泽畔,大军还未安顿,立刻就摆上了几桌酒肉,请了三五个军营中他看得顺眼的军将,就在湖边纵酒高歌了起来。   自古纵酒游猎孟渚泽就是雅事,李白、杜甫、高适等名人都喜欢在此游猎。   作为权二代,从小锦衣玉食的刘彦贞,当然也要在此游猎一番,彰显自己的雅范。   酒喝到兴高采烈处,刘彦贞甚至不顾春日回寒,就在这孟渚泽边脱光衣服畅游了几圈,引得周围的属官和将吏大声喝彩。   至于安营下寨等事情,全部交给了心腹成师郎去办。   但成师郎不过是个空有用勇力,却不学无术的莽夫。   若是在张昭这边,做个亲军将头就到头了,他哪有那个安营下寨,将七万多人全部安顿好的能力。   不过,即便就是以成师郎的能力,他也敏锐的发现出了不对劲,那就是接连派了几波骑兵出去,但都没有回来。   他们号称十万大军,带了万余骑兵,到了距离宋州城仅仅五十多里外,竟然连宋州城的一点消息也探查不到。   此时,一直在辛苦督促纤船工作的南唐池州刺史张全约也走了进来,他来不及见礼,就抓住了成师郎的袖子说道。   “快和某一起去见都部署,孟渚泽周围静如鬼蜮,连鸟兽都好像消失了一样,某家听闻以前孟渚泽多可是多有鸟兽的,实在不正常。   宋州的良田,也多在孟渚泽周围,可是却不见一个农人,定然有诈,说不得周军就在周围等着我们。”   成师郎被张全约说的一阵心悸,以前跟着刘彦贞到处作威作福的时候,他觉得统带大军不过是件易事,无非就是吆五喝六,劫掠杀人,快意的很。   到了现在,成师郎才觉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两人急匆匆的往刘彦贞大宴兵将的地方跑去,可是已经晚了。   这一路而来,可把刘彦贞这从小锦衣玉食的老公子哥给累坏了。   他吃饱喝足,又大秀肌肉畅游孟渚泽后,没等天色变暗,便支撑不住睡觉去了。   刘家奴仆畏惧刘彦贞惩罚,怎么也不肯去通报。   张全约重重跺了两下脚,焦急万分的叹息到。   “难怪虎刺勒装疯卖傻也不愿意跟来,如此这般,怎敌周国铁骑,这数万健儿,恐怕再也回不到江南了。”   他们确实回不到江南了,南唐军刚过虞城县以北的汴水河段,张昭退到单父以南隐藏的军队,就立刻出动了。   刘彦贞连周军什么样子几乎都没见过,但张昭已经将南唐军上下模了个透彻。   虞城以北,汴水北岸,有一小城叫做土城,张昭亲自率领两万亲军早已在这里设伏很久了。   南唐军总共只有七万人却延绵几十里的原因,就是因为纤船的人力不够。   前军两万多人到达孟渚泽之后,后面的三万多人还在等着前面的纤夫过来纤船。   张昭从土城上看去,汴水南北两边,各有数千纤夫正在被驱赶着来回往返纤船。   而后军装载着大量粮草的舟船,就在河道中等着他们到来。   这还有什么好等的?二十多里路,骑兵瞬间就可以到达。   张昭一声令下,左右羽林卫等万余骑兵从北面出击而去。   一直在围困宋州城的白从信部六千骑,也从汴水南边冲锋而来。   南唐后军都统制张彦翰根本就没做好准备,因为这些天来,周军骑兵的突袭方式,基本都是以两三百骑出动为主,五百骑以上的都很少见。   是以南唐军也总结出了一些手段,那就是多用拒马,配强弓硬弩,依靠河中舟船作为堡垒,将士兵收缩到河畔。   哪里被袭,哪里就收缩,然后利用骑兵沿着河道去支援、牵制,等待大军迂回。   但是这一下来的,不是几百骑,而是接近两万骑兵,一时间汴水两岸烟尘腾空而出,夕阳之下显得尤为恐怖。   南唐军虽然有拒马,但不可能将十余里长的队伍都遮蔽住。   而且骑兵的第一进攻方向,也不是结阵跟着舟船移动的南唐士兵,而是被逼迫着继续下来纤船的民夫和州县兵。   这些人早就疲惫到了极点,一见周军骑兵疾风骤雨般的冲了过来,不知道谁带头哭嚎一声,立刻就四散奔逃开来了。   六七千民夫加上同数量的州县兵,在周军根本就没到跟前就溃散了,连押着他们干活南唐禁军兵将,也都混在人群中乱跑。   此时,舟船上张彦翰看到了袭来的周军,赶紧命人敲响了舟船上的大鼓示警,沿河两边的南唐禁军赶紧集结。   张彦翰害怕士兵们不敢对敌而是爬上船,于是下令将舟船驶离岸边。   只是这样一来,南唐士兵确实上不了船,但心里也没了底。   慕容信长的左羽林卫,从来都是第一个赶到战场上的。   左羽林卫的配置与右羽林卫的配置不同,右羽林卫更多是着轻甲的骠骑兵,左羽林卫则是人着铁甲,马只在关键部位披甲的半重骑兵。   这是张昭要求的,因为他发现慕容信长和李存惠的竞争,已经在左右羽林卫中搞出了隔阂,甚至开始形成了派系。   这可不行,于是偃师大战之前,张昭将左右羽林卫的军官和配置进行了大范围的调动,然后给两卫设计了这种大战时,互为补充的作战模式。   所以,虽然慕容信长的左羽林卫先到,但他们在两百步的时候,就主动放慢了速度,让披轻甲的右羽林卫先上去骚扰。   右羽林卫马不停蹄,一直冲到了六十步处,当面的后唐军已经相当慌乱,但是并没有崩溃,甚至还有弩手敢于发矢。   李存惠果断放弃了轻甲冲阵,而是在南唐军阵前绕了一个弯,同时将大量的箭雨倾泻到了南唐军的头上。   这些南唐军是在赶路的时候被突袭的,因此根本没有多少人披甲,因此就是马弓射出的箭矢,给他们的杀伤力也是很大的。   同时南唐军也开始反击,弓箭倒是无所谓,但是偶尔夹杂了弩箭,对右羽林卫还是有些威胁的,不断有战马或者人翻倒在地,造成了一定的混乱。   此时,在舟船上张彦翰看到了右羽林卫的小小混乱,立刻挥动旗帜,命令一直藏在步兵阵中的南唐骑兵出击,去拦腰攻击右羽林卫。   你说他没能力吧,但是他能看出这个破绽,你说他有能力吧,实际上这个破绽是假的,就是为了把南唐骑兵引出来的。   南唐步兵侧面分开了一个小口子,两千骑兵就飞速开了出来,李存惠立刻指挥右羽林卫更加狼狈的‘奔逃。’   等到远离南唐步兵大约一百步,失去了步兵的保护以后,右羽林卫马上漂亮的一个甩尾,转过弯来了。   南唐骑兵本来战马就要逊色很多,因此没有很贴近右羽林卫,加上他们完全想象不到,周军的骑兵,能在这么小的半径上完成转弯。   可别小看这个动作,在后有追兵的快速奔驰上,全军上下如一,战马如臂指使,说整体转弯就转弯,一般的军队可摆不出来。   因此追击而来的南唐骑兵,立刻就正面撞上了调整过来方向右羽林卫。   甫一碰撞,他们才发现了周军骑兵的厉害之处,他妈的,这些骑兵的枪杆子能喷火!   刹那间,声如爆竹,火焰四射,南唐骑兵人仰马翻,哪还顾得上追击,人马都被吓坏了,纷纷掉头就跑,很多人直接就跟自己撞到了一起。   这时候慕容信长的左羽林卫赶到了,他们可大部分是重骑兵,雷霆一击之下,南唐骑兵被拦腰斩断,立刻也慌乱的满地四处奔逃。   然后右羽林卫的骠骑兵则换上马刀,追着随便收割就可以了。   不过短短的一刻钟多一点,南唐禁军两千骑兵,就彻底被打崩!   李存惠带着右羽林卫在追击,慕容信长的左羽林卫没有去追击,而是重新集合起来,他们在八十步的距离上,试着向南唐步兵再冲了一波。   慕容信长将一千骑骁骑兵分为前后两拨,前一拨两百骑,后一拨八百骑。   这一下,眼见骑兵几乎全军覆没的步兵更加慌乱,左羽林卫在七十步左右的时候,他们就几乎不分先后将弓弩发射了出去。   等到三四十步时,南唐禁军们的弓弩,特别是弩箭几乎都还在上弦。   原来慌乱中,这个六千多步兵的大阵,竟然把所有的弩箭几乎都射了出去,可是对面虽然烟尘四起,但只有两百骑了,命中率可想而知。   章小彪布面甲上插着一截短短的弩箭,他隐约感觉到好像已经刺破了甲叶,因为肚子上温热一片。   不过他觉得自己还挺得住,趁着烟尘他带领着手下的再次在南唐阵前来了一次横跑,引得南唐军又是一阵弓弩齐射。   到了这会章小豹人的任务就完成了,他含着铜哨拼命吹响,还能动的一百六七十骑,直接就跟着他退走了。   心里正在庆幸的南唐军还没来得及欢呼,尚未落下的烟尘中,八百左羽林骁骑兵集合成了一个猪突阵。   胯下凉州折耳马和汉血马的速度,一下就加速到了最快,他们如同一道雷霆闪电般,猛地撞向了南唐军两个营的结合处。   没有什么试探,因为试探都已经结束了。   此时南唐军还是以木单弩或者汉代的大黄弩为主,威力大但是上弦慢。   刚刚射跑了章小彪等人,都还没来得及上弦,同时体力和精力也在极度紧张中被大量消耗。   他们甚至都没向这八百骑射出多少箭矢,在骑兵即将撞进来的时候,当面的士兵直接就崩溃了。   他们拼命向两边挤,两边的士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自己狂暴的同袍,给挤得东倒西歪的。   阵型瞬间崩溃,除了恐惧的逃跑,很多人连敌人都没看见,就稀里糊涂的败了下去。   一时间,汴水两边都在不断发生这样的战斗,以大船为依托,在江边集结的南唐军,大多数都是在被反复挤压三四次后,轰然崩溃。   没到一个时辰,两万余南唐军在一万余周军铁骑的冲击下,只剩下了少量的人在抵抗。   大部分人都是扔掉了武器,拼了命往河中间游去,希望能上船保住性命。   可惜的是,虽然他们水性普遍不错,但汴水并不宽。0此时所谓的大船,也不是后世那种几百上千吨的大船,能载重几十吨就算不错了,多了汴水上也浮不起来。   周军就在岸边,好整以暇的以弓弩射击,南唐军则在水中浮尸一片,连汴水都很快被染成了红色。   张彦翰已经被吓破了胆子,大声催促着舟船掉头,直接往下游跑。   哪还管得了什么胜负,管什么已经到了孟渚泽的上司和同袍,自己跑掉才是最正确的。   可惜,此时一阵骆驼叫声响起,张昭早就在他们的退路上,布置了神机营,一百多架小型投石机在等着张彦翰了。   下游,校正过了射击参数的骆驼旋风炮,以及少量的中型投石车已经准备好了。   先是灵活的骆驼旋风炮,将操船手砸的不敢上来操船,速度一慢下来,中型投石机就精准猛砸。   两岸还有神臂弓手站在水边点射舟船上敢露头的任何人,只跑了不到两里水路,南唐的舟船就破破烂烂,速度下降。   张昭把手一挥,杜论赤心亲自带领着周军水兵,将短兵器捆绑在身上,赤身跳进小船中,划到江心,用抓钩等东西攀上南唐大船,肉搏去也。   经过黄河上锻炼,以及李建崇的帮助招募黄河渔民、船工,张昭终于有了一千多能打一打水战的人才了。   杜论赤心第一个爬上最前面的南唐大船,他手持短斧、铁锤打杀了几个还敢围拢过来南唐士兵后,一群人直接砍断了桅杆。   将这艘最大的大船横在了汴水中,直接就堵住了南唐船队往下逃的通路。   张昭兴奋的眉飞色舞,这些人和船,对他来说都很宝贵呀!   玩水军,还是要南边人更擅长,把他们俘虏到北方,再招募黄河两岸的渔民,这么一混搭,加上这些船,未来的水军,那就有着落了!   “发信号,让王审琦不用准备火船了,命军士大喊投降不杀。”   张昭一连串下达着命令,然后看着身边的赵延进说道:“我儿通习水战,这南唐水军兵将就由你审核了,只要略通水战者,都可招降。”   不过堵住了南唐船队,但战斗并没有立刻结束,逐船的搜捕和清剿,一直几乎持续到了天明。   南唐后军统军张彦翰在搜捕中被杀,算上舟船上的士兵和民夫,一共三万五千南唐军几乎全军覆没。   只有一些水性特别好的士兵凫水而逃,都虞侯以上的将官被俘者就有三十几人。   张彦翰这边一百六十余艘船,顺利逃回汴水下游的不过三十余艘,其余都成了张昭的战利品。   舟船上,粮草、衣甲无数,也大大缓解了张昭的粮食紧张。   现在后军覆灭,南唐两万精锐被堵在孟渚泽,已经插翅难逃了。 ###第五百四十八章 仗不是这么打滴   刘彦贞是蜜汁自信的,因为他把统帅近十万人的高难度活计,当成了带着几百人爪牙四处横行的小打小闹。   他把事关生死的大事,当成了儿戏。   其实在担任此次统带大军的北面行营都部署之前,刘彦贞真正统帅军队的时间,也就是任神武军统军的这半年。   可神武军虽然是南唐禁军的精锐,但人数并不多,核心成员更是只有几百人。   他刘彦贞只凭胯下宝马、手中硬弓加上家世,是可以服众的。   所以这份履历,并不能为他统帅七八万人提供多少经验,可以说,刘彦贞没有率领大兵团作战的经验。   若是生在张昭这方,做个左羽林卫的都虞侯是合格的。   刘彦贞不该把牛皮吹嘘的太狠,吹到自己都相信自己就是不世名将,吹到李璟也在身边‘五鬼’的吹捧下,把刘彦贞当成了一面长城。   是以,这位素来就有些傻大胆的皇帝,一听要出兵,立刻就想到了刘彦贞,并将禁军三万精锐交付。   不过,再是蜜汁自信,再是无所知,当第二天醒来,已是中午的刘彦贞,还没有见到张彦翰的后军,整个孟渚泽也还是一片死寂的时候,立刻就意识到事情不对。   他立刻命令将已经搬下船的粮草辎,重新往船上搬,诸军立刻准备启行。   嗯!还是纨绔子弟那一套,来时气势汹汹,自以为天下无双,稍有挫折,甚至都未核实,只听风吹草动,就想着逃避。   龙武军都虞侯柴克宏见刘彦贞又发昏招,劳动军士,愤怒的要上前阻止。   一旁的张全约却拉住了这个素有勇名的军校,叹息着摇了摇头。   “来不及了,周军一定是截杀我后军去了,张彦翰庸碌之辈,必不能抵挡,现在做什么都晚了,你我等着死战吧。”   果然,张全约话音刚落,前方震天响声传来,身着灰黑色皮甲的南唐游奕军狂奔而回。   周军自东、北、南、三面而来,将这两万余南唐禁军团团包围。   刘彦贞正在蚂蚁搬家,但是见到周军已至,也还是知道上前来部署列阵。   此时在孟渚泽流出汴水的口子上,南唐军已经搭建了一个简易的水寨,作为安置大船的地点。   一见周军自陆上而来,刘彦贞立刻命令水军的几艘战船顺流而下,想要看看能不能冲出去。   不过在张昭早有准备,他将俘获的战船铁索相连,横在了汴水上,南唐军根本无法冲过去。   这下刘彦贞终于死心了,不过刘老公子还沉得住气,因为他还有个法宝。   那就是他看了几本兵书后,凭借他那聪明的小脑瓜想出来的克敌妙计。   当下,张昭命令神机营架起骆驼旋风炮,将南唐军驱离北岸,自己则亲率大军到南边汇合白从信所部。   刘彦贞也背靠水寨在南边结阵,刘老公子横放拒马,在阵前竖立起奇形怪状、青面獠牙的雄狮、猛虎木雕像。   别说,做的还挺逼真,专门彩绘过,甚至还用丝线、毛皮做了兽毛。   最奇特的在正面,刘彦贞在大阵的正面,将南唐所有的骑兵,整整四千骑摆放在这里。   嗯,骑兵居于中,张昭以为是刘彦贞得了失心疯,要和周军的铁骑对冲。   但很明显,以张圣人的智商水平,他不可能猜得透刘老公子的‘手段!’   什么铁骑对冲?太落伍了!   刘彦贞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命人用绳索将骑兵战马的马腿绑到了一起,然后驱赶到军前当做城墙来用。   而且他还特别细心的在战马前面扔了大量装满铁蒺藜的皮包当做陷阱。   在刘老公子看来,周军铁骑再强,那也骑的是马不是?   老子效仿诸葛武宁王破象军旧智,雕刻雄狮、猛虎在军前,你骑兵战马再好,看见了狮虎就在眼前,安敢冲击?   而将战马的马腿绑起来,那就更好理解了,刘彦贞将战马披上铠甲,马腿相连让它们不能乱跑,这不就是现成的车阵吗?   到时候士兵就躲在战马后面射箭捅矛,周军前来,先撞击的不是人而是战马,肯定不可能一击而破,那他就可以趁周军力竭打反击,岂不是轻而易举就可以反杀。   加上他在马前洒了大量的铁蒺藜,也可以杀伤周军,简直就是百战百胜啊!   这有时候啊!想象力太过天马行空,就不是什么好事。   刘老公子假模假样在军营里混了一辈子,自己觉得参悟了很多神奇的战法,但实际上,这毫无用处,而且很傻哔。   至少是张昭就在远处愣住了,集结好的周军,也硬是集体陷入了自我怀疑中最少五分钟。   慕容信长把下颌修剪精致的胡子都揪掉一大把了,最后肯定的回头看着张昭说道。   “大人,孩儿实在想象不出来,如此布阵的原因是什么?但我知道,只要我们一个冲锋,吴军必然崩溃。”   说着慕容信长都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这一笑不打紧,就像是传染一样,顿时周军上下都笑成了一团,连张昭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一时间士气大振。   而南唐军那边,上下不少人都觉得这样确实有些太傻批了。   只觉得跟着这样的主帅前途一片灰暗,因此还没打,就显得死气沉沉的。   在左阵,张全约就大声怒吼着让人将木雕的雄狮、猛虎从军阵中推了出去,别人他管不了,但是他的身边,不允许出行这种侮辱智商的东西。   张昭把手轻轻一挥,隆隆的战鼓声敲响,他整整抽调的三万四千精锐全部到齐。   而南唐军这边,被吃掉了后军之后,反而只剩下两万一千人左右。   周军中军照例由憾山都的精锐甲士组成,只不过这次在他们身边,多了冯晖训练的银枪都一千人。   蛮熊身居正中,他的体型庞大,在总能足够吸引到敌军火力的同时,他雄壮的身材,也是己方士兵最重要的参照物。   很多时候,士兵们只要看蛮熊还在向前,他们就知道,大军一定也还是在向前。   正是由于有这么突出的作用,蛮熊被张昭勒令穿两层布面铁甲,内里还有一层防御力极强,但重量反而有所下降的钢丝锁子甲。   这锁子甲,是曹延明精心打造来孝敬张昭的,不过现在张昭不用自己上战场了,所以一般都会赐给臣下用,赐给谁,谁就是这场战争的主打。   蛮熊一手持着巨盾,一手持着一杆大旗,在他左右,周军现在也玩起了盾牌流,这对于防御弓弩和冲击敌阵,确实是有好处的。   在军官的敲击战鼓声中,一二三四的呼喊声中,周军结阵连环,如同一堵墙一般,朝着南唐军压过去。   压过去的同时,肉搏的主力长枪手和手持短斧铁锤的跳荡兵反而到了最后排,紧跟着刀盾兵的是弩手,弩手后面则是弓箭手。   行进之中,弩手每当装填完毕,就会从盾牌的缝隙中或者上面,将弩箭发射出去,弓箭手则统一换了重箭,采用抛射的办法,轮番射击。   声如雷霆,箭如雨下,刘老公子立刻就发现他所谓的战马缚腿结阵以为城墙,完全就是瞎搞。   这人在严刑峻法下还会因为怕死当逃兵呢,就别说战马了。   憾山都和银枪都结阵而进,弩手手中有大量的神臂弓,威力大不说,发矢还飞快。   披着薄薄一层铁皮混着皮扎甲的战马,根本就挡不住弩箭的威力。   双方还在弩箭对射的阶段,被射中战马就开始吃痛狂奔了起来,一匹马想要奔逃,立刻就会引起周围战马的恐慌,然后它们一起摔倒在了地上。   因为腿是被绳索绑着的,一匹马摔倒,其余的马,都特么得摔倒。   一时间,战斗还没真正进入白热化,南唐军正面就已经已经混乱的堪比地狱了。   激射而来的弩箭,摔倒在地上惨叫的战马,奋力想要爬起来的战马,被战马压住正在惨叫的士兵。   蛮熊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南唐军的兵员素质和装备,都要算不错的,但是如此狼狈,如此快就马上要被击垮的,他真没见过。   这头巨熊大吼一声,将手里的盾牌扔到了地上,装着铁蒺藜的皮袋子,立刻就失去了作用,其余士兵有样学样,直接用盾牌铺地,刘彦贞的铁蒺藜阵,立刻就失去了作用。   顿珠跑的比蛮熊还快,他很快就跨过惊慌的马群,一个天神下凡般的冲撞,直接砸进了南唐军阵中。   南唐兵将狼狈的猬集在一起还想反抗,顿珠大吼一声,手里的投矛接二连三的飞速飞出,身后他所属的投矛手也如法炮制。   猬集起来的南唐兵将,立刻就被插翻了一路,他们经受不住这个损失,哭嚎着就开始往两边和后面跑,缺口直接就出来了。   于是,借着顿珠打出来的这个缺口,周军争相恐后的突击进去大砍大杀。   这么傻逼的敌人,还不赶紧开无双挣军功,那不就是亏了嘛。   就在步兵突击的同时,周军的骑兵,自大阵左右分出,然后凿击南唐军阵的腰部。   由于刘彦贞将战马都给绑到了一起,这导致南唐军仅有骑兵,都变成了步兵,他们根本没有反制周军铁骑的能力,只能妄图用纯步兵对抗。   可惜的是,他们虽然多弓弩,但是正面的步兵溃败的太快,导致中军的两翼,也很快就慌乱了起来。   慕容信长和李存惠打乱建制,各带一般轻重骑兵混合的铁骑来回猛冲,只用了三个回合就将南唐中军打垮。   直到此刻,刘老公子才脑子里闪过一段明悟,原来仗不是这么打的,古人留下的兵书和战法,确实是有他的道理,战场出奇,也不是说搞稀奇古怪的玩意。   可是,他明白的太晚了,两万南唐军,特别是他中军这九千人,已经崩溃了!   绝望中,刘彦贞到还是有几分豪气,或许是他父亲刘信的盗贼首领血脉在他身上复苏了。   刘彦贞翻身上马,手持家传宝弓,身穿金乌明光铠,胯下麒麟踏雪,带着百余跟随他多年的淮南豪侠飞奔而出,向着慕容信长和李存惠攻来的方向,猛冲过去。   ‘嘣!嘣!嘣!’   刘彦贞人在马上,就是三箭连珠而出。   一箭射中了赵匡胤的肩膀,疼的赵大龇牙咧嘴的。   两箭射中了慕容信长胸前,绝大力道让慕容信长如同被人当胸打了两拳,闷痛难当。   慕容信长身边的李存惠眼睛都红了,他手持马槊,朝着刘彦贞就扑了过去。   “吴国蛮子,某家要把你大卸八块。”   李存惠当然不会以为是慕容信长不行了,开什么玩笑,他和慕容信长的布面铁甲,都是义父张昭赐下的钢片宝甲,除非被两石以上的弩箭近距离射中,不然根本不可能破甲。   让他愤怒的是,这吴国蛮子是什么意思?他们三人挨着,慕容信长挨了两箭不说,连赵匡胤都挨了一箭。   可是他李存惠,堂堂右羽林卫都指挥使,竟然连吃一箭的资格都没有?   刘彦贞完全没想到,少射了一箭,竟然会让李存惠如此大动肝火。   而李存惠胯下的卷毛青骢马也是少见的神驹,当他第二次引弓的时候,李存惠都已经冲到他面前了。   刘彦贞正要射箭,李存惠挥舞马槊,如猛虎下山般的怒吼一声,刘彦贞心头一颤,这一箭竟然没射出去。   而就是犹豫了这么一下,李存惠就到了,马槊猛地划过刘彦贞胸前,甲叶上火光一闪,刘彦贞胸口一麻。   霎时间,两骑正要错开,李存惠左手持槊,右手拔出马刀,就要捅刺。   关键时刻,刘彦贞招揽的淮南豪侠们蜂拥而至,围住李存惠就开始刀枪齐出。   李存惠只能舍了刘彦贞一手持槊,一手持刀猛打猛刺。   不过,刘彦贞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周围的周军骑兵,就都发现了他这条大鱼。   因为在几乎没有骑兵的南唐中军,他这么一二百骑实在是太明显了。   当下慕容信长、赵匡胤、王审琦、赵延进、折逋嘉施从西面从冲来。   黄英达、韩通、高怀德、符彦卿、岳骚奴从北面而来。   马杀才、琼热多金、药元福、王全斌、侯仁宝等从南边过来。   一时间,周军超过三十位猛将一起伺候刘彦贞,这福气小得了?   刘老公子自持骑射了得,可是在这群可以算当世一等一骑将的围攻下,尚未发矢,就一瞬身中十几箭,马槊还未挥动,就同时被五六把啄锤、骨朵、长槊击中。   顿时身体就像是一个破布口袋一般,不断往外飙血,人也死的不能再死了。   南唐中军和右军的战斗,很快就结束,也就半个时辰多一点,他们就失去了战斗力。   不过出乎张昭意料的是,在南唐左军,左金吾卫、左神武军加上丰安、雄武两镇一共七千人围攻这三千余唐军,却一直没有拿下来。   激烈的攻击战中,后军都统制、丰安镇总兵山猪儿罗善德甚至都已经亲自上场了。   但是南唐军以大盾掩护军阵,长枪手在刀盾兵后交错而立,从盾牌的缝隙中捅刺。   精锐的江淮弩手不断抽冷子放箭,这让虽然着了重甲,但还是无法抵挡弩箭伤害的周军甲士伤亡惨重。   同时约有五百南唐强弓手缩在盾牌后面,持续抛射重箭,也对周军带来了极大的威胁。   山猪儿眼睛都红了,麾下伤亡惨重不说,其他各军都是在屠猪杀狗,就他这边倍于敌人,还被打的如此狼狈,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他穿上两层甲,督促麾下甲士们不断猛攻,左金吾卫和丰安镇的骑兵也绕道南唐军背后,发起了一波波的强行冲击。   果然,在主帅的亲自督军猛攻下,南唐军终于支撑不住,开始纷纷往后退,只是周军左侧,也被南唐的长枪手,捅出了一个破口。   山猪儿正要让左神武军一个都去填补空缺,可就在此时,一股三百余人,身着玄衣,看不出穿了什么铠甲,头戴画着黑色猛虎铁胄,手持巨剑的精锐甲士,顺着这个空缺突了进来。   这些甲士手中的巨剑比一般的剑要大上不少,甚至长度都快有陌刀的七成长了,刀柄虽然比陌刀短,但剑刃更长,在此时来说,也可以算是一种陌刀。   他们突入进来的这个空缺,也正好是左神武军弓手和少部分兰州团结弓手集结的地方。   这一下就危险了,南唐军冲进来后就分散冲击,随后双手舞转,以力借力,如旋风般猛进!   刹那间,惨叫声四起,左神武军和团结弓手,毕竟不是憾山都和银枪都那样的重甲精锐。   他们没有一边射箭,一边玩陌刀的能力,只装备有轻甲、短刀,立刻就被杀的血流成河。   狂怒的山猪儿只能把正在要增援正面的甲士调了些过来,才堪堪顶住这支奇怪重剑甲士的进攻。   只是这样一来,进攻的甲士不足,又被南唐军给顶了回来。   张昭立马在高处,看见了山猪儿部几次被打退,似乎伤亡还不小。   他立刻做出了调整,派传令兵将蛮熊的几百人召拉回来,正在此时,刚刚渡过河的神机营六十架骆驼旋风炮也到了。   张昭带领亲卫,亲自策马来到了山猪儿这边。   当他看到身着玄衣,手持类似西方双手巨剑之甲士的时候,脑海里瞬间想起了一个名字。   黑云长剑都!这是南唐奠基人,淮南杨行密的亲卫,是奠定了杨吴和南唐国祚之基的根本。   此时,山猪儿的第四次进攻被打了回来,他看见张昭到了,顿时面红耳赤,就在血水中单膝跪下。   “圣人,请再给臣一刻钟,定能击垮吴军!”   张昭摆了摆手,“你这是遇上黑云长剑都了啊!   没想到南吴三万禁军前来,真正的精锐在这里。大局已定,就不要再让将士们流血了。”   说完,张昭策马上前,来到了距离南唐军一百五十步的地方,重重甲士举着举盾护卫着他,张昭在马上大喊。   “可是杨忠武王的亲随?徐之诰窃取神器,非尔之主,今更陷入绝境,何不早降?”   对面的南唐军看见了张昭的金盔金甲,大约猜到了是谁,人群顿时一阵骚动。   张全约看左右有人有心动的神色,当即厉声怒喝。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更何况今日!再说我等家眷都在江南,一旦被掳到中原,何日才能回乡?”   都虞侯柴克宏也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朗声说道:“张刺史乃是贵人,都无惧生死,我等何惜此躯?我愿意与刺史战死于此。”   柴克宏虽然只是个都虞侯,但是在南唐禁军,特别是龙武军中威信很高。   加上此时中原常年战乱,律法混乱,粮食缺少,去中原当俘虏,确实不是什么好选择,有时候还不如战死。   因此柴克宏的话音刚落,都虞侯郑昭业等也纷纷响应。   张全约当即目视柴克宏,柴克宏秒懂张全约的意思,立刻骑上张全约的战马奔出本阵,将一杆象征着死战的白虎幡,插到了两军之前。   张昭眼神一冷,本意是觉得黑云长剑都有名气,要放他们一条生路,现在人家不领情,那就战吧!   哼!也该让这些人看看,他张昭除了有西凉铁骑以外,还有无敌的神机营。   南唐左军,此时还有越二千五六百人,军阵仍然很严整,只不过,他们前左右三方都被周军挤压住了,后面则是滔滔汴河水,已经无法移动。   机动性基本丧失的步军,那就是神机营最喜欢的目标,张昭一声令下,飞石如雨,纵石如拳,朝着南唐军倾泻而去。   张全约等完全没想到张昭还有骆驼旋风炮,这玩意太可怕了,管你什么甲胄,什么大盾,都不可能扛得住投石机发出的,打磨好的拳头大小石块。   只不过几个呼吸间,机关的咔吱咔吱声中,南唐军阵中惨叫一片,立刻就被砸出了一片巨大的空缺。   张昭再将手里的银白色金旗一挥,白色属金,代表着进攻,这面白旗上画着一头黑虎,正对应李若泰的八百具装甲骑。   李若泰早就习惯了由他来完成对敌人精锐的最后一击,看到张昭的金旗挥动,立刻让身边的侍卫吹响号角。   八百具装甲骑也呈猪突阵,箭头是一百最骁勇的甲骑,他们冲开阵型后,剩下的七百骑才会冲进敌阵中大杀特杀。   没有任何的悬念,在周军具装甲骑还在缓缓小跑的时候,南唐军阵就发出了绝望的哭喊。   他们刚被一顿疾风骤雨的投石机,打死打伤了数百人,阵型早已混乱,连都虞侯郑昭业都被砸中大腿昏死了过去。   他们已经没有能力,也没有士气抵抗了。   敌人的绝望之中,李若泰亲自督军,一头就撞进了慌乱的南唐军阵。   素有勇名的柴克宏奋力抵挡,甚至还想将一个周军具装甲骑拉下马。   但是心胆俱丧的士兵没人响应他了,骑墙冲锋的方式,也没有给个人勇武多少发挥的余地。   他被一匹高头大马,直接撞飞了出去,摔入了冰冷的汴水中。   军阵最后,张全约眼见败的如此彻底,痛苦的嚎哭一声,随后抽出腰间短刀,猛地插入了自己的脖颈,自杀殉国了。   南唐大军,正式团灭。 ###第五百四十九章 去跟符娘子做个伴吧   战争的效果,是非常显著的,至少在张昭刚刚孟渚泽彻底击败南唐军大军,才回师到宋州城下的时候。   徐州和宋州以南的陈、亳、宿三州官吏和当地豪强代表就到了。   他们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就出现,只能证明一件事,这些地头蛇早就在等着,等着周国和南唐交战的结果了。   张昭并没有什么不舒服,只是勒索了这些地方大族五万石粮食和两万束草后,就原谅了他们。   甚至还从这些本地土豪的子侄中,招募了数十人补充到了左右龙骧卫中。   对于这些在张周和南唐之间的地方大族,谁赢他们帮谁很正常。   他们甚至都不想谁赢帮谁,大部分人所求的,不过是安安稳稳的保住性命和田产。   若是历史上的郭荣在此,以他的脾气,这些摇摆的地方大族讨不了好,但张昭不一样,他能理解这些边境之民的不容易。   而且张昭也不觉得,在他和李璟这种公子哥中,不会有人傻到选择李璟。   甚至就是这三州的刺史,张昭也只是要求他们到将功赎罪,尽快将三州的土地人口户册统计上来,去年落下的税款缴纳上来,然后罚没一笔赎罪银就是。   这是因为,在后晋建立后,对于靠近南唐的这些州县控制就很不得力。   石敬瑭所求的,不过是尽快上缴赋税,搜刮到足够的钱粮满足契丹耶耶,关注的重点,也在北方诸镇。   而当时南唐还是李昪在位,南唐朝堂的气氛可不是现在这样浮夸,这样人人好说漂亮话。   李昪此人,出身寒微,能文能武,绝对要算是一代英主。   在他的治理下,南唐政治稳定,百业兴盛,对淮北诸州,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虽然李昪知道北地骁骑的厉害,一直不敢过多挑衅中原王朝,但渗透是很深的。   也就是从这时候起,淮北诸州,除了徐州和宋州在中原朝廷的控制下以外,其余诸州都处于一种薛定谔的状态。   中原朝廷不清查他们的时候,当地大族跟南唐勾连,一边从与南唐的贸易中获得好处,一边给南唐通风报信,基本都是常态。   张昭就是有鉴于此,大军一直没过汴水,基本都在宋州到单父一带活动,就是为了不让这些墙头草知道确切的情况。   ……   连陈、亳、宿三州的土豪都知道了结果,就离着孟渚泽不远的宋州之人,自然也更清楚的知道的结果。   张昭大军刚刚回师,这些人就跑到宋州城不远处,呼儿唤孙的哭喊,让城中的亲人别再抵抗了。   张昭也顺便将大量的南唐旗帜,特别是李璟赐给刘彦贞的红纛赭黄牙旗,被蛮熊耀武扬威的举到宋州城下后,城中的人心,立刻就濒临崩溃了。   当夜,杜重威派人缒下城墙请降,张昭连人都没见,直接一刀砍了,然后把人头用投石机,给投进了宋州城中去了。   寅时,宋州归德军步军都虞侯等中高层军校,共推宋州推官自己槌下城来寻张昭乞求活命,张昭考虑再三,还是没同意。   虽然他现在急着拿下宋州以后赶紧去夺回徐州,但是归德军的士兵很特殊,因为他们大多数人跟着前任节度使宋彦筠,在滹沱河边充当过不光彩的角色。   当时杜重威就是靠归德军的二百甲兵,先控制住了各路节镇,然后又威逼其他晋军士兵们投降。   他们是有罪的,赦免其他人可以,但是归德军上下,不脱层皮就可以逃脱罪责的话,那么大牢中的李守贞父子和宋彦筠,是不是也可以免死?   连续两次被张昭拒绝投降,归德军上下终于是知道,张昭这是要他们的命了,只能缩回去死守。   三月底,大军攻陷外城,归德军上下和契丹人一起缩进了内城,张昭让人在城南北架起伏远弩和大木单弩,封锁归德军士兵取水的路径。   渴了两天后,归德军上下终于是熬不住了,三月二十四,城中发生火并。   一伙归德军士兵将城中还剩下的二百余契丹人全数杀死,随后打开了内城西门投降。   虽然知道投降也是个死,但他们实在熬不住了,每日喝马血解渴,喝完就恨不得自杀算了。   他们杀光了契丹人,也是希望有这个投名状能侥幸免死。   张昭看着一个面容枯槁,浑身血迹的归德军都头,举着耶律敌禄的人头,估摸着现在还活着的归德军士兵也就几百人后,点头同意赦免了他们。   而大军入内城之后,唯一还有战斗的地方,就是归德军署衙了,守在这里的是杜重威拿全部家当喂出来的牙兵。   他们不会投降,张昭也一个都不会饶过。   因为这些牙兵,就是昔年杨光远父子在洛阳胡乱杀人,养起来的几百河阳牙兵。   杨光远和杜重威换镇之后,这些牙兵就跟了杜重威。   这些河阳牙兵在洛阳时就坏事做尽,到了杜重威麾下后更是丧尽天良,张昭饶了谁,也不能饶了他们。   不过这归德军署衙倒是修建的很坚固,也算是五代的特色,节度使署衙一般都修建的更跟特么城堡一样。   张昭想了想,准备直接用火攻,不出来是吧?不出来老子就把你全家变烤猪。   不过这边还没开始行动,‘噗通’一声,高行周、高怀德父子就跪在了张昭面前连声哀求。   张昭这才想起来,高行周把女儿嫁给了杜重威的儿子杜弘章了,这要是一把火,还不得把高娥娘也是烧熟了。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张昭思考了一下,就同意了高行周的恳求,不过既然是你要救女儿,那就只能用高家的故旧了,张昭可不会把他的士兵拿去填这个坑。   “还请圣人赐下一队分金都火雷手!”   高怀德是懂行的,知道张昭手里的分金都擅长搞爆破,这归德军署衙甚至坚固,不炸塌一段,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才能冲击去。   一直在张昭身边的皇甫冲,也带着一队皇甫家的儿郎和曾经皇甫遇的亲随,包括那个被皇甫遇在敌阵之中救出来的忠心亲随杜知敏也在。   “圣人,请允许我皇甫家儿郎参与进攻,杜重威此贼祸国殃民,害我伯父皇甫太师绝望殉国,臣要拿杜重威父子的人头祭奠伯父。”   “可!”张昭点头同意了,想了想冲身边的顿珠一挥手。   “带第五队的神臂弓手一起上,尽快肃清残敌。”   看着高行周父子、顿珠和皇甫冲等人开始进攻后,张昭就在署衙外听着汇报。   刘彦贞带着南唐三万禁军,一万五千州县兵和团结乡兵,加上南唐民夫两万,徐州民夫一万,一共七万五千人来解宋州之围。   结果在路上,三万民夫因为残酷的压榨,就死伤逃亡,最后不到两万了,因此真正到了宋州境内的,只有六万人左右。   战斗中,张昭先是袭杀南唐后军,后军都统军张彦威战死,民夫和团结乡兵开战前基本就逃亡一空。   还有数千人因为需要转运粮草到宋州,保障汴水通畅没在,因此实际上南唐后军也只有两万七八千人。   这两万多人中,大部分都是自己跳入河中然后被射杀或者淹死的。   具体死了多少,现在还统计不出来,估计不会少于万人。   而没有跳河的,被阵斩四千余,俘虏近万人。   孟渚泽一战,则战果更为辉煌,南唐精锐禁军两万一千人,被阵斩超过五千,其余基本都被俘虏。   南唐北面行营都部署刘彦贞,马步军指挥使、池州刺史张全约以下将官数十人战死。   龙武军都虞侯柴克宏等将官被生擒、神武军都虞侯郑昭业重伤被俘。   此一役,南唐禁军折损颇多,而且还是最精锐的两万人,按照时人估计,南唐禁军,最多也就是五到七万这个数目。   可以说,刘彦贞的这次惨败,基本就掏空了南唐所有的机动兵力。   李璟想要再次组织这样的三万人北上,除非他东西两都,全部不留人守卫。   至于最后出现的黑云长剑都,张昭也通过俘虏了解了一下。   原来自从杨行密去世后,继位的杨渥,就想要摆脱此时已经被称为左牙军和右牙军的黑云长剑都控制,在位三年就驱逐了很大一部分黑云长剑都成员。   于是左牙指挥使张颢和右牙指挥使徐温发动叛乱弑杀了杨渥,不过仅仅过了九天,徐温又与张颢内斗,最后徐温成功诛杀张颢。   不过徐温在诛杀张颢的时候,为了撇清自己,就把杨渥遇害的消息全部抖落了出来。   还将罪过全部栽到了张颢与左牙军的头上,顺势牵连了一大批人。   这就间接导致了黑云长剑都的内斗,等到南唐建立,虽然只过了不到十年时间,但昔年跟随杨行密纵横江淮的黑云长剑都,基本就消失殆尽,连训练技法和战法都没了传承。   南唐禁军中,就只有这次出现的少量当年遗留,被张昭一杀,黑云长剑都的后人还在,在真正的黑云长剑都,已经彻底消亡。   就在张昭听取汇报的时候,归德军署衙的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分金都在东、北两个方面爆破出了四个大口子,周军从四个方向同时进攻。   高行周、高怀德父子为洗清身上的嫌疑,是以格外卖力。   皇甫冲和杜知敏等人就更不用说了,杜重威可以说是间接害死皇甫遇的凶手,打起来更是不避生死。   顿珠亲自率领的憾山都甲士,身穿重甲以神臂弓逐屋逐房点杀,更不是杜重威的牙兵所能抵抗的。   不过一个时辰,两百多最后的原河阳牙兵就被全部清除。   杜重威并其妻石氏,长子杜弘章,次子杜宏璨则被搜了出来。   滹沱河屈膝至今不过也就是两年时间,但杜重威已经仿佛老了二十岁一样。   当初是想当儿皇帝,结果却被耶律德光戏耍,这两年,不但名声神憎鬼厌,连积攒的家当都赔光了。   胡须灰白的杜重威抬头看着张昭,本来想开口求饶,但是一看张昭的眼神,就知道没戏。   而且周围围着的,大多是后晋兵将们,他们可是被杜重威给坑苦了的。   “无耻之贼!你也有今日,请圣人下令,将此贼交予我等!”   王周眼睛都红了,他恳求的看着张昭。   山呼海啸的怒骂声响起,周围所有人也都半跪下,恳求张昭把杜重威交给他们。   张昭嫌弃的一撇嘴,看都不愿意看这重量级瘟侯一眼,他刚把手一挥,王周、药元福等人拖着杜重威就开始往接到街道走去。   刚拖走没几步,张昭就听到了杜重威的惨叫声,周围的兵将都围了上去,拳脚齐下,打的杜重威骨断筋折。   看来这位要和他的好搭档张彦威一起,被打为肉泥了。   杜重威的妻子石氏给吓得大声尖叫了起来。   这个女人也是重量级,他兄长石敬瑭,丈夫杜重威一个比一个无耻,石氏不但不规劝,反而是帮凶之一。   杜重威相当儿皇帝的心思,就是相当皇后的石氏,时常鼓动的结果。   历史上耶律德光北返的时候,他们夫妻在相州还跪地叩拜,以父事耶律德光来着。   不过张昭还是不准备杀了她,毕竟她能起的,无非就是辅助作用,找个尼姑庵扔进去自生自灭就是。   不过此刻石氏的尖叫,引起了张昭身边薛怀让的注意。   来晚了没捞到打杀杜重威机会的薛怀让,红着眼睛上前,一拳就将石氏打倒在地。   随后一顿棍棒,打的石氏满地打滚,不一会就没了气息。   张昭本来想阻止,但稍微迟疑了一下,薛怀让就将石氏给打死了,也就干脆作罢。   这边杜重威的两个儿子眼见父母都被杀死,已经吓瘫在了地上,皇甫冲赶紧飞扑过来,恳请张昭,“圣人,请让臣为伯父报仇!”   嗯,再不上来恳求的话,汤都捞不到了。   张昭淡淡的一点头,皇甫冲手持骨朵扑上去,一锤就把杜弘章脑袋开花,然后揪着杜宏璨往远处,去剖腹腕心祭奠皇甫遇去了。   这一下,杜家的直系,都已经被杀光,好在杜重威还没有孙子,不至于让张昭难办,剩下的都是杜重威的妻妾和儿媳。   张昭顺着高怀德担忧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粗布麻衣,脸上用黄泥抹成了大花脸,眼睛却闪亮亮的少女混在人群中。   张昭立刻就知道这是谁了,一定是高怀德的妹妹,高行周的长女,杜重威的长媳高娥娘。   “娥娘尚在人群中,高太保、藏用你们怎么不把她接走呢,天气寒冷,别冻坏了。”   张昭虽然很满意高家父子的举动,但还是装出一副责怪的样子。   高行周和高怀德单膝跪下,高行周泣声回答道:“臣乃是罪人姻亲,安敢以私废公。”   张昭摆了摆手宽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杜重威暗藏祸心、无耻之尤,太保又怎能知道呢,不知者不罪,起来吧!把娥娘叫过来吧,别把她吓坏了。”   张昭心里一动,后晋在河北本来有三个支柱将门,符彦卿的符家,高行周的高家,皇甫遇的皇甫家。   现在皇甫遇自尽殉国,皇甫家后继无人,眼看就要衰败下去了,只有符家和高家实力不俗。   他已经纳了符彦卿的长女,历史上的大符皇后,加上符彦卿一门多将才,眼看就有彻底压制高家的样子。   这对于帝王来说,可不一定是好事,就算符彦卿忠心,那符家其他人呢?儿子儿孙呢?所以还是要扶高家一把。   况且高怀德历史上是北宋开国功臣,乃是一时名将,也有让张昭拉拢的资格。   张昭这边说要把高娥娘带过来,高怀德立刻就秒懂了,他赶紧跑过去,先用扯了一块布擦掉高娥娘脸上的稀泥,再拖着就给拽了过来。   不过,在让她给张昭下拜的时候,高娥娘脸上浮现出了倔强的神色,就是不肯低头,还是高怀德使劲按着脖子,才被迫低头。   呵呵!张昭在内心里一乐,高娥娘身量颇高,差不多有一米七出头,是张昭来到这个时代后,遇到的女人中最高的。   小模样虽然不是特别艳丽,但那倔强的神色和不服的样子,却很有几分小辣椒的模样,挺有意思的。   张昭哈哈一笑,一点也不矜持,“不必强求,先送回东京吧,去跟符娘子做个伴!” ###第五百五十章 大慈法王 尽知我心   徐州,虎刺勒其实早就做好了准备。   由于徐州是防备南唐的关键之城,是以镇守徐州的武宁军节度使,历来都是中原朝廷的大镇。   武宁军原本兵额五千,历代节度到任后,又喜欢带点自己的牙兵。   等到虎刺勒接手武宁军节度使的时候,武宁军已经有六千余人,还有数万家眷就住在徐州城周围,随时可以还拉出两三千人。   而他派给刘彦贞的三千人,大多都是用在了维持宋州到徐州的补给线,主要是汴水的畅通上,这使得他们逃脱了覆灭的命运。   从这点也可以看出,刘彦贞确实没什么经验,真是个有经验的南唐将领,肯定会把虎刺勒和武宁军挟持住。   不把他们顶到第一线当炮灰,那也至少要让武宁军上下沾染周军的鲜血,纳了投名状,这样才可以稍微放心点用。   不过刘彦贞没有参透这点,所以武宁军实力未损,还是有能力守住徐州城的。   而且此时,作为北国锁钥,南国门户的徐州,地利优势不是后世徐州可比的。   因为此时,黄河还没有夺淮入海,徐州一带还是富饶的黄河冲击平原,不是后世的黄泛区。   没有了大量的黄河泥沙堆积,此时徐州的海拔,普遍要比后世低十几米。   这使得徐州背后一大片山丘看上去要比后世高大不少,虽然称不上高绝,但也不是那么好通过的。   而从西北和正北两面来的汴水和泗水,更是非常稳定,徐州城筑在两水交汇处,让它们完美的环绕在徐州周围,是天然且基本不可能切断的护城河。   更重要的是,在左右群山和高大丘陵的切断下,徐州成了中原势力进出淮南,江南割据势力进出中原的枢纽所在,根本无法绕开。   所以此城三面阻山,一面临河,南引邳宿,北控兖济,西扼汴泗,有一泻千里之势。   加之附近丘陵阻隔,使敌人的大兵团无法在此展开,易守难攻还进退自如,诚为江淮之地的无双堡垒。   也就是张昭欺负李璟是个沙雕,南唐承平十几年,民众还没习惯战火,所以他才敢优哉游哉的钓鱼。   要是南边割据之主是个宋武帝刘寄奴,不!就是个陈武帝陈霸先、陈文帝陈蒨那种水平的。   张昭早就尽起全国之兵,围着徐州攻打了,说不得还会好言好语、封官许愿的去劝降虎刺勒。   ……   三月底,张昭解决了杜重威以后,立刻就亲自率领大军顺着汴水往东。   这次俘虏了南唐军快三万人,可以作为民夫使用,又缴获了一百多艘大小船只,粮草更是有五万石之多,没了后勤压力,心情那是格外舒畅。   在此之前,张昭就命白从信、高行周各统三千兵马作为前锋直逼徐州,他自己则坐上船,率三万主力顺水而下。   心情大好的张圣人甚至还把虎广招到了身边,心平气和的与他讨论起了虎刺勒的问题。   张昭其实想过虎刺勒会脱离他的掌控,但是没想到虎刺勒背离的这么彻底,于是就问了问虎广的想法。   虎广看了看张昭的神色,见他心情不错,干脆就一狠心,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他拱了拱手,看着张昭。   “圣人想知道原因,其实很简单,按臣下的观察来看,臣父亲,自认并不是跟随圣人最早的那批人。   论亲近不如氾全氾顺、蛮熊顿珠这种,论能力更不如阎晋、白从信、马鹞子等人,加上年纪也比其他人大,一直以来地位都不算高。”   张昭点了点头,情况确实如此,虎刺勒此人在张昭这边,开始缺少骑兵的时候还算个人物,但后来队伍几次扩张之后,价值就下降了。   加上年龄偏大,跟随张昭的时候,就已经年满四十,确实也不是他的重点培养对象,张昭重点培养的是眼前的虎广。   这边虎广接着说道:“但臣父亲,历来就自视甚高,跟随圣人之前,也曾在宫卫军中待过,但与同袍的关系处理都不好。   同袍觉得他盛气凌人,他也觉得同袍皆庸碌人也。   经常跟臣说,此生最大的失望,就是没能享受出人头地,享尽富贵。   等到跟了圣人,虽然也确实能一展身手,但在圣人麾下豪杰中并不太突出。   圣人昔年用臣父替回青海郡公,臣父就大为不满,现在想来,他心中的怨怼,恐怕就是从那时候起的。”   虎广说完,张昭也愣住了,虎刺勒的性格,这是他以前没考虑过的。   因为他当时派虎刺勒去中原,一是虎广就在中原,二确实是因为虎刺勒是他军中能力还算可以,但没了也不太心疼的这号人。   那么如果虎广说的没错的话,后来虎刺勒的一系列动作,就可以解释清楚了。   无非就是年纪大了,觉得在张昭这边,出人头地已经无望,不如就在中原混个一方节镇,多捞点钱,享受一下荣华富贵。   至于他为什么要投靠南唐,可能一是因为李璟确实给的多,二是虎刺勒毕竟离开凉州六七年了,对张昭的志向和势力的发展,没有清醒认识。   他觉得张昭可能不会入中原,或者说不会这么顺利的入中原,而他又不想去屈膝投靠契丹人,那就干脆投靠了南唐,先高官厚禄、醇酒美人享受了再说。   这是个正常人的正常选择,当然也从侧面证明了,虎刺勒确实也就是个一般人。   要是慕容信长或者白从信等人的话,一定是相信张昭肯定会入中原,然后守好了徐州策应张昭,到时候,什么样的富贵没有?   可惜,虎刺勒没有这份眼光。   但张昭还是自责的长叹了一声,“这件事,吾也有过错啊!不该让你们父子在东京停留这么久的。   如果当时将汝父召回凉州,另选一人替代,就不会有如今之事了!”   虎广听完,泪如雨下,虽然他鄙视虎刺勒的选择,但那毕竟是他的父亲啊!   而且张昭虽然承诺了保住虎刺勒的命,但兵凶战危之下,虎刺勒也得有命活着等到被俘才行。   想到这,虎广把手一拱,对着张昭说道:“臣想在大军攻城之前,再入徐州一趟,若能劝得我父开城归降,也可赎些许罪孽。”   张昭迟疑了一下,缓缓的说道:“但你可要考虑清楚,你虽然想要尽孝,汝父可不一定认为你是孝顺,万一有什么意外……”   虎广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的说道:“身为人子,性命乃是父母所赐,怎可因爱惜性命,而眼睁睁看着父母陷于绝境而不顾。”   这话说出来已是不易,做出来更是不易,张昭有些感慨的看着虎广,心里对他的评价,也更上了一层楼。   “虎刺勒有你这样的儿子,此生无憾了!去吧,我可以给虎刺勒三天时间考虑,自我中军大纛到徐州城下起开始算。”   ……   徐州城中,虎刺勒也安排好了防务,他将徐州的防御,收缩成了一城三堡的模式,这四座城都有泗水环绕、背靠群山的优势。   加上征召了大量的徐州本地渔民、船夫,可以在泗水上趁夜补给和运兵,虎刺勒自己觉得,就算南唐朝廷不派人来,他守上几个月,也是没问题的。   想着防御体系已经建成,虎刺勒心里也高兴了几分。   回到府邸,见老妻已经做了饭菜,都是他爱吃的于阗菜式,比如乳酪羊排、蜜汁羊腿,咸乳酪焗饭等,还有徐州极难买到的紫酒。   不过,周围竟然没有侍女,只有老妻一人在。   虎刺勒不知道老妻为何如此,但美食在前,他也没多想,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老妻也如同他还没有纳了一堆美妾之前那样,给他布菜、斟酒,尽显温情。   熏熏然间,虎刺勒仿佛回到了旧日在于阗的时光,竟然还有几分怀念,他见老妻也不饮食,笑着说道。   “你我三十年,非比一般夫妻,如今也不是没人伺候,寻几个人来,你且放下酒瓮,与我吃一杯酒。”   老妻闻言,温柔一笑,与虎刺勒一起吃了杯酒,不过这酒和酒杯,跟虎刺勒的不是一壶。   共饮了一杯酒,老妻突然凄然的看着虎刺勒。   “三十年一晃而过,儿女皆有所成,妾无憾也,今夜将与将军辞行,若是大慈法王应允,轮回之后,来世再与将军续前缘。”   虎刺勒的老妻是个非常虔诚的信徒,那是真把张昭当成神佛的。   东归之后,甚至连佛祖都不念了,口念的唱念,从来都是张昭的无上天大慈法王。   当初虎刺勒背弃张昭的时候,老妻就因为这个,极力劝阻来着。   虎刺勒听到老妻如此说,顿时大惊失色,赶紧解释道:“徐州未必就守不住,这可是朝廷在淮北的门户,增兵、增粮是必然的。   就算守不住,我们还可以退到江南去,江南好啊!足够我们安度晚年。”   老妻更是凄然的看着虎刺勒,“将军真以为守得住?如今是你虎刺勒背弃了大慈法王,武宁军上下可没有背弃过大慈法王。   他们不是叛徒,反而是不朝契丹的豪杰,为什么会跟着将军一起死守?有何好处?”   这句话,正中虎刺勒的要害,他冷汗刷刷的下。   虎刺勒以前其实想过这个,只不过不愿去细想,此刻被老妻点破,发现事情确实就是如此,武宁军上下为什么会跟他死守?   见虎刺勒愣住了,老妻继续说道:“将军或许还想说,你可以献城。   对!是可以献城,但是威哥儿就死定了,你若投敌,唐天子一定会杀了他的。”   虎刺勒脸色更加难看了,老妻却还在继续说,“将军还可以不顾威哥儿死活,但要大慈法王饶了你,一定是广哥儿拼命哀求才行。   只可惜啊!我的广哥儿是个马背上的豪杰,却要因为你这个父亲,埋没才华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   说到这,虎刺勒老妻突然猛烈的咳嗽了起来,随着咳嗽,嘴里还喷出了大量的血沫子。   虎刺勒定睛一看,老妻已经脸色惨白,人也摔倒地上,开始佝偻着不断痉挛。   这是中毒的症状?   虎刺勒这时候才发现,老妻的酒壶和酒杯跟自己的并不是一套,他凄厉的嚎哭一声,扑过去猛然报住老妻。   年轻时的一幕幕,不断在他眼前闪过,那个曾经的族中最漂亮的美人嫁给了他,给他生了三子两女,为他远征时缝补衣服,油灯下为他修补甲叶。   那些虎刺勒都已经快要遗忘的瞬间,一幕幕展现。   虎刺勒放声大哭,却听的怀里老妻在虚弱的强撑着唱念。   “无上天大慈法王,尽知我心,知我何痛,知我何伤,怜我多难……”   这是大慈法王悲心咒,虎刺勒此时才明白,他的背叛,彻底摧毁了老妻的信仰,自那时候起,她就死了。   哐当,门被突然推开,寒风猛地吹了进来,身材胖大的虎泰带着虎广出现在了门口。   就是这么的巧,虎广怕虎刺勒不开城门,于是先找到了虎泰,想要回家中劝告,却没想到看到了这一幕。   绝望的哭喊中,虎广一个飞踹就把虎刺勒给踹飞了,抢过母亲的身体,就开始大哭。   “阿娘!阿娘!不要啊!不要啊!”   虎刺勒老妻勉强抬起了最后一丝余光,看到了虎广就在眼前,满是血沫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虎广再也没有心情理会虎刺勒了,他抱起母亲,头也不回的走出屋去。   虎泰失魂落魄的坐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虎刺勒半晌都没回过神来,不知过了多久,他看着桌上那一壶老妻喝过的毒酒,犹豫再三后,猛地拔开壶塞,一饮而尽! ###第五百五十一章 南唐战略   “虎广,我可是你兄长啊!你连兄长也要杀,还是不是人?”   虎泰如同一个肥嘟嘟的土拨鼠,他尽力摇晃着身体,想要摆脱身边几个甲士的控制,嘴里还在不停的呼喊。   十秒钟之前,虎泰还在庆幸他又保住了性命甚至是富贵,但此刻,突然就破灭了。   当夜虎刺勒夫妻服毒自杀后,虎广只悲伤了一小会,就突然找到虎泰,要他将武宁军都虞侯以上的军官,都叫到署衙来。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虎广一个护卫都没要,一把刀都没拿,直接就说服了武宁军二十几个重要军官。   确如虎刺勒老妻所判断的那样,武宁军上下,根本就没有和虎刺勒一起死守的心,因为他们没必要。   虎刺勒不得不死守,那是因为他背离过绍明皇帝,但武宁军上下没有背叛过啊!   他们在张昭入中原之前,根本就不是张昭的下属,所以谈不上背叛。   甚至还因为武宁军没有在滹沱河边投靠契丹,也没有去朝拜过耶律德光,他们非但不是叛徒,还有那么几分忠义的外皮。   虎广见到这些军校,什么话都不用说,只说了一句。   “武宁军本是朝廷兵马,北抗契丹,忠也!不仕契丹,义也!忠义在身,怎么可为南吴庸碌之主效命?”   这虎广没回张昭身边以前,就是武宁军的衙内兵马使,在当时的后晋,也算是一号年轻有为新星,因此这武宁军上下的军官,还都挺服他。   当下就只有一个步军指挥使不放心的问了句,“皇帝真能赦免我们所有人?”   虎刺勒投南唐,指挥使大人也是参与了的,因此很怕他这种地位的高官不被赦免。   虎广则肯定的一点头,“谈不上赦免不赦免,因为你们原先也不是圣人的臣子,没拿过圣人的俸禄,现在归顺那叫顺天应命,不但不会有惩罚,还会有奖赏。”   指挥使一想,确实是这样啊!而且南唐军力也实在太垃圾了,没道理继续跟着混。   于是,根本没动刀枪,强行压抑着痛苦的虎广,直接就把数千武宁军给说降了。   这除了虎广失去了父母,简直就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虎泰也在旁边喜不自胜,他虽然背叛了张昭,但是现在又帮着虎广说降武宁军,献了徐州城,功劳大大的,不说得赏赐,至少也能功过相抵了。   不过,得到了武宁军上下同意投降后,虎广第一件事,就是让人绑了虎泰。   而且没让武宁军的人绑,而是让同样来自凉州的虎刺勒牙兵绑的。   当年奉命从河西到中原的六部骁骑一共有七百人,跟随虎广回去的有几十人,陆陆续续跑回去的,有上百人。   几年间战死了六十七人,伤重不能继续征战的,也有五六十,剩下的四百多人,就成了虎刺勒的牙兵。   虎广看都没看虎泰,而是对着其他冷汗直冒的牙兵说道:“虎泰是建言投南唐的第一人,他不死,大慈法王怎么会原谅你们?”   这一下,牙兵们终于不犹豫了,一个都头上前,亲自将胖大的虎泰给捆住,使他挣扎不得。   虎广这也是没办法,这四百牙兵,算是虎刺勒的同谋,成事不足,败事肯定有余。   而且他心里也明白,四百多人呢,细说起来,也不是什么非死不可的罪。   大概率张昭也只是把他们流放而已,干脆他求个稳,直接先给个口头的定心丸。   虎泰见牙兵们都开始动真格的了,心里彻底没了依靠,他匍匐在地上,涕泪四流。   “二郎,二郎你就放了某一马如何?我把家产都给你,只求隐姓埋名留得一条性命!”   “某不要你的那些造孽钱,你也别挣扎了,昔日蛊惑我大人投南唐,就数你虎泰最为卖力,如今搭上了我父母之性命,你还想活?”   虎泰一听,明白绝无生路,眼神瞬间就转为狠毒,他看着虎广。   “你少他妈把屎盆子都扣某家头上,当年最卖力的,不是我虎泰,而是你兄长虎威,有本事你把他也杀了!”   虎广眼睛都红了,他蹲下去狠狠揪住虎泰被绑着的右胳膊。   “你死定了!虎威也不例外,他虎大郎是个孝子,一定很想下去陪着父母,某也很快就会送他下去的。”   虎泰眼中的火焰熄灭了,他看着面容扭曲的虎广,放弃了最后的挣扎。   人家连亲兄长都不会放过,自然也不会放过他这堂兄,垂头下去半晌,虎泰才低沉着声音说道。   “某的家资,分成三份,大哥儿、二哥儿和幼娘一人一份,你嫂子性子软弱,帮忙看着点,不要让人把家产都占了去。”   虎广背过身去,轻轻点了点头,随后极力压力着内心的情绪波动,淡淡的说道。   “一会饱食一顿,就上路吧!我会禀告圣人,说你是无颜再见他,选择了自尽。   这样大哥儿和二哥儿以后就不会被人笑话,幼娘也能嫁个好婆家。”   虎泰听完,也不再言语,只是在身后低低抽泣了起来。   ……   兵不血刃下徐州,张昭很是兴奋,他果然没看错虎广,这小子忠孝两全,是个干大事的料。   不过张昭是以为他能说服虎刺勒献城,甚至都准备将虎刺勒安排到洛阳软禁起来了,结果没想到,事情如此惨烈。   眼见虎广一瞬间就失去了双亲,张昭也不好表现的有多么欣喜。   简单思考了一下,他以忠义仁孝治国,虎刺勒连续背叛他,肯定不能嘉奖,但是虎刺勒的老妻,还是可以嘉奖的。   张昭当即下旨,追封虎刺勒老妻为莎车郡太夫人,谥号为贞,赐法号贞惠明慈大觉圆满善女子,将虎广应得的莎车伯晋封成了莎车侯。   也应虎广的恳求,赦免了跟随虎刺勒这四百人的罪过,张昭褫夺了他们在凉州原本拥有的一切赐田等特权以及凉州户籍。   勒令缴还到了中原后,张昭给他们发的饷银,这样这些人就不是他张昭的兵将,自然也就没什么背叛不背叛。   当然,这只是个让双方都能下来的台阶而已,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张昭看在虎广的面子上,特别给的恩赐。   而收复徐州之后,就是下一步的战略了。   到现在为止,护国军节度使、河中府留守赵匡赞处没有警报,这表示刘知远没从西边的吕梁山,顺着黄河和汾水而下。   洛阳的神都营建使曹延明处也没有警报,那么看来投靠了刘知远潞州昭义军节度使,还没有胆量来骚扰洛阳。   最为关键的是,滑州守着白马津的晋国公阎晋处,也没有警报传来。   联想到马上就是四月,春小麦和粟米的播种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同时四月也是牲畜繁衍的好时节。   看起来刘知远,是没有南下渡过黄河跟他一决雌雄的胆气了。   那么借此机会,张昭还可以狠狠收拾一下南唐。   不过目前来说,张昭没有灭掉南唐的实力,王翼司预计,南唐倾国动员的话,还是能抽调出六七万甚至十余万大军的。   此时的淮南、江南百姓,还没有被李璟宠信的五鬼等贪官污吏祸害到最惨,大部分人还是感恩于李昪的恩德,心里还是念着朝廷的好。   而且在本土保家卫国作战,那可跟出境作战完全不一样,兵将的士气和战斗力,提升两到三成,都是有可能的。   而且张昭此刻,自己也比较虚,看着有近五万大军,但这几乎是他倾国而出了,家里防御空虚的很,一旦河东又任何风吹草动,他就必须要赶回去。   更何况此时中原的灾情虽然有所缓和,但被后晋朝廷的天灾人祸和契丹人蹂躏之后,河南之地的人口已经从六百多万,锐减到了估计不足四百万的地步,河北之地则应该更惨。   现在最需要的,是休养生息,安抚民心,再把刘知远逐出河北,乃至抑制契丹人的南下。   嗯,契丹人现在还在南下,不过他们不敢进攻,而是趁着混乱,不断在边境打草谷,必须要再出重拳,把他们打怕。   那么对于南唐,最好的方式,就是打疼了他之后,再勒索一大笔钱粮。   等安定了河北,把刘知远逼到太原,成为一个稍大一号的北汉之后,再来图江南。   在这之前,把南唐调教成一个加血包,就是目前最好的战略。   但这个战略目标并不容易达成,历史上周世宗能在寿州围点打援,是因为他没有后顾之忧,中原的情况也较为稳定。   可是,张昭没有把寿州一围就是几个月,慢慢把南唐上下磨得恐惧不已,只想苟且偷生的时间和精力。   那么,他对于南唐的战略,就要冒点险了,要想一个迅速、快捷还能将南唐吓破胆的法子。 ###第五百五十二章 怎样让李璟做个儿皇帝   全有淮北的中原王朝,如果要南下攻打南唐这种割据政权,在鄂州,也就是武昌没在手里的时候,就只有三条路可走。   最西边的一条,就是当年苻坚和周世宗郭荣走的这条,自淝水而下,攻击寿州,也就是后世安徽寿县。   中间的一条路,可以自涡水而下,攻击濠州,这个濠州就是朱洪武的老家凤阳。   最东边的一条,则是从徐州通过泗水南下,进攻淮南地区的桥头堡楚州。   楚州就是后世的淮安,只有占领了这里,才可以通过京杭大运河的邗沟,直达扬州,威胁江南腹地。   不过说起来有三条,实际上张昭并没有多少选择。   首先自淝水而下打寿州这一条,现在就不现实。   因为自刘彦贞提三万禁军北上之后,李璟就把南唐名将刘仁瞻,从鄂州武昌军节度使的任上,调任为寿州清淮军节度使了。   原本刘仁瞻在武昌,是南唐准备针对内乱不已的马楚有所动作的。   李璟小朋友的脑回路有点奇特,中原如此混乱,他不动用举国之力来北上逐鹿,而是先打王闽,接着还想打马楚,尽搞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不过嘛,他也不是傻到家了,至少还知道把刘仁瞻掉到清淮军节度使的任上。   虽然历史上刘仁瞻能稳守寿州,有周世宗故意要围点打援的意思在里面。   但郭荣并不是一开始就决定围点打援的,他是在确实攻不下寿州后,才无奈选择围点打援。   这证明刘仁瞻的这个名将资格,并不是虚的。   此时张昭也并没有郭荣这么充足的时间,所以他就不可能去碰寿州。   至于中路的濠州,那也不是个好选择。   首先涡水的运力和航运条件,就远远比不上西边的淝水和东边的泗水,走涡水的话,辎重转运就是挺大的麻烦。   其次淮河在濠州北面直接穿过,这一段的淮水,流速快,河道凶险,简直就是濠州最好的天然屏障。   而濠州一带的地形,呈南山北河中间丘陵夹平川状。   虽然有平地,但被密布的河道和丘陵,切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极不利于北方骑兵活动,反而利于擅舟船的水军四处穿插。   加上濠州这地方,称得上是淮南最贫苦的地方,民风彪悍、补给困难,真要一头钻进了濠州,再想出来,那就困难了。   历史上就很少有人选择把濠州作为的突破点,后周大把时间,到了最后才去打濠州和临近的泗州,就是这个原因。   那么剩下的唯一选择,就是走徐州,沿着泗水南下宿州,敲开淮南大门楚州(淮安),这样一个选择了。   只不过,此时从徐州到楚州,路也不好走,因为后世徐州到楚州,特别是从宿州到楚州好走,那是因为宿州到楚州,有一条中运河。   但中运河是在明清时期运河的基础上逐步开凿的,这时候根本不存在。   所以此时的隋唐大运河的通济渠,并不能直接通到楚州,只能先从泗水到楚州西边的淮阴县,再从淮阴县,走一截淮河到楚州。   这需要舟船周转不说,张昭所部水军并不多,也不熟悉淮河的水运,一旦在淮河上遭遇南唐军水军的拦截,那就危险了。   到时候上游的南唐水军从泗州抽调大船顺流而下,而在下面,周军攻不下楚州,搞不好就会在淮河上吃个大亏。   而且就算顺利拿下了楚州,但是楚州距离南唐的腹心长江南岸,也还有四百里的路程,远远谈不上能震慑南唐君臣上下。   就在张昭苦思无法的时候,锦衣亲卫却给张昭带回来了一个极其重要的消息。   那就是楚州百姓听闻刘彦贞有可能战死后,私下里竟然举行了欢庆。   虽然他们是以祭祀淮阴侯韩信的名义聚集的,但锦衣亲卫早在年初,就发展了几个贩运河西紧俏货物的楚州商人,因此清楚的知道了内情。   张昭听完,立刻让锦衣亲卫将刘彦贞昔年在楚州刺史任上,放水淹田,鲸吞楚州百姓的资料交给王翼司整理。   然后再去被俘的南唐州县兵和民夫中寻找楚州籍之人,细加盘问。   随后,一份较为准确,关于刘彦贞如何鲸吞楚州百姓三十万亩的土地的邪恶计划,呈现在了张昭面前。   而且锦衣亲卫还打听到了南唐在楚州以及整个淮南的另一项政策,那就是博征。   所谓博征,这是一项让张昭看了只觉得头皮发麻的政策。   博,可以解释为交易,本意是指以物换物,这没什么,关键在于后面那个征,征收的征。   简而言之,某就是南唐朝廷严格控制了整个淮南地区的盐茶糖贸易,把这些收为官营。   这三样,特别是盐和茶,是民生的必需品。   南唐朝廷控制这几样后,把价格定的高高的,然后用这些极度高价,比私盐高出十几倍的官盐价,去强行以物换物,换取老百姓的粟麦米和布匹。   往往一小块盐巴,就能换上百斤的粮食,而且百姓还没有不换的权力。   哪怕你家里不缺盐糖茶,但只要官府觉得你缺,那就可以直接上门来‘换’。   好家伙,明明可以明抢,还专门巧立名目,他真的,我哭死!   在这项政策下,淮南人民苦不堪言,也催生了民间的各种暗势力。   比如锦衣亲卫招揽的那几个淮南商人,也压根就不是什么正道商人,他们是有武装的私盐、私糖贩子。   而除了博征,南唐朝廷还以防备中原朝廷的名义在淮南实行军田制。   嗯……,你以为南唐朝廷的军田制,是划出一块地方,然后让军队的屯垦吗?   想多了!他们是强占百姓的熟田,直接定为军田,然后用政令逼迫淮南百姓在耕种完军田之前,不准耕自己的田。   所谓军田制,本来在李昪执政初期,确实是为了增强淮南军垦和防御能力规定的政策。   但是到了后期,从朝廷高官到地方官员、豪强上下其手,结成了强大的利益链条,牢牢把控了这一块。   说起来是军田制,是军屯,那是一个兵也没有,全靠老百姓义务劳动,不种完军田,不准耕种自己的田。   而既然没有士兵,产出肯定也就是军队无关了,大部分被上下官员和地方豪强瓜分一空,少部分则进了李璟的内府库。   刘彦贞在楚州刺史的任上,敢一次性放水淹了几万百姓的口粮,就是这个利益集团在背后驱动、保护他。   难怪这家伙能成为‘名将’,南唐朝廷上下得了他这么大的好处,怎能不帮着吹捧呢?   张昭突然觉得,刘彦贞这狗东西直接被打杀,简直太便宜他了,该活捉后把这狗东西凌迟处死。   这……,这淮南百姓,具体说后世淮安、盐城、涟水一带的百姓,到底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能有这份‘福报’?   了解了这些操作,周扒皮在南唐朝廷面前,都要算是超级大善人了。   不过,淮南百姓既然已经苦成这样,却正好是张昭的机会。   他当即把张烈成叫到面前吩咐,“出动八百里缇骑,将你们发展的这几个商人,以及楚州附近的百姓中有威望的,日夜兼程送几个到徐州来。”   所谓八百里缇骑,肯定不可能一日跑八百里,但是选的都是擅长行走的宝马,日行一百里出头,还是可以办得到的。   张烈成知道事情重大,赶紧下去安排了,张昭则立刻召开了军议,既然有可能顺利拿下楚州,那么张昭就有了一个大计划。   ……   武宁军署衙,白虎节堂中,张昭的手,从地图上的楚州,不断往下划,一直划到了扬州才停下。   此时的南唐,有东西二都,西都乃是江宁府,天子和朝廷都之这里。   东都则是扬州,是南唐的经济文化中心,唐代扬一益二,此时的南京,地位还远不能和扬州比。   而从楚州(淮安)到扬州,隋唐大运河的邗沟段还非常畅通,并且邗沟两岸,还修建有驰道,简直就是一条直通扬州的高速公路。   “我意,攻下楚州后,立刻拣选精骑,以一万五千骑为前锋,五千骑为后援,一人三马,星夜兼程,直奔南吴的东都扬州。   自杨行密控制淮南以来,除了和吴越的小规模摩擦,扬州已经五十年未经战火。   烟花三月下扬州,这等繁花之所,恐怕早就忘了仗是怎么打的了,上下必然松懈。   我以精骑猝然杀到,彼等毫无准备,扬州定然不守。”   张昭的话一出口,左右皆惊,不过震惊之后,就是兴奋。   张昭环视了身边的骑将,白从信、马杀才、慕容信长、李存惠、李若泰、高行周、高怀德、药元福、虎广、黄英达、琼热多金、赵延进、赵匡胤、折德愿、王审琦。   无一不是这个时代,最著名的马上悍将,而老中青三代齐全,要经验有经验,要拼劲有拼劲。   加上军中有大量的折耳马和汗血马的二三四代宝马,以及布面铁甲、梨花枪、神臂弓等金手指武器,南唐军仓皇之间,不可能抵挡的住。   “圣人,打下扬州了,我们该当如何?”慕容信长轻声问道。   他是知道张昭想法的,并不是要灭亡南唐,因为做不到。   张昭现在要的,是要求李璟向石敬瑭那样割地称臣,献上金银财宝,自去唐国国号,做个乖乖的儿皇帝,所以才有此问。   张昭看见李存惠有些跃跃欲试,于是伸手一点。   “存惠儿,你来说说我们该怎么办?”   一般来说,这种问题都是慕容信长来回答的,所以李存惠很兴奋,他红着脸说道。   “回圣人,咱们应该在扬州施恩百姓,装出一副要长久驻扎的样子。   这样南吴朝廷畏惧我饮马大江,必定要倾举国之力来救,我等则悄悄出扬州城,在瓜步一带埋伏。   等南吴军从瓜步渡江,立足未稳之际全力猛攻,若杀灭此军,李璟当遣使跪于圣人驾前,叩头求饶也!”   “哈哈哈!”张昭大笑了起来,心情一阵激动。   “我儿果然有大将之资,可愿做先锋?”   李存惠当即跪下,大喜着喊道:“儿愿做先锋,替大人擒拿南吴这条猪婆龙!”   一见李存惠要拔得头筹,堂中诸将纷纷请命,一时间士气如虹。 ###第五百五十三章 淮泗英豪尽入吾彀中矣   张昭面前站着十五个人,领头的是一个雄壮的大汉,从左右手的虎口都有厚厚茧子来看,不但是个长期玩兵器的,而且还是左右手全能。   大汉眼珠子滴溜溜的转,除了不敢直视张昭以外,视线并未在一处停留太久,还总往张昭右边看去。   因为一个叫王尚达的锦衣亲卫千户站在那里,他是锦衣亲卫负责江淮地区的千户。   这说明,这个壮汉,是认识王尚达的,而从壮汉灵动的眼神和心里素质来看,不是普通的江湖豪客或者淮南盗匪,应该就是锦衣亲卫招揽的淮南私盐贩子。   剩下的也是形态各异,有真正的淮南水贼,他以为是抓来被杀头的,路上挨了好一顿打才消停下来。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大冷天只有麻衣穿的真正农夫,也有富富态态的乡间耆老。   有面露冷然的书生,甚至还有几个驻守在淮南一带的楚州州县兵和团结乡兵。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被锦衣亲卫直接从淮南给带过来了。   而之所以能把三教九流弄的这么齐全,张昭身前站着的矮个子壮汉,起了很大的作用。   这是淮南楚州到海州(连云港)一带,著名的私盐糖茶坐地虎张三郎。   自从大齐皇帝黄巢让天下震动后,私盐贩子这个行业,似乎就开始多了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张三郎就是如此,他在淮南笼络乡间豪杰,勾连各地的州县兵和地方大族以造福乡梓名义自保,很有名声。   这种人,有好处的时候,肯定还是要捞,在乡里间做事肯定也有些蛮横,但还不至于鱼肉乡里。   本质上,他们是南唐朝廷在淮南残酷压迫后,本地中下层寻求自保的产物。   只不过历史上后周攻陷淮南地区之后,不但未施仁政,反而因为和南唐的战事愈发激烈,在淮南压迫更甚,周军士兵素质良莠不齐,也多有劫掠乡间之事。   导致这些本来被南唐朝廷压迫极深的淮南之民,却只能相聚山泽、修建堡垒,积纸为甲,号为白甲军,勾连南唐兵马,袭杀周军以图自保。   扬州就是在他们的配合下,南唐朝廷才得以收复的。   这也给了雄心万丈的郭荣一个极大警醒,自此以后,郭荣狠抓军纪,周军才渐渐有了朝廷天兵的气象。   不过,这个时空的他们,是很幸运的,因为他们遇到了张昭。   脱胎于归义军的张周军,本来军纪就不错,张昭也更比郭荣懂民心的重要性,当然也更懂如何利用民心。   这些被南唐极度压迫的淮南之民,马上就会成为张昭用来压迫南唐朝廷的武器。   现在张昭收复了淮北,再能将淮南稳住,那么以后,南唐就会成为脚边的老鼠,想打就打,想抽就抽。   当然,想要完全收复淮南之民心,不是那么容易的。   人生在世,无非利益二字,而且在这个时代,最低等级饭都吃不饱的黔首,他们的民心,是不能用,或者说很难用起来的。   真正能用的,是张三郎以及那个富态乡间耆老这种人的‘民心’,有了他们的支持,张昭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打下楚州。   打下了楚州,掌握了政权之后,张昭才有资格说来用最底层黔首的民心。   所以张昭问农夫的问题很简单,做为一个后世来人,本身就出自社会基层,张昭没有任何的架子,心里更没有看不起这些最底层的农夫过。   他亲自走过去,来到了瑟瑟发抖的农夫面前,轻声问道:“今年的春麦可种完了?”   张昭不会淮南话,农夫自然也不会河洛官话,因此还需要一个人翻译。   农夫听完译者的说之后,低着头,过了半天才嗫嚅着回答道:“官人的田,刚刚种完,自家的田,还没种呢。”   张昭点了点头,从侍卫手中拿过一匹有些粗糙的帛布和一串钱亲手递给农夫。   “你回去吧,这是赏你的,告诉左右乡邻,今年的博征不征了,从明年起,官田也不用你们种了。”   译者翻译之后,农夫刚开始还没什么反应,好像是有点懵。   等到译者说了第二遍以后,农夫才猛地一震,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张昭,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官人说的可是真的?唐国的官人,能听周国天子的话?”   “哈哈哈!”张昭笑了几声,看来这农夫并不傻,能知道他是谁,也还算有些见识的。   “某听说唐国王不是个好王,特意发兵来为尔等求个公道,那刘彦贞不是好人,已被某杀了,以后你们就可以安居乐业了。”   这话有点文绉绉的,不过译者自然会翻译,农夫听完,呜咽着就在地上噗通噗通的给张昭磕头。   张昭怕他把头给磕坏了,赶紧让人扶起来送了出去。   农夫刚出去,乡间耆老立刻就噗通一声,也给张昭跪下了,嘴里已经开始呜呜呀呀的嚷开了,无非就是天子仁义之类的。   作为感受南唐压迫最深的乡间小土豪,他更能理解张昭口中的话会有什么威力。   似刚出那个农夫般,除了一点子力气可以压榨外什么都没有的,从来就不是被压榨的主力。   况且就是这样的农夫,在平民中,已经算条件好些的了,其他人能榨出什么油水?   所以历来被刮油水的,就是耆老这种有一点资产但不多的乡间小地主和小富农。   而在淮南,如同耆老这般的民户,没有三万也有两万。   他们在乡间有话语权,也就是说话有人信,有人听,能准确的动员到敢去打仗的丁壮,能出远门去知道外面的动静。   要是周国天子真的可以废除博征等苛政,他马上就可以获得这样二三万户富户的拥戴,加上周军骁勇,立足淮南七州二十一县的资本就有了。   “陛下真愿意取消博征,废除军田?圣人可知道,每年唐国要从这上面收走多少钱粮?   没了此间钱粮,圣人就算攻下了楚州,将以何飨士卒?”   不过耆老还未说话,他身边的文士说话了。   张昭这才仔细观察了这个书生,只感觉此人站立如松柏挺立,眉宇间英气乍现,态度不卑不亢。   看着是书生打扮,但腰间挂过宝剑的蹀躞带格外显眼,显然并不是那么文弱。   张昭感觉对面之人可能不是凡人,于是把手一拱,“未知先生大名?”   书生眉眼一动,几分讶异的陡然显露在了脸上,随后对着张昭一揖到底。   “南国边荒野人,何德当天子一问,某姓张单字雄。”   张雄?张昭想了半晌,脑海里确实没回想起来五代有这么一号人。   不过他的感觉是不会错的,对面的书生,不是个普通人,很可能是历史上壮志难酬的那一类吧。   想到这,张昭把手一伸,“既然是本家,那就请坐下说话吧。”   结果,张圣人万万没想到,对面的张雄却把手再次一拱。   “边荒野人谢过圣人赐座,不过圣人还未回答野人之疑问。”   张昭懂了,他知道为什么这人在历史上没有过什么名堂了。   就凭这臭脾气,连张昭都被噎了一下,心里有点生气,换一个君王,谁能容得下?   不过,对于张昭来说,礼贤下士从来都不是问题,一来他出身底层,且生在至少倡导人人平等的后世,因为心里就没有过高傲两字。   二是他从历史书上,电影、电视、小说中,看过太多关于礼贤下士的情节、文章了,对这方面,有足够的心里建设。   因此在面对这种直接怼脸的问话中,他还能哈哈一笑,脸色不变的说道。   “这位舍人还真是快人快语,那吾就告诉你,以博征掠夺百姓,以种军田役使民力,此乃暴虐苛政,君王所不取也。   唐主李璟无知小儿,是以会压榨百姓,某家起自寒微,素知民间疾苦,绝不以苛政害民。   至于你问我何以飨士卒,王尚达,你来回答!”   听到张昭点名,王尚达立刻站了出来,怒视着在君前无礼的张雄。   “我大周仁义之师,要金珠宝玉,当奋勇杀敌,得圣人赏赐,要官位田宅,当摧城拔寨,得圣人赏赐!”   “我大周军法,首要三条是什么?”张昭继续问王尚达。   王尚达把胸膛一挺,带着几分自豪大声回答道:“劫掠者,五倍偿,奸淫者,棍三十,偿以五月军饷,劫掠加奸淫者,杀!无故残害百姓者,杀!”   王尚达连续两个杀,吐露出来的不单有周军的军纪严明,还有藏在内心的自豪,这种自豪,是可以培养,可以互相感染的。   饿死不劫掠,冻死不拆屋的,那是岳家军,在封建时代,几乎可以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戚家军都不行。   而这个时代的军队,只要能做到王尚达说的这几点,就是标准的仁义之师了。   看着王尚达脸上压抑不住的自豪之气,这个叫做张雄的书生,突然推金山倒玉柱般的跪拜了下去。   “边荒野人张彦卿,叩见圣人!草民替楚州十万百姓,恭请大周仁义天兵,荡涤楚州妖氛,救我等于水火之中啊!”   “你叫张彦卿?不是张雄?”张昭有些哭笑不得的问道。   “草民万死!”张彦卿再次磕了个头,声音里终于出现了几丝忐忑。   “原来是海州张彦卿,我说谁敢冒用某家的名号呢?”   正在此时,早就参拜过张昭的张三郎从侧面走了过来,也跪拜在了地上。   “圣人,草民才是楚州张雄,此人乃淮泗豪杰海州张彦卿,父祖皆是楚州军校,素有军中人望,圣人若能拨精锐甲士三百,某与张彦卿,就能为圣人拿下楚州。”   听到张雄这么说,张彦卿也伏在地上高声说道:“楚州张雄,亦是淮上英豪,传言有五百弟兄,纵横濠泗楚海之间。   只要他愿意为圣人大军前导,楚海二州,定能平定,就是濠泗二州也可望。”   张昭一副大受震撼的模样,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这两人是谁,趁着两人没敢抬头,他目视张烈成,示意赶紧去查,口中却在大喜。   “得二位豪杰相助,淮南之民定可脱离江宁城的苛政也。”   虽然是穿越者,但张昭也不是万能的。   他不知道的是,历史上张彦卿守楚州,只凭两千兵马,硬生生把郭荣亲自率领的数万兵马打的死伤惨重,城破之后还进行了巷战,一直战斗到了最后一人。   当时淮南,除了楚州以外,基本全部沦陷,张彦卿以一座孤城,杀得郭荣城破后进行了屠城报复,可见周军伤亡之大,甚至有后来人认为,张彦卿比刘仁瞻还擅守。   至于张雄,历史上就是淮南白甲军的大首领,是南唐能夺回扬州的大功臣,后来升任南唐晋军天雄军统军。   李后主时期,南唐灭亡前夕,张雄对诸子说:“吾必死国难,尔辈不从吾死,非忠孝也!”   说完,带着诸子就上了战场,溧水一战,南唐将领争相溃逃,张雄父子八人独力战不退,最后尽皆战死沙场。   可以说,张昭这一瓢,直接把南唐在楚州左近乃至淮南的两个豪杰,直接就给舀走了。 ###第五百五十四章 白龟现,圣人出   等到锦衣亲卫送来了可靠情报,确认了张彦卿和张雄的身份,张昭突然发现。   这个时代,当他真的有了一定实力以后,一统天下是一件并不难的事。   可以说在之前和以后的开国之主中,他算是最轻松的了。   因为张圣人不需要干太多的事情,只需要比烂就可以了。   环顾四周,孟蜀的孟昶,这是个典型的花花公子二代,把后宫当青楼,溺器要镶金嵌玉,不通兵事,宠信小人。   也就政务还行,但也是一百分满分能打个四十五到五十分左右的那种。   南平的高从诲马上就要去世,继位的高保融懦弱无能,别说国事了,他连家事都搞不定,手里权力都拿不住。   南唐的李璟则和孟昶一时瑜亮,两个不知道深浅的公子哥,都喜欢文学,好华服美食,奢侈无度,宠信小人。   马楚就更不提了,马希范在世的时候,马楚就混乱不堪,马希范一死,立刻就是国中大乱,之后的马希萼,简直就是典型的五代无耻之徒。   王闽则现在就把自己给玩没了。   至于南汉,那是重量级中的重量级,基本就没有过正常人。   唯有钱越在十国中,历代君主都还不错。   不过钱越国弱,加之地理位置太偏,自钱缪立国起就奠定了作为中原臣属的基调,从来就不是争霸天下中的一员。   这么一看,张昭的对手,从来就只有一个半。   而这一个中的耶律德光太过轻敌,自己把自己送上了绝路。   半个的刘知远,估计不用张昭去打,他的生命都快到尽头了。   如此想想,汉高祖、唐太宗、明太祖三个人还真是厉害。   汉高祖是干翻了楚霸王,还要一边和韩信、彭越、英布这样的人杰耍心眼。   唐太宗也难,窦建德、王世充、薛举、杜伏威、刘黑闼这些人没一个是好对付的。   明太祖的对手则更猛,要北复中原不说,陈友谅那可是真有开国之君才具的雄主。   张昭搔了搔头,与这些人相比,孟昶、李璟是哪来的小鱼小虾啊!   带着这个有几分傲娇的失落,四月初二,张昭留高行周为宋州归德军节度使回镇宋州,留马鹞子为徐州武宁军节度使,留镇徐州统筹一切。   张昭拣选徐州武宁军三千人交给虎广统帅,作为先锋的一部分南下。   就地任命张彦卿为楚州刺史,任命张雄为楚州团练使,给了他一个淮安镇的军号,准许他招募两千人。   这看起来有点破坏规矩,因为张昭已经不在黄河以南设立节度使了。   但张雄这个州防御使加上镇军总兵的官职,兵将还是之自行招募的,跟节度使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不过具体事情具体分析,张昭现在的主要目标,是要把一只手伸进淮南,然后不断夺取整个淮南除了寿州以外的濠、泗、楚、海四州。   但现在张周在淮南的根基几乎可以说没有,不给当地人一些好处,怎么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呢?   大军出发前,张昭将手里的憾山都抽出三百甲士交给张烈成,加上锦衣亲卫自己的两百多山贼海匪,一共五百七十人作为先头部队前往楚州。   张昭这次进攻楚州,可没打算强攻,他是准备在张彦卿和张威这样的本地土豪掩护下,直接在城中猝然起事拿下楚州。   所以就用不着大军出动,锦衣亲卫做这样的事,正合适。   四月初五,张昭大军还没到宿州,楚州到海州的乡野之间,一个消息就开始风传。   说江宁天子并不是大唐苗裔,是冒认的。   而北方中原的周国天子,恰恰才是大唐的忠臣,唐德衰微之后,合该大周承接唐德。   别小看这样的流言,也别觉得百姓们不关注君王的家世,以及是不是有德什么的。   恰恰相反,百姓们还挺喜欢这些,更喜欢讨论。   就在这个消息到处传扬的时候,紧接着就有走街串巷的货郎神神秘秘的说,纵横淮水的张三郎前几日吃醉酒落了水,结果被一只龟壳是银白色的巨大白龟驼了起来。   那白龟的甲壳就像是一锭银锭一样,而且能口吐人言,还问是不是有圣人出现了?张三郎摇了摇头。   白龟就对他说,要他赶紧北上去找,一定是有,有周天子那样的圣人出现了,张三郎当夜就动了身。   众人将信将疑,但不久就传来了消息,江湖大豪客张三郎与海州的张官人在江边酒楼吃酒,当众承认了此事。   这一下,整个楚州地界都震动了,竟然真的有这事!   那么白龟口中的圣人,肯定就不是江宁的唐天子了,淮南人绝不会认为江宁的天子是什么圣人。   这样一来北上去找,去找周天子那样的圣人,说的是谁,还用问?   ……   谣言风传的时候,张彦卿正在楚州东门个守门的州县兵都头攀谈,这个都头,还是他的堂外甥。   张彦卿家世代都在楚州为兵将,他的曾祖父还曾做过昔年淮南节度使高骈的牙将。   张家一直以来虽然地位不高,但故旧亲戚满楚州,属于军中的资深地头蛇。   不出意外的,堂外甥也在跟他谈论淮水出现能人言白龟的事情,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人心思变啊!张彦卿知道,这都是江宁的唐天子,在淮南压迫太甚的缘故。   他自己也正是因为这个,才会想法混去徐州,因为他要亲自看一下周国天子的成色。   结果让他非常满意,周军纪律严明,战斗力强悍,绍明天子礼贤下士有汉高祖之风,天下迟早是周国的,只要绍明天子不暴卒的话。   张彦卿故作神秘的说一半留一半,把楚州四门都攀谈了个遍,然后路过一家酒肆的时候,买了一斤一两一钱猪肉,这是暗号,可以开始下一步了。   于是当晚,四处又开始有传言,说周国伐(南唐)朝廷的原因,不是朝廷得了徐州。   而是周天子知道了淮南人民被苛政虐待,因而致书江宁朝廷,要求取消博征和军田,体恤百姓。   可是朝廷不但不领情,还骂周天子多管闲事,所以周天子才会起大兵,将朝廷军队打的全军覆没。   这时候身边就会立刻有人问上一句,‘那是不是明年的博征可以不征,军田可以不耕了?’   传播消息者马上就会长叹一声,然后翻了翻白眼。   “怎么可能?周天子是仁义之主,不会随便攻占他国之土,咱们还是唐国人,明年的博征和军田照旧。”   到了这时候,周围本来是来看热闹的百姓们,都会急的不行。   这可是乱世啊!周天子怎么就这么守规矩呢?别国的土地,那不占白不占啊!您赶紧发兵打过来算了。   张彦卿继续在楚州城等,一直等到楚州四野都在感叹周天子怎么就不来进攻楚州的时候,最后一步就可以执行了。   不过这一步可不是继续去鼓动楚州之民了,因为继续鼓动,也鼓动不出什么结果来。   这些最底层的百姓,不被逼到最后的悬崖,轻易不会拿自己的妻儿老小来赌命的。   而且就算他们要赌命,张彦卿也没有能把他们完全动乱起来的人手。   他下一步,要鼓动的是把手楚州四门的州县兵,以及乡野间团结乡兵中的孔武有力之领袖,只有这些人,才真正有能力,也有胆气出来闹事。   张彦卿鼓动百姓,并不是要指望百姓出来破家相随,而是通过百姓的汹涌起伏,将最底层不满的情绪,传递到这些有一定能力,但同样被压制的‘能人’中。   这可以形成一种裹挟。   你是甲村的土豪,我是乙村的豪客,我听闻了周天子的仁义名声,决定带着村民一起投靠周国,但是你还在犹豫,或者不想冒险。   那么我就可以振臂一呼,直接鼓动甲村的村民,一起搞事,当然你甲村土豪的名头和财产,那就是我的了。   所以,乡野间的土豪,一旦被这种民情挟裹,不起事也要起事,这就是望风景从的威力,也是张彦卿想要达到的效果。   舆情继续发展,四月初八,楚州各地开始出现各种祥瑞。   在瓦庙,有人看见一只白色的狐狸在向着北方叩拜。   三庄谁家的牛,又下了一头纯白的牛犊子。   胥马庄谁锄田的时候发现了一窝纯白的田鼠,正要打杀,田鼠却口吐人言,说圣人将至,它是来报信的,求留一命。   谁谁在漕渠边打鱼,谁料惊现大白鱼如蛟龙在水中穿行,一息之内就穿行半里。   最后,有神秘人出来总结,周国承唐德,唐德为土,土生金,周为金德。   金在西,正合周天子起自河西,金尚白,所以这些白色瑞兽,确实是出来迎接周天子的。   周天子就是结束乱世的圣人啊!   这一步,图穷匕见,不单是楚州,甚至连附近濠、泗、海三州,甚至连更南的盐城,建武军(天长)都人心浮动,流言如同春日暖风般,吹得到处都是。   四月初十,眼见火候已到,张雄在乡间召集手下的弟兄和各处江湖豪客、山贼水匪、乡间土豪,一起帮助张烈成隐藏已经潜入淮安的这五百多甲士。   张烈成也是大手笔,立刻甩出了锦衣亲卫二十个名额,最高已经给到了副千户,于是乡间的这些能人们,争相为周军效力。   楚州城内的张彦卿则召集全族,以纸为甲,起出库藏的刀枪埋伏到家中,然后邀请守楚州四门州县兵火长以上军官,到家中宴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彦卿摔杯为号,一百多族人披甲持刀闯入。   张彦卿猛地撕开身上的粗麻衣,露出了张昭赐予的银白色绣飞鱼锦袍,跳大桌子上大喝。   “天子仁德,委任某家为楚州刺史,大军已到城外,愿意跟随者坦右臂,不愿跟随着剁为肉泥!”   这些州县兵的军官干着最辛苦的活,但是好处都被驻守楚州的禁军拿走,早就心怀不满,闻言纷纷袒露右臂表示愿意起事。   一个步军都头稍微犹豫,张彦卿身边的侄子立刻飞身而出,将其一刀捅死。   张彦卿再次大喝,“天子授命我镇楚州,伪唐大小官员,作恶者尽皆诛灭。”   这句话的信息量就大了,因为官总是要有人当的,现在的楚州官员如果消失了,当然要人补上,但人多官少,谁能补上这个缺呢?   众兵将秒懂,立刻从忐忑变为热情,张彦卿再让族人抬出三大箱子锦缎,兵将们立刻变成了争先恐后。   四月十一寅时,楚州东南北三门同时在凌晨打开,南唐楚州刺史、防御使、禁军厢都指挥使还在睡梦中,张烈成等就进了城。   巳时初,张烈成就率众攻占了南唐楚州刺史府,南唐楚州刺史以下将官数十人,不是被杀就是被擒。   楚州这个淮南门户,落入了周军手中。 ###第五百五十五章 望之不似人君   南唐西都,江宁,德明宫,归头殿。   自徐温时期起,南唐就一直在江宁营造宫殿,不过并不是原六朝台城的基础上营建的,而是在原本的金陵署衙基础上修建。   原因很简单,当年隋灭陈以后,隋文帝觉得金陵尚有王气,竟然下召将建康城平荡耕垦,彻底摧毁。   等到杨吴时期,改名江宁的建康城,就已经毁弃的不成样子了,所以只能在原本金陵署衙的基础上,重新修建皇宫。   等到了李昪继位,江宁皇城就基本完工,皇城称为德明宫,规模宏大气派,远比张昭在东京开封府的窝棚要华丽的多。   当然能在这样的乱世建起这样的宫殿,其下不知道埋葬了多少民夫的尸骨。   李璟是在归头殿中得到刘彦贞全军覆没消息的,这消息太过于震惊,以至于让这位南唐之主都给惊呆了。   张昭经常口称这位南唐主为李璟小儿,因为李璟确实比他小。   此君生于916年,今年刚好三十,嗯,其实连三十都还没满,因为月份没到,而张昭生于912年,今年已经三十三快到三十四岁了。   归头殿这个名字,也并不是有什么恶趣味,而是来源于中国建筑的一种形制—抱厦,指的是在已经建好的主体房子旁再接建的一个小房子。   归头殿就是这样的,是在南唐主体宫殿早已建完之后,李璟为了与臣子吟诗作对,硬是在皇城边缘重新建的一个远离后宫,可以与韩熙载、冯延巳等游乐的小宫殿。   江南风光好啊!在这纷乱的五代十国,简直就如同世外桃源一般。   自南唐的奠基者杨行密大度的结束与钱越争夺吴中的战争以来,快五十年了,江宁周围,一直没有发生过大的战争。   长时间的和平,加上对王闽、南平、马楚等的小规模战争,南唐一直是胜利者,与此同时传统的诸国之首中原王朝,竟然被契丹灭掉,无形中又助长南唐的天命感。   而这份天命感,在虎刺勒归顺,南唐全有江淮之地,以及紧接着的杜重威以宋州而降,到达了顶点。   杜重威这种重量级,张昭看他就像看一坨狗屎一样。   但在南唐君臣眼中杜重威虽然也是重量级,但这重量级和张昭认为的这个可不是一回事。   在李璟等人眼中,杜瘟侯那是代北宿将,是中原天子的亲妹夫和亲姑父,还是差点成为中原天子的人杰,现在这样的人都来投靠了,这代表什么?   代表我大唐天下无敌啊!   可就在这我大唐天下无敌的当口,北上去接受地盘的军队竟然战败了,战败就算了,还竟然全军覆没!   这个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刘彦贞在李璟眼中,不说是白起、韩信、卫青、霍去病,那至少也得是飞将军李广这种水准的啊!   这种名将,怎么可能一战就身死而军灭呢?   而且刘彦贞的三万禁军,可是说是南唐最为精锐的部队,李璟很确信他们的勇武。   因为他只出动了一万五千这样的禁军,就将王闽灭国,那些狮虎般的健儿,也是他亲眼所见,怎么就会这么失败了呢?   想到这,李璟把迷惑的眼神看向了身边的宰相冯延巳、魏岑等人。   不过这些人跟李璟差不多,平日里高谈阔论,旦夕国家精锐败亡泰半,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了。   李璟又把视线投向了远处的知制诰韩熙载,韩熙载本来是李璟的东宫旧臣,不过因为不太喜欢逢迎李璟,最近已经有些失宠了。   见李璟看向他,这位还算有些能力,脑子也很清醒的旧臣赶紧对李璟说道。   “枢密使陈觉屯兵抚州,手中还有万余精锐,此时此刻应该急令陈觉赶紧回师。   建州、剑州、汀州等地民风彪悍、多出健儿,王闽国灭后,亦有大量豪勇之士畏罪,藏匿此等乡间,圣人宜遣心腹重臣前往招募,定能得万余精兵。”   原来南唐攻灭王闽后,并未得到王闽的精华福州和泉州,这让南唐上下极不服气。   因此在靠近福州和泉州的建州(福建建瓯)、剑州(福建南平)汀州(福建长汀)都屯有精兵。   另外正如韩熙载所说,建州、汀州和剑州三地条件艰苦,民风极为彪悍,王闽的精兵也多出自这几个地方。   而王闽灭国也不是战之罪,而是王氏兄弟和麾下将领互相残杀,最后被南唐以国力给压垮的。   所以韩熙载的提议是很正确的,李璟大喜,当即按照韩熙载的提议。   一面准备派人召出镇为抚州昭武军节度使的枢密使陈觉回师,一面准备派卫尉少卿潘承佑为天使,去往闽地招募健儿。   这潘承佑原本是王闽大臣,籍贯泉州莆田,为官清廉、敢于直言,在闽地声望卓著,由他去闽地招募健儿,是合适不过的。   韩熙载随后又提了几样在淮南组织防御的策略,李璟都一一照办。   而跪坐在李璟左下首的冯延巳和潘岑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中都露出了不安的表情。   韩熙载是潜邸旧臣,与李璟相交十余年,本身又有才学,好不容易才把他打压下去,要是又被他翻了身,以后中枢怎么可能还有他们的地位?   而韩熙载此时也还没修炼场李煜时期的那个老油条,他看见李璟事事依从,又仿佛回到了当年在东宫时期两人相得的时光,竟然又开始进言淮南之事。   “圣人明鉴,朝廷精锐丧失,得此数万健儿,却只能暂时稳住形势。   但此次是我等先启事端,周国怎会就此作罢,说不得还会南侵。   若要稳住淮南,取消博征和军田苛政,势在必行,只有厚待淮南之民,才能阻周国铁骑。”   韩熙载的话才出口,李璟的脸上就浮现出了为难的神色。   冯延巳和潘岑两鬼却是双眼放光,潘岑首先扑了出去,他戟指韩熙载骂道。   “好你个韩熙载,进言就进言,怎敢污蔑圣人和朝廷?   博征与军田,那是烈祖皇帝定下的安定淮南大计,你敢说是苛政?   若是没了博征,拿什么给在淮南的禁军发饷?没了军田,淮南之兵吃什么?”   李璟深表同意的点了点头,这个糊涂皇帝,他根本就不知道淮南的真实情况。   在冯延巳等人的蒙蔽下,从未了解过农事和民生的李璟,还真的以为博征和军田是在为了稳守淮南,这两项对于淮南百姓来说,也只是稍有负担而已。   韩熙载气得满脸通红,潘岑能把这样的苛政,说成安定淮南的大计,无耻的程度再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可是韩熙载还没出言反驳,冯延巳又嘣了出来,他沉痛的对李璟说道。   “臣尝听人言,说韩叔言经常在府邸诽谤圣人,说圣人在淮南,每年得了三万贯的内府钱,非是人主所为。   之前臣以为不过是以讹传讹,但今日他竟然堂而皇之的污蔑博征、军田为苛政,足见传言不假。   他韩叔言这哪是要厚待淮南百姓,他是要苛待圣人啊!   陛下万乘之尊,在他韩叔言的眼中,竟然不如几个黔首吗?”   冯延巳跳了出来之后,在淮南捞了好处的众官,也纷纷出来指责韩熙载,说他污蔑圣人,心怀不轨。   李璟顿时脸色大变,韩熙载还想再说什么,李璟已然愤怒的拂袖而去了。   冯延巳得意的一笑,他已经把李璟给摸透了,这位天子看着威严,实际上色厉内荏,懦弱的很,而且耳根子还很软。   在这种人面前,对错不是看事实,而是看谁的声音大,谁这么说的人多。   而且每年来自淮南的三万贯内府钱,对于李璟来说是很重要的。   别看这位是天子,但用钱的地方可不少,置办酒会,大选秀女,布施兰若,修建宫室,那一样不要钱?   少了这三万贯,那就要每年少三万贯的用度。   眼见李璟拂袖而去,冯延巳看都没看失魂落魄的韩熙载,因为他知道韩熙载又完了。   只要他找几个心腹大臣上个书,劝一劝,圣人就会把这碍眼的家伙,赶得远远的。   ……   楚州,在数万百姓的见证中,张昭身骑白马,穿着他那拉轰的金甲,什么仪仗都没摆,只带着五千着白甲,五千着红甲的铁甲步骑,从北门鱼贯而入。   这是张昭特体安排的,南唐富庶,哪怕是百姓,大场面见的肯定不少,但是一万铁甲步骑,他们肯定没见过。   果然,张昭这一出场,立刻就镇住了来观礼的淮南百姓,他们张大了嘴巴,脸上露出了震惊加恐惧并存的神色。   周国铁骑中,那些肩高五尺以上的战马,披着铁甲,跟怪兽差不多了,兵将则红白两色,直入天兵天将一般。   刚开始他们只是在围观,后来不知道自谁开始,众人纷纷跪了下去。   眼见周围百姓都被震慑住了,张圣人还是老样子,当众就在楚州北门,宣布周军军纪,不奸淫、不劫掠、不滥杀。   最重要的是,张昭亲口宣布,废除唐国在淮南的博征和军田等一切苛政。   霎时间,欢声雷动,百姓们奔走相告,原来传言是真的,周天子真的是来废除博征和军田的。   嗯!废除苛政是真的,那么在淮南百姓心中,白龟、白龙鱼、白狐、白鼠,那也就是真的了。 ###第五百五十六章 过于魔幻的世界   夜已深,楚州刺史府的烛光,还在不停闪烁着。   说起来有点奇葩,张昭很重视骑兵,河西凉州地区也有骑射之风,凉州大马历来就是天下有数的骁骑。   但从张昭征战安西开始,雍凉军麾下的骑兵,竟然没打过什么长途奔袭之战。   基本打的都是非常教科的骑兵掩护大兵团,遇到敌人后步骑结合把敌人打崩。   唯一称得上长途奔袭的,竟然是马杀才从凉州五百里奔袭兰州那一次。   所以,在这个夜晚,马杀才在一众将领的围观下,得意洋洋的分享起了他奔袭兰州的经验。   不过很快,所有人,包括马杀才本人,逐渐觉得他的经验用不到这里。   因为马杀才那次奔袭,可是在冬季翻越洪池岭,历经千辛万苦,掉队者超过三分之一的高难度奔袭。   但这次,李存惠去看了一圈后发现,从楚州到扬州虽然也有快四百里,但是这路太好走了啊!   从楚州到扬州,主要的交通大动脉是隋炀帝时期修建的大运河-邗沟,由于是人工修建的运河,所以邗沟修的笔直。   加上它是主要的交通手段,因而两岸极为繁华,南唐朝廷还配套在运河两岸修建了能供三辆马车跑的驰道。   更厉害的是,这驰道还有人维护,路况好的不得了。   张昭亲自出门跑了十几里,发现这条驰道的平整度,不说赶上后世的水泥路,但放在阿三国,恐怕都能称得上快速路了。   想到这,张昭都替李璟抑郁了一会,这可是五代十国的乱世啊喂!   你修这么一条笔直、宽阔又平整,还从边关直插自己的心脏的驰道,神经病啊!   这简直就像是在告诉别人,快从这条道来打我,很快的哦!很快就能把我打趴下哦。   难怪历史上郭荣让大将韩令坤奔袭扬州,韩令坤都进城了,南唐的官员和百姓还不知道。   由于过于魔幻,张昭甚至一度以为,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诈?   但一众军将跟他在楚州刺史府商议了半晚上,最后众人得出的结论,是肯定没有诈,这奔袭扬州,就是这么简单,这南唐,就是这么好打!   好吧!既然如此,那张昭也就不客气了,他环顾四周,看向了慕容信长、李存惠、高怀德、虎广这一票新生代。   白从信、马杀才、琼热多金、黄英达、药元福这样的老一代。   当然还有赵延进、赵匡胤、王审琦、侯仁宝、冯继业这样更加粉嫩的年轻人。   “抽调精骑的动员,做的怎么样了?”张昭问道。   负责王翼司的赵普赶紧走上前来回答道:“将士们听说有大任务都兴奋的不行,每人值五贯钱的选锋钱,已经告知,最少五十个阶官的指标,也已经明确到旗(队)了。”   值五贯钱不是给五贯钱,而是给价值五贯钱的‘消费券’,这玩意比直接给钱要好得多,能节省开支,还能促进消费。   当然,最为重要的,还是阶官的指标,在张周,凡是刀口舔血的人都知道阶官的好处。   而现在阶官的封赏,那可不是打赢了人人都有的,这是有指标的。   具体打成什么样?获得多少战果?战阵的难度等,都已经具体量化了。   说具体点,那就是打赢了人人有功,但不是人人都能赏阶官,阶官的数目,战前就做了大概限定。   要得阶官,那就只有比别人更加卖力,因为只有那么多,排位太靠后的话,轮不到就没了。   不过在张周军中,不光是胜仗,打了败仗,也能封赏阶官。   比如断后的,坚守孤城的,为主力争取时间以寡击众的,这种哪怕是打了败仗,但仍然有阶官赏,而且赏格往往还很高。   唉!张圣人搞不起大秦的全民军功爵,就搞了个缩小版的武阶官,来让天下豪勇之士为他死战。   只是,这次奔袭扬州,一万五千人才给五十个阶官,实在是有点少。   但这是王翼司和兵部、枢密院三方精确计算的,奔袭扬州,就只能值这点。   但张昭心里还是有点不安稳,这一万五千人就是他的命根子,千万不能因为士兵们士气不够而出什么岔子。   “再加一点,吾恩加一百个阶官,让将士们干的漂亮点,若是能在扬州以南击灭南吴主力,再加百五十个!”   虽然开战前武阶官人数都基本固定,但张昭是皇帝,他可以采用恩赐的方式增加。   赵普一边领命,一边想着下面基层官兵的欢呼雀跃,不由得为皇帝在暗中点了二十四个赞。   大朝末年以来,多少天子都在想着,怎么才能让他的恩惠越过节度使到达士兵,又怎么让士卒知道他要过好日子不能靠节帅,而要靠皇帝。   如今这个难题,被绍明天子一个武阶官的恩加就搞定了。   恩加最重要的意义,就是恩出于上,这既让基层官兵知道恩惠来自何方,又在无形中削减了节度使对士兵施恩的强度。   毕竟你给的钱再多,怎么及得上武阶官这种一辈子有钱拿、子孙有保障(可以入文武官学)、见官不跪,受了委屈还有特殊通道上达天听更好的呢?   张昭确实是这个考虑,他也清楚的知道,他的后世子孙很可能会把武阶官,搞成腐败重灾区。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先把这个国家的规矩立起来再说。   张昭甚至在考虑,是不是把始于后唐庄宗,但在明朝遍布天下的巡检司巡检这个官职给弄出来。   让相当一部分武阶官退役后,把他们安排到各地去。   去当乡间的小霸王,去捕盗、缉私、训练乡兵,特别是去镇压安西、河中、岭南、安南、朝鲜这种地方。   不过目前张圣人还有些犹豫,小霸王虽然小,但鱼肉起百姓来,那可是一点不比文官们差的,必须要慎重。   思绪万千中,张昭迅速做出了决定,以白从信为后军都统军,统辖五千骑作为后援。   以慕容信长为前军都部署,以李存惠为先锋官,马杀才、药元福为副先锋,后日凌晨三更就出发,直扑扬州。   之所以要这么急,那是因为既然有沿河驰道这玩意,那表示传播消息的速度,也是很快的。   恐怕现在楚州被破的消息,已经开始往南传播了。   ……   而在大军准备出击突袭的这一天中,张昭还要做另一件事,那就是处理楚州的南唐军田问题。   乱世中的老百姓,要求是真不高,张昭之宣布废除了博征和军田等苛政,就得到了他们极大的拥护。   而对于遗留下来的军田,哪怕有些人的田被占也才不到十年,也没人敢上来索要,只要官府不来祸害他们的,他们就满足了。   而张昭粗略收上来的报告,也把他吓了一大跳,仅仅楚州这四个县,军田就达到了四十多万亩的恐怖数据。   要知道在后世,楚州所在淮安市,耕地面积也就五百多万亩,这个时代,恐怕最多也就一百万亩上下,很可能还没有。   这代表着,南唐的军田,应该占到了楚州耕地的一半,甚至还可能更高。   这么多的土地,如何处置?是还一部分给百姓?还是用来赏赐军功?或者干脆作为皇庄?   如何把它的效用利用到最大,都是个很讲究的事情。 ###第五百五十七章 天下繁侈 扬一益二   大江以南的江宁,是在杨行密及后来这一系军阀手中重建的,大江以北的扬州其实也是。   这座在唐代有扬一益二的天下繁侈所在,也是重建的,而重建者正是杨行密。   在唐末那样的乱世,扬州这样的大城市,不可避免的会卷入漩涡之中。   没当皇帝就妄想着长生不老的高骈,与杨行密杀的血流漂杵的毕师铎,都给了扬州致命打击。   等到吃人魔王的部将孙儒,率几十万挟裹的百姓,铺天盖地而至的时候,扬州的末日就来到了。   孙儒军尽杀扬州二十万百姓为军粮,走的时候还放了一把大火,之后这座原本有口接近八十万的大城市就消失了。   甚至连扬州土著,都已经完全消失,现在的扬州人,都是杨行密稳固统治后迁来的。   而现在扬州,再怎么也不能回复到以前的盛况了。   因为隋唐的扬州之所以繁盛,那是因为它处在了大运河和长江的交界处,东南的粮食、布匹往关中和河洛地区运,都要经过扬州。   而在五代十国割据之后,江南的物产就不需要再送到关中和中原。   邗沟也从沟通全国的大动脉,变成了仅仅联系淮南和南唐朝廷的通道。   失去了区位优势的扬州,连城区都缩减为官河边的一条块了。   官河就是后世扬州的汶河,实际上就是穿过扬州城的这一截运河名字。   原本扬州城在官河两岸都有,现在的扬州城,则只有河东岸这一块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处,那就是扬州的城防比以前好多了。   因为官河从穿城而过变成了护城河,防守面积也比以前更小,因此这时候的扬州,不但商业恢复,还有了要塞城市的影子。   与唐朝的神都洛阳有重要地位一样,南唐的东都江都府(扬州),也拥有者极为重要的地位。   这从江都留守和东都尹这个官职的人选就看得出来,目前南唐的江都留守和江都尹是李弘冀。   而李弘冀,正是李璟的长子,现在不过十一二岁。   之所以会让年幼的儿子,做江都留守和江都尹这种容易培植个人势力的官职。   那是因为南唐的继承模式,并不是父子相传,而是兄终弟及。   这都是被五代十国混乱时局逼出来的,李璟的父亲南唐烈祖李昪,亲眼目睹了杨行密和义父徐温两家,都是因为继承人年纪过小,压服不了骄悍的老臣,而神器易手后。   在他临死前,就为南唐立下了兄终弟及的规矩。   并且让李璟与几个弟弟在棺椁前盟誓,所以目前南唐上下公认的皇位顺位继承人是李璟的二弟,南唐齐王、诸道兵马元帅,中书令李景遂。   只是到了现在,自觉风貌正盛的李璟,当然不会觉得自己会等不到儿子李弘冀长大就英年早逝,他当然也想把皇位传给儿子,而不是传给弟弟。   所以,就将可以培植私人势力的江都留守和江都尹给了李弘冀,以此跟正牌继承人李景遂相抗衡,日后找个合适的机会,推翻兄终弟及的安排。   不过李弘冀还是个小孩子,自然也就没法到江都上任,于是目前的江都副留守是老臣周宗。   周宗本人不怎么出名,但他有两个出名的女儿,既南唐后主的大小周后。   李存惠一身黑衣,满脸尘土,作为第一次从慕容信长手里抢下来的先锋活计,李存惠非常重视。   此次出兵,张昭以白从信老成持重作为统帅并统摄后军五千人,慕容信长为前军都部署,统军一万。   而这一万人的前军中,李存惠为先锋官,药元福、高怀德为副,统兵三千骑先行。   不过只走了半天,李存惠就发现这样下去不行。   南唐少马,而周军为了保证速度,又是一人三马的配置,这样一来,一下就是近万匹高头大马,这样也太显眼了,而且一人三马的速度,也不如一人双马。   于是李存惠留药元福在后,统帅两千骑,他则与高怀德一起精选一千骑,少带铁甲,一人双马,昼夜奔驰。   这样的效果是显著的,楚州到扬州三百九十里,李存惠和高怀德只用了四天多一点,就跑完了全程,到达了距离扬州不到十里的地方,两人才停下。   此时已是申时初,也就是下午三点多的样子,高怀德一边啃着干饼子,一边喝着皮囊中的凉白开。   这是周军的规矩,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不准喝生水。   “郡公,今日天色不早了,扬州城外人多眼杂,这时候进去,恐引起混乱。   不如我们后退二十里休息一晚,等明日扬州城门打开之时,直接冲进去。”   高怀德看着李存惠有些忐忑的建议道。   虽然他跟李存惠也就相差四五岁,但李存惠乃是皇帝义子,姑母更是皇帝的青梅竹马的宠妃,自身也是河西名将,还有世袭罔替寿昌郡公的爵位。   所以高怀德这种反水之将,在李存惠面前,还是有些拘谨。   李存惠则飞快的洗刷完了身上的灰尘,亲热的拍了拍高怀德的肩膀。   “既已进军,哪有后撤之理,藏用且看这邗沟两岸,多是繁华所在,我等目前已经惹人注意,要是后退二十里,再呆一晚上,搞不好就会暴露行踪。   而且这清晨,人最是警觉,反倒是日暮十分,人人想要归家,心生懈怠。”   高怀德赞同的点了点头,不是因为他觉得李存惠分析的在理,而是因为这种冒险,本来就没有什么万全之策。   现在去和明天去,各有各的好处,也各有各的坏处。   “那咱们现在就出发,我引三百骑先去,郡公引七百骑为后备,等某直接冲进城中,发出信号,郡公在引军杀至。”   已经到了这一步了,李存惠怎么可能放心高怀德去。   这可是义父亲自布置的重任,万万不能有失,所以李存惠摇了摇头,对高怀德说道。   “三百骑还是太多了,让将士们脱百五十件棉甲下来,某率百五十骑先锋,身穿两层甲,直接抢关,看到信号,你再引军直冲江都留守署衙。”   说完,李存惠对着身边一个还带着几分游侠气息的士兵说道。   “宋鱼儿,你等三人,带好狼烟和火折子,看见我们抢门成功,就去那个小山丘燃放狼烟,指引都部署大军前来。   张火子,你们三个再默写一遍从江都北门到江都留守署衙的路线。   千万不能有任何差池,若是干得好了,日后就不愁田宅、妻妾了。”   宋鱼儿是淮安镇总兵张雄推荐的淮南豪侠(水贼),熟悉邗沟左右的情况,为人精明可靠。   张火子等几人则是楚州刺史张彦卿的族人,他们常年在江都买紧俏货到楚州销售,因此非常熟悉江都城的情况。   计议完毕,算上军官大约有一千一百人的周军精骑啃完干粮,就开始整理身上的装备。   精选出来了百五十骑则开始在马背上捆好两层甲,从这里到扬州的十里路对他们来说并不轻松。   因为他们最多能骑五里路的马,然后为了节省另一匹战马的体力,他们就要步行到距离扬州城六七百步地方,才能披甲上来。   李存惠带着的这些骑兵,大多数都是他自己右羽林卫的老兄弟,当然也有一部分左羽林卫和瀚海镇的老人。   就算是高怀德带过了几十骑河北骑兵,也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因此哪怕他们今天已经跑了七十多里,现在还要出动去搏杀,仍然情绪十分稳定,没有不满的叫苦叫累,甚至还有点跃跃欲试。   ……   扬州北门,一片和谐而安宁,官河水波粼粼,马骡驴牛等大牲口排着长队在等待这进城或者出城。   南唐只是缺少战马,但驮马、挽马并不怎么缺,反而因为较中原富庶,甚至比中原还多一些。   守护扬州北门的,是龙捷军的一个都。   其中都头挺胸凸肚的在城门上站了一会之后,不知道跑到哪逍遥快活去了。   剩下两个将头各带十人,轮流在城门洞子应付公事。   虽然听闻刚设立不久的北都已经失陷,好像抽调去的禁军还吃了个大败仗,但扬州气氛仍然不怎么紧张。   这里已经太平了四五十年,太平的仿佛现在不是列国征战的乱世一样。   或许只有等楚州陷落的消息传来,他们才会紧张起来。   但现在楚州不会还没有陷落吗?只要有这个淮南门户在,江都府就是安全的。   ‘嘚嘚嘚!’远处传来了阵阵马蹄声,将头踮起脚尖一看,顿时裂开嘴笑了起来。   这起码有几十上百匹马,还是高头大马,得缴多少税才能让他进门?   什么?你说五百钱?那都不值得舍人我张嘴的。   这样的高头大马,还来的这么急,一定是急着想现在进城,明早好卖个好价钱。   这没有两千钱装到自己口袋里,都不能比让他进城门。   至于说能有这样高头大马的肯定是权贵人家,那肯定啊!   要不是权贵人家,那得给两万钱的贿赂才行。   再说权贵家怎么的?权贵家也得给龙捷军的好汉们意思意思。   当然,将头也想了想,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过他那聪明的大脑袋,闪电般将眼前画面过了一遍之后,立刻就将这个问题,给抛到脑袋后边去了。   就这一百多匹马,来了约有几十百来个汉子,难道敢来东都府抢城门。   真当龙捷军三千健儿吃素的呢? ###第五百五十八章 北上还是南下?都不过是在做梦   夕阳斜下,龙捷军的将头,把右脚踩在一个小木凳上,大马金刀的往路中间一站,很有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他稍微有点疑惑,对面那些牵着高头大马过来的汉子,怎么看见他了反而开始上马呢?   还有这已经四月份了,那些汉子,还穿那么厚的衣服干什么?   而且上马还显得很笨拙,好像背了很重的东西,这是哪家的马奴?没把子力气怎么走南闯北?   想到这,将头气势更足了,本来面对这些敢贩宝马的豪门马奴,将头还是有点怵的,现在一看他们上马都费劲,那还客气什么?   “呔!是哪家的人?速速报上名来!”   李存惠翻身上马,如此紧张的环境中,他竟然呆立了片刻。   眼前的扬州城门外,大部分人都被他们的突然到来吓呆了,或者叫搞懵了。   唯有一个身穿纸甲的武士凛然不惧,好似张翼德独守长坂坡一般,傲然独立。   作为陇西李氏的一员,大唐皇室的偏远宗脉,李存惠心里顿时起了一些敬意。   今日他千里奔袭,这么大的扬州城,这么多人,都没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也就此人还在尽职守卫,算是个有能力的忠勇之士。   李存惠眼看没什么危险,于是将手里的马槊横放在马上,然后手持铜胎铁背弓一举,毫不隐瞒的大吼一声。   “大唐宗室,绍明天子义子,周国寿昌郡公,右羽林卫指挥使李,前来抢门了!”   什……什么?周国?郡公?抢门?   将头脑袋瞬间就炸了,世界都仿佛变得不真实了起来。   他想要跑,但是手脚都不听使唤,他想要哭嚎着窜入人群中,可惜怎么也动不了。   “果真是条汉子啊!那就吃某一箭,若是不死,便是天意!”   李存惠再次感叹了一句,听到他的名号,还能如此镇定的士卒,那是真的不简单。   感叹完毕,李存惠心存敬意的引弓如满月。   嗖的一箭,狂奔的箭矢流星赶月般,带着李存惠淡淡的遗憾,将这个‘豪勇’的南唐将头……   给射翻在了地上!   这可是一石二的超级硬弓,这么近的距离,谁能承受的住?   而就在李存惠开弓的一瞬间,他手下的一百五十骑铁骑先出动了十五人。   他们手持神臂弓,将北门城门上的兵卒一个个点杀。   再有八十骑猛冲城门,将南唐军队临时设置的路障直接冲乱,然后将想要关门的南唐兵卒一一砍死。   李存惠则带着剩下的人,弓箭连发,马刀乱砍,将门外的十几个兵卒,瞬间杀死。   紧接着,一颗类似烟花的东西被点燃了,听到响声又看见烟尘冲天而起的高怀德部,从半里外呼啸着冲了过来。   此时,城门处一片混乱,起码有上千进城出城的民众,被吓得四处乱窜,不少人直接就往官河里面跳去。   一些年近花甲的老人,对昔年孙儒屠扬州还有些印象。   这一刻,人哭马嘶之中,昔日屠杀阴的霾霎瞬间涌上了脑海,他们更加惊恐的四处奔逃,如同末日降临般。   高怀德部七百五十骑,早就将扬州城的地图,背的滚瓜烂熟,因此根本就没有盲目乱窜,而是非常直接往江都留守署衙冲去。   而此时南唐的江都副留守周宗在干什么呢?   他正在署衙内与东都判官冯延鲁等人,商议为李璟庆贺生辰的事。   虽然距离李璟的生辰还有四个月,但作为东都留守李弘冀的下属,自然要为李弘冀早点准备好这一切。   要知道李弘冀现在可不是储君,顺位继承的话,他还要排在齐王李景遂和燕王李景达之后的,地位并不稳固。   他们这些已经打上了东都派烙印的官员,自然要好好谋划一番。   而周宗此时是不怎么管事的,一是因为东都府判官冯延鲁,是宰相冯延巳之弟。   作为李昪时期的老臣,一朝天子一朝臣,周宗地位,当然不如冯延巳,所以他不会傻到去和冯延巳的亲弟弟冯延鲁争权。   第二则是周宗虽然长女不过才十岁,但本人却是生于唐僖宗中和六年,也就是公元886年,今年已经六十岁了。   在此时,可有人生七十古来稀的说法,周宗还能活个五年八年,就算是很长寿的了。   这个年纪,也不是贪恋权势的年纪,所以东都府扬州的一切事务,实际上是冯延鲁以东都府判官的身份在处理。   两人正在商议时,也不免为徐州陷落、虎刺勒自杀而担忧。   在他们这个地位,自然知道徐州陷落意味着什么。   更知道得了徐州还要贪求宋州,肯定是已经惹恼了周国上下,只是这来自中原的雷霆一击,何时落下而已。   冯延鲁放下手中的账簿,恨恨的说道:“前几日,某去拜访了润州镇海军节度使李公全金,此公是北地悍将出身,还是知晓一二情况的。   他说周国天子来自河西,要让河东、代北武臣心悦诚服,并不是一件易事。   如今雄踞河东的北平王刘知远,才是周国的心腹大患,因此在解决刘知远之前,周国应当不会南下。”   周宗重重点了点头,“李全金是北人,自然是知晓一些的,不过刘彦贞在泗水丧师三万,朝廷精锐折损过半,而周人缴获大量辎重,士气正旺,就是出一支偏师,恐怕也不易抵挡。”   冯延鲁听完猛地一拍手,“正是如此,所以某兄长冯正中建议大家遣使结好太原刘知远,周国敢南下,我们就南北夹击。   同时在楚州设立节镇,选勇武之人为节帅,与寿州左右呼应,紧守淮南。   只是那孙晟和韩熙载却上书说,江南少骑兵,就算是攻下了淮北也守不住,更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刘知远身上。   当全力消化闽地,也可趁楚国内乱,夺取楚地,先如同昔年南朝一样,全有江南自保,再图谋中原。   这简直是荒谬!等我们全有江南,中原早已一统。   这天下,自古以来就没有能从南起而兼并北地的,等到中原一统,我大唐何以生存?”   周宗听完了冯延鲁的牢骚,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冯延巳、魏岑等人与杨晟、韩熙载等人互相倾轧的根本原因,就在这里,至于君前争宠,都是细枝末节。   这两派人,冯延巳、魏岑包括查文徽等人,都是国中的北进派。   主张趁中原内乱,北上参与中原争霸,他们认为,自古以来偏安江南的,都没好结局,只有打进中原去,才能成就霸业。   而杨晟和韩熙载等人则认为,江南少骑兵,北上风险太高,主张先吞并吴楚,全有江南之地,把作为一个南朝的资格拿稳之后,再图北进。   不过在周宗看来,这两派根本没有谁对谁错,因为两派都是有道理的,当然也都是在白日做梦。   以南唐这点可怜的骑兵,劳师北上,一个不注意就会如同刘彦贞这样全军覆没。   这种败仗吃个一两次,就再也没有能力北上了,说是参与中原逐鹿,实则是去送菜。   但南下派,也是扯淡,当年刘寄奴那么英武的雄主,刘宋那么强的国力,还有大义名分,都不能自南而北一统天下。   现在时局则更加混乱,就算是全有江南了,也不过就是个南朝陈的局面。   所谓南下派,内里就是续续命,苟延残喘而已。   而且朝廷的政策在这两派的争夺下,一会向北,一会向南,自烈祖时期就闹得中枢不可开交。   当年烈祖李昪准备休养生息时候,冯延巳可是敢说李昪是田舍翁的。   周宗觉得,这朝政,就是败坏在这左飘右摇之中,迟早是要出大事的。   不过他却赞同冯延巳要求建立楚州节镇,守护淮南的建议,因此拱了拱手对冯延鲁说道。   “徐州失陷,淮南屏障尽去,楚州与寿州,万不可有失,某虽年老,但也愿意上书陛下,议开楚州节镇事。”   冯延鲁大喜,他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让周宗这两朝重臣同意兄长冯延巳的战略。   不过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的署衙外面似乎传来了阵阵马蹄声,似乎还有厮杀声。   冯延鲁正要开门出去问问情况,一个正在穿皮甲的军官,猛地撞门而入,他看着周宗和冯延鲁喊道。   “留守相公,冯侍郎,外面来了不知多少贼骑,人言是周军铁骑奔袭而来,兵将们抵挡不住了,二位快随末将离开。”   这周宗有个同平章事的衔,所以能被人称为相公,冯延鲁则有工部侍郎的加衔,不过这两位南唐大员,竟然同时愣住了。   俄尔,冯延鲁像是被咬了一口一样跳了起来,他一把揪住军官的袖子问道。   “周军方陷徐州不久,是怎么突然来到江都府的?难道楚州已经失陷?   不可能啊!就算是有战事,楚州大小官员总要有一个来报信的吧?再说楚州坚城,怎会旦夕就被攻陷?”   见冯延鲁还在问这个,军官也急了,他猛地挣开冯延鲁的抓握喊道。   “冯侍郎还问这些作甚?外面的铁骑可做不得假,速速随末将从后门出去吧,晚了就走不掉了。”   冯延鲁这才清醒了点,当即站起来就要跑,但转头一看,周宗还坐在胡床上并未起身,冯延鲁急了,他伸手去抓周宗的袖子。   “相公快随某走。”   周宗这一刻,只觉得万念俱焚,他是东都副留守,要是东都失陷,他能跑到哪去?   而且……,他动了动十分迟缓的腿,看着冯延鲁苦笑道:“冯侍郎快走吧,某家年老,腿脚也不有疾,安能跑的过周军铁骑。”   “唉!”冯延鲁长叹一声,没有再去管周宗,羞愧的捂着脸就跟着军将跑了出去。 ###第五百五十九章 李郡公三计定扬州   东都扬州府的常备军,是南唐禁军龙捷军三千人,其中正兵两千五百人,其余军官、军官亲随、伙夫等约为五百人。   这个编制,在南唐来说,是挺不正常的。   因为在南唐,禁军编制通常以百人为都,五都为营,五营为军,十军为厢,每厢应为两万五千人,厢最高长官为都指挥使,有正副之分,厢之上设有番号军,每番号军设有左右两厢。   如果按照正常的编制,南唐一个番号禁军,应该是有五万人的,但实际上别说是南唐,就是中原朝廷也不可能保持这样的常备军编制。   所以此时禁军编制,大多没有厢,而是两军比如左军右军之上,就是番号军了。   一个营五百人,五营为军就是两千五百人,一个番号军下辖两个军,也就是五千人的规模。   厢这个编制固定满员,那是在宋朝国家富裕,人口多起来以后的事。   那么此时,厢这个编制大多用来干什么呢?   一是给武官加衔,什么厢都指挥使,或者都指挥使,听着就威风。   二是在战时,会将民夫、州县兵或者团结乡兵等辅兵塞进来,迅速将一个平日里五千人的军,膨胀为几万人的大军。   这与张昭这边是一样的,张昭的禁军,比如羽林卫就是一卫三千人,左右两卫共六千人。   张昭其实也在考虑,要不要在编制中弄一个类似架子师的厢出来。   因为此时正处于中国古代冷兵器的巅峰,一个勇悍的甲士,非常需要其他辅助人员。   而南唐驻守东都的龙捷军奇特之处在于,它只有三千人,也没分左右军,实际上就只有一个军的规模。   这个怎么看都怎么有点奇怪的编制,正是南唐的独特政治体制导致的。   李璟的儿子李弘冀不是顺位继承人,所以李璟不得不让他担任可以培植私人势力的东都留守和东都尹这两职务。   只是这样一来,就在驻守东都府扬州的军队上,就要不同以往了。   要是像在江宁一样,设置禁军六部加上一些其他禁军,在江宁周围摆四五万人的模式,那就不合适东都府扬州了。   哪怕就是减半也不行,因为这容易导致东都留守的实力太过膨胀。   所以李璟的解决方案就是,只给一个禁军名号,还不是满编满员。   除此之外,龙捷军说是禁军,但是从武器到饷银,都按照比禁军低很多,但比州县兵好一点的模式来。   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驻守东都府扬州的龙捷军,是个乙等师。   用这样的乙等师,镇守扬州这样的地方。   唉!只能说,南唐自称李唐后人,好处没学到,党争、继承人打出狗脑子,这两样那是真的学废了。   于是,得益于南唐朝廷的完美助攻,一股脑冲进扬州东都留守署衙的高怀德部,很快就击溃了驻守在这里了几百南唐守军。   本来高怀德还想着,要是打不破留守署衙这个坚固堡垒的话,就只能放火呢。   结果别说用上放火,他七百多人冲进来打下了留守署衙,战死者估计不会超过五人,受伤的估计两只手都能数的出来。   甚至高怀德还派皇甫冲带着三百多骑一直追着败军,追到了龙捷军的军营门口。   皇甫冲虽然指挥能力不行,为人也有点轴,连张昭特意看在皇甫遇面上,让他做心腹侍卫这件事都做不好。   但是战场经验非常丰富,做一个带两三百人的都头,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一看摸到了龙捷军的军营,当即也不追了,先让一百五十骑下马列阵,用神臂弓加角弓弩封锁军营大门,接近着让人燃放狼烟和放出烟花,请求增援。   这一套刚布置完毕,龙捷军就组织了一次出击,不过由于时间仓促,龙捷军上下只来了五百余人。   人数太少,虽然他们有不少藤牌,但还是被堵在门口的神臂弓加角弓弩的组合给射了回去,甚至皇甫冲还组织剩余骑兵,打了一波反冲锋。   等到龙捷军上下组织完毕,两千余人顶盔掼甲冲出来时,药元福带着一千五百骑也到了。   皇甫冲立刻佯装不敌,将龙捷军两千余人引出了军营,等他们追击到扬州城东北角的时候。   药元福带着千五百骑猝然杀出,龙捷军一路追杀而来,队形混乱,体力好的已经快进扬州城了,体力弱的才跑到一半,两千人跑成了长长的长蛇阵。   这哪抵挡得住药元福的突袭,龙捷军上下几乎是应声而崩,除了少量跳河逃命以外,大部分都被俘杀。   镇守扬州唯一的武力,在不到两刻钟的时候,就全部消失。   ……   周宗就安坐在江都府署衙的正堂之上,脑海里,他昔年与南唐烈祖李昪的相遇相知相得,一幕幕的闪现了出来。   周宗自幼熟读的经典中,也都在驱使着他现在就去死节。   但,一想到家里的美妾美酒,良田豪宅,还有那个被他暗中视为有母仪天下之资的女儿。   当然也有可能是怕疼,所以周宗在一个快吓瘫的仆人陪同下,始终舍不得去死。   李存惠很快就肃清了留守署衙的抵抗,然后就看到了一脸纠结的周宗和身边瘫软在地上的仆人。   李存惠眼睛一眯,直接手提长刀,直接朝周宗走了过去。   看着满身血腥味,如同魔神一般的周国铁甲士,周宗忍不住浑身战栗了起来,他很想像仆人那样跪下或者瘫软在地上叩头求饶。   但心里最后一丝的生而为人的尊严,以及心头一丝莫名的解脱感,制止住了周宗。   李存惠看着这个被吓坏了,但是一直没跪下去的老翁,坏笑着将手里的横刀在地上轻轻一拖。   让人心头发颤,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响起,就像是死亡在迫近,周宗喉咙里忍不住咯喽的一声,身体总想往地上滑去。   李存惠突然适时的止住了继续吓唬,他扯起地上吓瘫周宗仆人的圆领袍,擦干了横刀了上的血迹,然后将横刀收回刀鞘。   做完了这一套后,他才对着周宗一拱手。“某家大周右羽林卫指挥使李存惠,敢问眼前长者可是东都留守周公君太?”   看到对面这个满身是血的周军凶虎收剑回鞘,又彬彬有礼的请问之后,周宗的突然感觉身上就有了些许力气,三魂七魄中跑掉的那一部分,仿佛又回来了。   他刚想回答,却突然听到一声暴喝。“汝是何等人?此乃大周皇帝之子,大唐宗室,寿昌郡公当面,何敢坐着回话!”   原来是李存惠身边亲随,看周宗竟然想在椅子上坐着回礼,因而爆喝一声,周宗立刻就涨红了脸,因为确实是他失礼了。   “多嘴!”李存惠装作生气瞪了亲随一眼,随后伸手将刚站起来的周宗又扶着坐了下去,嘴里还在说道:“周翁乃是长者,坐着说话也无妨。”   到了这时候,周宗哪还敢坐着,屁股刚挨到椅子,就好像烫人一样赶紧站了起来。   “敢问郡公,是我朝哪位宗室亲缘?”   呃!周宗把李存惠这个大唐宗室,当成跟李昪、李璟这个‘大唐’有亲属关系了。   李存惠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刻意有些轻飘飘的说道。   “劳烦长者问,先祖灵州总管、长平肃王讳叔良公乃是忠肃开国良王,子孙落魄至此,无颜提及祖上啊!”   其实李存惠的祖宗并不是长平王李叔良,这位可是唐高祖李渊的堂弟,口蜜腹剑李林甫的曾祖,战死在唐前期抵抗突厥的战争中,乃是大大的宗室顶梁柱。   而李存惠的祖宗,实际上是李叔良的六弟长乐郡王李幼良。   不过李幼良是因为图谋不轨被处死的,所以李存惠家族一般提到祖宗,都是用李叔良代替李幼良或者直接提李渊的六叔李祎。   周宗再次闹了个大红脸,他这才知道,面前这位,才是货真价实的大唐宗室。   虽然有些偏远的过分,但身份传承几百年,确实有血脉在。   而诈称唐朝宗室的李昪、李璟父子比起李存惠来,立刻就变成了水货。   周宗这点是明白的,因为当初李昪找祖宗的时候,周宗就跟着出谋划策来着。   其实呢,也有可能不是假的,因为唐朝享国快三百年,在这之前,李唐宗室这一支陇西李氏就传承了上百年。   这四百来年下来,身上有李唐血脉的李家人遍布全国,说不定李昪祖上真的是宗室也不一定,只不过他无法证明,只能乱找祖宗。   连续两次失礼,周宗也不好继续摆着一副忠臣的样子了,只得对李存惠低头拱手施礼。   “南国江都府副留守周宗,见过大周李郡公,郡公本是大周勋贵,缘何率虎狼之师,破我东都?”   李存惠嘿嘿一笑,“李璟诈称大唐宗室,僭越称帝在先,发兵北上,站了徐州还要占宋州在后。   我父天命之主,顺天应人惩戒之,有何不可?”   周宗很想反驳,但是无法反驳,你都跑到宋州去了,要知道宋州距离周都开封府也就三百余里,你能去宋州,难道还不许别人跑到你东都来?   周宗也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周军铁骑是怎么到的扬州等,但此刻都不敢问出口,只能尴尬的呆立当场。   李存惠倒是不介意这老头再来自取其辱几次,见他不说话之后,才开口说道。   “事已至此,还请周翁出几个安民告示吧,这冯判官躲在何处?也还烦请一并告之。”   李存惠来找周宗,就是想让他配合出告示安民,这东都府扬州虽然驻军只有三千,但是居民可有十几万。   一旦造成混乱,抢劫强奸、杀人放火等搞起来,那就麻烦了。   毕竟李存惠只有三千人,可看不住一个乱起来的扬州,他也不可能把手下都放出去搞治安,所以才准备让身为南唐东都副留守的周宗出榜安民。   面对李存惠的要求,逐渐在谈话中失去了抵触心理的周宗只能答应了。   ……   拿到了周宗的安民告示和金印,李存惠直接就把南唐江都府留守署衙的官吏留用了起来,让他们一切照旧,和周军一起出去安抚百姓。   这是李存惠在上次抢先进入东京开封府后,却什么也搞不定,只能白白看着慕容信长大放光芒后,努力学习、恶补相关本领的结果。   从留守署衙出来,李存惠留皇甫冲看牢周宗,立刻就把高行周给找了过来,正好此时,赵匡胤也率着几十骑作为传令兵到了。   李存惠立刻让他两找到留守署衙吏员,拿到东都官仓钥匙,将官仓中的布匹粮油起出一部分。   然后到扬州各城区设立十二个分发点,将这些东西全部分下去。   高怀德不解的看着李存惠,“不是让那周宗出榜安民了吗?怎的还要开仓放粮?”   李存惠淡淡一笑,就像昔日慕容信长在他们面前装哔一样,他在高怀德面前摆出智珠在握的样子说道。   “凡事不能总靠别人,周宗出榜安民只是能略解扬州百姓的恐慌,只有咱们把官仓中的东西都发下去,他们得了好处,才会不害怕甚至支持我们。   百姓支持我们后,咱们才可以去驱使他们,暂时站稳脚跟。”   赵匡胤眉毛一动,这样做还有个好处,那就是扬州百姓拿了官仓的钱粮,就不会那么毫无心理障碍的给南唐朝廷通风报信了。   “郡公,不如再从官仓里拿出一些银钱来,而且还要多给点,反正这最后是南唐主会账。”   “哈哈哈哈!”李存惠大笑几声,“说的不错,这事就由你负责。”   然后他回头看着药元福和几个都头级别的骑将。   “抽调三百人出来,满城巡逻,凡是敢作奸犯科者,不管是谁,杀无赦!” ###第五百六十章 投北国,共富贵   韩四郎是大江边的一个渔夫,不单他是渔夫,他们家祖祖辈辈都是渔夫。   不过大江边的渔夫,生活比大河边的渔夫要好过的多。   这除了没有常年的战乱以外,还跟物产有很大的关系。   当然韩四郎不会懂什么是小冰河时期,他只知道祖辈们说,大江两岸乃至整个江南西道的天气,都开始变得好了。   小冰河时期,对于地大物博的中国来说,其实也不完全是坏事。   气候转冷之后,原本沼泽密布,瘴疫丛生的江南道,慢慢就变得宜居了起来。   有个不太准确的比喻,原本的河南中原和关中的气温,相当于后世的江浙沪。   江浙沪则相当于岭南。   岭南热的跟南洋差不多。   至于南洋,一般人去了,那是真的九死一生。   而在小冰河时期,气温普遍下降,气候也随之改变。   中原特别是关中、河西、陇右开始了干旱少雨,江南则变得宜居,就是岭南也远没有以前那么湿热。   这份天威,其实就是大氏渤海国昙花一现,南汉朝廷相当富庶、人口激增,以及静海军节度使开始闹独立的原因。   天威之下,渤海国所在的东北开始变得逐年寒冷,支撑不起一个富庶的文化大国了。   而以前是鸟不拉屎,流放犯人宁愿自杀都不去交趾之地,则逐渐开始适宜人类居住,并且越来越富庶。   当然,这一切暂时都还和韩四郎无关,他只感觉到了物产开始丰富,周围很多沼泽都被开垦成了水田,稻米和鸡鸭鱼都比以前似乎来得更容易了。   所以,即便是个最底层的渔夫,韩四郎还是很满足的,他在心底讨厌一切的非自然变动。   对于那些突然出现,然后占据了东都府的周人,他就是这么看的,他恨不得周人现在全部消失了才好。   “韩老鼋!韩老鼋!快去东都府!”岸边上,一个本家的壮汉正在喊韩四郎。   对了!韩四郎这个称呼,只是韩四郎自己这么称呼自己来着,不但是外人,就连爷娘兄长都是老鼋、老鼋的叫他。   鼋,就是一种大鳖,尖嘴猴腮、瘌嘟嘟、黑乎乎,跟韩四郎的形象,简直是完美契合。   所以老鼋就成了名字都没一个的韩四郎之正式称呼。   韩四郎很不乐意别人这么喊他,但是他素来不爱出声,更别提与人争吵了,于是他就昂起脖子把头伸了出去,去看本家壮汉要说啥。   这模样,还真活似一只老鼋。   “嘿!你看看这是啥?”本家壮汉非常得意的大声一喊,随后晃动着手里的东西。   韩四郎这下看实在了,顿时羡慕的眼睛都开始冒出火来了。   本家壮汉手里提着的,是一大卷羊油,一大块腌肉,肩膀上还有两匹白布,还不是粗麻布而是白棉布。   韩四郎狠狠的咽了口唾沫,他们这些渔夫,实际上不缺这小鱼小虾,饭食比一般的农夫还要好点。   但对于羊油、腌肉这种河里不产的玩意,那是极为渴求的。   韩四郎就在想,要是日日能有一点羊油煎一顿不好卖的小鱼吃,那简直就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至于两匹白布,那就更不用说,韩四郎现在还没一件整衣服呢,身上的衣裤,已经补的不成样子,两匹白布足够给包括浑家和女儿在内,全家做一身还多了。   不过壮汉有些不高兴,他觉得韩四郎有些眼瞎,看了半天还没看到最重要的东西!   于是壮汉赶紧把腌肉给放到草地上,他舍不得放羊油,万一被野草枝叶沾了一些走,岂不可惜。   放下了腌肉,壮汉用空出来的右手,狠狠拍了拍腰间,一阵属于金属的碰撞声,陡然响起。   韩四郎听的一个激灵,这是铜钱的声音,他朝思暮想的铜钱声!   这个肤黑如碳,丑如老鳖的穷苦渔夫,猛地朝壮汉扑了过去,什么不爱言语,那瞬间就不存了。   本家壮汉被韩四郎吓了一跳,以为韩四郎是要来抢他钱,想要用手里的羊油去砸韩四郎,但一看之下又万分不舍。   好在韩四郎不是来抢东西的,他窜到离壮汉五六步的地方,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二哥哥也!你是何处得来的这些钱货,也给老鼋指条路啊!”   韩四郎心里很清楚,这个本家壮汉虽然生的壮大,到了水里那也是一条蛟龙,但是家里兄弟少,全靠一个人打拼,快三十了妻都没娶,日子过得比他们家还不如。   这一下得了这么多好处,还提了东都府三字,那就一定是有什么门路得来的。   壮汉眼珠子转了转,“那你得了东西,需得给某一碗羊油做谢礼。”   “成!就给一碗羊油!”韩四郎满口答应。   壮汉突然觉得,他好像发现了一条致富大道,于是把牙一咬。   “那你去让族长把人叫来,一人给一碗羊油做谢,某就带你们去拿这钱货。”   ……   日暮时分,这个叫做韩家的小渔村,渔民们从江都府满载而归的。   只不过壮汉的二道贩子没做成,族中弟兄们知道这是江都府的周国官人在发善心后,纷纷不肯给一碗羊肉的好处费。   不过壮汉虽然没从本家兄弟们身上刮到油,但个个都得了好处,还是异常开心的往回走。   当夜,这些穷苦民夫第一次阔了,羊油煎鱼,羊油煎腌肉,糙米饭管够,舍得一些的,还弄来了鸡子、鹅子煎着吃。   只吃的大人长叹短吁败家,小孩子满嘴流油喜笑颜开。   甚至都没等到第二天,女人们吃完饭就凑在一起,她们共用一盏油灯,族中的剪刀、木尺,开始了做衣服。   孩子们也睡不着,强撑着在等母亲做好衣服。   此时的穷人,好多人家,一年也换不了一次新衣服,对于白棉布衣服的渴望,是后世人无法想象的。   不过,这份欢欣,只过了一个晚上就消失了,舍不得脱新衣服的孩子们还在闹着要吃煎鸡子,男人们早就被族长召集起来了。   韩家的族长是个矮壮的汉子,脸上有好几处刀疤,据说是当年跟吴国水师搏杀时留下的,加上为人阴狠,手段狠辣,在附近的几个渔村很有些名气。   所以这时候围在他身边的,不止有韩家的渔夫,还有周围李、陈、曹几村的渔夫们。   现场怕不得有上百丁壮,都是江边长大,水性好的汉子。   韩族长阴沉着脸,正在责怪第一个回来报信,还想当二道贩子的那个壮汉。   “昨日某就不让你们去,你们非要去!那金背钱、白棉布、米面粮油是那么好拿的?   那都是东都府官上的,是皇子南昌王的钱货,咱们现在拿了他们的东西,江宁城中已经传来了消息,凡是拿了这些财货的,都是逆党,通通处死!”   周围的渔夫们,顿时脸色惨白,逆党和通通处死两个词,就如同九天之上的天雷一般,猛地轰击到了他们心头上。   昨日才得了财货,高高兴兴的全家欢庆,今日就成了逆党了。   韩四郎也被吓坏了,他哆嗦着颤声说道:“要不咱们就把东西还回去吧,若是……”   可韩四郎话没说完,族长就鄙视的看了他一眼。   “还回去?你吃到了肚子里,你浑家传到了身上,还怎么还回去?就是把你肚子划开,也还不回去了。”   众人又是一片沉寂,甚至有些胆小的,已经开始哭了出来,沉默之中,第一个去领了东西的壮汉猛然嚷开了。   “我不还!就算能还某也不还,这明明是官上们无能,自己被周人打进了东都,东西没了,那是周人干的,让他们找周人要去。”   让壮汉极度爆发的原因很简单,他昨日趁夜已经和曹家村那边一家人户说好了,若是他把这半吊钱和两匹白布送去,人家就把女儿嫁给他。   壮汉眼看快三十了,好不容易有了娶妻的希望,这一下陡然间破灭,恨不得当场死了才好。   他这一嚷,周围那些不乐意的,都也嚷开了,他们在韩族长儿子有意无意的引导下,话题逐渐从被打成逆党,变成了对朝廷的不满。   此时的南唐,虽然还不至于在后主李煜时期,为了跟北宋拼死一搏筹集军费,连鹅一天生了两个蛋都要缴税,但比起中原和南平等地,那也是很重的。   众人越说越是火大,越说越是悲愤,说到最后,个个感觉都活不下去了,就连李、陈两家的族长都忍不住破口大骂。   火候到了!   韩族长突然烦躁的打断众人的讨论,“事已至此,喝骂能起什么作用?性命都要不保了,光发怒有什么用?”   摄于韩族长的‘威名’众渔夫顿时就安静下来了,几家的族长对望了一眼,都知道韩族长素来有办法,齐齐一拱手。   “韩六哥,这事到底还有没有活路,您是见惯了大场面,连吴国官人都杀过的,给咱这些田舍奴出个主意吧!”   韩族长咳嗽了一声,装出有些犹豫的样子。   “咱先说好,这条路,老子是准备走了,家里的人,也要跟着走,但你们能不能走,就看你们了。”   陈家族长眼皮一跳,首先想到了什么,他目瞪口呆的看着韩家族长。   “六哥你是要……”陈家族长边说,边往北边指了指。   “没错!”韩家族长猛地点点头说道:“咱们拿了周人给的钱货,已经没活路了,要是周人败了,江宁城的天子、大王,断断不会饶了我们。   他不仁我不义,不如咱帮着周人,说不得还有条活路。   就算败了,也能跟着周人去楚州,他们在楚州废除了博征和杂税,去楚州总比在这被人盘剥好过日子。”   陈家族长眼中闪过了仇恨的神色,他的长子年初的时候,被官船连人带渔船撞进了大江,尸骨都没见着,儿媳气不过去署衙要公道,反被抽了一顿鞭子,回来就投了江。   陈家族长其实早就想舍了这条命,杀几个官人给儿子儿媳报仇了。   “韩六哥,我跟你干了,我妻兄在泰州当差,能打开泰州东门,不如我们去将泰州也卖给周天子,搏一个天大的富贵!”   饶是早有准备的韩族长,也被陈族长的提议,弄的心神震荡。   这要是弄好了,那可是大功啊!他想起了那个周国官人对他说的话。   “天子欲定唐国,只缺操持舟船者,你能拉来一百人,立刻就是水军都头,拉来五百人,那就是都虞侯,飞黄腾达就在眼前,只看你胆子大不大了。”   韩族长眼睛射出了对富贵的极度渴望,他伸手抓住陈族长的手,低声说道。   “你我各召稳妥子侄,让他们都按下手印,一起投周天子,共富贵!” ###第五百六十一章 南唐李家的缺德往事   四月底,慕容信长统帅七千精骑进入了南唐东都扬州。   这样一来,城内的周军达到了一万人的规模,而且是周国最精锐的一万人。   除了张昭身边的五千人以外,周国亲卫六军,四方七镇中的精锐尽皆在此。   所以慕容信长很谨慎,得益于李存惠稳住了扬州的形势,慕容信长直接将一万人分成了三部分。   左右两军,驻扎在扬州城外,中军驻扎在扬州城北。   而扬州城的治安,慕容信长干脆让扬州原本的南唐州县兵负责,只不过这些州县兵的军官,大部分都换成了周国自己的甲士而已。   而且他们只是负责治安,不负责城防,这样也降低了反水的可能性。   至于城防具体怎么安排,嗯!慕容信长压根就没安排,这一万铁骑在扬州,还需要守城?   兵爷们就是来打野战的!   就在慕容信长进入扬州城不久,白从信也率后军五千骑攻占了南唐的建武军。   此时军与宋代的军州还不一样,此时的军,可以被看做是节镇的后备,或者说权力较小的节度使。   本来建武军这里还有个天长制置使,建武军也有数千人足可以守御地方。   但是悲剧的是,建武军在虎刺勒投靠南唐后,就被调到徐州,然后跟着刘彦贞一起,全部折在了孟渚泽边。   于是此时的建武军,基本就是个空壳,根本无力抵挡白从信的攻击。   而建武军的陷落,对于南唐来说,是很致命的。   因为这个位于后世的安徽天长的军州,拥有扬州以北最后的丘陵地带,一旦敌人越过了天长,马上就是一马平川。   更要命的是,此时的高邮湖也只是个小水泊,无法起到阻挡北地骑兵的作用,所以建武军在目前,就是淮南到江南的重要屏障。   它与西南边的滁州一起,一个是东都扬州的北大门,一个是西都江宁的北大门。   白从信占据了建武军,就相当于切断了扬州与淮南濠州、泗州的连接,让援助扬州的力量,只能是来自江南的江宁。   而等慕容信长做完了这些,南唐楚州等地的忠心的臣子,实际上是军田和博征的受益者们,才哭嚎着到达了扬州城外。   这也还真不是他们动作慢,而是因为脱胎于归义军的周军动员和集结的速度太快。   进入楚州的周军,只用了一天就完成了作战计划以及动员集结和挑选精锐这三件事情。   他们还有足够的高头大马,可以用一人双马到三马的速度奔袭扬州。   反观楚州等地的南唐‘忠臣’们一不敢走大路,二没有良马,比慕容信长晚到一天,还要算他们跑的快的。   可怜这些家伙们,从楚州跑到扬州的来报信、哭求,结果大门一开,好家伙,扬州也是周国的了!   对于这样的人,慕容信长毫不客气的上去就是一顿刀枪招呼,数十人几乎全部被杀,只留了几个放过扬州去,专门让他去向李璟报信。   而杀了几个人的慕容信长又赶紧开始和李存惠、药元福等人商议,如何引南唐军尽快过江的方案。   毕竟他们现在统治并不稳固,早一日打垮南唐军,就早一日安全。   这时候,韩家族长和陈家族长的方案,就被锦衣亲卫给报了上来。   这其中韩家族长是早就被锦衣亲卫给收买了,已经将韩家全族以及附近几个村寨的渔夫,都给说动要誓死追随周天子。   而陈家族长的背景,也被调查清楚了。   他儿子是被李璟之子南昌王李弘冀的大画舫给撞死的,儿媳也因此投了水。   陈族长六个女儿就这一个儿子,结果连个后也没给他留就没了。   悲痛至极陈家族长,失去了所有活下去的动力,做梦都想报仇,非常可信。   李存惠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泰州距离扬州不过一百四十里地,骑兵一昼夜就可以到,只要有人开门,攻占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而且杨吴的宗室,可都在泰州海陵永宁宫,某就不信我们拿下了泰州,李璟敢不紧张。”   慕容信长嘴角翘起一丝笑意,杨行密的后人对于周国来说,其实用处不大。   因为张昭以大唐忠臣立国,手握忠义归国和驱逐北虏两条大义,根本不需要掌握杨行密的后人获取名义。   而且虽然江南百姓,确实感激杨行密这个吴国,为他们带来的安宁,但也没有达到一听到杨行密就奋不顾身的地步。   因此不管是张昭还是下面的将领,都没有利用泰州杨吴宗室的意思。   不过目前事情到了这一步,慕容信长却发现,虽然他用不着杨行密后人的那点微弱的法统和号召力,但是却可以用这个来狠狠打击李璟,乃至南唐皇室的声望。   原因就是李昪、李璟父子干的事,实在有点太恶心了。   李昪把杨吴一脉当傀儡那就不说了,正常的君王都会这么干,毒死从来就没哪怕一点权势的吴末帝杨溥,也说得过去。   但是将杨吴宗室全部迁到泰州永宁宫后,李家父子干的事,就太缺德了。   这种帝王末脉,你要么就狠心全部杀了,要么就拆散安置,然后选几个老实的封点爵位养起来消磨他们的意志,让他们慢慢认命也行。   但是,你把他们全家上百口人全部关到一个小宫殿,不让他们出门,不让他们有正常的婚配,企图把他们圈养成牲口,那就太过了。   杨吴宗室在这几十年中,因为无法与外界联系,已经开始在永宁宫内自我繁衍,先是堂哥配堂妹,堂姐配堂弟,后来甚至亲兄弟姐妹间,都开始了。   到现在,已经出了一堆的畸形儿和痴呆儿。   这种完全超出人类文明极限,挑战人类道德底线,让任何正常人都感到恶心的事情,全是李昪、李璟父子惹出来的。   连南唐民间百姓官吏,都怜悯杨家后人的遭遇,而觉得李昪、李璟父子太过。   而现在,仅仅是少量的官员和泰州本地一些人知道,要是一旦被曝出去,南唐李家上下,直接就社死了,甚至南唐朝廷都会社死。   历史上李璟一听周世宗郭荣有动杨家人的念头,立刻就让尹延范去将他们全部杀害,随后再把尹延范腰斩来掩人耳目。   那这时候也一样,慕容信长虽然不知道李璟历史上是怎么做的,但他很明白,只要他握住了杨行密子孙,李璟就只能渡河过来抢。   “三郎,那还是你走一趟泰州?”   慕容信长看着李存惠问道,这是他第一次用张昭义子的排序来称呼李存惠。   李存惠楞了一下,随着年岁渐长,当年少不更事时候的好胜心,似乎熄灭了很多。   许多昔年想来被慕容信长‘欺负’的沉痛往事,现在看来多少显得有些好笑。   “那就请兄长给我两千人马吧!待我拿下泰州,就把府库中的财货和杨吴宗室全部迁来。”   慕容信长点了点头,两人相视一笑。   ……   李璟现在感觉人都麻了,上一秒,他还在和朝臣们商议将建武军的天长制置使迁往楚州,然后在楚州开设节镇,作为抵抗周军南下据点的事。   紧接着就收到了东都扬州被攻陷的事情,这样南唐上下一头雾水,这是哪来的敌人,这么快就打下了扬州?   而现在,谜底解开了,因为哭嚎着的海州刺史等淮南官员,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刹那间,楚州沦陷的消息,就传遍了南唐朝堂,众人都震惊的无以言表。   他们现在才知道,原来徐州是兵不血刃被拿下的,北都留守、武宁军节度使、徐国公虎刺勒是夫妻饮下毒酒身亡的。   他们也才知道,周国天子竟然亲率大军,只在徐州修整了三日,就突然袭到了楚州城下,还顺利用废除博征和军田,拿下了楚州。   这一下,南唐朝堂之上,多少官员面如土色,没了军田和博征,这是在要他们的命啊!   而且东都被攻陷的离谱消息,竟然是猜测中最坏的结果,周国铁骑真的奔袭了东都。   惊恐的气氛没持续多久,宰相冯延巳突然就跳了起来,他不顾礼仪的跑到李璟身前,低声提醒道。   “圣人,楚州沦陷,东都扬州被攻破,江北岸最重要的就是泰州了。”   李璟顿觉两腿之间一阵隐隐作痛,立刻明白冯延巳为什么跳了起来。   唉!早知道就该听下面人建议,把杨家人弄到江宁来管理,或者趁他们几乎都成了傻子,把他们的限制放开,这下麻烦了。   而刚从信州被调回来就任禁军神卫军指挥使的边镐,伸手拉住逃过江来的官员问道:“周军在扬州,究竟有多少人?”   官员赶紧答道:“所部先锋不过三四千,总兵也不过万人上下。”   边镐立刻上奏李璟,“周军猖狂,以万人奔袭四百里破我大城,虽然多精甲勇士,但其势已钝,成疲敝之师。   而且江北人心在我,西都以及润州镇海军节度使、江阴军、静海制置院(南通)等处都还有精兵。   臣请陛下调集精锐,速速过江,不要让周军站稳脚跟,若是周国天子举国而来至扬州,则朝廷危矣。”   边镐此时已经开始崭露头角,并且在灭王闽之战中颇有功勋,又因为为人忠厚不出言争功,因此被南唐朝廷上下视为名将。   若是在以前,李璟怎么也不敢把最后的这点兵力拿出去,但是现在马上就要社死的当口,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决定了,派兵过江,就在家门口,展现一下实力。 ###第五百六十二章 谁才是傻子   韩家族长和陈家族长被专门请到了李存惠面前,因为泰州暂时不能打,这两精心谋划的献城门之计,还不能实施。   所以为了不挫伤别人的报效之心,李存惠不惜纡尊降贵接见了韩、陈两人,还各赐下了二十匹白棉布作为奖励。   至于为什么不能打?原因很简单,李存惠和慕容信长商定的,是要以泰州中的杨吴宗室为诱饵,吸引南唐军赶紧渡江。   可是谁成想,南唐朝廷的动作太慢了。   李存惠专门放了人过江去提醒,结果等他慢慢集结部队,马上就可以拿下泰州了,南唐的军队还没到。   这……,直接就把我李大郡公给尬住了,他要是现在打下了泰州,南唐军就很可能自暴自弃不过江了,或者说不会这么急着过江。   于是李存惠一面上报慕容信长,建言放弃打下泰州的计划,一面又全力安抚着想要打下泰州立功的属下们。   慕容信长一看李存惠的报告,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于是他故意在扬州城大举动员那些已经投靠了的州县兵和渔夫,摆出了一副要全军尽出,猛攻泰州的样子。   果然,慕容信长的这些动作,立刻就给南唐朝廷‘提了个醒’,他们开始加快了渡江的动作。   此时来说,大江两边,心向南唐和忠于南唐的,还是主流。   加上南人擅舟船,周军虽然占领了扬州,但不可能长时间维持严格的管制,稍微一松,长江对面的南唐朝廷,就很容易获得扬州的情报。   于是慕容信长干脆就来了个将计就计。   五月初,慕容信长从扬州强征了一万人左右,加上扬州的周国守军七千,号称五万大军,开始缓缓往泰州逼近。   扬州则由赵匡胤率三千人守卫,看起来兵力十分的空虚。   李璟立刻飞速开动了自己的聪明脑瓜,他觉得这一下,肯定抓住了周军主帅的失误。   哼哼!想不到吧,你占了东都又如何?自有万千义民给我通风报信。   于是就在慕容信长率军离开扬州,扬州城内外忠于南唐的军民,疯狂向南唐朝廷报告扬州空虚的当口,李璟乾纲独断,加快了禁军出动的步伐。   两日后,南唐江阴军制置使率四千兵马,战船七十艘到达了江宁。   隔了一日,本来是准备走陆路去支援泰州的南唐静海军指挥使姚彦洪,也率士兵七千,战船一百艘赶到。   李璟则尽出江宁诸禁军,甚至连上游和州的州县兵都搜刮一空,勉强凑了两万人。   这禁军和逆流上来的江阴军和静海军,一共三万一千人,加上一万多民夫和渔夫,又有了接近五万人的规模。   而这五万人聚集在江宁附近的江面上,人喊马嘶,穿着各色甲胄的士兵摩肩接踵,江上数百艘战船首尾相连,李璟心里终于觉得踏实了不少。   南唐朝廷的官员,也被这架势给哄抬起了心气,个个显得斗志昂扬。   只有边镐在旁边欲言又止,因为周军的行动,太过反常了!   哪有深入敌境几百里,打下了重镇不坚守待援或者劫掠一把就走,反而全军尽出,消息也不封锁,直接去打旁边小邑的。   这看着不像是要去控制杨吴宗室,反而像是故意卖破绽,吸引自己这边渡江的。   边镐很想建议李璟等一等,等鄂州武昌节度使韦建的一万士兵,以及枢密使、抚州昭武节度使陈觉的两万精兵到齐再渡江。   可是,边镐张了张嘴,此时他还不是历史上灭了马楚的南唐大将,只不过是个有些军功,被越级提拔到中央的军官。   他也不是南唐主李璟的心腹,哪敢在这种时候开口说丧气话。   更重要的是,尽快渡江防止周军在江北站稳脚跟,那是他提议的。   现在皇帝听从了你的建议将派大军渡江,这时候又说要暂缓或者慎重渡江的话,岂不成了戏耍君上?   于是明明看出了问题的边镐,也没有开口劝,他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别的是假的,但周军只有一万人这总不是假的。   而且他们确实是去攻打泰州了,就算有诈,等他们一百多里回师,说不定扬州都易手了。   于是,李璟当日就在石头城上游的白鹭洲筑坛拜将,拜三弟诸道兵马副元帅、燕王李景达为江北都部署,以神卫军统军边镐和静海军指挥使姚彦洪为左右部署,统帅大军五万,号称十万渡江收复扬州。   此时,第一次独当一面的赵匡胤,不禁有些紧张,慕容信长留他守扬州,是有考虑的。   因为考虑到扬州人给南唐通风报信的积极性,己方的实力,肯定无法保密,所以要示弱,只有赵匡胤最合适。   在周军最高层的军将中,慕容信长、李存惠、药元福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高怀德虽然跟赵匡胤一样年轻,但人家高氏父子的名声,特别是父亲高行周的威名响彻南北。   哪怕就是南唐人也是知道的,没人会把这样的将门虎子当成软柿子。   只有赵匡胤,他不但年龄最小,现在才不过十九岁,而且长得白白嫩嫩的,还有一些些胖,胡须也还没蓄起来,这一看就是不知道哪家前来镀金的不学无术之徒。   所以留他这样看着就很废物的将领守扬州城,更能激发南唐军的进攻的欲望。   事实也是如此,南唐军还没出发,就收到了大量周军扬州主帅,是个白面书生的报告。   李景达因此洋洋得意,觉得他提出的这个不管泰州,先克复扬州,然后再堵住泰州周军的退路猛攻的策略,非常成功。   不过下面的军将都没有李景达这么胸有成竹,他们还是知道雍凉铁骑厉害,若是周军快速回师来个半渡而击,那还是挺有威胁的。   不过,等到南唐前军都虞侯率两千人顺利在瓜步登陆,而没有遭到抵抗的时候,舰船上的南唐将领纷纷喜笑颜开。   等到大军顺利靠岸,数十个扬州义民前来报信,称周军白面统帅自高自大,竟然没有紧守住在扬州城中,而是率军往西到了仪征,据此只有四十多里了。   这吃屎也赶不上热乎的啊!   要是周军来得快,或许可以给大军登陆造成一定的麻烦,可是他竟然才走到仪征。   这仪征城小不说,城墙还不全,根本不是东都扬州那样的坚城。   三千人想要在五万人的进攻下,守住这样的小城,简直是天方夜谭。   恐怕就是这三千人仪征城都摆不下吧?   李景达听完,顿觉天宽地阔,忍不住仰天大笑了三声。   “周军之来何其速,其去也何其速也!   听闻那慕容信长号称薛幽州在世,不想竟然如此不识人,派一不到弱冠之将守东都,真以为随便找个人都是冠军侯吗?哈哈哈哈!”   周围的南唐军将都跟着咧嘴大笑了起来,心里对于战胜周军,更有信心了。   边镐再次欲言又止,他现在几乎可以确定,周国青海郡公慕容信长肯定是在耍诈。   人的名树的影,能从河西到中原,闯下如此威名的人,肯定不可能是李景达认为的傻子。   可是?周军在等什么呢?他们本来就只有一万人,还分兵两路,现在干脆连扬州都让了出来。   这一旦朝廷兵马进了城,依靠邗沟和周围通达大江的各条河流,完全可以随意调兵,各处出击,周军迟早完蛋。   难道他们真的只是想带走杨吴宗室?   边镐越想越迷惑了,他不是没考虑过慕容信长有可能会突袭他们的可能。   但是泰州距离瓜步或者仪征,都有二百里路,周围都是终于朝廷的义民,根本无法隐蔽行踪。   除非他们的战马,可以不眠不休的快速跑完这二百里路,然后还有作战的能力。   或者说,周军认为仪征的这三千人,可以阻挡十倍以上的敌人数日。   想到这些,一向谨慎的边镐,都认为周军太过托大了。   他迈步向李景达走去,他要去建议燕王殿下大肆赏赐扬州周围的义民,让他们前来协助攻城。   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吃掉周军在仪征的三千人,同时还要派人前去收复扬州,以此卡主周军沿着运河退走的路。 ###第五百六十三章 仪征城外波涛动   泰州、扬州、仪征、瓜步,差不多是呈一字长蛇摆开在长江边的。   泰州在最东边,然后依次是扬州、仪征、瓜步。   这也就是边镐不相信慕容信长能来突袭他的原因,现在赵匡胤率军在仪征坚守,泰州的慕容信长要突袭刚从瓜步登陆的南唐大军,就要绕过扬州。   这一路可不近,小两百里地呢,而且周围人口密集,根本不可能像在西北和草原上那样来去无踪。   南唐军完全可以利用本地土豪在各处设立短距离的哨探点,周军的行踪还在十几里外就会被发现,战马跑的再快,也比不上狼烟的传播速度。   李景达也很快采取了边镐的建议,他亲率主力自瓜步向东,去围攻仪征。   再派原籍东都的大量文官武将去各处收揽人心,收复东都的同时,还征调各处健儿和团结乡兵前来助战。   不得不说,此时南唐在核心的淮南和江南东道的动员力,还是很强的。   南唐官员还没进扬州城,那些投靠了慕容信长的扬州官吏,立刻就反正了。   躲到了寺庙中去的东都判官冯延鲁,顶着一个光头,也出现在了扬州街头。   原来这家伙竟然穿上缁衣、自行髡发假扮和尚,因此才躲过了周军的搜捕。   这也是东都扬州民心向着哪一方的明证,冯延鲁就躲在扬州,慕容信长几次悬赏,都抓不到他。   要去打泰州,慕容信长拿着刀子威逼才勉强征召了不到一万丁壮。   而南唐李景达都没出面,就派了几个官将,立刻就在扬州周围动员出了超过三万健儿,外加十几万石粮食,大小舟船上千艘。   这一下,屯兵仪征的赵匡胤,压力一下就大了。   南唐渡江而来有五万人左右,收复扬州以后,几天之内又动员出了三万人。   虽然大多是训练很不到位的乡兵,但是看着声势还是很惊人的,而且打打顺风仗,敲敲边鼓还是很有用处。   这也是赵匡胤选择不守扬州的原因,慕容信长为了调动南唐军,只能分兵吸引。   留下他三千人若是苦守扬州,那么极大可能就是扬州十几万人加上周边州县的健儿,都被动员起来。   这些南唐人内外勾结,把他这三千人,活活用人海‘淹’死在扬州。   而到了仪征就不一样,赵匡胤用船顺流而下运了三万石粮食下来,这就不缺粮了,仪征就在江边不远,也不担心水。   至于煮饭的柴火,仪征城好歹也是个两三千人的小县城,烧完了自有的木柴,还可以拆民房。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这里面没有内鬼,全是自己人,可以从容布置防守。   赵匡胤对慕容信长和这一万同袍也有足够的自信,南唐若是真来了五万精兵,胜负不好说,或者说会胜的很艰难。   但是这七八万人中,精锐不到两万,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五月初八,南唐军主力三万,征召乡兵三万,加上民夫两三万,号称十五万大军,从东、西、北三面,围住了仪征城。   仪征城则尽显了他它的虚弱,紧闭的四门加上两三米的土墙,在快十万人的包围下,孤零零的呆立在春色盎然的江边,就像是只即将被猛虎吃掉的瘦羊一般。   不过嘛,李景达这只‘老虎’也更像是一只胖猫,未时初(下午一点)大军就开始在各方集结,民夫和乡兵们则开始立寨。   不过到了酉时初(下午五点),别说立好寨,甚至很多士兵和民夫都还没到制定位置。   大多数的寨子只是在周围插满了竹子或者木的栅栏,石墙、拒马什么都没。   李景达也极为不满,怒吼着让亲卫去催促各营军官。   不过管理这么多人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首先从他自己这里,就没安排好。   亲卫们拿着鸡毛当令箭,一顿狐假虎威的催促,顿时将事情搞的更乱了。   各营军官为了不受军法,到处抢夺可以立寨的物资,发展到了最后,甚至还争抢起了民夫,各处乌烟瘴气,速度反倒是更慢了。   ……   如果李景达有有透视眼的话,一定会吓一大跳,因为仪征城内,超过两千人已经吃喝完毕,正在顶盔掼甲。   赵匡胤在给一个双臂猿长的年轻骑兵紧一紧腰间的革带,骑兵看着比他大不了多少的赵匡胤,嘿嘿一笑。   “郎将你想将某刚吃的牛肉饼给挤出来吗?”   赵匡胤轻轻在年轻骑兵胸口的护心镜上锤了一拳,胖脸上满是笑意。   “吃点牛肉饼看把你美的,听说江南多美食,等灭了南吴这点军队,咱请你们去吃一席最好的江南菜!”   在河西的时候,其实牛肉并不缺,因为吐蕃人多长毛牛,专门有商人买下来杀了卖。   但是在中原那就稀罕了,耕牛可是最主要的劳动力。   在现在的周国,谁家的牛死了,必须要有亭长、乡老画押上报,知县批准,才可以卖肉。   一般除了军队要决战的时候,才能吃一顿风干牛肉提高士气以外,张昭都没得吃。   “江南不但有美食,还有美人呢?某家就不喜欢咱河西的大妞,不论长得好不好看,一出口就能噎死个人,在家还横,还喜欢动手。   听说江南美人多温柔,某攒了五贯钱,定要娶一个回去!”   一个看着也就十七八岁的小个子,一边围上顿项,一边笑哈哈的说着,他的话,立刻就引起了共鸣。   在这些年轻人看来,河西女人确实无趣的狠,因为他们这个身份能娶的河西女人,基本都是家里有跟脚的,双方地位基本均等。   而且在父兄影响下,好多河西女人都能披甲上马,还会射连珠箭,凶悍的很,当然没有中原女子和江南女子那么温柔。   众人嘻嘻哈哈的,浑然没把马上就要去处突袭几万南唐军当成什么大事。   因为这些骑兵可不是一般人,他们其中三成是从河西来的,超过七成来自河西陇右,那些最核心的精锐,甚至就是瓜沙二州的汉家子弟。   这些瓜沙儿郎跟他们的父亲这辈不一样,他们父亲这辈在张昭东归之后,年纪都有点大了。   而且身上还背着张家叛臣的身份,因此不管是身手还是与张昭的亲近感,都是有问题的。   但他们就不一样了,张昭东归的时候在,这些儿郎小的六七岁,大的也就是十岁上下。   而且他们幼年吃过苦,然后在青少年时期,又亲眼目睹了张昭的飞速崛起,亲身体验了自己地位的提升,现在人人都有美好的未来。   因此不管是对张昭的亲近感还是本身的自豪和使命感,那都是非常恐怖的,加上他们从小就受到了严格的军事训练,战斗力可想而知。   赵匡胤看着麾下的士兵们都已经整装完毕,面上很是高兴,但心里却在翻腾。   因为他知道慕容信长把年轻人留给他的原因。   不是因为这些年轻人的意志力最坚定,能更好的完成任务,而是因为他赵匡胤,只能指挥得动这些年轻人。   在这些年轻人面前,虽然他赵郎将是神都洛阳人,但他是慕容信长的‘马仔’,是最早到河西效命的中原人,而且圣人也很欣赏他,所以能算是半个河西人。   但,不管是元从派还是东归派以及河西陇右的从龙派,稍微上点年纪的,谁都不会真的服他赵匡胤这个白面小郎的指挥。   赵匡胤猛吸了一口气,他知道,他要想短时间再进一步,就只有成为圣人义子这一条路可以走了,因为这样,他才可以服众。   只是,赵大让父亲赵弘殷将家族里上下亲属都问遍了,也没有个合适的美人。   呃,也不是没有,只是早早就嫁人,孩子都好几个了。   不然他也可以学李存惠,献上一个美艳的姑母,然后就能升级为义子了。   现在没有美艳的姑母可以‘出卖’,那就只有一条路。   靠战功!   ……   出身新龟兹三家的薛归忠小个小个的,如同猕猴一般从瞭望用的巢车上溜了下来,人刚落地,就开始在准备好的白纸上写写画画。   赵匡胤也带着将头以上的军官围了过去,薛归忠很快将西面南唐军的布阵给画了出来。   “这一面的拒马,是立的最慢的,现在只有这里到这里,有一排拒马,拒马的两边,各有大约两个军指挥的人马。   阵中旗帜驳杂,没有看到南吴禁军主力以及江宁州县兵健康军的旗号,反倒发现了大量静海军的旗号。   如果南吴主帅不是在故布疑阵的话,西面就是他们的薄弱之处了。”   所谓静海军,当然不是南汉的静海军了,实际上南唐、钱越、南汉三家都设立有静海军这个军号。   南汉的静海军当然就是在交趾故地,最初由唐朝设立,后来曲承裕割据为藩镇,二十余年后被南汉收复,旋即又丢失。   钱越的静海军就是温州,称温州静海节度使。   南唐的静海军则在后世的江苏南通,而且南唐的静海军虽然只是一个制置院,但实际上却是南唐境内的一个割据政权。   因为南唐静海军制置院的前身,是唐朝的东州镇遏使,镇遏使姚存制割据此地三十多年,在杨行密与孙儒和钱镠的战争中,一直支持杨行密。   徐知诰(李昪)篡位之后,姚存制亲自去朝见,确定了姚家在南唐中的割据身份。   要知道南通距离南京可不远,在这么近的地方,有一个半割据政权,南唐朝廷不可能没有防备。   所以静海军在南唐内的补充装备和饷银等,都是处于最底层的。   姚家的静海军三县之地,也养不起太多兵马,别说甲士了,就是牛皮甲也都没多少,精锐最多也就是一千人上下。   而且更擅长的是水战,陆地上硬碰硬的话,战斗力可想有多低。   所有人的眼神都看向了赵匡胤,这个决定,只有他能做了。   十九岁的赵大,面上一片镇定,但是心里紧张的不行,他飞速在脑海里把李景达的资料过了一遍,随后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神色。   “李景达庸人也!万万没有这份故布疑阵的本事,就算他有,那城外的南吴军乱成一锅粥,是不是有些太逼真了?”   他这么一说,周围的兵将都笑了起来,对啊!就算是要伪装,也没有南吴军装的这么认真的吧!   笑声刚刚落下,赵匡胤脸色一肃,伸手在薛归忠画好的草图上一指。   “我意,以左、中两营出击,右营全员装备硬弓和神臂弓为接应。   我们从正西出击,一直打穿南吴静海军阵地,右营在以东接应。”   “喏!”军官们赶紧叉手应喏,不管前边怎么嘻嘻哈哈的,但是军议之中,可是不允许任何人嬉笑对待的。   赵匡胤的脸上也越老越黑,隐然已经有了几分名将的气质。   “提前说好,此次我们以寡击众,必须要按照商定好的路线出击。   谁要是杀人杀的上了头没有了纪律,别看你们都是圣人最心腹的勇士,夺阶官、杀头也是可以用到你们头上的。   军法无情,就算是我赵大郎,那也不能例外。”   ……   薛归忠看的没错,西面摆的就是静海军使姚彦洪的六千多人,加上万余团结乡兵。   赵匡胤也猜的没错,李景达哪有那个故布疑阵的本事,他不但不知道故布疑阵,甚至都没想到城内的三千人敢出城突袭他。   南唐西面部署姚彦洪,把自己的主帅营帐摆在了大军右侧。   之所以不按规定摆在中间,是因为右侧就是长江,万一事有不谐,我姚大军使,立刻就可以上小船逃之夭夭。   这位爷,虽然是个军二代,但是对战争却有不小的阴影。   这份阴影来源于后梁贞明五年(919),南唐和钱越之间发生的一场大战。   这也是南唐和钱越三次争夺吴中之战中的最后一场,南唐军在静海军以南的江面上大败。   南唐舒州刺史彭彦彰兵尽自杀,姚彦洪的兄长姚彦珪等南唐裨将七十余人被俘虏。   更恐怖的是,南唐被俘的裨将七十余人中,姚家就有十余人,可谓是族中人才丧尽。   当年姚彦洪亲自经历了那场差点让他父亲姚存制自杀的惨败,也记得族中家家戴孝的惨状。   甚至他的兄长姚彦珪一直就没被放回来,几年前已经死在了钱越。   自此,在姚彦洪内心种下了对于战争的深深恐惧。   历史上后周伐南唐,在周军攻陷扬州之后,李璟命姚彦洪西进去救援,姚彦洪干脆带着一万多人直接弃家投奔了钱越,其畏惧战争可见一斑。   带着这份对于战争的恐惧,姚彦洪天色尚未黑,就喝了一大角酒了,不喝酒睡不着啊!   不过呢,说实话,姚彦洪这边反而是南唐军中扎营最快的。   因为静海军地盘本就小,他手下这几千人,就是常年跟在身边的,彼此都是乡亲甚至亲戚,布阵防御可能不行,但是扎营还是很有默契的。   扎营过后,就是飨食的时候到了,此时中国已经乱了快两百年,物产锐减,盛唐已经开始兴起的三餐制,又被迫变回了两餐制。   因此这顿在下午吃的‘晚饭’,对于此时的人,特别是平民来说,可是极为重要的。   姚彦洪这边的静海军士卒和团结乡兵开始打水做饭,南唐军的其他兵丁看见了,也纷纷吵着要做饭。   李景达无奈,只能让他们停止修筑营垒,阵中开始飘起炊烟。   赵匡胤在城头看见了南唐军阵升起的袅袅炊烟顿时大喜,他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猛地一挥手,仪征城南门大开,赵匡胤亲自率军出城了。   不过南唐大军扎营的地方,距离仪征城还是有一里地左右,出城的周军并没有直接上马,而是牵着马儿出城。   他们要到了大约半里路的地方再上马,以此节约马力。   这就是看一支军队素质的地方了,不但要着甲步行,知道如何节省马力,还要有着甲上马的本事和纪律。   半里路了,赵匡胤身边的亲卫打出了装备冲击的红色旗帜,周军两千骑兵立刻开始互相帮助上马。   身着轻甲,以马弓作为主要输出手段的弓骑兵,立刻一对一辅助穿棉甲的冲击骑兵上马。   冲击骑兵上马之后,就开始缓缓朝前压去,这时候弓骑兵们才开始自己上马。   而此时,冲击骑兵还不能立刻开始狂奔,因为还有半里路,不过后来上马的弓骑兵就可以开始慢慢加速了。   阵阵马蹄声中,一千弓骑兵在三面大旗的指引下,在两百步的时候,他们突然加速开始冲锋。   虽然南唐静海军这边在周国铁骑出门的时候就看到了,还算尽责的基层军官也把情况报告了上去。   但是姚彦洪这个有战争应激症的军使,还是动作慢了些。   等他下达撤回来坚守营寨军令的时候,薛归忠、杨归忠、郑归忠三兄弟率领的弓骑兵,已经突进到了静海军的军前了。   此刻静海军大部分的兵卒都在等着吃饭,别说他们本来就没什么甲,就是有甲,也没有多少人能这么快披上甲。   而且等了半天的飨食还是没吃上,不少人肚子饿的咕咕叫,哪有那个心思去战斗。   因此这波一千人的弓骑兵本来是去试探的,却竟然打出了冲击骑兵的效果。   静海军的军营仿佛是豆腐做的,直接就被一千人切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薛归忠两手如雄鹰张翼,无甲的静海军士兵,接二连三的扑倒在了地上,看着修建还算整齐的营垒,根本如同虚设。   士兵们掀起了逃亡的人浪,在哭爹喊娘的惨叫声中,波浪般起伏着到处乱跑。   作为一个割据了几十年,还处在南唐与钱越争夺前线的静海军,主力不多,就是姚彦洪手下的千把牙兵。   虽然姚彦洪第一反应就是要跑,但手下的牙将制止了他。   这些牙将牙兵的第一反应就是,您别开玩笑了,对面就来了一千多骑,要是这样就把我们一万多人的营垒给打穿,把主帅给打的逃往了江上,那他们以后还怎么混?   不过,等到把周国铁骑战力,按照钱越军队战力乘以二来算的静海军牙将牙兵集结完毕,并把乱跑的士卒和乡兵组织起来之后,他们立刻就麻了。   因为此时薛归忠的一千弓骑兵已经旋风般扫过了他们的军营,等他们出来,连马屁股都快看不见了。   而他们正好撞见的,是赵匡胤亲自率领的一千冲击骑兵。   一个静海军军校看着一身白色布面铁甲冲在最前面的赵匡胤,抬手就是一箭,但接着他就猛然瞪大了眼睛。   因为这跟箭矢,竟然直接就被弹开了,而赵匡胤也注意到了这个军校,他怒吼一声,手中的角弓弩也猛地射出。   短短的弩箭,带着一丝白光,猛地扎进了军校的胸口。   军校的牛皮甲挡不住这来自一石八力角弓弩射出来的箭矢,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弩箭杆,没入了他的胸口,随后消失不见。   如同被人隔空打了一圈的军校惨叫一声,他扔掉手里的长弓,两只手飞速往刚才弩箭消失的地方抓去,好像是想把弩箭给抠出来。   可是才抓了两下,浑身无力的他一阵天旋地转,随即重重栽倒在了地上,几个呼吸间,就连惨叫的能力都失去了。   于此同时绚烂的火光闪起来,原来是最前面的冲击骑兵点燃了手中的梨花枪。   一个离得最近的静海军都头被喷了个正着,刹那间,他的脸上被梨花枪中包裹的铁砂喷成了标准的麻脸。   吸入了一口呛人的毒烟之后,都头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毒烟、铁砂、剧烈的灼烧,让他疼的几乎不能呼吸。   倒在地上的都头,如同上岸的鱼一般来回扭动着,双手呈鸡爪状,在地上抓出了一条一条的痕迹,只抓的指甲盖翻开,也不能缓解他被最少四杆梨花枪正面喷中的痛苦。   静海军的兵卒们哪见过这个阵势,火药他们不陌生,因为杨行密当年麾下就有会有火药的兵将,但是能把火药做的如此可怕的,他们没见过。   梨花枪开路,角弓弩攒射,马槊、马刀乱打乱砍,赵匡胤率领一千冲击骑兵,立刻就驱散了静海军的虚弱抵抗。   凭借着感觉,赵匡胤往静海军的中军冲去,这些兵将如此弱,不如就此抓住了他们的主帅。   不过马上,赵匡胤就遇到一脸震惊的薛归忠。   薛归忠鬼火直冒的看着赵匡胤,“入他娘的,这静海军的帅帐竟然不在中军!”   赵匡胤也无语了,他这时才发现,这中军最适合指挥的位置,确实没有主帅的大纛和华盖。   “这是甚狗入的主帅!还有没有一点军事常识?”   就在两人吐槽间,咚咚的鼓声响起,李景达虽然稍显无能,但南唐的禁军和守备江宁周围健康军,并不是无能之辈。   李景达只需要象征性的下达了一下命令,边镐指挥着数千禁军、健康军加上数千州县兵就开始集结。   同时禁军中的数百骑兵,也提前奔了出来,他们准备堵住赵匡胤等回城路线。   赵匡胤狠狠的吐了口唾沫,立刻调转马头,帅旗也立刻改变方向,他们按照原本的计划,要往回冲了。   哼哼!赵匡胤一阵冷笑,想来堵住老子回城,老子压根就没想这时候回城。   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第五百六十四章 被贫穷限制的想象力   边镐也算还有些能力,他知道自己这边只有一两千骑兵,追肯定是没法追的,只有堵住周国铁骑归路。   如果这两千人要跑,那就让他们跑,留下城中的一千人也是大胜。   如果他们想退回城内,那就要有冲垮他这上万兵卒的能力。   不过边镐忽略了一个问题,或者说以边镐的见识,他根本不知道周国的雍凉铁骑有多骁悍,机动性有多快。   就如同解放战争期间,大部分的中国军官和将领,根本想象不出欧洲的装甲集群突击有什么恐怖之处一样。   因为他根本就没见过,不!甚至想都没想到过,所以无法做出评判。   边镐就是这样,他已经按照他所能想象的极限来估计周国铁骑了,但事实证明,他还是低估了。   南唐军在周军回城的路上做好了堵截的准备,但是静海军以及所属团结乡兵的崩溃,造成了战场的极大混乱。   一万多人在四处乱跑、乱喊,给周国铁骑的行动,提供了不经意间的掩护。   等边镐升起巢车开始瞭望的时候,立刻就惊恐的说不出话来。   原来赵匡胤根本就没想着原路退回,更不是冲破包围后就逃之夭夭。   而是饶了一个大圈,跑到了驻扎在北面的南唐军主力军营侧翼去了,四五里的距离,骑兵跑起来很快就到。   边镐惊得亡魂大冒,李景达可是在北面军营,而且主力还被他给带了出来。   要是周军不顾伤亡猛攻大营,万一打进去,擒住了燕王,那可怎么办?   于是,刚刚走了两里多路到西面的南唐军,又在边镐的指挥下,飞速往大营赶。   可是他们大部分是步兵,人均负重二十几斤,速度再快,那也要接近两刻钟的时间才行,但周国的骑兵,几乎已经快冲到了。   边镐不敢赌,他不敢赌中军的李景达不会慌,于是他赶紧将身边骑将申屠令坚叫到了身边,让申屠令坚带领所有的千余骑兵,先去稳住形势。   申屠令坚是个魁梧的山东大汉,原本是密州一带无赖马贼,悍勇绝伦。   契丹人入中原后,原本作为后晋密州刺史的皇甫晖,不愿意投靠契丹人,于是率众南走南唐。   这皇甫晖可是位重量级,把后唐庄宗李存勖赶下台的导火索,就是这伙在魏博镇时,于军中赌博输光了钱,为了补贴亏空而煽动兵变引起的。   能与皇甫晖这样的重量级臭味相投,并引为心腹的申屠令坚,自然也是重量级。   他们是典型的五代武人,混账、无耻、贪财,但是非常骁勇。   申屠令坚领命而去,边镐心中稍稍安稳了一点。   这些骑兵,有三成是跟随皇甫晖南下的密州马贼,虽然军纪和人品都不怎么样,但是战斗力还是有保证的。   与边镐想的一样,赵匡胤准确发现了他的漏洞,怎么可能不尝试一下呢?   毕竟李景达的主帅白底赭边大纛和牙门旗,以及象征李氏皇族的红底麒麟和唐字大旗,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不过不同于静海军的过于垃圾,南唐中军的抵抗意志,要强得多。   赵匡胤率军从迷宫一般军寨之中通过的时候,虽然这些军寨都还没有建成,四处乱跑、哭嚎的人也多,但每个建了一半的军营中,总会有那么少量的人在抵抗。   不是射出来几支箭矢,就是不知道哪捅刺来了长枪,导致赵匡胤每前进一步,都不得不先清理了两边隐藏的南唐军。   而在南唐军大营前,由于是主帅的帅帐所在,是以早就建好了的。   李景达让人关闭营寨大门,将所有的各种障碍物、拒马,甚至直接就将运辎重的大车砸坏横在门口。   李景达还命亲卫,将本来就是带来准备在战场上发赏的锦缎和银钱搬了出来。   几个李景达的亲卫正在抽刀四处巡视镇压,嘴里还在大喊。   只要击退周贼就人人有功,一人可以拿半匹锦缎或者从宝箱中抓一把银钱。   谁说我堂堂大唐燕王李景达是个傻子的,人家还是很懂打仗的嘛!   实际情况也是如此,李景达比起懦弱的兄长李景遂,以及十年后那个有帅才但残暴过头的李弘冀,他是南唐宗室中,难得还有些才能的人。   此君素有刚直之名,虽然指挥打仗肯定不行,但还是知道怎么保命的。   赵匡胤让一部分弓骑兵下马手持角弓弩,跟寨中南唐军对射,一边派人四处寻找营寨的破口处。   不过这是中军主帐,没有多少破口,还建在山丘上,虽然称不上易守难攻,但防守方肯定是要轻松些的。   薛归忠知道他们的时间不多,于是直接让弓骑兵下马,杨归忠则亲自带着弓骑兵中的壮汉,在其他人的掩护下,抬着一根寻来的巨大横木,就要去撞门。   赵匡胤眼珠子一转,看着主帅营帐中竖立的李景达大纛和麒麟旗狠狠的咽了口唾沫。   要是能打破,这可是两千破十万的绝世之功啊!只要能完成,至少能有一个义子身份加伯爵爵位。   不过他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把这份诱惑给狠狠压到了心底最深处。   南唐军已经在各军都虞侯和指挥使的指挥下开始集结,猜错了他目的的南唐主力,也抽调骑兵来回援了,他不能拿这两千将士来赌。   而且,赵匡胤知道此次南下扬州的目的,在打服南吴朝廷,夺取大量人口和财货以外,还要尽可能的削弱南吴禁军的实力。   他这两千人就算擒住了李景达,也很难对南吴军队造成大量的杀伤。   而且李景达并不是李璟,远没有这里的南唐军重要。   必须等慕容信长回来后再击溃他们,那样才能大量杀伤南吴禁军主力。   “别撞了,薛二郎,你们马快绕过去,将左面已经集合好的步军击散,顺带吸引吴军骑兵追赶,某在后面侧击,先打杀了他们的骑兵再说。”   薛归忠急的都想亲自去抱撞木了,当下听到赵匡胤这么说,狠狠的咽了口唾沫,又看了远处飘扬的李景达大纛一眼。   “郎将,或许来得及,只要撞开了大门,定能擒住南吴伪燕王的。”   赵匡胤也不多解释,把脸色一沉,“执行命令!”   薛归忠无奈,只能赶紧招呼士兵们放下撞木赶紧上马。   此时,最先集结起来的南唐军一部分州县兵已经集结起来,他们正在军官的呵斥下,赶紧往中军大营飞奔过去。   薛归忠的出现,给这些抢先集结起来的南唐军极大的打击。   他们大多数连披甲都没有完成,手里紧紧拿着长枪和横刀,也没有弓弩手掩护,就这么被薛归忠迎面撞上了。   漫天的箭雨飞蝗般射到,而在此之前,勉强还有队形的南唐军,就已经被千匹战马冲击的威慑,给吓散开来。   薛归忠麾下的一千弓骑兵,都是最优秀的雍凉骑兵,他们只穿了轻甲,还拿的是力道较小的马弓,因此射箭的速度极快。   几乎只在几个呼吸间,就向这几千南唐州县兵倾泻了两三千支箭矢,起码射死射伤了近千人。   南唐州县兵应声崩溃,一个都虞侯还想挣扎一下,他在大声呼喊着想要控制乱跑的士兵。   薛归忠策马上前,两箭连发,其中一箭准确的命中面门,都虞侯捂着脸惨叫一声,踉踉跄跄的就栽倒在了地上。   申屠令坚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容,他觉得自己来的正合适,周国骑兵虽然击溃了一部分州县兵,但是正好把屁股露给个自己。   他一声呼喊,南唐骑兵们放下马枪、马刀拿出了弓箭,准备来捡便宜。   薛归忠其实早就注意到了南唐骑兵的到来,眼见敌人一上当,薛归忠猛地吹响了胸口的铜哨,周围的军官也同一时间吹响了铜哨。   怪异奇特的声音响起,周围的骑士们立刻就停止了射箭,然后将马速突然加到最大。   申屠令坚正好冲到五十步的距离,想要攒射周国骑兵的后背,却不防周军骑兵来了个猛然加速,申屠令坚猝不及防,周国骑兵已经跑远了。   “贼奴跑的倒是快!”   申屠令坚拿着马弓,忍不住骂骂咧咧了起来,却不防在此时,一声雷霆怒吼在他左侧响起。   “贼奴可识得耶耶?”   申屠令坚惊恐的向左边看去,只见一彪人马,以极快的速度向着他们冲了过来,手里没有拿弓,直接就是马槊、啄锤、长马刀。   很显然,这些人是冲击骑兵,他们就是来贴身肉搏的。   恐惧之中申屠令坚飞速扔掉手里的马弓,侧身就去拔马侧的马刀。   可是惊恐之下,手脚竟然仿佛有些不灵便一样,平日里用的很是顺手的马刀,抽了两下竟然没抽出来。   而就是这点耽搁,将申屠令坚送上了绝路。   赵匡胤胯下三代汗血马来速极快,马刀拔不出来的申屠令坚只能绝望的惨叫一声,随后被赵匡胤一刀就砍破了脑袋上的皮盔。   鲜血四溅,素来骁勇的申屠令坚直接就被赵匡胤砍下了马生死不知。   这一下,南唐骑兵军极为惊恐,申屠令坚的勇武他们是知道的,竟然一个照面都没有,直接就坠马。   赵匡胤则仰天长啸一声,再将手里的马刀借着战马的冲击力掷出。   一个倒霉的南唐骑兵鬼使神差的跑过来,用脸接下了这一刀,顿时惨叫一声,翻身掉落马下。   一瞬间,赵匡胤连杀两人,周军冲击骑兵士气如虹,人人争先恐后,立刻就撞开了南唐骑兵,把他们截为两段。   这时候,薛归忠的一千弓骑兵也掉头回来了,他们也抽出马刀和啄锤,猛冲混乱的南唐骑兵。   可怜这些南唐骑兵刚一上战场就没了主将,战马、武器、人数都不如周军,还被切为两段,很快连招架之功都没有了。   边镐脸色苍白,他赶紧命令回援的南唐步军列阵,嘴里在喃喃自语。   “慕容白袍一定会想办法来突袭我们的,这两千骑能忍住擒杀主帅的大功的诱惑,用全部力量来吃掉我军唯一的骑兵,这证明,他们有足够的信心,可以全歼我们。”   “部署,我们该怎么办?”建康军的一个指挥使跑过来问道。   边镐强打起精神眯着眼睛回道,“建康军和龙威军各处一千弩手,让刀盾兵掩护长枪兵上前,列阵应对。”   说完,眼见指挥使还要说什么,边镐也知道不能干看着让周国骑兵杀光自己的骑兵,而不做任何动作。   他对指挥使沉声说道:“你派一个营的步卒佯装去攻击,只许败不许胜,引诱敌骑过来冲阵。” ###第五百六十五章 糟糕!白胖子变杀神了   仪征城外,除了百余骑逃脱以外,一千南唐骑兵,就在数万南唐步军的亲眼目睹下,被杀伤杀死殆尽。   赵匡胤用一个漂亮的侧击,给南唐军队狠狠上了一颗,让他们见识到了,能在正面的骑战中击溃契丹骑兵的雍凉铁骑,是个什么样子。   南唐军数万人围观,竟然没有一支部队敢上来救援,到了这个时候,谁也不再把赵匡胤看成一个白面小儿了。   唯一出动了的,就是边镐派上去佯败几百人。   可是等这几百人上去,佯败马上就变成了真败,因为仪征城剩余的一千骑中,再次冲出来了五百骑。   这些本来是用来接应骑兵,现在已经用不上接应了,于是在赵匡胤号旗的召唤下,他们自仪征城快速出来,一个突击就把准备佯败的几百建康军,给彻底击溃。   边镐所谓的吸引敌骑来攻压根就没完成。   呃!其实也不是没完成,如果单论吸引敌骑来攻这一个目的上,他们完成了。   因为赵匡胤击灭南唐骑兵后,南唐诸军不敢上前,他的危险解除,于是就准备来试试南唐禁军的成色了,若是他们不堪一击,也不妨就在现在击溃他们。   这可把边镐给气坏了,他有一万人,赵匡胤吃掉了他的骑兵还不满足,竟然想要在数万人的眼中,再吃掉他这主力。   赵匡胤的战法很简单,出城的五百骑是一人双马带着装备来的,所以现在可以让着布面铁甲的冲击骑兵给战马披上铠甲,变成骁骑兵,两边的弓骑兵也再批上一层简易环锁铠,变成骠骑兵。   骁骑兵从正中间冲锋,骠骑兵夹击两翼,先出三百骁骑兵正面试试水,若是南唐军慌乱,立刻就一拥而上搞定他们。   咚咚的战鼓声中,三百周国骁骑兵缓缓开始朝前而来。   这种重甲骑兵冲锋的距离不会太长,一般都会在一百步以内才会加速,六十步内加速到最大,让战马有足够的体力来保证冲击的速度和力度。   不过,这次不一样,佯攻的三百骠骑兵在两百步外,就已经速度全开了。   三百骑分的开开的,马蹄带起的尘土,仿佛有千军万马冲击来了一样。   边镐心里非常明白,他知道,要是自己这边抗不下这一次试探,搞不好就真要栽在了这里。   可千万别小看只有几百骑兵冲来,重骑兵这种东西,是要上了百,一旦冲锋,威势那就是惊天动地的。   士兵们也不会有上帝视角,能清楚的发现对面只来了几百骑,他们也不可能冷静在心里盘算对面人不多,肯定打不过我们。   面临死亡的威胁之下,士兵根本没法心态轻松的来衡量,更何况,南唐这边刚刚还经历了数万人目睹骑兵被击灭的沉重打击。   边镐左看右看,这位历史上因为御下太过仁慈,而有边菩萨之称的南唐名将,此刻也动了真火。   他更知道不能让周国重骑兵冲到面前,那样的话,这上万人中很可能会有人顶不住这份压力选择溃逃。   而只要有一个人溃逃,就极有可能带动全军的溃逃。   因此边镐迅速派出了亲卫手持银刀担任督战队,然后让早就准备好的,最精锐的两个营弩手顶了上去。   一百步!   八十步!   一直到了这个距离,在督战队的威慑下,南唐军的弩手还是岿然不动。   就在三百骁骑兵越过八十步这个位置的时候,南唐军顿时万箭齐发,两千弩手分成两拨,交替分散射击,各自的射击区域,也划分的很明白。   一阵人喊马嘶的声音传来,冲过去的三百骁骑兵最前边的十几骑,被南唐弩箭射中,立刻就栽了下来。   不过好在他们本来就不是来冲阵,而是来增加压迫感的,因此立刻就没有继续冲,而是绕了回去。   赵匡胤见状,也立刻按照冲不动的预备方案,一部分骑兵负责抢回受伤的同袍,负责掩护的则下马用弩箭和南唐弩手对射,阻止他们上前造成更大的破坏。   两翼的骠骑兵开始试探性的进行穿插,压着南唐其余步兵,限制他们的移动。   眼见周军各司其职,配合的相当默契,边镐当即制止了下面军官的蠢蠢欲动。   督战的亲卫则手提银刀去向两翼,防止两翼的士兵惊吓之下乱跑。   赵匡胤也轻声对身边的薛归忠说道:“自大朝起,江淮弩手就天下闻名,果然不是随便就能击败的,且待青海郡公前来。”   于是,双方非常和谐的收拢军队,赵匡胤还是退回了仪征城,并将薛归忠五百骑安置在城北,建好营寨与仪征城互为犄角,安心等待慕容信长归来。   而侥幸顶住的边镐,也压根就不敢追击,李景达更是被吓得面无人色。   更为可虑的是,在西面静海军被赵匡胤击穿的时候,大军右部署使,静海军使姚彦洪已经逃到江上去了。   虽然在看见边镐稳住形势后,又赶紧跑了回来,但是静海军兵将丧胆、士气低迷,根本守不住西面。   边镐只能分兵让建康军的两个营去西面作为主力,请李景达让他将姚彦洪撤职,静海军则后调负责转运粮草,方才稳住了西面形势。   但这还不够,边镐与李景达商议后,李景达立刻以江北都部署使的名义上书李璟。   让南唐朝廷将南唐拱卫西都江宁的最后武力,润州镇海军节度使李金全的六千人,调往江北接替静海军原本的防务。   ……   李璟收到李景达的上书,顿时就开始冒虚汗。   虽然李景达在上书中做了粉饰,但李璟还是看出来了,周国只用两千骑,就将静海军击溃,而且压的他所谓十万大军不敢动弹。   而李金全的六千镇海军,不但是拱卫西都的最后精锐,还是防备钱越苏州中吴军节度使的北上的屏障。   一旦让李金全移兵北上,万一钱越前来偷袭怎么办?   其实此刻,李璟在心里已经觉得江北的几万大军很可能要遭遇不测了,他甚至都不对收复东都有任何的希望。   因此并不想把李金全的镇海军调过江去,万一再败,那可就真就完蛋了。   不过,李璟刚露出这个想法,冯延巳和杨晟这两个政敌,竟然头一次的意见一致,那就是千万不能有弃守江北的想法。   冯延巳拉着李璟的衣袖说道:“我大唐并未全有江南,身后尚有钱越威胁,若是这样就轻易放弃了江北,将何以存续?   不如先让镇海军过江,然后命燕王沿江布防,以大江舟船为沟通。   只要能守住瓜步一带,周军南下已经数月,人生地不熟,民心不附,或可遣使和谈。”   韩熙载也上前对李璟说道:“武昌军与征闽禁军即将返回,不过数日朝廷就再有两万可用之兵。   在这之前一定要增兵稳住江北的形势,就算和谈,也当有反击之力了,才好谈判。   至于钱越,其王刚连续诛杀杜昭达与阚璠,钱越上下官将都很惊恐,连惯例的朝贡中原都没时间做,圣人若派使前往游说,定然可以稳住吴王钱佐。”   眼见臣下都难得一致的统一意见,李璟终于能平复心中的惊恐了,半晌才说道。   “那就以诸臣工之意,调镇海军渡江,下旨燕王,让他紧守为上。   以驾部郎中乔匡舜为使,前去吴越稳住钱佐,再命枢密使陈觉加快速度,返回江宁。”   于是,在李璟的命令下达之后,江北的南唐军人数越多于仪征的赵匡胤,反而采取了守势。   边镐建议李景达于各地设立烽火哨塔,监控慕容信长的回援,意图等到武昌军和征讨闽地的禁军回援之后,再来决战。   赵匡胤当然也不会主动出击,而是派薛归忠、杨归忠等不断以小股骑兵出击,破坏南唐设在仪征周围的烽火台。   因为南唐军不摆出围攻架势之后,兵力收缩到一块,反而更难对付了。   双方开始了怪异的静坐,现在就看是南唐的陈觉先带着禁军和武昌军到达江宁,还是慕容信长先赶来了。 ###第五百六十六章 大的来了   慕容信长到哪了?   这是个所有人都关注的问题,但又并不是什么秘密。   由于扬州到泰州一带稠密的人烟,加上还算密集的水网,慕容信长所部可以说是一直在南唐军队的监视下。   不过很多人不知道,这实际上是慕容信长故意让南唐军队知道他的动向的,主要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把南唐军吓回江对面去。   自家人知自家事,慕容信长和李存惠都知道,他们的义父圣人以及这个新鲜出炉的大周,要面对和处理的事情太多了。   比如名义上和孟蜀的战争,实际上并未结束。   蜀军大败亏输后,孟昶就关闭了所有通路,河西商货进入蜀中的道路,已经断了很久,孟蜀的上万俘虏,也还是周国在关中养着。   当然,更重要的是,孟蜀虽然惨败,但禁军主力还在,并未像南唐这样伤筋动骨,地形则更为紧要。   张昭一时间吞不下孟蜀,所以蜀国的使臣已经在路上了,等着张圣人回去就要开始交涉。   南平也一样,高从诲身体江河日下,前段时间又心怀不轨,现在被吓麻了,也在等着张昭回去接见使者。   马楚的马希萼则在年前就到达了东京开封府,不过鉴于马希萼在历史上,是连张昭这种只算稍有历史知识者都知道的无耻之徒。   所以只是不咸不淡的接见了一下,就打发走了,估计被吓坏的马希范第二拨使者,也在路上了。   钱越的也差不多,去年到东京的使者级别太低,而且还没到,张昭就出兵宋州了,干脆直接让张希崇把钱越的使者给赶了回去。   这帮子记吃不记打的家伙,张圣人没有找个倒霉的鸡展示下实力,他们就不知道害怕。   要知道钱越在派人朝见石敬瑭的时候,都不会派这个等级的官员。   好吧!这些人加上河东刘知远,这表示天下诸国,实际上都还没有和张周建立比较稳固的联系,张周作为中原上国王朝的地位,根本还没有确立。   这么一种混乱的情况,就造成了张昭现在,没有时间在江南跟南唐过多的纠缠。   刘知远直到现在都没动,但不代表秋高气爽,马肥粮足后他不会动手。   所以,这就是慕容信长,生怕南唐军队缩回去的原因,因为大周国现在没那个时间和本钱,渡江去灭了南唐。   现在他们最好的结局,就是消灭南唐大量的精锐步军,然后迫使李璟屈服,勒索大笔钱粮和拿下淮南门户楚州等地。   以待搞定刘知远,没有顾忌后,再来搞定南唐。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一幅局面,看起来南唐十万大军将仪征城团团围住,万分危急。   而应该回师救援的慕容信长,带着万余强行征召的南唐上万丁壮,又还掳掠了上万泰州百姓,号称五万大军回师来援,却走的极为缓慢,两天加起来也就走了不到七十里。   泰州到仪征,足足有两百里,按照这速度,慕容信长至少还需要四天时间才能到仪征。   这番操作,立刻又让南唐方面怀疑起了慕容信长的实力,救兵如救火,他还走的这么慢。   李存惠时期周军军纪严明,可慕容信长一到,周军立刻就开始强征百姓,劫掠四周,怎么看,慕容信长都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   不过这个被南唐传为不合格的统帅,却等到了他的一直在等待两个信息。   其一是长江对面的李金全动了。   这位昔年的后晋安州安远军节度使投奔南唐后,几经沉浮现在竟然混到了拱卫江宁的润州镇海军节度使高位上。   润州镇海军作为拱卫京畿的重要镇军,本身战斗力就很不错,加上李金全南奔时带了大量的战马、甲械,因此在南唐诸镇中,算是战斗力拔尖的存在。   李金全率六千人过了江,那就表示南唐朝廷确实将最后的底牌都给打了出来。   第二个消息就是锦衣亲卫在扬州控制的几家土豪,终于有三家被选中,可以带领乡兵照看边镐在江边设立的烽火台了。   这个消息极为重要,因为现在看起来慕容信长离着仪征还有一百多里,但实际上,慕容信长有足够的信心,能率这七千骑兵一人双马四个时辰就能赶到。   而且这不是单纯赶到,而是四个时辰赶到,人马都还有力气马上投入战斗。   数千匹顶级宝马,盐炒黄豆,盐水煮黑豆,蛋清拌燕麦,从河西来的半干苜蓿草一连喂了几个月,比人吃的都好,要的就是现在这个效果。   虽然战马的突袭速度肯定是比不了狼烟的传播速度,但只要能破坏其中几个烽火台的传递,那就足可以起到掩护大军的作用。   这消息是张烈成亲自送来的,他与慕容信长和李存惠也好久没没见了,因为他在大军攻打宋州之前,就开始忙着在淮南安插间谍的事情。   这也算得上是张昭的金手指之一,间谍随着商路,提前布局到各地,术业有专攻,大军还没到,锦衣亲卫就已经将情报摸了个大概。   “二郎,锦衣亲卫买通的烽火台,前方三十七里处有一个,六十四里,一百一十里还有一个,一共三个。   其中最关键的,就是一百里内这段距离,某已经抽调淮南水匪山贼二百,明日卯时,就会将周围烽火台清理干净,二郎可以卯时二刻出发。”   慕容信长大喜,如同张烈成说的这样,这里距离仪征大约一百三十里,只要一百里,不!八十里内的烽火台能清理干净,最后这三五十里就算有烽火通知,南唐军也反应不过来了。   他大喜拿着张烈成的手说道:“此战得胜,兄长当居首功,等回了东京,某要请锦衣亲卫的儿郎们吃酒庆贺。”   张烈成也反手握着慕容信长的手大笑着,“那敢情好,二郎家资丰厚,可得去归义楼!”   言罢,在笑声中,两兄弟昔年互相较劲的那点别扭,也仿佛消散了一般。   笑完,慕容信长对着李存惠说道:“明日卯时,我自带铁骑突袭李景达,三郎你留下,将从扬州征召的万余丁壮发给米粮,让他们回扬州,在泰州强行拘押的数千丁壮,也一人发给百钱,就说是工银钱。   让别人干,我怕他们贪墨银钱,败坏我军声誉,只有让三郎你来办。”   李存惠当即拱了拱手,“兄长且放心去,留给我一百骑就好,定当将此事办妥。”   李存惠当然知道这事的重要,周军历来的规矩就是无故不劫掠、不奸淫、不杀戮。   这次为了麻痹南唐,慕容信长算是犯了不劫掠这一条,但既然戏演完了,对于这些被强拉的丁壮就要做好安抚。   一是维护军纪,二是让南唐百姓知道周国之仁义。   ……   仪征城外,南唐军大营,等李金全的六千人到了以后,士卒披挂整齐,刀盾手、长枪手、黑云长剑手、弓弩手、游奕骑配备严整,一下就让李景达和边镐心里安定了很多。   此时天色渐晚,士兵们正在吃飨食,大营中的南唐军高层在为李金全举行接风宴席。   比起多灾多难的中原,南唐承平日久、物产丰富,酒宴在南唐上下极为平常,就是底层的百姓,每旬日也有呼朋唤友小酌几杯的习俗。   所以在周军中严禁的酒宴,在南唐军中习以为常,张昭身边蛮熊和顿珠这种元从派勋臣忍酒忍的浑身发痒都不敢喝,但李景达身边,不但有酒,还有伶乐舞姬助兴。   席间南唐诸将觥筹交错,喝的极为尽兴,李景达举起犀角琉璃杯,对着李金全说道:“有太尉六千骁锐到此,吾不惧周军矣。”   李金全满脸高兴,跟李景达满饮了一杯,他南奔之后,本来极不得重用,因为南唐上下看他被焦继勋击败的太轻易了,觉得他没什么本事。   不过等到南唐派左金吾大将李承裕去接替李金全守安州,然后南唐五千兵马竟然被焦继勋千余人轻易干躺下,才知道北地锐卒的厉害。   因而自此之后,李金全又被南唐重用了起来。   李景达第二杯酒,敬向了边镐,“部署沿江布烽火敌台之策,盯的那慕容信长只能规规矩矩回援,无有破绽可寻找,部署使当为首功!”   边镐也极为得意,他发现周国铁骑最厉害的,就是来去如风的高机动性,这一下被他的烽火台看牢,相当于废了一半武功。   边菩萨嘴里说着不敢不敢,脸上都笑开了花。   可是他刚要喝酒,却见远处突然黑烟冲天而起,这是边镐设计的,最后一个烽火台就在主帅大营对面,因此随时都能看得见。   边镐倒是不慌,因为这狼烟就算燃起,他也有足够的时间来应对,但是下一秒,大营周围的暗哨不约而同的敲响了铜锣。   紧接着,江边山丘高台上示警大鼓也猛然敲响了,咚咚的巨响,直震南唐发兵将的心头。   “怎么可能?狼烟刚起,敌骑就已经到大营周围了?”   边镐惨叫一声,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代北老油子李金全一下就跳了起来,“好一个慕容白袍,这铁骑使的,都快比得上庄庙了,请燕王移驾镇海军。”   李金全的话一说完,宴席众人都知道不对劲了,一时间舞姬尖叫着乱跑,伶人连滚带爬的瞬间不见。   “去镇海军?这数万大军怎么办?请大王坐镇中军,周军不过万人上下,未必能破营。”   边镐立刻就不同意,因为镇海军刚到不久,不但驻扎在江边,舟船也是现成的,去镇海军的意思就是开溜。   李金全白眼一翻,他是知道厉害的,能干翻契丹大军,阵斩契丹主耶律德光的铁骑,怎么可能给你防守的机会?   而且高行周父子他是知道的,这样的猛人都居于慕容白袍之下,那慕容白袍这一万铁骑,岂会是泛泛之辈?   这时候不赶紧溜,等着脑袋搬家啊! ###第五百六十七章 经验丰富李金全   李景达有些犹豫,因为他是知道这几万军队对整个南唐朝廷的意义。   李金全当然可以跑,说句不客气的,他甚至还可以不用跑,来个就地投降。   因为这大唐朝廷,又不是他李金全的家业,可是李景达是有份的啊!   “唉!你们不走!我可走了!”   李金全一看极力劝阻的边镐和面露犹豫之色的李景达,就知道两人在想什么。   当即我李大节帅立刻就不准备劝了,一万铁骑冲来,就这几万甲都没披,还在等着吃飨食的州县兵和乡兵,能起得了什么作用?   李金全转身就跑,边镐却还在给李景达打气。   南唐军的大营是¤型布置的,圆圈是大营,大营四周各伸出去一些防御性的哨塔和石寨。   中军主营则在圆圈的正中,靠山面水,大营外围还有大量的拒马、壕沟等。   来袭之敌想要突袭中军大营,就只有按照预留好的路径走。   这样大营的精兵可以趁机阻挡,各处营帐的军官,也可以调集精兵来围堵。   只要大营能顶住,那么马上来袭之敌就会变成包子馅。   当然,这只是最理想的情况,要达成这个目的,那么就需要军心不乱,需要有人沉着冷静的调度。   所以边镐稳住李景达之后,就赶紧去部署主力禁军和建康军准备防守,但是他出门了才明白,李金全的意见是正确的。   其实自狼烟升起就慢了,因为首发狼烟,离着大营这几里路的烽火敌台上士兵,之前并没有收到远处的狼烟。   所以当慕容信长这六千余骑冲过来的时候,他们是先楞了一下,毕竟不确定这是不是敌袭。   随后烽火台的火长发信号请示没得到回应之后,又犹豫了一下,才冒险点燃了狼烟。   这一来二去,以慕容信长河西天马的速度,基本已经冲到南唐军大营周边了。   这哪怕就是后世的民族国家军队,被这样突袭,也会乱成一锅粥,很难短时间就组织起防御,南唐军就更没指望了。   至于被边镐寄希望能够阻挡一下的拒马和壕沟,完全没有屌用。   因为冲在最前面的,是顿珠的四百投矛手,他们虽然骑着战马,但是却是来干脏活的。   一遇到拒马,立刻就有数百把投矛飞出,插散了拒马后面南唐军后,就会搬开拒马。   当然也有四百投矛手对付不了,这时候还会下马上百骠骑兵,他们穿着轻甲,手持神臂弓,匆忙之间涌过来的南唐军哪抵挡的住。   壕沟那就更加不成问题了,因为南唐没那么多的人力来到处挖壕沟。   他们也不能到处都挖,毕竟自己人还要出动,大营内也还要运送粮草辎重呢,到处都挖,那是把自己也给坑了。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壕沟挖的太窄,这边镐乃至整个南唐军对付骑兵的经验都不足。   他们挖的这些壕沟,身穿几十斤扎甲的甲士肯定是跳不过去,一般的战马也肯定跳不过去。   但是河西天马,这些折耳马和汗血马的后代,养在天选之地删丹军马场,按张昭要求用后世办法严格选种,严格交配制度选出来的天马。   哪怕背着一百七八十斤的重量,照样能在急速冲锋的情况下跳跃起来。   慕容信长的雪里烟尘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好大儿一提缰绳,雪里烟尘兴奋的嘶鸣一声,如云中天马一般飞身跃起,轻松越过壕沟,重重砸进了南唐军阵之中。   随后慕容信长手里马槊左抽右打,立刻就杀出了一个缺口。   紧接着,更多的战马越过壕沟飞驰而起,南唐军都吓傻了。   一个建康军都虞侯惨叫一声,扔掉手里的刀盾,转身就跑,一边跑还一边把身上多余的东西全部扔掉。   慕容信长追着这些溃兵,径直往大营追过去。   极有经验的左羽林卫将士们,默契的不断用角弓弩和鬼怪般的吼叫制造混乱。   南唐军的惨叫仿佛会传染一般,他们每经过一处营帐,就能把相当数量的友军也带崩溃。   与此同时,顿珠带着的四百投矛手,在将拒马搬开之后,立刻就变成了纵火犯。   本身就临近夏日,营帐、军寨基本都是木质,加上突然来了一股东南风,火借风势吹得更猛了。   处处烟火起,仿佛周国铁骑已经从各个方面出来了一样。   ……   边菩萨拼尽全力,终于在大营门口集合了数千人。   人虽然不多,不过大营门口拒马壕沟一应俱全,加上周围路障不少,看起来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但是他马上就想错了,因为他要面对的,不是周国铁骑的冲击,而是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溃退下来的溃兵。   这些惊恐的溃兵,不约而同的往他们心里最保险的地方,中军大营跑,为了进营,什么路障、拒马,都被他们给搬开了。   边镐无奈,只能命令士兵向这些溃兵射箭。   溃兵们本来是想要到中军大营求得保护,结果迎接他们的是自己人的箭矢,顿时就倒下了一大片。   这些南唐兵卒哭嚎着、咒骂着,好多还认识这样放箭的兵卒,他们虽然退开了,但是哭嚎的咒骂,深深印在了这些放箭兵卒的心间,一时间人心浮动。   边镐正要说几句话稳住军心,可是就在他们兵卒心神震荡,又刚刚射完几波箭雨的时候,突然从人群中冒出了大量的周国弓箭手。   原来他们早就混在了人群中,三五十人一堆,这会见南唐士兵心神不宁,章小彪突然怒吼一声,众兵卒一起拿出神臂弓,朝南唐军覆盖而去。   神臂弓这玩意,上弦快,威力比弓箭大得多,关键准头还好,密集覆盖下,南唐军立刻就死伤惨重。   特别是刚刚用长枪驱赶了溃兵的长枪手,他们没有任何防护,立刻就倒下了一大片。   不等边镐命令,军官们慌忙就让长枪手后撤,刀盾手上前掩护。   可又在南唐军前后换行的关头,马蹄声震天响起,慕容信长、高怀德,率着最精锐的六百骑杀到了。   此刻,长枪手刚缩回去,刀盾手上前来,没了明晃晃的长矛森林,战马一点也不怕,立刻就撞了进去。   前排的刀盾手,实在太惨了,盾牌遮掩住了他们的视线,好多等到被战马撞飞之后,才明白敌方甲骑已经了冲了进来。   作为南唐最精锐的步军之一,神卫军和建康军进行了最后的抵抗,后排弓弩手,射出了一波箭雨。   这要是弩箭还好点,总算有不错的杀伤力,但是数量更多的弓箭就抱歉了。   慕容信长白盔白甲、白马银枪,连中十余箭,但是全部挂在了布面铁甲外,行动一点也没受损。   一个奸猾的弩手,眼见弓箭不能破甲,就要拿出弩来射。   不料慕容信长早就看到了他,好大儿疆场冲锋在最前面,一直没受大的重伤,靠的就是这份战场直觉。   关键时刻,慕容信长舌绽春雷狂吼一声,手中的长槊应声而出。   弩手正要举弩,结果在二三十步外,就被长槊流星般赶到,直接钉死在了地上。   随后好大儿拿出了马侧的两把熟铜锏,策马猛冲,硬是挤进了弓弩手之中,双锏舞动的都出残影了,只打的血肉横飞。   许多南唐弓弩手弓弩都还在手里,压根没法还手,顿时不是被打破了脑袋红的白的横飞,就是被打断了手脚。   慕容信长单骑在南唐军中独走,如入无人之境,周围的南唐军被这杀神一样,纷纷开始奔逃,哪还有人敢反抗。   与此同时,更多的周国铁骑冲破了肉搏兵阵,突入到了弓弩手之中。   南唐军完全承受不住这个压力,顿时山崩,几千人惊恐惨叫着,几个呼吸间就放弃了抵抗。   不过,他们远比不上边镐跑得快,边菩萨一看白盔白甲的慕容白袍冲进了弓弩手中,立刻就知道完蛋了,那是一刻也不停留,立刻就带着几个亲信跑回了大营。   此时李景达正在焦急的等待消息,一见边镐跑了回来,还没张开嘴问,边镐立刻让侍卫架起李景达,飞快往南,往江边跑去。   但愿李金全的镇国军还没走,不然那乐子就大了。   可是,他们没跑多远,竟然撞上了在往大营跑,还灰头土脸的李金全。   李金全看着李景达和边镐满身尘土,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李景达和边镐两人看着身上全是血迹,好像才死里逃生的李金全,更是目瞪口呆。   “悔不听太尉之言,那慕容白袍确实骁勇无双,根本抵挡不住!”   李景达懵懵的,他还以为李金全是杀回来接应他呢。   李金全满嘴的苦涩,他砸吧了两下嘴,哭笑不得的说道。   “大王听了某的也没啥用,仪征城的赵匡胤杀了出来,镇海军抵挡不住已经溃散,现在就剩某身边这三两百人了。”   李景达一听,眼泪都快下来了,“镇海军骁锐,还有六千之众,倍于仪征城的周骑啊!”   李金全摇了摇大头嚷道:“那有何用,某麾下儿郎正在吃飨食,甲没披,兵器也不在手中,周人铁骑转瞬就到,根本无法抵抗。”   李景达绝望的大哭几声,现在他终于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惧。   这位南唐大王抓着李金全的手,怀着最后的希望问道:“太尉还有何良策?”   他怕李金全误解意思,还立刻就说的更直白了,“总要保住这有用之身啊!”   李金全立刻就懂了,他往西南边一指,“彼处有一山丘,我等护送大王且去,有这几百人足可以隔绝败兵,周将若来,定有某家熟识之人,当可保得性命!”   果然不愧是代北老油子出身的五代牙兵,胜仗打得多,败仗也吃的不少,怎么在战场上保命,那是门清。   现在他们最怕的,反而不是慕容信长,因为慕容信长来了,肯定会选择生擒他们。   现在怕的就是小兵小卒,这些人不知道他们的身份,被他们涌上来一顿捅杀,然后劫了衣袍金银,砍了脑袋去领赏,那就冤枉死了。   说干就干,李全金和边镐两人,带着三四百人,护住李景达,就往山丘去也。   此时刻,南唐两万主力,四万州县兵和乡兵以及三四万民夫所在的仪征城外大营,已经是一片火海。   人马践踏,跳河而死的,远比周国铁骑杀伤的多,全军已然崩溃。 ###第五百六十八章 难道还要过江   近十万人被突袭打崩溃,这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场面之混乱,要超出很多人的想象。   特别是南唐军还是扎营在江边的,这导致大量的士兵都下意识的往江里跑去。   大部分的南唐士兵此时,根本就搞不清楚周军到底来了多少人?也没时间去想周军会不会抓俘虏等事情。   他们只会在周围惊恐同袍的嚎哭中,不断互相传染恐惧,然后让这份恐惧快速叠加到顶峰。   士兵们很快就失去了理智,不少人径直往江中跳去,停在江边的大部分舟船,都因为不断有人涌过来而倾覆。   还有些在沿着长江岸边疯跑,哪怕身后没有周军追赶,他们也惊恐到了极点,没命的奔逃。   当然也有跑不动的,很多人在极度的紧张和惊吓中,很快就将体能用尽,瘫软在泥地上到处都是。   也有闭着眼睛跪在地上认命的,还有因为惊恐而大口呕吐,以至于抽搐不能行走的。   慕容信长对这种情况还是很有经验,实际上整个周国骑兵都很有经验,因为他们没少打这样的击溃战,如果加个以少胜多,那就更熟悉了。   所以没等慕容信长吩咐,上万骑兵直接就按照战前布置的任务,分散开来了。   他们不停的在战场上进行穿插,碰到手里还有武器或者身上还有甲胄的,直接就去围攻。   乱跑乱撞的则不管,但仍然不停的恐吓他们,以图让这些溃兵更加惊惶,自己就将自己的体力耗尽。   当然,李金全和边镐两人护着李景达到达了山包,不出意外的引起了所有周国骑兵的兴趣。   而且除了周国骑兵之外,大量希望活命或者跟着人群行动的南唐溃兵们,也开始在这山包处汇集。   渐渐的,南唐溃兵在这里最少有五六千人。   不断有骑兵小队被吸引了过来,他们一波波的发起进攻,如同剥洋葱一样,将外围的南唐士兵越杀越少。   等到猬集在此的南唐士兵不足两千人的时候,终于有军官发现了这里情况,高怀德得到汇报,赶紧率五十骑亲卫赶了过来。   生擒南吴伪燕王,可是此次战斗最大的功劳,而这个山包上,是最有可能藏着大鱼的。   李金全的后背都被虚汗给浸透了,浑身都黏糊糊的,今年已经快五十岁的他眯着眼睛,在山丘上使劲的辨认着。   李节帅望眼欲穿,希望能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   可惜的是,张昭这次出动的骑兵,是以河西来的亲军六卫和禁军七镇为主。   李金全的熟人左右神武军,以及河北各镇牙兵,来的并不多。   不过好在上天保佑,李大节帅的老眼都快找瞎了,他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高怀德的父亲高行周,当年曾侍奉后唐明宗李嗣源,并与末帝李从珂一起掌管李嗣源的牙兵为左右牙将。   而当时李金全则是李嗣源的贴身护卫,因此李金全与高行周极为熟悉。   加上高行周是妫州,也就是河北怀来人,怀来在后世属于张家口,位在燕山以北,高家的亲朋故旧和党羽,也是以燕山以北的豪杰为主。   李金全则是吐谷浑人,阴山都督府的吐谷浑人,也大多在妫州这一代或游牧或定居,所以李金全与高行周实际上是老乡。   有了这层关系,两家关系极为亲近,李金全南奔南唐后,他的四子,以及弟弟和侄子都是高行周庇护的。   于是当李金全看到高怀德的时候,立刻就兴奋起来了,他回头看向身边的侍卫和边镐等人带着南唐禁军。   “喊!都快喊!就喊高大郎,你叔父在此,速来相救。”   于是,腥风阵阵的战场上,河东口音夹杂着江淮口音的呼喊声响起,猛然间,高大郎!高大郎的叫声在各处都有。   高怀德一听叔父两个字,立刻就蛋疼不已,瞬间知道山丘上被围的是谁了,而且他还不能不管。   因为这是这个时候的规矩,哪怕是各为其主,人家亮明车马了,那你就必须要救。   不救的话,名声立刻也就毁了,谁也不认为你还是个豪杰,也没有跟随了。   嗯,五代的武夫,其实也自有一套规矩的,虽然他们无耻、残暴、不要脸,但那是对外人,对内则是非常讲究忠义和团结的。   譬如银枪效节都,他们干翻节帅、干翻皇帝,但是最下面的兵卒和基层军官,那是异常团结的,团结到统治者选择将他们集体杀光,才能消除隐患。   可是高行周也为难啊!这在以前是没问题的,但是谁知道治兵严格的绍明皇帝,认不认这一套呢?   而且他们高家也不是绍明皇帝的元从,自己都才站稳脚跟,妹妹娥娘虽然注定要送进宫了,圣人看起来也挺喜欢,但毕竟还没落实不是。   不过看到周围的同袍和手下都转过头来看着他,高怀德知道绝不能在此时显现出犹豫。   他正要答话,药元福擒杀了南唐建康军统军,耀武扬威的用长枪戳着头颅,正从山丘左侧经过,还正在李金全眼前。   嗯哼!   这简直是送上门来的。   李金全一蹦三尺高,就在山丘上对着药元福哇哇大喊,“药杵子,药耶耶,救一救,救一救啊!”   药元福脸都绿了,高氏父子好歹还有个女儿(妹妹)奉上,而且也没背叛过张昭。   可他药元福,妹妹、侄女都长得雄壮无比,以前还有拿了张圣人钱不办事的黑历史,一听李金全叫喊,直接就是一哆嗦。   不过好在他马上也看见了高怀德,“高大郎,这还得救哩,而且李金全为人最是奸猾,搞不好南吴伪王就在他一起。”   好吧!左右是躲不过了,高怀德只能上前,一边派人去寻找慕容信长,一边安排人准备进攻。   不过说是进攻,却把周军铁骑和陷入了惊恐中的南唐军给分开了。   李金全一看有戏,一溜烟从山包上跑了下来,他高举双手,把自己脱得只剩下贴身衣袍,在阵前对高怀德和药元福说道。   “你们要找的人,就在山包上,立了大功,可别忘了某家。”   高怀德和药元福精神猛的一振,看来李景达是真的在这,那就太好了!   眼见两人露出喜色,李金全才颤声问道,“四哥儿可还好?”   四哥儿就是李金全留在中原的四儿子,虽然行四,但其实是他的长子,当时正在东京为官,因此就留在了中原。   高怀德点了点头,“还好,一直在某父亲身边做亲卫。”   李金全这才眼睛有些湿润了,他缓缓点了点头,想要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说。   慕容信长刚好就在附近,因此立刻就赶了过来。   他一赶到,李金全却把他给认了出来。   这天下间,敢在战场上搞白盔白甲的,也就只有慕容信长了。   这是好大儿故意的,左羽林卫基本都是红色布面铁甲,他却故意要白盔白甲。   慕容信长还未说话,李金全猛地就跪下了,嘴里还在呜哩哇啦的嚷着,高行周和药元福听不懂,慕容信长却听得懂。   这李金全是在用吐谷浑话向他报告,说山包上南唐燕王李景达和左部署使边镐都在。   而且李金全还称他为可汗,并在用吐谷浑人见到可汗的礼节参拜他。   慕容信长顿时哭笑不得,人说李金全有小聪明但为人昏庸,看来是真不假。   虽然他家这支瓜州慕容家,确实是最后一任吐谷浑乌地野拔勤豆可汗、长乐州都督、青海郡王慕容复的后人。   但他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自己都不敢再提这一茬,就是怕有心人说他是李嗣源、李从珂。   这李金全倒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竟然用吐谷浑话,还来参拜他。   没办法的慕容信长,只能黑着一张脸,让李金全命令还剩余的两千南唐军放下武器,然后让他把李景达和边镐给押下来。   未几,得到慕容信长承诺不杀的南唐军,全部跪在了地上,边镐高举白旗,李景达脱掉外袍,袒露着左半边身子,下来向慕容信长投降了。   这一战,慕容信长利用锦衣亲卫破坏烽火敌台的机会,率七千骑兵一人双马,只用四个时辰就跑完了一百多里。   当然,这个速度,比起万岁军用脚板十四个小时急行军72.5公里的恐怖行动力,完全不够看。   甚至在封建军队上也排不到前十,甚至很难算得上著名,但也还不错了。   要知道这七千骑兵一路行来,可不是轻装前进,而是带上了甲胄的。   而且到了地方不需要休息,只一人吃了个一个饼,战马补充了一把盐水煮黑豆,就立刻投入了战斗。   还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直插南唐中军大营,结束了战争。   此役,慕容信长生擒南唐燕王李景达以下节度使、统军、都指挥使二十余人,都虞侯一级的中级将官上百人。   南唐军被杀者上万,投江被淹死者不计其数,俘虏三万余人。   南唐号称十五万,实际上接近十万的禁军、州县兵、乡兵、丁壮损失一空,再也无能为力发动任何一场战争,甚至连守江都做不到了。   而就在慕容信长将被缴获的南唐李景达大纛、牙门旗等送往楚州的时候,位于天长的白从信,也率五千后军赶到了扬州。   这一下,不但南唐刚刚收复的东都扬州再度陷落,还搭上了一大批跟随李景达返回江北的南唐官员。   白从信到了之后,慕容信长迅速上交了军队的指挥权。   好大儿还是分的清楚的,他不会在白从信这样的元从派老前辈面前摆谱。   他也知道,他比李存惠等人更能得到元从派的亲近,那是因为他虽然不是元从派的一员,但他的母亲曹三娘子延鼐,却是元从派的一员。   不但如此,慕容信长还亲自写信给张昭,说明了李金全用吐谷浑人的可汗礼参拜过他的事情。   而白从信接过指挥权之后,立刻再次安排李存惠东进打下泰州,将杨吴宗室全部拿捏到了手中。   再派高怀德率三千骑,打通沿着邗沟从扬州到楚州的交通线。   因为张昭已经来信,他准备亲自到扬州一趟。   做完了这些,白从信立刻开始从南唐俘虏中挑选水军,修补擒获的战船,还从已经投靠的韩、陈等家渔民中挑选精锐,组成自己的心腹水军。   这可不是在吓唬江对面的南唐朝廷,这是真的在准备下一步行动了,李璟如果没有应对能力的话,白从信不介意现在就打过江去。 ###第五百六十九章 古典军事帝国还是沙雕军事帝国   白从信都要准备过江了,那张昭在干什么呢?   张圣人还在楚州,而且压根不关注扬州的战斗。   因为他知道,就算打不过,以白从信、慕容信长、李存惠、高怀德、赵匡胤、药元福这些猛人的能力,也不可能被南唐打得大败。   最多是啃不下南唐,但把军队带回来也是轻而易举的。   所以张昭趁这个难得的空闲,他在已经被周国控制的楚州(淮安)、海州(连云港)和涟水一带,搞打土豪分田地。   很多人以为,打土豪分田地这事,肯定是新中国的专利。   但其实不是的,中国自古就有这个规矩,均田赋也一直是由汉开始,各个朝廷初创期,必须要做的事。   而且历史书上的抑制兼并,其实很多时候,抑制的并不是那些全家五六口人只有一两亩地,要靠租种地主田地才能过活的几乎赤贫农户被兼并。   而是抑制豪强大户,兼并那种全家有十几二十亩地,掌握耕种技术,能过上相对富足生活的自耕农。   张昭以前不知道种地是一门技术含量很高的工作,因为他虽然是长在农村,但父亲是棉花匠。   因而家里根本不需要种地,都是承包出去,所以他对种地,没什么概念。   到了这个时代,农业是一切之根本,张昭深入了解后才发现,种地,是一门技术型极强的劳动。   此时没有化肥,没有良种公司,没有较为准确的天气预报,很多农夫甚至连日子都算不太清楚。   所以如何选种、育种?何时播种?如何防治病虫害?   什么地种什么作物?什么时候灌溉?又要什么时候少浇水乃至不浇水?   甚至人畜粪便的堆肥,烧火灰的选择等,都是一门技术。   在此时,能熟练掌握这些中三四项的,那就是乡村的能人,在十里八乡都有名气的。   能全部精熟并运用的,甚至可以到官府谋个职位。   既然有能靠农技在官府谋个职位,那么就肯定有大量完全不能掌握这些农业生产技能的人。   这些人,你就算给他几块田土,如果一两代人中出不了一个擅长耕种的聪明人,基本最后都会破产沦为佃户,甚至当佃户人家都看不起。   所以,古时农村生产的主力,就是懂得一定农技,全家人均十来亩地的自耕农。   他们在汉就是良家子,在唐就是那种可以自备武器甲胄的府兵。   这些人才是整个封建国家的基础,纳税、服役、保家卫国都要靠他们。   而由于这些自耕农技术好,田地也会因为精心的照顾而比较肥沃,所以土地兼并,一般都是兼并他们。   地方豪强如果吸纳了他们,就拥有了先进的生产技术、高产的上好田土。   还能把这些生产技术封锁,一代代的传续下去,形成那种垄断当地绝大部分资源,还可以修建坞堡的东汉豪强。   反之,如果这种大量的自耕农没有被豪强地主兼并,那么官府就可以依靠他们,通过政府力量将这些人组织起来,形成对地方豪强的牵制。   达到即使没有豪强,也能充分对地方进行掌控和动员的地步。   张昭一面统计着各种报上来的数据,一边把现在的情况,与历史上各个王朝早期进行对比。   他突然发现宋朝之所以武力不张的一个重要因素了。   那就是在历朝历代,除了宋朝以外,大一统的王朝,都进行了均田地的改革。   哪怕就是清朝也进行了均田地,当然由于他们本身是一个强盗军事集团,所以均田地只会在本集团中均,跑马圈地和满城的建设,就是一种均田地。   而唯独宋朝,没有进行过均田地,自赵大建立宋朝开始,宋朝的土地,一直都处于高度集中的状态。   呃!不对!北南二宋,算个毛的大一统王朝啊!   张圣人摸了摸脑袋,他就总觉得宋朝有些不对劲,但总也说不出来哪不对劲,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宋朝在立国这个根基,就完全是瘸的。   这赵大承接五代乱局,自己就是靠兵变上位,而且他兵变的对象郭荣,那是他恩人中的恩人啊!   郭荣对赵大恩比天高,义比海深,以至于连范质这样的怂包,都敢悲愤的质问赵匡胤。   ‘先帝养太尉如子,今身未冷,奈何如此?’   在范质看来,郭荣一去,哪怕李重进和张永德都有理由反,唯独他赵匡胤,深受厚恩,绝对不该如此。   这赵大就已经歪到这个地步了,赵二就更离谱了。   不提烛光斧影这个不能确定的事,就是那金匮之盟,问题就大的很。   他还北伐收复幽云,却被打的丢下军队驴车漂移。   说是中原之主,一没有幽云,二没有河朔,三没有河西,四没有安西,五没有交趾,六没有辽西,把中原上国的正统、法理败的一干二净。   那这样的开国二主,又要怎样不落入五代的怪圈呢?   靠的就是收买,北宋进行的统一战争,由于对手太烂,实际上并未发生多么激烈的征战,被打没的只是各地割据之主,本地的土豪,并未受损。   于是赵大、赵二将政权分享给了这些地方大族,引导他们弃武转文,用不抑制兼来保证他们的利益。   北宋是将全国的基层架构,从拥有武力的土豪,变成占据大量田地的学阀。   用放弃基层动员的能力和超过财政收入八成的军费支出,来收买了一个太平皇位。   呵呵!军费支出占财政的七八成,结果把士兵当废物养,哦不!或许该叫把废物当士兵养,果然是沙雕军事帝国。   这是一条邪路!   张圣人立刻下定了决心,宋朝的这一条路,他不能走。   张昭宁愿走汉代那种乡野间满是豪强,但武德充沛的老路子。也不走宋朝这自废武功,国内国外大撒币的邪路。   既然决定了老路也可以试探一下,那么手握大义,麾下自有精兵的张圣人,立刻开始了他的均田地之策。   不过均田也不是那么好搞的,因为并不是把土地平均分配了,就叫均田。   要知道此时经历安史以来两百年的战乱,很多田地都荒芜了,失去农夫打理的荒地,是不能马上产生价值的,均荒地,没有任何意义。   唯一的有利条件呢,就是方今天下,中原几经战乱,地多人少,田地是不缺的。   既然均荒地没有价值,那么张昭就准备将土地和军功挂钩,具体做法就是把军中该给士兵的赏赐、军饷甚至官位折合成土地金。   先让政府花钱雇人将抛荒的土地拾掇好,然后让士兵用土地金购买这些复垦的地。   还可以便宜大量的卖,把跟张昭打天下的士兵,变成国家的中坚力量自耕农。   而在孟蜀、南唐、南平这种政治平稳,人口众多但土地兼并又很严重的地方,则将各王室、贪官、豪强等强占、鲸吞的百姓土地还回去,直接分了他们的土地。   这样既能制造大量忠于新朝的百姓,又能把他们霸占的资源推到市场上盘活经济。   说干就干,张昭现在楚州、海州和涟水试点。   此三地中,张昭将被南唐朝廷霸占为军田的百万亩熟田拿出了一半,再将南唐王室、各贪官污吏和豪强霸占的土地,拿出来了百万亩。   随后在这三州之地,他准备直接开农科科举,最少要录取上百农学博士,再将农学博士分散到各地,先均田给他们。   但这些田,先只给一半,然后让他们将自己的耕种技艺教授出去。   后续哪一个地区的农户学的达标了,再将另一半田给农学博士。至于百姓们,则按照当地实际情况均田。   最后一招,则是张昭将军队中年龄偏大、肢体残疾、受重伤一次,轻伤三次等士兵就地安排,他们享受均田加土地金加赐田的三倍田土。   还会按照在军中的官职和功勋,大者为巡检,掌管一乡、小者为里正,掌管一里。   这样在地方,形成农学博士教授农业技术,组织耕种技术分享,协调耕牛等重要农业生产工具的使用。   退役士兵组成的巡检和里正则负责乡里的治安、纳税等基层架构。   当然,张昭的这个试点,到底会不会成功?恐怕还要两三年甚至更久才会得到验证。   但他有时间等下去,而且分田又不是分张昭的,都是抢来的,一点也不心疼。   说不得这几年中,楚州等地还会因为这些新政策发生动乱,那也是实验的一部分不是。   ……   五月中旬,扬州战报送到了张昭的案头上,楚州城瞬间就欢腾了起来。   加上上次在孟渚泽的大败,南唐光是禁军的折损就高达四万,战力高一点的州县兵和节镇牙兵也损失了两三万。   整个南唐的精锐,起码被报销了六成,以南唐现在的态势,几乎是处于灭亡的边缘了。   那么到底是保留一个苟延残喘的南唐?还是彻底击灭让整个江南都陷入混乱之中,就需要张昭做决断了。   白从信和慕容信长联袂上书,也就是请张昭去定夺这件事。   五月底,高怀德扫荡了邗沟两岸所有的南唐势力,兴化、盐城等地要么弃城而逃,要么献城而降。   周军在江北,表面上算是站稳了脚跟。   于是张昭留冯晖率军一万镇守楚州,自率一万步骑加上高怀德带回来的三千精骑,浩浩荡荡的沿着邗沟,往扬州而去,去决定李璟的命运了。 ###第五百七十章 霸气侧漏张圣人   扬州,这座城市张昭穿越之前可没少去。   毕竟在二十一世纪不管是汉服圈还是甲胄圈,西安、南京、扬州、洛阳这些城市,那是绕不过去的。   不过张昭此次来,没有多少心情游览扬州的景色。   车架刚刚驻跸,白从信和慕容信长、李存惠就立刻进来了。   没有外人,这三人在张昭面前,说话做事都要直接许多,白从信把手一拱。   “圣人,将士们热情都很高,从六合至瓜步再到仪征,舟船的修补、物资的调集,都格外的顺利。”   慕容信长也低声对张昭说道:“下面的将士,都在传南吴皇宫中珍宝遍地,美人如云,都想打过江去,得一笔大大的赏赐。”   李存惠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儿臣的右羽林卫中,好多人都在说不想要土地金,他们想要金银锦帛,因为那样过江之后,立刻就可以娶一房江南碧玉为妻。”   张昭点点头,明白他们三人进来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了,看来对南唐的几场大胜,已经成功把将士们的心气给打起来了。   现在下面人人鼓舞,都觉得南唐军队是废物,都想着打过江去,攻破南唐西都江宁,然后好好的发一笔横财,立下这灭国的大功。   这就是人心所向,兵心可战啊!现在哪怕是张昭,哪怕是他不愿意现在灭亡南唐,也不可能逆着兵将们的心来行事了。   而白从信、慕容信长和李存惠是清楚张昭打算的,所以赶紧提前来汇报下面兵将的想法。   张昭看着白从信问道,“老白,你的意思呢?如果咱们现在过江,让你在江宁做个节度使镇守南国,可做得下来?”   白从信显然是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的,他抹了抹头上的汗珠后摇了摇头,这不是害怕,而是真的被热的。   “很难!南吴上下在淮南可以说是神憎鬼厌,但是在东西二都并未失去人心,尚且还有江西之地为依靠。   这东都扬州和西都江宁沟通,都要靠舟船,我大周天兵都是北人,水军尚未操练完成。   若真要镇守江南,除非在扬州和江宁各设一节度互为援助,或可稳住形势。”   张昭闭着眼睛思考了一下,若是按白从信说的这么来,恐怕光在扬州和江宁设立节度使都还不行,还得在楚州也设立一个节度使为后援。   而且回师之后还要立刻攻下淮南的濠州和泗州,如果打不下来,那么为了防止南唐的濠州定远军和泗州静淮军,骚扰甚至隔断邗沟,搞不好还得在天长设立一个节镇。   这样一来,直接就是四个节度使了啊!   而恰恰设立节度使,是张昭所不愿意的。   就算暂时设立,那么要留驻多少兵员?少了无法镇压地方,多了恐怕刘知远会高兴的在太原城滑跪。   “三郎你看呢?愿意在扬州做个节度使吗?”   张昭怎么说呢,虽然灭亡南唐有种种不利,但是面对灭国机会就在眼前,他也很难无动于衷,于是又问了李存惠的想法。   李存惠看着张昭,缓缓摇了摇头,张昭还是这点好,他从来不因为别人忤逆了他而治人之罪,除非是上来就指着鼻子无理由骂他的。   所以李存惠等亲近人,还是可以不那么的顾忌的表达意见。   “儿臣生于沙州,敦煌城四季分明,不曾有江南这般湿热。   而且不单是儿臣,右羽林卫从将士到战马以及骡驴,都很不适应。   虽不至于大规模疫病,但军中来寻清热祛湿汤药的极多,幸得有太医署署令赵今方多给药材,还派了医正和博士随军,不然早就病倒一片了。   若是只有儿臣等少数几人,克服一下也不是什么问题,但要是以大军留驻扬州,至少需要五千人马方可。”   这也是个困难,李存惠的意思是说,不是不能驻扎,而是驻扎之后,多是河西人的周军在江南肯定生病的多,所以要提高驻军人数,以弥补因为生病造成的一般性减员。   这扬州五千,江宁再五千,兵力需求显然超出了周军的限额。   “大人,儿臣觉得,不管是白公还是三郎说的问题,若是大人下了军令,纵有百般困难他们也会执行,只是这样做,太不划算了。”   张昭看着慕容信长,脸上露出感兴趣的笑容,“我儿仔细说说,为什么不划算?”   慕容信长咳嗽一声,继续说道:“我大周将士骁勇,用在其他地方以一敌十,放在江南留作镇守之州县兵用,此不划算一。   江南诸州县,此时占领,需得重用地方,方可保证后方安宁,咱们没有能下到县乡的官吏,赋税劳役皆照样操于本地人之手,弄不好除了维持驻军所需之外所剩无几,此不划算二。   咱们水军初建,就算渡江打下江宁,也很难抓住吴主李璟,万一其遁至江州(九江)、洪州(南昌),勾连各地与我作对,必致使江南富庶之地残破,此不划算三。”   分析的还挺有理有据的,张昭笑着说道:“所以,依你们三看来,还是咱们原本计划的,以让出扬州为诱饵,让李璟自去唐之国号,称臣纳贡,并割让濠、泗二州为好?”   白从信嘿嘿一笑,作为一个马贼出身的家伙,他很熟悉这一套的操作。   “这还不够,咱们把扬州让回给他,不给金银锦帛值钱百万贯,怎么可能?”   听到白从信这么说,原本在葛咄手下当马贼时,就跟白从信沆瀣一气的马杀才,怪声怪气的喊道。   “还不够,不是说江南多美人嘛,让那李璟小儿把妹子、女儿什么的,多多献上来一些。”   屋内众人顿时哄堂大笑,笑声刚落,门外的赵普来报,说是楚州刺史张彦卿有要事求见,张昭当即让赵普把张彦卿召了进来。   张彦卿是自己要求跟张昭一起南下的,因为张昭在楚州开始搞均田地了。   还特意把本就是淮南人的磁州刺史李谷,调任到楚州为大军转运使、楚州顺化军指挥使,再加给事中衔。   实际上就是让素有侠名、性格刚毅,能知人善用的李谷,来负责均田地一事。   而张彦卿呆在楚州,每日都有人上门请托或者求情,搞得他一个头两个大,是以赶紧请命跟随张昭南下。   张彦卿人刚进来,参拜完毕,张昭问了一句所为何事,张彦卿就急不可耐的对张昭说道。   “回陛下,被我大周天兵擒获的南吴官员中,有几位是臣的旧识,他们托家人给臣带话,说是南吴东都副留守周宗和判官冯延鲁,想要求见陛下。”   张昭虽然逮住了一大堆南唐官员,不过并没有把他们关进监狱,而是把他们关进了江都县的县衙,饭食照给,这些人有家人在扬州的,也可以过去探视。   张昭脸上浮现出了笑容,这不是巧了嘛,他刚想着怎么样敲诈李璟,正缺传声筒呢,周宗和冯延鲁就送上们来了。   ……   东都留守署衙,张圣人这辈子,从后世的古今中外历史上,不知道看过多少王侯将相的事迹,以及君主什么时候该摆出个什么样子,所以,拿捏古人的心态,他是很稳的。   这不是说,张昭就一定比古人聪明,而是他接收的讯息以及看事情的高度,一定是超越绝大多数古人的。   所以,当周、冯二人进来的时候,张昭正在准备吃东西,对着周宗、冯延鲁这样的文人,还是要放出去当传声筒的文人,千万就不能用凶神恶煞那一套了。   那样的话,会激起这种人的逆反心理,会让他们觉得张昭蛮夷无礼不可信,所以张圣人拿出了完美拿捏儒家文士的大杀招—礼贤下士。   周、冯二人进来后,只见张昭穿着常服,就在署衙的院落中,亲自拿刷子正在给烤羊刷酱,座次也安排好了,美酒佳果还有宫人伺候。   慕容信长、李存惠、高怀德三人正在旁边帮忙,等到侍从唱名后,张昭就把刷子扔给了慕容信长,然后带着李存惠、高怀德二人走了过来。   这江都县衙中,关的人其实不少,吃食、被褥基本都靠他们的亲人送,想也知道化作狱卒的锦衣亲卫,不可能会好好照顾他们。   此时虽然天气变暖,但年老的周宗还是有些怕冷,但身上的袍子早就不见,衣服单薄下,有些轻轻抖动。   冯延鲁就更可笑了,他为了逃避李存惠的追捕,是髡发假扮僧侣的,结果白从信来时,又把他给俘虏了。   到现在头发也没长起来,就那么脑袋上跟梅花鹿斑点一样,长着一点点头发,还瘌嘟嘟的,可谓是颜面尽失。   张昭一见之下,立刻吩咐身边的内侍。   “去!将某的翼善冠拿一顶来,再取一件稍厚的棉衣。”   翼善冠唐代就有了,而且还是唐太宗李世民发明的,不过到了唐玄宗开元十年就废止了,但是张昭喜欢这玩意啊!   再说了,号称太宗文皇帝再世的大周绍明张皇帝,恢复翼善冠不正是应有之举嘛!   很快翼善冠取了过来,张昭笑着对冯延鲁说道:“想不到江南五月也还多吹冷风。”   说完,再挥手招过来一个娇俏宫人,这是一个罕见的大长腿宫人,身高肯定超过一米七,除了张昭以外,恐怕没人能欣赏这种美色了。   不过,张昭可不是要赐美人给冯延鲁,张圣人虽然有赐美人给下属的习惯,但那肯定是对张圣人有极大用处,立下了极大功勋的,冯延鲁显然没到这个档次。   所以,张昭是让他来给冯延鲁戴帽子的。   那边冯延鲁还在犹豫这种场景下,他面见张昭到底要不要跪拜,就听张昭朗声说道:“秀珠儿,快为冯学士正冠。”   美人身高一米七多,冯延鲁可能还不到一米六五,是以冯延鲁连头都不用低,美人就将翼善冠给他轻柔的戴到了头上。   髡发躲避,还被关了一个月的冯延鲁顿时眼睛一热,泪水都快下来了。   初次见面,张昭不但贴心的怕他出丑给他寻来翼善冠,还为了不让他为难,连正冠的宫人都是刻意挑选的高大者。   不过后面一点倒是想多了,此时人多不喜欢大长腿,但张昭还是喜欢的,就是看看也养眼啊!   想到这,冯延鲁也不管什么礼仪了,直接就要给张昭跪下叩拜,张昭却一把扶住了冯延鲁。   “人心只在向背,不在繁文缛节,学士髡发也要为吴主忠臣,吾自知于心。此非正式晋见,叩拜就免了吧。”   “陛下宽宏大度,外邦小臣感激莫名!”   不知道怎么的,冯延鲁被张昭这么一扶,轻轻巧巧的几句话,就给弄的内心悸动了起来,脑海里不免将李璟与张昭起了比较。   只觉得以前看李璟,那也是风流文化之主,但好像少了点什么。   现在一看,冯延鲁突然知道李璟少什么了,少了这份身为天下之主的自信与大度。   他将翼善冠从头上取了下来,高高举过头顶,弯腰对张昭说道。   “昔年大朝太宗文皇帝亲制此冠,乃是为帝王常服冠冕,某乃人臣,怎能用帝王服冠?”   张昭轻轻一笑,伸手接过翼善冠,不过却又重新戴到了冯延鲁头上,朗声说道。   “帝王者,一人也!天下四方者,有万民生息。   岂能为帝王一人专制,使万民不得用?   不过礼法不可废,那就自今日起,赏天下五品官以上者,可戴翼善冠,就以冯学士为首吧。”   此时的翼善冠,帽翅还是平放的,不过比宋代那个要短一些。   至于明代那种皇室专属的萌萌哒猫耳朵,当然是我大萌朝的专属啦,此时还没有出现。   张昭这话,正合孟子的民贵君轻,虽然此时孟子还不是亚圣,但其学说、理念早就深入人心,追捧的人也不少。   冯延鲁听到这,又被张昭亲自带上翼善冠,再也忍不住了,他直接跪伏在地上,语气呜咽的对张昭说道:“陛下恩赐,外臣无以为报了。”   一旁的周宗也非常感叹,不怪冯延鲁这么激动,自燕贼乱中国开始,乱了快二百年了。   这些时间内,大多数人都是没尊严的,也没时间来谈尊严什么的。   因为城头变幻的大王旗是在太快,好多人三两年就身死族灭。   上位第一件事,或者叫唯一的事,就是抓军权,哪来时间搞这种礼贤下士之文绉绉的玩意。   不过,也不是没有,周宗曾是李昪的心腹,他知道,李昪其实就很擅长礼贤下士。   不过比之这位绍明皇帝,就显得有些生硬,功利性也太明显了。   所以周宗瞬间就做出了判断,绍明皇帝的段位,比烈祖李昪更高,当今的保大天子,那就更比不上周天子了。   再次将冯延鲁从地上扶了起来之后,张昭转而看向了周宗。   当时他就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现在终于想起来他是历史上大小周后的父亲了。   因为当年青春年少的张圣人,看过一个电视剧叫《问君能有几多愁》,其中吴奇隆饰演李煜,刘涛一人分饰大周后和花蕊夫人。   嗯……刘人妻饰演人妻,那可真是人角合一啊!   张圣人当时多看了几眼,自然也就记住了周宗此人。   而且他面前的周宗,虽然已经年老体衰,但仍然看得出来年轻时必是个美男子。   “小儿辈不懂事,惊吓周翁,某在楚州一时间也未得知周翁在此,慢待了!”   说着,张昭招呼着高怀德和李存惠过来,对着他们说道。   “下次再有遇见周翁此等长者,定要以礼相待,不可轻慢。”   周宗在心里呵呵一笑,他的段位可比冯延鲁高多了,这一套当年烈祖李昪也对他用过,因此表面虽然感激,但心里毫无波澜。   “外臣为将军俘获,能苟全性命已是万幸,安敢奢求礼遇。”   张昭一看样子和话语,就知道这才是老油条,事实呢,也是如此。   冯延鲁此时四十来岁,又生于几代通诗书的勋臣之家,心里对于圣君明主、君臣相得这些还是有期望的。   周宗垂垂老矣,于仕途官路根本就没有什么追求的,加之年轻时就陪着李昪,见过的风雨可不少。   要知道李昪时期,杨、吴加上李昪自己,各方互相倾轧,还夹杂着张颢这样的权臣,远比现在承平的南唐朝廷凶险。   周宗见得多,自然对张昭这种礼遇,心无波澜了。   他心无波澜,那张昭也很快就放弃了主攻周宗,除了对他那个今年十岁的女儿娥皇,还是有些好奇。   等再长个三四……啊呸!再长个七八岁,一定要召来见一见。   不为别的,单就为看看历史上的大周后是个什么样子。   咦……,不过据说小周后好像比姐姐更为倾城倾国?   嗯!张昭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得赶紧把这老汉赶回去,万一时间变换的太多,小周后生不出来,那岂不可惜的很!   周宗被张昭笑眯眯的样子笑得浑身发痒,这位绍明天子,看他的神情,怎么这么怪啊?   一阵凉风吹来,六十岁的周老头忍不住就打了个哆嗦。   张昭这才回过神来,自嘲的哈哈一笑,就请周、冯二人一起入席。   说实话吧,周宗刚进来的时候,以为是张昭要羞辱他。   因为他被关了快一个月,就吃了一个月的糙米、咸菜,别说肉了,就是连小鱼小虾烧碗汤也没。   周宗以为张昭定然是知道的,然后故意摆了烤羊宴来羞辱他,是以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   可是这会张昭竟然让他们入席,而且看样子要亲自分肉。   这可不得了!这赐宴与分肉,自古就是极为心腹的臣子,才有的待遇啊!   冯延鲁没多想,或者被张昭的迷魂阵弄的有些防御力下降,但周宗已经意识到,吃了这顿烤羊,会带来的风险了。   他们是李璟的臣子啊!吃了周国天子的赐宴和分肉,回去还能有个好?   想到这,还想再活几年的老头子噗通一声跪在了张昭面前。   “陛下欲杀外臣耶?”   “何出此言?某是敬重周翁品行,故此请周翁品尝河西乳酪羊肉,这杀人从何谈起?”张昭假装不明白的惊问。   旁边的高怀德早就看不惯了,他戟指周宗,厉声大喝。   “你这老贼汉好不知趣!天子怜你年老,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亲手烤羊赐肉,安敢出此言?”   周宗没理会高怀德,而是看着张昭,哭的眼泪哗哗往下掉。   “外臣乃是唐主之臣,若是吃了天子分肉,岂不是在食两家之福禄?   消息传到江宁,我主以为外臣有变节之心,到时候定然性命难保啊!”   张昭叹了口气。   这口气,是为地上涕泪四流的周宗叹的。   张昭看过锦衣亲卫送来的卷宗,此翁年轻时擅辞令、性机警、待人宽厚、治家节俭,不然也不会让李昪引为心腹。   不想老了之后,一心就想着保命,再无年少时半分模样。   这样的人,张昭以前就见过,年轻时慷慨激昂有豪气,一旦年老畏惧死亡尤深,同龄人去世都不敢去参加葬礼,连死字都开始忌讳了起来。   其实比起年轻人,老年人更畏惧死亡,他们经历过人生的美妙,自然极为看重还残存不多的岁月,而年轻人,反到容易因为冲动而轻生死。   听到周宗这么哭诉,冯延鲁也回过神来了,他兄长冯延巳还在李璟身边呢,家眷也在江宁,以李璟的心胸,万万不能吃这顿烤羊,因此也很快就跪了下来。   “罢了!罢了!”张昭万分感慨的仰天长叹一声。   他本来还想给点压力,但是看到周宗如此,心里也不忍再试探。   要是把一个年轻时的能人,逼到最后尊严全无,那就太难堪了。   长叹完毕,张昭挥手让周围的侍从将烤羊和菜肴移走,郑重的看着面前这二人,轻声问道。   “既然如此,你二人求见吾,所为何事?”   冯延鲁看了一眼张昭,就这么一瞬间,那个平易近人的仁善之主立刻就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极有压迫感,仿佛挥手间就会伏尸百万,掌握万民生死的恐怖君王。   不过这反而让他更加心生崇敬,这种感觉,冯延鲁在李璟身上,完全没有感受到过。   周宗咳嗽一声,他被张昭的威势,压的心里有点沉重,调整了一下心态,才开始说道。   “外臣泣血告与上国天子,周唐两国本无仇怨,张李两家不曾有嫌隙,虎刺勒、杜重威皆为晋臣,昔年投靠是因为晋失国祚,我主才遣使收揽。   是以我主收揽宋、徐在前,大周得晋之神器在后,今两国以此交兵,致生灵涂炭,民众多死难,何其无辜!   陛下仁德之主,若能罢兵言和,则天下幸甚!”   “一派胡言!”张昭愤怒的重重锤了一下案几。   “自武王伐纣,周天子夏君夷民而有中国,始皇帝一统寰宇行郡县以来,凡两千年,中原之地皆为一国,何来二国之有?   又是哪家的神器只有中原而无有淮南、江南、幽云等地乎?   尔主李昪,诈称大朝宗室,妄登皇帝位,以大朝传续自居,却行割据之事。   等到李璟,若是他有北伐中原,一统寰宇之心,某倒是高看他一眼,却是与其父一样,不过妄想割据,蝇营狗苟。   不妨告诉你们,我大周起自河西归义军,乃大朝忠臣之后,孤收河西陇右、安西北庭二十九州以归国家,不是来坐看天下分裂的。   方又驱逐胡虏,得天下万民拥戴,大朝宗室、后朝宗室,皆称吾德,更使大朝二十四帝祭祀不断,得以血食,是以继承法统,再兴中国。   夫石晋,卖国求荣何德之有?岂有神器?再敢妄言,白刃不饶!   念尔年老,且回江宁告诉李璟,某为结束乱世,再兴中国而来。   他若真是大朝苗裔,就该交出淮南、江南三十五州,吾当以弟视之,朝廷爵位、官禄由他挑选,惶惶青史,也必有他一席之地。   若是想要负隅顽抗,我十万铁骑,旦夕之间必破江宁,到时候悔之晚矣!”   周宗这是真被吓着了,不单是我张圣人霸气侧漏,这番话更让周宗知道,张昭可是与此前中原诸帝不一样。   别人是冲着皇位去,而他张昭,是要一统寰宇的。   张昭说完,就要让人把周宗给架出去。   冯延鲁心里百回千转,眼前的绍明皇帝完美契合了他心中的圣君形象。   既有周公吐哺的礼贤下士,又有秦皇汉武的霸气侧漏,还能有大朝太宗文皇帝那样将无敌之师而扫平天下的决心和能力。   在这一刻,冯延鲁心里奉唐国为正朔的想法,裂开了一条巨大的裂缝。   因为吸引一个儒家文人的,除了礼贤下士,还有大一统,还有致君尧舜上。   这三样,冯延鲁都在张昭身上看到了,这一刻,他的立场,忽然站到了张昭这边,于是眼界立刻就开阔起来了。   他猛然间抢在他和周宗被架出去之间,以头抢地大喊。   “外臣泣血叩请陛下三思,陛下既有大志,然天下未定,刘知远居于河东,契丹窃据幽云,方为陛下大患。   而我吴国无有铁骑,只愿安于南国,今陛下不先灭强敌、收复燕云,反而劳师远征江南之地,臣为陛下所不取也。”   这才有点意思,张昭立刻挥手制止了侍卫们把他们两架出去的举动。   随后张圣人做了个强忍怒气的样子,因为按照正常的帝王来说,此时肯定是被激怒了的。   “安于南国?吾可没看出来李璟愿意安于南国,他的野心可不小!   若不是其先发难,孤又怎么会南征?但如今既然已经南来,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某誓要生擒之!”   冯延鲁一看张昭蛮横又坚定的态度,心里反而是一喜。   真要打过江去,绝对不会对他说这么多,恐怕是生怕他们泄密,一个字也不多说,悄悄就过江了。   现在这么说,恰恰印证的了他的猜想是没错的。   站在周国的立场下,现在中原四周危机四伏,河南、河北的水旱蝗三灾刚有所减轻,此时绝对不是立刻动手攻到江宁的时候,于是冯延鲁再次叩首恳求。   “我主出兵确实欠缺考虑,但是如今被上国打杀了十万精锐,早已受到惩戒。   方今陛下若是拿下楚州,还可以说是小惩大诫,但得了东都,还要过江攻打西都,岂不成了窃一羊而以命相偿?   况且自杨忠武王定鼎江南以来,百姓多仰仗得安宁。   等到我主烈祖奠定基业,恩惠播于鄂、黄、蕲、江、洪、宣、润诸州,士民都感于恩义而愿效死力,江北虽然大败,江南还有数万精锐。   反观陛下,虽有铁骑无敌,但渡河舟船不足,水军尚未练成,真要渡江,胜败还未可知,是以外臣恳求陛下收兵。   而且陛下以驱逐北虏为大义,但幽云尚在胡虏之手,就燃战火于南国,其义有损也!”   说的很有道理,张昭倒是高看了冯延鲁一眼。   作为南唐著名五鬼之首冯延巳的弟弟,只凭现在来看,人品、才华和眼界,似乎都很不错啊!   张圣人再次装出了考虑的样子,不过有些话,他不便说出来。   因为这会彻底暴露他的心思,这就相当于在谈判中,将底牌彻底暴露。   每到这个时候,就是慕容信长表演的时候到了,好大儿对于这个,那可是门清。   眼见张昭不说话,似乎在深思熟虑,慕容信长冷哼一声。   “冯学士好一张利嘴,照你这么说,我十万将士舍生忘死,催筋折骨打下来的江北之地,还要拱手交还咯?   这扬州左近如此富庶,岂有拱手送人之理?”   冯延鲁一听,心中更加笃定自己的判断,而跪伏在地上的周宗一见张昭还在沉吟,也知道这绍明皇帝很可能被冯延鲁的话给‘打动’了。   只是他在心里哀叹一声,这慕容白袍只提到了江北,而没有说淮南的楚州和海州等,看起来,周国的底线,就是吃掉淮南了。   可是,没了楚州这个门户,纵然要回了江北,也防不住下一次啊!   不过,这个念头将起,周宗却又颓然委顿了下去。   想什么呢?能拿回江北就是万幸了,没了楚州,还可以在寿州、滁州和天长组织防御,而且他已经念过花甲,还能活几年?   不如交好一下周天子,得一二香火情,给后人留条路吧,反正他是不会看到李家国灭的那一天了。   想通了,人也就‘活’了过来,周宗膝行几步来到了张昭面前。   “冯学士所言,也是在为陛下考虑,留我国在南,当是为江南百万生灵留一个活命之地。   若没了我主在南,陛下又不能完全吞下,最后定是便宜了其他野心勃勃之辈,使毕师铎、孙儒旧事重演,恐富足之地再次残破啊!”   这其实就是张昭最不愿看到的,灭了南唐,要是抓不住李璟,李璟跑到洪州、鄂州等地,必然不肯束手就擒,还是要打仗才行。   要是抓住了李璟,按照此时武人德行,也不可能随便臣服,到时候还是战事不断。   而且万一李璟没了,南唐的鄂州投靠了南平高家,江西之地归了钱越,不过是去了大的麻烦,来个两个小麻烦。   还不如将李璟打服、打怕,让他年年进贡划算。   这怒斥的事,慕容信长干了,说合的事情,就得李存惠来,李三郎立刻换上了一副忠肝义胆的样子,他对着张昭说道。   “圣人,此二人之所说,乃是肺腑之言,吴主李璟虽然可恨,但江南数百万百姓无辜啊!   不如留了吴主,只要他愿意放弃割据,归于国家。”   张昭听完,默默点了点头,忽而长叹一声。   “我儿仁善啊!你二人且回去,说与李璟听,让他过江前来参拜。   看在江南数百万生灵的份上,只要他勤政爱民不再僭越,可以留他镇守江南。”   渡江前来参拜什么的,那都是没影的事,周宗和冯延鲁都明白。   作为强大的一方,自然不可能主动来求和,求和必须是要南唐这方提出。   所以这个渡江前来参拜,就是周国天子说的一个李璟不敢答应的条件,等的就是李璟放下身段来恳求。   事情说完,当下张昭也不留周宗和冯延鲁了,周、冯二人也归心似箭,拜别张昭后,就直接去了江边。   眼见二人出门,张昭站立起来沉声说道:“自此二人看来,南吴定然还有可战之军,连他们都未露绝望之相,李璟定然更不会轻易求饶。   传令下去,继续大造舟船,招募水军,明日三郎亲率两千骑,配合锦衣亲卫的探子,继续向西摸索至滁州、和州一带。   说不好,与南吴还得有一战。” ###第五百七十一章 谁是忠来,谁是奸   周宗和冯延鲁回江宁的路并不好走,因为还掌控着江面的南唐水军,精神已经极度紧张了。   他们看到从江北驶出来两条小船,就恐慌的好像是周军打过来了一样。   船还在河中,江边白鹭洲和新林浦的水军大营就炸了锅。   一些战船竟然开出港来往下游跑去,一些个惊恐的围上来想要死斗,结果箭矢都射出来了,才发现来的是两艘小船。   南唐水军松了口气,周宗却吓得亡魂大冒,要是没死在周军手中,反而死在了自己人手里,那就搞笑了。   情急之中,周宗将身边的银白色襕袍脱掉不断挥舞,冯延鲁也让几个从人大声呼喊,他们才没被自己人射死。   而等两人到了江宁城,才发现城中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大量百姓扶老携幼的从城中出逃,甚至连好多地方的官吏,都跑的差不多了。   周宗和冯延鲁极度纳闷,百姓逃跑并不罕见,官吏逃跑甚至也是能预见到会发生的。   但是仪征一战已经结束五天了,怎么这个时候才出来跑路?不是该早就跑没影了吗?   结果两人一打听才知道,朝廷本想要隐瞒仪征之战的结果,以免造成大规模的混乱。   可想是这么想,但朝堂上下早就成了漏风的筛子,才过了几天时间,消息就已经传的所有人的知道了。   而且由于前期的隐瞒,导致了百姓开始不信任官府的消息,结果就是消息越传越是恐怖。   周军本来只是再次占领了东都,并击败了南唐在江北所有的武力。   现在传言已经成了周军在江北大肆屠杀,扬州已经一空,泰州也几无活人,下一步周军就要渡江,杀光江宁城所有人。   这谣言,完全就是当年孙儒攻扬州的加强版啊!   刚经过张昭洗礼的周、冯二人对望了一眼,都对朝廷的反应能力和治理能力,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对比起周国那边上下一心、井然有序,江宁朝廷怎么看都有些草台班子的意思。   不说制度上,就是气质上,就有天渊之别。   此时天色已晚,周宗是前朝老臣,本朝有点面子在,但也不怎么被李璟亲近。   冯延鲁的兄长冯延巳是御前第一宠臣,但他冯延鲁可不是。   所以两人都没有能在黄昏时进宫的本事,只能等到明天等着被召见。   而且冯延鲁肯定要回去跟兄长冯延巳商量的,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肯定要由冯延巳斟酌一下。   周宗看着冯延鲁苦笑一声,本来他是个三不沾的老油条,只想着再富贵几年,但这次这么一来,他不可避免的就要被打上冯延巳一党的标签了。   不过周宗对此倒不是很在乎,因为他感觉出来了冯延鲁内心的变化。   如果不是心理防线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在扬州的东都留守署衙,冯延鲁应该是说不出来那些话的。   他的苦笑,也大半是因此而来。   那周国绍明皇帝厉害啊!他不对你说半句招揽的话,更不会用刑罚乃至生死威胁。   但就是这么平易近人的对待,简简单单的阐明他的志向,就让人忍不住起了追随的想法。   “此间天地,自燕贼乱中国以来,水深火热二百年了,大朝宪庙、武庙皇帝曾试图振作,但终无力回天。   此后又有庄庙李亚子英睿神武有一统天下之志,昔年其破王蜀,天下四有其三。   连义祖皇帝都有归于中原之意,惜乎天下未定就在兴教门上身死。   今周天子又有寰宇一统之心,叔文看这大周绍明天子与庄庙皇帝,有何不同?”   冯延鲁看了周宗一眼,在这之前,他跟周宗的关系并不亲近,但是到了此刻,两人的命运已经在某种程度上绑在了一起。   周宗本人虽然老迈,但是他还有儿女儿孙,想要保住后人富贵,就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   冯延鲁知道周宗是想通过这些话确定一下他的想法,但他也不便说的太明白。   而且他也知道,他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兄长冯延巳怎么想。   “某听说昔年庄庙皇帝为人操切,天下未定就要削夺各级兵将之权,却又不肯赐下富贵和金银。   还亲近伶人,远逐心腹,致使内轻外重,后宫刘皇后刻薄寡恩又贪求无度,教令与诏令并行,内外不分,公私不明,所以才致一朝倾覆。   但现在绍明天子手握大义,以河西骁锐为爪牙在内而治外,以锦衣亲卫为耳目,探视四方,以钱庄会收天下金银,还有神佛护体。”   冯延鲁说到这里,就停下不说了,而是看着周宗,周宗赞同的点了头。   “二百年来纷乱,从上至下朝不保夕,中原愈发衰弱,契丹人能入开封就是明证,人心思安啊!”   说到这,周宗也不说了,两人都知道了对方的心意,投靠周国什么的,肯定是不存在的,但是在心里,两人都比较看好张昭。   冯延鲁对着周宗施了一礼,周宗则还了一礼,对冯延鲁说道:“此次圣人若能赦免某丢失东都之过,某当于蒋山上建一别业,叔文日后可以常来相聚。”   冯延鲁点了点头,两人随即分别,周宗当然是回家写奏疏跟李璟汇报,冯延鲁则连家都不回,直接往兄长冯延巳家里跑去。   ……   张昭不了解的是,其实历史上真实的冯延巳,并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南唐五鬼。   反而冯延巳此人虽然执政能力并不算顶尖,但也有做个太平宰相,萧规曹随的能力。   冯延巳也并不是一个奸臣,相反此人宽仁大度、事母极孝。   政治上对政敌打击猛烈,擅长抓别人错着,少不得还要炮制一点似是而非的莫须有。   但也就将其从位置上赶开就是,从不置人于死地。   而历史上,之所以冯延巳等会被打成‘五鬼’,那是因为他后来失势了,而且后继无人。   反观政敌孙晟、韩熙载一派则人才辈出,到了北宋还有大量人当官。   等到陆游等修撰《南唐书》的时候,资料来源全是韩熙载这一派的后人,冯延巳的名声可想而知。   冯延鲁没让人通报,而且悄悄自后门进的冯延巳府邸。   这两兄弟虽然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是感情极好。   冯延巳对冯延鲁的母亲,也就是他的继母,也非常孝顺。   这会看见弟弟平安归来,冯延巳激动了眼泪都快下来了,一边让人去守住内院们不让外人进来,一边安排人带冯延鲁去洗漱换衣服。   “五郎是如何从扬州回来的?”   冯延巳激动的问道,冯延鲁则脱下了帽子,把一头瘌痢头展示给冯延巳看。   冯延巳一看之下,激动的泪水,顿时换成捧腹大笑的泪水哗哗的流了出来。   “哈哈哈!果然是我冯正中的弟弟,髡发换面,不错!不错!”   冯延鲁阻止了冯延巳安排人让他去洗漱,而是再次示意冯延清退左右。   冯延巳秒懂,立刻让长子将人都赶了出去,内院只剩下了冯家兄弟几人后,冯延鲁才苦笑着说道。   “这髡发之法,只能用一次而不能用第二次,弟还是被周军给抓住了,这次能回来,实际上是周主放我回来的。”   说着,冯延鲁还拿出了他一直贴身珍藏的翼善冠。   作为一个儒家文人,他当然知道这玩意的意义重大,就只在目前说,那也是一段佳话啊!是要名留青史。   几千年来,惶惶青史,能留下自己的名字,还是以佳话留名,这是多少人一辈子都盼不到的事。   把翼善冠和张昭放他们回江宁的事一说,冯延巳立刻非常敏锐的觉察到了冯延鲁心境的变化,他异常严肃的看着弟弟。   “五郎,你我兄弟食大唐俸禄,当对得起朝廷,我冯家在江南两代,受三代帝王恩遇,要对得起圣人。”   “有忠臣义士之兄,岂有卖国求荣之弟?我冯五郎从没想过吃里扒外,而且绍明天子也从未说过要招揽某。   但是兄长,方今天下混乱了几百年,人心思安,绍明天子确实是某平生仅见的雄主、仁主。   而保大天子,实难称得上仁德,更谈不上英明。   周国已承大唐之德,万万也不会容得下咱这以继承大唐自居的偏安之国。   你我兄弟,我们冯家不需要去投靠,只需看在天下万民的份上,稍微配合一下绍明天子。   这样一可以还天下太平,二可以少造杀孽,日后保大天子失位,也能有个汉怀帝的待遇。”   汉怀帝就是后主刘禅,这位爷在历代的亡国之君中,可以算是待遇极好,活得极为舒坦的了,所以冯延鲁拿他来举例。   而冯延鲁这番话,也证明了兄弟之间的关系极好,因为这是极为大胆的,冯延鲁明着说的义正言辞,但要做的事,实际上还是卖国。   冯延巳脸上神色变换了两下,随后狠狠的瞪了冯延鲁一眼。   “今日之言,出的你口,入得我们兄弟之耳,你也不要存那样的想法。   我冯正中深受陛下厚恩,绝不会做这等出卖陛下的事,若是你敢干,就别怪某大义灭亲。”   说完,可能是觉得自己说话有些太重了,冯延巳看着冯延鲁,轻声的说道。   “我等臣子,若无忠义,哪还有君王看得上?   我冯家上百口在江宁,一旦出任何问题,岂不连累家人?   最后,绍明天子如果真如你所说那般英明神武,以你我兄弟之才,要安定江南,还能绕的过去?”   冯延鲁服了,他这兄长,不愧是能宰相南国的大人物,眼界长远,条理清晰。   “既然兄长如此说,某也就不再说这些了,只是这求和之事,兄长还是建言圣人一下,周军骁悍,实非我等可以力敌的。”   冯延巳考虑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这个他倒是不拒绝,因为李璟已经被吓坏了,能求和,那是求之不得啊!   ……   翌日,得到周宗和冯延鲁从江北回来的消息后,李璟立刻就召见了他们。   冯延巳是懂李璟的,这位一直生活在父亲羽翼下的公子哥,根本没经历过多少事。   他所见过的最大危险,也不过就是当年三叔徐知询要和父亲李昪争权。   但徐知询连亲弟弟都不支持他,而是支持李昪这个义兄,说是危险,却连危机都不大算得上。   所以当现在骤然面临中原大军已经打下东都,直面长江的情况下,李璟惊恐的无所适从。   他突然发现他所认为强大的一切,突然就变得那么脆弱。   李璟现在甚至想润到洪州去,把洪州改称南昌,让江宁变成东都,南昌变成西都。   只不过现在他还有点说不出口,暗示了心腹魏岑一遍,但是魏岑这家伙假装不懂,不肯出头。   于是今日李璟本来是想召冯延巳来,然后让冯延巳来出头办这件事的。   不过既然周宗和冯延鲁被放了回来,那就不妨先听听这两人的意见。   周宗老神在在,冯延鲁得了冯延巳的提点,自然也不敢乱说,于是照实将事情告知了李璟。   这李璟一听,周军有北撤的心思,那是心花怒放啊!   至于让他过江参拜,这李璟智商还是在线的,知道这是可以讨价还价的。   于是将目光放到了南唐皇储,他的二弟,诸道兵马元帅、齐王李景遂身上。   嗯!李璟点了点头,他已经想好了,如果真要去交涉,不如就立二弟为皇太弟,让他代替自己过江去参拜周主。   李景遂一看李璟的眼神,就知道准没好事,他是真不想当这什么皇太弟啊!   这位南唐齐王别的本事没有,但是人很清醒,知道兄终弟及意味的不是什么大富贵,一定是大凶险,所以一直想要推辞皇储的身份,但李璟就是不让。   这下好了吧,真要被派过江,这那还有命在?   正在李景遂想要找个什么借口,能打消李璟这个想法的时候,守卫皇宫的禁军统军,狂喜着跑了进来。   原来枢密使兼抚州昭武军节度使陈觉,率武昌军六千水军和一万五千征闽大军回来了。   征闽大军中,有南唐名将朱匡业及其号称神射无敌的儿子朱令赟,还有何敬洙、皇甫晖等悍将。   除此之外,大臣潘承佑在闽地,招募到了原王闽建州永安军节度使许文稹,建州刺史陈诲,原王闽裨将郑彦华,林仁翰、林仁肇兄弟,并招募了建、剑、汀三州健儿五千人。   此时王闽的败亡,实际上是由于内政不修,兄弟相攻,文臣武将吃里扒外被攻灭的,战兵并未大量损失。   所以在王闽国灭后,作为王闽的主要兵员来源建州等地,有大量王闽兵将回乡。   这其中,特别以陈诲、郑彦华和林仁肇为主,这三人都是难得的猛将。   林仁肇就不说了,郑彦华那也是能一人干掉接近成年老虎的猛人。   而陈诲历史上被南唐谥号忠烈,极擅长用水军,曾在福州一战中,率水军顺水一昼夜狂飙数百里去击败吴越水军,是难得的水战帅才。   这李璟,上一秒还在想着把弟弟李景遂派过江去求饶,但现在得到增援了之后,自觉有了依靠,不想这么快就低头了。   他看着风尘仆仆的冯延鲁,别人李璟不信任,但冯延巳李璟非常信任,连带着对于冯延巳的弟弟冯延鲁,也很是信任。   “周主既然有意北归,却又不提条件,卿家可敢再走一趟?去问问那周主,有何条件?”   别人要说过江,那肯定惊骇不已,但冯延鲁一点也不怕,但他还是做了一副为难的样子,最后才一咬牙说道。   “既然是圣人差遣,臣愿意再过江一趟,只是周主万一问起我国之条件,臣不好应对,还请陛下划定一个界限。”   李璟还没说什么,冯延巳眉毛一挑,他觉得,弟弟冯延鲁,好像是在套圣人的底,不过犹豫了再三,冯延巳还是没出来阻止。   李璟倒是没想多的,他看向了户部尚书常梦溪,此人最是刚直,由他先来发言,当不会有偏差。   常梦溪也当仁不让的出列了,此时殿中臣子不多,也不怕走漏风声。   “圣人,自古南朝守江必守淮,无有淮北也要有淮南,如今楚州、海州尽入周国之手,整个淮南,就好比被虎狼咬出了一个破口。   不如多给金银锦帛,就是去皇帝号朝贡称臣也行,但必须全有淮南。”   此时的淮南,是从寿州到濠州、泗州再到楚州组成了链条式防御点。   四州全在,防御力自然倍增,若是没了其中一州,防御力就会下降。   其中尤其以寿州最为重要,楚州则次之,可以说没了楚州,淮南的防御,确实就像是篱笆被猛兽掏出了一个可以进出的大洞一样。   但是,谁人都知道,这是在痴人说梦,周国连东都扬州都占了,还在想楚州,怎么可能?这建议,说了只当是没说。   不过,出乎众人意料,平日里定然要拿这些话来攻击的冯延巳一党没有说话。   韩熙载只当是他们在生死存亡时刻有所收敛,于是赶紧出来补救。   “圣人,臣以为,如今最要紧的,一是要拿回东都,二是要拿回泰州。   若是这两城在周国手中,周师就算北返,于我国而言,仍然如鲠在喉。   楚州虽然重要,但周主定然不会放手,此次周师南下,是用我冒犯宋、徐二州为借口,其意在把手伸进淮南,楚州定然是要不回来了。   不过虽然淮南防御,楚州次之,却没有寿州那样不可或缺,因为没了楚州,我们还可以在天长一带修筑堡寨,阻挡敌军。”   韩熙载说完,冯延巳终于站出来了,他当然要等常梦溪、韩熙载等人先发表了意见,因为这样他再出来赞同这个意见,那就不容易被人抓住把柄了。   “圣人,臣以为,无论是有没有楚州,都不是最重要的,现今最重要的,是必须要让周师尽快北返,因为周师在南一天,朝廷就多一分危险。   而周师一旦北返,就算没有楚州,若是我大唐上下能团结一心,外不给周人借口,内修德政,精练甲兵,多修砦堡,以此富庶之地,只需三五载,就能恢复实力,保江山永固了。”   这话说的,好听的来说是高屋建瓴,目光不局限于一城一地。   但从实际上来说,就太过空泛了,不管是团结一心还是内修德政,都不是那么容易达到的。   但架不住李璟喜欢听啊!而且李璟也恍然大悟,现在最重要的,确实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是赶紧把周国这些瘟神,给打发走。   于是在李璟的殷切期望中,冯延鲁再次‘冒险’过江,带着他的亲笔信去向张昭乞降求和。   ……   对于这次冯延鲁的到来,张昭极为惊喜,因为冯延鲁还敢过江,那就证明了他已经不再畏惧自己。   作为一个外邦之臣,不畏惧张昭这样打到家门口的敌国君主。   这要么是极度忠正之臣,已经看淡生死了,要么就是心里已经有了偏向。   而这一次,由于是正式出使,张昭于宴席中好好招待了冯延鲁。   张昭赐冯延鲁和南唐诸使臣官吏河西白棉布五十匹、冰糖十斤,香叶、豆蔻、橄榄油各三斤。   冯延鲁和众使臣拜舞以谢。   张昭再次亲自赐下乳酪羊排、冰糖红烧肉等河西著名菜肴,特别是冰糖红烧肉,那可是张圣人亲自发明的。   感激涕零的南唐诸使臣官吏,则立刻上诗称贺,一时间双方交谈极为融洽。   果然,宴席之后,锦衣卫仔细搜索冯延鲁吃剩的烤全鸡中,就有蜡丸两枚。 ###第五百七十二章 不见棺材不掉泪   扬州东都留守署衙,张昭一边看蜡丸中的信息,一边嘴角露出了冷笑。   李璟君臣虽然知道楚州要不回去,但是还想把天长给要回去。   至于扬州和泰州,那就更不用说了,自然是要拿回去的。   对比起历史上可以看出,南唐君臣此时的信心,还是比历史上后周攻打南唐要高的多。   历史上李璟别说楚州,就是寿州、濠州、泗州、光州等那都是全部愿意割让的,基本等于放弃了整个淮南。   而且当时的后周军队,也还没有打下扬州。   前后差距如此之大,原因无外乎是张昭现在的形势,比不上全有中原的后周。   那时候,后周只有北汉这个癣疥之疾,而张昭现在,没有河北之地不说,还面临刘知远的威胁。   而且后周时期的北汉,可跟现在的刘知远不是一回事。   代北、河东武人最后的精华,历史上就是被刘知远带入中原,然后在汉、周之交,几乎损失殆尽的。   等到北汉建立,代北、河东武人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   历史上北汉政权的支柱,其实是吐谷浑兵和麟州杨继业等人,但此时,刘知远手里还有最后的精华在。   南唐上下,如此笃定的认为能要回扬、泰二州,无非就是认为张昭必须要尽快回中原,准备与刘知远的大战。   至于第二个信息,那就更为重要了,张昭在这份名单中,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名字,林仁肇、何敬洙、朱令赟、陈诲。   其中何敬洙在后周攻南唐时期,用几千兵马就守住了鄂州,避免了南唐的整体崩盘。   朱令赟被称为南唐最后的希望,不过因为倒霉,风向倒转把自己烧死了。   虽然统帅力稍显不足,但带领万把军队,依靠他出色的个人武力和魅力,还是没问题的。   陈诲是五代著名水军统帅,历史上如果不是因为是闽人,不受南唐朝廷重用的话,一定会让后周水军极为难堪,他更与林仁肇齐名,是南唐后期的著名将星。   林仁肇就更不用说了,忠肝义胆,有勇有谋,乃是南唐后期的擎天白玉柱。   难怪李璟现在有些自觉有了本钱,感情是自己这一把逼迫,把南唐后期的名将们,都给逼出来了,看来这两万多人,并不好解决。   不过,这也在事实上证明了,张昭确实没有现在就灭掉南唐的能力。   真要有这个实力,大军在猛扑扬州的时候,上游可以安排一支水军,从夔州(重庆奉节)或者江陵大举南下,左右夹击,南唐早灭了。   不过,虽然目前并没有吃掉南唐的实力,但既然得到了线报,那就不会让李璟太好过。   张昭立刻将赵延进、侯仁宝、杜论赤心三人召了过来,吩咐他们南唐来了水军悍将,谨防会来偷袭刚在瓜步一带建立的军港以及打造的战船。   同时再派马杀才、高怀德领兵一万,往西去支援李存惠。   你认为老子水军未成就过不了江是吧?   燕子矶水面宽阔,南唐水军尽皆在此,确实很难强渡,但长江上的渡口,可不止有这一个地方。   第二日,张昭在此召见了南唐的使臣,并当众表示,他率大军南下,不是无故南侵,而是李璟无礼在先。   南唐众使臣立刻心知肚明,这份表态,那就是可以谈的意思,于是纷纷告辞,想要尽快回江宁向李璟报告这个好消息。   而李璟收到冯延鲁的回报之后,又知道南唐群臣都收到了周主张昭的赏赐,还特意赐宴,不知道怎么的,心里竟然起了几分轻视之心。   李璟把张昭厚待南唐使臣的操作,当成了张昭的也想着快速结束战争,然后北归的信号。   李璟赶紧与心腹朝臣们讨论此事,常梦溪、萧俨等素有刚直、清廉等名声的大臣,都赞同李璟的猜测。   纷纷认为是河东刘知远定然已经有异动,萧俨甚至觉得,不用太过割地赔款,张昭就会主动退去。   冯延巳嘴角一撇,常梦溪、萧俨等人不过是书生意气,根本不通兵事。   以江北周军观之,其骁勇无敌,刘知远不过数万兵马,就算南下,旦夕之间就能打破东京?   倒是周军,真要发起狠来强行渡江,完全可以旦夕就打到江宁。   不过李璟现在兴致正高,作为一个宠臣,当然不会这会上去说些败兴的话,因此冯延巳果断选择了闭嘴。   而看到身后的同党说的慷慨热血,宰相左仆射孙晟则不这么认为。   此君也是南奔的中原人,他早年跟随李存勖的宠臣朱守殷,朱守殷在宣武节度使任上叛乱失败被杀之后,孙晟才选择南奔。   因此他在一群大多由书生组成的同党中,算得上是知兵的。   听到周围的人越说越离谱,本来不想出来的孙晟,也只能皱着眉头出列上奏李璟。   “圣人,江宁在大江畔,东京在大河边,两地相距千五百里,我等在南,焉知北地之事?   况且北平王远在河北,周军却近在咫尺,安有远能救近之事?”   韩熙载也出来说道:“确如孙相公所说,相距如此之远,如果真是河北有警,且甚急,周师早就北去了,不会如此安然。   臣愿为使,再去江北为陛下一探究竟,若是周师真有急切北归之意,再议不迟,此时还是不能触怒周主。”   李璟刚在兴头上,就被孙晟和韩熙载连击两下,心里顿时就很不爽了。   他看着冯延巳一直没说话,于是便转头问道:“冯相公如何看此事?刘知远会在此时南下吗?”   冯延巳知道李璟是想要什么,他想要自己顺着他的话说,至少不能搞得他李璟的猜测全是错的吧,那样颜面何存?   所以冯延巳不能说李璟的话有错,但也不能附和,毕竟周军就在江对岸,只能斟酌又斟酌后,才开口说道。   “陛下眼光长远,依周主设宴招待来看,确实有急着北归之心,说不得就是刘知远南下了。   但虽说如此,周主以礼相待我国使臣,我大唐乃是礼仪之邦,总不能以无礼对待有礼,再起挑衅。   臣认为,咱们可以多遣使劳军,陛下也可亲自书信与周主,拖得几日,自然就能知晓结果。   若刘知远果然南下,周主定然急不可耐,若是周主安然稳坐,那就该以礼相待。”   李璟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着说道:“那就以韩卿再为使,过江去见周主,淮南关键之地,能多拿回来一些,那就多拿回来一些。”   不过李璟不知道的是,刚刚到达新林浦和燕子矶一带的南唐水军,正在酝酿着给他来个大的!   陈觉此人就是个傻大胆,加上刚刚攻灭了王闽,正是志得意满之时。   而他麾下的何敬洙、皇甫晖、陈诲、林仁翰、林仁肇等人,谁也不是省油的灯。   区别只在于陈觉是个傻大胆,但是何敬洙、陈诲、林仁肇等人,是真的觉得能打。   此时的水战怎么说呢,一般有两个战法,要么是顺水顺风先放火船去烧,然后趁敌军混乱,再去跳帮。   第二种是双方直接将舰船靠拢,搭上木板就上船拼杀,期间可能还会有无数小船穿梭来往。   小船上数人操船,船上多布弓弩手各处射击敌军,到了北宋中后期,甚至进化成了有轮子辅助行进的海鳅船。   而大唐时期那种高如城垣的五牙战舰,可以居高临下扔下火油瓶,用大拍杆敲打,还能安放伏远弩的大船,到了此时谁也没有能力再造了。   于是陈诲建议陈觉,直接趁着天色未明之时,让他先率小船突袭周军水寨,等到打开水寨大门后,放火船进去将周军战船全部烧毁。   陈觉陈枢密使,可是个胆大包天的主,历史上他就敢矫诏抽调兵马,攻击不听诏命的福州李弘义,现在在诸将的怂恿下,顿觉有很大的成功几率。   林仁肇林虎子此时才十几岁,正是极为冲动,对自己身手相当自信,但是又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   他跳出来对陈觉喊道:“枢密使还有何可犹豫?就算不能比全歼周国水师,有我等在,列阵于清凉山之下,敌骑安能过江?”   清凉山就是后世南京鼓楼区清凉寺一带,五代的江宁比南北朝时期的建康城要小的多,就只有清凉山下这一小块。   六朝古城和秦淮河,严格来说都不在现在江宁的范围之内。   陈觉看了一眼林仁肇,此子身上遍纹猛虎,身材高大有万夫不当之勇,另一边的朱令赟椎额鹰目,号称神射无敌。   再加上一众被潘承佑招募而来的原王闽精锐,个个如虎似狼。   陈觉一拍大腿,干了!玛德,赢了会所嫩模,输了下……哦不!输了就脑袋搬家。   于是,李璟还在安排韩熙载过江,亲笔信没写完,新林浦的水军就出动了。   陈觉任命陈诲为先锋,率战船一百五十艘,趁着凌晨的江雾掩护,直接就向瓜步的周国水军驶去。   不得不说,这世间总多有巧合,有时候甚至会巧合的让人不得不相信有天命这回事。   因为就在陈诲率水军出动的前一天,张昭得到了冯延鲁的蜡丸提醒。   刚刚下令给了瓜步水军制置使杜论赤心、副使赵延进和侯仁宝,要他们的谨防南唐水军突袭。   而张昭之所以一看到陈诲的名字,就立刻提醒杜论赤心等人小心,那是因为陈诲此人对于普通人来说很陌生,但是对于张昭来说很熟悉。   穿越前,张昭认识过一个大佬,就是此人领张昭进入的甲胄和全甲圈,这大佬就是建州人,还姓陈,自称就是陈诲长子陈德诚的后人。   张昭跟着他一起去过福建南平,还帮着他编纂过南平名人录。   嗯,所谓南平名人录,实际上就是这位大佬,要把他祖宗陈诲吹捧一番,因为那个名人录中收录了宋代的朱熹和明朝的三杨之一的杨荣。   是以,张昭还真深入了解过这个人,知道此人极擅水战,与子陈德诚俱为水上悍将,且喜好以舟船为铁骑,搞长途奔袭和突然袭击。   陈诲此时不过才三十余岁,儿子陈德诚十岁都不到,且刚从建州(福建建瓯)出来,完全想象不到,他会被一千多年后的疑似子孙出卖。   ……   周军的军纪那是不用说的,张昭下令严加防范之后,杜论赤心设了前后两座水寨,备了江边细沙石为灭火材料,备了长竹竿为支援。   还安排了小船二十艘,每日自寅时末就在江面游弋示警。   结果陈诲以为的周军骄横无所防备,立刻就成了笑话,南唐水军还没靠近就被小船发现,以铜锣示警通知了水寨。   杜论赤心嗖的一下就从床上爬了起来,他直接就是睡在前寨的,听到锣响就出来指挥防御。   同时今天轮值的赵延进寅时初就起床,已然冲到了最前线。   发现周军船队前来,就在陈诲果断顺水放火船的时候,赵延进已经做好了准备。   由于南唐水军的火船是顺水放的,而且操纵火船的兵士不可能搞自杀式攻击,这就使防守一方有可以操作的空间。   赵延进在寨门上和寨门旁的大船上,安排数百人手持长竹竿,遇到火船,就用竹竿抵住。   此时再派早已准备好,装满火油的船只前出,以火引火,让南唐军的火船和周军火船堵在一起烧。   这就相当于是烧出一道防火带,南唐火船大部分都被堵在水寨在门外烧毁了。   而水寨中的周军大船虽然还是缩在码头上的,但是杜论赤心已经打造了数十艘可以运载十五到二十人的小船。   南唐军尚未进攻,杜论赤心就把这些小船放了出来。   周军只是水军少,但不是没有水军。   杜论赤心手下的千余水军,本就是在湟水和兰州段黄河的水军,入了中原后,又招募了黄河渔夫扩编,到了长江,也有韩、陈等水边大族的强壮渔夫投靠。   杜论赤心以本地渔民操船,河西水军持神臂弓、木单弩等射击大船上的南唐军。   这些小船来去灵活,比陈诲的水军船夫更熟悉这段江面上的水文,一时间,竟然将南唐水军打的不能寸进。   陈诲见状,一边命令林仁肇兄弟乘大船直冲,一边也放出小船配合少量大船,追捕周军小船。   林仁肇等猛冲进周军水寨,却见周军以铁索系舟,排山而来,船头举弓弩者林立。   而且由于周军铁索连船,因此弓弩手可以披甲,而南唐军的弓弩手基本都是单衣。   猝不及防之下,弓弩对射那是一点便宜都占不到,林仁肇自持悍勇,又知道弓弩对射不过,因此大呼靠近。   等到双方战船碰撞到一起,林仁肇与兄长林仁翰就各率五百建州锐卒呼啸而上。   要说这种较为苦寒的地方,那还真是出勇士,一千建州锐卒猛地撞进了以陕州保义军为主的周国新建水军中,把他们杀的连连后退。   不过很快,林仁肇就发现他打不动了,原来只听一阵战马嘶鸣声传来,张昭亲自率憾山都甲士前来增援了。   本来水军就不怎么披甲,其实就算披,林仁肇他们这种原王闽牙兵,南唐朝廷也不不会给他们多少甲胄。   林仁肇当面的是一个雄壮的壮汉,壮汉双手各持一根短矛,矛出如风,没几下就打杀了三四人。   林仁肇看得出来,这是一个极难对付的对手,他正要扑过去,却听左面一声怒吼,又一个手持大斧的巨汉朝他冲来。   林仁肇赶紧转换目标,他猛地一个跳跃,落到巨汉身侧,挥刀就刺了过去,巨汉咧嘴一笑,不管不顾的用手中巨斧劈砍而来。   林仁肇大喜,他有把握在这个巨汉砍中他之前,刺穿巨汉的腰肾。   不过刺是刺出去了,却听得当的一声,手中长刀,竟然不能再进。   林仁肇立刻明白,巨汉身上穿的白乎乎的奇怪玩意是内甲,来不及多想,因为巨汉的巨斧已经劈到,林仁肇爆喝一声,用右手的铁盾,硬抗了一下。   可是巨汉的力道绝大,哪怕是素来认为自己又勇力的林仁肇,也禁不住这一击,他惨叫一声张大嘴巴,卸掉了一部分冲击力。   同时用脚猛蹬在巨汉腿上,借着冲击力奋力一滑,脱开了巨汉的攻击范围。   但他还没站起来,又是一将手持长枪跟到了,此人枪法极好,枪尖如影随形,一直不离林仁肇的要害,林仁肇始终无法摆脱。   此时此刻,这位自负勇悍的林虎子,终于有了一丝惧意。   他兄长林仁翰见林仁肇陷入重围,刚想过来救,只见人群中再奔来一个手持双鞭的矮个子壮汉。   林仁翰身手远不如林仁肇,只有几个照面,就被这个双鞭汉子打的口吐鲜血。   林仁肇眼睛都红了,他拼死往兄长那边跑去,但四将一起赶到,林仁肇左跑右跳,最后也被一鞭击中后背,口吐鲜血栽倒在地。   “有点本事,吃了某家一斧,还能跟没事人一样!”蛮熊看着那个都快被他砍破的铁盾笑道。   顿珠则抢上前去,撕开了林仁肇的上衣,果然一声花花绿绿的猛虎纹身,看着就好看,顿时咧嘴一笑。   “果是圣人说的建州林虎子。”   十七岁的林仁肇不知道这些人要干什么,顿觉万分屈辱,被按在地上的他大声怒吼。   “杀了我!你们杀了我啊!”   这位后世名将,此刻还粉粉嫩嫩的,属于初出茅庐。   那边王通信将他兄长林仁翰也拖了过来,嘿嘿笑着说道:“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   能败在我们兄弟手下,是你的荣幸。”   王通信还真没说错,作为张圣人的贴身四猛将,蛮熊、顿珠、王通信、琼热多金,确实好久没有一起出手了。   这边林家兄弟被俘,南唐水军立刻就惊恐得做鸟兽散。   不过水寨外面,南唐水军小船开始凭借人数占了上风,却不防周军边打边撤,把他们吸引到了岸边。   原来张昭在这里埋伏了大量的投石机,连旋风炮都有上百架。   南唐水军一靠近江边行动迟缓,立刻就被上百架投石机一起轰击。   当场被砸毁十余艘小船,大船上水手被砸死数十人,只能仓皇撤离。   双方战至天明,陈诲见前锋林仁肇等几乎全军覆没,无奈只能下令撤退。   张昭也阻止了杜论赤心等人要求追击的请求,因为陈诲虽然退走,但主力尚在,秩序井然。   若是到了江面上,以自己水军的能力,恐怕还是敌不过的。   ……   此一战,南唐水军损失林仁翰、林仁肇兄弟以下将官十数名,折损精锐水军上千,大小战船数十艘。   战果只烧到了周国水军外寨的一小部分,突袭打成这样,可以说是非常失败了。   当日上午,得到消息的李璟惊恐万分,他赶紧下令抓捕枢密使陈觉。   陈觉也正准备坐小船逃回抚州等地,刚出帅帐就被锁拿,朱匡业、朱令赟父子和陈诲等,也一同被抓捕。   李璟任命老臣潘承佑为安抚使,防止大军因为主帅被捕而哗变,一面召集大臣商议。   张昭则大怒的驱逐了南唐留在江北联络的官员,立刻开始准备向西进攻和州等地。   这一战,实际上是相当凶险的,要不是张昭得了冯延鲁的密报,又开了穿透时间迷雾的外挂,那就要被人得手了。   第二日,李璟再派冯延鲁为使过江请罪,张昭当着冯延鲁和南唐使臣的面,愤怒的咆哮一定要攻破江宁。   随后他派出使者,让驻守宋州的高怀德和驻守徐州的马鹞子,各抽两千精兵南下。   又命令驻守关中的刘再升,抽调关中精兵三千南下支援。   冯延鲁还想说什么,不过这次张昭没给他面子,而是当即命令赵普持节出使南平。   张圣人知道跟随冯延鲁来的人一定有李璟心腹假扮的,故意当着他们的面说道。   “尔主觉得我大周没有水军是吧!赵普,你去江陵告诉南平王高从诲,朕赦免他的不敬之罪,让他立刻起南平举国水师东下,打破武昌,朕就册封他为鄂王。   王九郎持节往长沙府,命楚王马希范,立刻起楚国水师南下。”   听到张昭的安排,南唐使者惊恐不已,这是两败俱伤的搞法啊!   看来周国天子是真的怒了,连冯延鲁都不敢再停留,只能赶紧回江宁去报告。   一等南唐使者一走,张昭立刻让人在瓜步到仪征遍插旗帜以为疑兵,自己则再率一万大军往西。   看来,不让李璟绝望,他是不会乖乖听话当儿皇帝的。   而张昭要去的地方,就是和州的采石矶! ###第五百七十三章 此乃仁义之师   很多人印象中,采石矶就在南京的正面。   但其实不是,采石矶在南京段长江往上大约四五十里处。   而且各朝代的采石矶具体位置,还略有一点点的差距。   采石矶之所以著名,是因为这一段的长江,可以说是最好横渡的地方。   奔流的江水在这一段被江心洲阻隔,形成了一个类似直角的流向。   水流在此处撞到岸边后,从东进变为北上,流速一下就缓和了起来。   而且由于江心洲的存在,导致长江被一分为二,而且这个江心洲,极为靠近右岸,差不多只有五百米左右的江面。   加上江心洲由于地质偏软的缘故,又无法修建城寨,导致无法防守。   所以一旦被攻击,江右的防守方,直接就从拥有长江天险变成了只有五百米的防守江面。   这就已经够防守方头疼的了,但不巧的是,由于长江在这里改了一下流向,千百年来不断冲刷,还形成了一个宽阔的平原。   简直就像是给登陆兵马,专门修建的登陆场一样。   这千百年来,采石矶就成了攻打江南最喜欢的登陆点。   北宋灭南唐,就是在采石矶登陆的,几百年后也是海陵王送上大礼包,助虞允文千古留名的地方。   不过此时的渡江环境,还远没有完颜亮时期那么好。   因为此时的江心洲在唐代才开始形成,一直要慢慢堆积到两宋交替的时候,才会变成最适合横渡和登陆的模样。   而且张昭要到达采石矶,还需要拿下和州才行,而在拿下和州之前,还需要拔出滁州这个钉子,不然后路就有被滁州截断的危险。   张昭确实是被陈诲等人的奇袭给打出怒火来了,当然也是李璟一直以来的态度把张圣人给气坏了。   因为一直以来,在张昭的印象中,历史上的李璟是个没什么本事,胆子又小,很容易就被郭荣给打躺下的懦夫啊。   怎么的?郭荣打你,你他妈就乖乖叩头求饶,连皇帝称号都不敢要,双手奉上淮南江北十五州。   我张圣人不过早来了十年,你就到现在连礼物都没奉上,老子都攻占扬州了,你还想连楚州都拿回去是吧!   有种!你有种!   张昭气得肚子都快炸了,他留赵延进的父亲老将赵晖,任江北行营留守,率水陆军六千留守瓜步,自己则亲率一万步骑向西。   南哥是吧?老子把你芜马滁三小弟给你一锅端了,看你跪不跪!   ……   三日后,张昭到达了浦口西北,老山脚下。   这个老山不是老山轮战的那个老山,而是后世南京的老山森林公园,此山是淮阳山脉的余脉,横贯整个后世的南京浦口区。   东南面是长江,江对面就是江宁城,西北面是滁水,滁水西北就是滁州,再往下就是采石矶所在的和州,地理位置十分关键。   等张昭到的时候,李存惠早就率军打下了老山,慕容信长和高怀德也早已率军在此和李存惠汇合。   等张昭到了之后,整个老山周围就摆了超过四万人的周军。   不过其中的主力仍然是先前打下扬州的一万五千骑以及张昭自己带着的一万步骑。   剩下的一万五千人,则是仪征一战被俘虏的南唐士兵,他们是被抓来当做炮灰的。   等张昭的大纛和黄罗伞盖到达老山的时候,一直都在关注着这里动静的南唐滁州刺史郭廷谓,都快急疯了。   他不停的派出信使带着求援信,不顾惜人命的往江宁而去。   不过不出意外的,郭廷谓的求援信,全部都被拦截了,张昭将这些信使全部扣住,准备等打下滁州后,再放一二过江去。   当然,郭廷谓的求援信,也不只是发往了江宁,滁州以西的南唐寿州清淮军节度使刘仁瞻,庐州保信军节度使黄延谦,都收到了郭廷谓的求援信。   张昭看着远去的信使,挥手让李存惠不要安排人去追,要是能将寿州的清淮军和庐州的保信军一起引过来,张昭那是求之不得呢。   正要安排进攻滁州,赵普拿着一封上书和一个锦衣亲卫一起进来了。   什么去江陵命高从诲出兵,去长沙命马希范出兵,那都是没影的事。   当时张昭确实被气昏了头,不过让很快就冷静下来了,马楚无所谓,他们反正很快就要开始诸马之乱了。   但是高从诲不行,此人是真有能力的,要是让他得到了鄂州(武昌),那才是因小失大。   不过,张昭其实是多虑了,高从诲是挺有能力,但是他却没了施展能力的生命,此君一年多后就会病死,只比刘知远晚死七八个月。   但张昭不可能记得这么清楚啊!所以他要命马楚、南平出兵,都不过是吓唬南唐使臣和李璟的。   只不过,张昭把赵普手里的书信打开之后,忍不住就眉头一皱。   因为这份信,是吴越王钱佐写来的,信写的诚恳又谦卑,表示愿意出兵夹击南唐。   这是来摘桃子的啊!   这钱佐去年就派了个五品小官来朝拜,现在却又急着写信表示愿意听从朝廷安排夹击南唐。当然不会是钱佐突然知道效忠了,而是来抢地盘的。   张昭沉思了片刻,问向了身边的李孝节,“锦衣亲卫知道这吴越王为什么突然要提愿意出兵吗?可是南吴和吴越边境出了什么变故?”   李孝节赶紧回答道:“臣正要上奏陛下,南吴静海制置院指挥使姚彦洪在仪征被我军击破后,立刻就率千余残部逃回了静海,据说已经投靠了吴越,具体情况锦衣亲卫还在核实。”   张昭理解的点了点头,以此时的交通和混乱局面,能在根基不深的江南搞到情报就不容易了。   “看来这就是真的了,这钱越国,是在王闽国灭的时候尝到了甜头,现在又看南吴精锐都被咱们打没了,想上来吞地盘的。”   “李昉你立刻回信给吴越王钱佐,告诉他朕自会惩戒狂悖,让他紧守国门,提防南吴溃军就是。”   去年张昭刚到东京,李昉就被刘涛推荐了上来,张昭也很欣赏他的才学,所以就带在身边听用。   李昉闻言就要下去,张昭突然又挥手让李昉暂停。   “另外,还要告诉钱佐,今年上元节的贡物朕没有收到,明年上元节的时候,希望他能补齐。   措辞……尽量不要太激烈,但也不要让钱佐觉得朕无所谓。”   这就是笔杆子的作用,在这些方面的遣词造句能用的合适,一般人可做不到。   处理完了这些事情,张昭直接就开始了攻城。   大军以南唐俘虏为炮灰,徐州武宁军三千人为主力。   其余步骑全部下马,用神臂弓和木单弩封锁城头,分金都则就地开始准备火药棺材,神机营开始组装投石车和架设巢车。   郭廷谓在滁州城头,亲自带着亲卫到处‘救火’,此人也是南唐名将,素来忠义。   历史上后周攻打濠州,死守到最后的就是郭廷谓,后周攻陷了牛马城才不得已投降。   在这之前还在涡口浮桥和定远寨,打的后周大将武行德仅以身免,算是南唐非常有能力的将领了。   不过再有能力,也要有兵员啊!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滁州本来是作为寿州的第二道防线存在的。   作用是一旦寿州被攻陷,滁州就可以即刻收揽寿州溃兵,然后在滁州城和清流关组织防御,因而是多囤物资少有精兵。   当初设计的时候,南唐上下都没考虑过敌军会自扬州来的情况,因此连带郭廷谓的牙兵在内,全部只有两千人不到,城池又因为是作为后备而修的大。   这下被四万人围着攻打,有上万炮灰被刀剑逼着蚁附攻城,还有强弓硬弩压制城头,四门还有人猛冲过来,不知道在挖什么。   郭廷谓只守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守不住了,只能放弃外城,退守到内城去。   张昭立在马上,周围人都是一片喜气洋洋,虽然滁州守军退到了内城,增强了防御能力,因为内城小,两千人足够用。   但滁州其实外城更难打,因为这是一座雄城啊!护城河、女墙、瓮城、敌楼一应俱全。   要是南唐守军有个一万,起码也是要打上个把月的,甚至个把月都没什么希望。   现在郭廷谓一退,只打内城,反而倒是简单了。   “在四门外都立起大唐旗帜,游奕军四处宣传,让滁州百姓出城,我军不伤一人,不劫一文。   命锦衣亲卫着锦衣戴白盔为军法官,但凡有作奸犯科者,即刻拿下。”   郭廷谓推到了内城,他站到了内城城门楼上,脸色肃然,从弟郭廷赞低声说道。   “滁州百姓三万有余,又是富庶大城,等周军清理完这一切,至少也要旬日半月,到时候寿州的清淮军和朝廷援军就到了。”   郭廷赞所说,实际上就是郭廷谓的阳谋。   按照这时候士兵的德行,拿下了滁州这样居民好几万的大城,还不得尽情奸淫掳掠?   没有半个月,根本聚拢不起来战斗力。   “将官无能,以百姓飨敌,我等之耻也!”   郭廷谓还没说话,身边的录事参军李延邹看着郭廷谓,满脸痛苦的说道。   郭廷谓无言以对,只能掩面叹息。   不过叹息声未落,却见郭廷赞指着远处,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原来周军一个人都没有进城,反而四处立起大唐旗帜,四周满是游奕骑,正在挥舞着王旗,大声宣读着周主诏令。   一看周军没有进城,郭廷谓赶紧让从弟郭廷赞,亲自槌下城去查探。   不一会,滁州百姓开始试探着出城,结果发现周军确实没有杀戮劫掠,反而那些年轻小将还亲切的为他们开路。   王九郎已经胖了很多,不过这不耽误他一样能说会道。   他站在滁州西门,对着出城的百姓大声喊话,一口南唐朝廷推行的江淮官话也似模似样。   “我主乃天命之主,仁德之主,自然爱护百姓,大军到滁州,只为惩戒凶顽,尔等勿忧,只管出城。   若是谁家房子被损坏,大周绍明天子,发内帑赔偿。   若有被大周官兵劫掠、奸淫乃至殴杀者,本人或亲友立刻到立三辰旗处投告,天子亲自为尔等主持公道。   若是哪个不开眼的要生事,仔细军法无情!”   不奸淫、不劫掠、不杀戮,把你房子打坏天子发内帑赔偿,滁州百姓渐渐就安心下来了。   其实他们要求很低,房子打烂了赔不赔他们不在乎,只要别伤害他们就行。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郭廷赞以为要旬日半月搞定的事情,周军半天就搞定了。   晚上到了飨食,出城的百姓很多没有带食物,张昭还让人熬煮白米粥配上咸菜招待百姓。   反正这些东西,都是搜刮的南唐的,大军不缺粮,不施恩白不施恩。   郭廷赞慌忙回去报告后,内城上下的南唐军都沉默了,连郭廷谓都沉默了。   那个说我等之耻的录事参军李延邹也沉默了,半晌才低声说了句。   “这是仁义之师啊!” ###第五百七十四章 立马吴山第一峰   郭廷谓很快就知道,他弃守外城,只守内城的策略,也是不成功的。   因为周军占领外城后,不仅没有奸淫掳掠,还施粥放饭。六十岁以上老人,六岁以下孩童,还赐布赐糖。   更可气的是,这些粮食、布和糖,全是从滁州的官仓中,弄出来的。   想到这,郭廷谓就恨得牙痒痒的,他可不会傻到把物资留给周军,为此专门安排了人烧毁这些物资。   但那是堆积如山的布帛、盐糖茶和米粮,以中国人节约的个性,就算是放火烧,哪怕只是下令,也是需要极大勇气的。   结果稍微一犹豫,周军游骑就到了,这种大仓库,必然不可能全摆在城内,基本都是在水陆交通便利的城外。   周主给了几个看守仓库小吏和兵将们一人分了几十匹布,就把他们给收买了,别说放火,他们不但不放火,还帮着周军清点来着。   有了这些仁义之举,滁州百姓立刻就不反对周军,甚至还有亲人在内城的,直接跑到城下招呼亲人们不要抵抗,甚至出城投降。   郭廷谓的毒计,那是一点效果都没起到,反而让滁州人开始不信任他,原本在滁州刺史任上的一点官声,顿时就败了个精光。   而等到安定了滁州百姓的人心,张昭就立刻开始攻城,滁州内城虽然坚固,但是太小,东西不过两三里。   大军先是升起巢车,用强弓硬弩压制城头。   周军人多,弓弩手也多,很快就射的南唐军抬不起头。   等射的他们不敢脱离垛口和彭排的掩护之后,第二招蚁附攻城就开始了。   张昭放弃东北南三面,急攻西面,打的守军叫苦不迭。   而郭廷谓被逼成这样了,也不敢撤掉其他三面的防御。   因为他知道,一旦抽调东北南三面的防御,周国准备好的勇士,就肯定要乘虚而上了。   不过郭廷谓知道的并不完全,因为张昭并未用尽全力,真要用尽全力,那就是四面一起上,连续攻打几昼夜让守军不得休息,搞不好就破城了。   张昭现在没尽全力进攻,就是在钓鱼,看看能不能把寿州的清淮军或者庐州的保信军给钓过来,围点打援,永远是张圣人的最爱。   果然第四天,打着清淮军节度使刘大旗的寿州清淮军到了,约莫有一万人上下。   看样子还是早就出发了的,因为寿州离滁州可不近,足足有三百五十里上下。   只是寿州清淮军到了,但比他们近了快一百里的庐州保信军却没到。   而且清淮军到了也跟没到差不多,他们走到滁州北五十多里的将军岭,就不走了,直接在山下扎营。   蚊子再小也是肉嘛,山不就我,我就去见山。   张昭当即命令慕容信长和高怀德,率一万骑过去攻打。   将军岭的南唐军完全没想到周国铁骑会直接奔他们而来,还来的这么快,毫无准备下一万人马就被击溃了。   不过将军岭一带地形复杂,南唐军大部分逃往了山中。   慕容信长得到大量的衣甲旗鼓,这才知道来的不是寿州的清淮军,而是濠州的的定远军。   而且据一个被俘的濠州定远军都虞侯说,是寿州清淮军节度使刘仁瞻,让他们打着清淮军旗号的。   张昭立刻召集众兵将商议,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寿州清淮军节度使刘仁瞻唯一的机会,就是亲自率军先南下到庐州,然后集合清淮军和保信军两家的兵力,率领战船从巢湖而出,顺着濡须水(裕溪河)进入长江,然后拦截周军渡江。   不过,深知南唐朝廷运作规律的李金全和楚州刺史张彦卿不同意这个观点。   李金全这老小子本来就是北人,也没跟张昭作对,因而被俘虏后,很快就投靠。   况且昔年他南奔,也是迫不得已,本来就不是要投靠南唐。   这是个什么人呢?这是个年轻时作战骁勇,为人鸡贼,但是没什么大智慧,治理地方也一塌糊涂的糊涂蛋。   张昭若是把顿珠提拔起来,然后让他镇守一方为节帅的话,差不多就是李金全这个样子,只不过顿珠比李金全战斗力要高上那么一点。   不过虽然被张昭鄙视为没有大智慧,但是他对南唐朝廷还是很了解的,老小子嘿嘿笑着对张昭说道。   “圣人是把南吴国想成大周了,这刘仁瞻虽然素有名声,但也不可能随便就能整合庐州保信军啊!   他又不是南吴主,保信军上下为什么要听他的出巢湖与我们大战?   再说了,南吴要是有这份行动力,圣人大军怎么可能轻易打破东都,还能到滁州来。”   咦!好像是这个道理,张昭猛然点了点头,这南唐的动员力和行动力,能达到他所想的这个水平,他张昭还能轻易的把南唐当猪羔子揍?   想到这,张圣人脸色一变,对张烈成喊道:“给我把那个濠州定远军都虞侯上大刑,此人定然没说实话。”   张烈成立刻下去,亲自给这位都虞侯松了松骨,于是真实的情况出来了。   原来刘仁瞻早就上书江宁,要求汇合保信军、定远军等,出巢湖以拒周师。   但是他在南唐朝廷没有后台,没有人为他说话。   加上寿州清淮军本来就是大镇,兵额两万多,要是加上了濠州定远军和庐州保信军,再加上巢湖水师,立刻就是五万之众了。   这刘仁瞻素有声望,再手握五万大军,万一投靠了张昭或者起了点什么小心思,那就麻烦了,因此李璟根本不敢给他这样的权力。   刘仁瞻无奈,只能在濠州定远军按军令南下支援的时候,把自己的亲信混入定远军中,以此迷惑张昭。   他自己则率军在定远军后一百里后缓缓而行,若是张昭真是围点打援,他就按兵不动,若是人数不多,他就来解滁州之围。   至于统辖保信军出巢湖,只不过是他想让、引导张昭这么以为,压根就是没影的事。   “老贼如此狡诈,可恨!”慕容信长脸上阴云密布的怒骂了一句。   他要是再搜索个二三十里,定然就发现清淮军了,到时候一锅端,多好啊!   是个狠人!这也是张昭对刘仁瞻的评价,诡计多端,还如此谨慎,守起城来,绝对是一把好手,难怪历史上把郭荣给磨的够呛。   “既然如此,那就不能等了,兵贵神速,即刻打下和州,渡江去!”张昭把手一挥,下达了命令。   虽然刘仁瞻没有做成他想做的事,但这确实是个威胁。   一旦李璟绝望之中授予刘仁瞻全权,清淮军加上保信军再加巢湖水师,张昭还真有点虚。   当日,张昭命人将寿州清淮军和濠州定远军的旗号、衣甲扔到滁州内城下,城中守军以为清淮军和定远军已经全军覆没,顿时军心涣散。   周军精锐尽出强攻西面,郭廷谓抵挡不住,只能从其他三面抽调人手。   张昭立刻命蛮熊、顿珠、王通信、琼热多金四人着三层甲率憾山都为先登勇士,分别攻打东北南三面。   南唐守军哪还抵挡得住,蛮熊首先登上城头,滁州上下军心崩溃。   郭廷谓及其从弟郭廷赞等六百人被俘,录事参军李延邹自杀殉国。   张昭留马杀才率军三千守滁州,本部三万余兵马则马不停蹄的直奔的和州。   而在出发之前,张昭放走了被扣押的滁州信使,现在可以让他们把情报,送往江宁了。   两日后,大军抵达和州以北,张昭驻跸鸡笼山下,准备先下和州城,然后就渡江。   和州就是后世安徽马鞍山和县,对面就是马鞍山市区,而采石矶,就在马鞍山市郊外。   既然来到了和州和采石矶,张圣人策马上鸡笼山观察地形,立刻就想起了赵亮和完颜构这对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这狗哥两,那可真是一时瑜亮啊!   兄长赵构被称为完颜构又称九妹,那是怂的没底,别说什么男人、女人,是人都没他这么狗怂又不要脸的。   那身为弟弟的完颜亮,也是个重量级,狂的的没边却御下无方,简直就是一个小号的高洋。   想到这,我张圣人诗兴大发,张口吟诵道:“万里书车一混同……”   呃!刚一出口,张昭立马住嘴,呸呸呸!太不吉利了。   不过他认为不吉利,身边的人可不这么认为,李昉两眼闪光,一众跟随在张昭身边做大秘的琼林院学士,也纷纷称赞。   “早就听说圣人擅做诗,有盛唐之风,今臣等有幸,当刻石记之!”   这……一看周围的都这么捧场,张昭也确实诗在口中,不吐不快,当即沉吟片刻。   “万里车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好!好诗!”众文臣武将马屁声如雷般响起,就连顿珠这样大字不识一个的家伙,都哇哇喊好诗,被张昭无语的看了一眼,也没半点不好意思。   不过不得不说,完颜亮别的不提,这作诗是真的很有水平,这首《立马吴山第一峰》,确实有天下一家,唯我独尊的气势。   这诗才出口,赞叹声未落,山下就有信使赶来报喜。   原来李存惠率三千骑为先锋,刚到和州就发现和州四门大开,感情在大军到之前,南唐和州知州等人早就弃城而逃,连百姓都跑的差不多了。 ###第五百七十五章 企业级理解   李璟红着眼睛,脸上的泪痕都没干,他昨晚在父亲李昪的神位前,哀告了一夜,哪怕是小小的合眼都没有。   因为眼睛一闭上,他就会看见自己身处滔天血海中。   远处是千军万马,他所深爱的一切,皇后钟氏、长子李弘冀,次子李弘茂,六子李从嘉(李煜),七子李从善,一个接一个的被砍倒在了血泊之中。   李璟拼命的哭嚎,他多希望能去救下妻子儿女的性命,身体却动不了分毫。   特别是皇后钟氏,与李璟自幼相识,青梅竹马一般,极为恩爱。   李璟为人奢侈,历史上却只有两个有名号的后妃,钟氏一个人就为李璟生了李弘冀、李弘茂、李从嘉、李从善、李从谦以及李璟三个女儿中的两个。   夫妻感情之好,可见一斑。   从宗庙出来,李璟就看到跪伏在一旁的魏岑,他眼睛里面射出的,是狠狠的恨意。   因为就是魏岑不愿配合,导致李璟润到洪州的计划,连提出来的机会都没有。   魏岑也知道这下彻底得罪了李璟,不过他也冤啊!谁知道周主竟然直奔采石矶去了,这一下就堵住了去洪州的路。   “臣恳请陛下振作,西都周围,还有我大军两万,可沿秦淮河布防。   何敬洙有帅才,王建封、皇甫晖等都是万人敌的勇将,江宁城中粮草充足,必定能守住。”   孙晟看见李璟这副做派,顿时心里也难受的不行,别人投奔南唐那是迫不得已,但孙晟到了南唐,则是真的喜欢上了这里。   在孙晟眼中,南唐再是割据之国,李璟纵有万般不是,但有一点好。   比起中原武人轻视文官,南唐烈祖李昪、保大皇帝李璟父子两,兴文教、尊礼仪、办学校、开科举,可谓是这几百年所罕有的。   所以孙晟很珍惜了南唐这个国家,历史上他出使后周,被郭荣逼问南唐虚实,孙晟绝口不谈。   直到郭荣命都承旨曹翰宣读诏书赐死孙晟,孙晟才整顿衣冠,向南而拜,说了句‘臣谨以死报国!’   李璟本来想训斥孙晟几句,因为前后十万余人都打不过周军,现在仅剩两万余人,没有长江天险,只能守秦淮河,还提什么定能守住?   不过等李璟看着孙晟也是双眼血红,面含愁容之后,训斥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只是苦笑一声说道。   “孙相公不用宽慰孤了,周师骁锐,我只有两万残兵,浅浅秦淮河,如何挡得住?”   孙晟把手一拱,“非常时刻,不如授刘仁瞻全权,让他统辖淮西诸军,率巢湖水师于上游屯兵,威胁周师后路,使周主不敢轻举妄动。”   李璟思考了一小会,随后缓缓点了点头,不过随即又长叹一声。   “姚彦洪父子追随义祖、烈祖和孤三代帝王,一遇小挫,就举族投靠吴越。   刘仁瞻父出身忠武王麾下,如今杨氏已被周国所得,安知是福是祸?”   这下孙晟也不好说什么了,以前李璟不用刘仁瞻,其实是有现实考虑的。   因为刘仁瞻的父亲刘金,原先是吴王杨行密麾下的心腹,乃是著名淮南三十六英雄之一,刘仁瞻的大哥刘仁规,更是娶了杨行密的女儿。   而且自刘仁瞻的父亲刘金任濠州团练使以来,寿州、濠州、泗州的武职,大多被刘家故旧占据。   原本刘仁瞻是在武昌做节度使的,因为李璟不放心他兄长刘仁规,才把刘仁瞻调回去。   因为比起身为杨行密女婿的刘仁规,刘仁瞻总还算是可靠一点。   而庐州保信军节度使黄延谦所在的黄家,实际上是南唐朝廷在淮西牵制刘家的钉子。   所以李璟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可能将庐州交给刘仁瞻的。   只不过此时,也顾不得其他了。   孙晟虽然提议李璟同意刘仁瞻所请,但心里也不知道刘仁瞻是不是可靠,君臣一时间相对无言。   孙晟待再说几句,却见远处一骑飞马而来,左右禁卫立刻组成防御阵型把李璟、孙晟保护在了中间。   李璟惊恐过度以为是周军铁骑打过来了,吓得浑身发抖,倒是孙晟眼睛尖,一下就认出来了来的人不是什么周国铁骑,而是韩熙载。   “叔言何事如此慌张,御前驰马可是大罪!”   孙晟看清了是谁,立刻高声大喝了起来,李璟也看清来人是韩熙载,终于不再双股战战。   韩熙载眼中含泪,一个大礼参拜到地上,嘴里呜咽着说道:“圣人大喜,大喜啊!”   听到有大喜,李璟立刻就活了过来,他扒开周围的禁军甲士跑到韩熙载的面前,迫不及待的问道:“何喜之有?可是周师被淮西兵马阻挡?”   韩熙载摇了摇头,高声说道:“周主已经领兵到了和州,却未立刻渡江。   还在鸡笼山上做了一首诗,曰:‘万里车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万里车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李璟立刻就复述了一遍,韩熙载朗出的张昭这首诗。   别的不说,单论诗词,能写出‘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无限恨,倚栏杆。’的李璟,那也是诗词大家。   他吟诵了一遍,立刻就感受到张昭所‘做’的这首诗的精妙,李璟感叹一声。   “好诗!好霸气!果是起自河西,以一老仆辅佐,十五年间就能有天下泰半的雄主,我不如也!”   就是这么奇妙,别人说了一万句张昭可怕,周军连续打杀南唐十余万精锐,张昭在李璟心里的形象,还是很模糊。   但这诗一出,李璟却如同张昭就在半空中凝威严尽显的凝视他一样,心头沉甸甸的,似乎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孙晟文学水平稍差,没觉察出这诗的另一层含义,听到韩熙载这么跑过来,就吟诵了一首张昭的诗,顿时觉得莫名其妙。   “叔言所言大喜,喜从何来?”   不过韩熙载还没回答,李璟却长长出了一大口气。   “周主要北归矣,他这是在警告我,也是在警告钱佐啊!   若是要灭我大唐,就不会写提兵西湖,立马吴山,而是要写提兵秦淮,立马蒋山了。”   “圣人明鉴,听闻那钱佐收了姚彦洪还不满足,竟敢上禀周主,说愿出兵夹击我国。   可是之前,他去朝贡周主时,仅仅只派了个五品官,明显并不恭敬。   这周主有强敌在北,北人不习惯江南湿热,若是打下了江宁,最后只能是便宜了吴越。   到时候钱家全有江南,南平高家夺下武昌,他定然不愿意看到,所以才写提兵西湖,立马吴山,来敲打钱佐。”韩熙载也喜不自胜的顺着李璟说了下去。   李璟更是赞同的点了点头,“万里车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周主是在说,他必将一统江山,此乃他的志向,吴越也不例外。   后两句则是警告,让钱佐不要多占地盘,反正到时候要立马吴山的。”   不得不说,李璟这么解释,还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估计张昭在这都得懵。   他写这首诗,是因为他是抄袭的,就张圣人这点墨水,你让他砍人,他现在没什么问题,让他写诗,哪怕就是改诗,急切之间,他都做不到。   但是,但是,李璟这么理解,又没什么问题的。   因为张昭现在就是想让他跪下求饶。这事情就是这么奇妙。   此刻,李璟也想开了,经历了梦魇中妻儿皆被杀的惨状,又被张昭的诗作震惊,比较吃这一套的李璟,只想此刻就保住命。   “快召冯延鲁来!”李璟对身边的内侍喊道,然后对韩熙载说道。   “叔言可愿意与冯延鲁一起星夜去采石矶面见周主,言我李璟愿为惊扰宋、徐之地赔罪。”   韩熙载听到李璟称他为叔言,不由得想起昔年李璟潜邸时期与他的君臣相得,顿时极为感动。   “臣愿意,就是死,也要成功劝阻周主。”   ……   消息传到钱越,身在西府杭州的钱佐,也相当懵逼。   这就像是个耍了点小聪明,熊了一下的孩子,本想着最多是被骂两句,结果却被慈父猛地一巴掌打到脸上一样懵。   眼见钱佐懵了,钱越大将军,剑履上殿胡进思手按剑柄,直视钱佐厉声大喝。   “我吴越两代大王,均朝贡、臣服于中原天子,吴越之地,也是国家之地,不然以此两镇之地何以存?   今大周绍明皇帝已为中原之主,大王却尚未得封赏,臣请大王选派使臣,就去扬州朝见。   天子命我等夹击吴唐,那就夹击,天子若让我等安守本分,就当安守本分。”   胡进思这番话,实际上只有两个信息是他想说的,那就是钱佐尚未得到新朝册封,法理有损,第二个则是安守本分。   钱越这个国家怎么说呢,它实际上是五代十国中,最像大唐或者两汉的。   因为它的开国大王钱镠,就是西府杭州本地人,他所以靠的,也是杭州本地大族以及由他们组建的八都兵。   钱镠在世的时候,曾经招揽了孙儒降兵为武勇都,设为节度牙兵,想要用他们来平衡本地豪强。   但这些由蔡州人组成的武勇都,却无法完全压制本地人组成的八都兵。   哪怕就是钱镠在世的时候,双方的争斗都非常激烈,武勇都甚至数次用叛乱来应对。   所以钱越国王的宝座,实际上就是坐在以武勇都为主的外来武力派,和以八都兵为号的本地豪强之上的,靠压这两方的跷跷板而存在。   这开国大王都无法解决的顽疾,后来的钱元瓘当然也无法解决。   到了钱佐手中,其年少有大志,也可以说有点不知深浅,因此意在摆脱这种政治局面。   插手王闽,杀杜昭达,杀阚璠,就是钱佐整顿国内的信号。   这次收揽姚彦章还要去打南唐的常州,也是为了借着向外拓展的机会,收拢权力和提高声望。   但是钱佐的这些举动,不但损害了本地豪强的利益,也损害了逐渐本地化武勇都的利益。   国中实力派对他已经是非常不满,因此胡进思在借着这个机会,把钱佐教训一顿。   钱佐眼中的火光一闪而逝,但是他还是知道,中原朝廷的怒火,是他无法承受的,于是钱佐勉强一笑。   “大将军所言极是,孤立刻派人携贡礼朝拜绍明天子。”   只不过,钱佐以为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怒火隐藏的很好,但终究是少年君王,他眼中的怒火,不但胡进思看见了,下面的两派文武,也都看见了。 ###第五百七十六章 战胜者的困扰   张昭确实在和州还没有渡江,三万五千大军,也只渡过了赵匡胤所部五百骑和虎广带领的两千武宁军以及少量水军。   这一是因为渡江的船只有所不足,当时为了迷惑南唐,瓜步一带的水军战船都没有动。   现在有的,只是沿路而来缴获的渔船以及和州找到的一些。   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张昭没有彻底拿下南唐的心思。   而这也有些迫不得已的味道。   自他出征已经快五个月了,张昭带来的兵马,特别是本部的河西精锐,都很不习惯江南的湿热。   更重要的是,河西兵马从离开河西进入中原开始,已经一年多没有回过河西了,军中的思乡之情非常严重。   给他们放放假,让他们回一趟河西陇右,可以说是已经迫在眉睫。   而刘知远还没解决,张昭不能再把仅有的这点战心,再继续浪费在了江南。   昨夜经过一夜的商谈,统合各军的情况,张昭其实在心里已经下了判断。   如果他做出渡采石矶的样子,南唐朝廷还是没有反应的话,他就干脆不渡江了。   只是这样一来,对他的声誉肯定有所损伤,跑了几百里下面的士兵什么也没得到,心中肯定有怨气,那就必须用自身的威信来压制不满。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也不可能总用这一招。   张昭握了握拳,或许实在没办法的话,那他就只能将南唐在江北所有的富户洗劫一空,然后将扬、泰、滁等州县的居民尽数带走,然后焚毁扬、泰等州的州城。   只有这样,他才能有足够的财富飨士卒,然后还能重创南唐的经济,也可以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个战胜者。   只是走到了这一步,那这次南下的成效就会打一半的折扣。   他能收了楚州等地乃至淮南的人心,但是却会失去江南的人心,下一次再来的时候,南唐的抵抗会更加的坚决。   但愿李璟能聪明一点,快点过来叩头求饶,那样才能避免出现一个双输的结果。   所以张昭现在纠结的,已经不是渡不渡江,而是到底要不要做的这么绝,以及失掉以归义军为基本盘的周军,身上苦心经营起来的仁义之气。   这到底值不值?   当然,也还有个小小的后顾之忧,那就是镇守滁州的马杀才来报,南唐寿州清淮军节度使刘仁瞻,又暗戳戳的跑了过来。   清淮军一万五千人再次在滁州西北的将军岭下寨,还收揽了逃入山中的一部分濠州定远军。   马杀才派了一千多骑去攻打了一番,他发现刘仁瞻发了疯一般的在将军岭伐木修寨,布置的也很有章法。   马杀才除了第一次突袭打杀了几百清淮军以外,此后就找不到破绽了。   这一两万人就仿佛要在山上安家一般,也不出击,就在山上龟缩,马杀才没办法,只能派出游奕骑随时监控。   白从信在张昭身边皱着眉头,“圣人,要不让臣一万精骑,前去配合马杀才打杀了这些寿州军。”   张昭摸了摸下巴,“咱们真的去打他们,就中计了,想不到啊!这刘仁瞻的兄长是杨行密的女婿,他却对李璟这么忠心。   这家伙知道咱们要渡江了,就是在肉身投馁虎。   只不过咱们不是馁虎,而是快吃饱的老虎,若是尽全力打下了刘仁瞻立在将军岭的两万人,就再也没有力气和心思过江了。”   白从信听的一怔,半晌才感叹的说道:“此乃忠臣啊!想不到南吴主德行不修,却有这样的忠臣。”   张昭并不意外白从信的感叹,白家被吐蕃人迁到了青塘高原上,自小生活在马贼圈子中,其实在西北,不能说没有忠臣,只能说因为自然条件的残酷,事大和抱强者大腿,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跟了张昭后,虽然也知道忠义,但一路见来,尽是石敬瑭卖国,杜重威屈膝,虎刺勒变节的事情发生在他周围。   以至于让白从信的心里,只是觉得应该忠义,但忠义是什么样子的,他没有一个具象化的感觉。   只等到滁州城破,上下皆降,连刺史郭廷谓也投降,但一个小小的录事参军李延邹,却从城墙上一跃而下自杀殉国后,他才略有理解。   张昭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教育众人的机会,他指着宽阔的长江对周围的将领说道。   “江南富庶之地,人杰地灵,多有忠义之士,惜乎吴主李璟不能用,他日朕若是全有江南,定然要重用!”   不过,就在张昭准备进行一番忠义教育的时候,好消息终于来了。   他也不用纠结了,赵匡胤发来消息,南唐以尚书右仆射孙晟为首,冯延鲁、韩熙载为副,已经到了江对面的采石矶。   张圣人轻轻松了一口气,正好周围的文臣武将都在,大手一挥。   “诸臣工各自回营,命诸卫将士俱着铁甲,骑骏马,让这些南吴人好好见识见识我大周将士的威风。”   ……   孙晟虽然是北人,身材却并不高大,跟冯延鲁差不多,都是一米六五上下的个头。   倒是身为山东大汉的韩熙载,没有辜负这个称号,起码有一米七五以上。   不过三人之中,若论对兵事的认识,孙晟远胜压根就没有经验的韩熙载和冯延鲁。   他们自和州码头上岸,就见自码头到和州州城,沿途士兵多披红、白、青三色布面铁甲,手持长枪大刀,如山岳耸立,巍峨不动又寂静无声,数千人仿佛铁铸的一般。   其间又见精骑数千,人马步调一致,战马以金银锦帛饰之,每走一步就叮当作响,马儿肩比人高,未戴笼头,却也不乱叫乱跑。   冯延鲁与韩熙载等人带着使者团从千军万马中经过,被吓得口不能言,汗流不止,双股战战,唯有孙晟神色稍显镇定。   等到进了和州城,蛮熊奉命在门口迎接南唐使团,身后数十憾山都甲士不但壮如熊虎,那种万里征战的自信和迸发出来的杀气,即使是孙晟也被吓得面无人色。   等到快到和州署衙,南唐众人才仿佛拨云见日一般,那股压的他们快走不动道的杀气,也消散了许多。   署衙门口,侍卫的都是身着锦袍的侍从和身着金甲的亲卫,孙晟知道,这是大周绍明皇帝的亲卫锦衣卫。   三人就在门外等待召见,方才不过一盏茶时间,他们却如同在地狱中走了一遭,孙晟忍不住感叹道。   “昔年某在朱公守殷麾下,见庄庙李亚子天兵无敌,也不过如此。   等到中原丧乱,唐、晋禁军虽然勇武,然与周主甲士比起来,也多有不如。”   韩熙载被吓得冷汗淋漓,跟着点了点头,“我大唐禁卫六军,不如周师远甚,此后当卑事上国,勿生事端。”   冯延鲁则心有戚戚焉的点了点头,周师的强大,他两度被擒,那是深深感受过的。   未几,张昭下令召见,三人就赶紧跟着进了署衙。   这和州署衙并不大,张昭也没心情把他改造成行宫什么的,只是占了州衙,把州衙大堂,当做了议事之所。   孙晟领头,三人规规矩矩的拜伏在地上,没有一个敢耍什么不跪他国之主之类的,甚至连敢直视张昭的人都没有。   “外臣唐国尚书右仆射孙晟,奉唐国天子之命,拜见上国周天子,恭祝天子万寿!”   张昭轻轻走下座位,来到了孙晟头前,淡淡的问道:“我大周承大朝与后朝两朝宗室推举,又得关中京畿万民拥戴,以恢复国家为己任,尚且才承大唐之德。   尔主偏居一隅,胆大妄为,唐国之称,从何而来啊?”   孙晟把头杵在地上,朗声回答道:“上国天子秉持大义,是以承接大唐之德。我主唐之苗裔,乃是承祖先之德。”   “倒也有些急智,不过孤听说李昪自称建王恪之后裔,那建王恪不过是宪庙十子,并未称帝,李昪、李璟父子,何德可称天子?”   孙晟脸上冷汗滚滚而下,但还是尽力辩解道:“自大朝国祚衰亡以来,天下如王闽、南汉、马楚皆可称帝,我主宗室之后,称天子也并不僭越。”   “好!”张昭立刻抓住了孙晟的把柄,“既然是大朝国祚衰亡,宗室才勉强称天子,但今大朝之德为朕承接,尔主愿去帝号,归国家吗?”   这话孙晟就答不出来了,因为走的时候,李璟的意思,割地赔款什么的都无所谓,但还是尽量要保住他这天子之位。   眼见孙晟语塞,韩熙载赶紧出拜回复道:“天子之德,神器归属,乃是帝王专权,非人臣可以讨论,当由我主决断。”   张昭眼睛一眯,这次孙晟三人来得快,肯定已经看到了他在采石矶只布置了几千人的军队,暂时没有大举渡江的意思。   这一方会加重他们的紧迫感,让这些人想在没有兵临城下之前,就跟张昭谈妥。   另一方面,肯定会增加他们的信心,毕竟没有大举渡江,兵临秦淮河的周军,看起来好对付一些。   想到这,张圣人勃然大怒,他戟指韩熙载,“汝三人为使,却连国德大事都未请示,可见李璟并未有和谈之心,还是一如既往的狂悖。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且回去问清楚了再来。”   张昭话音刚落,孙晟三人还未求情,早就安排好的慕容信长一下就跳了出来。   “大家,此人乃是南吴宰相,定然知晓江宁城的内情,不如留下此人,问清江宁虚实。   说不得那吴主,早就易服遁走,不在江宁城中了。”   “不错!孙晟,孤且问你,江宁城中尚有多少可战之兵,李璟到底在不在城中?”张昭立刻也指着孙晟大声斥问了起来。   孙晟一阵头晕,只觉得这风云变幻的太快,明明他是作为使臣来的,怎么现在搞成要他卖国了呢?   当下孙晟又急又悔,“臣乃唐国宰相,安能卖主求荣?圣人得了扬州还要过江,与暴秦何异?”   张昭当下装作大怒的样子,“把孙晟、韩熙载押入大牢,你不说,朕非要你说。”   说完,张昭又一指李存惠,“存惠儿,将冯延鲁逐出去,让他回去告诉李璟,且选个能做主的再来。”   李存惠心领神会,立刻亲自架起冯延鲁,就往外走去。 ###第五百七十七章 忠臣的作用不一定都是正面的   冯延鲁是连夜过江的,为了显示情况紧急,冯判官还给自己加了一场戏。   于是船过采石矶的时候,心有国家的冯延鲁,在焦虑万分中落水,差点以身殉国。   这一招玩的很凶险,因为冯延鲁差点就真没被救上来。   但相应的,回报也是大大的。   李璟一见到冯延鲁落汤鸡一般的样子,立刻就相信了冯延鲁所说的,周师万骑已经渡江,周主更因为他不肯去国号而大怒,将孙晟、韩熙载都给拘押了起来的事情。   这采石矶顺江而下不过六十里就到了江宁,万骑已经渡江,最多一个时辰就能到秦淮河边。   如果加上江对面东都扬州的周军强渡,胜负就没什么悬念了啊!   以前李璟稍微有些有恃无恐的样子,那是因为他还有后路,大不了润到洪州去,谁怕谁?   可是现在后路被掐住,他心里立刻就不踏实了起来,毕竟国土、财富和颜面再重要,那也比不得性命重要。   于是李景遂就跑不掉了,既然周主要求一个有分量的人去谈,那就只有齐王殿下去了。   李璟速度飞快举办了一个简单的仪式,立二弟齐王李景遂为皇太弟,让他代替自己,去采石矶向周主乞和。   而在和州,被羁押的孙晟和韩熙载,那是真的被吓得不轻。   因为张昭必须做出一副想要知道江宁内情,非常渴望打下江宁活捉李璟的样子。   不然的话,冯延鲁就很容易暴露,周宗那个老狐狸已经躺倒不动,关上门去造小人去了。   张昭熟悉的,只有冯延鲁,而且冯延鲁身后还有个兄长冯延巳。   于是第一天,孙晟和韩熙载那几乎是被饿了一整天,只在午时,进了一碗浆水。   第二日凌晨,周主义子,锦衣亲卫指挥使,石城侯张烈成亲自带着御厨,奉上了羔羊美酒来劝降。   孙、韩两人虽然被饿的浑身无力,但还是没有屈服。   其中刚烈的孙晟闭口不食,完全不配合,韩熙载倒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但问到江宁城的情报,也是一个字不说,并且做好了被狠狠修理的准备。   眼见这招不成,张烈成立刻开始了最常见的办法-用刑。   这当然不会是给孙晟和韩熙载用刑,那样的话,就太过粗鲁了。   张烈成将两个被锦衣卫逮住的山贼,带到了二人面前。   这两山贼都是和州附近的,南唐和州知州跑路之后,此二人带着一班山贼、泼皮在城外大肆劫掠逃出城的民众。   一共奸淫妇女十余人,打伤数十人,劫掠所得财货近五百贯,可以说罪大恶极。   张昭对这种不要脸的黑恶分子,历来都是严惩不贷的。   就算在他的军队中,劫掠加上奸淫和殴伤百姓,那都是要掉脑袋的,何况山贼。   只不过这两首领运气是在不好,在砍头的前一秒,被张烈成拉来杀鸡儆猴了。   所谓的酷刑也很简单,不过就是拔指甲和老虎凳。   但对于孙成和韩熙仔这样的文人来说,却显得过于恐怖了。   当那个领头的山贼,在韩熙仔的面前被生生拔掉了双手十指的指甲时,韩熙就被吓得已经濒临崩溃了。   因为这可不是简单的拔指甲,周国锦衣亲卫的刑讯高手,先是用竹签,慢慢的撬动指甲周围,施加巨大的心理压力后,才猛地一插再慢慢揭开。   在山贼惊天动地的惨叫声中,整个指甲盖完整的被剥离了出来,指甲形态完美,没有一丝破损,甚至指甲根部一点血肉都不沾。   而剥离出来之后,刑讯者还会用烈酒和细盐,反复为他涂抹伤口,防止发烂。   每一个指甲就代表着一份痛苦,每拔一个指甲会间隔大约三十个呼吸,因为这个间隔,刚好能让人勉强适应了眼前的疼痛。   而在痛感稍微减弱的三十个呼吸之后,剧烈的痛苦和恐怖的惨叫又会响起。   饶是此山贼是个十分强悍的壮汉,也没有撑到十个指甲拔完,就因为疼痛和惊恐,几乎昏死了过去。   刑讯高手见山贼已经快昏死了过去,于是回头有些意犹未尽的看着韩熙载。   “郎君可知道?我锦衣亲卫奉药司,发明了一种新式的金疮药,止血生肉有奇效,乃是无上珍品。   又有圣人相传,可以羊肠为线,行去邪消毒缝合伤口之术,只是某家以此法救治上百胸腹被划开的勇士,只活了三人。”   说着,刑讯高手似乎陷入了苦思,“若是此法无用,断断也不会有二三勇士能活命,若是有用,为何连一成效果都达不到?   想来圣人所见的医道高手,定然不是凡人,可惜某家凡夫俗子,不能精擅此技艺。   思前想后,难道是某家对五脏六腑了解不够?还是真如圣人所说,人之鲜血,分三六九种,若是钻研精熟,真可以夺血换命?”   说完,刑讯高手看着韩熙载,“听闻知制诰乃是南国饱学之士,可知人血奥妙?”   韩熙载恐惧的瞪大了眼睛,在受害者凄厉的惨叫中,在这间满是血腥味的囚室内。   一个身着白色襕袍,双手沾满鲜血的恐怖刑讯者,把剖开人腹,说的如此轻描淡写。   仿佛世间的道德、律法都不存在了一样,人在他眼中,不再是人,也是猪羊一般。   密闭的空间,突破人类道德底线的血腥,韩熙载的脑子都仿佛已经过载了一般,他脸上肌肉无意识的抽动着,哪还说得出来话。   刑讯者见他不说话,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某想起来了,知制诰是读圣贤书的人,定然不屑于跟某这样的多说话。   那就不请教了,明日某亲将此人胸腹剖开,查其五脏内腑。   再寻来其余贼人,将人血、鸡血、狗血、兔血反复试验,总能得出结果,只是可惜贼人少了些,不够用啊!”   说着,刑讯者遗憾的对着韩熙载肚皮,轻轻的隔空那么一划。   韩熙载顿时只觉得后庭一紧,仿佛要喷薄而出了一般,肚皮上猛然一凉,五脏六腑一阵天翻地覆的痛感传来,就好似他的肚皮,已经被划开了一样。   门口的李孝节一看韩熙载的模样,赶紧就走了进来,再吓下去,恐怕就要出事了,可别把人给吓疯了。   眼看着韩熙载连人带椅子被抬了出来,李孝节满意的冲着刑讯者举起了大拇指。   “十八郎君好本事,不但医术精湛,吓人上那也是一等一的在行。”   这个刑讯者是张昭的族侄,行十八,因此被称为十八郎。   十八郎用他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看着李孝节,奇怪的说道。   “谁说我是吓他来着?还请副指挥使尽快将某所需的刀具打造完毕,明日我就要开始剖腹了。   对了!沿江各州的仵作,也尽数招来,这些人中,说不定有谁会什么剖腹奇术。”   这时候,因剧痛而陷入昏迷的山贼悠悠转醒,听到十八郎的这番话,又是惨叫一声,昏死了过去。   李孝节突然感觉有点冷,他看着已经仿佛没有了人类感情的十八郎,猛地打了个寒颤,连手都没拱,说了句‘一定尽快办妥’,立刻就跑了出去。   边跑,他还看着身边的两个千户说,“这就他妈的不是人,我领头,你两跟我一起向指挥使侯爷汇报,得把奉药司从咱锦衣亲卫中剔除出去。   咱要的是刑讯高手,不是已经没了人味的鬼神,老子怀疑哪天他没人剖腹了,能把老子给一刀剖了。”   两个千户脑袋点的跟小鸡啄米一般,连声赞同。   而另一边的孙晟,他正在观看的,就是老虎凳之刑。   这种刑罚痛苦之处则是在于将人的双腿挤压到极限,痛感不是一时间的痛,而是持续大量的痛苦。   倒是孙晟此人见多识广,人倒架不倒,还能脸色苍白的看着行刑者问道。   “某昔年,在东京府见过牙兵将人剁为肉泥,此般痛能比剁为肉泥之痛苦否?”   不料,行刑者还没答话,受刑的山贼已然是熬不住,他尖利的哭叫着,泪水顺着扭曲的脸颊,哗啦啦的往下流。   “剁为肉泥,只痛一时。此痛恒久远,岂是剁为肉泥可比?”   孙晟听完脸色苍白,至此不再说话。   ……   晚些间,张烈成亲自把此二人带到一间密室中,再次摆上酒宴,细加劝说。   “我父绍明皇帝,上承唐德,下顺民心。   昔年秦末大乱,烽烟并起,遂有汉高祖囊括四方。   晋八王之乱,亦是天下纷扰,南北对立四百年之久,于是先有隋文帝短暂六合,再由大朝一统中国兴华夏。   今自燕贼乱中国以来,已有二百年之数,正合该我父绍明皇帝一统六合,两位难道不想共襄盛举,为天下万民谋福利吗?   到时候,不但自身有高官厚禄名垂青史,就是尔主李璟,也有汉怀帝之福报。   今天子虽然大怒将两位下狱,但两位若是能弃暗投明,将江宁虚实一一相告,就可脱囹圄,为我大周坐上宾。”   两人听完,默然不语,韩熙载内心已然崩溃,但是要他卖主求荣,却也万万做不到。   他正要回张烈成的话,却见孙晟拍案而起,勃然大怒。   因为张烈成恐吓威逼,更以饥饿相迫,让孙晨不由得想起了中原五代为人的劣迹,此刻,他心中的怒火已被点燃,再也忍不住了。   “绍明皇帝扣押使臣,非义也!强迫臣子背叛君上,非忠也!已有东都扬州,还想着破江陵,以致生灵涂炭,非仁也!   若要匡六合、一统天下,不行忠孝仁义,就算得了神器也不过就是如暴秦一般昙花一现。   我二人乃江南之臣,绝不会出卖江南之主。”   张烈成愤怒以极,呵呵一笑,随后拂袖而去。   而张昭就在这间密室不远处等他,看着张烈成气得满脸通红,但张昭根本就不在意。   别说孙晨和韩熙载不肯投降,就算他俩肯,张昭现在也不准备要。   因为孙晨此人虽有忠义之名,但实际上能力并不强。   这是一个够忠心,性谨慎,能守机密,也能严丝合缝完成君王任务的忠臣。   这份能力,到张昭这边来做个西京承天府留守(凉州)或者京兆府长安留守是合格的,这两地方的规矩是现成的,只要忠诚和谨慎就行。   但是把他放到南唐去做宰相,去面对如此复杂的形势,孙晟一定会把事情搞糟。   而韩熙载虽然是个有才的,历史上的荒诞不羁,也是因为南唐被北宋压制,国家注定毫无前途,所以韩熙载有些自暴自弃。   但即使他不自暴自弃,此人缺点也不少。   性格强势,好与人争执,又喜好奢靡。   这三样性格如果加上能力出众,那就是曹操那样的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   或者张居正那样,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的千古名相。   可惜的是,韩熙载的能力远远匹配不上的他的脾气,堂堂南唐大臣,最后活成了一个低配版柳永。   所以,此人就是做个太平宰相也不是很合格,做君王的话,到可以是个守成之主。   那既然这两人才华都一般,张昭不想招揽他们俩,也不是想通过他们得到江南的讯息,为何还要如此对待呢?   其实是出于两个考虑。   一是张昭想为自己的手下演出一场大戏。   张圣人从在安西起就给手下人灌输忠义,但是到了此刻,也没几个范例,好多人都怀疑那些史书上的忠臣是不是真的。   所以张昭要找几个忠义的榜样,正巧皇甫遇的妻子已经找到,梁汉璋的第三子在滁州之战不幸牺牲,正好给周国众臣上一课。   二是张昭想让李璟觉得这两人那是惊天纬地之才,连周主都想拥有。   而有大才,还如此忠贞不屈,被放回去之后,李璟定然是要愈加重用的。   这样一能把李璟引上歧路,让他误以为二人乃是奇才,将国事尽数付之,又能打破南唐政局平衡。   因为南唐朝廷政局乃是二党相争,孙晟、韩熙载为一党,冯延巳、查文徽为一党。   若是此二人得了大势,冯延巳、查文徽这种背着小人名声,但其实非常有才干的江南本地大族,恐怕就不得不要投靠张昭了。   张圣人看的很清楚,这以后收了江南之后,整治江南大族,均田天下等,是要冯延巳这等人来做的,孙晟和韩熙载这种性格和出身的,根本没法干。   所以,当张烈成等一众臣子、义子气得不行的时候,张昭颇有点唾面自干的无所谓态度,他拍了拍张烈成的肩膀。   “执行最后一步吧!”   ……   和州鸡笼山下,不远处就是长江,此山不算高,但在一马平川的和州,也颇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孙晟和韩熙载两人以及随行的一百多使团官员,乃至吏员、力夫等,都被周军推推搡搡的推到了鸡笼山下。   张烈成骑在高头大马上,恶狠狠的看着他们,手里还拿着一张赭黄色的锦帛。   “孙晟、韩熙载,圣人在让某家再问你们一句,可愿意告知江宁城情况?”   韩熙载浑身轻轻颤抖,不再言语,孙晟怒气勃发,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半晌之后,张烈成仿佛是等的不太耐烦了,他脸色逐渐变差,把手一挥。   两个身穿红衣,拿着奇怪厚背大刀的刽子手上前来了,这副造型,是张昭特意设计的,连刀的形状也是。   “奉诏令,孙晟、韩熙载狂悖犯上,即刻处死,使团随从,一同打杀!”   张烈成话音刚落,一百多南唐使团成员立刻就哭成一片。   孙晟毫无惧色,他甩开押着兵丁后,整理整理了衣冠,向着东边一拜再拜,“臣谨以死报国!”   韩熙载虽然浑身发抖,但还是一头扎到在地上,学着孙晟的样子,凄声大喊。   “大唐知制诰,北海韩熙载,今日死国矣!”   其中使团几个官员,知道死亡不可避免后,也开始整理衣冠。   李昪、李璟父子兴文教,各地大建书院,别的效果暂时还没有显现,但忠义之臣还是培养出了几个。   本来周围的周国文臣武将,都是怀着一点点愤怒来看热闹的,这些南吴人如此不知好歹,合该他们被杀头。   但这会,南唐使臣团孙晟、韩熙载以下,二十余人整理衣冠,口中说着以死报国(君)的话,算得上是从容赴死,瞬间就让周国文武的心,不那么是滋味了。   其中感同身受的,还是皇甫遇的侄子皇甫冲和王清之子王守均。   二人此时都在军前效力,一起扑了出来,对着张烈成喊道。   “听闻圣君明主不杀忠义之臣,请指挥使禀告圣人,且饶了他们吧!”   这个角色,本来是要由慕容信长来扮演的,结果没想到,真有人提前出来了。   皇甫冲和王守均这么一说,白从信、李存惠等数十位文武都出来请命,张烈成只能点了点头,飞马去请示张昭。   不多时,张昭就来到了刑场,众人齐齐跪下,白从信领头出来说道。   “此二人不过是不开眼的书生而已,杀之有损圣人声誉,不如赦免他们,以彰显圣人之德。”   张昭没有回答,而是看着孙晟和韩熙载:“汝二人,宁死也不愿告之江宁实情吗?”   韩熙载敏锐感觉到了张昭态度的变化,生怕孙晟再说硬话惹恼张昭,抢先出来回答。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岂可因荣华富贵就出卖主上?”   孙晟其实也不傻,他看着张昭喊道:“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此先贤所推崇,亦是某之愿!”   张昭喟然叹了口气,“果是忠臣也!想来皇甫太师、洺国公、应国公、太原郡公等不屈契丹而死,就是此般模样。   适才听闻章西豹回报,洺国公与两千将士的尸骨已经取回,皇甫太师之夫人也已经找到。   王守均你来看,此是否汝父所用之扳指?”   张昭拿出一个刚被锦衣卫送来的扳指,王守均闻言上前,接过扳指就泪流不止。   “回圣人,正是臣父亲遗物。”   接着,一众宫人簇拥着一个老妇前来,老妇做女尼打扮。   原来皇甫遇的正妻霍氏在听闻皇甫遇自杀殉国后,就心灰意冷出家为尼,还是在她家乡蔡州的一间小庙,难怪找不到。   皇甫冲跪伏在地上,凄声对张昭说道:“回圣人,正是臣之伯母!”   张昭把王、皇甫二人扶了起来,骄傲的看着孙晟和韩熙载。   “南国有忠臣,朕之北国也有义士,日后天下一统,忠臣义士当不再分南北,也不再效忠于割据之主。   汝二人自诩忠义,只可惜李璟没有结束乱世,还天下百姓安定的大志。   此大志,不但李璟没有,刘知远也没有,高从诲、马希范、孟昶更不会有,天下间唯有朕有。   心怀天下之主,不杀忠臣义士,所以今日某不杀你们了。”   张昭话音一落,鸡笼山下就顿时欢声雷动,左右皆山呼万岁,就连死里逃生的孙晟和韩熙载等,也拜伏了下去。   随即,张昭就在鸡笼山下,追封皇甫遇为宋王,封皇甫遇妻霍氏为宋国夫人,赐紫衣,命人在正定为皇甫遇立庙纪念,赐霍氏法号贞范。   并一同追封王清为武安郡王,梁汉璋为雁门郡王,郭璘为并国公。   另赐孙晟锦缎五十匹,韩熙载锦缎四十匹,使团众人皆赐二十匹作为抚慰。   二人经历了大生大死、大悲大喜后,倒是十分上道的前来拜谢。   张昭还特意嘱托,“汝二人既然要做忠臣,日后当告诫汝主,不要在生宋、徐二州这样的事端。”   孙、韩二人连连表示,一定多多劝诫李璟。   这一趟表演完,张昭的‘大秘’李昉站出来恭贺道:“圣人宽宏大量,世所罕见,古之明君也不过如此,臣有感而发,愿以诗贺之。”   说着李昉把他早就准备好的诗句,当中吟诵了出来。而有了李昉的带头,各路文臣纷纷上来献诗。   当然,这一切都是为了引出张圣人所作的‘名诗’。   张昭立刻诗兴大发,留下了陆游的名篇。   ‘志士慕古人,忠臣挺奇节。   就死有处所,天日为无色。   太义孰不知,临难欠健决。   我思杲卿发,可配嵇绍血。’   作诗完毕,在万众的拍马屁声中,张昭深沉的说道:“颜杲卿与嵇绍,都是大忠臣,但他们所效的乃是大忠,是忠于中原真命天子的真正忠义。   朕愿以此诗与天下人共勉,愿天下忠臣义士都来与某共襄盛举,再兴大朝。”   这才是张昭的抄诗的意义,南唐文化之地,没有什么东西能比诗文传播的更快更广。   张昭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与其效忠各地割据之主,不如来效忠他这中原真命天子。   此时,南唐使臣,皇太弟李景遂也从采石矶渡江而来。   张昭立刻就把这个工具人拉到了鸡笼山,指着孙晟和韩熙载对他说。   “你兄弟数人,能守住家业,皆此二人之功也!”   而李景遂到了之后,就标志着周唐之间的战争,基本就结束了,和谈马上就可以开始。 ###第五百七十八章 兴百姓苦   李景遂到了,刀乐就到了。   这位南唐皇太弟虽然并不傻,但是为人懦弱没有大志,还喜好享乐不爱管事,就想风花雪月过完自己这一辈子。   别人要作为皇太弟,那肯定是拼了命的想保住南唐,因为他是接班人,这国家就是他的。   但是李景遂不,他别说皇太弟,就是之前的诸道兵马元帅都不愿意当。   让这样的人来为主使来谈判,那就跟大放送没什么区别了,这从李景遂带来的东西都能看出来。   前几次都是随便拣选的简单礼物,但是这次随着李景遂一起来的,有南唐上贡给张昭的江南精制御服三套,常服五套、茶药及金器一千两,银器五千两,缯锦二千匹,犒军牛五百头,酒二千斛。   李璟还亲笔给张昭写了一封信,信中颇为悔恨的提及了他发兵北上宋、徐的罪过。   虽然信中还是自称唐皇帝,但表示愿意称张昭为兄,并表示只要兄长原谅他,他愿意年年入贡。   张昭当着李景遂的面将唐皇帝三字划掉,然后将信递给了李景遂。   “回去告诉你兄长,他愿意称呼吾为兄的请求,吾可以同意,但做弟弟,就要有做弟弟的样子。   吾可以将江南及江西之事托付给他,但是这皇帝之号肯定是要去除的,唐之国号也不能再用,因为建王恪并未做过天子。   尔兄弟的伯父陇西郡公李寿龄尚在长安祭祀大唐家庙,后朝郑王系也在,长辈未称唐,子侄何能称唐?”   说来也巧,李寿龄是唐宪宗次子澧王李恽的四世孙,李璟的父亲李昪则是自称为唐宪宗十子建王李恪的四世孙,都把祖宗给追溯到唐宪宗身上了。   李景遂收回了书信,但是对于张昭的提议有些含糊,只是低声说道。   “我唐国偏居江南一隅,确实不宜再称皇帝,若是圣人允许,当可自去皇帝号,称国主。”   张昭有些不满,但是也没扭着不放,李璟这招,相当于是投降投了一半。   不去唐国号只去皇帝号,还称唐国主,这明显是不想接受张昭的册封。   当然,谈判也不是一次就能搞定的,张昭不置可否之后,就没有在这个方面纠缠。   不过既然李璟只想投降输一半,那张圣人也不客气了,开始狮子大开口。   他向南唐索要淮南江北的寿、光、濠、泗四州以及武昌所在的鄂州。   这是要从淮南和长江上游夹击南唐啊!   要是献出了淮南四州和鄂州,加上张昭已经拿下了扬、楚、海、泰、滁、和六州,这一下淮南和淮西就剩下了庐州。   还搭上了长江上游的重要据点武昌,压根就没法生存了啊!   这哪怕是李景遂也不敢答应,这要是答应了,南唐就无了。   “无有淮南、鄂州,我唐国与灭亡无异,圣人此举不是要和谈,而是要赶尽杀绝,那我国上下,就只有拼死一搏了。”   冯延鲁也忠义起来了,他站出来大声对张昭说道,李景遂则拜伏在地上连连哀求。   要不要相信冯延鲁一把呢?   这是张昭马上要做出决断的事。   因为很明显,冯延鲁是倾向他的,也流露出了能被招揽的可能。   现在他这么说话,那么表示割让整个淮南、江北加上鄂州,是李璟完全不能接受的。   想到这,张昭沉吟了片刻,随后冷笑了一声。   “吾有数万天兵在江右,旦夕就可破城,拿下全淮南,也不过是轻而易举,想要求和,不付出点代价怎么可能?”   李景遂哀求半天,张昭还是不肯松口,李景遂无奈,就只能赶回江宁再和李璟商议。   其余南唐臣子大多则没有回去,开始在周军这边拜访各路文武,希望他们能帮着劝一劝张昭。   时间来到了六月初,天气也越来越炎热潮湿,河西兵马实在有些熬不住了。   神机营的各种工具损坏严重,一百架骆驼旋风炮则早就北返,因为橐驼们开始水土不服烂蹄子了,至于战马,烂蹄子也开始出现。   这期间,不但南唐使臣不断来到和州周军大营,周国天使也去了几次江宁,双方经过不断的扯皮,最后终于达成了协议。   关于张昭一直不肯松口的让南唐去国号的问题,最后还是赵普来解了围。   这个阴损的家伙,只问了张昭一句话,那就是以后还想不想再来修理南唐?   如果不留下一个借口,这次满载而归后,南唐就已经异常恭顺了,还能用什么借口来攻打呢?师出有名,也是个很重要的事情。   于是张昭左思右想以后,最后认同了赵普的说法,得给南唐留下一个极为重要的,会随时被拉出来敲打的把柄,以便于留下口实。   而在江宁城,实际上冯延巳也在苦劝李璟,既然已经退步到如此地步了,就不要给周国留下把柄,冯延巳甚至都说出了。   “周国自称承大唐之德,我却号为唐,这不是天然给了别人讨伐的借口吗?”   但是李璟自有其考虑,他们这大唐宗室后人的身份,本来就禁不住推敲,要是去了唐号,还拿什么号召人心?   割地赔款还可以说成是卧薪尝胆,但是去了唐号,这就明显没法解释了啊!   而且李璟心里还觉得,这次打成这样,他确实是犯了很多错,但他也总结出了很多教训。   有经验了,下次周军再来,可就不会有这么便宜的事。   于是,双方最后在和州达成和解,当日张昭就率军搬师,回到了扬州。   李璟再次派皇太弟李景遂过江,双方达成了如下条件。   一、李璟去皇帝号,改唐国号为南唐,称南唐国主,南唐向周国称臣,李璟称张昭为兄,张昭称李璟为弟。   每年在张昭生辰,张昭嫡母慈佑皇太后生辰和生母慈圣皇太后生辰,李璟都必须要奉上贺礼,并且派宗室为贺寿使。   二、南唐割让淮南的楚、海、濠、泗四州给周国,并赔偿因为兵入宋、徐二州造成的破坏银钱十万贯,负担此次周国大军的军费价值三十万贯。   三、南唐需出钱赎回被周国占领的各州,其中扬州三十万贯、泰州十五万贯、滁州、和州各十万贯,天长建武军和盐城各五万贯,共计价值七十五万贯。   四、南唐每年需要向周国进贡茶叶十万斤、锦缎十万匹、粮米二十万石以及其他南唐特产若干。   具体数目可以有变化,但总价值不低于四十万贯。年贡须通过大运河运送,南唐必须保证邗沟的通畅。   五、张昭放归被俘虏的南唐燕王李景达和边镐等文臣武将,以及南唐军俘虏一万四千人,但是可以带走愿意北去的义民。   六、南唐立刻处死袭击周国水师大营的枢密使陈觉,交出水军统军陈诲等人,并严厉处罚赞同出兵的兵将。   条约一签订,张昭就知道,南唐已经亡国一半了。   一次性赔偿了一百一十五万贯,这相当于几乎全年的财政收入。   每年的四十万朝贡钱,则是在不断的抽血。   这个金额基本等于南唐岁入的六成,因为楚州和扬州是南唐最大的两个产盐中心,没了楚州,南唐的财政收入肯定会大幅度减少。   防御上则更糟。没了楚州,扬州以北的淮南部分几乎都成了不设防的。   没了濠州和泗州,剩下的淮南之地,南唐也只剩下了寿州这一个据点,根本守不住。   最后的结果,南唐定然只能收缩防线到滁州,依靠滁州的清流关与天长的建武军进行防御。   而不管是清流关还是天长,根本就不能和寿、濠、泗、楚这四州相比。   此后,整个长江以北给予江南的屏障有限,倒是会成为一个极大的包袱。   而且在被抽走了每年财政六成的情况下,还要搞防御的话,只有尽力压榨百姓,到时候必然人心尽丧。   张昭忽然知道历史上李煜时期鹅生双子都要纳税,是因为什么了。   六月十五,张昭遣张烈成为天使,过江去到江宁,册封李璟为南唐国主。   李璟率文武百官出城十里跪迎,至此,张昭历时六个月的伐南唐之役正式结束。   此一役,张圣人将李昪建立的这个唐国,打成了真正的南唐,再也不用史称南唐了。   张昭吞并南唐的淮南四州十九县,并且获得了大批钱粮财货,大赐兵将们还能剩下五六十万贯的结余。   而每年四十万贯的进账,也能极大的促进中原生产的恢复。   特别是来自江南米粮终于可以运往中原,张昭再也不用从本就粮食紧张的河西、陇右和关中一点点的扣了。   六月二十,张昭在扬州祭奠完此战战死的六百多和病逝的一百多周军勇士后。   带着在江南打造的大小战船一百三十艘,招募的江南精壮水手两千余人,家眷上万人,加上百工数百人,自扬州走邗沟北返。   北返的同时,张昭将扬、泰、滁、和四州以及下辖县的府库搜刮一空,随后就地雇佣了数万扬州、天长、盐城的百姓让他们帮助拉纤。   这些百姓本以为周军残暴,因为南唐朝廷是这么宣传的,乡间土豪也是这么说的。   是以都以为此去不是被打杀就是累死,被‘雇佣’走的时候,犹如赴死,甚至还闹出了几次动乱。   但是到了之后,才发现周军纪律严明,周国官吏待人和蔼,他们拉纤的活也不重。   每日不但供应三顿饭食,还可以吃到一顿鸡子烙饼,每两日还有羊肉汤喝。   更夸张的是,还有钱拿,每人每日一个大钱,虽然少,那也是钱不是,不要银钱的还可以换取等量的盐巴、布匹。   若是有人生病,还有随军医士问药治病。   在这种待遇下,南唐江北百姓爆发出了极大的热情,他们一路拉到了楚州还不肯离去。   张昭于是特意恩准他们送到徐州,一路上也是足食足钱。   到了徐州郊外,张昭亲自出面遣散了这三万多民夫,为了他们回去方便,张昭还特意留下了大小船只五艘,上面装满了他们应得的布匹、盐茶。   然后张圣人下旨,说是感于百姓相送,发内帑赏赐他们一人一匹布帛,以及五千石粮食作为他们回乡沿途吃食。   更从百姓中提拔了一大批有能力的人为官员,并派中书舍人、户部员外郎赵普送他们南归。   百姓们听闻,感动的泪流满面,在徐州城外山呼万岁,许多人直到张昭的车驾离开后,还在磕头谢恩。   这也是阳谋,因为得了张昭如此厚待的南唐百姓,一定会把这份期望也转移到李璟身上。   然后他们就会发现,为了凑够每年给周国的朝贡后,还能有结余打造滁州清流关到天长的防御,南唐朝廷一定会极大加重他们的赋税。   到时候,人心的天平,就要彻底倒向另一方了。   不过,张昭心情却有点复杂,这些南唐百姓即将面临的苦难,可以说跟他有很大的关系,但他又不得不这么干。   至少现在,他救不得这些百姓,反而要让他们狠狠被压榨,然后起来反抗。   想到这,张昭对着身边的长子张贤存感叹了一句。   “虽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但兴了之后,至少还有些许好日子可以期待。吾能做的,也就是这个了。”   张贤存今年已经十三岁了,听的似懂非懂,不过拍马屁的功夫倒是越来越高明,他把手一拱。   “大人是千古名君,治下的百姓,定然是不苦的。”   张昭呵呵一笑,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他只能做到让百姓少苦一点,至于不苦,那不可能。   处于社会最底层的人,哪个时代都不可能不吃苦,只分是吃了苦之后,有没有能得到一点甜而已。 ###第五百七十九章 当孩子们都开始卷   东京,开封府,新郑门外人山人海,对于绍明天子,开封府的人感情很复杂。   当然最多的是感激绍明天子从契丹人手中拯救了他们,还给他们饭食,是难得的好皇帝。   不过正因为好,绍明天子才让他们觉得有些不真实。   看看历年在东京开封府的皇帝,都是些什么水平的吧。   后梁的朱温,这不用说了,重量级中的重量级,能让儿媳妇轮流陪睡的神人。   别管他对百姓如何,有无功过,就凭这个,就没人看得起他,中国历来,人伦丧失都是极为严重的事情。   梁末帝朱友贞这样的,也是昏招迭出,宠信奸臣搞得开封乌烟瘴气。   后晋高祖石敬瑭和现在还在铁岭种地的石重贵,更是一言难尽,只能说奇葩皇帝,各有各的奇葩。   耶律德光更是把开封当成了游乐场。   而正是居于开封的皇帝都是这种奇葩,所以开封城的百姓才会觉得张昭这么陌生和不真实。   不过呢,不真实不用怕,一般来说,人和人之间不熟悉,那有点金钱往来以后,那就会熟悉起来了。   况且这次南征的大军中,由东京晋军和各地镇军组成的左右神卫军立功也不小,人人都得了赏赐。   他们大部分都是东京本地人,这一下得胜而归,东京人也与有荣焉。   按规制,大军搬师,留守的尚书左仆射张希崇,带着全部的留守班子,出城三十里迎接就可以了。   但是后宫两位母亲商议后,让皇后曹延禧也身着盛装来到城外十里迎接。   为了显得隆重,曹延禧甚至让人就在东京城外修了一座金明台。   随着刻意身着金甲的张昭,被皇后曹延禧以及她带来的侍女卸掉身上的甲胄后,一路行来的军士们,也象征性的从身上扔下一块甲叶或者其他什么东西,以此表示卸甲完成。   按照周国的惯例,张昭宣布大军修整半个月,除了亲军六卫要轮休以外,外方七镇禁军以及左右神卫军,总计只保留三千人的规模,其余人都可以休假。   张昭还当众免除了东京开封一府四县,以及神都洛阳一府五县所有农户今年下半年的秋税,以及城镇百姓的丁口银。   一时间,欢声四起,张昭这个绍明皇帝,终于在两都人眼中真实了起来。   乾元宫门口,嫡母慈佑皇太后和生母慈圣皇太后眼含热泪的出来迎接张昭了。   虽然身为皇帝,但张昭还是先以人子礼,拜见了两位母亲。   两位母亲虽然也有很多话想跟张昭说,但还是忍着思念之情,让张昭跟后妃们先团聚。   张昭也表示明日就去郊外的行宫游玩,再与母亲欢聚。   两位母亲回宫之后,张昭放眼望去,跪在面前的莺莺燕燕可不少。   患难之交曹三娘子,虽然年华老去,但在张昭心中,依然有极重要的地位,还是他在内廷的可靠帮手。   小姨妈李若柳正是风韵犹存的蜜桃般年纪,且已经为张昭生育了三个儿子,地位非常稳固。   萨克图原本的王后曹延绵自带异域风情,这是位生女儿专业户,为张昭生了一堆的小棉袄。   只是不知道这次临盆后,会不会如她所愿生下一个儿子。   小胖子张贤瑀的母亲阿依古丽算是不太得宠的,不过因为张贤瑀的原因,地位还算稳固,只是一直多病,在后宫中,可以说处于隐形的状态。   至于郭婉儿嘛,这小妞子不是倾城倾国的那种,好像也有不育症,但是美貌非常保值。   她是张昭身边唯一一个张昭从认识到现在,相貌基本都没变过的女人。   不过张昭有点怕她,因为这小妞觉得别人都能生,她肯定也能生,因此在床笫之间豁得出去,花样繁多,张圣人经常都被她弄的吃不消。   这五个算是跟着张昭比较早的,年纪都不可避免都开始大了起来。   而下面这些,眨着眼睛在对张昭放电的是李云秀。   她是李存惠最小的姑母,张圣人的青梅竹马,张昭唯一几次小时候被允许到敦煌去的记忆中,一定是在李云秀的捉弄中开始和结束的,所以现在轮到张昭‘捉弄’她了。   萨曼波斯的两个小萝莉中,塞菲叶已经二十三岁了,但是长得像萝莉,妹妹潘泰雅才十六岁,如果不是肚皮微微鼓起的话,那就是标准的萝莉了。   眼中燃烧着狂野之火的,是小侄女耶律阿不里,这契丹小母马因为太热衷于权力,而被张昭给冷落了一段时间,目前看来是调整过心态,准备重新夺回宠幸了。   至于花见羞,虽然年纪与张昭相差不多,但美貌那真不是盖得,只是那么静静的一立,明艳动人中又夹杂这淡雅的气质,很是极品。   而在这些老面孔中,张昭又发下了三张新面孔。   曾在康福府中献舞的大符娘子正面带羞涩的看着张昭,十六七岁的年纪,情窦初开,还是嫁到宫中,皇帝是名满天下的雄主,是以大符还是很满意的。   至于她身边跟他年纪相仿,但是身材明显要圆润一点,脸上带着几分不悲不喜的高娥娘,则与面含期待的大符完全不一样。   嗯,其实也不怪她,如果张昭知道这位高娥娘受到了什么待遇,就肯定还是会同情一下她的。   光是生理上的戒备,就够她吃一壶的了,因为首先要保证的,是她没有怀上杜家的孽种。   而且这份谨慎,更多的还不是来自宫内,而是来自他们高家,以及簇拥在高家身边的山北豪强。   至于落在最后面,但是隔老远就能让人感受到她热情的,自然就是康福的孙女了。   现在康家没了康福,下一代人的能力又不行,张昭之所以愿纳一个长相异域的康家女,完全是因为张昭要借此想天下人展示他的言而有信。   哪怕康福与他昔年不过是口头约定,哪怕康福已经逝世,康家对他也没有什么值得拉拢的价值,但张昭仍然愿意纳一个康家女为嫔,这就是君王的信誉。   自然,康氏也很明确知道这一点,她更知道她唯一优势是什么,那就是美丽的脸蛋和高挑的身材。   以至于这位康氏太过火辣,已经成功引起了耶律阿不里和波斯双公主的极大警惕。   张昭考虑了一下,若是在没穿越之前,有个大符这样的衣架子加上高娥娘这种大长腿,加上堪比什么巴什么扎的康氏在,张圣人早就扑上去和她们‘战’成一团了。   不过现在,手握大权,什么样的女人都见识过,也基本可以召之即来的张昭,对于个人的生理需求,一直是处于非常克制的状态。   一个合格的君王,哪怕是上床,也可以看做是政治的一种延续。   而且当拥有了海量的可以随时支配的异性伴侣时,不加以克制,恐怕身体要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垮下去。   历史上死在或者间接死在女人肚皮上的君王,可不是少数。   而且,大符、高娥娘、康氏三人出现在这里,明显与礼不符,她们三还没有经过册封,按照道理是不可以呆在这里的。   于是,张昭转头看向曹延禧,“十九娘,把她们三人先送归吧,总还是要有个仪式的。”   曹延禧闻言,灵动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二郎今日高兴,不如就把她们留下伺候,奴可听说,高娘子的胡旋舞,跳的可好了!”   张昭闻言,朝高娥娘笔直修长的双腿看了看,嗯,这样的大长腿,跳胡旋舞正合适。   不过张昭还是摇了摇头,随后靠近十九娘了一点,“今晚某就不看胡旋舞了,晚上好好陪陪十九娘。”   曹延禧露出了小狐狸般的促狭微笑,她指了指已经七个多月,挺得很大的肚子,“二郎今晚过来的话,那可是要守空房了。”   张昭也呵呵一笑,“无妨,一直都是你在家为某掌握后宫,今次某也来试试守空房的滋味。”   这话说的曹延禧极为满意,下一秒,张昭眼中小狐狸模样的曹延禧就摆出了后宫之主的威势,亲自将大符、高娥娘和康氏安排下去了。   皇后一走,剩下的就高兴了,她们嘻嘻哈哈的簇拥着张昭往宫内走去,张圣人那些能到处跑的孩子,也哇哇叫着迎了上来。   男孩们这个向父皇表示他已经认得几百个字了,那个说他能上马引弓。   小胖子张贤瑀也不沉默了,挤过来说,他重新注释了大慈法王悲心咒,要请大人御览。   女孩们也挤了过来,个个要来拉父亲的手,拉不到手的就跟着边跑边跳。   张昭突然发现,自己的孩子们已经长大了,因为他们知道开始争宠了,而在资源高度集中的后宫,他们也开始卷了。   而他也发现,他对好多孩子的印象,还停留在他们刚出生时的模样。   张昭突然明白,为什么历代皇帝和儿子们的关系,少有能和睦的了。   巨大的利益,加上皇帝会被海量的信息分散注意力,根本关注不到孩子们的成长,关系能好就怪了。   张昭决定了,现在就要把龙韬院建立起来,不单是为了勋臣子弟夏君夷民,还得让自己的儿子们多在龙韬院接受锻炼,他也要多到龙韬院与他们互动。 ###第五百八十章 云不动,风要动   当张昭回到了东京开封府,但他所引起的涟漪并未消失。   在南唐,孙晟和韩熙载一回去,就得到了李璟的盛大欢迎。   而此二人在他们回江宁之前,就已经名满半个南国了,毕竟绍明皇帝那一首《思今古忠臣有感》,已经快速传播的到处都是。   江南之地,文化繁盛,但这个繁盛,是相当于此时来说的,离盛唐时期还是差得远。   这是一个文化上还在不断积蓄能量的时代,为北宋时期文风的鼎盛打基础的时代。   所以江南说起来文化繁盛,但并未出几个诗词大家,就算有,也是李璟这种‘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无限恨,倚栏杆。’   用词靡靡,全然不似帝王之作。   但等张昭到来,一首万里书车一混同,如秦皇汉祖那种囊括天下,志在一统华夏,结束乱世的豪情跃然于纸上。   而陆游陆放翁诗词的水准,那是毋庸怀疑的。   张昭抄袭的这首《读唐书忠义传》虽然在他的诗词中,并不算是高水准的,不过后面这一句我思杲卿发,可配嵇绍血,却描写的非常生动。   冯延巳就在盛大的欢迎仪式中,看着李璟加封孙晟为太傅、鲁国公,韩熙载为吏部侍郎、铸钱使。   这前者是让孙晟领袖群臣,后者是让韩熙载掌握南唐基层官员的升迁和财政大权。   魏岑已经彻底失势了,李璟已经明确表示,不久之后就要将他外放袁州刺史。   袁州就是后世的江西宜春,此时是南唐西南边的边界,作为心腹朝臣,一旦外放到袁州,再想回来就难了。   是以此刻,魏岑也不藏着掖着了,他冷笑一声。   “颜忠节昔年守常山,父子三人不屈而死,路人都为之涕泪。嵇忠穆护卫天子,血溅帝服,千古称颂。   此二人惺惺作态,何能与先贤相比?”   颜忠节就是颜杲卿,安史叛军南下的时候,颜杲卿独不降,被勾烂的舌头还在骂贼,最后与幼子颜诞侄子颜诩一同被害,身体都被剁碎,为千古忠臣,颜真卿的祭侄文稿就是描写的此事。   杲卿发是指颜杲卿被害之后,有个叫张凑的人得到了他的头发,然后献给朝廷,算得上是颜杲卿为数不多的遗物。   而嵇忠穆指的就是嵇绍,他父亲就是那个得罪司马家被害的嵇康。   后来嵇绍为侍中,西晋八王之乱时,晋惠帝被打伤身中三箭,数百从人侍从皆逃散,只有嵇绍奋不顾身保护天子,最后被司马颖的士兵杀害,鲜血都喷溅到了晋惠帝衣服上。   此人忠义,自古为人所传颂,连晋惠帝这样何不食肉糜的傻子,在左右要为他洗血衣的时候,都知道说:‘此嵇侍中血,勿去!’   在岳武穆、文忠烈、于忠肃还没出现的时代,此二人就是千古忠臣的典范。   所以魏岑才大为不忿,觉得孙、韩二人惺惺作态,哪能和颜忠节与嵇忠穆相比。   冯延巳缓缓摇了摇头,别的无所谓,但是孙晟和韩熙载的身居高位,立刻就打破了两党间的平衡。   有了绍明皇帝的诗词加成,天下间都以为是孙晟、韩熙载二人拯救了国家,是难得的大忠臣。   而南唐党争如此激烈,孙、韩二人如此得宠,这江宁朝廷,以后还有他冯延巳的位置吗?   魏岑只看到了孙、韩二人表面的风光,因为他已经失宠要去袁州,朝廷的事已经与他无关了。   但冯延巳不是啊!所以他看着魏岑,低声说道。   “你只看到了孙、韩二人因绍明天子之诗而得宠,难道没觉察出其中的另外的含意吗?”   魏岑想了想,还是缓缓摇了摇头,随后靠近了冯延巳一点,低声问道:“还请冯相公解惑。”   “你看绍明皇帝在鸡笼山祭奠的人都是谁?是皇甫遇、王清、梁汉璋和郭璘这些人。   这些人在对抗契丹南下之战中忠义殉国,但是他们可有一人是周臣?   而颜忠节、嵇忠穆这些人又是为谁在效忠?”   说完,不等魏岑回答,冯延巳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   “皇甫遇、王清等将,乃是晋臣,绍明天子却在祭奠他们,还追封王爵优待子孙,这是什么?这是在以天下之主的姿态,祭奠抵抗胡虏的英雄。   再看颜忠节,死于抵抗叛军,忠诚于国家。嵇忠穆身处八王之乱,拼死也要保护中原天子。   以此观之,屯营使还认为绍明天子是在褒赞孙、韩二人吗?   不是!绍明天子是在以天下之主的姿态褒奖忠义,这是在要天下忠义人杰知道,要效忠,是该效忠割据之主?还是他这样有一统六合姿态的真人主啊!”   魏岑被震的楞在原地,半晌之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聪明人不用说的太明显,自然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冯延巳的心,也不在这场专门迎接孙晟和韩熙载的大场面上,他想的是等弟弟冯延鲁回府之后,两兄弟好好谈谈。   ……   江陵,南平王城,高从诲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他能明显感觉的到,生命活力正在从他身上流逝。   此时,高从诲正在王城高楼上看远处的江面,身后传来了憨厚的声音,是他的三子高保融。   “大人又是在等十郎回来吗?十郎今日出门的早,回来的也必然早。”   十郎是指高从诲的第十子,高保融的同母弟高保勖。   高从诲最疼爱这个儿子,哪怕再是愤怒,但只要看到高保勖绝对就会气消。   因此南平上下都称高保勖为万事休,意思是只要他在,万事不用愁。   高从诲苦笑一声,高保融为人忠厚懦弱,不习兵事反而还喜欢读经史子集,因此还有些迂腐。   这是一个好儿子,好兄长,但不是一个好接班人。   他以为自己是在等高保勖回来,但实际上高从诲是在等南唐方面的消息传回来。   甚至高保勖每日去江边,也不是去游玩,也是去等消息了。   对于这个新生的周国,高从诲和高保勖父子,比谁都知道他们的强大。   因为这父子两曾想要趁着契丹入中原的机会,去拿下郢州等地,结果被郢州刺史尹实调集州县兵就打的大败。   而在此之前,郢州等地的安远军早就被调到北面去抵抗契丹,最后被契丹在滹沱河边一锅端了。   所以在高氏父子的心里认为,这安远军比州县兵厉害,契丹军比安远军厉害。   而张昭一战就把契丹人打死三四万,还阵斩了契丹主耶律德光,其凶悍骁锐,可见一斑。   所以自张昭入了东京开封府,高从诲一直就胆战心惊,他害怕张昭用他袭击了郢州的事情为借口来问罪。   特别是张昭将心腹大将刘再升调到襄州任山南东道节度使一职以来,高从诲就更害怕了。   这刘再升在河西时,就是独挡一面的猛人,再加上邓州威胜军节度使尔朱景也是河西来的骁将。   这根本就不用张昭从中原调兵,光是山南东道和邓州的威胜军,就足以压制南平了。   于是高从诲就特别关注张周和唐国的战争,甚至张昭在扬州逼降李璟受阻,传出有意征调南平水军攻打鄂州的时候,高从诲是相当兴奋的。   只要唐国顶住了周国的极大压力而没有屈服,那么他们南平的价值就起来了,说不得还有能吞下鄂州的可能性。   而周国打唐国都打不动的话,周国面对刘知远和燕云十六州就会更加艰难,那时候中原是再次陷入动乱之中,南平就安全了。   高从诲日盼夜盼啊!就盼着张昭遣使而来要求他起兵出夏口进攻鄂州。   高从诲甚至连他要怎么在使者面前摆谱都想好了,现在就等着周国天使到了。   很快,很快啊!   就在高从诲期盼的时候,还真的来人了,不过不是使者,是脸色苍白的高保勖。   “大人,周师在采石矶登陆,唐主李璟已经派皇太弟李景遂乞和了。”   高从诲也瞬间脸色苍白,他一把握住高保勖的胳膊,几乎是用尽全力在握着,疼的本身体弱的高保勖脸颊都扭曲了起来。   半晌,高从诲才长长出了口气,颓然叹了口气,然后看了看专心致志在给他煎药的高保融。   高保融看见高从诲脸色苍白,赶紧过来扶住父亲满脸的担忧,“大人身体不适,就不要吹江风了,汤药马上就好。”   高从诲脸上阴晴变幻了好几下,平心而论,他是有立高保勖为继承人心思的。   可是现在看来,就南平这样的小国,立一个高保勖这样有意进取之主,也未必就是好事。   “我儿孝顺啊!听闻绍明天子以忠孝治天下,我儿纯孝,当可保我高家基业。”   说着,高从诲将一把钥匙交给了高保融。   “绍明天子此战得胜,正是高兴之时,我儿不如亲去东京朝拜,将此物上呈天子,诉我南平国恭顺之意,请天子宽宥我等袭扰襄、郢之罪。”   高保融不知道这把钥匙可以打开的宝箱中装着什么,高保勖是知道的,他万分不舍的看了高从诲一眼。   “大人,这可是万金不换的至宝。”   高从诲摆了摆手,“此物本就是德泽天下的宝物,你我父子将之锁在高阁十余年,先王还将其当成活死人肉白骨的仙家典籍,就已经有伤仁德了。   现今圣天子出,就用它去买尔兄弟平安吧。” ###第五百八十一章 人未动 心已动   就在南平高从诲决议讨好张昭的时候,盘踞巴蜀之地的孟蜀,也在紧张的打探着周唐交战的结果。   不过,对于此时偏居西南的孟蜀来说,想要得到东南边的消息实在太过困难了。   他们原本都是通过南平的高从诲处得到消息,不过,当高从诲决定讨好张昭以后,就没有与孟蜀进行情况通报。   所以直到张昭班师回朝,都快走到东京开封府以后,孟蜀才得到战局对南唐极为不利的消息。   不过这就够了,因为距离的原因,孟蜀不可能等得到完全确切的消息再来谋划。   而且按目前看,无非就是南唐直接灭国还是屈服两个选项而已。   同时孟蜀自己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在进取关中的战争失败以后,张虔钊带去了三万多人,只跑回来了几千人。   安思谦的一万多人更是全军覆没,连他自己都战死了。   只有孙汉韶勉强将进入凤翔府的一万多蜀军精锐带了回来,之后孟昶紧急封闭了出川的所有隘口,人心才慢慢安定了下来。   但此举,并不是对孟蜀完全有利,一个很简单的道理,要是封闭四周对蜀中完全有益的话,历史上任何割据四川的政权,都可以选择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   烧了栈道,堵塞剑阁,就真的别有一洞天了吗?   但实际上不是的,因为自西汉起,蜀中最重要的经济活动就是织锦,而蜀中锦帛的最大买家,往往也是关中和中原。   现在孟昶将出蜀的道路封闭了七八个月之久,府库内的锦帛,就已经堆积到了一个可怕的数字,而且还在不断的增加。   这玩意儿,平民百姓用不起,更不适合穿。   哪有穿着锦帛、绸缎衣服下地干活的,那样用不了多久都会就会把衣服划坏。   而单靠蜀中的官员和富户,显然无法消化掉如此多的蜀锦,更别说他们就是制造这玩意的最大生产商。   因此,在封闭七八个月之后,蜀锦的价格就跌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   这大大减少了成都平原附近百姓的收入,再不开放的话,成都周围的桑蚕养殖户,生丝加工者乃至大批从事制造的织工,都将失业。   这是孟蜀朝廷完全无法承受的结果。   而这也几乎成了孟蜀乃至历代割据蜀中政权,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即成都平原的人口,完全无法消化全蜀生产出来的锦帛绸缎。   譬如在三国时期的蜀汉政权中,诸葛亮虽然七出祁山,但是与曹魏和东吴的蜀锦贸可没有停止,甚至还开辟了西南商路把蜀锦卖到南亚去。   所以那个时候,虽然蜀中连连动兵,却没几个人反对。   等到了姜维时期,姜伯约才能不如诸葛亮,无法做到以出祁山的主动进攻态势代替防御,所以只能进行重点进攻模式,其余地方则需要堵塞栈道等方式防守。   同时曹魏也反应过来了,限制了蜀锦的销售。   结果就是蜀中民怨沸腾,上下都不满姜维。   因为蜀锦卖不出去,所有人都损失惨重,魏军残部一进入川西坝子,豪强大族、世家就纷纷投降。   而且蜀中在没有发现攀枝花铁矿的时候,整个蜀中极度缺少金属,甚至连铸造铜钱的铜都不够。   至于蜀中铁钱,那更是个笑话,重不说,还全是用相当下品的铁铸造,跟后世的铁可能除了物理性质大差不差以外,完全不能称为铁,更何况现在连铁钱都还没有。   在这种情况下,锦缎布帛自然就成了具有流通意义上的货币,钱只是一个计量单位。   也就是说,流通用布帛,只是把它换算成钱而已。   而当这种货币大量积累而无法外销,无法真正变成‘钱’的时候,就会急速加快蜀中货币贬值的速度。   而货币开始贬值,同样会以极快的速度瓦解孟蜀的经济基础。   而且,四川不但缺少贵重金属,他们还缺少瓷器与香料,特别是香料,四川原产只就只产一种香料那就是花椒。   除了花椒之外,几乎所有的香料都需要进口,只不过封锁了七八个月,蜀中的香叶、豆蔻等已经价比黄金了,再过一段时间,恐怕胡椒的价格都能上天。   这样一来,蜀中桑蚕养殖户和织工辛苦一天,织出来的锦帛立刻就贬值,连换回一家三口的吃食都不够。   并且越织就越贬值的越快,还不能不织,织了总算有点钱,不织就只有喝西北风。   在这种疯狂的‘印钞’下,大量手工业人口处于破产的边缘。   而农户也惨,祖辈几代人存下的一点钱,在飞速的通胀下,眨眼间就化为乌有,家里粮食只够自己吃,外面的盐糖价格却疯了一样的上涨。   豪强大户也同样不满,他们需要出口蜀锦换回来自中原的上等瓷器,上等冰糖、白糖,上等的各种香料,以及上等铜镜、新式的家具,甚至是更加优美的歌舞、音乐乃至书籍等。   同时,自丝绸之路来的异域琉璃杯、象牙制品、橄榄油、各种宝石也同样必不可少。   可以说,拖到现在,蜀中从上到下的经济都已经撑不住了。   加上还有一万多蜀军和一万多民夫被扣押在周国关中,特别是那一万多蜀军,基本都是孟蜀自己的禁军和兴元府的山南西道牙兵。   孟昶再没有一个姿态的话,恐怕以后再调动禁军就不会这么顺利了,而山南西道兴元府(汉中)的军心士气更不能失去。   讨回,至少是做出讨要的姿态,势在必行。   是以孟昶一得知南唐战事不利的消息,立刻就召集宰相毋昭裔,同平章事、门下侍郎李昊,枢密副使、宣徽北院使韩保正商议与周国的关系事宜。   不过,实际上并没有多少可以商议的余地,无非就是要用锦帛还是称臣,换回在周国的将士以及恢复商路而已,或者说称臣和赔偿都要才行。   最后众人商议,派门下侍郎李昊的长子给事中李孝逢出使周国,试探周主对于蜀国的态度。   ……   李昊本是关中人乾县人,昔年李茂贞攻陷乾县,关中大乱的时候,李昊一家亡命出逃,父亲、弟弟、妹妹皆死于乱军之中,母亲则与他失散。   李昊则被当时刚投靠李茂贞的后梁悍将刘知俊看中,随后成为了刘知俊的女婿,再到后来刘知俊又投靠王蜀,李昊则跟着进入了蜀中。   其后还发生一段故事,李昊在蜀中富贵后,想念在关中失散的母亲,遂派心腹去寻找,结果没想到还真的找到了。   随后李昊亲自前往蜀中和关中的交界处迎接母亲,母子两相隔十九年后抱头痛哭,终得团聚。   这在五代这种乱世,简直可以说是神迹。   等到议事完毕,李昊带着长子李孝逢回家商议,母亲闻言也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了出来,拉着李昊的手就开始嚎啕大哭。   “吾享得大郎之福,穿金戴银,山珍海味,惜乎尔父早年葬身兵灾,与尔弟、妹同葬奉天(乾县),位在梁山之南,一小庄外,其有大河环绕,周围多梧桐树。   若去了奉天,定然要找寻到他们,此后年年祭拜,无使为孤坟野鬼也!”   李昊虽然被后世文人讽刺为世修降表,更奢侈无比,但确实是个孝子,闻言也大哭不止,握着母亲的手一一答应。   实际上在李昊心里,一直为当年的事悔恨不已,因为当年李茂贞兵马陷乾县之前,李昊是有时间通知家人的,只是惊恐之下完全忘记。   这么多年以来,李昊午夜梦回,总看见父亲和弟弟、妹妹倒在血泊之中,内心里认为自己对亲人的死,有极大的责任。   而身为关中人,又对亲人的死深感愧疚,加上母亲的影响,李昊实际上是孟蜀众臣之中,非常渴望天下一统的人,所以他才对于修降表这一事毫不避讳。   无论是王蜀还是现在的孟蜀,李昊认为他们都无非是一时的割据而已,只待中原有圣主出,天下早晚一统。   李母年纪大了,哭了一会就耐受不住,李昊父子生怕她哭坏了身体,赶紧扶着往屋内而去。   而他们刚一离开,一个小小个个,看起来也有十三四岁的小侍女,借机就从李家后门溜了出去。   就在李家不远处,一家规模颇大的药房门庭若市,药房上方挂着一个硕大的匾额,上书佑慈堂三个大字,药房的主人乃是蜀中名医,翰林学士韩保升。   不过与外面的门庭若市不一样,佑慈堂内一片安静,赵二郎正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   他面前还有四个壮汉,等到鬼画符一般的纸条写完了四份,赵二郎才亲自放到这四人手中。   “甲字三等紧要,即刻送往关中,交给关中许千户。”   如果一个后世人来到这里的话,会发现赵二郎写的鬼画符根本就是汉语拼音,这就是张周锦衣卫的最大倚仗。   没人能懂的汉语拼音,保证了信息不会被破译,就算有人解密了汉语拼音的规律也没用,因为发音是按照后世普通话来的。   而赵二郎传回去的信息,就是关于李昊父亲和弟弟妹妹坟墓所在的秘密。   张周在蜀中的锦衣卫密探系统,依托于三条线。   一条暗线只有张昭等少数几人知道,一条是孟蜀上下都知道的,行商中掺杂暗探之明线。   而赵二郎这条,依托于韩保升的暗线,是最主要的情报输送力量。   因为第一条是最关键时刻才会启动的,第二条则是明摆着的,他们这第三条才是真正起作用的。   “千户,上家说明日想从药堂账上提走一百贯用于郊游踏青。”   赵二郎刚刚休息了没多大一会,手下就来汇报了。   上家就是韩保升,这个韩七娘子的兄长虽然医术精湛,还是蜀主的心腹,但就是太贪心了一些。   赵二郎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每旬日都要踏青,一踏就要花费百贯,上家看来是觉得能稳吃我们了,下去准备吧,该给我们的上家套上一个紧箍咒了。” ###第五百八十二章 河北形势   清晨的阳光,缓缓照进了张昭的寝宫中。   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沙漏,现在已经是上午十点了,但寝宫外还是安静的如同凌晨一样。   想来整个寝宫周围几百米内的人,应该都被赶得远远的了。   轻轻的鼻音传来,张昭一睁眼身边的人就醒了,皱着眉头就要起来为张昭更衣。   张昭反手轻轻一拉,低低的惊呼声中,一个柔软的身体跌落到了张昭的怀里。   这是一具雪白的胴体,入手极度柔绵,是一种说不出的触感,摸起来就像是没有骨头一般。   只需要将手轻轻放到那雪白的臀部,就能感受到一种掌握了全世界的满足感。   曹延禧还是舍不得让吃了大半年素的张昭守空房,子时前就主动离开,然后给张昭送来了一个火热的小美人。   闻着美人身上的香味,张昭伸手到处摩挲着,直到美人身上的鸡皮疙瘩一阵阵的出现然后又消失,低低的呻吟开始断断续续。   高鼻深目、肤色雪白、发色微微发紫,前凸后翘,标准了大洋马身材。   八年前康福在关中马嵬坡下向张昭吹嘘他孙女多,而且多美艳,看来真不是假的。   只是可惜,当时康福吹嘘的孙女,应该是怀中这个康氏的某个姐姐。   “圣人,邓州威胜军节度使,保德侯尔朱景遣急使来报,南平王高从诲遣其子检校司空、荆南节度副使、峡州刺史高保融为使前来朝贡,十三日前已经离开邓州了。”   张昭正抱着康氏柔软的身体,想着再睡一会呢,门外就传来了内侍的声音。   十三日前就过了邓州,而邓州到开封大约有八百里,要事走的快的话,应该这两天就要到了。   张圣人正准备拿南平出出气呢,没想到高从诲的反应竟然这么快。   看到了皇帝确实是准备起床了,康氏才赶紧爬起来为张昭更衣。   而看着在自己身前忙来忙去的康氏,张昭才觉得,皇后曹延禧可能就是在他面前,才会显得那么傻白甜吧。   这从选人就看得出来,张昭明明更钟意的是大符,但是曹延禧并没有把大符或者高娥娘给悄悄弄进宫来。   因为那两位背后都是有一票人存在的,只有康氏,在康福去世后,就注定只能作为一个纯粹的、以色娱人的宠妃。   而起床之后的张昭,刚刚赶到崇文殿,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早餐,奉诏赶回来的阎晋和符彦卿两人就到了。   张昭赶紧让尚食局的人多弄点吃食来,招呼两人一起吃一点。   阎晋和符彦卿赶来,是为了河北之事的。   在张昭征讨南唐的这六个多快七个月中,河北的刘知远可不是没有动静的。   早在二月,刘知远就任命心腹史弘肇,担任晋州建雄军节度使,随后又将昭义军牙将李万超任命为潞州昭义军节度使。   三月又任命心腹郭威为河北都部署使,兼任相、邢、洺三州观察处置使和彰德军节度使。   邺城就在相州,属于相州彰德军节度使的管辖范围。   刘知远则早在去年就在邺都以北,属于相州地界的滏阳,沿着滏水一带修建了大量的砦堡和屯兵营。   这次直接派郭威为都部署出太行而来,明显就是来抢邺城的,阎晋原本在相州一带防备刘知远军渡河,本意是采取守势。   但后来发现,如果是只守滑州的话,万一郭威拿下了邺城,就可以顺势继续南下占据卫州,然后从卫州渡河。   于是阎晋一边派急使飞马请示张昭,一边利用张昭授予的专断之权,率兵两千自滑州北上进入邺城。   而就在他进入邺城后的第六天,郭威的先锋就赶到了邺城外五里处,当时朝廷主事的张希崇征得皇后曹延禧同意后,果断截留了本该发往南唐的三千兵马。   也幸得有这三千雄武镇士兵赶到,才让阎晋能够守住邺城。   整个四月中,阎晋与郭威在邺城一线互相拉锯搏杀大小十余战,最多的一战,双方都出兵高达一万人以上。   郭威仗着兵员充足,阎晋则倚仗河西骁骑和邺城坚城,在郭威两万人的围攻下,用五千人守住了邺城一线。   而在河北的其他地方,符彦卿也与河东兵马展开了争夺,不过这个争夺是以战争为辅,人心的拉拢为主。   只是无奈刘知远在河北的知名度比张昭高了太多,刘知远虽然听从了苏逢吉的建议,以晋朝忠臣自居,这在缚住了刘知远手脚的同时,却也确实让刘知远得到了好处。   因为河北之人,特别是靠北的几个州,基本都认为是刘知远赶走了契丹人。   因而虽然有符彦卿的极力收揽,张昭在河北一共也只有卫、魏、博、贝三州和大半个相州。   其余州郡,基本都被刘知远或者心向刘知远的人给控制了。   不过张昭对此倒不是太在意,因为他深知太祖名句存人失地的正确性。   别管刘知远现在把摊子铺的有多大,他占了再多的地盘,到了最后还是要人来决战的。   河北之地饱经水旱蝗三灾和契丹人的蹂躏,加上晋辽大战也基本都在河北,按照户部的调查与估计,整个河北的人口,已经从一百六七十万上下,锐减到肯定不足一百万了。   呃,这其实还是相当保守的说法,张昭估计,别说一百万,现在整个河北,能有七十万人就不错了。   这么大的河北只有这么点人,而且很多还是逃亡的黑户或者被拥有坞堡的豪门大族隐匿的人口,除了分散刘知远的兵力以外,张昭想象不出来有什么好处。   这或许就是张昭和刘知远最大的不同,张昭并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虽然有的是时候确实会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强大。   而他之所以不愿意快速在河北扩张的原因也在于此。   过早的收揽河北各州,势必就要派人镇守,少了不行,多了分散兵力,万一被刘知远攻取,反而会打击声望。   符彦卿还有些不习惯张昭这种平易近人,远没有阎晋那么淡定,他吃了两口东西后,才低声对张昭说道。   “圣人,臣在刘知远身边的密探发回来消息,继刘知远与辽主耶律阮在定州相会以后,他们很可能在云州附近再次进行过会面。   而且据说辽国太后述律平,还亲自或者派人参加过。”   张昭淡淡点了点头,这个情况,他其实早就预料到了。   刘知远整整六个月没有大的动作,连张昭南征南唐这样的绝佳时机都没把握,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刘知远在弥合他与契丹人之间的矛盾,说不得还在当中间人,促成契丹耶律阮和祖母述律平的谈判。   站在刘知远的立场上看,只有契丹人能与他合力,才有打破东京开封府的可能。   想到这些,张昭对阎晋说道:“自我等出凉州以来,士卒未有片刻休息,家眷自河西赶来的士兵只有五成。   许多人思念家乡,今年恐怕,还不是跟刘知远决战的时候,邺城的防守,责任仍然重大。”   阎晋点了点头,“臣早有预料,不过依臣来看,刘知远本身实力并不强悍,多有倚仗契丹人处。   而契丹人在河北,早已神憎鬼厌,刘知远如果不能扭转河北之民对契丹人的厌恶,他所谓倚仗契丹人为翼的策略,根本就无法施行。   何况他还自称晋之忠臣,可笑至极。   臣看此人好谋算而忘信义,贪大功又随心所欲,虽为一方之主,但是行事还跟乡间豪侠首领差不多。   倒是滏阳的郭威,沉稳谨慎有帅才,能得士卒之心,诚为我军劲敌。”   张昭沉默了一下,心里却在考虑着郭威的问题,这个人他有些看不透。   到底是个忠臣还是个野心勃勃之辈,他的忠诚到底能值多少价码?有没有可能拉拢过来?   “承节你联系过郭荣吗?”张昭轻轻问出了那个好久都没有提过的名字。   不知道郭荣现在心里有没有几分后悔?   阎晋咧嘴一笑,“联系了,不过荣哥儿还是跟往常一样,派去跟他叙旧的昔日下属,连门都没进就被请出来了。   不过有一点跟以往不一样,以往是他自己决定见或者不见,但这次应该是请示了郭威的。   他说,忠义不能两全,大王对他有恩义,但他还需对北平王尽忠。”   张昭也觉得有点无语,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只能说境遇对一个人的改变实在是太大了。   郭荣在某一段时间,实际上可以说是张昭的得力手下,而偏偏他的义父兼姑父是刘知远心腹。   身处这种敏感的漩涡,连郭荣这种历史上动辄脾气起来就要喊打喊杀的,也变得如此谨小慎微了。   符彦卿感觉张昭可能是想招降郭威,他想了想,才对张昭说道。   “郭雀儿此人外粗内细,在刘知远去往大同以外与契丹主会晤的时候,还能在千里之外,掌控两万河东兵马,足可见刘知远对他的信任。   且对于郭威来说。辅佐刘知远成了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在圣人这边,断然没有他这样的位置。   若是不到山穷水尽,恐怕他是绝对不会背叛刘知远的。   臣建议,圣人可以去问问银枪都指挥使冯晖,昔年在乡间,冯晖与郭威臭味相投,同做无赖子。   若说这世上除了郭威自己,最了解的他的人,恐怕就是冯晖了。”   张超想了想,符彦卿这说法是对的,郭威跟随了刘知远这么多年,早就把身家性命都压在了刘志远身上了。   不到要丢命的时刻,是肯定不可能投靠他的。遂就熄了招揽郭威的心思。 ###第五百八十三章 高保融献宝   作为南平国事实上的世子,高保融亲自到东京汴梁来可不是一件小事。   就算南平国历史上一直没有称帝,但这并不妨碍南平国的独立身份。   而上一次有国主或者世子到中原都城朝拜,那还是得李存勖刚入洛阳的时候,高保融的的祖父南平开创者高季兴,亲自入朝晋见。   而那已经是三十二年前的事情了。   所以这次高保融亲自入朝,那是自后朝庄宗李亚子威震天下以来,第一次有藩臣之主朝见,张周从上到下都非常重视。   张昭紧急命令礼部尚书冯道在内城东南的太平坊内,将原本规划建造给张昭长子张贤存的府邸,立刻增添家什物件,作为高保融及亲近从人的居所。   南平国来的文武官员也全部在内城安排居所,不让他们住到礼部的公舍去。   还议定由寿昌郡公李存惠出面,到东京外三十里处迎接。   最后还在确定高保融将要到达的七月初五,将举行大朝会,凡是在京七品以上的官员,都可以参加朝会和观礼。   当然,在高保融没到之前,张昭就派李孝节为专使,专门去与高保融和随行的南平文武官员沟通过了。   因为张昭摆出了这么大的阵仗迎接,那要是高保融是来拆台的,那就搞笑了。   所以张昭是在确定高保融是来朝贡,而且据说有绝世珍宝上贡之后,才这么安排的。   七月初一,虽然正处炎炎夏日,但是近日东京开封府吹起了凉爽的小河风,并不显得怎么热。   今日的大朝会非常隆重,排场也就比张昭当初登基时差那么一点点。   护送着高保融前来的,是五百驻扎邓州的鹰扬镇骁骑,而迎接高保融入城的,乃是李存惠的右羽林卫一千骑。   高保融也骑在一匹黑马上,虽然他为人敦厚懦弱,但也是武勋三代,骑马射箭都很在行,剑术甚至还不错,身体绝对比一般人好得多。   高保融先前看鹰扬镇五百骁骑,就已经觉得极为彪悍了,这次再看到李存惠的一千羽林郎,更是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这些羽林郎虽千人如一,身上迸发出来的杀气,让高保融都觉得有些凉飕飕的,他回头对随行的南平骑军都指挥使说道。   “朝廷兵马如此之盛,我等就不要班门弄斧了,让兵士们卸下甲胄,换上绸服吧。”   原来出发的时候,高从诲为了怕朝廷轻视南平军马,也砸锅卖铁给高保融凑了二百甲骑。   这些南平甲骑穿着几十斤的重的扎甲,刚刚才在城外换上。   不过高保融一看之下,就觉得还是别让他们着甲了。   南平若是说水军,那还是挺强的,至少比中原朝廷的不遑多让,甚至还要强一点,但是甲骑就算了。   南平兵士正不耐烦在大热天的,要穿几十斤的扎甲横穿整个东京城。   一听高保融都这么说了,立刻就听命换上了绸缎衣服,把自己打扮的香喷喷,挺胸凸度向围着他们看热闹的东京大姑娘小媳妇耍帅,顿时就迎来了一片喝彩。   与沉默不语,其徐如林的右羽林卫羽林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传圣人旨意,着检校司空、荆南节度副使、峡州刺史高保融,晋见!”   不多时,队伍就来到了乾元宫外,负责内廷的乾元宫使,亲自前来传令。   高保融就在乾元宫朱雀门外三跪九叩,呼万岁者三,待到叩拜完毕,才起身带着南平官员自朱雀门入。   他叩拜完毕,自然也就有人将高保融这番表现,通知给了张昭。   这朱雀门距离乾元宫的正殿崇元殿,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要走的话,起码也要走个十几分钟。   因此不大一会,就有内侍牵着一匹马儿到了高保融面前。   “圣人制曰;‘高司空远道而来,特赐宝马做代步之用。’”   这是一匹三代汗血马,马儿肩高五尺余,浑身毛发略带紫红之色,眼神灵动,一看就不是凡品。   恰在此时,马儿看到高保融在看它,竟然咧嘴嘶鸣了起来,还甩了甩长长的马头,很是有点兴奋。   高保融立刻就又是下拜一礼,对内侍说道:“此乃战阵之上的良驹,嘶鸣隐有虎啸四方之意,臣素来文弱,不堪驾驭。”   ……   宫内,我张圣人听的咧嘴一笑,这匹卷毛紫,可是御苑中相当不安分的一匹。   它嘶鸣几声可不是别的,那是兴奋的,一旦跑起来,那就吓人了,把这卷毛紫赐给高保融,其实就是试探。   “以后谁再跟吾说高保融憨厚懦弱,那就是欺君,这位南平世子其实心中是很有分寸的。   来人,赐匹稳妥的快马给他,吾都要等不及看看这高保融了。”   于是,走了没几步的高保融,遇到了第三拨内侍,内侍赐他一匹阉割了的胖马儿,一看就温顺的很。   ……   高保融有些胖乎乎的,而且是个圆圆脸,与他父亲高从诲和十弟高保勖那种有些威严的长脸完全不一样,或许这就是高保融容易被打上憨厚懦弱标签的原因吧。   至于张昭,那就更熟悉这张脸了,这高保融的长相和气质,非常类似后世那些技术肥宅,穿个格子衬衫的话,简直就跟刻板印象中的资深程序员一模一样。   “臣高保融叩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高保融压根就没看清御座上的皇帝长什么样子,走到前面就是推金山倒玉柱的一拜。   张昭也乐呵呵的亲自走下来,还伸手将高保融扶了起来。   “果是福人,自有福禄之相,朕且问你,为何只称臣,而不称官职啊?”   高保融被张昭拉着手,身体突然就有些轻微的颤抖,他尽量用平稳的语气回答道。   “臣的检校司空与荆南节度副使一职,是石晋伪朝所封,臣父的一切官职也是如此,是以未敢在圣人面前提及。”   张昭满意的点了点头,高保融的头脑还是清醒的。   因为张昭在南征南唐之前,就以石晋朝廷是契丹册封为由,宣布石敬瑭和石重贵的帝位不合法,石晋乃是伪朝。   只不过由于石重贵被掳走,算是有些悲情色彩,东京人和文武官员对他有所同情,张昭才没彻底把石晋搞臭。   “那你此次来朝见,主要就是来请封的咯?”张昭眯着眼睛,显然话里有话。   高保融后背的冷汗哗哗的冒,不过好在他在出发之前,就做了小小的预案,因此倒不是很慌。   他被张昭牵着手,就在后面佝偻着腰回答道:“臣是来替臣父以及荆南军民请罪的,昔年契丹入中原后,臣父被小人蛊惑,起兵袭扰了襄州和郢州。   虽然都被朝廷兵马打的大败,但罪责尚在,还请圣人看在我们高家历来恭顺的情况下,从轻发落。”   这话也很有水平,点名契丹入中原,那是说当时袭扰的襄州和郢州,还不是张周的国土。   接着又说被朝廷打得大败,那是表示他们没有造成多少破坏不说,反而已经被教育了一顿,摆出一副惨兮兮的样子博同情。   张昭虽然明知这是高保融说话的策略,但还是忍不住有点想笑,这荆南的军队,也太搞笑了。   在襄州被焦继勋打败就不说了,这好歹还算是个名将,可是被郢州刺史尹实调集州县兵打的狼狈鼠窜是什么鬼?   这么太弱鸡了吧!   不过,心里的惩戒之意去了不少,但嘴上张昭可不准备饶恕,他放开高保融的手,冷冷一哼,语气严肃了起来。   “朕还以为你父子二人不知道犯下的罪过呢?以荆南兵马袭扰襄、郢二州,这是在谋逆!”   高保融一听,再次跪下叩首哭诉道:“臣父自知有罪,是以才派臣来请罪。不过臣请陛下暂熄雷霆之怒,因为臣来朝拜还有第二件事要上报。”   “何事上报?且说来听听。”张昭也很好奇这高保融‘悄悄’透露给李孝节的绝世珍宝,到底是什么东西。   高保融继续带着些颤音说道:“臣父自郢州大败而回,自知犯下大错,正欲投了大江,免得牵连家人。   走了几步后,却见江边一老者独坐,颇受风水之寒。   臣父心想,既然要自尽,身上的锦裘、怀中银钱也无所用,当即就脱下锦裘以银钱相赠。   老者穿上锦裘,接过银钱后,忽而大笑曰:‘汝虽无赖,但尚存几分仁心,今有圣人出世,佑我故乡万年安,汝且拿此书,或可保你一命。’   说完老者就不见了,臣父再定睛一看,只见江边无有老者,唯有一木箱。”   咳咳咳!张昭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好家伙,跟我讲神话故事是吧?不知道这是我张圣人最喜欢的操作的嘛?   想到这,张昭狠狠的盯住高保融,意思很明显,神话故事讲完了,拿不出跟这神话匹配的东西,你就等着被收拾吧。   不过,高保融相当自信,他高家秘藏了十几年,不珍贵的话,怎么敢说是绝世珍宝?   两个大箱子被亲卫士兵们抬了进来,打开着的箱子里全是书,最上面写着几个大字。   张昭赶过去一看,左面箱子赫然写着《伤寒论》,右面的箱子赫然写着《辩伤寒》、《五藏论》。   张昭猛地吸了一口气,连他的声音都已经有些颤抖了。   这伤寒论加上辩论杂病的五藏论等,加起来就是伤寒杂病论了。   “可是医圣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   之所以如此激动,那是因为张昭一到了东京,就开始搜索这些旷世医学著作。   可是两年的寻找,甚至出动了锦衣亲卫都没找到,甚至有人说,早在黄巢入长安时,一把大火就已经将之全部烧毁了。   高保融猛地把头磕到地上,“天生圣人,以安天下,是以才有此绝世珍宝现世,臣为陛下贺!”   朝堂之中一片哗然,传说已经失散了快百年的医圣奇书现世,这不是天生圣人是什么?   儒家也讲不为良相当为良医,张希崇、和凝、范质、冯道、李昉等人眼睛都直了。   一时间文武众臣齐声大呼,“臣等也为陛下贺。”   历史上,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到了唐末五代,就已经失去了传承。   但是南平高家,机缘巧合下收藏到了一套几乎就是唯一绝版的伤寒杂病论。   后来由最后一代南平王高继冲,也就是高保融的儿子献给了北宋。   呵呵!我赵二哥那可就厉害了,估计他眼中除了阴谋诡计就没有别的了。   这样基本确定的绝世珍宝被高家献上来后,赵二就直接扔到了皇家书府中吃灰。   直到八十多年后的宋仁宗嘉佑年间(1056-1063),北宋成立校正医书局的时候,才偶然发现。   但此时,伤寒杂病论中的《辫伤寒》、《口齿论》等早已佚失不见。   而伤寒杂病论的重要性,那就不提了,这可是被称为中医方书之祖的书籍,大小青龙汤、大小柴胡汤等数十药方,后世都还在常用。   说这是绝世珍宝,特别是在此时,绝不为过。   张昭慢慢站了起来,看着高保融说道:“让尔父呈个请罪书来吧!朕可以赦免他袭扰襄州和郢州的罪过了。”   高保融听完,哭拜在地上连连叩头。   张昭则看着赵今方说道:“召太医署所有太医,详细整理此书册,勿使一字失落。   工部立刻召集工匠雕版印刷。   礼部诏令天下,凡是民间有断绝书册上呈者,视重要程度,给予赏赐、官职,最高者,朕以伯爵爵位酬之。” ###第五百八十四章 大人,时代变了   章小豹的腿有点一瘸一拐的,对于他这样一个志在跟随圣人打天下,图像栖凤阁的人来说,实在太难以接受了。   而且更憋屈的是,他不是在战斗中被敌人打伤了腿,而是追击的时候战马失蹄把他摔下来,摔伤了腿。   在受伤之前,章小豹就已经做到了左羽林卫虞侯的位置,手下掌管着大周最精锐的一百精骑,可谓前途无限。   他受伤之后,上司左羽林卫郎将岳骚奴,本来已经给章小豹申请了转为地方官,准备让他到东都洛阳的巩义县担任县令,但章小豹拒绝了,因为他心里堵得慌。   章小豹可不是没有跟脚的,父亲是最早跟随圣人上战场的义从骁骑,从辅兵一路积累战功到了禁军,现在已经是武威镇的营指挥使了。   兄长章小彪更不得了,他创下的夏州围城战中,一个人在吕公车长射杀一百二十人的恐怖战绩,到现在也没人能打破。   如今阶官累积到了十四阶的右武大夫,实任圣人腹心亲军憾山都左都虞侯,这基本上是非元从派在憾山都中,能达到的天花板了。   在圣人正式称帝时,章小彪还得到了伯爵的勋位,天子亲自下旨,赐章小彪一个成字,现在已经改名为章成了。   有了这样的背景,章小豹心高气傲那是必然的,而他也有这个资本,精擅骑射,一杆马槊舞的出神入化,还能善待属下,对排兵布阵也开始有了经验。   只是这个运气,那就不提了,父兄在军中身经百战,几次差点被打死,最后都缓了过来。   而他只是从马上摔下,立刻就变成了残疾。   于是等到搬师之后,章小豹拒绝了同袍在归义楼的相请,只带了两个同样因为伤病退役的凉州籍士兵,就踏上了西归的道路。   这一路行来,倒是不困难,因为章小豹虽然瘸了腿,但并不影响他骑马,只是再也不能着甲上马,也不能如臂指使的驾驭战马了。   路过洛阳的时候,章小豹看见神都洛阳人口重新繁盛了起来,里里外外还都透露着喜气。   今年天子免了洛阳周围的农税和丁口银,洛阳的粮荒,也随着江南米粮将要达到的消息而迅速缓解。   其实洛阳并不是很缺粮,毕竟河南之地经过三年的天灾人祸后,还存活下来的人,不知道有没有以前的六成,大旱三年吃饱饭,可不是说说而已。   以前缺粮,是因为粮食要从关中甚至河西运来,而关中本身自己就缺粮,千里万里运来,价格自然不菲,眼见关中粮高,本地的大户也开始惜售。   而现在大量的江南米粮要到,南征之役结束军粮也放了出来,市场立刻就回到了正常的水平。   不过章小豹不太喜欢洛阳,因为神都营建使曹延明正在洛阳大兴土木。   城外在疏通伊洛河、阳渠等水运,偃师、金山(北邙山)修建离宫,城内修复紫薇城等,把洛阳搞得跟个大工地一般,导致各地的空闲劳力都到洛阳来挣钱了。   这些百姓确实高兴,因为朝廷兴建这么大的工程,竟然没有征发劳役,更没有加税。   虽然他们的工银钱少的可怜,但是一天管三顿饭呢,基本都能吃饱。   他们这些壮劳力多在外面吃一顿,家里的妇孺就能多吃两顿饱饭。   人人都说,这是绍明天子的恩典,因为营建神都宫室的钱,是天子自己出的内帑。   “聒噪的很!”一个左手腕断了的老兵冷哼一声。   不过章小豹看的出来,虽然是冷哼,但内里未尝没有夹杂着一些自豪,因为这样的盛世光景,是他们出生入死打下来的。   “你这狗入的,耶耶今日非打死你不可!”   几人正在带着几分就差显露在表面的优越感,吃了碗羊肉汤饼就要启程的时候,结果外面立刻发生了吵闹,还围上了一大堆人。   章小豹几人也围了过去,只见一个满脸横肉,五大三粗的壮汉举起棍子,就朝几个畏畏缩缩的农人打去,三两下就打的农人们倒地不起。   而周围围着的,大多也都是农人,但他们别说同仇敌忾上去帮忙,甚至竟然脸上还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壮汉也越打越是人来疯,棍子舞的呼呼作响。   章小豹本来怒气上涌,直接准备将壮汉打翻在地,但见壮汉还是很有分寸,只往屁股肉多的地方打,也就没有快速冲上去。   他现在对于腿脚有些自卑,轻易不愿在人前显露他腿脚不便。   不过身边脾气火爆断腕士兵忍不了了,他呼啸着上去,一脚就把壮汉给踹翻在了地上。   壮汉猝不及防倒地,但爬起来一看是一个只有一只手的矮个子,顿时就起了轻视之心,他扔掉了手中的棍子,赤手空拳的扑的上来。   然后他就无了,断腕士兵出身武威镇,受伤之前乃是跳荡兵,哪怕只有一只手,那也是不是壮汉能比的。   而且他左手虽然齐腕断掉了,但可不是完全没有,光秃秃的手腕打起人来,那也是很疼的。   章小豹倒是很羡慕断腕士兵这样的,能没心没肺的不把自己当残疾人。   围观的农人见有人痛打壮汉,竟然齐声喝彩了起来,不是在给哪一方助威,而是在给双方助威。   章小豹看出来了,这就是一群乐子人,闲的没事找乐子的,压根就没有对错念头。   不过这也更让章小豹奇怪了,这些农人出来做工,应该来说是非常团结的,不然身为外乡人,很容易会被本地人欺负。   但他们为什么会对跟自己一起做工的人被打,而无动于衷呢?   于是章小豹一边看着断腕士兵用独臂将打人壮汉打的嗷嗷叫,一边靠近了几个看热闹最兴奋的农人问道。   “此人怎的如此不讲理?上来就打人?”   章小豹指的是形势调转,这会正在被打的嗷嗷叫的壮汉问道。   几个农人被打扰了看热闹,正有些不爽,但一看章小豹的身材和他牵着的战马,立刻就意识到惹不起,只能低声回答道。   “好叫小郎君得知,这王虎子是白波渡这边的泼皮,河清县令把他们招来,负责督促金山宫的修建。这几人是偷藏了食物,所以才被打的。”   章小豹明白了,原来是农夫偷拿了食物,不过,那也用不着这么打啊!   凡事皆有规矩,拿了食物,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岂能随意打人?   而就在章小豹搞明白事情原委的时候,场上形势已经该发生了变化,这王虎子总归是本地泼皮,既然是泼皮,那就肯定有一班兄弟,顷刻间都跑了过来。   刚刚还跟章小豹侃侃而谈的农人们,一见来了大批泼皮,顿时就一哄而散。   但章小豹三人可不慌,眼看着三十余泼皮,在一领头花胳膊壮汉的带领下冲了过来,章小豹和另一个士兵,眼皮都没抬。   断腕士兵一脚踩着大呼小叫的王虎子,用没有手掌的左手,轻轻敲打着马背上的露出的一角。   花胳膊扑上前来还未说话,就看着马背上一角露出的是一套环锁铠的下摆,顿时就愣住了。   地上的王虎子也看见,也立刻停止了叫嚣。   按大周律,并不禁止民间持有刀枪棍棒,但不许私自打造。   所有的制式刀枪棍棒,都要到县衙登记在册,县城的归县尉管理,乡间的归很快就要设立的巡检管理。   但甲胄可不行,虽然朝廷允许私人持有甲胄,但是人群是做了严格限制的。   一般的士兵,打仗完毕卸甲那可是真正的卸甲,甲胄是要交回军队中的。   只有那些有了阶官,还被赏赐了甲胄者,才可以随身携带自己的甲胄。   也就是说,如果此时你在路上看到了一个人身穿或者携带甲胄,那他就一定是军中立过功勋,有阶官的勇士。   花胳膊和王虎子等,立刻就偃旗息鼓了,他们来时的气势汹汹消失的无影无踪,花胳膊还文绉绉的拱了拱手。   “不知是哪一镇的官人当面?若有得罪,还望海涵。”   断腕士兵嘴角一撇,“你这等腌臜货色,也配问耶耶的出身?”   花胳膊被骂了,但是并未发怒,反而更为恭敬了。   因为敢说这话,更加证明了他们确实是军中勇士,而且还不是中原的卫军,而是河西来的镇军甚至是亲军。   “小人原本是李公建崇麾下的河阳兵,偃师城大战的时候,也跟着官上出力杀北虏来着,现今在河清李县尉麾下办事。”   李公建崇是谁?河清县李县尉又代表着什么?   断腕士兵虽然来自河西,但一直是个小兵,这些他就不懂,因此随即就愣住了。   花胳膊一见,眼中又有了别样神色,这些不都知道的,那就是纯纯的大头兵啊!   虽然惹不起,但那也不能让他白把人打了,至少……嗯,他把王虎子打的这么惨,那至少得给自己道个歉。   “大将军为人忠忱纯厚,你们就一点也没学到?藏点吃食,就把人往死里打?   把李县尉抬出来,你们以为就能吓退我等?”   章小豹站了出来,李建崇他当然知道,他跟着赵匡胤进洛阳的时候,李建崇就是直接投靠了张昭的河阳三镇节度使。   不过此公年纪大了,也不想继续刀口上舔血,于是就得了个左龙骧卫大将军的虚衔,回家领着俸禄安度晚年去了。   这河清县的李县尉,则是当初李建崇手下的牙将,老领导退了之后,也就不在军中混了,谋了个县尉的差事,也算是衣锦还乡。   只看章小豹轻描淡写的态度,花胳膊就知道对面是硬茬,态度又再次变了回来,他赶紧向章小豹施了一礼。   “还请官人原谅则个,神都营建使曹公有言,不准许民夫私藏粮食,因为神都的营建任务繁重,吃不饱的话,那是要累死人的,有伤圣人仁德,仆辈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出此下策。”   章小豹也搞明白这是什么原因了,原来这管饭了,那也还有坏处。   好多征召来的民夫为了省下一点吃食带回家或者拿出去卖钱,经常会选择藏匿食物。   他们觉得一天两顿才是常态,自己只吃两顿也能饱。   但张昭可不是毫无底线的圣人,他选择给民夫们吃三顿饭,自然是有原因的。   因为营建神都以及金山和偃师一带的离宫,还有疏通洛阳到开封水道的工程并不轻松,经常日落后都还要加班。   如果只给吃两顿的话,很多民夫会因为过大的劳动强度被累坏,前几个月甚至还发生过民夫被累得吐血而亡的事情。   好好的仁政,结果被搞出了不少人命,张昭回来之后就给曹延明叫到东京开封一顿臭骂。   所以曹延明无奈,只能让下面人的开始监管民夫们,不让他们藏匿食物。   而下面的人做法就更加处粗暴简单,讲道理什么的,是不可能的,只有用武力威慑这一个选项。   好吧!章小豹也有些愣住了,本以为是来伸张正义,结果却是这个情况。   虽然在后世来看,这些花胳膊泼皮‘执法’,肯定太过粗暴,涉嫌犯罪。   但在这个时代,实际上是很常见的情况,甚至可以说,还显得有那么些温柔,章小豹就是这么想的。   哐哐哐!铜锣声敲响,这是神都营建的关键时刻,所有洛阳的大小官员,都在铆着一股劲。   因为神都营建完毕,洛阳就又会变成首都,那他们的地位,也就直线上升了。   因此有人殴打的营建署衙下属的吏员,立刻就被人上报给了河清县的县令。   县令姓刘,是张昭称帝后,第一批通过明经科科举的。   张昭现在四方未定,还没来得及对科举进行调整,是以只能在河西科举的基础上,沿袭前朝制度。   更因为进士科,对于这个文化沉沦时代的大多数人来说,难度还是太大,现在甚至只要通过明经科就都有官做。   刘县令虽然带了十几个武侯还有几十个帮闲,但心头还是比较虚的。   因为他听说闹事的是有甲胄在身的军中勇士,而他,则纯粹是个考试上来的穷酸文人出身。   只要在以前,别说他这样的穷酸县令,就是中央大员,只要你没到宰相这个级别的,遇上了武人,特别是这种凶悍的,可以说毫无尊严可言。   是以刘县令看到章小豹,就觉得腿肚子有点抽筋,多少年武人的积威,让他即使只面对三人,都觉得如同面对千军万马一般。   不过刘县令又想起了上司神都营建使兼神都尹曹延明的话,圣人一直致力推行文官治地方,将行政职权从军人手中收回的策略。   只看东京开封府与神都洛阳周围这十几个州县就知道,主官要么不是军人,要么就是已经不在军中担任职务的退役人员。   他好不容易爬到河清县令的位置,要是这么一犹豫,恐怕就立刻得被赶回家去吃野菜,实在是心有不甘。   不但刘县令怂,刘县令手下的武侯也怂了。   按照以前的架势,这时候谁敢上去,一定会被这几个‘牙兵’当街杀死,然后牙兵们骑上战马跑,路变成山贼土匪,最后又被某个节帅重金征召出来继续风光,他们则死了也是白死。   断腕士兵虽然来自河西,但他其实原本是凤翔李从曮的牙兵。   李从曮守不住凤翔府的家业以后,他才到河西投靠了张昭,因此身上过的牙兵气息,还是存在的。   他看见刘县令等数十人不敢上前,周围还有数百围观的民夫都显得有些畏惧,内心更加洋洋得意,他指着章小豹说道。   “此乃圣人亲军,左羽林卫虞侯,是凉州来的从龙功臣,谁敢不敬?”   围观的数百人一听,尽皆哗然,更加不敢上前。   县令面色通红,脑子里嗡嗡作响,一边是现实的压迫,一边是心里不断回荡的曹延明话语。   当然还有个小小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念叨着‘成仁取义,威武不能屈’等圣贤大道理。   章小豹突然发现,事情陡然间,进入了一个不可控的情况之中了。   章家作为在凉州一带混的最好的义从骁骑家庭之一,章小豹还读了些书,当然知道张昭的心思。   他在心里不断给那个刘县令打气,这他妈的要是这个狗县令不敢上前来,他章小豹就得背着一顶武人飞扬跋扈的大帽子了,搞不好会被圣人杀鸡儆猴。   压力来到了两个焦点人物身上,终于,在万众期待的眼神中,刘县令迈着沉重的步子向前,脸上冷汗涔涔而下,章小豹则轻轻松了口气的同时,一动也不敢动。   因为他发现刘县令一直看着他的腰间,那里挂着一把横刀。   章小豹相信,他只要用手去摸腰间的横刀,刘县令绝对会像受惊兔子般的跑开。   那就完蛋了,两个人都完蛋了!   “这位虞侯,何故殴打我营建署衙帮闲?”刘县令还是怂了,竟然拿出了营建署衙的名头。   因为营建署衙并不属于地方官,定位有些模糊,你可以把它当成节度使这样官署也是没问题的。   章小豹咬了咬牙根,只能一字一句的问道:“汝到底是河清县令,还是署衙官吏?”   刘县令看着那长长横刀和战马都投来的不善眼神,也咬紧了牙根。   昔年杨光远父子在洛阳时,经常因为一句话不对,就能把洛阳各官打杀,杜重威到洛阳后也差不多,署衙的牙兵比县令都横。   不过刘县令还是鼓足了勇气把手一拱,“某诚为河清县令,虞侯大家之勇将,为何要殴打他人?”   这才对嘛,章小豹长长的松了口气,见刘县令提问,赶紧一五一十的将事情说了个清楚。   “此人虽为营建署衙帮闲,却因小错,就肆意殴打民夫百姓,某家看不过眼,就教训了他一顿而已。”   刘县令此时也咂摸出一些味道来了,眼见章小豹的并不嚣张,也逐渐进入了角色,他再把手一拱说道。   “即便如此,也该由营建署衙衙门或是本县县衙,依律惩戒,岂能由虞侯施以私刑。”   刘县令这话说完,他身后的武侯以及章小豹身前的花胳膊等人都瞪大了眼睛,好些个甚至腿肚子都软了。   这可是圣人觉得的心腹亲军左羽林卫的虞侯啊!要是外放,至少也是刺史、军使起步的,刘县令怎敢这么说话?   完了,河清县的武侯都头在心里惨哼一声,虽然武侯最初也是由金吾卫发展而来,但是到了现在,早就和金吾卫这种亲军,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到时候对面的左羽林卫虞侯发起怒来,自己是跑路呢?还是跑路呢?   不过出乎所有人预料,章小豹此刻竟然站得十分规整,他也把手对着刘县令一拱,还微微弯腰说道。   “圣人在河西之时,就注重律令,今日确实是某麾下勇士鲁莽,既然刘县令要秉公执法,你那就请依律判断吧!”   此言一出,不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真实,连断腕士兵瞪大了眼睛,他刚想说什么,章小豹立刻回头,以严厉眼神警告了他。   刘县令此刻,终于放松下来了,他隐约觉得,自己很可能已经身在一个估计会流传千古的场景之中了。   说不定不但不会被对面的亲卫将一刀捅死,还会因祸得福,名声直达天听。   顿时,他腰也挺直了,声音也大起来了,看着周围围观着怕不得有上千百姓高声说道。   “王虎子责罚过重,随意殴打民夫百姓,判给汤药费二百钱,苦役旬日。   章虞侯麾下勇士殴伤他人,判赔汤药费五百钱,念在为国有功,可免除其他处罚。”   章小豹此刻也明白了,对面的县令,虽然怂了点,但还是个明白人。   这既秉公执法了,但又没对他们造成多少实际性的伤害,不过是五百钱的赔偿,在章小豹这,根本不算什么。   “此判罚合情合理,这五百钱我们赔了。”   章小豹说完,随后将一个小小的钱袋子扔到了地上,然后冲着周围的百姓拱了拱手。   “某虽然是天子亲军,但天子时常教导我们,不要因功自傲,要善待百姓,尊从律法。   还请诸位父老做个见证,某家今日已经受罚,确实遵从了圣人教诲的。”   周围本来是在看热闹的洛阳百姓以及各处来的民夫们,这一下就有了参与感了,他们纷纷朝着章小豹拱手。   “将军遵从律法,我等亲眼所见,绝对不虚。”   刘县令傻眼了,他呆立当场,久久在回过味来,自己好像被抢戏了。   章小豹突然觉得,好像除了上马杀敌,这样也挺有意思的,于是他再次回了一礼,然后冲着断腕士兵招了招手说道:“还不来扶某家上马?”   这更是章小豹的高明之处,周围围着这么多人,这几乎可以说是神都洛阳恢复以来,第一起文官能处罚亲卫牙将的场面。   他生怕别人看出他腿有残疾,又从军中退役,影响了此事的威慑力,所以准备直接上马走人。   不过,又是一阵锣响,开路的十余身穿青色窄袖劲装,头戴青色幞头,腰挎短横刀,明显比河清县武侯高一个等级的武侯出现了。   紧接着,几面大旗打了出来,上书世袭罔替紫亭郡公,敕命神都营建,神都令尹等。   众人纷纷让开,个个赶紧施礼,这是神都洛阳的最高长官曹延明到了。   “章三郎,你小子路过神都不来看我不说,还在这里殴打他人,小心尔兄长东安伯,家法处置你!”   章小豹稍微楞了一下,因为他跟曹延明并不亲近。   这位紫亭郡公、神都营建使,虽然是以军功起步,但做的多是技术上的事,管理的也是神机营、分金都这种技术兵种。   加上曹延明出身不凡,又娶了于阗二公主,还是元从派的大人物,章小豹虽然跟随兄长拜见过他,但绝没有到如此熟悉的地步。   “嘶!”曹延明的话音刚落,众人齐齐抽了一口凉气,刘县令不是几个武侯在后面顶着他,几乎都要倒地了。   这时候众人才知道,面前这虞侯,背景竟然如此深厚!   听到众人的嘶声,章小豹反应过来了,人说曹郡公是个仗着出身混到高位的二代。   但今天章小豹才明白,能到这个位置上的,绝对有他的本事。   这曹郡公,说不得早就得到了消息,一直忍到了此刻,才出来助推一把。   章小豹一揖到底,“仆无状,今日犯了错,实在无颜见曹公,他日必定到府上请罪。”   曹延明呵呵一笑,“果是陛下心腹,能依律受罚,就是好的,去吧!”   说完了章小豹,曹延明又转过头看着刘县令,“你做的很好!但要杜绝吏员随意殴打百姓,谨记圣人之德。”   刘县令这时候竟然有了一种苦尽甘来的错觉,他跪地高呼,“圣人仁德啊!”   周围的百姓,也跟着哗啦啦的在那里欢呼,直接盖过了嗡嗡的议论声。   一缕清风吹动地上的浮土,章小豹骑着马儿渐渐远去。   而在他们身后,欢呼完毕的人群,都在讨论着今天刘县令秉公处理了圣人亲卫左羽林卫虞侯的名场面。   人人都在心里隐约感觉得到,那个仗着手中有横刀就可以胡乱杀人的时代,是不是将要远去了? ###第五百八十五章 与子同袍   关中,乾县,梁山以南,昭陵村,一条无名小溪从村南流过,绕过村外山麓下的几大颗梧桐树,随后东下。   细细深究起来,这里其实已经不是梁山了,而是九嵕山,也叫九俊山,村里因唐太宗的昭陵在此而得名昭陵村。   蜀国门下侍郎兼户部尚书李昊之子,给事中李孝逢已经到达了关中。   由于这次李孝逢实际上是秘密到周国东京,先期试探周国的态度,因而并未多带侍从大张旗鼓的到来。   不过,这只是李孝逢自觉很隐蔽,但其实自他出成都府的那一刻起,他就时刻处于周国锦衣亲卫的监视中。   之所以对李家父子如此看重,当然是为了在蜀国最上层的官僚体系中埋下一颗钉子。   不过能选中李昊父子,跟张昭没什么关系。   虽然穿越前张昭确实是对历史比较关注和喜欢,但即便如此,他能记得孟蜀有个世修降表之人,被当时和后世嘲笑过就不错了。   如果还能知道具体是谁,经历如何,那就太夸张了。   所以选定李昊父子作为突破点,实际上是张烈成和河西商会掌舵人曹万通,两人共同商议的结果。   因为综合各种情况后,他们敏锐的发现了李昊身上潜藏的大一统思想。   于是当蜀中的情报百户赵二郎,将消息传回来以后,在长安留守兼京兆尹曹元忠的命令下,对于乾县这片孤坟的维护和修缮,立刻就开始了。   而且非常巧合的是,这片孤坟其实早就在乾县县衙的维护之下。   因为昔年张昭第一次入关中平乱的时候,彰义军的叛军就盘踞在乾县,虽然没有如同泾州那么惨,但等到河西军收复乾州的时候,城中居民也去了三四成。   张昭于是下令,将没有亲属的被害百姓们集体安葬,挑选墓地的时候,正好就放在了昭陵村外。   后来又将攻打乾县牺牲了十九个渭州义兵和民夫,也安葬到了这里。   到了后来,等到张昭再入关中的时候,由于长时间缺乏照料,已经分不清楚那些是渭州义兵?哪些是乾州被害百姓等义冢了。   最后由曹元忠敲定,干脆就都一起维护和祭祀。   所以李孝逢千辛万苦打听到地方的时候,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以为他一定会见到的是荒凉的村庄,枯败的梧桐树,以及可能连土包都没有的坟茔。   但实际上,他看见的是一个充满了活力的村庄,农夫农妇喜气洋洋,各处都是忙碌的身影,老人们也怡然自得在村口指指点点。   不过他们指指点点的不是李孝逢等几个外乡人,而是村庄中的半大小子们正在村头列阵。   最前面,是一个长得颇壮的少年郎,正拿着一杆木棍作为武器,像模像样的在‘练兵。’   确实就是练兵,李孝逢仔细观察了一下,少年郎提着‘马槊’指挥着半大小子们,一会排成列阵迎敌的方阵,喊着奇怪口音的一二一口号,随着号声前进。   一会又排成突击用的锋矢阵,猛冲猛打。   走了几步,少年郎嘴里‘叮’的一声尖叫,半大小子们就停了下来。   再‘嘭!嘭!’的喊,半大小子们就集体上前。   嘴里也随着指令,呜呼!呜呼!羽林!羽林的大喊。   李孝逢身边的孟蜀晋禁军襄武军虞侯,猛然将眼睛瞪得大大的,他抽着冷气回头告诉李孝逢。   “此间十岁上下的半大小子,进退皆有章法,能听懂金鼓之声,还有结阵守望之心。   要是继续这么练下去,再长大几岁,那就是了不得的悍卒了啊!”   而且这还不算完,少年郎指挥着半大小子们列阵进进退退之后,还考教起了弓箭。   虽然用的都是竹弓,射出去的也是竹片削成的竹箭,受制于材料,准头确实也不怎么的。   但是他们竟然有了像模像样的奖惩措施,射得好的就会被少年郎任命为小头领,射的不好的还会被用竹片打屁股。   这当了今日份小头领的,眼睛都眯起来了,显得得意万分。   被打了屁股的,屈辱的满脸通红,眼睛里都快冒出火光来了。   都虞侯彻底被震撼了,他张了张嘴,想对身边的李孝逢说,这些半大小子的军纪,已经比蜀军一般的禁卫都好了。   但想了想又觉得丢脸,始终不好意思说出来。   磨蹭了半天,只憋得满脸通红,最后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句入他娘,只是不知道是在骂自己,还是在骂谁。   同时李孝逢心里也有些别样的感觉,他没看出来纪律、结阵什么的,他是被这些小孩子们这股奇怪的争强好胜给震惊了。   这都什么孩子啊?做个游戏跟真的打仗一样。   不过随即,他又有些奇怪自豪感在心头升起,这些孩童,都是他的关中老乡啊!   几人刚走到村口,还没看到梧桐树,身后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都虞侯吓了一大跳,以为是他刚骂人被这些孩子给听到了,来找他麻烦呢。   结果孩子们一窝蜂的冲到了村头的渡口处去了,李孝逢几人对望了一眼,也跟着往前去一看。   没走几步,就看见河对岸来了一艘船,船上插着一杆白旗,旗帜上用写着一个黑黑的驿字,原来是信使到了。   不过嘛,跟蜀中的驿馆信使有些不一样,这艘驿船上装的不光是书信或者什么,而是还带着大量奇奇怪怪的物件。   “李寅生!李寅生来了没?”驿船上下来了几个公人,为首的开始大喊。   乡下人名字就是这样,什么时候生,加上时辰就是个好名字,这种寅生、丑生的,不单是在关中多,孟蜀的地盘上也多。   “来了!来了!额在这!”李孝逢认出来了,这个李寅生,就是刚开始那个那长棍当马槊的少年郎。   “来,这是你爹给你带的江南糯米猪油糕,这把障刀也是给你的,说是从一个南唐官将身上找到的,还有几贯钱和两匹锦缎,这得让你娘来搬。”   李寅生一听,顿时一蹦三尺高,他一把接过这把能算得上是长匕首的障刀,立即就呼呼的舞了起来。   正手握,反手握,捅扎撩划,竟然很有章法。   周围的老人们也笑呵呵的给他喝彩,有些则在指点的他手法。   挥舞了几下,李寅生转过身大声的问着驿差,“官上,我大人作战勇猛乎?斩首几何?”   都虞侯刚好听见李寅生的问话,不屑的低低呸了一声,“不孝的东西,不问你爹生死,只问是否勇猛。”   驿差首领也笑呵呵拿出一张涂上了红色边,看着像是捷报一样的纸大声宣读道。   “昭陵村李大郎,配属彰武镇第三营第五都,于孟渚泽一役,英勇作战大破贼军,斩首四级,擒杀南唐龙武军都虞侯一员。   功为中阵,勋策二转,擢拔至彰武镇队正服役,转阶官一,为从九品承信郎。”   念完之后,驿差首领第一次对着一个连鞋子都没有,裤脚都是一长一短的少年郎拱了拱手。   “恭贺小郎君,以后你家就是官人之家了,四时八节我等还要来奉上圣人赏赐,汝还可以入县学习得文武艺,见官不跪,道逢不避。”   驿差首领拱手完毕,三个驿差也同时一拱手弯腰,齐声喊道:“恭贺小郎!”   李寅生被巨大的惊喜击中,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般,小小的身体都有些颤抖了起来,连回礼都忘记了。   正好在此时,他母亲李韩氏过来了,李韩氏骑在一匹瘦马上,前面拉着瘦马缰绳的,是昭陵村所在的里长。   李韩氏开始满脸的惊慌,等得知是夫郎已经是禁军队正,还有了从九品的阶官后,高兴地就在渡口大哭了起来,周围人也都赶紧围来上不停贺喜。   倒是里长见惯了这个场面,一边安慰一边与驿差攀谈,他也是听到李大郎得了阶官才赶过来的。   按律,本乡里出了阶官这种武勇敢战之士,本乡里的乡老、里长那也是有赏赐的,功绩上也能给狠狠记上一笔。   未几,李韩氏终于从巨大的惊喜中恢复过来了,她飞快的将一大块猪油糕塞进了儿子李寅生嘴里,然后就把这其实已经变质的猪油糕,分给了孩童们。   圣人赏赐的盐糖茶就在渡口上,给村里一家分了一点。   分完之后,李韩氏又狠了狠心,将那匹华丽的江南锦缎,裁下几尺分给村里的妇人们,让她们可以做条手绢。   最后将剩下的一匹半锦缎扛在身上,拉着儿子就准备向邻村跑去。   她的娘家在邻村,老娘亲一直看不起这个女婿,觉得李大郎空有一身蛮力,还能舞刀弄枪,却只晓得在家种地,穷的耗子看了都要落泪。   李韩氏要抱着这一匹半锦缎,去给老娘做一身交领襦裙,看她以后还好不好意思张嘴数落人。   陆陆续续的,不断有昭陵村外出的关中义从得了赏赐或者寄回家了些许钱物,到了最后,只剩下了村尾韩家的三郎没有东西回来。   韩家只有一下腿脚不便的老父和瞎了一只眼的老娘,以及两个半大的孙子在。   韩家大郎去了凤翔府谋生,二郎在长安当学徒,三郎则作为义从走了。   韩家老娘已经有些不敢看驿船了,一种不好的直觉在众人心头萦绕。   果然,一个驿差拿出了奚琴,也就是后世二胡的初级版,呜呜呀呀的拉了起来。   外两个差役捧出一个黑陶罐子,罐身系着一条红色的抹额。   韩家老娘一眼就看出了那条抹额,就是韩三郎出征时,她瞎着一只眼睛为韩三郎做的。   “我的儿啊!”韩家老娘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顿时哭昏死了过去。   周围的妇人则聚过来,掐人中的掐人中,抚胸口的抚胸口。   哀戚的奚琴声中,三个驿差郑重的呈品形站立,驿差首领将黑陶罐递给韩家老父,韩家老父泪流满面。   “敢问官上,我儿英勇否?”   问儿英勇否?这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因为要是立了功者,那肯定是好的。   但死了的,除了英勇战死,还有可能是战场上不停号令被杀,做逃兵被杀,病死等,所以必要问清楚,才能盖棺定论。   所有人也都看着驿差首领,看他怎么回答,因为也不是没有逃兵,他们隔壁乡就有,最后被万人唾弃,全家连夜就搬走了。   这会,连给韩家老娘掐人中的手都停下了,要韩三郎真是做了懦夫逃兵,掐人中者决定回去定要皂角洗手,去去晦气。   驿差首领当然明白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一截绢帛,绢帛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   “这是圣人亲笔写给汝的吊唁信。”   一听是圣人写的,那就相当于是圣旨啊!整个渡口的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韩家老父也将韩三郎的骨灰瓮放到一张桌子上,随后跪了下去。   李孝逢等人对眼望了望,也赶紧无奈的跪下。   不过这时候,驿差首领把韩家老父拉了起来,“圣人说了,让你不用跪听,站着就好。”   “昭陵韩三郎,京兆府乾州人,绍明元年从军征逆,其奋勇杀敌不顾身,血流漂杵意不催,孟渚泽畔斩敌有三,天长城上为先登。   惜乎天不佑,身被五创,药石无医,殁于天长城中,英年一十有九,赞曰:‘勇!’   呜呼!朕失忠勇之臣,汝失孝顺爱子,同为悲痛。   翁且节哀,切勿伤怀,三郎名编壮士籍,后人亦得瞻仰。   赐抚恤二万钱,为翁媪老之所养,若能过继一子,朕且养之。”   有些文绉绉的,村民大多没有听懂,但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而这样的吊唁信,张昭一共写了两百份,都是那些真正的勇士,才有的待遇。   比如韩三郎,那就是第一个登上天长城的先登,不战死的话,又是勇士一员。   里长这时候跑了过来,伸出一手拉着韩家老父的手说道。   “圣人赐了二万钱给你夫妇做养老之用,若是能过继一个孙子到三郎名下,每月拿此绢帛还可以到县衙领取二十钱的养育钱,圣人一直给养到十八岁。要是孩子能文能武的话,还可以去进学。”   韩家老父又放声哭了几下,随后将小一些的孙子拉到了驿差首领和里长面前。   “二郎只有一子,大郎有三子,就过继一个给三郎吧。”   里长和驿差首领对望了一眼,立刻开始办理过继的手续认证。   半大的孩子有些懵懵懂懂的抱着骨灰瓮,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从这一刻起就开始改变了。   而正在给韩家老娘掐人中的妇人一听韩三郎是连圣人都亲笔写了吊唁信的勇士,光是抚恤就有二十贯的时候,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掐。   韩家老娘疼的浑身一抽,喉头滚动一下,悠悠的转醒了。   这时候,里长之子用驴车拉着一副棺材赶了过来,棺材刷了黑漆,一看就是上等货,只把周围的老人给羡慕的眼睛发光。   此时的普通人去世,能用几块薄木板做一副棺材就不错了,像这种动辄几千钱的棺材,他们根本用不起。   “这是某家准备百年后用的,可韩三郎是圣人的勇士,合该让他先用。   村里的老少健儿都来帮一把,妇孺去搭好灵堂,准备吃食。   二郎你去请个鼓乐班子,这是咱昭陵村里的大事,要风风光光的办!”   村民们听完,轰然应喏,里长再拿出来一方麻布铺到地上,众人纷纷往里面扔下东西。   几枚铜钱、几尺白布,李韩氏也狠了狠心,把只剩一半的那匹锦缎,又割了三尺多放了进去。   众人公推里长管财,随后打鱼的去寻鲜鱼,有羊的去杀羊,家里有白面的出白面,整个村子笼罩在哀伤又自豪的氛围中。   跟李孝逢一起来的蜀国都虞侯愣住了半晌,终于也不说怪话了,他看着李孝逢,眼眶红红的问道:“要是某家死战阵殁,官家也会给这样的殊荣吗?”   李孝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脸色已经给出了答案。   要让含着金钥匙长大,甚至都不清楚外面世界是什么样的孟官家与下面的人如此共情。   绝不可能!   想到这,李孝逢拱了拱手,“里长,某等是蜀中来的行商,某家擅奚琴、唢呐,这位郎君擅击鼓,如若不弃,愿效一二之力。   ……   两日后,就是韩三郎出殡的日子,章小豹也刚好到了这里。   他的队伍已经愈发的大了,一共有三十多人。   这些人,都是家眷要么生病、要么年老、要么还年幼不能长途跋涉,没能到东京去,这时候请了长假,回乡一趟的。   他们刚好碰到了韩三郎出殡的时辰,不用章小豹安排,三十多人立刻披甲持刀枪,准备随着送葬队伍缓缓上山,去往韩三郎的坟茔所在送上一程。   他们没有人嫌弃韩三郎只是个关中义从,远比不上他们这些亲军、禁军,个个都为失去了一个勇敢的同袍而伤感。   韩家老父和韩大郎、韩二郎也回来了,见有超过二十位有甲胄的阶官来为弟弟送行,顿时感动的不行。   他们带着过继给韩三郎的小子,祖孙三代跪在棺材前,向着众人一一叩头感谢。   天色微亮,随着一声起,鼓乐响起,哭声一片。   不过随即送葬的队伍中,就响起了岂曰无衣的高唱。   全村健儿在修我戈矛的呐喊声中,上百人抬起韩三郎的棺材,朝着那一堆大梧桐树而去。 ###第五百八十六章 这复杂的人心啊   昭陵村外,韩三郎的葬礼,刚刚举行完毕,放眼望去,这片满是梧桐树的坡地到处都是坟茔。   这是因为张昭将乾州百姓和十几个义兵、民夫葬在这里之后,昭陵村的人就认为这是皇帝选的墓葬之所,沾染了皇家的贵气。   因而他们现在安葬亲人,也基本都选择在了这个地方。   而按照李孝逢原本的安排,他是做了两手准备的。   要是找不到,他随身携带了一些祖母和父亲的衣物,以及父亲亲笔写的吊唁信,找不到墓葬的话,就会在这里立三座衣冠冢以做怀念。   如果还能找到一些土包,那就要刨开辨认,因为当年他祖父、叔叔和姑姑下葬的时候,都陪葬了刻了姓名和生辰的陶片。   至于有可能会刨了别人家的坟,李孝逢是不在意的,而且周围埋着的,也很可能都是无主孤坟。   不过现在他犹豫了,因为这一片坟茔,都被打理的很好。   此时正好七月十五中元节刚过,坟茔上还飘着坟飘纸,周围还有烧纸钱的痕迹,几个破烂碗中还能看到装过水饭的痕迹。   李孝逢站在那颗最高的梧桐树下久久无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里长见这气质不凡的蜀中行商一直在发愣,于是挎着篮子就走了过去。   篮子中装的是两个还在冒着热气馒头,馒头这东西上古时期就存在,一般是被叫做蒸饼,到了三国时期,诸葛武侯赋予了蒸饼一向特殊使命-祭祀。   而在唐代,又被称为笼饼,当然此时的馒头放后世来说,应该叫包子,因为他是有馅的。   因为三国两晋遗风影响,这种场合一般会做点馒头吃。   李孝逢机械的拿过一个馒头,机械的咬了一口,随后看向了里长问道。   “某刚发现这山坡上安埋着的大多数人,似乎都不是本村人,许多还是绝后之孤坟,那是谁在中元节祭祀他们呢?”   里长脸上浮现出了自豪的神色,“郎君且随某家来,你看了这个就知道了。”   李孝逢跟着里长从山上往下行了几步,这里有一个似乎是被刻意修整出来的平地,平地的正中,还立这两块石碑。   石碑也被打理的很干净,碑身一点青苔等物也没有,正面还刻着一些字,李孝逢好奇的看去。   左面的碑身上刻着‘大唐光化二年岐兵陷奉天,民多死难,收得尸骨七百三十三具,葬于此地,祈愿早登极乐。’   右面的碑身上刻着‘大唐清泰三年乱兵陷乾州,民死近半,收得无有亲人者一千七百具,葬三百具于此,另有渭州义兵三人,义民十人,同葬于此。’   “这里的孤坟,大多是光化二年与清泰三年遭了难的乡民,圣人收敛他们的遗骨,葬于此地,还每年拨出钱粮三千钱,权做祭祀之用,使这些孤坟野鬼,也能享受祭奠。”   听了里长的话,李孝逢才明白,这些年他们一直以为亲人已为野鬼,坟茔连孤坟都算不上,不想竟然被照料的如此之好。   这一瞬间,李孝逢羞惭的都快把脸给埋到裤裆里面去了,人家在帮着祭祀他的亲人,他却是来打算乱挖尸骨,两相比较,差距何其之大。   里长奇怪的看着这个蜀中行商,气质不凡却有些神神秘秘,仿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这会还面露羞惭之色。   一定有问题!   里长打了个哈哈,快步走到了边上,立刻让自己的儿子二郎去州城报官。   章小豹很喜欢那个叫做李寅生的少年郎,他从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当年自己的影子。   当年章小豹也是这个十来岁的年纪,不过他比李寅生的运气更好。   李寅生只有一个刚刚爬到承信郎位子上的父亲,他开始从军的时候,父兄都已经是军中小有声望的将头或者虞侯了。   看着这些半大孩子在李寅生的指挥下,像模像样的做出列阵、出击、弓箭攒射等战术动作,章小豹更加喜欢,他将一杆真正的长槊送到了李寅生的手中。   “当年某的大人征讨夏州,得胜而回,缴获的战利品中,就有此槊,乃是李逆银州防御使之子所用,今日就赠送给你,某也会在此停留两日,教习你用槊之法。”   此言一出,李寅生和母亲李韩氏激动不已,送韩三郎入葬之时,是章小豹以军中官长的身份主祭的,因此他们母亲两很清楚,面前站着的这个瘸腿军官,究竟是什么人。   当即,李寅生就在村口外,举行了一个简单的拜师仪式,章小豹也认下了一个弟子,寄托的,仿佛就是他已经不可能继续的纵横天下之旅。   而在村口,正准备离去的李孝逢被里长拉住,非要杀猪宰羊感谢他帮助安葬了韩三郎的功劳。   李孝逢怎么肯在这里耽搁时间而且他也品出味来了。   乡里之中,猪羊都珍贵的很,自己不过是帮着吹了吹唢呐,身边的都虞侯帮着打了几下鼓,怎么可能会有人杀猪宰羊酬谢?   于是他不顾阻拦,执意要走,却不想刚出村口,他们一行五人,立刻就被围住了。   一面铜锣哐哐的敲响,刚刚还跟他拉家常,看起来很是感激他的村民们,霎时间就变了样。   上一秒,还是憨厚的农夫,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和李孝逢等人在蜀中见过的那些被征调徭役的农夫,没什么两样。   但下一秒,他们手持棍棒甚至农具,战意滔天,比蜀中最难对付的刁民,还要难以对付。   都虞侯抽出了包袱里藏着的长刀,想要威吓这些之举着棍棒的农夫,却发现没有一个人害怕。   紧接着,那个腿脚有些不便的周军虞侯,就冷冷的看了都虞侯一样。   都虞侯立刻就像是被一条毒蛇给锁住了一样,不敢动弹分毫。   章小豹冷冷一笑,“这位大郎,某家还是劝你不要乱动,关中重地,各乡里都有义从,你走不出去的。”   说完,章小豹吐气开声,八十步外,一箭射来,箭矢擦着蜀国都虞侯的头顶飞过,只要再低那么几分,都虞侯就死定了。   李孝逢苦笑一声,这周国到底是个什么国家?连一个从军中退役的瘸子,都是神射手。   不过他也有应对之法,赶紧把手一拱,苦笑着说道。   “诸位误会了,某等不是什么蜀国来的奸人,而是来昭陵村寻亲的。”   既然反正要暴露一样,那么不如就两害相权取其轻,被当成过来寻亲的,总比当成奸人被打死要好。   “哼!你若是来寻亲,为何不直说?汝与从人,皆一口蜀地口音,为何在关中有亲人?再说了,这昭陵村之人都在此,你且说说谁是你血亲?”   里长冷哼一声,鄙视的看着李孝逢,连找借口都找不像。   “对啊!咱们全村之人都在这,你且说说,你是我们哪家的亲戚?”   周围的村民也一起哄笑着开口问道,只有林寅生的母亲李韩氏,听到了李孝逢的蜀地口音,脸色有些阴晴不定。   李孝逢的脸色也有些不好,因为这还牵涉到一桩李家不愿提起的难堪往事。   他父亲李昊七岁时与祖母在战乱中失散,等找到祖母时已经过了十九年,当年还是孩童的李昊已经二十六岁了。   这十九年中,李孝逢祖母一个女人在这样的乱世,没有一个男人依靠的话,根本就活不下去。   所以当年他父亲李昊派人找到祖母的时候,祖母是跑抛夫弃子,跟着长子去蜀地过富贵生活的。   毕竟那时候李昊已经是蜀国的中书舍人、翰林学士了,李母跟着去蜀中,怎么也比在关中农家受苦要强。   而且当时怕夫家阻拦,李母是半夜悄悄跑的,抛下了老实的丈夫和十岁的儿子。   这种抛夫弃子的举动,于道德上是有大瑕疵的。   李母年轻时为了过好日子和长子团聚,还能强行将这段抛在脑后。   但如今垂垂老矣,想起来还是万分愧疚,她时常念叨关中,未尝没有愧疚与思念。   这是家耻啊!   但李孝逢又不能不说,他只能厚着脸皮对着村民团团一揖,特别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   “翁等可记得,二十多年前的梁贞明四年,这里有一户人家也姓李,他有个婆姨突然……”   李孝逢说道这,实际上有些羞愧难当,“她留下一千钱,就突然不辞而别,当年还有一子,约莫是十岁上下。”   “喔!噢哟!有哦!有哦!”   村中老人们一下就就兴奋起来了,这可是当年的一桩奇事啊!   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现在谜底要被揭开了吗?   而且,他们还集体看着李韩氏和李寅生。   这个说,“生哥儿,怕不是你大母派人找来了。”   那个说,“李韩氏,你家大郎小时候常说他母亲会来接他去蜀地享福,这下可真的来了。”   李寅生懵懵懂懂,李韩氏却红了眼睛,这是个性情坚韧,泼辣贤惠又不贪慕富贵的女人,她拉着李寅生的手。   “走,生哥儿,这跟我们无关,咱家也没有什么身在蜀地的大母。”   章小豹眯着眼睛,谁都能感觉得到,事情绝不是李韩氏说的这样无关,他慢悠悠的举起手中的弓箭,故意大声说道。   “对面的,看来你说了假话,那就吃某一箭吧!”   李韩氏坚决离开的脚步,猛然间就顿了一下,然后慢慢停住了。   李孝逢也急了,因为按照这个时代武人的德行,没理由都要射你一箭,更别说还占着理,谁敢去赌一个瘸腿武人会不会马上发神经?   不过他还没有说什么,身边的都虞侯已经给吓崩溃了,刚才他可是差点挨一箭来着,当时就差点尿了,还来?   “这位嫂嫂,可不敢乱说啊!某等这五条人命呢!”   李孝逢狠狠瞪了这个怂货都虞侯一眼,倒不是嫌他怂,而是这位李韩氏,很可能是他的叔母。 ###第五百八十七章 众志成城 共襄盛举   李孝逢再次回到了昭陵村九嵕山下的这片土坡。   三座打理的干干净净的坟茔,立在他的眼前,坟头上还有用石牌。   中间的上书‘亡伯父李公讳羔之墓。’   左边的刻着‘亡兄李三郎之墓。’   右边的刻着‘家姊李大娘子秀之墓。’   李韩氏就站在李孝逢面前,看着巍峨的九嵕山悠悠第说道。   “当日婆母不辞而别,家翁四处寻找不得,后来关中又起战乱,家翁被抓丁壮不知所踪。   大郎于是就成了孤儿,一直在乡里给人放牛、割麦,吃百家饭长大。   奴记得那时与他相识,他拉着奴得意的炫耀,说他认得字,都是阿母教的。   说他阿母如何弄的一手好饭食,如何温柔娴淑,说阿母答应会回来接他去蜀地过富贵日子。简直让人落泪!”   李昊家也是名门,曾祖父是武宗朝的李绅,就是那位写出锄禾日当午的李绅,祖父李乾祐做过建州刺史。父亲李羔也做过容管经略判官,乃是官宦之家。   那么他母亲当然也是大家闺秀,因此能读书识字,看起来改嫁之后,虽然嫁给了农夫,但是对孩子的教育还是跟上了的。   说着,李韩氏眼泪都出来了,“一个孩子,七岁就被母亲抛弃,却没有怨恨。作为义从去南国拼命的时候,还不忘叮嘱我,一定要打理好伯父与姊姊、兄长的坟茔。”   李孝逢听的涕泪四流,他转过身,恭恭敬敬的跪下给李韩氏磕了三个响头。   “叔父、叔母二十年来存我祖父坟茔,不使子孙无处祭拜,恩比天高,义比海深。   大母在蜀,也是日夜思念关中,终因某大人之故,压抑至今。我家亏欠叔父太多了。”   人做了错事,第一时间其实都是想要掩盖起来不让别人知道,真正能直视错误以及勇敢承担其后损失的,都是少数。   只不过,隐瞒的时间越长,一旦暴雷后的后果就更严重,所以往往会更想方设法遮掩,李孝逢祖母就是这样。   盖子盖上了,就不敢再揭开,因为那会严重冲击李家的声誉。   所以这么多年来,根本就没再回关中,寻找过她这个被抛弃的儿子。   而要真论起来,李家大郎跟李孝逢的祖父李羔没什么关系,母亲还抛下他跑了,不满腹怨恨就算不错。   但他还将李孝逢祖父、叔叔和姑姑的坟茔打理的如此之好,确实罕见。   李孝逢祖母从关中抛夫弃子是梁贞明四年(918),今年是绍明元年(946)这哪是二十多年,这是快三十年了啊!   三十年如一日,绝不是一句不容易就能形容的。   “叔母若是不嫌弃,等侄儿从东京回来,就随某去蜀中吧。   侄儿看阿弟小小年纪就有大将之风,若是到了蜀中,好好培养下,定然就是国之栋梁。”   李韩氏心中动了动,但是却摇了摇头,“你叔父在军中效力,已然有了承信郎的官阶,我们在大周过的很好,不需要去蜀地。”   李孝逢心里更是砰砰的跳,他看着眼前李韩氏。   这叔母虽然是个农家女,但很明显是识字的,结合她之前说过叔父向他炫耀过识字,很可能是叔父教的。   能识字,懂道理,大方泼辣,还可以不被富贵迷住眼睛,就是做个富贵家的掌家大妇都是没问题的。   他那弟弟,小小年纪就显露出了将帅之才,培养下更了不得。   至于叔父,虽然没见过面,但李孝逢很清楚,周国的武阶官,那绝对是有绝活的精锐勇士。   父亲在蜀,已经官至丞相,圣眷稳固,所缺的就是军中的一点跟脚,要是能将叔父一家带到蜀国去,一可以报恩,二可以壮大李家在蜀国的权势。   想到这些,李孝逢把牙一咬,“往日是我家对不起叔父,还请叔母能告知叔父所在,此事总要问问叔父。   若是一能报答叔父叔母的恩义,二能让大母解开心结,岂不是两全其美。”   那边李孝逢起了别的谋划,隔得不远的章小豹也遇到了熟人。   这是一个穿着百姓麻布短衣,手里拿着农具,没穿鞋子,就这么走在小路上,满脚都是泥浆的汉子。   章小豹猛然间瞪大了眼睛,因为这个跟昭陵村农夫没什么区别的汉子,是他的大嫂的亲弟弟,王进王二郎。   王二郎看到腿脚有些不便的章小豹,也愣住了,他翕动了一下嘴唇还未说话,章小豹已经反应过来了。   “锦衣亲卫潜隐匿踪之能,以至于斯乎?”   这王二郎,那自小都是人精,虽然练武上偷了懒上不得战场,却有个能跟三教九流都套上近乎的本事。   后来被锦衣亲卫挑走,行踪就开始神秘了起来,据说已经官至百户,不想再见到,却是这样一幅样子。   “你的腿?”王进指了指章小豹的右腿,眼中满是担忧。   他是知道的,章小豹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如今成了瘸子,说不得还已从军中退役,这该是会如何打击他这个素有大志的同乡啊!   章小豹淡淡一笑,十天以前有人这么问的话,他一定愤怒又自卑。   但是现在,已经看淡不少了,他没有回答王进的话,而是指了指那边李孝逢。   “这人是谁?在蜀中很有地位吗?”   章小豹知道,能让王进这样的精锐百户,化装成农夫亲自来蹲点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小鱼小虾。   王进迟疑了一下,章小豹咧嘴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银鱼袋,再从袋子里面掏出来了一枚印章在王进眼前晃了晃。   “某家是三十六阶武德郎,骐骥院副使,敕命金山宫番上,非绝密可以知晓。”   这其实就是章小豹不在乎一个官职的原因,他已经有了武德郎的阶官,位在诸司副使之中。   张周的阶官,可比北宋的阶官要金贵的多,武德郎已经非常靠前的阶官了,随后可以申请番上禁宫,成为皇帝的身边人。   “别晃,某得看清,谁知道你是不是章家二郎。”   王进嘻嘻哈哈的笑着,拿过章小豹的武德郎金印看了又看,满眼都是羡慕。   章小豹这时,也才看见王进可不是打扮成农夫这么简单,而是应该真的就在附近种地来着。   手指上满是老茧,腿上有被蚂蟥叮咬的痕迹,连来拿他金印的时候,放下锄头都是小心翼翼的,完美显示出了一个农夫对农具的珍惜。   章小豹眼眶突然有些发热,在他看不见的某些角落,那些没在战场上来去如风的人,也都在付出着。   “这是蜀国门下侍郎、户部尚书、同平章事李昊长子,从成都出来的时候,锦衣亲卫就盯上了他。   此父子二人是关中人,皆有心向中原之心,亲卫都指挥使,石城侯希望能与他们建立起联系。”   王进核实了章小豹的金印后,低声说道,章小豹则点了点头,他回想起了圣人与他说过的话。   ‘孟蜀就是皮薄馅大的馒头,只要击破了四周的地利,大军一旦出现在川西的千里沃野,就大事可成。   而西川既得,东川的万州与夔州(重庆奉节)就不能自守,到时候在夔州的宁江节度使所在造楼船、训练水军。   如隋灭南陈故事,水军自夔州顺江而下连破江陵、岳州、鄂州和江州(九江)等,则江南可定。’   章小豹心里,突然有了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他看着王进缓缓说道。   “此人刚刚认亲,说不得要把叔父一家接到蜀中去,他叔父李大郎在彰武镇服役,还是个承信郎,不过品级低了些,也未必完全可靠。   若是能寻一可靠之人跟着回去,只要李氏父子想要得大富贵,说不定能借机入孟蜀军中。”   王进到底是干情报工作的,立刻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他轻嘶一声看着章小豹。   “章二郎,不会是你想跟着去蜀中吧?”   章小豹嘿嘿一笑,脸上第一次泛出了自然的笑容,他觉得自己又找到了方向,左手敲了敲有些瘸的腿,颇为感慨。   “我家原本是阳妃谷的牧奴,大母死后都无钱下葬,被人鄙视为嗢末。   如今全家不但归于祖先血脉还富贵如此,皆是圣人恩德。   某尚未报恩,躯体已经残缺,不想法做些事,心中总是不安啊!”   王进第一次充满敬意的向章小豹拱了拱手,“你章二郎忠义,某不如也!若是要如此,需得先吓一吓他。”   说完之后,王进拿起农具,就向着刚刚初步取得叔母李韩氏信任的李孝逢走去。   到了李孝逢身边后,王进一边放下农具,一边扯下路边的野草,擦拭着小腿上的泥浆。   “给事中真是悠闲啊!只是某家陪你在此种地,种的腰都酸了,不如随某走一趟,大家明着来可能更好些。”   李孝逢惊呆了,他差点就跳了起来,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农夫,怎么会知道他的身份?   嘴巴一张就要否定,但王进已经从衣服中摸出了一块小小的玉佩,递给了李孝逢。   “此物可是给事中家中丢失,幸得被某捡拾到了,当物归原主。”   李孝逢结果来一个,这枚玉佩上刻着一个贞字,正是他长子李德贞百日时打造的玉佩。   本有十枚,但是去年丢了一枚,一直没找到,为此还仗责了几个仆役,没想到竟然落到了这个关中农夫手中。   “尊驾是?”李孝逢后背冷汗唰唰的冒,魂都快被吓没了,赶紧对着农夫一礼,随后问道。   王进高深莫测的一笑,随后又从怀里拿出了一块绣着飞虎的锦缎,轻轻挥动了一下。   李孝逢更是大惊,这特么的,竟然是周国的锦衣亲卫。   好家伙,家里都被渗透成筛子了吧?看来自己自以为隐蔽,但是估计没启程就被盯上了。   于是,李孝逢在叔母李韩氏吃惊的眼神中挺直了腰杆,再次对着农夫一礼。   “如此,就请尊驾通报一声,就说是大蜀国使臣,给事中李孝逢,请求拜会大周长安留守、京兆尹、谯国公曹元忠公以及关中道大使兼关西总管敦煌阴郡公。” ###第五百八十八章 不是灵魂邂逅,而是工具人   河西与关中,现在已经成了两个非常有意思的地理概念。   关中人急着把河西拉过来,合称关陇或者关西。   河西人又显得不是很愿意,总将河西与关中分得清清楚楚,颇有些抵触关陇这个概念。   而处于河西与关中交界处的凤州和渭州人,则更加有趣,他们不约而同的号称自己是河西人,而不是关中人。   导致这所有一切的,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张圣人成功的入主了中原。   而在张圣人成功入主中原的军事行动中,河西人无疑是占据了最大块儿的蛋糕。   直到现在,张圣人的心腹,亲军六卫和禁军外方七镇之中,河西人仍然占据了超过七成的份额。   更别提左右羽林卫这样的绝对心腹中的心腹,已经确定了未来只会从河西儿郎中挑选。   所以这就造成了一个必然的现象,但凡跟河西挨得上边的人,都在想方设法的把自己变成河西人。   跟河西挨不上边,那就想方设法把家乡跟河西的地理概念靠上边。   章小豹虽然在心里已经决定要以李寅生师傅的身份一同随着他们去到蜀中,他甚至还做好了让自己暂时姓一段时间韩,以冒充李韩氏兄弟的准备。   当然,事情到了这一步,那就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决定的。   章小豹需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父亲和兄长,以求得到他们,特别是兄长的赞同。   而锦衣亲卫的王进,也需要把这件事上报到锦衣卫指挥使、石城侯张烈成手中,最后,将由张烈成将方案递到张昭面前。   而且,身为蜀国使臣的李孝逢,也不可能那么快到达东京,到达了东京开封府以后,也不可能让他很快就完成使命回去,所以章小豹仍然可以享受他的假期。   路过秦州(天水)的时候,章小豹还遇到了正往长安去的关中道大使兼关西总管阴鹞子。   在张昭入主中原后,阴鹞子也终于愿意与阴氏宗族和解,放弃了鹞子这个带有些许吊儿郎当的名字,正式按照阴氏一族的辈分,改名为阴正奇了。   阴鹞子还专门下车和章小豹交谈了几句,带着几分遗憾的情绪,安抚了一下章小豹。   他们之间非常熟悉,因为章小豹的从军之旅,就是给阴鹞子做亲卫队开始的。   其实,河西人之间的圈子,真的很小,因为河西诸州中,真正得到了极大好处的,也不过就是瓜、沙、凉、兰这四州。   鄯州、河州、渭州和甘州等,不是嗢末化太严重,就是曾经是敌对区。   虽然这些州也有不少人进入了张周的核心层,但跟瓜、沙、凉、兰还是不能比。   所以哪怕是面对高高在上的国家重臣,很多河西子弟还是有着各种各样的门道。   这种情况,是张昭将要尽量避免的,但对于河西子弟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   沿着渭河往上,过了伏羌县后,河西人认为的河西,就到了。   章小豹和几十个回乡的甲士准备去租几匹马代步,他们的战马则留在了伏羌县,后面会有骡马行的人,一路精心照料着运到指定的地方。   长途行路其实对于战马来说,是一种不小的负担,所以为保证战马的健康,是不能让它们长时间中高强度的跟人一路赶路的。   而且一路上他们带的东西并不多,租几匹马完全够用。   这是因为在河西,从钱庄银票中分离出来的一种纸币-军票非常流通。   流通的原因,就是因为军票限制更多,每一张五贯钱起步的军票,对应非常严格的编号。   每个编号又对应着一名士兵,只有这个士兵亲手拿着这张军票,才能在各州兑换到钱物。   若是丢失的话,也有一套严格的挂失流程,而且由于这个时代通信的缓慢,军票的兑换在时间上也是做了限制的。   什么时候兑换,什么时候挂失,一般以一个道为统一的时间。   不过虽然限制很多,但是好处还是显而易见的。   至少宋代那样需要在战场上看见钱,装到口袋里,才会抽刀子上的事情肯定不会出现了,同时还能降低敌人的战斗欲望。   譬如在宋代,由于军队有携带大量财物临阵赏赐的惯例,那么敌人只要击败宋军后,所获往往丰厚的不像话。   因此不管是辽、金还是西夏,只要不是面临绝对的劣势,往往打宋军那士气简直嗷嗷的。   而有了军票以后,要是哪国军队跟周军作战,就算战胜了,他们缴获的也不过是一堆废纸一般的军票,作战的欲望自然也就低了。   当然,军票最主要的作用,还是让士兵能尽量将获得财富带回家,不用担心路途的损耗也不用担心运输问题。   同时还能刺激经济活动,使他们将获得的大量财富花出去,而不是埋到土里。   至于军票,他们想保存那就保存,反正不会减少市面上的金属货币流通。   马骡行的东家是一个胖乎乎的老翁,老翁眯着眼睛看着他眼前这些年纪轻轻,却早已尸山血海过来的甲士,脸上去全是满意的神色。   不过随即,他又稍微有些落寞的说道:“圣人仁德啊!把我们这些牧奴和农奴都给抬举成了富贵人,只是圣人这一走,就再难回到河西来了。”   周围的甲士们都点了点头,不单是圣人走了,连他们这些人大部分也要走,要去成为东京人了。   河西本来人口就不算多,他们这一走,就更显得冷清。   “那张翁不也可以跟着走,东京繁华比守在伏羌县不好的多?”   章小豹抬起头来问骡马行东家张翁,因为他觉得都是在矫情,以前饭都吃不饱的时候,没见你们多留恋,还不是哪里能活命就往哪里去。   张翁肥大的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般,“咋没去呢?去了。   某家大郎舞不了枪,但是能识得几个字,现在在户部做郎中呢。   二郎、三郎都跟着白大将走了,去了左金吾卫,现在也都是跟你们一样,有甲了呢。   只是额这老汉没啥福分,那东京城和神都都太吵了,人多,吵的脑袋疼,说话也听不懂。   还是回咱伏羌,看看这山山水水,开个骡马行,种下几百亩地,这才是好生活。”   白大将,就是挂着左金吾卫大将军衔的左金吾卫指挥使白从信。   而能跟着白从信出发的,定然以前就是老兵,众甲士赶紧跟张翁一一报身份,竟然还有个根张家二郎一起服役过的同袍。   张翁一听,更加热情,说什么要留下众人吃了饭再走,一个矮个子甲士嘿嘿笑着调侃张翁。   “咱这可有二三十号汉子呢,一顿一人就能吃一只羊,张翁安排的起?”   张翁自矜又有几分得意的一笑,“安排不起?小看人了啊!咱河西农税不过才二十税一,每家至少也有三百亩均田,不提这骡马行,老汉也供得起你们吃喝。”   到了晚些,张翁果然弄了好大的场面,别说羊了,他还特意买了一头长毛牛来杀了。   炖牛腩,烤牛肉、红焖牛蹄,牛杂汤,加上上好的黑黍酒,吃得一众甲士叫好不停,章小豹也吃得肚子圆滚滚的。   他现在也明白张翁所谓呆不惯东京是为什么了,东京虽然繁华,生活也方便,但要论生活质量,是比不上河西的。   在东京开封府,圣人等闲都吃不到牛肉,只能吃点祭祀完的牛肉。   东京普通人家,虽然生活比晋时好了很多,但吃一顿羊肉,那也是大大的打牙祭。   但是在河西,吃只羊根本就稀松平常,吃牛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从张翁的大孙子就看得出来。   张翁夹了两大坨牛肉硬要孙子吃完好长肉,大孙子却苦着脸,跟吃毒药一样。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翁甚至让他的儿媳妇们出来跟大家见了一下礼。   原来张翁有四子三女,除了幼子和三女儿以外,其余都跟着圣人去了东京。   张翁给留在家的幼子两年内娶了四房婆姨,他唯一的使命,就是增加家族成员。   醉醺醺的张翁过来拉着章小豹的手一一介绍。   他四个儿媳妇,一个是托付行商买来的胡姬,一个是从山上下来的吐蕃婆姨,另外两个是他入东京时,在中原为儿子纳的。   张翁又摇起了他的大头,有些遗憾的说道:“本来还想为这小子再纳一房,只可惜关中也不缺粮了,没灾了,没人愿意把妹子、女儿卖掉了。   哪像前年在黄河边,多得是没饭吃的,两升粟米,就能买个儿媳妇。”   说完,见几个儿媳妇,特别是中原来的那两个还有些扭扭捏捏的,张翁高举酒碗,直接对她们说道。   “有什么好害臊的?看清楚了,这些人都是你们兄长,无有他们在外征战,无有他们跟着圣人刀山火海的闯,哪有咱们今日牛肉吃到饱?”   一席话说的儿媳妇们也不扭捏了,她们跟着张翁一起举起了酒碗。   “奴等恭迎兄长凯旋而回,请饮此碗得胜酒。”   此话一出,本来有些家伙还放肆盯着人家儿媳妇看的,顿时就把眼睛收回来了。   众人随着章小豹一起,也端起酒碗,心间升腾起了圣人常说的,军人该有的骄傲。   张翁看着刚刚还野性十足的甲士,立刻就变成了守道的君子,顿时大为满意,他亲自走到门口打开了大门。   章小豹抬眼一看,外面站满了左近的乡亲,他们提着肉,抱着酒瓮,吵吵闹闹的过来了。   章小豹愕然的看着张翁,领头一个壮硕老翁狡黠的一笑。   “不先把你们喝个畅快,咱们这些老骨头可不敢跟你们上桌。”   一时间,有了左近邻居的加入,气氛更加的热烈,章小豹引进彻底放开了,在这块河西的土地上,他猛然间就感受到了家乡的感觉。   众人为圣人贺,为大胜贺,甚至为今年的丰收贺喜,又唱又跳,一直狂欢到了半夜。   章小豹也喝多了,他头昏脑涨的回到张翁安排好的屋子。   屋子不大,但是布置的很好,床上的被褥都是新换的,还有一股很好闻的皂角和幽香。   章小豹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脱了个精光,壮硕的身体在淡淡一丝月光下看起来完美无瑕。   如此的青春强壮,以至于让床脚一个黑影动了动,还发出了渴望的叹息。   饶是在酒醉之中,章小豹还是吓了一大跳,他刚想跳起来,却一个踉跄,因为他右腿已经行动不便了。   不过章小豹一点也不慌,手轻轻一抖,一柄随时绑在腿上的短匕首,就出现在了手里。   不过终究是腿有点缺陷导致行动不便,章小豹的身形慢了半步立刻就被对方缠住了,章小豹正想一把搂住对方然后用匕首乱捅。   但手一伸,立刻就呆住了,因为入手的竟然是一具极为柔软的胴体。   胴体的主人比他要矮上一个头,但这正好让那份让人渴望的柔软,挤到了章小豹健壮的腹肌上。   一股柔软与僵硬的对比差感,立刻让章小豹打了个哆嗦。   这位战场上的百战悍将,忍不住全身一抖,手中的匕首,当啷的一下就掉到了地上。   如此幽凉的夜晚,在酒精的作用下,要推开这么一具火热、柔软而充满幽香的胴体,没几个人能做的到,章小豹也一样。   他立刻就被俘虏了,强壮的身体,被比他更柔弱的存在,推到在了充满皂角香味的大床上。   忽然,章小豹用尽全身的力气,一个翻滚将胴体的主人带到了月光能照射到的床脚,然后长长松了口气。   这是一个圆圆脸,不算特别美,但是很耐看小蜜桃,浑身都充满了成熟的气息。   但并不是张翁四个儿媳中的其中一个,而是一个在酒席上就频频找他敬酒的小寡妇。   小寡妇看见章小豹这样,更加满意了,她眯起眼睛,抚摸着章小豹的胸口说道。   “张翁说的没错,这些人中唯有郎君内蕴虎啸却恭谨有礼,哪怕一腿不便,日后也必定是个大人物。”   ……   清晨,不知道鸟叫几声了,章小豹还是不愿意动,昨晚太过疯狂了,以至于他都没感觉到自己的腿瘸了,长久积攒的抑郁之气,仿佛一下就扫清了一样。   吱呀的一声,门被打开了,妇人端着一个大大的托盘走了进来,这是碗擀的极细的汤饼,上面铺了厚厚一层的切成薄片的牛肉。   汤饼碗旁边还有一大盘腌制好的醋腌韭菜,除此之外还有两个用羊油煎好的鸡子。   真的很丰盛啊!立刻就让章小豹胃口大开。   风卷残云般,章小豹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汤饼,连汤都喝的一点也不剩。   随后他轻轻揽着妇人,心里觉得异常的宁静,两人明明昨晚才相识,却像是早就认识了一样。   “郎君不问问奴家为何如此吗?”妇人轻声问道。   章小豹慢慢地,然后坚决摇了摇头,“你要是想说,一定会说,但我却不能问,因为我要去办一件大事,不能给你任何承诺。”   本来章小豹是有些愧的,他这人就是这样,责任感特别强,却不想妇人一点也不没觉得有什么不应该,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当年奴家的夫君走的时候,也说是要杀敌立功,不过后来等来的,却是一个黑陶罐子。”   顿了顿,妇人继续说道:“不过圣人对咱好,给了三万钱的抚恤,还赐了三百亩地,一头牛,还下旨让农博士协调劳力帮助,奴家带着孩子到也过得不错。   可是,圣人的地盘越来越大了,奴家的小叔子,娘家的兄弟好几个跟着圣人去了中原,今年还带信回来说,不准备回河西了,所以奴手里地也越来越多。”   章小豹有些奇怪的看着妇人,沉吟片刻低声说道:“圣人昔年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发生,早就做了预防,留下了那么的农学博士,种地的人还不够吗?”   河西并不是缺人,虽然汉人不是很多,但是靠着把嗢末扭转回来,产生了一大批汉人。   加上周围还生活着很多吐蕃、诸羌、诸姓党项,人口还是不少的。   但是很缺少会种地的人,河西之地,包括汉人在内的各族人,打仗是一把好手,放牧骑马也还挺不错,就是会种地的人太少。   所以张昭才在河西推行农学科举,提拔了数千农学博士,为了就是提高河西之地的农业生产技术。   妇人捂着嘴低笑了几声,“我的小郎诶,肯定不是缺人种地啊!而是缺给这地当主的人!   奴家夫家和娘家的兄弟留下了这么多可以继承的土地,就算是打理,那也要人来打理。   更别说咱这种军府之家,那是按人分地的,多一个孩子,那就多一份地。   若是你这冤家,能给奴留下一个种,十个月后,就是二百亩地到手了。”   章小豹愕然,他以为这是场心意相同的灵魂邂逅,妇人定然是在酒席上就相中了长相英俊的他,所以才会在房间里等候。   结果没想到,他压根就只是别人的工具人,人家只是想要个种,正好他合适而已。   想到这,章小豹直觉火一下就升腾起来了,一把就将妇人按倒在床上。   “你这话说的,好不伤人,想要个种,伏羌县还少了男人不成?”   妇人双腿一缠,蜘蛛般将章小豹给缠住了,还嘻嘻一笑。   “伏羌县的男人怎么能要,要来干什么?睡在老娘的身上,没事再来打打老娘的孩儿吗?”   ……   受伤了!真的受伤了!腰酸背疼的章小豹垂头丧气的回到了凉州。   这一路受到的欢迎不少,每走到一个州县,必然就有家里出了亲军或者禁军的人家请吃饭,河西的情况也远比他想象的好。   家家均了田,户户得了赏,田税又低,官府也不敢下乡欺负人,因为有甲有刀的军户家,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加上商路的畅通,经济也相当活跃。   现在的河西,是州县之中繁荣兴盛,出了州城和县城,则是阡陌相连,大片大片的良田,大片大片的牧场,看着就让人心中舒畅不已。   连河边摆渡的老翁,城门口卖水果的小贩都能隔日吃上一顿肉,富足让人不敢相信。   而越往凉州走,情况就越好,过了渭州地界,穿过狄道进入兰州以后,更是一片天宽地阔。   如同李寅生那样的少年郎,几乎每个村、里都有,而且他们还要更胜一筹。   因为他们有马,从小几乎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十一二岁就能策马如风,左右开弓了。   章小豹等人的归乡之旅,就是在这些未来的河西骁骑簇拥下走完的。   等章小豹从狄道走到兰州的时候,身后已经起码聚集了三四千各地少年郎。   而正好也快到乡射礼的举行日,从八九岁到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大量聚集在兰州城外,河西道副大使,兰州刺史贾言昌干脆就宣布提前举行乡射礼。   少年郎们边唱边跳边比较骑射武艺,他们围着章小豹等人,不断的询问圣人的情况,询问天下还有谁是大周国的敌人。   那一股子豪情,让章小豹不由得目醉神迷。 ###第五百八十九章 凉州-魔幻的承天府   清晨,张昭揉着惺忪的眼睛,强迫自己爬了起来。   说实话,这一刻他很羡慕历史上那些昏君、庸君。很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坐在这个位置上,还能每日有时间荒淫的?   反正我张圣人自从坐上乾元宫中的宝座以后,就没有几日能够轻松一下的。   这不,楚州的李谷发来报告,他在楚州的均田工作已经基本完成,楚州上下一片欢欣,得了田地百姓们极为拥护周国在楚州的统治。   而在濠州和泗州就不行了,虽然被割让给了周国,但是本地的豪族,在寿州刘家的鼓动下,不断起来闹事。   当初为了安定人心,濠泗二州观察处置使赵存义只带了一千人前去上任。   本以为这些地方的土豪会识趣,结果没想到,那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啊!   他们把赵存义的示好当成了示弱。   而完成了楚州均田的李谷,在回到东京开封府述职的途中,竟然在宋州城外的汴水上遭遇到了袭击。   袭击者伪装成商贩靠近后,突然发起了突袭,虽然李谷本人没事,但是卫兵战死了四人。   而且袭击者时间摸的很准,就卡在队伍要进入宋州城,马杀才派的武宁军刚刚离开返回徐州,和宋州归德军还没有赶到的间隙。   时间抓的这么准,很难说州县管理和两镇牙兵中没有内应。   这件事也让张昭极为警惕,因为他大致能猜到李谷遇到袭击是为什么。   因为最近一股流言在中原大地广泛传播,说是张昭准备将中原之地的上田,全部分给河西来的亲卫和禁军家属。   而且河西后续还有三十万人会搬到中原,到时候会让他们先在中原将上等田均完后,才会轮到中原百姓。   嗯,看起来这流言没什么毛病,甚至在普通人看来,这么做也是非常正常的。   而且中原百姓不也是能均田嘛,现在中原地广人稀,急什么。   但实际上不是这样,中原现在虽然人少,但人口也高度集中,几乎全部处于乡间土豪的控制下。   他们建立坞堡、占据良田、组织私兵,往往用两三个大姓夹杂其他小姓,几百到几千人不等,据坞堡而生存。   而没有得到坞堡保护的其他百姓,基本都死在了后晋官吏的无上限剥削和契丹人打草谷之中。   张昭现在面临的情况,就是他手下的官吏,出了县城周围几里地,说话就不怎么管用了。   乡间全是坞堡大族聚居,就是靠近东京开封府之雍丘(杞县)、尉氏这样的京畿地区,‘野生’百姓的数量,也只占全县人口的两成不到。   而恰恰良田,又是个需要不断维护的精贵物件,大多存在于坞堡大族的手中,其余大量的荒地均田出去,并没有什么意义。   所以这个流言的杀伤力是很强的,隐含的意思是张昭要将乡间的坞堡大族赶出去,把他们的熟田分给自己的心腹河西兵将,然后让他们去耕种荒地。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其实就是在将中原百姓往死里逼。   这恐怕就是他们极为害怕张昭实行均田,并袭击李谷的原因。   但是,光是本地豪族自己,应该没有这么大的胆量和能影响两个镇军的能量,必定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推动。   只是对于张昭来说,谁在推动并不重要,而是他要不要借机清理一下这中原之地的地方大族?   打破他们的坞堡,均分他们的生产工具,将百姓从坞堡中解放出来,像在河西一样选出农学博士到各地以保证生产力。   正在思考间,今日负责宫城警戒的憾山都步军右都虞侯兼玄武门中郎将章成,突然前来求见。   章成就是章小豹的兄长,原本叫做章小彪,这两兄弟的父亲章家大郎原本是个猎户,给儿子起名全是按照猛兽来的。   章小彪发达后,就觉得这个名字实在太难听了,但是名字乃是父亲所起,他不敢改,还是张昭给解的围,赐了一个成字。   章成到了之后,不一会张烈成也来了,而且两人都是说的一件事,那就是章小豹想要去蜀国,去孟蜀军中潜伏的事情。   张昭挥手让两人坐下,自己则慢慢思考了起来。   章小豹这个计划,应该是很有用的,因为历来攻陷蜀国,基本都是一锤子买卖。   这是由蜀中地形决定了的,防守方固然无处可躲,但进攻方实际上也没有退路。   打不过的话就蜀中这地形,就算能撤退,也会在崇山峻岭中死于敌人的追击。   所以,打南唐可以慢慢磨,今天陷一城,明日杀他万余精兵,如此反复三四次,基本也就失去反抗能力了。   但打孟蜀,就必须要毕其功于一役,一鼓作气直接打到成都。   而且蜀中地形四周全是天险,中间的精华却无险可守,只要突破了天险,问题就不大了。   这时候如果有一个自己人在孟蜀军中,不需要多大的影响力,只要能在某几个关隘中放一放水,蜀中就稳了。   不过张昭也没有马上做决定,而是问向了章成。   “汝父亲知晓吗?令弟此去,可不是没有危险的,况且他已经为朝廷流过血了,按理可以到地方享受富贵了。”   章成把手一拱,“圣人都在夙夜兴寐为万民谋福祉,吾弟不过二十有一,怎能就此享受富贵?   他写信与臣之时就已经说了,吾家本牧奴出身,如今富贵如此,为报答圣人恩德,他决意到蜀中。臣父也自襄州回信,完全同意。”   张昭重重点了点头,章家一家人,甚至包括境遇跟他们差不多的六谷部嗢末,忠诚是没有问题的。   没有张昭的话,他们几乎都是处于最底层的奴隶,再过一两代人连祖宗姓氏都要忘了,加之普遍信佛,那是真拿张昭当神来看待的。   “锦衣亲卫关中司百户王进也有密信呈上。”张烈成随即递上了锦衣亲卫的密报。   张昭打开一看,内容有三部分,一部分是两川司千户赵二郎的密报。   内容是关于李昊、李孝逢父子在孟蜀地位、人际关系、平日喜好和行事风格的全盘分析。   另一部分是关中司百户王进的个人报告,他根据自己与李孝逢的接触,分析出李孝逢的脾性、喜好等。   在两份报告后面,是副指挥使张烈明的整理汇总。   经过锦衣亲卫内部策反、探奸等行家的分析,给出的结果是父亲李昊喜奢靡,特别看重门第,常以曾祖李绅为荣,为人虽然有才学,但是腰杆却不硬。   不过让他主动背叛孟昶他是不会干的,但要是木已成舟,也有没有反抗大周的胆量。   对于这次出使的李孝逢,评价则是能力平平,但为人还是知道忠孝节义。   不过由于受祖母和父亲以及家世影响,在心里实际上只把孟蜀当做割据政权。   与其父一样向往大一统王朝,向往其五世祖李绅为大朝宰相的那种风光。   而且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点是,李孝逢资质平平,做上了给事中的位置后,就再无存进。   相反他十五岁的弟弟李孝连极为出色,美姿容、有文才,为父亲李昊所喜欢,甚至蜀主孟昶都很喜欢李孝连,常言愿择之为婿。   弟弟的出色,让身为长子的李孝逢压力极大,每欲做些事情让父亲刮目相看。   看到这,张昭嘿嘿一笑,当一个资质平庸的人,不甘心碌碌无为而想要做些事情的时候,钻空子的机会就来了。   这就好比搞传销和搞微商,已经认清了自己的能力,躺平的人,他们是骗不到的。精明的人也不会上他们的当。   只有那些看起来精明,但实际上资质平庸,还又不甘心平庸一辈子的,才是他们的目标。   况且搞礼贤下士,充分利用大一统和中原王朝的感召力,这可是张圣人的强项啊!   不过现在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那就是李孝逢的叔父李大郎和叔母李韩氏愿不愿意配合,可不可靠?   张烈成看着张昭,有些吭哧吭哧的,想要说什么,好像又不敢说的样子。   张昭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冷声问道:“你不会是想在吾这说刘再升的坏话吧?”   张烈成飞快的摇了摇头,讪笑道:“大家的性格,儿臣还是知道的,万不敢有进谗言的想法。   只是觉得这次和田郡公实在有些太不给情面了,儿臣派过去的百户,现在还被打的下不来床呢。”   张昭冷哼了一声,锦衣亲卫实际上早就收到了王进的报告,张烈成为了把报告做的更完美,直接就派了一个百户去襄州彰武镇的军营,去调查李大郎。   结果被山南东道节度使、彰武镇总兵、和田郡公刘再升给抓到军法处一顿军棍暴打之后,遣人送回了东京开封府。   这有可能是张烈成想的太简单了,但更可能是这小子的一次试探。   锦衣亲卫一直想在军中设立亲卫行动署,这次估计是想借机看看各卫指挥使和各镇总兵的意见,于是刘再升就给他来了个狠的。   张昭原本其实是有些支持张烈成这个想法的,但是他回忆了一下之后,立刻就熄灭了这个想法。   因为运输大队长,第十一元帅常公,已经打过一个非常亮眼的样板了,他让张昭清楚看到了在军队中设立特务处,会有什么后果。   “当年朕刚到舅父天子处,刘再升就是宫卫军指挥,论资历是你的老前辈,论辈分是你叔父辈的。   你不打个招呼,就往军队中派人,这已经是给面子了,要是遇到了张掖郡公马杀才,他敢直接按军法从事。   锦衣亲卫的重点,应该还是放在太原与幽州乃至契丹草原为好。   中原的豪门大族也多要监控,譬如此次李谷遇袭,便是锦衣亲卫下一步侦缉的重要对象。”   张烈成叹息一声赶紧领命,面上不敢多话,心里却遗憾不已。   张昭也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但凡一个强权暴力部门诞生后,便会有无数的既得利益者,推动了这个强力部门,不断的去攫取更大的权利。   张烈成或许没有意识到,或者说已经乐在其中,但张昭作为这个国家的建立者和掌控者,必须要对他们的行为做出规范。   而张烈成走后不久,郭天策就进来了,刘再升赶走直入军营的锦衣卫后,就向张昭上了密信讲述经过和承认错误,分寸拿捏的非常好。   既击退了锦衣亲卫对军队的可能干涉,又把事情控制在了极小的范围。   张昭则考虑再三之后,选择让刘再升以公文的形式,向枢密院行文。   必须给天下人一个印象,他张昭是不同意锦衣亲卫插手军队的。   不过让彰武镇的李大郎配合朝廷,这事还是得锦衣亲卫来办才专业。   那么现在就只有让枢密院秘密行文锦衣亲卫,将李大郎之事转交锦衣亲卫处理了,郭天策就是为此事而来。   ……   当张昭开始为章小豹的想法精心部署的时候,章小豹却没想到他的提议引起了多大的风浪,因为他正处于巨大的震惊中。   章小豹现在回想起来,兰州反而是他所熟悉的样子,阡陌相交,牛羊塞道,少年人骑烈马引强弓,随时等待皇帝的召唤,不问敌人是否强大,只问敌人在何方。   章小豹以为凉州定然也是一样,但实际情况却差点闪瞎了他的眼睛。   因为凉州的百姓以及官员,在拥有兰州人这些特质方面以外,还加上了一些文绉绉的。   而这份文绉绉并非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那种文雅,而是一种比他们自身强壮体魄更加硬朗的文邹邹。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手持屠刀的屠夫正在杀猪宰羊,可嘴里边冒出来的却是知乎者也一样。   与凉州人的性格,极不协调。   作为第一批回到凉州的亲军和禁军甲士,章小豹他们受到了隆重的欢迎。   西京留守张怀庆甚至亲自出面,组织宴会欢迎了他们。   而这场宴会上,与兰州刺史贾延昌组织的那种充满了河西风格,豪迈不羁的宴会不同。   所有人竟然身穿道袍,头上扎着网巾,一副读书人的打扮。   席间也少了几分勇武豪迈,多了几分似是而非高雅。   与其说是儒雅的读书人,不如说他们更像是一群披着羊皮的狼。   而席间最重要的娱乐活动,竟然是作诗!   比如西京留守张怀庆,就作了一首‘天上明月照,地上美人到。若有乌云遮,谁知俏不俏?’   呃……!怎么说呢?还挺押韵!   张怀庆作诗完毕,众人齐刷刷的看向了章小豹。   章小豹惊恐的指了指自己鼻子,“不会是要我也作诗吧?”   “你难道不会?去了中原那么久,长安、洛阳都呆过了,难道还不会作诗?就没沾染点文气?”   一个阴家的老翁,对着章小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问道。   章小豹木然了片刻,仔细回忆了一下他在中原干的事。   人好像杀了不少,赏赐也得了很多,阶官还升了一级,但真没有学过作诗啊!   阴家老翁一看章小豹张口结舌的样子,立刻就抖起来了。   不过这惹恼了章小豹的堂伯,这位做了一辈子的牧奴,但猛然之间富贵了起来的老头,有两个逆鳞。   第一是绝不允许任何人说张昭的半点不好。   第二自然是对从军杀敌,托起了整个章家家业的下一代子孙们极为护短。   看到殷家老翁的表情,章老头直接就炸了,他一下子蹦出来,双手如棍,直接向阴家老翁胸前捣去。   阴家老翁猝不及防,顿时被打倒在地,不过旋即就爬了起来,两人就在这宴会厅中打成了一团。   而周围的这些人,早就不耐烦装斯文了,除了张怀庆在那儿大喊有‘有辱斯文,有辱斯文!’想要维持一下文化人的感觉以外,众人都开始了起哄。   章小豹就在人群之外,看着他们在宴会厅里闹成一团,搞到最后,殷家老翁和章家老头,竟然不知道从哪儿找出来了两套甲胄。   两人穿着牛皮甲,一手持涂了黑漆的木棍,一手拿着盾牌,竟然就在宴会厅中全副武装打了起来。   要是张昭在这儿的话,一定会异常熟悉地张大嘴巴大喊一声,‘这他妈不就是全甲格斗吗?’   终于!   章小豹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在两个长辈打成一团之后,他终于觉得属于凉州的那种气质,又回来了。   他也终于放心了下来,凉州好像还是那个凉州。   于是当日的宴会,就在各种打斗与嬉闹中结束,章小豹连什么时候回家的都不知道,因为他已经醉的不行了。   ……   清晨的鸟叫声,再次把章小豹唤醒,不过这一次身边没有了一个柔软火热的身体,只有几个半大的侄子,哐哐哐的在外面砸着他的门。   原来今天是章小豹跟他们约好一起回下白马村的日子。   简单的洗漱,啃了两个饼,章小豹就被侄子们催促着,策马出了凉州城,看来他们也不太喜欢凉州城的奇奇怪怪。   离开了充满着奇怪的知乎者也,被长袍伪装着的城市,一出了凉州城,章小豹就明显感觉到了,这座城市与他走之前,发生了更大的变化。   西来东去的行商似乎更加的多了,各色各样的人已经打破了凉州的城墙阻拦,他们在城外紧挨着城墙形成了大片的聚集区。   而由于凉州城的兴盛,导致凉州的农产品总能卖出一个好价钱,所以到了乡间,府兵们的均田,都是极为值钱的存在。   不过有一个问题是,这里起码有三到四成的土地,开垦种植的并不好。   有这样的优势,还能有土地没被精心耕种,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留在凉州周围的壮年劳动力,或者说圣人引为心腹的凉州义从,在最近的这段时间里流失了很多。   其实,这从章小豹家就能看得出来,原本他们家加上父亲、兄长和一个弟弟,还有母亲、嫂子等,光是均田就有一千七百亩之多。   但他们家现在有多少人在打理这些田地呢?   答案是一个也没有,兄长已经是撼山都的步军右都虞候,父亲在武威镇做营指挥。   十七岁的弟弟允文允武,已经考入了圣人新设立的龙韬院,还通过了去年的明经科考试。   据说圣人极为欣赏他,有意提拔到身边担任翰林学士。   所以他们家现在,连一个种地的男人都拿不出来,而且以他们家现在的地位和获得的赏赐财富。   远在三千多里外凉州的一千七百多亩土地,实在是有点鸡肋。   所以章小豹此次回来,实际上就还有一件事,就是在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把这一千七百亩不能流转的均田租赁出去。   每年的产出不指望了太多,但若是能多个几万钱的收入,那也不错。   不过到了下白马村,章小豹很快就发现这个想法根本行不通。   因为原本有丁壮上百口的下白马村,现在只剩下了三十多个男人。   这其中还起码有十人,是因伤退役退下来的,本身因为伤残,就种不了太多的地。   剩下的这些人中家家也至少有四五百亩的地,他们忙完了自己的,确实没有能力再来租种其他的地。   而且章小豹知道,如果中原的战事再度紧急起来,圣人要从河西抽调兵源的话,这剩下的二十多个人中,估计很多人都会作为义从骁骑或者团结弓手被抽调走。   这是章小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事,他就站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下白马村门口,愣愣的想了半天。   怎么也想不通,原本视若珍宝的土地,在凉州竟然会变的失去了它的价值。   这凉州,好像还是不一样了。 ###第五百九十章 昔日因,今日果   怀着极度的思念回到了家乡。但是突然又发现,家乡已经不是想象中的模样。   而且对家乡的感觉,从亲切变得有些开始不习惯起来,并且产生了逃离这里的想法。   章小豹就是这样,他在下白马村住了三个晚上后,实在觉得没意思,这又跑回了凉州城。   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下白马村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热闹。   那些当年跟他一起粪土万户侯的同伴们,要么已经有了各自的前途,要么就已经埋骨在了村后。   前者暂时见不到,徒增想念。后者再也见不到,空余悲伤。   还在的均田户们,当年就不算多么出色,不然也肯定跟圣人走了,章小豹跟他们始终有些聊不到一块去。   均田户们的生活,虽然可以称得上富足,总是少了几分人气。   而且,在缺少劳动力以后,章小豹能明显感觉得到,土地对于他身边人的吸引力正在下降。   而这些天,也有各村的新一代豪杰健儿骑着高头大马,前来拜见章小豹。   他们不约而同的忽视了章小豹的瘸腿,反而认为那是好汉子的勋章。   他们感兴趣的,是章小豹如何杀的契丹人尸横遍野,打的南唐军哭爹喊娘。   所期望的,照样是跟着圣人当兵作战,但他们好像已经不太喜欢土地这个东西,而是更喜欢金银、锦帛、绸缎。   对于种地,更是不放在心上。   ……   而刚回到凉州的章小豹,很快就又被人找上了门。   原来是西京副留守,承天府尹裴远,派人来请章小豹过去一会。   章小豹稍微有些疑惑,因为在以往,裴远虽然也能是河西陇右核心圈子的重要一员。   但实际上,裴远由于长时间在朔方灵州镇守,而且与军队的关系并不是很亲密,走的是地方大员的路数。   所以章小豹对他的印象有些模糊,仅仅是认识,远远谈不上有多么亲近,他不知道这位,位高权重的河东郡公找到有什么事情?   不过,既然是裴远相召,章小豹也不敢怠慢,立刻就梳洗完毕跟随前来通传的承天府小吏,赶往了承天府署衙。   裴远还是那副老样子,虽然年龄不大,但总给人一种很威严的感觉。   他不等章小豹施礼拜见,就亲热的拉着他坐下,说的也不是公事,而是笑呵呵的问章小豹,对于宴会上发生的事情有什么感想?   这可把章小豹直接就给尬住了,因为他从来没想过回到家乡以后,会在宴席上被要求作诗。只能苦笑着吐槽自己不学无术。   谁知裴远也跟着摇头,苦笑了几声说道:“二郎这还是好的,作不出来,他们也不逼你。   可是某家就惨了,天长日久在这凉州,一到宴会就被他们逼着作诗。   而且全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打油诗,不知道传回中原后,范质、薛居正他们,该如何笑话我呢?”   章小豹听到这些,只能有些僵硬的赔笑了几声,因为他听得出来裴远话里有话。   裴远见章小豹不接话,也不生气,还是呵呵一笑自顾自的说道。   “凉州本是龙兴之地,不过咱们起点低,凉兰二州户口本就不是很充裕。   天子入关中前后带走了足足五万大军,看样子还要继续征调。   而这五万大军加上家眷,起码也是二三十万口了,十室中走了三四成啊!你家里的地,还有人种吗?”   说到这个问题,章小豹只能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因为他也发现事情确实不太对,以前被大家视若生命的均田,到了现在已经有那么几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味道了。   下白马村,多好的地呀,好多都已经接近于抛荒了。   去了中原的均田户得了大好处,已经看不上这点收成。   在家还没去中原的,也时刻练箭术、练骑术、练枪法,等待着圣人的召唤,好像也没有什么心思种地。   等章小豹说出这番话后,裴远眼睛里就闪过一丝光亮,因为他看出章小豹,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武夫。   于是做出无奈的样子着接着说道:“这就是凉州的现状,龙兴之地丁口走的差不多了。加之地处商路要冲,经济繁华。   留在城中的多是老一辈的,有钱有闲,就只剩下了胡闹。   他们哪是要作诗?而是要以以作诗和穿道袍戴网巾,彰显自己高贵的汉人身份。”   章小豹只能无奈的看着裴远,“裴公与某这小卒说这些干什么?这些事,并非某能够考虑的呀。”   裴远摇了摇头,带着他往署衙外面走去。   两人边走边谈,裴远问道:“你知道吗?怀庆公原本不是这样的一个人。   在敦煌之时,曹元深等人如此怨怼,怀庆公都是极为反对,几次差点和曹元深打起来。   但自从陛下让怀庆公做了这个西京留守之后,他就开始放纵自己。   日日饮宴,夜夜笙歌。不但不让儿孙骑马射箭,反倒让他们跟着一起酒池肉林的乱造。   这并非是他们的愿望,而是有些小心翼翼的过头了。   圣人没有兄弟,亲子还未长大。怀庆公坐在西京留守的位置上,生恐人家说他有二心,是以就选择以此来自污。   只是,这若是圣人一统天下,金瓯无缺之后,就乐意关起门来过日子,怀庆公如此选择倒是稳妥。   但某观陛下之志,颇有昔年太宗文皇帝拓土千里,囊括寰宇之意。   若是如此的话,怀庆公带起的这股奢靡享乐之风,就非凉州之福了。”   章小豹有点听出味道来了,裴远如此孜孜不倦的为他分析凉州的现状,包括张怀庆的心思。   不管是有人带头享乐,还是原本留给河西将士的上好军田,失去了它本应有的价值等等这些。   看着是在说给自己听,但实际上肯定不是。   难道?   这西京副留守裴远,是想让自己担当一个传声筒的角色吗?   说不得那天的宴会裴远不出现,阴家老翁要自己作诗,都是裴远故意的。   这时,裴远又问向了章小豹:“听闻你兄长已是宿卫禁宫的亲军都虞侯,王家的王九郎也已入了翰林院担任学士?”   章小豹明白了,自己的猜测是没错的。   虽然裴远手握一方大权,更是较早就加入张昭阵营。   但实际上,在张昭这些年的发展中,裴远一直被派外镇守一方,反倒是与张昭并不怎么亲密了。   而他的兄长章成和同乡好友王九郎等人,却时时陪伴在皇帝身边。   官位虽然不高,但权力很大而且能时刻面见圣人,这是裴远所不具备的优势。   而且,章小豹想了想,裴远所说的这些话,都是现在凉州面临的问题。   不过他思前想后,还是对着裴远一拱手说道。   “裴公所说的这些,小子会尽数讲给兄长和王家九哥儿听,至于他们会不会告诉圣人或者有什么考虑,就不是小子所能控制的了。   裴远听完也哈哈一笑,“二郎果是军人出身,说话直接爽快,那某也不藏着掖着了。   怀庆公可是胸有大智慧的,昔年他为英祖怀皇帝养大,关系异常亲密。   而怀皇帝一家蒙难之后,怀庆公未受牵连,等到令公大王掌控局面,怀庆公更是再进一步,成为了最得势的张家人,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不过,恰恰因为如此,怀庆公就未免心思太细腻,想的太多,太过油滑。   凉州事关安西北庭,河中波斯,若是长此以往下去,陷于奢靡,只图安乐,对陛下未来之宏图大计,必然不利。   惜乎,某是西京副留守,若是某家上书,恐怕有心人要疑惑我裴远贪恋揽权,甚至另有二心。   但实际上凉州的情况,二郎也看见了,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让二郎帮着传个话,确实情非得已。”   章小豹默然点了点头,凉州是他的家乡,虽然他已经不习惯了这里,但仍然愿意帮着做点事。   别的他做不了,但只是把这些自己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述出来是没问题的。   至于陛下兄长和王九郎会做什么选择?那就是他们的事儿了。   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之后,他也知道自己的回乡之旅,已经快要结束了。   当家人都离开这个地方以后。凉州就不再是以前那个魂牵梦绕的故乡了。   ……   身在东京开封府的张昭,虽然还没有想到凉州的情况,已经比较严重,但他也明白关中乃至凉州一带的衰落,是不可避免的。   因为历时一年半的关中漕运疏通和评估,终于出结果了。   一个巨大的问题摆在了张昭的面前,那就是渭水的水量,比之盛唐时期,最少下降了三分之一以上。   这导致了一个严重的后果,就是渭河通往黄河的运河漕渠,已经很难再行驶几十吨以上的大船了。   这就表示,来自中原和途经中原的粮食,越来越难以通过运河抵达关中。   而同时自古汉水改道以后,蜀中的粮食也不能轻易的运往关中。   河西的粮食也一样,盛唐时,河西粮食的运输方式是通过黄河运到灵州,乃至河套地区。   要运到关中,陆路和水路都极为麻烦,十石出发,到了关中也最多还有一二石。   可以说水运条件的变化,彻底掐死了关中最后能成为帝王之都的机会。   虽然张昭在这之前,就已经决定了要将都城放在四通八达的洛阳。   但是关中的衰落,会严重削弱朝廷对于河西的控制。   毕竟从洛阳到凉州承天府,有数千里之遥。   不管是自己巡幸而去,还是派人镇守,都有非常多的缺点。   这就是天意呀!西北从半湿润地区进入半干旱地区,衰落已经不可避免。   江南、两湖以及海上丝绸之路的兴起,已经成了必然。   不过,渭水和漕渠的疏通工作,还是得继续。   衰落是有一个缓慢过程的,既然自己决心在河中、波斯等地继续用兵,那么就要尽量的延缓关中以及河西的衰落。   安排完了漕渠的事情,张昭又把张烈成召进了宫,上次关于李孝逢叔父,彰武镇承信郎李大郎的事情,也勉强算是有了一个结果。   张烈成这次就是把李大郎,带来秘密拜见张昭的。   在张昭的印象中,能从一介辅兵,一跃成为承信郎的人,很可能是跟顿珠、蛮熊这种差不多。   但见到这个李大郎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了惊讶的情绪。   因为眼前的这位承信郎,虽然给人一种饱经风霜的气质,但实际上长的相当清秀。   他也并不是特别强壮,只是手长脚长,一看就是擅奔跑,擅射箭的灵敏型选手。   而在见他之前,张烈成也将这个李大郎的一些情况,对张昭做了说明。   锦衣卫探查得知,李大郎虽然有些怨恨他的母亲,但实际上在这股怨恨之中,还夹杂着一些小小的自卑。   因为他母亲是名门闺秀,而父亲只是一个田野里的农夫。   李大郎很可能觉得,母亲不辞而别,是因为跟他父亲的这段婚姻,让他那个名门之后的母亲,觉得有些难堪。   所以李大郎一方面非常渴望能够找到母亲,品尝一下失去了快三十年的母爱。   另一方面,又对于自己的出身很是自卑,特别是当他知道自己同母异父的兄长,竟然是大唐武宗朝宰相李绅的后裔之后,这种情绪就更加浓厚。   而针对这种情况,锦衣卫给出的建议是让张昭追赠李大郎的父亲,以弥补他心里的缺陷。   张昭采纳了这个建议,其实也是这么想的,而且他想的更加全面。   初次出入皇宫,李大郎显得很是惶恐,他几乎看见每一个人,都有点儿想要朝对方下拜的样子。   及至被带到文德殿见到了张昭,李大郎甚至扑通一声跪下之后,就再也不敢抬头。   隐约中,还传出了不知道是感激还是害恐惧的微微哭声。   张昭这时候身上出身于市井的那一面,就良好的展现了出来,他丝毫没有架子的走过来,拍了拍李大郎的肩膀。   “听说你在战阵之中一人独战南唐十数人,更是手刃了南唐龙武军都虞侯成司朗。   生死尚且不惧,此时发个什么抖啊?快快起来!”   李大郎被张昭拍的又是一个哆嗦,但还是勉强站了起来对张昭说道。   “臣不是恐惧而是高兴,没想到十年后,还能再见到圣人。”   咦!张昭仔细看了这个李大郎几眼,实在想不起来再来见过他了。   而李大郎已经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十年前,圣人率河西天兵入关中平原,在武功县救出了数百将要被乱军斩杀的农夫……”   李大郎说到这,张昭突然一脸的恍然大悟,他指着李大郎,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惊喜和几分意想不到,“你就是那个……那个……”   其实张昭啥也没想起来,但李大郎却以为皇帝已经想起来了,他颤抖着泪流满面。   “臣就是那个圣人从静难军死人坑中,第一个拉出来的百姓。   臣当时身无寸缕,圣人当即脱下了身上的皮袄给臣穿上,后来还赐衣、赐食,回家时还赏了臣三斗米,让回家好好耕种。”   他这么一说,张昭还真想起来了,当年确实在打破盘踞武功县的叛军后,救下了叛军准备活埋的百姓上千人。   而且他模糊记得,确实将身上的皮袄给了一个全身赤裸、不停发抖的百姓。   那边李大郎已经哭出了声,“无有圣人,臣早就埋骨在了武城县的死人坑中,哪还能回家再见妻儿,也不能多吃了这十年米粮。   臣的命都是圣人给的,圣人是臣的再生父母啊!”   张昭看着这个李大郎的感激痛哭,自己也感慨良多。   他想了很多办法,想要让这个入蜀的关键人物保持忠心。   但没想到,昔年第一次入关中平乱时,那些看起来很有些妇人之仁的举动,早已种下了今日的善果。   “好了!好了!别哭了,既然是故人,又临近晌午,就且留下,与朕吃一顿便饭吧。成儿去吩咐尚食局多弄几样关中菜,你也留下喝两杯。”   张烈成见怪不怪立刻就领命下去了,李大郎感激的又要下跪,却被张昭拉住了。   我张圣人从来都明白,吃饭这个事,是最能拉进中国人之间感情的办法。   而等李大郎有些平静下来之后,张昭又问了问家里的情况和乡亲们的生活状态,帮着李大郎回忆了一下有了他张圣人之后,关中人的生活发生哪些改变。   李大郎当然是极为感激,连连表示所有乡亲都认为,他们的性命都是张昭救下来的。   张昭则在满意点了点头的同时,觉得百姓的感激,还是挺好赚取的。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没有他张昭的话,不久的关中确实应该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了。   因为历史上就在明年,关中会爆发以李守贞为首,王景崇、赵思绾、孟蜀国参与的大规模军阀混战。   等到郭威平定叛乱,光是长安城就拉出了二十五万具尸体。   整个关中,保守估计失去了一半以上的人口,也就是超过七十万人,也是压垮关中这头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很快酒菜也就上来了,李大郎在极度的受宠若惊中,坐在皇帝右下方,享受着精美的御膳。   其实也没什么好东西,一人一碗羊肉汤饼,两个白面馍馍,一叠鸡子炒韭黄,加上烧烤的大羊腿一根,乳酪羊排一盘,酒一瓮。   张烈成代替张昭,向李大郎频频请酒,直到酒饱饭足之后,张昭才开口问道:“承信郎观南唐之淮南,百姓生活如何?”   李大郎摇了摇头,“南唐朝廷横征暴敛,官府、豪强上下鱼肉,一口十余亩地的农户连吃饱都是问题,虽好于昔年晋时关中,但不如今时关中多矣。”   “唉!”张圣人演技以至化境,他斜四十五度看向半空,眼角似有泪光在闪烁,还用手里的羊腿,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   “昔年大人失国,朕被曹家远放,父亡母不得相见,遂游历各处,眼见天下民生多艰,是以追思祖先之志,以平定天下,使万民再无饥馑之苦。   不想今年已然三十有四,还是救不得南唐、孟蜀以及河东、幽云百姓,为何苍天就不能怜惜下普通百姓呢?”   这番话,说的李大郎泪如雨下,因为李大郎就是父亡母子不得相见啊!   这一瞬间,李大郎找到了他与圣人身上的共同点,一时间感同身受。   其次他父亲就是被后梁朝廷抓了丁壮,最后尸骨无存的。对于苛政、暴政的愤怒与恐惧,李大郎更加直观的感受过。   而张昭,又是实实在在为百姓做好事,这也是他亲眼所见的。   “圣人心怀天下,迟早定能达成夙愿,臣虽愚钝,但愿意听从圣人安排,前去蜀国,为天下一统献绵薄之力。”   张昭缓缓摇了摇头,“汝之忠心,朕是明白的,但此事风险极大,朕不能把为国家百战的勇士,送入虎口。”   李大郎猛地一个叩首到地上,坚定的说道:“臣决心已下,为报陛下恩义,万死不辞!”   张昭此时也不装了,他放下羊腿,擦干净了手之后,把李大郎扶了起来。   “朕要的不是你死,而是你要帮助朕拯救蜀中百姓,完成天下一统,此间艰难困苦,汝可知晓?”   李大郎重重的一点头,“臣知晓,愿意去蜀中。” ###第五百九十一章 大汗,有人要背叛你   九月底的漠南草原秋高气爽,鸳鸯泊边,正在举行盛大的聚会。   来自辽河的契丹、饶乐水的奚人五部,东海的女直、金山的黠戛斯人都派人来参与大会了。   上万各族骑兵就在这鸳鸯泊边比试骑术、箭术,看起来非常的开心。   从实际情况来说,这也确实是以契丹人为主的草原各族,难得的开怀时刻。   因为一年多以前,契丹皇帝带着六万骑入了中原,等到再回来的时候,就成了一块腊肉。   六万骑南下,回来的只有一万五千骑,而且丢掉了大部分的铁甲,可谓是损失惨重。   当是时,所有人都认为契丹人马上就要完蛋了,各地的大小部落甚至都爆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叛乱,人心惶惶。   而就在这关键时刻,南边的汉人皇帝突然没了动静,给了契丹人以喘息的机会。   汉人皇帝太傻了!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这也是草原各族人还会在契丹人遭受了这么大失败后,还愿意来参加契丹人举办的尞燔仪式的重要原因。   在他们看来,汉人皇帝连这样的好机会都抓不住,肯定是打了胜仗就贪图享乐去了。   草原上这样的例子可不少,而且最后无一例外都丢掉了汗位和性命。   更何况契丹人还占据着汉地的燕云十六州。   这些地方在中原来说,是天然的屏障,而对草原民族来说,燕云十六州就是他们眼里看得见的最繁华所在,说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也不为过。   当然,也会有偶尔来的行商告诉他们,燕云十六州再往南的汉地,更加富庶。   但此时,草原上的牧民就会猛地摇了摇头,觉得你在说谎。   燕云十六州人多的像地上的蚂蚁,他们种出了能养活草原上所有人的粮食,织出了能铺满整个大地的布帛锦缎,一天就能冶炼出足够一个百人部落一年所需的铁器。   天下间,怎么可能还有比燕云十六州还富裕的地方?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所以,受限于狭窄的视野和被过于贫乏被限制住了想象,草原上勇武的牧民和大小可汗、头人们,仍然把契丹当成了极其强大的存在。   数千铁甲加上富庶的燕云十六州,这还不强大?   而等到刘知远率两千河东铁骑带到了鸳鸯泊的时候,气氛更是热烈到了顶点。   在新任大辽皇帝耶律阮的介绍下,刘知远成了汉人的北王。   对比起来,那就是匈奴人的左右贤王,突厥人的左右叶护啊!   这么一说,大家都了然了,原来汉人也起了内讧,做连左右贤王这个档次的人,都来有求于我们。   还允诺一旦南下,大家都能到温暖的富庶之地生活,再也不用每年经历白灾和黑灾了。   知道这些信息后,甚至有草原上的部落首领,在耶律阮面前载歌载舞的拜舞了起来。   这哪是大契丹已经不行了,明明是大契丹在给咱们草原上的男儿发福利呢!   向南去!去汉儿地盘上,狠狠滴!狠狠滴抢上一把!   ……   刘知远的大帐,立在鸳鸯泊的西边,就在靠近后世内蒙古凉城县东北三里多处的山包上。   这里地势稍高,可以俯瞰鸳鸯泊周围的会场,地址是耶律阮亲自选的,就是为了突出刘知远的地位。   此时,须发灰白的刘知远站在山包上,看着鸳鸯泊边山呼拜舞的草原各族,内心里很不是滋味。   虽然刘知远的民族成分很可疑,估计是混杂了沙陀、汉、吐谷浑以及昆仑奴等种族血脉。   但这并不妨碍刘知远认为自己是汉人,他甚至还觉得自己就是大汉宗室后裔呢。   所以,看到这些草原民族的兴高采烈,刘知远心里竟然很不是滋味。   想当年他可是石敬瑭手下最反对割让燕云十六州的将领之一,今日他却要走上石敬瑭的老路了。   “遥想昔日,吾在高祖皇帝麾下为将,曾力劝高祖不要输款于契丹人。   不想今日,自己却也走上了这条路,此时方知昔年高祖皇帝是何等的无奈。”   刘知远明知道自己说这话有些不合适,但还是忍不住向着身边的心腹白文珂、苏逢吉、史弘肇等人说出了声。   白文珂默然无语,苏逢吉却把手一拱说道:“晋高祖当日怎能与大王现时相比,昔年晋国是有求于契丹,割地称子。   但是大王今日,是来做那契丹天子叔父的,是我们存续了他们辽国。”   史弘肇虽然不待见苏逢吉,但还是觉得此人说的有些道理,他看着刘知远,指着鸳鸯泊边的各部豪酋大咧咧的说道。   “大王可以为此辈北虏而忧虑?臣倒是恨不得他们再来多些,因为与河西兵相比,此辈诚不足虑也!打杀了绍明天子后,有的是时候来慢慢收拾他们。”   本来史弘肇是在安慰刘知远,刘知远却在心里打了个突,因为他很清楚,当年石敬瑭心里就是像如今史弘肇这么想的,但结果呢?   不过刘知远可不会把这话说出口,要是真出口了,恐怕人心就要散了。   你这当大王的都没了信心,下面的人干嘛还跟着你去打生打死?   于是刘知远故作豪迈的大笑一声,“化元说的是,只要打杀了张昭,这些北虏何足道哉。   到时候咱们君臣收复燕云,北逐胡虏,南平唐、蜀,也如汉高祖故事,化元当为汝阴文侯。”   汝阴文侯就是刘邦的小兄弟夏侯婴,刘知远这么说,那是以汉高祖自居了啊!   他也只能这么想,因为此时,刘知远的年龄可不小了。   后人看刘知远做过石敬瑭的下属,又在石敬瑭死后数年建立后汉,所以会产生刘知远是石敬瑭下一辈人的错觉。   但实际上,刘知远只比石敬瑭小了五岁,他生于唐昭宗乾宁二年,即公元895年,今年已经五十一岁了,比之后梁乾化二年(912)年生的张昭,足足大了十七岁。   历史上的开创之主,也就他自认的祖宗刘邦建立大汉时,已经五十四岁了,其余都年轻的很,于是刘知远就时常用汉高祖自勉。   当然,没人会在此时煞风景的告诉刘知远,汉高祖的年龄,一直都是存在争议的。   此时普遍认同的是颜师古的考证,在这个考证之中,刘邦建立西汉时,也不过就是四十五岁。   刘知远知道自己的年龄是弱点,别人自然也知道,只是没他这么深刻。   而这个别人除了张昭以外,还有此次邀请刘知远北上,并且准备称刘知远为叔父的耶律阮。   耶律阮这一生,那也是够跌宕起伏的。   生下来的时候,他可是昇天皇帝耶律阿保机的长孙,未来前途一片光明。   可是不久,父亲耶律倍为祖母述律平所不喜,到手的皇位搞脱了。   再到后来形势越来越不利,别说皇位了,就是东丹王的位置也快保不住。   而就在他最难熬的时候,父亲耶律倍扛不住压力,竟然直接丢下他们母子,跑路去了中原。   这就太可怕了!耶律阮母子当即就尬住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幸好叔父耶律德光还要点脸,觉得逼走了兄长脸上不好看,因此极为器重耶律阮,想用这种方法来向天下人表示,不是自己把兄长逼走的。   不过耶律阮终究是失去了父亲的庇护,又被充满了表演欲望的叔父带在身边,难受可想而知。   其后中原发生动乱,父亲耶律倍身死,耶律阮跟着大军入了东京城,本想着安埋了父亲就走,结果发现小妹耶律阿不里失去了踪迹。   为了找到小妹,他甚至就在中原住了几年,最后才知道小妹去了河西,几经蹉跎,等他再回到契丹,政治气氛又不一样了。   此时父亲已死,叔父耶律德光地位彻底稳固,再也不用对他装模作样了,耶律阮于是地位陡降,生活的愈加艰难。   等到契丹大军再入中原,耶律阮为了讨好叔父耶律德光,那是豁出命的去打。   嗯!然后就在洛阳城外的阳渠,遇到了另一个叔父兼妹夫绍明张天子。   耶律阮率领的铁鸽军,一头撞上了蛮熊和顿珠统帅的憾山都马步军八百精锐。   这可是绍明皇帝起家的心腹啊!神臂弓、布面铁甲、梨花枪、河西天马一应俱全。   他妈的!这一仗,那跟撞到铁板上差不多。   耶律阮最后是靠着丢了盔甲战马,手脚并用爬进北邙山的深处,才侥幸活了下来的。   然后,耶律阮就更不受待见了,被安排到了后军。   不过幸好如此,耶律阮因此逃脱了河西铁骑的追捕,在耶律屋质等护卫下,成功北返到了幽州。   最后……?   最后自然就是他被众人推举为契丹皇帝了,因为回来的万余骑,都知道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那就是东京辽阳府的述律平和耶律李胡母子。   这母子两,母亲在丈夫耶律阿保机死后,为了收揽权力,曾想把耶律阿保机的所有近臣殉葬。   是个被人一激之后,能当面众人面砍断自己手腕的超级狠人。   儿子则是满脑子都是肌肉,动辄以杀人为娱乐,残暴的契丹人都看不下去的无脑莽夫。   谁知道这次回去,皇帝都折在了南朝,断腕太后母子两会不会让他们都为皇帝殉葬?   因此刚到幽州,众人稍微整顿兵马后,就推举了耶律阮为帝,一起立誓要紧紧抱在一起求活路。   述律平当然不干,于是张昭没有打过来,两拨契丹人就在古北口外一场大战。   只是耶律李胡带来的契丹兵马,惊慌于国之将亡还要内部争斗,因而不肯死战。   相反北归的众人,已经完全没了退路,输了就是身死族灭的结局,绝望之下爆发出了极强的战斗力。   燕云之地的汉人也畏惧耶律李胡残暴的名声,怕从辽地来的契丹入战胜后在燕云杀人报复,因而也支持北归的众人。   于是战斗就没了悬念,耶律李胡东拼西凑的一万五千人,轻易就被耶律阮身后的八千骑打败。   耶律李胡丢盔卸甲,在随从的拼死护卫下,狼狈渡过鲍丘水(天津蓟县境内)跑回了辽阳。   自此,述律平母子就基本失去了议价的权力,不过由于述律平还控制着幽州众人的家眷,众人害怕她突然发疯,于是也投鼠忌器不敢去逼迫。   最后的转折点还是来自刘知远,刘知远在定州和耶律阮会面后,双方迅速因为对抗张昭而走到了一去。   在定州会盟上,耶律阮同意放阴山以北吐谷浑四万部众到河东。   刘知远则放了高松部六千骑回到燕云,极大加强了耶律阮的实力。   这也就成了压垮述律平心里防线的关键,因为与刘知远缔结了盟约,耶律阮得到了高松部六千人的效忠,加上耶律李胡送的大礼包后,耶律阮名义上控制的兵力,达到了三万骑之多。   这几乎是契丹人最后的武力了,加上后方稳固,已经处于了内部竞争的不败之地,哪怕是在辽地的契丹人,也不愿意再跟耶律阮对抗。   于是在内外的逼迫中,述律平只能在刘知远使者和耶律屋质的劝说下,放弃了把契丹人送入深渊的最后抵抗,宣布同意耶律阮继位。   终究是她跟耶律阿保机一起建立的基业,述律平虽然对自己和别人都非常狠辣,但对于这份基业,还是下不了把它直接摧毁的决心。   ……   鸳鸯泊的契丹天子大帐中,耶律屋质和高松正在劝说耶律阮。   因为这次会盟,耶律阮不但要称刘知远为叔父,还要让出燕云十六州中的朔州、应州给刘知远,以此让刘知远获得收回燕云十六州的声望。   对于刚刚登基的耶律阮来说,虽然大辽刚刚被周国击败,连皇帝都战死了,但仍然是天下间有数的强国。   他这一登基,一寸土地都没有拓展,反而要先让出朔、应两州,心里极不是滋味。   因此不论耶律屋质如何劝说,耶律阮一直没有明确表示愿意照此办理。   口干舌燥的耶律屋质见说了半天没什么效果,只能目视一旁的高松,示意他上前劝说一下。   这高松掌握的六千骑兵,几乎是他们这些契丹人中,唯一没被张昭痛打的部队,因此战斗力很可观,作为这六千人的首领,高松说话的分量自然也不轻。   不过,高松却不准备从耶律屋质那样的天下大势、同舟共济去分析,而是面带微笑的对耶律阮问道。   “陛下可知道,那刘知远的致命弱点在何处吗?”   耶律阮见终于有了点新鲜的话题,也不再绷着不出声,他想都不用想,直接就回答道。   “当然是河东人口不足,产出不丰。昔年后朝李家得以兴起的代北、河东武人二十年间损耗太大,已经有些承担不起再一次控制中原的重任了。”   耶律阮说的斩钉截铁,因为这些东西,不单他自己思考过,身边的亲随幕僚也跟他说过不少了,连耶律屋质都这么说过。   但高松却摇了摇头,“刘知远最致命的弱点,不在于代北、河东武人群体的衰落。   而在于他今年已经五十一岁了,这位北平王,比太宗皇帝都要大七岁。   臣归于陛下之前,他曾百般招揽于臣,是以臣近距离观察过此人。”   听到这里,耶律阮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太傅快说说,你认为刘知远到底如何?”   高松做了个稍安勿躁的动作,还是慢吞吞的说道:“臣发现刘知远此人,虽身居高位,但由于年轻时地位低下,只能英勇作战,因此受创颇多,至今留有不少隐疾。   南国绍明天子入主中原后,其夙夜兴叹,极为忧虑,又要安抚各处,争夺河北,因此食少事多。   陛下认为,这是长寿之像吗?”   “你是说,刘知远命不久矣?”耶律阮兴奋不已,竟然站起来开始来回走动。   “臣还发现,自十年前得三子刘承勋之后,刘知远就再无子女出世,姬妾更是十年前也无所纳,其身体衰败可见一斑。   甚至臣猜测,刘知远都已经不能人道。如此这般,能再活五年乎?”   听完高松的话,耶律阮终于安静了下来,耶律屋质也双眼放光的看着高松。   “值此生死存亡之秋,太傅还请畅所欲言,有何良策,不妨说出来。”   高松看到耶律屋质这样的顶级契丹贵族,也终于在向他开始请教之后,脸上不经意露出了满意了神色。   他是渤海人,若没两把刷子,怎能让这些契丹人把他们当成自己人。   “依臣来看,周主绍明天子大势已成,此次若能得以与绍明天子隔河分治就算得胜,其后必然是南北对峙的局面。   我大契丹占据草原,若能兼并河东、代北之众,方才有与周国逐鹿的资格。   其后联结蜀、唐等国,至少也能做个拓跋氏北朝的局面。   而要达成此目标,咱们就要与刘知远的河东势力不分彼此。   臣建议陛下,不但要称刘知远为叔父,还要以叔父礼待之,更要多多笼络河东兵将。   北平王长子多病,次子、三子年幼,一旦山崩,谁能来掌控这两国合盟的大局呢?”   耶律阮听得入神,已经完全带入进去了,半晌才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刚回到现实一般,他重重在桌子上一锤。   “好!为了大辽的天下,我耶律阮就忍辱负重一会!”   只不过,耶律阮君臣在帐中商量的唾沫横飞之时,十余黠戛斯骑士却闯进了契丹人设置的牢房之中。   他们救出了一个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壮汉。   壮汉虽然浑身是伤,却精神很不错,他看着来救他的众人说道。   “你们做的很好,尊贵的泥撅伊犁可汗才是我们的大汗,这些契丹人不过是大汗的手下败将,我们不能做叛臣。   而秃撒葛他们的背叛,必然会遭到可汗的惩罚。   他们部落将要没有粟米可食,没有茶叶可饮,没有铁器可用。   这是我们乃蛮部的天赐良机,咱们去南边,去向大汗告发秃撒葛等人。” ###第五百九十二章 一统天下的曙光   黄河边,符彦卿带着长子符昭信正在渡河。   不过十来岁的符昭信,还是第一次往东京开封府去,因此显得很是兴奋,看什么都好奇。   五代武人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结婚和生子都比较晚。   比如符彦卿就生于唐昭宗乾宁二年(895),与刘知远同岁,现在已经五十一岁了。   但他的最大的孩子,长女大符也才十六岁,长子符昭信甚至只有十岁。   而与符彦卿齐名的另外两位河北猛将更夸张,高行周生于唐僖宗光启元年(885),今年已经六十一岁了,长子高怀德才二十岁,长女高娥娘才十七岁。   安审琦今年四十九岁,长子安守忠也才不过十四岁。   这简直比后世人还要晚婚晚育!   不过这也是迫不得已,刀口上舔血的武人,不趁着年轻力壮,赶紧出人头地,那么等待他们的,就会是年老的一身伤病加穷困潦倒。   五代是武人的黄金时代,只是这种黄金时代,也往往带来了大量的无序。   哪怕是高行周、符彦卿、安审琦这样的家世,这样的勇武,都随时面临着丢掉性命的可能。   符彦卿的兄长符彦超、弟弟符彦饶都是壮年被害,高行周父亲叔伯也都是死于军中,五代上下无序,可见一斑。   符彦卿这次去东京开封府,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因为从塞外传来的消息越来越急迫了,刘知远明显是跟契丹人已经勾结到了一起。   而在中原,天子麾下河西军连续征战数年,思乡以极,不得不放了一半人归乡探亲,短时间根本无力发起大战。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皇帝选定他的长女和高行周的长女为嫔后,一直就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连康家的小娘都举办了简单的仪式接进了宫,符、高两家的女儿却还养在府邸之中。   当然,张昭也给了解释,意思是要举办一个高规格的仪式后,才让符、高两家的女儿入宫。   符彦卿望着茫茫大河叹了口气,这哪是要举办什么高规格的仪式啊?   皇帝的意思,是要符、高两家主动出来,代表河北武将世家的牙兵牙将们,来将今后何去何从,跟皇帝说清楚。   说好了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什么权力你们可以要,什么权力不可以要之后,皇帝才会选择收揽河北的将门进入朝廷之中。   不然的话,符彦卿心头一跳,看绍明天子的意思,那是不惜将还想玩以往那一套的河北将门,送到刘知远那边去,然后在河东与河西的决战中,彻底的把他们清扫干净。   于是刚过了黄河不久,才到封丘,符彦卿就遇到了高行周。   高行周带着从武帝李克用时期,就跟着高家深度捆绑的山北豪杰到了。   安审琦也带着十四岁的长子安守忠,以及相当一部分沙陀、粟特土豪。   就连皇甫遇的侄子皇甫冲,也带着皇甫遇的十岁的长子皇甫杰,以及三四十人的真定豪杰赶到。   而在以前,他符彦卿加上高行周和皇甫遇,就是著名的河北三将,河北之地起码一半的将门、坞堡土豪都跟他们有很亲近的关系。   安审琦的族人则大多居住在河东和河北交界的太行山上,在河东和河北,亦有很大的影响力。   众人没想到会在这里相遇,于是赶紧围坐到一起,筛了几角酒,切了些羊肉、羊杂,开始攀谈了起来。   年龄最大的高行周猛地饮下一大碗酒,随后抹了抹胡子上的酒液,颇为感慨的说道。   “某家弱冠从军,已经快五十年了,见识过父亲叔伯惨死,也见识过兄弟、同伴被杀。   曾以为庄庙皇帝就是结束乱世的英雄,没想到啊!”   符彦卿听高行周提到李存勖,那也是猛地灌了一大口酒。   高行周的父亲高思继兄弟三人,是被武帝李克用冤杀的,因而对庄庙李存勖的感情,有限的很。   但符彦卿不一样,他父亲符存审原本叫做李存审,是晋王李克用的十三太保之一。   符彦卿因此在符昭信这般年纪,就随侍在了比他大十余岁的庄宗李存勖身边。   李存勖对他如同对待亲弟弟,两人感情非常深厚。   符彦卿忍不住感叹了句,“若是庄庙尚在,现在天下也早已安定了吧?”   作为最正统的代北、河东武人代表,安审琦非常赞同的点了点头。   “吾这次遣人回乡打探,只见河东之地,还是昔年的老一套。   将骄兵横,州县官吏形同虚设,百姓要么躲到深山之中,要么就依附坞堡生存。   刘知远的志向,也与一二百年前的藩镇节帅毫无二致。   若是他成了天子,恐怕又是天下板荡,不知何日得安。   可如今的户口,尚不足庄庙入洛时的半数了,再这么乱下去,不是我等做异族之奴仆,就是子孙做异族之奴仆。   某对这毫无意义的打打杀杀,实在是有些厌倦了。”   符彦卿惨然一笑,不知是想到了李存勖,还是在乱军之中被杀的兄长符彦超和弟弟符彦饶,眼中似有泪花在闪烁。   他回头看了看另一边,在那里,年纪相仿的符昭信、安守忠和皇甫杰正在嬉笑玩乐。   “自大朝衰落以来,乱了二百年了,如今有圣主出,那就让这乱世在我等手里终结吧!   让此小儿辈等,享一回程公怀亮、秦公怀道那样的富贵吧。”   程怀亮是程咬金的儿子,秦怀道则是秦叔宝的儿子,这两人没什么可说的功绩,但是受父亲荫庇,一辈子高官厚禄,要多潇洒就有多潇洒。   现在张昭的《大唐英雄全传》已经风靡长城内外、大江南北,连符彦卿这样的老一辈,都开始以全传中的英雄自比了。   人生在世,奋斗一辈子,最大的愿望,不就是上可以奉养父母,中间可以荣耀妻子,下可以荫庇子孙嘛。   符彦卿这么说,高行周、安审琦都跟着笑了起来,心里因为将要交出盘踞一方势力的一丝丝不满,也终于烟消云散。   安审琦甚至还打趣的对高行周说道:“吾家子要是能有程怀亮之境遇,就算是邀天之幸。   但公家藏用,日后不是霍骠姚,那也得是窦文侯那样的英雄人物啊!”   ……   十一月,随着高行周、符彦卿、安审琦和皇甫家的亲朋故旧到了东京开封府外,张昭终于开始准备纳大符和高娥娘入宫了。   这样两个娇滴滴,还有身份和历史诱惑加成的小娇娘,我张圣人怎么可能不馋。   但他知道,对待这样家世的美人,必须要谨慎。   如果说在河南,是野外少有百姓,土豪坞堡遍地。那么在河北,就是野外没有百姓,只有土豪坞堡了。   而且河南之地的坞堡,一般也就是几百上千人,能拉出来一二百丁壮,有点破烂竹甲、木盾就算不错了。   但是河北,坞堡往往连成片,数个坞堡间还会大量通婚,本地的牙兵乃至牙将也会参与。   他们守望互助,动辄可以动员出上千丁壮,甲胄不说多好,但肯定比草原上牧民要强,还多有骑射的风俗。   而且在坞堡之间,还有作为纽带的大量弓箭社和枪棒社存在,人数虽少,但武力强横。   除非遇上晋辽大战这样的规模,他们无能为力以外,其余的小股不管是朝廷的禁军还是南下的契丹骑兵,他们可是一点也不惧。   不是他们在,历史上契丹得了燕云十六州这么久,河北之地还能有个好?   哪怕就是到了北宋时期,在赵家朝廷的打压之下,河北的武德都没被彻底按下去,不然也不会诞生岳武穆这种豪杰,朴刀也不会遍地都是。   所以纳大符与高娥娘,实际上与收河北豪强到朝廷中来,是一件事。   作为张昭来说,他愿意在一定程度上,保证河北的武德继续存在下去,毕竟扫清大漠,打垮王氏高丽,还得他们出力。   但张昭,肯定接受不了现在的局面,张圣人已经在心里决定,如果河北的土豪们不来低头,不主动来融入新生的大周国。   那么他宁愿把这些人推到刘知远那边去,然后花上些时间,把他们连同刘知远一起,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   不过张昭心里还是有谱的,因为他来到了一个好时候。   高行周、符彦卿、安审琦包括自杀殉国的皇甫遇,虽然他们在道德上,都有着这样那样的问题。   但是瑕不掩瑜,这几个河北的将门领袖,在忠义的问题上,还是有底线和坚持的。   他们也能理解张昭作为一个立志结束乱世帝王的难处,以及明确知道张昭的决心。   这个时候,几乎是五代镇帅中,忠臣义士最多的时代。   所以,当高行周、符彦卿、安审琦以及皇甫家的人,到达封丘的消息传来以后,张昭极为兴奋。   他抱着正在身边为他整理文件的曹三娘子,呼啦啦的转了好几个圈。   曹三娘子也极为激动,眼中射出了崇拜的光芒。   “奴恭喜二郎,历来天下武人动乱,首在河北三镇,次在淮南牙兵,末在河东形胜之地。   如今淮南随着虎刺勒之死,以及楚州均田,威胁只剩下了濠、泗、寿三州,其中濠泗二州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寿州也独木难支。   高、符、安三人携亲朋故旧入朝,河北之地也将终归朝廷节制。   唯剩河东一地,地狭民少,刘知远垂垂老矣,万不是二郎之敌。   自大朝衰落以来,天下的藩镇割据,武人横行不法的局面,就要在圣人手里终结了。”   “哈哈哈哈!”张昭是又高兴又感慨。   “历史上开创之主中,汉高祖一统天下只用了七年。   汉光武同样起自微末,只用了十二年。   大朝太宗协助高祖皇帝一统天下,也不过是十年时间。   我张昭自后朝长兴二年(931)远走安西算起,迄今已有十五年了,十五年里别说一统天下,连半壁江山都没有。   历朝历代,从未有如此艰难的开国之主,到了今日,才算是看到了曙光。”   吱呀一门,书房的门被推开了,原来是皇后曹延禧端着一盘香瓜到了,她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张昭,毫不掩饰她的维护之意。   “汉高祖之时,暴秦法律严苛,六国人心不附,天下苦秦久矣。而秦军主力,实乃楚霸王击灭的,是以高祖才得国如此之快。   等到后汉,当时王莽篡位,倒行逆施不得人心,先有绿林赤眉之乱,再有更始帝举大旗,光武皇帝更是弃糟糠之妻而娶郭氏,方才十二年有天下。   大朝太宗皇帝,家中本就是关陇豪族,能十年有天下,除了太宗皇帝乃是天纵英主之外。   实际上是靠着躲在天下群豪背后远离纷争,暗中休养生息,等到关中富庶之后,方才出兵天下。   唯我夫君,白手起家,自西到东全是拼搏而来,更兼要扭转天下风气,复周礼以定规矩,就算二十年有天下,那也是千古雄主。”   果然还是自己老婆贴心,张圣人听完,美的鼻子直冒泡。   此时曹延禧刚诞下一子,才出月子虽然身体尚未恢复,但皇后的霸气,那是一点也不差。   “明日就让信长儿带着景儿前去城外迎接河北众人。   命李昉通知郭天策,让枢密院将亲军六卫,外方七镇以及左右神卫军,各镇镇军的马球队都组织起来。   咱们在城西的校场上,组织一场马球赛,庆贺河北诸将,归于国家。”   景儿就是张昭四子,也是曹延禧诞下的嫡子张贤景。   听到张昭这么吩咐,曹三娘子延鼐和皇后曹十九娘延禧两姐妹眼神一碰,都是说不出的欢喜。   这两姐妹最近一直粘着张昭,就是因为河北众人要到了,她们生怕张昭将长子张贤存派去迎接河北将门。   两姐妹现在最大的威胁,就是同样宠爱不衰的小姨妈李若柳。   小姨妈属于易怀孕的体质,而且好生男孩,如今已经为张昭生了三个皇子,长子张贤存和次子张贤肇,都是李若柳所出。   而且长子张贤存文采了得,画技已开始登大家之堂,为人又谦逊有礼且相貌堂堂,朝野内外声誉极好,张昭也很是喜欢。   这已经事实上对张贤景的地位,造成了不小的威胁。   所以曹家两姐妹,一直在暗中想尽一切办法,让张昭多注意到方才三岁多的张贤景,尽量让父子两多相处。   在张昭没注意的地方,宫斗其实已经开始了。   ……   马球,这玩意可不是英国发明的,不过由于话语权的问题,硬是被西方宣传搞成了好像中国人就不玩马球,那是西方简特曼的专利一样。   但实际上早在汉代,马球就非常流行了。   因为这是一个极好锻炼骑术,练习配合,增进士兵间的感情与竞争,保持民间骑射之风的好办法。   所以张昭怎么可能不重视,还不单是重视这么简单,张昭亲自给马球,设定了细节规则。   还命令各亲军、禁军、京畿卫军和地方镇军,都要组建马球队,还建立了马球联盟的赛制。   没有战事的时候,马球联赛就是士兵们最好的消遣方式。   而通过一年多的发展,还在军队之外,民间也组建了不少的马球队伍。   甚至东京城在开封府尹薛居正的组建下,也形成了民间马球联盟,积分赛甚至比军队打的还多,因为他们不用有作战的顾虑。   张昭也在考虑,将某些打的好的民间队伍,晋升到军队的联盟赛中来,形成二级赛制度。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不过张昭还是了解的不够,这民间哪是出现了马球队这么简单,实际上民间已经出现了女子马球队。   而且由于皇帝喜好大长腿美人的影响,加上打马球需要女子身高腿长,最近在东京,起码是这半年来,以前被众人不怎么喜欢的大长腿娘子,陡然间就紧俏了起来。   谁家的小娘子要是身高腿长,一准会被推荐去学打马球,打的好不好不重要,那至少是要上的了马,挥得动杆,知道马球是个怎么回事。   因为这样之后,就很容易嫁入河西来的将门之中。   张圣人带到中原的河西亲军和禁军就这么多,没娶亲的更少,会打马球,简直就是一般民户女子嫁入小军官或者勇士阶官家庭的敲门砖。   连带着东京的马市都飙升了起来,原本稀罕的马儿,也因为需求大增,导致成本降低,逐渐走进了已经开始安稳下来,略有资产的平民家庭。   当日,来到了东京开封府和河北众土豪,得到了朝廷盛大的欢迎和款待,不但朝廷的宰相高官悉数到场。   张昭的六大义子石城侯张烈成、青海郡公慕容信长、寿昌郡公李存惠、银州伯折德愿、顿丘伯赵延进、左金吾卫虞侯杨继业也到场庆贺。   宴会规格之高,历来罕见,并且众人也被直接安排住进了内城靠近皇城的楚园。   而明面上,张昭当然不会说这是河北牙将和土豪来跟他谈国事的,用的是皇帝纳大符和高娥娘为嫔妃的借口,而且是皇后曹延禧出面,表示要大办特办的。   于是,当后蜀给事中李孝逢在锦衣亲卫的护送和陪同下到达东京开封府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出大场面。   李孝逢是完全被震撼到了,若说富裕的话,东京开封府比不上承平日久又地处天府之国的成都,但东京开封府,自有一股成都所不具备大气和豪迈。   在路上的时候,李孝逢就发现了,蜀中传说关中和中原连续遭难,兵戈不止,已经颇为残破,民不聊生。   但李孝逢见到的是,百姓确实不太富裕,好多地方吃饱都还有问题,很多人只能以野菜伴着少许粮食充饥。   但这本身不是周国朝廷造成的,相反周国官员一直还在救灾。   而且这救灾的方式,不是去给百姓直接发粮食,只要不大规模饿死人,他们是不管的。   官员们管的,反而是冬小麦的播种,以及为来年耕作的准备,有条件的地方,还在组织百姓修复水利。   这是懂行的啊!   李孝逢非常明白,今年的耕作已经完蛋,发给百姓口粮,只能救一时的急,组织恢复耕种和修复水利,才是解决根本的办法。   是以,一路走来,李孝逢从关中和百姓脸上看到的不是对今年歉收的痛苦,而是对明年丰收的渴望。   而自从过了洛阳乃至到了东京,李孝逢又是另一番感受,这里的百姓,比关中和其他地方要好得多。   周围多有河西来的从龙功臣定居,因此乡间也比较富裕。   加上各种修建宫城,修复城市,疏通河道和兴修水利的开工,使得哪怕在冬季,洛阳到东京一带,都是热火朝天。   民众只有累的像死狗一样不愿动弹的,但绝对没有饿死的。   “兀那小郎,速速让开,当心奴的雪里飞撞伤了你!”   李孝逢还在城外路中间感慨,不想呼啦啦的冲过去一队起码二十人的马队。   马背上还全身一身男装,露出两条浑圆大长腿的马两侧的女子。   当先女子身材高挑,眉目如画,却又英气勃发,这不同于一般不女性的柔美,一下就就吸引了李孝逢的目光。   此时他并未身穿蜀国官服,护送的锦衣亲卫也是一身行商打扮,旁边一牵着驴子的老翁看到李孝逢的目光,赶紧提醒道。   “这位郎君,还是别看了,小心一会她过来打你!”   “他敢打人?一介妇人敢打丈夫?”   李孝逢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   当然,这里丈夫不是后世丈夫的意思,就是字面意思,代指男子。   老翁脸上露出了看笑话的神色,“怎的不敢?这可是河西来的母老虎,沙州曹家的十四娘子。   上次南平王世子的妻弟得罪了她,被按住就是一顿好打,凶得紧咧!要不你大声吆喝几下试试。”   呃……!李孝逢干咳一声,不再言语。   这东京城啥都好,就是马太多了,男人骑马射箭就算了,女子也好骑马射箭,还说话声音极其洪亮,常着男装四处游逛,杀猪宰羊熟练的跟蜀中的屠夫差不多。   美则美矣,真真有些吓人,或许昔年盛唐之时,那些史书上彪悍的女子,就是如此做派吧。   想到这,李孝逢赶紧退到了街角,看着远处的东京城墙,对着护送他的锦衣亲卫说道。   “劳烦尊驾去通报一声,我等在就在此地换上冠服,等候礼部冯尚书的安排。”   未几,城内出来一个员外郎迎接,“冯尚书让在下通报给事中,蜀之使臣当与荆南节度副使高公保融,楚王之弟武安军节度副使马公希广,南唐使者润州镇海军节度使李公景达,吴越国使者礼部尚书裴坚,同住城东永定宫。”   李孝逢张了张嘴,很想拒绝,因为这是在让他跟其他国家的使臣住在一起。   但这些使臣,实际上都是来朝拜周天子的,可他不是啊!   只不过,此时李孝逢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因为他很明白,就他一个区区给事中,要是不识趣的话,会有什么后果。 ###第五百九十三章 西校场中,天下诸国(上)   张昭为马球联赛所准备的西校场,位置大约就在历史上北宋东京的新郑门外,也就是北宋两座御苑之一的琼林苑所在。   琼林苑的对面,则是大名鼎鼎的金明池。   历史上的琼林苑自赵大时期开始修建,一直建到宋徽宗快要去五国城留学,方才结束。   此苑东南堆有一座高几十丈的假山,山上建有楼阁,山下铺设锦石道路,并辟有池塘、射殿和毬场,作为皇家娱乐设施。   苑中大部分地段都种植岭南、江南进贡的名花,宋徽宗用害死人不偿命的花石纲搞来的天下奇石,也有不少安置在琼林院中。   不过张昭没有这份豪气,金明池尚在挖掘之中,挖出的土石,就在琼林院堆了一座土山用作指挥之用。   因为平日里,这里就是亲军六卫和禁军外方七镇的骑兵训练场所。   而在马球赛事开始的时候,这里就成了球赛的专用场地。   纳妃的仪式还在准备之中,所以张昭先邀请吴越、南唐、马楚、南平和孟蜀的使者,以及河北来的各地土豪,先到西校场来观赏大周的马球赛事。   而且这还不只是针对各国使臣和勋贵官员们开放的,东京开封府和神都洛阳府的百姓,也可以通过里、坊开具的证明文书,一样进来观赏赛事。   这可是真正的与民同乐了,此时东京开封府的人口不过十八九万,因为以后还要迁都洛阳的缘故,人口实际上还在往洛阳流。   而这个西校场观看马球的场地,挤一挤最少能容纳上万人之多,因此每当获准可以到西校场观赛的时候,往往人山人海。   同时开封和洛阳的民间马球队,也有九支队伍受到了邀请,他们加上亲军六卫、禁军七镇、京畿二卫军,一共组成了二十四支队伍,分组进行比赛。   这就是张圣人的世界杯啊!   不过,开幕战有些奇特,因为不是众人想象中的左右羽林卫对决,而是两支女子马球队的对决。   作为一个后世来人,张昭比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明白女性角色在家庭乃至国家的重要性。   没有一个身体强健,大气勇敢,三观又正的母亲,怎么哺育出忠义节勇的后人。   而且张昭更怕华夏的风气如历史上一般,滑到只为理学服务的礼教中去,再搞出一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三寸金莲等等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   礼教,不是不能有,反而是非常重要的。但什么东西,都不能过度,不能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   所以在张昭的授意下,两支由周国勋贵家庭带头组建的女子马球队,就诞生了。   红队的领头者,乃是皇后曹延禧的十四姐,紫亭郡公、神都营建使曹延明的同父异母妹妹,曹十四娘曹延瑛。   这位曹十四娘可泼辣的很,在丈夫死后,独自拉扯两个子女,为人勇敢坚毅,深得皇后曹延禧的尊重。   张昭的心腹大将,元从派老人,鹰扬镇总兵、新乡侯罗玉儿,此时也正在追求这位泼辣的皇亲。   而蓝队的领头者,也是位泼辣的人物,而且长相上,明显带着胡姬的特征。   不过可没有人敢说他是胡姬,因为他们家,那可五六百年前就跟中原有联系的世家。   此女就是安西李圣天的三女儿,龟兹镇守使,正牌国舅的曹延禄的妻子。   当然,她最重要的底气,其实是来源于与张昭的特殊关系。   因为绍明张天子,实际上是没有兄弟姐妹的,唯一的至亲,就只剩下了舅父李圣天。   而李圣天远在安西,张昭于是就把这份感情,寄托到了李氏的身上,因此李氏几乎成了张圣人的亲妹妹。   连嫁给赵匡赞的张圣人长女张祺琬,都才获封宝鼎公主这种用郡县名号的公主,但李氏已经获封韩国长公主了。   韩王可是张昭以前用过的王号,韩国长公主的意义,当然不寻常,张昭还给她赐名为贞,称为李贞儿。   两支女子马球队的出现,立刻成为了所有人的目光焦点。   当然咯!一群身高腿长,身材火辣的女子身着劲装男服,就是在后世也挺吸引人眼球的。   他们一上场,西校场四周,立刻响起了鬼哭狼嚎的欢呼声。   特别是东京百姓和河北来的土豪们,叫的声音最大,最卖力。   不过,场上最引人注目的,不是曹延瑛也不是韩国长公主李贞儿。   而是一个身高腿长,长相英武,面相看着有些稚嫩,但身材已经成熟的小美人。   呃!说小美人,肯定是不正确的,因为这个女孩长得只能说周正、英武,但肯定跟美艳扯不上边。   要是在以往,这种长相,东京百姓都懒得为她欢呼,说不得还要私下说点闲话。   那胸脯那么大,个子那么高,一个女人眉眼中英气勃发,肯定会被说成是怪女人。   但是现在,经过张圣人的审美观洗刷,加上马球的风靡,东京百姓,特别是年轻男子,竟然觉得这种长相,很有味道了起来。   于是数不清的人开始打听,这是哪家的贵女?   就连蜀国来的李孝逢,他只过了短短的几天,也被这种审美观影响,与身边南平王世子高保融的属官打听了起来。   “此乃扬武镇总兵、府州刺史、云中伯折公从远的孙女,朔方道副大使、灵武镇总兵兼灵州刺史折公德扆的女儿折大娘子,已经许配给了圣人义六子左金吾卫虞侯杨继业了。”   “嚯!真真是好福气啊!此等英武的娘子教出来的儿子,该是何等英雄!”   李孝逢这审美观,‘扭曲’的也太快了,一时间他竟然有些羡慕,想着要是自己也能有个这样的儿媳,那该多好。   张烈明脸颊抽了抽,教出来的儿子英雄不英雄他不知道,但这个小女子那是真的凶。   她是十日前从府州到东京的,当时杨继业还有些不乐意。   肯定的,见惯了东京开封府的温柔女子,未来的杨老令公哪会喜欢这种北地大妞。   不过几句抱怨的话才说出口,就被赶来的折大娘子给听到了,当即就火了,打上门去就把杨继业给暴打了一顿。   反正杨继业留没留手张烈明不知道,但换做是他的话,一定打不过这个小母老虎。   李孝逢看着这个突然打了个冷颤的男子有些奇怪,但还是处于礼貌拱了拱手问道:“在下唐突,还未请教舍人贵姓?”   张烈明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但却故意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淡淡摆了摆手。   “劳这位舍人问,姓张!”   李孝逢一下就亲热了起来,出现在勋臣官员圈子中,还对姓张有些自矜,不用说,极大可能就是周国的皇亲。   果然,当李孝逢客气的说了句,舍人竟然是国姓,想来定然富贵后,对面那是一点也不矜持啊!   “张姓虽是国姓,但也是大姓。当然某家投胎投的好,家父是圣人堂兄,某也叫圣人一声叔父。”   李孝逢于是赶紧把姿态放的更低了,“在下是蜀国来的使臣随员,不想能认识一位皇亲国戚,实乃三生有幸啊!”   张烈明在心里冷笑一声,你是个毛的使臣随员,不过他就是来忽悠李孝逢的,当然不会点破,当即大大咧咧的一摆头。   “什么皇亲国戚,某家就是个米虫而已,交朋友单凭本心,提这些俗世身份做甚?”   李孝逢立刻就粘了上去,他来出使,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来提前打探绍明天子的口风。   这下有个看起来傻乎乎的皇亲出现在面前,那还不赶紧把关系给搭起来?   “真豪杰男儿!果是中原上国贵戚,如此平易近人。   舍人若是不嫌弃,某这里有些蜀中来的剑南烧春,敢请舍人一起共饮。”   张烈明本来是装出一副不要打扰的样子,这一下听到剑南烧春的名字,不由得喉头滑动,眼睛都亮了,把一个好酒之人,表演的神形兼备。   呃!或许也不是演的,美人、美酒、美食,本来就是我张大副指挥使的最爱。   此时的酒,由于酿造方法的原因,大多浑浊不堪,酒精度也非常薛定谔,搞不好喝了满满一肚子,还达不到熏熏然的地步。   而蜀中的剑南烧春,自初唐起就被选入宫廷做贡酒,诗仙李白甚至都曾因为要喝剑南烧春,而在冬日当掉了自己的皮袄子。   此酒少有浊液,清冽甘甜,香气扑鼻,更难得的是酒精度极为稳定,基本就在十五到二十度上下,乃是此时的极品美酒。   这孟蜀与中原交通不畅,加之蜀地到中原行路颇难,一坛剑南烧春在东京,价格高到连张昭都等闲舍不得拿出来招待人。   这下听到有剑南烧春喝,张烈明哪还忍得住,反正他的任务也是去接近李孝逢。   其实也不是没有酒液清冽度数又高的酒,张昭在安西时期捣鼓出来的蒸馏酒就是,不过由于太耗粮食,被张昭严禁将蒸馏方法流出了。   而且这酒度数太高,也不大受人待见,张圣人的妗娘曹元忻就评论过,称为‘是何牛马尿水?没得让人头痛欲裂!’   李圣天也埋怨喝了这酒,完全没有斗酒诗百篇的豪迈,两杯就让人丑态百出,实在不是什么好酒。   也就是顿珠、蛮熊这样的喜欢喝。   ……   这边张烈明和李孝逢一个装傻,实际上心中早有准备,一个觉得对方傻,想从对方那里弄来些有用的情报。   自然是郎情妾意……啊!不对!自然是情投意合,呃!好像也不太对。   反正两人立刻就成为了至交好友一般,喝着价值千金的剑南烧春,一边开始对已经开始马球评头论足。   竞技与对抗,从来都是人类生存的主流,在不动刀剑的情况下,没有比体育运动,更能引发人类身体里潜藏着的这部分基因的欢愉了。   刚开始的时候,不管是各国使团还是河北土豪,亦或是本地的东京百姓,所有的关注点都在女人的胸脯和脸蛋上。   虽然不至于有人敢污言秽语,但关注点在哪?是个男人都明白。   但是马球赛开打之后,很快所有人的注意力,就从胸、臀、脸蛋上,被转移到了赛事上。   因为这两支由张昭授意组建的马球队,水平非常高,不管是策马奔驰还是击球、护球,都显示出了非常高妙的马上水准。   其中心怀他意的南唐李景达和孟蜀李孝逢,更是看的心惊肉跳。   这不是什么男儿,更不是军人,而是一群女人,还是出自周国勋臣自家的女人。   而周国的女人们都已经如此彪悍,马术如此高超了,他们的父兄儿子该是什么样的水准?   如果把这马球杆换成马槊,马击球入筐当成骑射的话,李景达看的脸颊直抽抽,他突然发现,这些女人如果肯拼命,也能算是不错的骑兵小队了。   “嘭!”一声巨响传来,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站了起来,因为场中两匹马儿发生了剧烈的碰撞,一时间尘土飞扬。   原来红蓝两队打成了三比三平,下半场时间也快到了,蓝队中府州来的折赛花策马猛冲,眼看就要将球打进。   而红队自然不甘落败,沙州罗家出身的罗四娘子杀红了眼,竟然直接策马挤了过去,想要来个美式拦截。   折赛花是什么人!那是身虽女身,志迈丈夫的奇女子,怎么可能畏惧!   于是在众目睽睽下,她两连人带马撞到了一起,连战马都给撞翻了。   张昭也豁的一下站了起来,可别把人给搞成重伤了!   同样身穿男装的皇后曹延禧甚至一下跳了起来,就要去查看情况。   不过还好,尘土还没落地,就见折赛花一个翻滚就从尘土中钻了出来,虽然有些狼狈,但人没事。   众人见折赛花没事,顿时就起了一阵欢呼。   紧接着,罗家的四娘子也一瘸一拐的出来了,虽然她连帽子都掉了,脚也有些一瘸一拐的,但没被几百斤的战马压住,就是万幸。   张昭长长松了口气,人群也松了口气。   折赛花脸上满是尘土,但她没管自己的形象,而是愤怒的指着罗四娘子,大声怒吼:“你犯规!你犯规!”   罗四娘子崴了脚,又被重重摔到了地上,疼的眼泪只在眼眶中打转,但也丝毫不顾伤势的拖着腿冲了上来。   “分明是你马术不精撞了过来,反倒怨我?”   这一看两人没事,队友们都涌了上来,那叫一个精彩,观众在起哄,有人支持折赛花,有人支持罗四娘子,吵成一片。   两领队曹十四娘延瑛和韩国长公主李贞儿都冲了上去,不过不是去解围,而是这两位要上去对喷了。   张昭赶紧给皇后曹延禧使眼色,可不能让这两打起来了。   于是,乱哄哄之中,皇后曹延禧身穿男装走到了场中。   四周闹哄哄的声音一下就没了,只剩下各国使臣和河北土豪们低眉顺目不敢去看。   可东京百姓就没那么多顾虑了,他们踮起脚尖尽力张望,还有人在大喊‘圣人万福’的!   曹延禧一去,就把曹延瑛和李贞儿给分开了,她左手拉着一瘸一拐的罗四娘子,右手拉着折赛花,往张昭这边去了。   “二郎,罗氏与折氏球场相撞,都无大碍,战马也无大碍,但影响了比赛,请二郎判罚。”   经过其实张昭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关于判罚也早有先例,因为后世球场上犯规,乃至像罗四娘子这样的恶意犯规不要太多。   但张昭不能像后世那样完全依照规则来判,因为他是皇帝,一举一动都会被人揣测,眼前两人也不是普通人。   折赛花就不说了,未来的折老太君,大兄是张昭倚重的心腹,二兄干脆就是张昭的义子,还娶了张怀庆的孙女,张昭的堂侄女。   而罗四娘子也是有跟脚的,他是张昭的元从心腹山猪儿罗善德的胞妹。   罗善德十八岁跟着张昭西行于阗,走的时候妹妹还没有,回来就多了个小他二十岁的亲妹妹。   山猪儿一去安西五年,带着荣耀和财富回来的,自己没有子女,跟父母也谈不上多亲近,唯有把全部的怜爱,都倾注到了他回来时,瘦的跟大头娃娃一样的妹妹身上,宝贝的不行。   张昭沉吟了一小会,亲自走下了高台,看着罗四娘子问道:“四娘为何要不顾一切阻拦,就不怕受伤吗?”   罗四娘打小就在张昭眼前晃,对张昭熟悉的很,他也不害怕,忍着腿疼拱了一下手后回答道。   “回圣人,兄长对奴家说过,球场就是战场!身后球筐就相当于是大军统帅。”   说着,她一指折赛花,“此乃敌将,她策马持槊,直冲我主帅,奴身为后卫骁骑,焉能放她过去?莫说受伤,就是战死,也不能让她过去!”   卧槽!张昭被罗四娘子说的身上一麻,果然是山猪儿倾注了心血的妹子!绝了!   此时,早有安排好的人肉传声筒策马把发生了什么告诉球场上的所有人,不然这么宽,人声嘈杂,不在跟前是不可能听得到甚至看得到的。   而南平王世子,荆南节度副使高保融就在张昭身边,他听到罗四娘这么说,豁然长身而立,大呼:“壮哉!伟哉!若身为男儿,当是驰骋天下的英杰!”   说着高保融走了过来,对着张昭一拱手,问道:“圣人,此乃谁家娘子?英烈如此!”   张昭招手示意高保融过去,笑呵呵的说道:“此乃新任左神卫军统军,玉门侯罗善德之胞妹。”   “原来是忠勇勋臣之妹,难怪!圣人,臣想要重赏此女,还请恩准。”   张昭听到高保融自称为臣,那是高兴地不得了,南平虽小,那也是诸国之一。   而且高保融到了东京后,常常前来拜见,张昭也多少了解他的为人,心里所想的就是把南平打造成为历史上北宋的钱越,为天下诸国做个榜样。   闻言当即大笑一声,“当然可以,德长乃是王世子,自然可以用赏赐。”   高保融听到张昭正式称他为王世子,心里也是十分高兴。   南平国小,连昔日的荆南节度使之地都未能全部占据,军备除了水军外,都不怎么样,连周国的郢州州县兵都打不过。   因此高保融其实早就熄了保住南平国的想法,但唯一的顾虑是,如何体面的下台?   其实作为高保融这种情况来说,他心里很明白张昭不会放过南平。   但要投靠,也是需要时机和台阶的,最重要的,就是要如何保持高家的体面。   若是遇到个残暴之主,或者对他们有成见的君主,高家上下两百多口,女眷众多,家资丰厚,一旦投降,就相当于把头伸到了别人的刀口下。   万一有所不协,如何保住性命?如何保住家中女眷不被侮辱掠夺?如何保住家资?这都是问题。   高保融所做一切的根源,就是为了将这些事情弄妥帖,张昭称他为王世子,就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随着张昭同意高保融的赏赐,他带来的南平随员立刻端上礼单开始高唱。   “高公保融,赏罗氏南平府织锦缎五十匹,江陵红绡五十匹,上等胭脂水粉一百盒,八宝翠玉首饰一套。”   这可是大手笔啊!   南平的府织锦缎可是南平王府专门生产的上等锦缎,其余红绡和上等胭脂水粉以及首饰,都价值不菲。   当然高保融也很是会做人的,连带着给折赛花也赏赐了不少锦缎,只是比罗四娘子的少一些。   小女孩,哪有不喜欢漂亮衣服和化妆品、首饰的,哪怕是脚疼的厉害,罗四娘子还是坚持给高保融回了礼。   眼见罗四娘如此知礼,高保融更加喜欢了,他再次对着张昭一礼说道。   “圣人,罗氏巾帼不让须眉又知礼懂礼,臣甚喜爱之,恳求圣人将此女赐婚给南平王府。”   啊!张昭差点就张大了嘴巴,你高保融就比老子小八岁,今年也二十六了,而且儿子都有了,还来祸害这样的小姑娘?   不过他刚在想怎么拒绝呢,高保融已经自顾自的说下去了。   “臣之十二弟保膺年方十五,聪慧有礼,仪表堂堂,若能得四娘辅助,日后定是朝廷一员干将。”   张昭松了口气,原来是为弟弟求娶啊!这还差不多。   不过马上,张昭就心里一抖,他明白高保融这是真的想要归附国家了。   罗四娘是他心腹猛将罗善德的胞妹,属于元从派中的贵女,高保融是要让十二弟高保膺娶罗四娘,以此来让南平高家攀上他的元从派。   而攀上了元从派后,高家到了东京,才不至于被人欺负和看低,才能继续保住家族富贵甚至更进一步。   心中千回百转,张昭郑重的看向了高保融,高保融也抬起头和张昭对视,其意不言自明。   张昭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欲言又止的罗四娘问道:“四娘想说什么那就说吧,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   罗四娘眨巴着眼睛,先把高保融给上下打量一遍,虽然老了点也胖了点,但看得出来底子是不错的,想来他弟弟高保膺也应该差不到哪去。   而且作为元从派中的娇娇女,罗四娘可不是单纯凭借兄长的宠爱,就能混的人见人爱的,基本的政治,她还是懂的。   当下,罗四娘子傲娇的一抬她那灰扑扑的头,“奴听圣人的,不过嘛!高节帅把弟弟说的如此仪表堂堂,何不让他来东京一趟?奴家也好亲眼看看。”   “哈哈哈!”张昭畅快的大笑了起来,这罗四娘有点意思,当即立刻对高保融说道。   “那德长就修书一封吧!让你弟高保膺,来一趟东京。” ###第五百九十四章 西校场中,天下诸国(下)   球场上的事情并没有结束,因为现在只不过是解决了高保融以求婚的形式,向朝廷表示出有臣服可能的试探。   但关于正在进行着的马球赛,却还没到结束的时候。   现代的足球上像罗四娘子这样的恶意犯规,处罚都是很严厉的,就更别提马球赛场上了。   因为足球场上这样的犯规,最多也就是把人的腿踢折,而且情况并不多见。   但在马球场上,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可是高速高速冲击战马的相撞,像今日这样只有罗四娘被扭伤了脚,其实非常罕见的。   通常摔成重伤,甚至是丢掉性命才是常态。   所以张昭必须要做出严厉的处罚,不然这以后动不动就搞美式拦截,隔三差五搞条人命出来,那还得了!   所以当罗四娘子以为事情已经完结,想要退下去治疗脚伤的时候,张昭示意皇后曹延禧把她拦住了。   张昭指着两匹远处两匹同样灰头土脸的战马,看着眼前两个灰头土脸的小丫头问道。   “四娘,哪怕就是在战阵之上,这样莽撞的拦截,也并不可取。   譬如你兄长,他就最擅长与同袍合作御敌。   昔年药杀水畔,波斯贼以千骑直冲朕之所在,你兄长罗善德与乌城侯王通信一起,步骑协作。   先以神臂弓攒射,再以铁骑出其不意直插波斯贼骑腰肋,只用了两百人,就将决死冲锋的一千波斯贼骑击溃。   你想想,若是他们当时如你这般莽撞,选择直接硬拼,恐怕早已成了波斯人剑下亡魂,朕也不可能还站在这里。   再者,战场上有战场上的纪律,球场上有球场上的规矩,但凡忠臣义士,无一不以遵律法,守规矩为先。   无有规矩不成方圆,有了规矩所有人都去遵守并维护它,天下才能长治久安!”   说了这么多,唯有这句话,才是张昭的核心思想。   他就是想让河北的土豪们知道,东京城的绍明天子是讲规矩的,只要他们守规矩,人人就能有富贵的未来。   所以张昭的话音刚落,数十骑士立刻饶西校场飞速奔驰,把张昭刚才说的话,传达给众人听。甚至还非常贴心的安排了会说河北与河东口音的骑士。   弦外之意,聋子都快能听的出来了。   而高行周、安审琦、符彦卿等人,早就接到了通知,他们带头在西校场,领着河北众土豪在那里高喊,‘愿遵圣人遵规守矩之教诲,开万世之太平。’   张昭不知道高、安、符三人会遵守他的规矩么?   实际上是知道的。高、安、符三人也肯定明白张昭的决心。   但藏在心里不说出来,肯定比不上现在这样大庭广众下喊出来。   喊出来了,那就有了道德上的约束力,也是表明心迹的最好方式。   与河北众土豪相对应的蜀、楚、唐、吴越、南平等国的使团成员,都禁不住对望了几眼。   显然也明白,张昭已经获得了河北之地的民心。   高保融更是在心中叹了口气,很多人都在等着张、刘二人,河西集团和河东集团相争的结果。   但是张圣人先是接着征讨南唐的机会,破宋州,降服徐州,这样一来河南之地实际上就已经平定了,现在有些许乱子,不过是癣疥之疾。   而河北自高行周、安审琦、符彦卿三人到了之后,刘知远所谓的占据河北大部分地盘,就成了一句笑话。   因为高家把河北之地的山北豪杰代表都带来了。   这些人原本是生活在燕山北面的,石敬瑭献燕云十六州后,他们大多南迁,在易、定、莫、瀛一带居住。   这里就挨着燕云十六州,理论上来说,处于刘知远的腹地。   而安审琦带来的沙陀和粟特土豪,更是大多居于太行山中,他们一来,刘知远连接河东和河北的井陉关、壶关等都要受到威胁。   这还谈什么争夺河北乃至天下?简直是败局已定!   而且这些人的到来,预示着河北之地肯定马上就要有大战了。   因为河北土豪的南归朝廷,必然是刘知远所无法忍受的,他肯定要在易、定等四州以及太行山中出重拳。   那么绍明天子也绝不会容忍刘知远去迫害刚刚投靠他的河北土豪,恐怕一旦冰雪消融,大战就会爆发。   ……   不提这天下诸位使臣团的心思,张昭这边高谈阔论之后,罗四娘赶紧就服软了。   她可怜巴巴的看着张昭,“奴违反了球场上的规矩,还请圣人责罚。”   张昭伸出右手向着同样一身男装的李若柳招了招手,“你是今场裁判,罗四娘犯规了,该是如何处置?”   李若柳简直想冲着张昭翻个白眼了,合着劝和的事,就让皇后曹延禧来,得罪人的事,就是她李若柳的?   不过,小姨妈那也不是吃素的,就算是得罪人的事,她也能干的漂亮。   因为小姨妈的内心,从来就没有和稀泥的想法。   就如同当年她嫁到仲云国,不为国王散婆跋而喜,她马上就能毫不拖泥带水的与之切割。   此时也一样,曹延瑛和李贞儿两人,早就互喷起来了。   这可是皇帝下令组建的女子马球队,内里更是倾注了大量的心血。   都是混勋臣圈的,谁都明白被皇帝认可,所能给自己,特别是家族带来的好处。   所以哪怕仅仅是一场马球赛的输赢,也绝不会有人把这个看的轻飘飘的。   不过小姨妈在就要做出判罚的时候,心里忽然一动,瞥见了张昭嘴角那一丝不经意的笑容。   极为熟悉的张昭的李若柳立刻明白,张昭让他来判罚,那是有深意的。   本来她确实准备轻轻判一个小错就放过罗四娘,因为罗四娘不但自己是元从派里的开心果,罗玉儿还在追求红队的领队曹延瑛。   而李贞儿虽然极受宠爱,但在元从派中没多少影响力,而且还是皇后曹延禧的弟媳。   加上李若柳本身虽然是李贞儿的堂姑,但李若柳代表的这支武都郡王尉迟胜的后人,才是名正言顺的于阗王,两支王族间,一直是有些不和谐的。   所以,卖好李贞儿对小姨妈好处有限的很,得罪了反倒无所谓,还不如免得惹了元从派的不满。   当然,不只是李若柳,连李贞儿都是这么想的。   但是出乎众人的意料,李若柳走上前来,斩钉截铁的说道。   “罗四娘使用危险方式阻拦折大娘子的进攻,臣判罚罗四娘被罚下场,蓝队获得一次定点击球的权力,由折大娘子一击定胜负。”   罚下场加定点击球,放到后世来说,那就是红点套餐了。   只不过这时候马球中被罚下人之后,还是会允许替补一人上场的。不过现在已经没时间了。   此言一出,蓝队全体欢声雷动,曹延瑛气得满脸通红,罗四娘则是眼泪只在眼眶中打转,要知道她从马上摔下来都没哭过。   张昭哈哈一笑,“贵妃处事公允,这次河北进贡来了二百匹上等苎麻织成的缌布,赐尔一百匹,给存儿和肇儿他们做一身内衣去。”   缌布就是针织极为细密的麻布,这种麻布工艺极为复杂,普通人穿不起也基本买不到。   在古代,实际上贵族也不会全部时间都穿着丝绸,上好缌布吸汗又透气,是十分好的内衣和夏衣材料。   李若柳听到张昭这么说,心头长长出了口气,还好她观察的仔细,看到了张昭嘴角的深意。   这单将河北进贡的缌布赏赐给她,还指明说是给张贤存和张贤肇做内衣的,那就表示,符、高二女进宫后,多半会让她们来亲近自己。   曹延禧神色不变,因为在她看来,张昭这么做,实际上是最正常的帝王选择。   因为此时张昭的后宫中,最得宠的四人,除了李若柳以外,她自己,三姐曹延鼐,以及入了曹家宗谱的原喀喇汗王后曹延绵,都可以说是直系的曹家女。   再加上出身沙州的李文秀,以及跟曹家走的很亲近的波斯姐妹,以至于张昭的后宫中,基本就是曹家在说了算。   对于帝王来说,这是很不正常的。   后宫全是曹家人,心腹也多曹家人,甚至李圣天都能算半个曹家助力,这不但对张昭的后宫有些危险,对曹家自己也很是危险。   权力大,是非也就多,加上皇帝本人没有亲兄弟,曹家独大的趋势就愈发惊险。   这么膨胀下去,说不好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矛盾就会嘭的一声爆开。   当年曹元深在敦煌怨天怨地的时候,曹延禧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全在担惊受怕。   现在曹家的新一代掌舵人曹延敬,在北庭节度使署衙所在庭州任防御使。   六郎曹延禄在龟兹任镇遏使,就是曹元忠,也一直是镇守地方,很少在涉及中央。   这实际上就是曹家和张昭的默契,他们在共同遏制曹家势力的进一步发展。   只是现在的一代还有这份远见,子孙有没有,那么就未可知了。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后宫中分一分曹家之权。   小姨妈李若柳为人泼辣,处事公允,还跟曹家走不到一起去,无疑就是最好的选择。   ……   判罚了,那就要作数,欢呼声中,灰头土脸的折赛花再次上马,拳头大小的朱色马球就放在离他三十步,距离球门同样也是二十余步的地方。   折赛花三十步外策马而动,身体向左倾,猛然一个加速,战马飞驰而过,就在最紧要的关头,她扭动腰肢,娇声爆喝,一杆就将马球击飞了起来,然后激射入了球门。   李若柳笑容满面,大喝一声,“得筹!”   刹那间,西校场欢声雷动!蓝队四比三取得胜利。   只不过这漫天的欢呼声中,南唐来的李景达不自然的摸了摸脖子。   太厉害了!那个长腿小娘的击球动作,与周国铁骑以槊击人的动作,非常相似。   这李景达在仪征城外是见过的,所以才忍不住让他脖子一阵发凉。   隔着李景达不远,张烈明和李孝逢已经有些喝高了,两人越聊那越是投机。   能不投机嘛!这两压根就是一路人。   虽然为人还算有逼数,也能做些事情,能力不算太好,也不是不学无术之徒,但两人的臭毛病那是一样一样的。   好美酒、美食,美人,而且要是只能三选二的话,他两一定是选美酒和美食。   两人恍惚间,似乎都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差点就在球场上就要拜把子。   这会他们已经约定,散场之后,还要到归义楼上去大吃大喝一顿。   ……   西校场上的马球赛,足足持续了九天,表面上是庆祝圣人纳嫔妃,但实际上就是为了向各国来朝贡的使臣和河北之地的土豪,展示大周国的武力以及新朝新气象。   刚开始几天,还要张昭带动才有人去,等到后面赛事越来越激烈,水平越来越高,西校场的马球赛,就已经成了东京城最受人欢迎的娱乐活动,没有之一。   等到了第九天,决赛在左羽林卫和右金吾卫之间展开,而赛前的种子选手右羽林卫则马失前蹄,半决赛都没进入。   到了这天,西校场乃至整个新郑门外都是人山人海,东京和洛阳至少三成人的都跑到这附近来了。   看不到实时赛况也无妨,早有精明的人在各处搭起了台子,用纸裁剪的人和马搞起了‘动画直播’。   楚王马希范专使,武宁军节度副使马希广对身边随员惊叹道:“中原富庶已经至此了吗?一场球赛就引得十万人自四野汇聚?”   随员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此时马楚所在的湖南,还没开发到后世的程度,丁口比起天下其他国家要少得多。   这么热闹的场景,哪怕就是在岳州和长沙也不多见。   随员也被震惊到了,只能想了想才回答道:“或是赛事太过精彩的缘故!”   马希广点了点头,觉得随员说的不错。   因为这位历史上有宋襄公之称,与朱允炆堪比时空忘年交,享有‘勿使某有杀兄之名’名句的第四代楚王,确实在这几天中,已经极度爱上了马球,因此觉得别人可能也是一样狂热。   他再次感叹一声,不无羡慕的说道:“假使日日能逢此盛况,有如此精彩马球观赏,纵留东京,亦不失为美事!”   或许是听到了马希广的心声,在这场让所有人如痴如醉的巅峰对决结束,左羽林卫成功获得第一后。   张昭一边将一面绣着冠军二字的大旗赐给了左羽林卫,一边又开始挽留诸国使臣。   因为十日后,就是张天子纳妃的大典,诸国使臣应留此地观礼。   诸国使臣也没有敢不给这个面子的,纷纷答应再留十余日。   张昭随后让人牵数十匹马过来,“这是朕删丹军马场培养的骏马,用来充做打马球之坐骑,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今将此战马赐予尔等,回去之后禀告各国主,马球乃是汉唐豪迈之风,更能彰显男儿气概。   朕想在一年后再次举办一次更大的马球赛会,到时候无论东西两川、荆南、湖南还是江南各地,若能都派球队参与,定是天下第一大盛会。”   这个提议好啊!众人眼睛都亮了。   爱马球爱到疯魔的马希广第一个上前表示,“敢不从命,我大楚健儿若能在西校场一展风采,就不虚此生了。”   高保融第二个出来表态,“臣回去后,一定亲自督促荆南健儿练习,家父得知,定然高兴万分。”   李景达本来还有点拘谨,但一看众人都表态了,本身就爱玩的他,也是忙不迭的答应。   甚至还觉得他自己亲自来参加,因为李景达本来就是此中高手,这几天不能上场,可真差点把他给憋坏了。   当然,各国随员中,也不是没有明眼人,知道张昭是要以此将每年诸国都来朝见形成定制,但他们却无力阻止。   看看来的这三位吧!   高保融历史上被称为懦弱,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写信给南唐、孟蜀和赶跑了南唐割据湖南的武平军节度使周行逢,劝他们跟着自己一起向中原称臣。   李景达历史上,也是以碌碌无为以求自保著称,说到玩乐文采,李昪这些儿子都不差,但是其他方面就不提了。   马希广在这些方面,更与一国之主不沾边,这是个有些懦弱、善良的老实孩子。   历史上都快逮住反叛兄长马希萼了,却死活不肯下令全军出动击杀马希萼,因为他不想杀死自己的兄长。   结果被缓过气来的马希萼成功搞定,然后就被马希萼毫不留情的赐死了。   他们这些可以说是各国的接班人自己都不在乎,下面的人还在乎个什么?   随员们见识到了中原的强大,不是那种特别忠心或者别有用心的,根本不会劝说高保融等人反抗。   因为就算天下一统,他们也有官做不是? ###第五百九十五章 胡旋舞,现在可不兴跳   娶妻和纳妾,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体验,对于纳妃的张昭来说,同样如此。   当初大婚他被各种繁文缛节弄了头大了一圈,但是现在纳大符和高娥娘,他就轻松多了,连迎亲都免了,只需要在宫内等着就是。   这边先是高家和符家将女儿以及嫁妆装备好,在吉时准点达到乾元宫朱雀门外。   然后由高娥娘的兄长高行周,大符的大弟符昭信陪同,送至内宫。   然后高行周遣人禀告内宫侍从,早就准备好的皇后曹延禧,才会在此时率内侍、宫女和侍卫抵达内宫正门之一的玄武门。   送亲队伍请的傧相是何福进,此君是张昭认证的兴教门十三忠之一,与大符的父亲是生死之交,德高望重。   更关键的是,张昭入东京开封府之后,为了一改风气,极为推崇忠义。   昔年兴教门上最后护驾庄宗李存勖的十三人及后人,都得到了重用。   而以兴教门护驾为故事的《十三忠臣护主图》已经完成了一半。   张昭在从扬州返回中原的时候,特意下诏命令南唐国主李璟,让南唐著名画师顾闳中,随驾到东京开封府,先为十三人描绘画像,然后完成这十三忠臣护主图。   顾闳中就是历史上绘《韩熙载夜宴图》的著名画师,尤其擅长人物绘。   而十三人中,人还在的符彦卿、何福进、王全斌等人都是在重用之列。   本人已经有了道德上瑕疵的侯益等人,则重用了儿子侯仁宝。   人已经去世的,比如夏鲁奇长子等,就厚赏子孙以为富贵。   何福进虽然目前还未被外放,但张昭已经将其官职加封到了检校太尉,左龙骧卫大将军的位置上,这两都是虚衔,明显是在为外放养资历。   同时何福进的儿子何继筠也被从陈州调回东京,去了憾山都中宿卫番上。   也明显是将要如同高行周之子高怀德一样镀金后,外放为大将。   有了十三忠的光环加成,符家和高家才会精挑细选何福进出来做傧相。   连皇后曹延禧本来是要在宫内等着符、高二女去拜见,但眼见何福进在宫门外,都亲自起驾出到宫门口迎接。   可不要小看这样张昭这样的举动,在他的极力推崇下,何福进等十三人就如同耀眼的明珠一般,在所有武人的上头顶上空闪闪发亮。   明面上没人说什么,但安叔千、安审约等人内里早就羡慕的不行,恨不得再回兴教门上,自己也做一回忠臣。   而年轻一辈的,经过兴教门上十三家的发达,更在心里恍然大悟。   原来老子如果没多少权势,单是做了忠臣,也可以遗泽子孙的啊!   可以说,经过张昭的刻意追捧,做忠臣这个已经快一二百年没怎么提起的事情,最近突然就被人经常挂在了嘴边。   玄武门外,经过一套繁琐的礼仪后,送亲的队伍就打道回府了,两女则跟着曹延禧一起去拜见张昭。   再一次做了新郎官的张昭,此刻就端坐在内宫之中,等着两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给她行礼。   不过本来准备要好好见识下两女美妙身段的张昭,立刻就失望了。   因为两个小娘子直接被华丽的翟衣给淹没了,头上也被九树龙凤花钗冠,干脆连脸蛋都快给全部遮住。   不过张昭还是饶有兴趣的观察了一番,直到内侍来提醒他大朝会的时间到了,张昭才点点头离去。   皇后曹延禧则心里有点酸酸的把两女送到后宫中。   不过她只是有点酸,因为她知道,皇帝纳这二妃的重要性。   这从走的仪式就看得出来,此次用的可是民间嫁娶的模式,而不是按原本的惯例直接让人送到宫中,皇帝‘品尝’完满意后才会点头收纳,再从最低级的美人、才人做起,而是直接就是妃子的。   张昭选在纳妃的当天开大朝会,也是因为要有大动作。   刚刚在东京玩的不亦乐乎的河北一众土豪,被直接带到了大朝会的现场。   这些人虽然在各州县乡野间那也是说一不二的头面人物,是掌握了生杀大权的,但是大朝会这种级别的国家级正式活动,还是足够震慑他们了。   就像塔寨东叔那么牛气哄哄的,如果你把他弄到中南海,吓一吓他,他照样跟灰孙子一样。   而张昭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在这种庄严肃穆的场合,以及张昭本人和数万禁卫的强大压迫下。   说是河北土豪来东京跟皇帝谈条件,实际上只不过是土豪们跪伏在地上,听着皇帝吩咐而已。   当然,张昭要是搞得太过分,这些人回到当地,缓过劲来之后,肯定是要不干的,所以张昭还是要给他们一些甜头尝尝。   具体的解决办法就是,张昭压根不拆除他们的坞堡,但是坞堡的人口要接受朝廷的统计与登记。   该缴纳的税,一分也不能少,同时坞堡养活不了的人,必须要放出来。   不要以为到了坞堡后人人都能吃饱,乱世中可不会存在这样的天堂。   实际上在坞堡中的等级更加残酷,处于最底层的农夫,被饿死实在是常态。   不过相比于散在野外的他们有被饿死的自由,但在坞堡中,只要上面人不同意你饿死,你就没有这个自由。   这也就是历朝历代都希望铲除坞堡的原因,不是他们能战斗力已经大到国家机器都无法摧毁的地步,而是这种封闭的社会结构,非常适合养死士。   战场上打不过你,但他可以养死士,然后用死士刺杀朝廷大员乃是皇亲国戚,还能用死士来扰乱基层治安甚至勾结外敌。   乡间一有点风吹草动,在这些人的推波助澜下,很可能就会闹得很大。   张昭让他们把坞堡打开让朝廷查验,就是为了破除坞堡自成一片天的格局。   若是坞堡中人少了,等级制度和压迫不那么深,独立性也很快就会消失不见。   同时,各坞堡豪强还必须同意出卖一半的熟田给朝廷,朝廷则会用这些熟田,来均给不属于坞堡的百姓。   张昭给付方式则是你卖一亩熟田给朝廷,朝廷给你五亩抛荒地的所有权,再给你太平时的田价作为购买。   当然,最重要的是,各坞堡土豪,要赶紧将丁口组织起来,以便响应朝廷大军北上,囤积的粮草,也要贡献出来,朝廷按照市价购买就是。   而除了这些要求,剩下的就是好处了,张昭给了河北之地一共五十个明经、明算等科的中试名额。   这就是让他们自己下去分配官帽子了,中试者就会被任命到其余各州以及中枢为官。   同时张昭还决定在河北之民中抽调豪勇健儿组织左千牛卫与常山镇,左千牛卫定额三千人,将作为亲军随扈左右,常山镇则被定为禁军。   以后就是亲军七位和禁军八镇了,这是给河北之地的骁勇男儿一个出头的机会。   不过左千牛卫和常山镇的选拔,那就不是他们自己说了算。   这是要经过朝廷的选拔和考核,严格按照亲军和禁军的规矩来的。   所有的这一切,实际上就是利益再分配而已。   张昭把大周国的股份拿一点出来,让河北的土豪们献上真金白银买走。   这之后,河北土豪也就是朝廷的一员了。   郭天策将方案一一解释给河北的众土豪听,跪伏在地上的土豪们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他们还是很认可张圣人方案的,也能感觉的出来,绍明天子确实是在向他们施放善意。   很多时候,人们一听坞堡加豪强这个组合,立刻就冒出了割据这个词。   但实际上,坞堡土豪们除了东汉以外,普遍都不大。   东汉那是没办法,谁叫汉光武底子太薄,实际上就是被河北土豪们推到皇帝位子上去的呢。   此时的河北土豪,不过是一家一姓控制个几百人,然后几家人集合起来就是一个坞堡,他们对抗不了南下契丹大军,也更不可能对抗得了朝廷的铁骑。   也没有谁傻到真的有以为靠着坞堡,就可以独立于朝廷之外。   他们所追求的,也不过就是尽量多保住一些人口的权力,对抗朝廷造反什么的,绝对是没人想的。   本来呢,他们其实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支持刘知远。   刘知远的这个河东小朝廷盘子要比张昭的大周小得多,力量也要弱不少。   加上没有河西陇右和关中这种人口合起来六七百万的大基地在,刘知远面对河北土豪的议价能力要低得多,土豪们也更容易从刘知远那里拿来更多的好处。   只是可惜,他们不是河南土豪也不是淮南土豪,他们是河北的土豪。   自从燕云之地被契丹所占,河北土豪的头号生死大敌就是契丹人,没有之一。   就刘知远这个跟契丹勾勾搭搭的样子,刚刚经历了契丹大军蝗虫般侵袭的河北土豪,情感上没法接受,现实中无法忽视,更是没法往长远看。   谁知道刘知远会不会想石敬瑭那样为了进中原,再把他们给卖了?   所以,土豪们短暂的沉默后,都再次把头杵到了地上。   其中一个来自定州的七十多岁老者略微抬起头对张昭高声喊道。   “草民叩谢圣人天恩,河北之地屡遭劫难,今日终于有圣君出,愿意怜惜我等在契丹铁蹄下求生之民了。”   张昭此时也终于不高高坐在御座上了,而是快步走下来,然后扶起老翁。   “契丹占我河山,迟早要付出代价,朕愿与翁等,兴复国家!”   听到张昭这么说,河北的土豪们都站了起来,我大唐的保留节目山呼蹈舞马上降临。   只见河北土豪们以高行周在中,安审琦和符彦卿分列左右,皇甫冲与这老翁紧随其后。   上百人先是整齐而有韵律的山呼万岁,随后就跨着小碎步跳了起来。   张昭能看得出来,舞蹈动作,并没有被限定,而是可以自由发挥的。   比如高行周就在模仿英勇的武士在战场上的动作,左手虚空持刀,右手仿佛拿着一张彭排,进两步摆出刺击的动作,退一步隐约好像在防御。   安审琦则有些随心所欲,舞姿竟然跟后世酒吧中乱蹦的家伙差不多。   符彦卿则要规矩很多,是在按照秦王破阵舞的节奏在跳。   那个老翁人老身体不老,跳起舞来好像是在相扑,其余姿势也是各型各态。   不过尽管舞姿各异,但其中并没有傻子,因为没人在这个时候,选择跳一跳此时最流行的胡旋舞。   嗯……,河北来的土豪在宫廷之中、皇帝面前胡旋舞的飞快,那可就真有点黑色幽默了。   接受了河北土豪们的山呼蹈舞,张昭就正式成了他们的皇帝,而河北的问题,也就在表面上解决了。   这些由各镇牙兵加上地上部土豪组成的结合体,很快就要在张昭打击刘知远的战斗中,为朝廷提供向导、粮草等方面的协助。   当然,河北之地的人不可能全部都会归顺张昭,刘知远还是会笼络到一部分。   目前的格局,也是在张昭妥协的情况下达成的,日后没了契丹的威胁,肯定还需要改。   土豪们拜舞完毕,就陆续下去了,因为接下来的议题就与他们无关,而其中最大的议题,就是张昭要改名了。   不改不行啊!昭这个字,实在是太常见了。   此时人起名,大多喜欢用延、存和昭来做中间字,比如赵延进、赵延寿等,听着跟两兄弟一样,实际上毫无关系。   而对于昭字来说,名字也用的多,符彦卿的儿子被就叫做符昭某。   张昭的礼部左侍郎就叫张昭远,历史上为了避刘知远的讳还改名叫做张昭。   更夸张的是,历史上叫张昭的多不胜数,最出名的当然是孙吴地方派大佬张子布。   其余还有北魏广平公张蒲的儿子也叫张昭,担任过幽州刺史和平东将军,大小也算是个名人。   同时期南朝也有位著名的张昭,就是那位父死恸哭呕血,父母皆去闭门十几年不出的大孝子,至于其他不知名的张昭,那就更多了。   甚至就是本朝,各地叫张昭或者张昭某、张某昭的,都是多不胜数。   张昭现在有些理解汉宣帝刘病已的苦处了。   病已这两个字也很常见,他不改名,百姓连生病这个词都不敢提,狱中甚至关满了因为犯了皇帝名讳的百姓。   于是刘病已只能选择改名刘询,再将因为犯名讳的百姓都释放出狱。   不过,也不是没有选择硬肛的皇帝,我们的太宗文皇帝李二郎就是硬肛的典型。   世民这两字,比病已和昭更加普遍,但李二凤就是能扛得住让全天下来避他的讳。   只是张昭没这么好的心理素质,而且他自后世来,身上那个不愿给人带来太多麻烦的性格,还印在心底,所以张昭准备给自己改个名字。   于是当河北土豪下去之后,皇帝身边的翰林学士、知制诰李昉就替皇帝宣布,自此后皇帝的名讳,避字不避音,皇帝的名讳也由昭变为金旁的鉊。   鉊与昭同音,而且此时这个鉊已经在日常生活中不常用了,原意是用金属器具(多指镰刀)切割什么东西。   张昭选这个鉊字,一是不用改音,而是张周承袭大唐土德为金德,用金字旁的字正合其时。   最后一层意思,那就是表面意思了,表示张圣人要举起兵器,收割天下不肯臣服的国主或者其他割据势力,以及契丹北虏了。   而张昭在把自己的名字改成张鉊后,还要干另一件大事,那就是赐姓。   我张圣人的四大金刚中,除了王通信以外,至今还没有完整的正式姓名。   蛮熊是归义军出身,但是父母都牺牲在了甘州回鹘攻打敦煌的便桥大战中,从小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叫蛮熊是因为他既长的跟狗熊一样雄壮,为人又有些蛮横,所以被称为蛮熊,具体父亲姓什么?他自己已经不记得,旁人也说不清楚了。   琼热多金倒是明确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他就是青塘高原上的吐蕃牧奴。   不过等张昭占据凉州后,琼热多金的那支小小部族,就开始自称祖先是被捉上高原的河西唐儿,很忌讳别人说他是吐蕃牧奴出身。   顿珠的身世,更是一笔糊涂账,他母亲连自己是从哪来的都不知道,也不知道顿珠他爹是谁?   顿珠这个名字则是青塘高原上极为常见的男女名字,顿珠二字是吐蕃话音译成汉话的。   顿是事情,珠是完成,合起来就是完成事情,吐蕃话合起来的意思就是能干成事的人,放到汉语来说,则有功成名就的寓意。   可是作为张周的开国勋臣,总是顶着一个顿珠这样的吐蕃名字,那也不太像话了。   除了他们三以外,马杀才和马鹞子也要换名字。   马杀才出身葛咄马贼团伙,他并不是姓马,而是马奴出身,杀才这明显就是骂人的话,综合起来的意思,就是养马的贼东西,显然不能再作为名字用了。   马鹞子倒是知道自己姓马,因为他当年被罗贤达买下来当死士培养的时候,是放到了一家老妇人家养着的,老妇人姓马,马鹞子就跟着姓了马。   不过马老妇人虽然给了马鹞子家一般的温暖,但是却没什么文化,就只按照沙州汉儿常用的诨名叫他鹞子,渐渐马鹞子就成了本名。   如今马鹞子功成名就,还不食言娶了年纪比他大得多,但苦等了他五六年的玉娘。   可是养母却早死,他又不想一辈子叫马鹞子,因此想让张昭给他赐个字。   话说,我们张圣人的这个朝廷,还真是苦出身啊!一半的大将基本都是别说祖宗了,好多连父母都弄不清楚的。   于是张昭在给自己换了名字之后,便将自己名字中的昭字赐给了他们,而且这个昭,原本也就是张昭这一辈龙舌张家子孙的字辈。   顿珠因名字中的功成名就之意,被张昭赐姓名为张昭就。   琼热多金被赐姓名为张昭节,马杀才被赐姓名为张昭骏。   马鹞子为了纪念他的养母,因此被张昭特意不改姓只赐名,称为马昭远。   蛮熊本来张昭想把他赐名为张昭雄,但是蛮熊不愿意要雄这个字,他觉得自己忠心耿耿,想要个忠字。   于是在最后,张昭脸色古怪的把蛮熊赐姓名为张昭忠。   呃!不知道一千二百年后的局座,是个什么想法,会不会发动因果律武器,大加批判一番。   而且这不是赐姓名这么简单,张昭让张烈明入宫来担任这次赐姓名的书记员,目前龙舌张氏的宗正,是还在西京承天府凉州的张怀庆。   于是张昭就让张烈明做好记录,然后发到凉州,让张怀庆存档。   这套程序一走,那就表示着蛮熊张昭忠、马杀才张昭骏、顿珠张昭就、琼热多金张昭节,正式进入了龙舌张家的族谱。   而马鹞子马昭远没改名,张昭就荫庇他长子为锦衣亲卫千户,并调入左羽林卫听用。   马鹞子的长子并不是他的亲儿子,而是玉娘带来的拖油瓶,今年已经十五岁了。   出于跟张昭相似的经历,马昭远对这个儿子极为严格,并给他取名为马雄信。   一是借用了大唐英雄全传中单雄信的名号,而末尾的那个信字,也带着希望他这个便宜儿子,能成为张圣人头号好大儿慕容信长的味道。   因此虽然没入龙舌张氏族谱,马昭远到不是特别遗憾,能让他精心培养了十年的儿子马雄信得到最好的起步,也不枉他的心血了。   而事情到了这里还没完,退朝之后,张鉊将张昭忠、张昭骏、张昭就、张昭节和马昭远五人直接带到了后宫之中。   慈佑皇太后李氏和慈圣皇太后宋氏,以及皇后曹延禧两个贵妃曹延鼐、李若柳和张鉊三岁以上的子女八人都在这里。   这里还要举行一个仪式,那就是两位皇太后代替早已逝去三十多年的张鉊父亲张承奉,收张昭忠(蛮熊)、张昭骏(马杀才)、张昭就(顿珠)、张昭节(琼热多金)和马昭远(马鹞子)为义子。   其中蛮熊比张鉊大两岁,顿珠和马杀才以及马鹞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多少岁,琼热多金则比张鉊小三个月,但张鉊统一为他们重新排了序。   张鉊早夭的兄长张暅为长兄,张鉊自己为二兄、蛮熊是老三、琼热多金为老四、马鹞子是老五、马杀才是老六、顿珠为老七。   呃……马杀才其实一点也不老六,忠心的很。   排序完毕,五人叩拜张昭,口称二兄,张昭再让皇三子张贤景为首,再带着两个兄长张贤存和张贤肇以及弟弟张贤治拱手施礼,一一拜见五位叔父。   其余五人也一揖到底,受了皇子们的拜礼。   而这个四兄弟一出来,立刻就显现出来了李若柳的优势。   因为除了皇三子张贤景外,长子张贤存,次子张贤肇,四子张贤治,这三兄弟都是李若柳生的。   这就是李若柳最大的倚仗,也是曹延禧和曹延鼐姐妹最担忧的事情。   小姨妈硬是靠着争气的肚皮,在后宫杀出了一条大道。   而看到张鉊张贤景为首,这两姐妹也才长长松了口气。   她们让出曹家几乎是独霸后宫的态势,换来的就是张鉊对于张贤景身份的基本确立。   张鉊则悄悄瞄了张贤存一眼,见这小子没有丝毫的不满,只是有点失落,心里也是一声叹息。   儿啊!老子这可是为你好,你耶耶我身体康健,至少还能掌握四十年的权。   要是立了你做太子,那等你登基,不得快六十岁了?   古今天下,岂有四十年之太子乎?麻哥次子的那句怨言,可一直在张鉊耳边萦绕呢。   张贤景才四岁不到,就算做四十年太子也才四十四岁,看着似乎不是太惨。   而张昭将蛮熊等五人认为兄弟,实际上也是有迫切的政治需求。   张周现在的底子太薄了,龙舌张家的亲族,张鉊实际上是信不过的,不是他们有能力推翻张昭,而是很容易造成割据。   而用了蛮熊等五人,实际上是在为两位太后、皇后、贵妃以及儿子们上一道保险。   万一张鉊出了什么意外,那么内有忠心耿耿的蛮熊等叔父坐镇,外有马杀才、马鹞子等,再加上慕容信长和李存惠、张烈成,大体的安全还是可以保证的。   就算他们达成了何种默契,天下最终落到了慕容信长手里,那么有这五人和李存惠、张烈成在,张鉊两位母亲和妻儿的性命,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如果张鉊不出问题,那么也有五个放心人选,可以授予专断之权,放出去镇压四方。   比如日后刚刚平定孟蜀、南唐、南汉等地的时候。   所以至此,张周的政治上最后一环缺陷,终于补齐了。 ###第五百九十六章 懵懂的大符   符瑛儿,也就是历史上的宣懿符皇后,瑛这个名字,是进宫之前,他父亲符彦卿特意为她改的。   历史上的符瑛儿应该在去年嫁给李守贞之子李崇训。   然后李守贞据河中叛乱,旋即被郭威平定,李氏父子在绝望中自杀。   不过在自杀之前,李守贞之子李崇训前来寻找符瑛儿,准备让这个漂亮的老婆一起跟着自杀,免得便宜了冲进来的官兵。   符瑛儿当时嫁入李家尚不足半年,当然不肯一同赴死,于是便藏到了帷幔之后,李崇训遍寻不着,只能自己上了路。   而李氏父子自杀不久,后汉的大军就攻入了李家府邸。   当时兵荒马乱,李氏府邸陷入了一片惊恐之中,攻进来的士兵一边将男子杀死,一边抢劫年轻女子和金银锦帛。   符瑛儿所在的屋子,自然也是搜索的重点。   危急时刻,符瑛儿主动自帷幔后出来,坐于正堂之上,镇定自若的对准备将她就地奸污的兵将们大喝。   ‘我符魏王女也。魏王与枢密太尉(郭威),弟兄之不若,汝等慎勿无礼。’   兵将们惊于符瑛儿的镇定,也知道时封魏王的符彦卿长女,确实是李家的儿媳,于是不敢无礼退了下去,符瑛儿这才逃脱被奸杀的命运。   时候郭威赶到,惊讶与符瑛儿的镇定,对左右赞叹说:“此女于白刃纷拏之际保全,可谓非常人也。”   于是不但亲自把符瑛儿送归符家,还让符瑛儿拜他为义父。   两年之后,刘承祐杀郭威全家,顺便也把郭荣之妻刘氏与两个儿子杀死。   郭威于是就向符家求亲,将他喜爱已久的符瑛儿嫁给了养子郭荣。   不过在这个时代嘛,符瑛儿连李崇训都还没嫁,自然也就轮不上郭荣了。   更别说郭荣现在被亲情所困,已经走到了张鉊打的对立面,心里纵然悔死了也无可奈何。   而对于这次被送进皇宫,符瑛儿倒是不怎么慌。   一是因为皇帝她接触过的,虽然比她大了十几岁,但是长相周正,为人很有亲和力。   符瑛儿并不惧怕这个绍明皇帝,反而还有点小期待。   只是等待的时间,还是有些太长了,她自申时初就开始等,一直等到现在都快酉时末了,还没见皇帝的身影。   莫不是到高家娘子那边去了,今日不会过来?   符瑛儿心里不安的想到,随即又有些泄气,高娘子不但胸脯比她大得多,容貌也更为俏丽,天子喜欢她多一些,也是正常的。   心里想东想西,忐忑不已的符瑛儿也坐不住了,她就在屋内走来走去,也顾不得翟衣和头饰会不会被弄乱,不走几步的话,她根本心里就翻腾的厉害。   不过没走了几步,符瑛儿就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还有宫女和内侍们参见皇帝的喊声,只不过这喊声中,好像带着些许惊讶。   符瑛儿被吓了一大跳,赶紧过来坐好。   就在她屁股刚挨着床的时候,门哐当一声就被踹开了,符瑛儿抬眼望去,只见她刚刚还怀疑不会过来的皇帝,已经过来了。   只不过……呃!   只不过皇帝的肩膀上,还扛着另一个身穿翟衣的女子,看背影好像是高娥娘。   符瑛儿被吓呆了,以至于刚刚举到脸前的团扇都掉到了地上。   此时成婚,还没有盖红盖头的习俗,多是女子举一把团扇在面前挡住口鼻,夫妻交拜后,女子放下团扇,表示礼成,双方正式成为夫妻。   所以团扇掉到了地上之后,符瑛儿被吓了一大跳,她正想弯腰去捡,却听见皇帝有些气喘吁吁的说话。   “别捡了,快来,过来帮我按住她,这小娘还挺有劲!”   啊?   啊!啊……   脑袋都快宕机的符瑛儿让开了一点,让皇帝把高娥娘给扔到了床上,然后十分懵逼的惊叹了三个‘啊!’   “圣人是在跟臣说话吗?”符瑛儿小心翼翼的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当然是跟你,难不成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吗?来!你按住她的左手。”   张鉊理所当然的指了指,想要用手捂住脸的高娥娘。   “与礼不合!与礼不合!此非礼也!”   高娥娘可不是符瑛儿这样的雏,当然知道皇帝是想干什么,她小腿一阵轻轻晃动,想要抗拒非礼的皇帝。   不过很快,她就觉得一阵腾云驾雾,接着就被皇帝翻了过来,然后匍匐在了床上,紧接双腿就被压住了,随之下身一凉,衣物正在减少。   她刚想伸手去阻止,却不防一双柔软有有力的手,竟然抓住了她的手。   高娥娘简直都快昏倒了,她看着还有些懵懂却很听话的符瑛儿,羞红的脸上全是哭笑不得。   “我的傻妹妹,你还真听话啊!一会欺负完了我,就该欺负你了,你真……哎呀!嘶!”   高娥娘还在说符瑛儿,可突然闷声一哼,随后不再言语,手也不再动,只是把头埋进了被单之中。   她随着床轻轻的晃动,间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轻轻的,如泣如诉的呻吟。   符瑛儿反被高娥娘紧紧抓住了手,她呆呆的坐在床边,摇晃的如同在大河中行舟一般。   她茫然的看去,高娥娘匍匐在床上,宽大翟衣掩盖下,是两条白生生的玉腿和因为摇晃而偶尔遮不住的一丝白皙。   而皇帝那具健硕的身体,就那么身无寸缕的在她面前,前进又后退的来来去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风雨停歇,也仿佛是下一场风暴来临前的寂静。   符瑛儿突然感觉身侧的高娥娘猛地用力一拉,她一下就跌倒在了床上。   茫然间,符瑛儿只见高娥娘一把按住了她,脸上一片潮红的满足,哪还有刚才不愿意的样子。   “圣人还能行吗?嘻嘻!人我可是按住了哦。”   张鉊随意拿起一个东西擦了擦头上的汗,哈哈笑着扑了上来,“男子汉大丈夫,什么时候都是行的。”   符瑛儿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进入了一种十分奇怪的状态,她虽然能清楚的感觉到一切,但身体却仿佛不是她自己的了一样,意识以一种俯视的姿态看着房间里一切。   她看到自己像一个男人敞开了一切,白皙、殷红混合着点点的其余颜色,呈现在了横成的完美胴体上。   符瑛儿轻轻的哼了一声,母亲说的不对,好像,好像也不是很疼,甚至还有一丝丝来自灵魂的颤栗。   ……   后宫中的欢愉,永远都只能是调味剂,张鉊很明白这个道理,正事不干好,你所拥有的一切,很快就会成为别人的。   就像是今天早上醒来,高娥娘就跪在他面前,请求皇帝能下旨宽恕杜重威的罪过一样。   杜重威就因为其他事干不好,所以他的儿媳,现在跪在了张鉊床上。   高娥娘倒不是要为杜重威翻案,而是希望皇帝在宽恕了杜重威后,能让她将原来的婆婆,石敬瑭的妹妹石氏以及丈夫杜弘章、小叔子杜宏璨的尸身收敛,安葬入土。   至于杜重威,呵呵!当日原后晋兵将们恨他入骨,就在张鉊面前直接被打成了肉泥,根本无尸可收。   杜宏璨实际上也没什么好收尸的了,因为他被皇甫遇的侄子皇甫冲剖腹腕心祭奠了皇甫遇。   随后残尸被扔到了城外,早就被野狗啃食殆尽,唯一能收的,可能就是剖腹时,被先斩断的四肢。   只有杜重威之妻石氏,因为是女流,只是胸腹挨了一刀。   以及众人看在高行周和高怀德面上,给杜弘章留了个全尸,最后还是高行周出面用两卷草席裹着,把他们母子两烧了。   但张鉊给杜重威全家判的是不赦之罪,高行周敢收敛尸身,就已经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了,是以根本不敢将他们下葬,仍然寄放在宋州一家民户中。   张鉊考虑了一下,虽然石氏和杜弘章享受了杜重威提供的富贵,自然也是有罪的,不过人都死了,倒是可以用来展现一下他的仁慈,于是同意了高娥娘的恳求。   可没想到,这边高娥娘刚刚如释重负,那边还算是个小萝莉的大符符瑛儿又忍着疼,凑过来了挨挨擦擦的。   原来与杜重威狼狈为奸的李守贞在偃师城被俘之后,一直被张鉊关在了洛阳的监狱中,后来又锁拿了李守贞一家入狱。   在张鉊收复宋州,众将把杜重威捣成肉泥并且杀了他全家后,李守贞就拜托他买通的狱卒给了一把匕首,在狱中割喉自尽了。   只不过他有勇气一死,儿子李崇训可没有,于是被关押到了现在。   这符彦卿虽然比高行周鸡贼的多,在张鉊还没将李守贞一家下狱的时候,就解除了符瑛儿与李崇训的婚约。   但这一直是符瑛儿心里的一块心病。   对于这个,张鉊本来还是有点不开心的,但哪架得住梨花带雨的小萝莉一阵哀求,想起昨夜的婉转奉承,也想着总关着也不是个事,于是勉强算是答应了。   ……   张鉊边想边走,刚到外朝的时候,神都营建使曹十四曹延明到东京来了,他是来向两位太后汇报金山宫修缮进展的。   曹十四现在可富贵了,身体越发的膨胀,一见张鉊就一脸的幽怨。   张圣人也好久没见给他甩脸色的人了,有些奇怪的看着曹延明。   “十四你又是哪抽风了?你这眼神怎么跟十九娘那么像?”   呃,张鉊问完,看着油肥油肥的曹延明,忍不住就打了个哆嗦。   曹延明听完,也是感觉后背一阵阵发凉,赶紧就把神态变正常了。   “圣人,这可得怨你了,给三娘封个韩国公主,害的臣都在书房睡了好几天了,昨天都冻的着了风寒。”   曹十四口中的三娘,就是曹六郎曹延禄的正妻韩国公主李贞儿,而李贞儿与曹延明的正妻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这么说来,自然是曹十四的妻子,眼馋李贞儿的韩国公主封号了。   不过张鉊可不信,因为曹延明的妻子李二娘,昔年在于阗时,虽然李圣天对她也不错,但就出身来说,地位并不高。   因为她母亲是曹元忻的手下败将,曹元忻多强势一个人,是敢当着李圣天的面把喀喇汗王后给运走,还赏赐给张鉊的狠人。   李二娘能摆脱跟母亲一样去寺庙代发修行的命运,就算是烧高香了。   因此,对于带着她离开火海的曹十四曹延明,李二娘极为爱慕。   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如果不是曹延明是张鉊元从派的核心人物,还掌握着神机营的话,她绝对会被曹元忻随便嫁一个阿猫阿狗,一辈子别想离开于阗。   看着张鉊表现出来的不相信,曹延明没办法了,他拉着张鉊的衣角可怜巴巴的跟着张鉊往前走,就跟个哈巴狗一样。   “圣人你别不信啊!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是真的在书房睡好几天了。”   张鉊嘿嘿一笑,“那挺好啊!既然二娘子把你赶出了卧房,那某就赐几个美人给你,让你在书房大被同眠。”   曹延明惨哼了一声,拽住张鉊的衣袍蹲跪在地上开始耍无赖。   “二表舅,可别祸害我了,上次你喝醉了,非要赐个宫女到我家里,回家后我差点没被二娘打死。”   听到曹延明都在叫二表舅了,张鉊知道曹延明可能确实被李二娘给逼的不行了。   “怎么回事?二娘不至于如此对你吧?”   “怎么不至于,圣人还不知道吧,泰山大人此次动身入京,二娘竟然没得到通知,还是我回去说起她才知道。”   张鉊愕然,他摸了摸下巴,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从这种小地方恶心人的手段,不用说,一定是妗娘曹元忻的手段。   想到曹元忻,张鉊不由得思维散发了一点,他这位妗娘兼表姐可不是省油的灯,那是颇有李唐公主风格,手段狠辣似太平公主的强人。   她这么做,张鉊品出了一点不满的味道,难道是因为自己登基后,一直没对李圣天一系封赏的原因?   想想自己似乎也确实有些没去细心思考于阗国的事情,对于李圣天的地位,入主中原后也确实没有去确定。   而李圣天,又是个极为渴求中原朝廷承认,内心觉得自己应该是汉人的那一类,可能有些吃味了。   想到这,张鉊踹了踹还躺在地上的曹延明一脚。   “行了!行了!快起来吧,某给你个露脸的机会。   让二娘给舅父去信,就说某家欲封舅父为安西郡王兼安西四镇节度使,妗娘也有大长公主之封,问她钟意哪个封号?”   曹延明大喜,让二娘去信主导这件事,立刻就可以抚平她心中被父亲忽视的创口了,曹元忻也要给几分面子了。   “那二娘的封号呢?”不过曹延明还是记着自己妻子没有公主封号,这也太丢人了。   “给给给!某马上让礼部选定封号,不过国公主就别想了。”   曹延明嘿嘿一笑,立刻就爬了起来,双手连连摆动。   “用不着,用不着,能跟祺琬大娘子一个待遇,二娘就满足了。”   张鉊看着曹延明远去的背影,摸了摸下巴上的几根胡须,陷入了沉思。   曹延明这小子现在越来越肥,好日子过惯了,对研究也开始不上心,把天工院搬到神都洛阳的事情,到现在都没完成。   不行!他要召见一下李二娘,表示如果曹延明能在研究火药和青铜铸炮上取得突破的话,就可以加封李二娘为国公主,让李二娘来督促曹延明,嘿嘿!   ……   送走了曹延明,张鉊开了一个小朝会,将尚书左仆射、吏部尚书张希崇,中书令和凝,门下侍郎范质,枢密使郭天策四位丞相。   礼部尚书冯道,户部尚书薛居正,吏部左侍郎张远,翰林学士、中书知制诰李昉,翰林学士、礼部左侍郎王久,翰林学士、户部左侍郎赵普。   以及刚刚从楚州回来、还遭遇了刺杀的李谷召到了宫中。   众人刚刚坐定,张烈成与慕容信长就联袂而来了。   张烈成本想单独汇报给张鉊,但张鉊示意他直接宣读。   张烈成于是轻轻咳嗽一声后说道:“儿臣现已经查明,宋、徐、陈、蔡四州谣言的传播,淮南濠泗二州的暗流涌动,以及转运使遇刺,皆是河东刘知远煽动,淮北贼李仁恕出面组织的。”   听到李仁恕这个名字,我张圣人眼中射出了愤怒的神色。   因为此人可不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张周在河南的心腹大患。   历史上,淮河两岸的淮南淮北,那都是豪杰并出民风强悍的地方。   自三国曹孙两家在淮南一带拉锯以来,这地方只要在乱世,就基本会成为战场。   晋朝南渡后,这里是东晋与北方诸王朝的对峙前线,南北朝时期,南朝更是视两淮为生命线,投入了大量的金钱,留下了凶猛的民风。   等到唐朝,江淮弩手天下闻名,藩镇割据时代,淮南以一镇之地,成为了国家最不稳的的因素。   到了后世南宋,李庭芝在淮南对抗蒙古,淮西军凶悍无比。   元朝时期那就不用说了,朱洪武就是淮上人,淮上造反大军可不是闹着玩的。   及至满清,淮北捻子,更是天下知名,出则为盗,入则为民,来去如风,匿踪无形。   至今徐州等地都民风彪悍,说话嗓门大的跟吵架一样,他跟你亲热,你还以为他要上来打你。   张圣人穿越前好几个徐州和淮安的朋友,那可是亲身体验过的。   而张鉊现在,也同样面临着这样的大问题。   本来在之前杨行密的南吴和李昪的南唐时期,为了在两淮形成屏障,就刻意培养了淮上贼寇的实力。   契丹入主中原后,淮北群盗打着驱逐契丹、保护乡梓的旗号,更加发展壮大。   等到了张鉊征讨南唐,在宋州大破南唐主力后,就让人去招降淮北群盗。   没想到淮北群盗竟然不理会,他们分散到各地,主力可能已经退到沂州和密州,也就是后世山东的临沂和高密一带去了。   张鉊无奈,只能放弃,随即就派了安审琦为淄青平卢节度使,薛怀让为密州刺史,去弹压当地,总算在他进攻到长江边上时,没闹出大乱子。   而李仁恕此人,据说豪爽大方,谁家有难,只要找到他都会极力帮助,淮南淮北的贼寇,都认他为大首领,颇有点水浒中托塔天王晁盖的威风。   其实张鉊不知道,历史上的李仁恕可比现在还风光。   他在契丹人北撤的时候,可是能动用马步军数万围攻徐州的,让符彦卿都拿他没办法。   现在被张圣人逼得只能搞点小动作,算是极为收敛的了。   当然也是因为张鉊入中原后,政局迅速稳定,百姓归心后,压缩了李仁恕的基本盘。   中书令和凝把手一拱,对着张鉊说道:“李仁恕此贼以及淮南淮北的贼寇,乃是积蓄已久的积弊所致。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朝廷的治理之权自大朝藩镇割据之后,就再也没深入过县、里之中,若不改此等积弊,则无法根治。”   眼见张鉊还是有点不太懂,和凝进一步的为张鉊讲解了起来。   听了十几分钟,张鉊逐渐弄明白了情况,原来自中唐开始,中国乡村治理模式,从乡官制,变成了役职制。   简单来说,中唐以前的乡官是刘邦那种亭长,是吃国家饭,拿着国家俸禄的,因此这好歹也是个官,手中有权力,是以还算尽职尽责。   但是到了中唐以后,乡官没了,变成了役职,朝廷还是任命你管理地方,但是你不再是官,只是一个帮着朝廷收税的乡间百姓。   可不要小看没了官身,这可是一件非常重大的改变。   没了官身之后,原本要对你低头哈腰的衙门小吏,立刻就成了你个官上了,那还不得各种刁难?   若是本身素有人望、有手段的人来说,担任这一役职还好点,多多少少能不被官府小吏拿捏,乡间也收得上来税,甚至还可以借着这点小小的权势鱼肉乡里。   但要是个老实人,那就完犊子了!   上边刁难催逼,下面你收不上来税,往往只有自己拿钱顶上,因此而破家的百姓数不胜数。   到了唐末,百姓多逃亡,连有能力的也收不上来税了,上边却照样催逼。   两方夹击之下,哪怕是富豪之家都视此役职为洪水猛兽,想尽办法逃避,甚至举家逃亡的都有,乡村政治基础,逐渐不复存在。   但是掌握权力的人没了,乡村的这块权力还在,李仁恕这样的贼寇,就开始在各地出现。   他们自身以宗族为纽带,组织乡野豪杰歃血为盟,手中有兵权,可以避免被官府盘剥,下面则可以盘剥底层百姓获取好处。   哪怕是被官府剿灭那也不怕,因为基层制度毁坏,官府不可能派兵驻扎到每个乡村。   就算是此时飞上天的武人也不行,他们只需要等朝廷大兵走后,重新杀回来就是。   所以确如和凝所说,只用武力,根本无法消灭。   好嘛!这河北是土豪遍地,大到可以和朝廷谈条件。   河南、淮南则是盗贼四起,朝廷派人少了没用,派大兵他们就躲起来,你一走就死灰复燃。   皇权别说下乡了,好家伙,好多地方连县城都出不了。   这就是自安史之乱以来,全天下堆积到现在,然后留给张鉊,让他必须解决的问题。 ###第五百九十七章 治大国如烹小鲜   基层乡村治理从乡官制变成役职制,其实是中国古代乡村治理改革和中央进一步集权的象征。   张鉊以前也非常疑惑,按说乡间的乡官没有了,不是代表政府对乡村的控制更加弱了吗?怎么会反而是加强了呢?   这还是应该放到相应的时代来看。   在后世,交通发达,资讯通畅,地方有事情,理论上几秒钟就能到达高层,还有足够的税收,能保证乡镇公务员是专职人员。   中央自然就可以依靠乡镇公务员,牢牢掌握基层。   但是古代不行,地方上别说乡间,就是州县,有了什么事情,也不容易通达中央。   而乡官极低的品级和极少的俸禄,就决定了不可能从很远的地方选拔而来,只能就近安排本乡本里。   安排本县人远离家乡里去上任,在当时就要算是苛政了,更别提远调。   那么在乡里之中,什么样的人能出任乡官?   必然是乡间的土豪大户,或者家族里能拉出几十条大汉,可以打得乡邻不敢还手的恶霸。   这种恶霸披上了一层官皮,那还得了?   比如汉高祖,他当年就是这种典型恶霸,本身就是个江湖人,有了乡官的加成后,连一县的主吏掾,相当于分管人事等的副县长萧何,都要给刘邦面子。   而这种人在乡间,为了鱼肉乡里,必然是要把乡里间的事情都遮蔽起来,不让上官知道的很清楚,而上官也只求把每年规定的赋税劳役指标完成就行。   所以,很大程度上来说,中唐以前的乡官,那不是乡官,而是被政府合法化的乡间土皇帝。   区别只在于朝廷强大,吏治清明的时候,这些土皇帝的权力要小得多,也不敢搞出太天怒人怨的事情而已。   要是朝廷衰落,那就不好意思了,哪怕是在唐朝,乡官里正拒绝朝廷正常征役夫。被剥夺官身以后,抗拒朝廷新任里正等,都是时常发生的。   于是在中唐以后,朝廷为了更好掌控地方,增加税收,节省支出等原因,就把乡官变成了役职。   这相当于就是剥夺了这些乡间土豪的官身,让他们在面对朝廷官吏的时候,变成了屁民,失去了和政府议价的资本。   比如此前的后唐朝廷就规定,委诸道观察使属县,于每村定有力人户充村长,与村人议,有力人户出剩田苗,补贫下不迨顷亩者。   在这里乡官不再是官府委任的官员,而是变成了村民共同推举,还要补足贫农缴税以及其他缺失,从肥差,瞬间变成了苦差事。   此后的后周,更是直接规定,全国各州县的乡村,每百户组成一团,每团选出三大户作为耆长。凡民家之有奸盗者,三大户察之;民田之有耗登者,三大户均之。   什么凡民家之有奸盗者,三大户察之,看着是权力,实际上狗屁都不是。   因为只能察之,没有执法权,还要辛苦自己脚板去官府报案。   后面这个就更狠了,耗登者,就是交不起税的,他们缺失的税款,是要由选出来的三大胡均摊的。   这么一来,本来是乡官的乡间小土豪们,就从官人变成了跑不掉的纳税标杆,就那么杵在田间地头。   官府可不管你们村有多少人穷的没钱缴税的,他们只需要抓住你这标杆拼命的催逼就行。   这实际上就是官府在吃乡间的大户,强行在乡间均贫富,当然也有更方便收取赋税的作用。   于是,在没有了乡官这个中间商之后,朝廷对于乡间的掌控,反而更直接了。   不用乡官过一道手后,国家的收上来赋税也开始多了起来。   张鉊忍不住有些烦躁的挠了挠头,这种治理方式确实更加简单和方便,还剔除了乡官土豪这个中间商,节省了政府开支,增加了税收额度以及稳定性,更消除乡间不稳定因素。   对于朝廷来说,是一石多鸟的好办法,后世的一千多年中,只有极为粗放管理的蒙元才没有实行役职制,其余各朝,都基本延续了从中唐开始到北宋趋于成熟、完善的役职制。   但是……,役职制有个非常大的弊病,却是张鉊不得不慎重考虑的。   原本有乡官在的时候,他们虽然是隐患,本身就在鱼肉百姓,国家还要拿钱养着他们。   但只要他们在,基层的动员能力,就有保障。   现在没了乡官,乡间没了领头人,官府的差役一两个月都难得下一次乡村,下乡也是去找担任役职的耆长等,对于乡间的实际情况,还是非常不了解。   同时担任役职的耆长,从披着官身的豪强,变成了两头受气的富户。   他们在百姓的眼中,大多不是什么官人,而是有点闲钱的倒霉蛋,本身并没有多少号召力。   这就导致朝廷有事,别说从乡间征调丁壮,征收物资了,甚至跟乡间的百姓一点关系都没有。   反正役职制杵在这里,管他谁打过来了,都是一样缴纳田税,只要大兵不下乡野杀人,甚至他们还可以少缴一段时间的赋税。   既然这样,那你们就打去吧!谁管你们打成什么样?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人都看不到乡官制变役职制的弊端,但利益太大了,太省事了,太好用了。   于是两宋以及明朝,他们只在维持役职制的基础上,打了一个小小的补丁。   那就是极力扩大科举的影响,将原本一部分乡官的权力,通过科举这条通道,返还到以科举谋生的乡间士大夫身上。   以期望通过他们,来动员乡间的力量。   这么搞,其实问题也不大,最初也还是有可执行性。   只是最后坏就坏在赵二这家伙身上,把崇文抑武搞得太过头,导致乡间士大夫完全成了酸秀才。   所以哪怕两宋和明朝,士大夫阶层杀身为国的,不可谓不多。   但是他们能力实在有限,根本不足以像汉末、五代这样至少可以保住基本盘,甚至连南北朝的局面也保不住。   南明被迅速灭亡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明朝乡间武力和动员力,特别是承平已久的长江以南,实在太弱了,几乎等于没有,导致清兵只需要追着南明那点武力打就行。   看着张鉊眉头紧锁,尚书左仆射兼吏部尚书张希崇开口说道。   “圣人,如今之势态很明显,乡间民户逃亡颇多,根本没有大户能承担起役职。   各州县的赋税完成与否,完全就靠是否能在乡间找到可以承担的役职。   而能被官府选中承担役职的,无一不是有点家产,但是又无力保护的普通富户,被选中一家,就破家一户。   真正有实力的,则可以用各种办法逃脱,逃脱不了,他们就会加入李仁恕这样盗匪团伙。   是以臣认为,役职制至少需要暂停,不然继续下去,朝廷对于乡里间,就完全要失控了。”   张希崇久在方镇,所以他很清楚乡间的役职是个什么情况,其实就算张鉊这次不召集起来议这个事情,他也准备上书了。   “薛居正,你是户部尚书,你来说说看法,从唐至晋,乡间全然如此吗?”   张鉊点了薛居正的名字,意思很明显,乡里间的情况已然积重难如此,那后唐和后晋他们是怎么维持朝廷运转的?   薛居正当然懂张鉊这么问的言外之意,于是摊开了手里的一份资料呈给张鉊,他自己则直接开始回答。   “后朝与石敬瑭时期,乡间情况比我大周,是要好些的。   因为彼时还没有经历三年水旱蝗大灾。虽有兵乱,但未像如今这样,经历契丹人四处打草谷。   是以乡里间虽然问题多多,但还能维持。   而且如李仁恕这样的贼匪,只在淮北的徐、沂、宿、颍等州,其余州县未有此等大贼。   且河中府至东京开封府的沿河一带,乃至陈、许、宋等州尚算富庶,是以不遇大灾之年,朝廷的境况还算好。   淮南、关中、河北等地虽然朝廷鞭长莫及,但只有节度使镇压,每年往朝廷缴纳的银钱,各镇节度基本没有缺少。”   张鉊明白了,后唐、后晋时期,一是民间比现在富裕,二是朝廷实行了分包制。   即好治理的州县就由朝廷直辖,不好治理的,要承担很大军事任务的,比如河北和关中以及山南东道等地,就交给节度使去镇守。   节度使则相当于是朝廷的赋税承销商,地盘给你了,每年要上缴的赋税额度也给你了,至于具体搞成什么样,那你自己决定吧。   搜刮手段高明,赚了是你自己的,亏了你得补,闹起民乱了自己镇压,镇压不住朝廷就换个人再去安抚,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朝廷就讨伐你。   而张鉊现在恰恰不愿意再在各地设立节度使,现有的节度使,权力也有不同程度的下降,是以指望节度使上税的办法,也没法实行。   好家伙,张圣人眉头一皱,我说削夺节度使职权的时候,反对的声音竟然几乎没有呢,原来都在这等着呢。   他们在等着张鉊搞不定局面后,只能重设节度使,到时候就轮到他们的重新登场了。   张鉊在薛居正的提醒下明白了这个缘由,作为张鉊的头号心腹文臣,门下侍郎范质当然也知道这个缘故,于是薛居正的话音刚落,他就上前大声说道。   “圣人,臣不同意左仆射恢复乡官的提议,自中唐以来,乡官变役职后,朝廷节省了大笔开支,乡间也趋于安定。   如今役职制无法继续,无非是两个原因,一是经过晋主北狩和契丹南下后,乡间户口多死难与逃亡,但是征税的额度却并未减少,使得乡间役职根本无法承担。   二是李仁恕此贼,趁着朝廷内乱的机会,攫取了大量的乡里之权,乡民早被这些贼匪困于水火之中,哪还能缴纳朝廷赋税。   是以,臣不建议恢复乡官制,那样只会让闹事者反倒成为了官人,他们心生轻视,朝廷不但仍然很难收到赋税,乡里间也会更加不稳。   朝廷应该拣选精干官员重新统计全国田亩、丁口,依照实际情况商定征税额度,然后派大兵讨伐淮北贼。”   张鉊听完,认真的看了范质一眼,只见他一脸的正气凛然。   不容易啊!一直有些放不开手脚,不敢得罪人的范质,难得有如此刚的一面。   他这明着是在反对张希崇提议的恢复乡官制,实际上是在反对张鉊重新在河南之地启用节度使镇压,这可是很得罪人的。   朝议出现了两个选择,张希崇建议恢复乡官制,实际上是希望张鉊稳住李仁恕这般的淮北贼,先与刘知远决战,待天下稳定后,再来调整。   范质则认为,此时对淮北贼妥协,就违背了张鉊一直以来的方阵针,妥协了淮北贼,那对于节度使职权不是也要做出妥协?   且等到击灭刘知远,乡里之间积重难返,到时候来收拾,恐怕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了。   但他们只是提出意见的人,具体的决定权还是在张鉊,一国之君干的就是这个事。   不过事关重大,张希崇与范质的提议都有其现实的考虑,张鉊一时之间,还真做不了这个决定。   他在群臣中少扫了一眼,很快就看到了曾在楚州主持了均田工作的李谷。   他是从淮南来的,还深入工作过,肯定比张希崇和范质更知道当地的情况。   “惟珍,你自淮南而来,说说你的意见。”张鉊亲热的喊着李谷的字,征求他的意见。   李谷没有说话,但他能感觉的到,至少有两道目光,正火辣辣的注视着他。   一道是来自尚书左仆射张希崇,一道必然是来自门下侍郎范质。   若是有的选,他肯定不希望在这个时候表态,这两人,一个是皇帝的元老重臣。   一个是皇帝的心腹,在皇帝刚进入凉州时,两人就勾搭上了的。   不过,这会可由不得他,而且还不能让皇帝看出他有所犹豫。   要知道卸任大军转运使以及楚州刺史以来,除了皇帝给他加封的银青光禄大夫的散官外,可还没有实任官职呢。   因此李谷以极快的速度出列,然后迅速给出了方案。   “回陛下,以臣在淮南所见,南唐国原淮南的楚州等地,捐税远比我淮北徐、沂、宿等州严重,但仍然能平稳征税。   究其愿意,正是因为淮北贼乃是南唐主资助的,他们不去淮南,专门祸害淮北。   淮北之地的百姓已经被淮北贼搜刮了一遍。更不知道到底是朝廷说了算?还是李仁恕这位李大官人说了算?   如今圣人刚刚结束大河以南的乱世,民财虽不至于枯竭,但也只有一份,给了淮北贼,就给不了朝廷。   若是此时招安淮北贼,他们的胃口,不知道会有多大!   因此臣建议在淮北缴抚并用,收其跟风景从者,使其迷途知返。重惩李仁恕等核心贼寇,只有彻底击溃了他们,才能让他们安分。   而且楚州防御使张雄,此人就跟李仁恕多有交往,陛下可下旨给张雄,让他协助剿贼。”   张鉊一听,对呀,历史上的淮南白甲兵,张雄不就是大首领嘛,而且李仁恕肯定也是参与之中的,要打李仁恕,张雄定然是第一选择。   不过呢,李谷也是个滑头的家伙,说了这么多,张鉊最想让他说的是恢复乡官制还是继续役职制,那是一点也没谈。   张鉊倒是没往李谷怕得罪人这方面去想,因为他没觉得张希崇或者范质,能让群臣有多少的畏惧。   但他感觉到了李谷的犹豫,于是也就不再提这些,准备找个时间私下召见。   正好此时,皇后曹延禧让尚食局煮了一些羊肉汤饼,已经亲自带人送了过来,张鉊就顺势宣布朝会结束,招待群臣吃点东西。   这场历时一个多时辰的小朝会,除了确定要对淮北贼出重拳以外,其实什么事也没定下来。   但这就是政治的特殊性,一个政策的出具,肯定是要经过大量商议的,这就叫治大国如烹小鲜。   ……   烹完小鲜的张鉊回到内宫,脑海里还是在盘算着着乡官制与役职制的得与失,其实张鉊是倾向于乡官制。   这并不是他不明白役职制的好处,能被后世沿用上千年,甚至共和国都在某些时期一直沿用的制度,绝对有它的可取之处,甚至是大有可取。   但张鉊的内心,却藏着囊括四方的决心。   他想在有生之年,至少是要将河中、外东北、交趾三块地盘,给稳定下来,让他们不管从什么方面,都属于中华民族。   哪怕是只能封一堆国过去,最后他们还脱离朝廷形成割据,但张鉊无所谓。   只要他们是汉人之国,说汉话,用汉家典籍,自认为汉人就足够了。   那么要往外大规模开枝散叶,就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乡村组织,能让朝廷得到最详实的乡村数据,能动员出合适的人口移民。   他这边还在考虑,内侍进来报告,中书令和凝和吏部尚书冯道在宫外求见。   张鉊在偏殿元贞殿接见了两人,张鉊看着仪表堂堂的冯道,就知道这老小子准备出来做事了,也知道自己的政权终,于让天下所有人都觉得稳固了起来。   因为要说看风向和明哲保身,没人能得上冯道这位不倒翁。   不过此人虽然有才,但问题也不小,主要是冯道的意志并不坚定,擅长的是上下逢迎,为人太过油滑。   能知人用人,但是缺少领导权威,跟张希崇,刚好就是两个极端。   在张鉊看来,张希崇对国事的理解和眼界能力,是赶不上冯道的,但是张希崇有一个冯道不具备的优势。   那就是张希崇此人能决断,只要与张鉊商议完毕,他就一定能把这事情执行下去,下面的官员谁敢搞小动作,张希崇就敢果断惩处。   但冯道不行,他能让上下都念他的好,卖他的面子,但让下属坚决执行,他做不到。   于是,张鉊入了东京以后,并未重用冯道,而是让他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干好国家礼仪、典章制度等方面的事情。   和凝则是张鉊最为看重的后晋时期重臣,此人文武双全,是个文学家,但也能上马骑射,略懂兵事,还非常善于刑律,历史上著有《疑狱集》,是中国最早的案列选编。   见两人一同进来,张鉊赶紧让人赐座,不过二人并未坐下,而是拱手施礼后和凝说道。   “圣人,我二人前来,正为乡官与役职之争而来。”   “哦?中书与有道先生有何见解?”张鉊也猜到这两人来,很可能就是因为此事。   和凝看了冯道一眼,示意他先说。   因为在和凝看来,当初两人计议给张鉊通风报信和出兵借口,那是两人一起干的。   但现在来看,和凝觉得好处仿佛是他一个人拿了,冯道并未受到多少福泽。   冯道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和凝内心处压力很大,所以一直在张鉊面前说冯道的好话,还处处让冯道在张鉊面前出头。   冯道斟酌了一下语句后,对着张鉊说道:“乡官制度,中唐以后就基本弃之不用,因为此实乃两汉、魏晋、南北朝与隋时,国家在基层动乱不安,世家所能存在的重要原因之一。   有了乡官这种遮蔽乡野的存在,世家大族才能把握地方,他们以宗族为纽带,将族人安排到乡间任乡官,排挤非他们族内的乡官。   鼎盛时期,河北、齐鲁之地乡间盘根错觉,隋唐几代帝王都动不得他们,连太宗文皇帝都深深不安,好不容易现在基本瓦解了乡官制,圣人切不可再恢复。”   张鉊笑了笑,问向了冯道:“冯尚书为何知道某要恢复乡官制?”   冯道再次拱手,“圣人之志,早在安西之时,就已经很清楚了,陛下若是只想做个后朝明庙那样的帝王,早就发兵进关中抢夺了。   如今这般慎重,又处处行仁,褒奖忠义,以图复礼,其志在囊括寰宇也!”   “若要囊括寰宇,必要借重乡官,以求乡间抽调出人力物力,所以陛下定然有恢复乡官制的愿望。”   后面的话是和凝说的,“臣请陛下不要急躁,此等事体,实乃国家大政。”   张鉊点了点头,暗中想了一想,和凝的家族都在东京,应该跟地方没什么特别深的纠葛。   加上此时是武夫的时代,他这中书令不一定有多大的能量,于是直接对和凝问道。   “中书既知朕心,不恢复乡官制,当如何保证乡里间的动员能力?”   “臣请陛下给予两月时间,可出冯尚书与赵玄辉于各道州县,详加考察后,再交陛下定夺。”   赵玄辉就是赵莹,也是张鉊进入中原的功臣之一,不过张鉊还没进东京就病倒了,然后一直去职在家休养,现在看来病应该好多了。   张鉊看着和凝和冯道,只见这两眼睛里都闪闪发光,这可不是五六十岁老头子应该有的眼神啊?   冯道甚至拱手对张鉊说道:“臣等事伪朝,罪过大矣。今尚有气力,愿为新朝万年太平,献一份力。”   张鉊马上就明白了,自己这个大周朝稳固之后,这些在晋国当了裱糊匠的老臣,终于想要趁着还能动,要出来做点事情好名留后世了。   不然被张鉊打成叛逆伪朝的后晋宰辅经历,将是他们青史上抹不去的污点了。   思考了片刻,张鉊就迅速做出了决定,“那就加封赵莹为枢密副使,西南诸州县监察御史,出山南东道的襄、邓、金、郢、安、房等十三州,考察民情。   加封冯道为尚书右仆射,东南诸州县监察御史,出许、陈、蔡、颍、宋、兖、沂、密、莱、登等十七州县。” ###第五百九十八章 五马食槽要开始了吗?   计议完毕,第二日张鉊就让门下省拟诏,擢赵莹为枢密副使,冯道为尚书右仆射,命他们巡察河南数十州县。   而下面的官员,也看出了皇帝对此事的重视,纷纷开始建言献策,张鉊一夜之间,就收到了上百份之多。   此时他也才明白,自后梁以来,后唐、后晋三朝的吏治,是如何的混乱与不堪了。   这三朝中,皇帝和中枢出政策,大多都是拍脑袋想,根本不做任何求证,只为捞的上来钱。   以至于张鉊这样正常的谨慎求证的态度,就让天下的官员有些欣喜不已了。   因为他们总算看到了一个之前只存在于典籍和史书上的正常帝王。   而收到张鉊任命的赵莹和冯道,不顾已经五十多岁的老迈之躯,第二日就在风雪中动身,往各自的监察区域而去。   如此高效率和强烈想要做一番事业的样子,向全天下传达了一个非常明确的信息。   那就是大周朝,是一个真正拥有圣君贤臣,想要有一番作为的王朝,乡野间的贤士,可以出来做事了。   而冯道和赵莹的这份热情,也感染了张鉊,本来他是不准备派锦衣卫随行的,后来想了想,还是派吧。   而且不止派了一拨,而是明暗各一拨,张鉊把张烈成和张烈明召到面前,亲自命令他们挑选精干人员。   在明的一拨直接表明身份跟在冯道和赵莹身边,在暗的一拨则必须在冯、赵二人离开后三天内到达当地,并做好详细记录与调查。   并且要求锦衣亲卫的明暗两拨人,都要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张烈成急匆匆去准备了,冯道和赵莹都已经动身,他必须要尽快挑选两套人手。   张烈明则留了下来,因为他进宫的原因,不是因为冯、赵二人的这事,而是因为蜀国使臣李孝逢的事。   面对张鉊,一向大大咧咧,敢冒充张希崇子侄在地方上便宜行事的张烈明,那是大气也不敢出。   他将一叠资料呈给张鉊,嘴里直接就介绍开了。   “这蜀国给事中完全就是个雏,不过最近应该是感觉到侄儿的身份,是以最近好几次出来戏耍,明显都有些放不开了。”   张鉊没理会张烈明的言语,也就当没看见他脸上的那些许紧张。   什么感觉到了他的身份,应该是张烈明不知道在哪露了馅。   李孝逢就算是雏,那也雏的有限,能做到出入禁宫,呆在皇帝身边的给事中者,不会连这点警觉性都没有。   “孟昶想要接回那一万多蜀军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漕渠的维护快要结束,再养着他们咱就该亏本了。   高严俦虽然能力有限,但是个忠臣,留在东京也无益处,更不能让他死在了东京,倒是可以把他们都放回去,以麻痹孟昶和蜀国上下。”   当日蜀军三路败亡两路以后,曹元忠、阴鹞子、刘再升等俘虏蜀国败兵和民夫一万三千余人。   其中牛首山逼降的蜀国禁军昭武军六千人,以及昭武军马步指挥使高严俦以下将官一百余人,是其中的精锐。   张鉊原本看高严俦在牛首山上防御冯晖的进攻很是有章法,还下了功夫想要招降一番。   不过高严俦却始终不肯投降,逼急了就要自杀,现在还被关中一带的人传为忠臣。   忠臣这两个字,刚好戳中了张鉊的软肋,于是他不敢再去劝降,别真把这高严俦逼死了。   因为这么个统帅能力与章西豹、武果儿不相上下,但武力值还要差一点的高严俦,损坏了他的名声,那就得不偿失了。   因此这高严俦在张鉊这,完全就是毫无用处,早点送回蜀中更好一些。   “蜀军中的暗探,都安排好了吧?”既然准备放这一万多蜀军俘虏回去,那就不可能真的什么也不做。   高严俦不肯降,但这一万多蜀军不可能个个是硬骨头,真要都是硬骨头,哪可能随便就把他们给打败。   张烈明点了点头,“按照圣人的要求,从民夫到士兵再到基层军官,以及中高级军官,我们都策反了不少人,保证他们一回去,蜀中各地都是我们的眼线。”   “效忠书都写了吗?”张鉊问道。   “写了,所有人都写了。他们也知道,谁敢阳奉阴违,锦衣亲卫立刻就可以把这些效忠书给抖落出去。”张烈明赶紧回答到。   “关键人选也选好了?”张鉊翻着手中的名单,继续仔细的发问。   “选好了,一个是高严俦的从弟,此人害怕做苦工,又贪恋享受,早早被我们控制。   另一个是张虔钊的掌书记,读过几本书,还算知道法理道统之所在,愿意效忠大周,使天下一统。   还有一个是蜀国武定军都虞侯,此人是孙汉韶的堂侄,因为接应张虔钊的败军被俘,他也愿意做内应,但是要求大军平定蜀地之后,让他做一做兴元府的府尹。”   张鉊淡淡一笑,兴元府就是汉中,“此人倒是很知道把握分寸,他没说做山南西道节度使,想来是认为某必然不会给。   不过一个兴元府府尹,倒不是那么紧要,若是他听话,不妨让他做上几年。”   张烈明也悄悄松了口气,拿下这个张虔钊的侄子可不容易,要是张鉊不答应这兴元府府尹,那他就只能去哄、去骗了,这样的话,就很难做到天衣无缝。   张鉊则想了一会,随后说道:“你安排一下,把那个高严俦的从弟牺牲掉,在马上到蜀国的时候,让人去揭发他,最好多暴露几个人,然后搞得人心惶惶,把水搅浑。”   张烈明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明白牺牲掉是什么意思,不由得更加佩服这位圣人叔叔的造词能力。   牺牲掉,还真是很贴切。   而且随即,他就觉得张鉊的做法很高明,连高严俦从弟这样的高层都被揭露,一定可以在极大程度上打消蜀国上下的疑虑。   而且还确实能把水搅浑,让真正的投靠者更不容易被暴露。   当然,张烈明还没想完全,因为这么做还有个最大的好处。   那就是可以使得孟昶心里不再信任这些人,但在表面上,又不得不表现出很高兴,更要强忍着不适嘉奖他们。   而这些人在关中干了一年苦力,累死累活好不容易被释放,回到家又被嘉奖。   正憧憬未来呢,结果不久突然就地位江河日下,不再被重用,可以想象的到,他们会爆发出多大的怨气。   等到周国大兵再次攻击蜀中的时候,熟悉了周国军队纪律的这些人,恐怕很多会自动来当带路党。   当然,这一招也不是完全无解,如果孟昶能以大智慧和大心胸安抚住这些人,然后再调老练的专业人士来慢慢甄别,张鉊这招将无用武之地。   不过张鉊相信,孟昶是没有这份心胸的,智慧到说不准有,但估计会为了脸面和省事,最后选择更加粗暴的一刀切,整体不再重用。   理清了如何对待蜀国,张鉊就准备召见李孝逢,再不召见的话,不说李孝逢如何,蜀国也该疑惑了。   而且要将章小豹插入到李孝逢的亲戚中去,还要李孝逢为章小豹在蜀国的行动打掩护,必须要他亲近接见,许下足够的好处,李孝逢以及他背后的蜀国中书门下李昊才会干。   眼看天色渐晚,现在已经不适合召见李孝逢,食髓知味的张鉊有点心动,就准备到符瑛儿那里去安歇。   只可惜刚走出殿门,锦衣亲卫十万火急的急报就送到了。   张鉊一看这个锦衣急使是百户官亲自充任的,连在皇宫中都没下马,立刻意识到,这是出大事了。   张鉊赶紧让内侍去通知禁卫值守的憾山都左都虞侯王通信,让他派人去领着内侍去召张希崇、和凝、范质、高行周、符彦卿、白从信、慕容信长等进宫。   不过等急使将手中的急报呈上来了之后,张鉊发现并不是他以为的河北出了什么问题。   想也知道,今年寒冬异常寒冷,东京都有三四尺厚的大雪,刘知远要真想有动作,下面的兵将也一定不愿意去送死的。   所以锦衣急使不是从河北南下,而是从湖南回来的。   信是用拼音写成的,只能张鉊自己看,看完之后,张圣人的脸上就浮现出了兴奋的神色,他看着等待结果的众臣说道。   “李孝节从潭州发来急报,楚王马希范自月前病重以来,沉疴泛起,已经十余日下不得床,其高热不退,间或还言疯魔之语,药石无用,恐命不久矣。”   潭州就是后世的长沙,马希范则是现在马楚的君主,已经在位十五年,他这一死,将给马楚带来极大的冲击。   因为马楚与南唐一样,南唐李昪在世时就与诸子约定兄终弟及,以保持稳定。   而马殷也是如此,他没死之前就安排好了,马楚的继位顺序也是兄终弟及。   但是马楚在马希范掌权十五年后,国内局势已经发生了变化。   首先是马希范不希望有个强有力的王太弟在身边威胁他的地位,所以一直致力打压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弟弟马希杲和马希萼。   最后成功将颇有声望的马希杲毒杀,唯有马希萼这家伙阴狠无礼,毫无节操,全楚上下就没有几个喜欢他的。   所以马希范放心的把马希萼放逐到偏远的辰州(湖南怀化)后,也就作罢。   而反观马希萼之后的顺位继承人马希广,为人宽厚懦弱,待人彬彬有礼,一看就是温良仁善之主。   因此不管是马楚的文臣还是武将,都钟意他来做马楚的下一任楚王。   因为这样的领导者,是最容易糊弄的,更利于他们继续过富贵日子。   而且马希广还是现任楚王马希范的一母同胞,性格又好,也很得马希范的喜欢,多次流露出愿意百年之后让马希广继位的意思。   所以,郭天策一听张鉊这么说,直接就兴奋的跳了出来。   “圣人,此乃天赐良机啊!马希广正在东京,若是将他留住一段时间,待楚王山崩,楚国没了继承人,必然会大乱。”   符彦卿也喜不自胜的对张鉊说到,“楚武穆王(马殷)有子三十七人,现尚存二十五,皆已长大成人。   今武安军节度副使马希广在东京,继位无人,只要马希范一崩,恐西晋司马家八王之乱,立刻就会上演。   我们大可先观望之,若是其他人胜出,圣人可封马希广为武安军节度使,派兵护送南下继位。   若是没有胜者,那就更好了,直接替马希广平乱,然后安插兵将,把武安军二十九州一百零八县收归朝廷。”   张希崇捋了捋胡须,淡淡一笑,“圣人,臣听闻南平王高从诲身体也大不如前,不然也不会急着派长子入朝谢罪请封。   若是马楚内乱,朝廷大军护送马希广南归,是必要路过江陵,岂不是还可以借道灭虢?   高从诲是英武之主,但节度副使高保融可不是,到时候大可以送高从诲到东京养病,再以高保融任节度使,数年之后,南平就归国家有矣。”   不错!张鉊兴奋的一握拳。   现在正是好时候,南平王高从诲和楚王马希范都是掌权十几年的大王,但后继者可就没有这样的声望了,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收了南平和马楚。   这样既可以阻断诸国中威胁最大的孟蜀和南唐互相交往,还可以在南平的江陵和马楚的岳州打造战船,以做灭南唐之用。   “若是如此,儿臣请大人下令,立刻封锁自江陵而来关于马楚的任何消息,一定要尽量晚些让马希广得到马希范的死讯,若是马希广回了楚地,咱们就没法利用了。”   “对!”张鉊猛地一点头,他突然想起曹延明过来,不就是因为建在洛阳金山(北邙山)的金山宫,已经基本完成了嘛。   “朕立即下召,金山宫新成,朝廷将今年的元日庆贺搬到搬到神都以北的金山宫去,命各国使臣,都要随同前往。   然后由左羽林卫负责警跸四周,锦衣亲卫负责甄别,让马希广得不到马楚来的消息。”   这是最好的办法,因为各国派人来朝见,肯定要随时通信的,张鉊也不可能故意封锁马楚来的消息,这样肯定会引起怀疑。   但是他把各国使臣都弄到金山上的金山宫去,然后以安保的名义明暗两手封锁金山宫,这样就名正言顺了。   “郭天策,让枢密院下旨,从陈州把罗善德紧急召回来,让他赶紧与高保融接洽,催促高保融将其弟高保膺召来东京。   多一个儿子在,就能让高从诲多一分顾忌,早点达成两家婚约,也能让高保融失去抵抗之心。   左仆射也准备调整关中镇守人选,若是马楚有变,朕需要关中道大使阴正奇前往潭州镇守。”   张鉊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将各国使臣弄到金山宫给圈起来,拖着一条瘸腿的章小豹则回到了东京。   与他一同回去的兵将们,其实也有很大一部分,很快就回到了东京。   因为在凉州,他们就是普通将士中的一员,而只有到了中原,他们才能充分感受到身上亲军、禁军那闪闪发光的光环。   当然,这种失落,也只有凉兰瓜沙四州的兵将感受最明显。   其他河西陇右诸州的兵将们并没有多少这种感受,相反他们回到了家乡,往往被当成了英雄一般对待,只要在家,三山五岳的好汉子,都会前来拜会他们。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当然是因为凉兰瓜沙四周自从张鉊起事起,就是张鉊这个小集团中,得益最大的群体。   他们现在已经习惯了,习惯待在张鉊身边享受荣光何富贵。   只不过章小豹比所有人都更早回到东京开封府,因为其他人要将家人接到开封府,但章小豹不用,他全家都在东京。   左逛逛右转转,章小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父亲是外方的禁军,目前正驻扎在许州,据说他们将要把许州忠武军的精华吸收后,往南迁到蔡州或者颍州去。   以后武威镇就会成为针对南唐的主力,所以父母都不会回东京来了。   而兄长这边虽然还是给他留了个房间,嫂子王大娘子对他也跟亲弟弟没什么区别,但看着兄长一家和和美美,章小豹总有一种是外人的感觉。   犹豫了好几次,但终究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地方去,章小豹只能走进了兄长家。   刚一进去,就看见了侄儿侄女们正在拿着蒸饼吃,四个极度可爱的小毛头看见二叔来了,顿时欢呼着就扑了上来,挂的他满身都是。   这终于让章小豹找回了被亲人牵挂的感觉,脸上的笑容也回来了。   章成今日没去值守,因为最近圣人开始让由原后晋禁军组成的左右神卫军番上宿卫了。   左右神卫军的地位本来相当尴尬,因为他们原本是禁军,但张鉊自有禁军,根本用不着他们。   所以就给了个京畿卫军的名号,有些不伦不类的。   不过经过征讨南唐,特别是孟渚泽边大破南唐军的英勇作战,张鉊有意将左右神卫军中的精锐吸收到亲军中来,其余的也要编入禁军,目前正在考核期,所以章成他们这些憾山都的人,就要轻松的多了。   可是,听完弟弟关于凉州局势的话后,章成直接就把筷子一放,准备带着儿女上街看戏去了。   章小豹以为兄长是答应通报了呢,结果就听见章成叹了口气。   “你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某是什么人?某是憾山都的右都虞侯,还有镇守宣武门的职责,怎么可以随意掺和到地方政事中去?   你若没见过河东郡公,某倒是可以在圣人那里言语几句,你见了河东郡公,某就不能再去给陛下说了。”   章小豹瞬间呆住了,他迟疑了几息,然后看着兄长问道:“那我应该去找王家九哥儿?”   章成要摇了摇头,“你应该自己上书。”   章小豹更加疑惑了,“裴郡公难道不是因为兄长和九哥儿的关系才对某说那些话的吗?   现在某自己向圣人上书,岂不是什么都没用上,那裴郡公又何必找我?”   章成叹息一声,“圣人起自微末,乃是洞察世情的圣君,不是那等长于深宫,不知宫外为何年岁的君王。   是以曾经几次颁下命令,让天下万民都可以上书,畅言自己的见解,但天下风气受大朝衰微以来的影响,没人把这个当真,少有非朝官敢上书言事者。   陛下最近正准备还是没人上书言事,就要锦衣亲卫去‘弄’几个出来。”   说着,章成抬起头再次叹息了几声,“裴郡公可真是个胆大心细又狠辣的高人啊!难道他真的能算准我会建议你自己上书?   这样一来一可以开风气之先河为陛下解忧,又可以卖好于某家,再送你一个好前程。   他在中枢并无多少跟脚,某家兄弟得了他的大恩,于公于私,总要报答一二了。”   章小豹还是有些没懂,“照兄长这么说,裴郡公送我一个前程还说得过去,但在哪卖好了兄长?”   章成哼了一声,“就你这水准,还想去蜀国卷起一团风云?   你是某家的亲弟弟,某家都不予以通传,不正显得某家是个纯臣、孤臣嘛!   身为圣人身前的彭排,需要的就是这个孤臣的身份。   快点吃吧,吃完了某家就要把你赶出门去了,等你上书完毕,再让王九哥调教调教你,不然去了蜀国也是去送死。” ###第五百九十九章 迷雾中的皇帝   张鉊皱着眉头,手里拿着的,则是章小豹刚刚通过登闻鼓投上来的奏疏。   而且只看了几段,他就知道,这是裴远的叙事风格。   果然,在结尾时,章小豹也说明了,一部分是他所见,一部分则是裴远的分析。   “裴玉英,与某家疏远了啊!害怕朕不能理解他的苦处,所以才让章小豹用这种方式上书。”   现在日常陪在张鉊身边的,是翰林学士、知制诰李昉。   李昉自然也很清楚皇帝的脾气,知道皇帝不是在感叹,更不是在责备裴远,而是在夸赞裴远知道进退。   说这些话,也是为了显示裴远还是他的心腹、亲信而已。   于是李昉笑着回答道:“此非是疏远,而是君臣上下有别,裴郡公在恪守臣礼,不因亲近而骄纵。”   张鉊笑着点了点头,君臣之间的亲近与否,其实也要分官职,更要讲究一个度。   譬如张鉊忠(蛮熊)、张鉊节(琼热多金)这样跟张鉊身上甲胄差不多用处的亲近,或者是李昉这样时刻在身边的心腹大秘。   当然要更加亲近一点,因为他们是张鉊的保障,越是亲近,张鉊就越是安全。   但是对于裴远这样的封疆大吏来说,就不能太过亲近,以免他失去了敬畏以及上下尊卑。   本身就远离皇权者,更要加重他对于皇权的敬畏之心。   而且张鉊从这份上书中,看出了两件事情。   首先,凉州的情况,确实有些严重了。   张鉊入主中原的行为,基本抽空了以前就作为凉国根基的凉兰瓜沙四州健儿的力量。   现在凉州等地的情况,就属于是核心人口走的差不多了,而又没有新的力量填入进来,所以造成了真空。   其次则是凉州的情况,又没那么严重,因为要是很严重,裴远肯定不会选择走这章小豹这条路,而是会立即直接上书。   不过凉州的这些问题,却不好解决,因为张鉊不可能把这些空出来的土地,随意的分给其他人。   从所有权上来说在,这些土地已经是作为战功赏赐下去了的,国家现在还拥有的,只是名义上的所有权,但没有使用权。   使用权是属于亲军、禁军勇士们的,随意分配,实际上就是在剥夺他们的财产,万万不能这么干。   要往凉州这些空置起来的土地上注满新鲜血液,那也必须要慎重。   因为跟着张鉊走的这些亲军和禁军,其前身不是还有传承的汉人家族,就是被张鉊拿回来的凉兰嗢末六谷部成员。   这些人在凉州,算是最为汉化,也在心里承认自己的是汉人的族群。   现在他们一走,河西陇右十几个州,七八十个县中,剩下的都是半汉化的各族吐谷浑、吐蕃和党项诸羌。   如果直接选择把他们全部放进土地富庶,灌溉便利的凉兰两州,他们又没有彻底汉化,那就是属于自己在给自己找事。   虽然这些人视张鉊为神佛,但用他们也只能是慢慢来用,至少要保证河西陇右汉文化占主导的情况下,一点点的放他们进来。   李昉看着皇帝的眼色,小心翼翼的说道:“圣人,其实河南之地的土地,远比西京承天府附近要肥沃,之所以现在看起来不行,那是因为缺少完备的水利设施又抛荒太久。   若是能把这些土地平整出来,完全可以用来置换亲军和禁军勇士们在西京的土地。”   “奈何太多坞堡占据了要冲之地他,又控制了大量农户,就算将土地平整起来,也无法与西京承天府相比。”   其实张鉊也未尝没有考虑过将东京开封府周围的土地平整起来,然后用它们置换西京承天府凉州的土地。   但是这东京周围的土地有个特性,那就是灌溉和交通最便利的地方,都被本地土豪的坞堡占据。   他们的存在,严重影响了张鉊对河南土地的开发、利用。   若是现在就开始大规模均田,那这些均下去的田,就会被土豪坞堡分割成一块一块的,不但影响安置,还会留下隐患。   “陛下,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臣知道陛下怜惜百姓,不愿意在他们遭受三年大灾和契丹人打草谷以后,还要破家迁移。   但如今之事,陛下不安稳麾下的勇士,家国都不稳固。臣斗胆请问,若是我大周都不能稳固,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张鉊楞了一下,李昉就差指着他的鼻子,说他太过于爱惜羽毛,而显得有些优柔寡断了。   张鉊细细品味了一下,好像他确实有这方面的倾向,把仁义看的太过重要,有时候自己都忍不住开始表演了起来。   “那依你看来,朕应该如何处置?”张鉊并没有因为李昉的直言生气,而是虚心请教了起来。   李昉则忍不住要去抚两下胸口,这样直言不讳的说皇帝,他也是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不过还好,看来皇帝确实是个能听得进去别人意见的贤君。   “臣以为,此刻就该快刀斩乱麻,东京开封府与神都洛阳,以及上游的陕州与河中府,当立刻开始捣毁坞堡,将百姓释放出来。   原先坞堡中的大族,将最富有的部分安置进神都洛阳,最有武力的一部分收纳进入禁军效力,冥顽不灵的严厉惩处。   坞堡中的百姓则打散安置到各处,可先命他们平整土地,将已经抛荒的土地,种上豌豆、黄豆等肥地作物,以恢复地力。   坞堡中的熟田,陛下正好用来置换亲军和禁军勇士的土地。   而整治完毕的抛荒之地,可以用来继续赏赐勇士以为大朝府兵,中间再抽调出一部分赏赐给百姓均田就可以了。”   “可是……”张鉊摸了摸下巴,还是有点迟疑,“若照此办理,岂不与流言中一模一样?”   “怎能一样呢?流言中的强行均田后,是不管坞堡中百姓死活的。   但照此法,陛下则需要养着百姓最少一年半,因为种植豆类肥地的时候,所收获的定然是不够吃的,陛下养着百姓一年多,还不够仁慈吗?”   张鉊被说的有点心动,不过养着从坞堡里出来的百姓一年多,所耗费的米粮和油盐酱醋也不是一笔小开支,应该能堵住天下人的嘴。   “如此一来,那就只能再苦一苦南唐国主了,不然明年的粮食,还真不太够。”张鉊脸上露出了狠辣的表情。   按照李昉的策略,那就是一年半的时间,至少是黄河以南沿岸,别指望能手到多少赋税不说,还要搭进去不少。   这马上就要与刘知远大战,粮食又该不够了,除了压榨南唐,也没什么别的好办法。   李昉奇怪的看了皇帝一眼,立刻又把眼皮给垂了下去,斟酌了一下字句才慢慢说道。   “若只算大河南岸的河中、陕州、神都、东京、滑州、澶州诸州县的话,坞堡中被释放出来的丁口,也就七十万左右。   而这些坞堡中,囤积有大量粮食,只需收缴他们的,足可供百姓所食了。”   张鉊听完,立刻让内侍去传户部民司郎中,调户部丁口数据来看,结果发现李昉的预估是比较准确的。   黄河以南的广大中原地区,石敬瑭入开封之前,户口还相对繁盛,核心的十五州一百一十七县共有百姓四百余万。   但是到了现在,经历了三年大灾和契丹人打草谷,还剩下的百姓,粗略统计已经只有三百万上下了。   不到二十年的时候,人口就损失了超过四分之一,而这四分之一中的八成,就在近五年损失掉的。   现在朝廷还能控制的各大州城、县城以及神都和东京开封府等大城市及周边乡野,差不多有一百五十万人左右。   剩下的就散落在这广袤的中原,其中被坞堡控制大约一半,这是可信的。   不过,张鉊还是挺不喜欢这种跟抢劫一样的政策,这跟他的现在所奉行的理念与后世的教育完全是背道而驰的。   更别说他的理想,是来的这个世界再兴华夏。可甫一立国,就开始这种跟满清跑马圈地一样的操作,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而且河南之地的坞堡土豪与河北的还不一样。   河北是有传统的,自安史以来,再到河北三镇,最后到抗拒契丹,河北土豪永远是带着武力的标签。   他们已经结社自保一百多年了,一个坞堡,就是一个小型的地方武装。   但河南不是,河南纯粹是被混乱的时局和残暴的官府,给逼成这样的。   可以说,河北的坞堡首领按律法来说,二抽一杀肯定还有漏网之鱼,但河南的坞堡首领,大多大多都是些被逼上梁山的可怜人。   “还是用借赎之法吧!将坞堡百姓按十户为甲,设甲长,十甲为保,设保长,五保为里,设耆长,耆长之上,由朝廷派官员管理。   坞堡首领拿出来的熟田分上中下三等,待整治完毕后,按田亩数和等级一比一偿还。   若是能明白朝廷不容易,主动出来组织百姓的,就地任命为保长、耆长等,偿还土地的时候,按一比二偿还。   坞堡中的粮食,由朝廷登记造册,以五年为期,分批以银钱布帛以及其他物资值价偿还。但若还有不识趣者,从重惩处。”   其实对于河南之地来说,地根本就不缺。   这相当于后世大半个河南省加一部分山东、湖北的土地上,才生活着三百来万人,怎么可能把地都占完?   哪怕就按此时的生产力来说,增加个七八倍都是养得起的。   历史上到了宋仁宗年间,河南都还有因为抛荒太久而很难复耕的土地,所以没必要攥着土地不放,人口更没有多到像共和国那样不打土豪,就没法均田的地步。   李昉在眉头微微一皱,在他看来,面前的皇帝,就仿佛被迷雾包裹着的一样。   有时候英明神武,有时候又婆婆妈妈的。   一些浅显的东西他往往看不透,而很多隐藏于谜团之中的东西,他却能一眼就看穿。   比如捣毁河南之地坞堡的事情,一般的皇帝肯定是派军队威逼,压榨油水供自己所用和笼络兵将们。   英明一些的皇帝早就开始捣毁坞堡了,绝不可能等到现在。   可是这位绍明天子呢?先是远征南唐,杀的人头滚滚,再又收服更为难以搞定的河北土豪,偏偏对于河南的坞堡,拖到了这个时候。   现在竟然还要对百姓进行补偿,该说他是仁德爱民呢?还是妇人之仁?   不过马上,李昉的眉头就舒展开来了,虽然皇帝要补偿坞堡百姓,必然会对朝廷财政造成一定的压力,但是跟着这样的皇帝,上下都放心啊!   他们不用担心皇帝随时把他们下狱、抄家,更不用担心皇帝随意杀人,你获得的一切,都是有保障的。   只要不犯法,惹得天怒人怨,就不用时刻担心生命安全,皇帝说过的话,更是永远都算数。   “陛下真仁德之主也!历来天子,只恨钱财甚少,无有原因补贴百姓者。臣替这百万生民,叩谢陛下的恩德了。” ###第六百章 中书省变司礼监?   乾元宫中,张鉊破天荒的没有去大符或者高娥娘那里,也没有去找任何一个宠妃,而是来到了皇后曹延禧的寝宫。   最近这两个多月,张鉊又得了三个子女,曹延禧照终于再次诞下了一个小皇子,算是打上了双保险,自此阴霾尽去,显得容光焕发。   同时曹延绵也如愿产下了一个男婴,萨曼波斯公主塞菲叶也为张鉊添了一个小棉袄。   曹延禧也没想到张鉊会来,张鉊也没让人通报,她正要将三个哇哇哭叫的嫩娃娃送走,却被张鉊给阻止了。   最近一直忙着处理各种突发情况的张鉊,也难得放下了所有事情,陪着三个小娃娃逗乐了起来,晚上则好好安慰了皇后曹延禧一番。   这可是真的安慰,曹延禧刚出月子,还不适合做其他的。   而且张鉊也感觉得到,曹延禧的压力也不小,她一直在尽力跟紧张鉊的步伐,来做一个合格的皇后。   此时的皇后,可不后世,特别是北宋以后的皇后能比。   比如大明朝的皇后,只有升级为了皇太后,而皇子又年幼的时候,才有那么点权力。   但在此时,皇后是可以被称为圣人的,皇帝出征,皇后更会直接临朝称制守家,哪怕皇帝在,皇后也可以单独向臣子下令,称为教令。   庄宗李存勖时期,刘皇后强势无比,她下的教令一度比李存勖的制令都好使。   虽然张鉊这不会存在这种情况,但曹延禧的权力其实并不小。   比如张鉊征讨南唐的时候,国家大事都是张希崇、范质等商议后,必须要报给皇后曹延禧批准方可执行。   当时李璟不肯服软,张鉊准备再次征召一万大军南下淮南,那也是曹延禧督促群臣尽快完成的。   不过正因为皇后的权力还挺大的,曹延禧的压力才越大。   她一边要做好自己的本分,一边还要警惕曹家势力的进一步扩张,光是她自己挡住的曹家子弟上门求官,就不下五十起。   族人不理解她,觉得曹家如今这样富贵,朝廷官职多有缺失,给他们封点官能怎么样?都在埋怨曹延禧翻脸不认人。   而曹延禧这边,深知张鉊的为人,只能自己挡住这些恼人的事情,不让张鉊受到影响,也挺累。   而看着曹延禧带着美美的笑容沉沉睡去,张鉊却有点睡不着,快到年底元日了,而他接下来还有三件大事。   首先就是解决凉州空心化的问题,若是在汉唐时期,大可以移天下富户到凉州。   但他现在不行,因为此时已经经过了快两百年的动乱,虽然烈度无法与秦末和隋末相比,但却太过频繁,民生的情况相当凄惨。   民间富户不是没有,但却没有大到需要迁移才能控制的地步,他们也不是张鉊想要的群体。   更重要的是,凉州严格来说在张鉊进入中原之后,已经不属于帝国的中心了,所以张鉊才会把凉州抬举成五京之一,就是为了避免它的过快衰落。   而凉州除了担任中原与安西交流的大通道这一个功能外,还是张鉊核心的武力来源地区与向西征服的大后方。   所以除了相对富庶以外,还要加上一个武字,这个字,恰恰又是迁移富户无法达到的目标。   排除了这个办法,张鉊就只能把目光放到了与河西最近的关中人身上。   因为在此之前,张鉊出潼关的时候,就带了六千关中义从,等到了攻打南唐之前,又再次征召了四千,同时因为孟蜀的进攻,曹元忠请示张鉊之后,也征召了大约五千人。   最重要的是,张鉊在关中,是以唐太宗李世民为标杆的,关中很多人心里也相信张鉊是太宗文皇帝转世,这从关中义从在战场上的表现,就看得出来。   因此,张鉊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一部分关中义从安置到凉州去,把凉州的肥沃土地一分为三。   最大一块的,赏赐给已经跟随他的关中义从及其家属,小一些的,则从青塘高原和高山上,招募一部分各族百姓。   最后剩下的一小块,张鉊准备再从关中迁移大约五万人到河西。   作为张鉊最重要的大后方,河西陇右还是应该保持家有四五百亩地的大府兵制模式,做到中原有事能调兵入关中,安西有事,也能迅速支援。   至于张怀庆,张鉊还是准备把他调回东京开封府。   我张圣人其实不怕手下人权力欲望强,因为他这里,多得是高官厚禄来安排人,但就怕手下已经没了进取之心。   张怀庆就是这样的,他已经失去了一切奋斗的勇气和决心,强行留在西京承天府,也没有什么益处。   只是裴远让裴远独任西京留守兼承天府尹,放权还是放的有点大了,现在的裴远他还可以信任,但是日后呢?   而第二件事,就是李圣天西来的事情,按照曹六郎曹延禄的上报,李圣天早在七月份就已动身,除了留下李从德监国以外,曹元忻、李从煜等人都被他带上了。   张鉊没想到李圣天对于到一趟中原,执念这么深,而且他也感觉,李圣天甚至有在中原常住的意思。   可是安西如今还万万不能缺了他,如何把舅父天子忽悠回于阗,再当几年看守西大门的牛马,这是个问题。   最后一个事情,那就是全方位的政治架构调整了,张鉊现在实行的,是一套大唐与五代制度的杂糅。   在中央层面,是尚书、中书、门下三省加上枢密院并行的格局。   但运行一段时间后,张鉊就发现了大量的职权重叠不清和推诿扯皮等情况。   因为实际上三省制度在唐中期以后,就已经名存实亡。   枢密院的很多职权,以及后梁、后唐的朝堂架构,跟三省制是有重复的。   最大的问题,就是三省制这套职在辅佐皇帝的官职体系,最初设计的时候,把皇帝都想象成了唐太宗这种标准的。   但实际上,从古至今这么多年,能有几个皇帝像唐太宗一样勤于政事、知道百姓疾苦,而又能虚怀纳谏的?   特别是门下省,那一串串职责,皇帝但凡肚量小一点,根本就执行不下去。   所以三省的职责,直唐太宗以后,逐渐就开始被更需要听命于皇帝的各种使职给分夺了。   同时,三省制度,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导致文官权力的高度集中,若是英明的君王,尚能驾驭,遇到几个能力不那么行的,只能是被耍的团团转。   张鉊没有唐太宗那份自信,唐太宗很有信心把接班人都培养成跟他一样的贤君,张鉊则估计自己的后代,庸主应该是占大多数。   当然,他也不想用唐朝那种养蛊式的继承人培养办法,所以三省制度必须要因时做出改变了。   张鉊的设想,是将跟皇帝关系最为紧密的中书省,彻底改成皇帝的秘书班子。   把中书令这个职位,改为虚职,用来追赠,恢复同中书平章事的官称,作为丞相的加封。   中书省的实际长官为中书侍郎,主管进呈国家政务,宣布诏令,将大臣的奏疏呈递皇帝御览,挑选,区分紧要与非紧要后,分别呈给皇帝。   设中书知制诰一人,作为皇帝最腹心的侍从随时随驾,掌管册书、制书、诏书、敕书、诰命等事。   设中书舍人六名,分别对应立户礼兵刑工六部以及负责班薄、制敕、点检等职责,其余符宝、通进、进奏等司、院不变。   但是会把中书省原本用来纠正朝政缺失,用人不当,官员违法等职责的左右散骑常侍、左右司谏、左右正言等官职合并到门下省去。   中书省至此,不再担任监察、谏议等职责,成为了皇帝的专属智囊、秘书团。   张鉊甚至准备在科举完备以后,让中书省官员不通过普通的科举选拔,而通过皇帝开的恩科特别选拔。   这实际上就很有明代司礼监的味道了,大方向上差不多,只是具体的只能还有些区别。   而接受了中书省让出的左右散骑常侍、司谏、正言等官职后,门下省的封驳、监察、谏议等权力,责会得到加强。   同时具体的政务系统,将会大量来到尚书省。   张鉊准备以加了同中书平章事的尚书左仆射为首,尚书右仆射为副。   同时会给六部的某些左侍郎加参知政事衔,让他们也形同丞相参与国事。   这样一来,张周的中枢权力结构,将变成皇帝亲任中书令,下面则配置门下侍中,同中书平章事、尚书左仆射,尚书右仆射和若干参知政事为群相。   地方上,道大使这个称谓,实际上是张鉊为了打压节度使职权设立的,全称实际上原来的节度大使。   而现在根本就不适用,甚至连现在的州县体制也不适用了。   但是这些,张鉊必须要等到冯道和赵莹回来之后,再做出安排。 ###第六百零一章 道德的制高点   大周绍明二年,公元947年,元日,金山宫。   自从张鉊听从群臣的意见,封锁自江陵来的马楚消息后,迄今已经两个多月了。   马希广一直没有发现张鉊的企图,因为按照此时的惯例,既然是来朝见的,在没有紧急要事的时候,皇帝留各国使臣过完元日再走,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   唯一有些尴尬的,只有蜀国的使臣蜀给事中李孝逢。   因为自唐皇帝李璟自去皇帝称号为南唐国主之后,天下间就只剩下了孟蜀和南汉的君王有皇帝称号。   其余吴越从来就没称帝过,历来都是中原王朝的臣属。   马楚也一样,从初代楚王马殷起,马楚就奉行‘上奉天子’的政治策略,也是以臣属自居。   南平就不用说了,高季兴与高从诲父子的高赖子称呼,可不是白来的。   而南汉远在岭南,历来都很少与中原王朝交通,这次也没来。   所以此次诸国使臣,就只有李孝逢特别难受,蜀主孟昶可不是绍明天子的臣属,而是对手。   自去年到金山宫起,李孝逢基本就不敢接受任何来自周国的邀请了,他一门心思的闭门谢客,带着跟他从蜀中来的几个使臣,一起粗茶淡饭,表示对孟昶的忠心。   陛下你可得看清楚哦,我们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没有参与到天下诸国朝拜周天子的活动中哦。   若不是他现在被困在金山宫出不去,李孝逢早就跑回蜀中了。   吱呀的一声,门被推开了。   李孝逢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来人一定是那个曾经被他认为是傻子宗室,但实际上是锦衣亲卫高层的张烈明。   至于张烈明是怎么露馅的,其实很简单,因为自从与张烈明搭上线以后,李孝逢就发现,原本长期监视他们的锦衣亲卫边少了,有时候几乎没有,至少是李孝逢不再感觉的到。   然后李孝逢故意等张烈明来找他之后,让随从去找到街角那个假扮成小贩常年盯梢的暗探处,直说张公让你们暂时退下。   小贩听完,竟然看了一眼张烈明与李孝逢呆的归义楼,并且犹豫了一下,李孝逢立刻就秒懂了。   不过张烈明虽然被李孝逢上了一课,却并不气馁,也没有半点的不好意思。   甚至还借机表示真的与李孝逢志气相投,愿意以兄弟相称。   这份被拆穿后也不气馁,继续死皮赖脸的能力,也让李孝逢暗暗心惊。   因为他虽然不知道张烈明具体的职务,但张烈明既然是宗室,还是在皇帝心腹的锦衣亲卫中,注定不可能地位很低。   而张烈明仍然愿意放低身份,必然是大有所求。   李孝逢不敢得罪张烈明,对于他来说,其他的再是重要,也没有自己的生命重要。   现在如此做派,早就得罪了周国天子,要是再把张烈明得罪,恐怕就别想活着回到蜀中了。   于是只能大开门户,将张烈明迎了进来,张烈明也十分骚包的让人直接牵了两头羊,搬了几瓮美酒和冬日极为罕见的蔬果进来。   一众吃了十几天粗茶淡饭的蜀国使团成员眼见肥羊美酒,早就是垂涎欲滴了,肚子里的馋虫根本安抚不住。   张烈明也没给他们推辞的余地,直接大手一挥,吩咐带来的厨子,就在蜀国使臣的这个小院落中开始整治。   张烈明拉着李孝逢的手,跟他一起坐下,嘴角似笑非笑。   “兄长真是好手段,三两下就识破了弟这点微末本事。   不过兄是立功了,弟却惨得很,差点没被天子世父一脚踹死,这可都是被兄长害的。”   李孝逢只觉得后背凉丝丝的,虽然张烈明是笑着用调侃的语气说出来的,但内里的不爽之意,李孝逢感受的清清楚楚的。   “存节兄果是绍明天子亲侄,此等亲近,恐怕其他文臣武将,可是求而不得啊!”李孝逢说话不得不小心翼翼一点。   因为他深知,得罪了绍明天子,大不了一怒之下把他赶回蜀中,上国天子还不至于针对他这小小的给事中,但面前的张烈明可不一定。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啊!   张烈明听到了李孝逢话中的软弱之意,忽然长叹一声。   “想当初,某与兄长相识与球场之上,何其想得,如今兄长却满是提防,难道你我之间就不能真做一回兄弟吗?”   李孝逢强忍着要摇头的冲动,缓缓的说道:“我与存节兄,各为其主。况且兄为上国贵胄,某何敢高攀?”   “那若是周蜀两国再无彼此之分呢?”张烈明眼睛一眯,低声说道。   李孝逢立刻变得无比严肃,“我大蜀沃野千里,百姓富足,文贤武勇,十万铁甲忠诚王事,更有山川地理之险,瓮堡关塞之固,非是上国可图。”   张烈明也轻轻哼了一声,“蜀主若有十万铁甲,何来子午谷大败?蜀中文臣能有诸葛武宁王之贤?令尊能比武宁王?”   李孝逢脸色什么不自然,看着张烈明咄咄逼人的眼神,只能缓缓摇了摇头。   “家父高洁,然实不如诸葛武宁王多矣。蜀中文臣,自然也没有能堪比的。”   “武将之至勇者,能比关张?”张烈明继续发问。   李孝逢还是只能摇了摇头,“关张二人,世之虎将,蜀中尚无能比拟者。”   李孝逢摇头的时候,心里也在苦笑,蜀中若此时有诸葛武宁王和关张等武将在,早就打进中原了。   “既无诸葛武宁王这样的文臣,也无关张这样的勇将,蜀中怎么不可图?   如今我大周圣天子在位,雄才大略远胜魏武,得国之正堪比汉高祖斩白蛇起义,负天下人望,以河西陇右、安西北庭二十九州归国,有再兴华夏之志。   文有张、和、范、冯、赵皆是宰相之才,武有阎晋公,慕容白袍等归国二十五忠,以及河北高、符、安,河中赵匡赞,陕州赵延进。   此皆是天下忠勇双全的贤臣名将,如何图不得蜀中?”   李孝逢哑口无言,只能低头不语。   张烈明却不放过他,“初见兄长,就知是学识渊博之人,怎能还不如某这沦于吐蕃的荒野之人明白道理追随圣君,天下一统,救万民于水火的道理呢?   如今距大朝丧乱已经百八十年,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户口十不存一,残暴无德之人你方唱罢我登场,正是拨乱反正之时。   我辈读书人,生于此乱世,为何不提三尺之剑,秉舍生取义之心,开万世之太平呢?”   张鉊是知道如何对付这些读书人的,这套话,也是他教张烈明说的。   现在张周最大的优势,就是占据了中原上国的道德高地,可以随意把其余诸国指为割据分裂之人。   果然这一套话,迅速就戳中了李孝逢内心深处的弱点。   因为他自小学习的典籍,无一不不是在尊崇天下一统这个主题,所褒扬的忠臣义士,无一不是维护天下一统的大忠臣。   大一统这个概念,是所有读书人心里都越不过去的一道坎。   当然,李孝逢不可能现在就屈服,他很快调整了一下心态,缓缓说道。   “我父子入蜀已经几十年,生养皆赖蜀地沃野,两代君王也待遇甚厚,断无变节之礼。”   张烈明模仿着张鉊的样子,大气豪迈的一挥手。   “兄长何出此言?弟岂是那种教唆人背弃主上的小人?我大周拿下蜀中,也不需要挑唆孟蜀君臣,只需要天兵压境即可。   跟兄长说这些话,那只是希望大军入蜀之后,能尽量少伤害百姓,若能在蜀中有知心之人,亦方便约束入蜀兵将。”   李孝逢惊讶的看着张烈明,突然觉得这个家伙竟然还有这仁善一面,还未感慨的说两句话,张烈明就神神秘秘的看着他。   “弟这几日将兄长品行,告予了皇帝,经过百般哭求,陛下已经基本同意放被俘的蜀国将士回蜀了,也同意了兄长叔父一家去往蜀中,只不过还有个李韩氏的兄弟,想要跟着一起去。”   张烈明说的轻描淡写,李孝逢也没有多么注意,他甚至都没太注意到最后一句,反而是狂喜的主动抓住张烈明的手。   “陛下真的愿意放人?”   “君无戏言!陛下说放,就一定会放。”张烈明可定的说道。   “不过以兄长的身份,恐怕并不适合与陛下商谈,最好还是能让令尊这种级别的重臣过来一趟。”   李孝逢从来就不是张鉊要拉拢的目标,或者说不是主要目标,主要目标是他父亲李昊。 ###第六百零二章 郡县与行省   绍明二年,上元日,诸国使臣中,最先来的南平王世子高保融已经待了六个月,其余也呆了差不多三四个月,也是离开的时候了。   张鉊于是亲自设宴为诸国使臣送行。   南唐李景达在东京玩的是不亦乐乎,其间还亲自加入了东京一家马球队,并成为了最大的金主。   至于其他在东京开封府和神都洛阳置业的举动,可谓是一掷千金。   周国朝堂上下都交口称赞李景达的风度和在东京、神都两地置业的举动,认为这是南唐李氏在为未来到东京和神都居住做准备了。   但张鉊却深深怀疑,李景达的举动只不过是李璟在麻痹他。   倒不是张鉊认为李璟多么有雄心壮志,而是从历史上看,李璟还是把屁股下的位置看的极为重要的。   在内心深处,李璟对自己的能力,也多有误判。   他历史上可是一直认为自己是个英明之主,只不过周国实在太强,丢失淮南乃是时运不济。   嗯,颇有点不是我军不努力,实在是共军有高达的味道。   这样的性格,张鉊宁愿相信他愿意跑去洪州关上门过小日子,也不相信他会在还拥有半个淮南的时候,就主动做出到东京、神都生活的样子。   因此张鉊在举杯为李景达送行的时候,一语双关的说道。   “回去告诉尔兄,既然是大朝后裔,当知朕对大朝宗室的态度。   割据一方并不可取,若是真心归于国家,朕可以将江南之事托付给他,若还是想要割据,洪州也不安全。”   李景达被吓得冷汗直流,呐呐不敢言。   对于吴越的使者,张昭就要温和的多。   吴越使臣裴坚是钱镠时代的老臣,裴家也是江左大族,加上吴越一直以来的恭顺,张昭还是不愿逼迫太甚。   “两浙人杰地灵,大朝之时就是江南文华之所在。   武肃王(钱镠)、忠懿王(钱元瓘)皆忠于国家,朕很是敬仰。   尔主元祐尚且年轻,尔等重臣要多加引导,使其不忘祖先忠义。   朕赐了秘章一枚,回去交予尔王,若有任何事情,都可以秘章以问朕。”   元祐是吴越王钱佐的字,张昭直接称呼,基本是在拿钱佐当弟弟看,赐下秘章更是有深意。   张昭知道吴越臣强主弱,钱佐又年轻,如果有什么不能御下的事情,有此秘章,就可以借助下张昭的威势稳固地位。   而钱佐一旦借了威势,就将上下之别,夯的更加严实,日后南唐没了,钱佐自然就只能举国以归。   这还是历史上钱越归于宋朝的事情,给了张昭充足的信心,只是他还不知道,钱佐已经没几个月的性命了。   裴坚闻言,直接跪下接受了赏赐,然后才站起来把酒喝完,对于中原大周的军力之强和张鉊的个人能力,裴坚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在他看来,圣君在位的大周,文臣贤良,武将骁勇,已经有了一统天下的态势。   他决定回去就劝钱佐,干脆打蛇随棍上,赶紧坐实与绍明天子兄弟相称的局面。   至于高保融,张昭就更加和蔼了,他拉着高保融的手。   “听闻南平王身体有疾,朕特意让太医署挑选了名医三人,贵重药材若干,德长可带他们去江陵。   保膺愿意留在东京求学,朕心甚慰,定然会督促于他。”   高保融和弟弟高保膺也是直接下拜,其中高保膺已经入了罗四娘的眼,高、罗两家已经订好了婚约。   最后则是马希广,此君只看样子就知道性格,圆圆的,憨憨的,虽然并不是特别胖,但那份柔和的相貌,仿佛为他平添了几分体重。   “听闻希广兄要去许州祭祖,朕已经通知许州忠武军节度使氾全做好了安排,马氏祖先的坟茔,也修缮一新。   朕与希广兄一见如故,三月间乃是慈佑皇太后生辰,希广兄务必到场,你我再欢饮百杯。”   马希广感激的拜伏在地上,语气呜咽,张鉊对他,那是真没的说。   隔几日就在赐宴,时常还有珍宝、用具、美食赐下,马希广也颇爱马球,张鉊甚至抽出空来亲自教他。   在马希广的人生中,就是兄长马希范对他也没有这么好的。   而且他这次来,还发生了一件大事,经过锦衣亲卫的仔细比对,终于找到了马家祖先马殷的故居,以及马氏尚存的数十族人。   马殷是许州人,起家之前是靠做木匠过活的,张鉊不但找到了许州的马家宗族,还找到了当年教授马殷木匠手艺的匠人之孙。   因此马希广在朝见结束后,还要去许州接见马家宗族,虽然行程上要耽搁一两个月,但马希广觉得无所谓。   ……   翌日,上元节的赐宴结束后,张昭立刻让中书省拟旨。   封马希范为楚王、检校太尉、中书令、武安、武平两军节度使、潭州大都督府长史,权摄潭州诸项事务。   封钱佐为吴越王、检校太保、镇东、镇海两镇节度使,摄浙东、浙西事务。   封高从诲为荆王、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荆南节度使、江陵府尹。   自此,张周终于和南唐、马楚、吴越、南平四国建立了宗藩关系,拿到了对于此四国的强宣称。   天下诸国中,只剩下了孟蜀和南汉还在自称天子。   五日后,冯道与赵莹从河南各州县返程回来了,两人带来了大量关于基层的第一手资料,两日后,暗线中的锦衣亲卫也回来了。   张鉊立刻命中书侍郎刘涛,中枢知制诰李昉两人召集诸中书舍人,分析整理这两份报告,在形成表格化以后,张鉊终于了解了治下领土的具体情况。   其实在河南之地,坞堡遍地的情况,还是只存在于靠近洛阳和开封的孟、怀、郑、汝、许、陈、宋、曹、单、兖、滑、澶、濮等十二州。   因为这十二州直面了契丹人打草谷的威胁,有迫切的安全需求。   其余州县虽然也有坞堡,但单纯就是民间结社自保,并不形成牢固的人身依附和人身压迫。   且在朝廷政局稳定,没有外部的威胁后,坞堡自己就处于趋于瓦解的态势。   而且民间的熟地,也没有张鉊以为的那么少,除开这几个坞堡大量集中出现的州县以外,其余州县的耕种情况,还是可以的。   而由此,张鉊认识到,旧的乡官制与新出现的役职制,并非是独立演化,而是随着中央组织结构的变化而变化的。   与乡官制所对应的,是从秦到两汉魏晋的郡县制。   这种郡县制,用明代顾炎武的话来说,叫做其专在下。   也就是郡县制中,郡县的自主权力过强,朝廷干涉郡县抓手,只有郡县长官这一个选项。   而与郡县制相佐成的,就是乡官制。   这造成了中央王朝必须要依靠,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哄着郡县乡三级官吏,方可完成对于郡县乡的管理,地方上的权力,显然过强。   而唐代的节度使藩镇,虽然在表现形势上与郡县并不一样,但内涵与郡县制,乃至两汉魏晋南北朝的豪强世家,属于一个大方面。   都是地方势力过强,甚至形成了完全可以独成一国的模式。   而与这其专在下相对应的,又是其专在上。   那就是郡县制时期,中央虽然不能深入插手地方的架构,对地方势力的驱动更是个不小的问题。   但全国的好处,又太过于集中在中央层面。   这造成了国家财富,多半集中于京师以及京师所在的关中、河洛地区。   用后世的话说,就是中央虹吸了地方的一切,包括税收、人才等。   这种政治结构,在汉唐都造成过巨大的影响和破坏。   安史之乱爆发的一个重要原因,实际上就是李唐王朝过于在乎关中,而吸血地方太过分。   不然光是安禄山一个胡儿,没有河北整个阶层的不满与反抗,是造不成这么大的伤害的。   那对于张昭来说,乡官制,就算有再多的好处,也没有意义了。   他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要收地方之权,杜绝藩镇割据的局面再出现,那就不能用地方高度集权下产生的乡官制。   那么对应役职制的上层政治建筑是什么?   当然是两宋萌芽,元朝集大成,到了明清定型的行省制度了。   这种制度,用行中书省的名义,以授权的形式将部分权力交与地方使用,但一切治权皆属中央政府,行省只是中央的代理而已。   在无论行政、财政、军事、司法诸事权,朝廷总可以掌握一部分的情况下,又将相当一部分权力分寄于行省,借行省的形势集权于中央。   这才是未来的趋势,张昭的地方层面的大改革,也将提上日程。 ###第六百零三章 给节度使职位的最重一击   绍明二年,二月二十五,经过广泛的讨论,甚至连神都洛阳和东京开封府周围乡野的坞堡大族,都征求过意见以后,张周的政治制度改革全面出炉。   中央层面,现有的三省中,中书省的中书令不再常设,也不再是中书省的官长,而是一个名义上的职位,相当于后世的荣誉主席。   中书省放弃了左右散骑常侍、左右司谏、左右正言等监察官职以及相对应的职能,把这部分监察和谏议的权力,全部交给了门下省。   自此门下省的监察权得到了扩大,但是门下省的城门郎这种掌管都城、皇城和掌管宝印、颁布敕命、赏赐旌节权力的符宝郎,则给了中书省。   中书省以中书侍郎为首,事实上变成了皇帝的私人幕僚机构,中书侍郎以下,职责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称为章台,是皇帝的参谋、秘书机构,以中书知制诰为首,下设中书舍人六人对应朝政,又设若干主事、令史。   另一部分为称为鸾台,主管皇帝的私人财产和亲军,下设锦衣亲卫指挥使司、侍卫马步亲军指挥使司以及内使府。   锦衣亲卫分南北两军,北军负责国内调查、探奸、以及充做皇帝的仪仗队。   南军负责对外的情报工作和信息收集,设一正三副指挥使。   侍卫马步亲军指挥使司,统辖皇帝剩余的亲军七卫和憾山都。   侍卫马步亲军都指挥使不常设,由亲军左右羽林卫、左右金吾卫、左右龙骧卫和左千牛卫的指挥使以及憾山都指挥使轮流担任。   轮到谁宿卫番上,谁就是侍卫马步亲军都指挥使。   内使府则是皇帝的私人资产管家,首领为内使令,主管皇帝的白糖、冰糖、棉花、河西商路、兰若钱庄以及各地的皇产皇庄。   看出来了吧,中书省下的章台与鸾台,实际上就是皇帝的司礼监和东辑事厂。   而且看起来位高权重的门下侍郎没有皇帝授权,不持节的话,是不能管理鸾台事务的,这就避免了中书侍郎成为东汉那样的开府大将军。   而通过这样的政军两只抓手,张鉊将最核心的权力,牢牢抓在了自己手中。   并可以用内廷对外廷的人才形成虹吸,连科举之路以后都是单独的,有什么大才,先到中书省听用,再放到外廷去,以此笼络人才。   而在门下省独自掌握了监察、谏议之权后,为避免监察权全部落到门下侍中手中,张鉊并没有废除御史台。   而是让御史台主管监察高级京官以及派出御史巡访地方,让门下省负责向皇帝谏议、封驳、承旨,并监察在京中低层官员。   当然门下省也有监察高级京官的权力,这是张鉊特意让双方的职权稍有重叠,免得他们各自独霸一方。   而尚书省,恰恰是此次改革收益最大的一方,张鉊将自己兼任的尚书令让了出来,因为他实际上已经是中书令了,张希崇就得以出任尚书令。   尚书省由尚书令主管全部政务,成为了事实上的丞相,呃……或者说应该是明代的首辅大学士。   因为对于监察这一块,还有门下侍中和御史台在分他的权。   张鉊为了加强尚书令的权力,还决定给尚书令加同门下事,使之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管一管门下省和御史台的事情。   不然堂堂政务之首的尚书令完全没有监察权,干起事来必然处处受到掣肘,那也太难看了。   同时尚书省的左右仆射官职被废除,六部长官左侍郎直接升级为尚书,下面再设立左右侍郎以及其他佐官。   而大理寺这个在五代基本瘫痪的机构,张鉊也给搬了出来,主要负责地方各州县重要案件以及京畿案件的最终裁定。   以御史台、大理寺、刑部为三法司,这是来分尚书省刑部之权的,免得刑部过于强势。   此外张鉊又设盐铁司这个专业捞钱的职位。以盐铁使、户部和中书省负责度支的度支舍人,共掌国家财政。   最后的重中之重,那就是枢密院了,枢密院除了不管亲军七卫一都以外,全天下的禁军、镇军、州县兵等,都归枢密院管辖。   枢密院官长为枢密使,设枢密副使若干,但管事的只设立枢密左使和枢密右使,其余为加官。   另设立枢密直学士三人,轮流侍奉在皇帝身边,以便皇帝沟通枢密院。   至此,这个结合大量宋明特征,又还算符合目前形势,互相独立又交叉的政府系统就形成了。   这其实是一场皇帝大搞中央集权的改革,张鉊通过中书省,将朝廷变成了内廷与外廷。   内廷直属皇帝,几乎什么事都能插上一手,外廷负责具体的政务,但再也不能随心所欲。   国家的群相则以尚书令、门下侍中,枢密使以及两到四个加了参知政事衔的官员组成。   加参知政事衔的,可以是六部尚书,也可以是御史台的御史大夫,大理寺的大理寺卿、枢密院的枢密左右使,盐铁司的盐铁使,就看谁能得到皇帝的青睐了。   在地方上,张鉊改现在的道、州、县三级为行省、府(州)、县模式。   行省,全称持节巡抚某地行中书省同平章事。   比如在河东,就可以称为持节巡抚河东行中书省平章事,简称为河东行省或者河东省。   行省设平章一人统管全体事务,下设布政使、按察使、防御使三使以及不常设的盐铁专使。   一般由平章兼任布政使,处理政务。   按察使负责监察、巡访、刑律等事。   防御使则主管全省防务,各府(州)县的州县兵、义从与团结健儿,都归防御使管理。   在防御使以下,各州的州县兵官长为兵马督监、县团结健儿官长为县尉。   同时在各州县的紧要地点,设立巡检司,以组织骁勇义从探奸、捕盗、设卡守护紧要等,巡检司的巡检,也归属防御使管理。   设立巡检的最大目的,就是在于补足乡官变役职后,乡间军事动员力的不足。   巡检一般从退伍的功勋低级军官中选拔,有权组织弓箭社、枪棒社等准军事组织。   再从这些社中,挑选精锐为义从,国家给予一定的饷银,使之维护地方稳定。   同时巡检的设立还有个重要象征意义,那就是表示皇帝只是要削节度使的权,不是要削弱武人的权。   这个天下,还是属于武人滴!   而行省高层中,各省平章属于中书省的一员,直接对皇帝负责,同时因为兼任的布政使一职,也要受到尚书省一定程度的管辖。   按察使则直接对门下省负责,同时也要受到御史台和大理寺的一定管辖。   防御使则直接对枢密院负责。盐铁专使由盐铁司受皇帝命令,选择性的派出,也可以由布政使兼任。   而府这个单位,是专为节度使设立的。   从现在起,有节度使的州就会升级为府。   比如许州忠武军,就从许州改回许昌府。   宋州归德军节度使的宋州就改名为归德府。   邓州威胜军节度使的邓州,也改回了南阳府。   至于节度使,这个单位还是存在的,不过全称从节度使变成了持节镇抚某府兵马事兼某地府尹。   比如许州忠武军节度使,全称变成了持节镇抚许昌忠武军兵马指挥等事兼许昌府府尹。   这可是个极大的改动,这么一改,节度使虽然还存在,但权力被限制在了本州,更是大为分散。   这种分散不是指被别人分割走,而是指权力的来源变分散了,原本最重要的持节都督某地变成持节镇抚。   而光是一个持节镇抚,根本没意义,必须要加上后缀。   比如后缀了管兵马事,才能管当地的军队,而且军队中的州县兵和本地团结健儿,还被兵马督监和巡检给分走了。   对于所在府的政事,也只有后缀了本府府尹才可以管理,没有后缀的,朝廷就会派出知府分割政事。   在这种情况下,节度使一职,必然会飞速朝着宋代那样的荣誉职务发展,不给你后缀管兵事和府尹,那就是个空头官衔。   退一万步说,就算有管理兵事和政事的权力,但是范围也被缩小了。   以许州改成了许昌府为例,原本许州下辖鄢陵、阳翟、长葛、许昌四县,这四县总人口有二十余万。   因此许州忠武军极限状态可以抽调一两万军队,平日里也能养着两三千牙兵。   但是现在改为许昌府后,节度使要靠后缀的许昌府尹管事,那下面的四县县令,立刻从原本被忠武军节度使生杀予夺的属官,变成了同属于国家的下官。   许昌府尹虽然还是他们的上级,但少了原本节度使时,其中隐含的主公与臣子之意。   没了这个关系,那么就算依靠以往的威势,忠武军的节度使最多也就能掌握附廓县许昌县这一个县。   其余的县,政事在县令手里,州县兵在许昌兵马督监手里,团结健儿在各县县尉手中,各地要冲的义从,在颍川巡检这样的地方武官手里。   这样一来,节度使能掌握的,就只剩下了许昌府的忠武军牙兵。   没了地方势力的辅助,光是许昌县,虽然是府城大县,但也就六七万人口甚至更少,忠武军常规编制,最多能保持个一千人左右。   靠一千人的牙兵,那是打死也翻不出什么浪来咯。   当然,现在还没有到一步就把节度使直接整垮的地步。   要知道现在张周,还是十几个节度使呢,包括张圣人的亲信马昭远马鹞子、氾全等人都是节度使。   更别提河北的土豪和高行周、符彦卿他们。   一下搞的太狠,那就是伤了天下武人的心,个个明里暗里的反对,张鉊再厉害,也不可以一个人打遍全国。   于是张鉊决定,还是要给节度使们加权。   不过并不是以往的那个加法,比如安审琦现在是淄青平卢节度使,那么张鉊就会把预备成立的胶东行省之胶东平章兼胶东布政使等官职,一并授予安审琦。   这样一来,安审琦的权力看起来没小,但好像又小了。   没小是因为他手中权力并没有变小。   变小了则是因为确实小了,因为加给他的官职,已经不在节度使之中,是随时可以取消的。   ……   各方沟通完毕,张鉊立刻就推出了改革方案。   以安西的于阗、龟兹、疏勒、宁远(费尔干纳盆地)为安西行省,省府为疏勒。   以李圣天为安西行省平章,同时继续保留安西四镇节度使,以李圣天为四镇节度使。   以北庭的庭州(乌鲁木齐一带)、西州(吐鲁番)、伊州(哈密)、宁州(伊宁)以及原属安西的焉耆为北庭行省,省府为庭州。   曹延禄为北庭行省平章兼布政使,以伊州陈家的陈辉耀为北庭防御使。   以河西之地的瓜、沙、甘、肃、凉、鄯为河西行省,西京承天府凉州为省府。   裴远出任河西行省平章、西京留守、承天府府尹,同时裴远还兼任河西防御使。   可以说张鉊把河西除了监察权以外的所有权力,都给了裴远。   以陇右的兰、河、渭、洮、宕、成、武、秦、成、岷、会为陇右行省,贾言昌出任陇右行省平章,兰州为省府。   但同时,张鉊为了协调河西、陇右的大后方战略,加封为裴远为持节总督河西、陇右两行省事,称为河西陇右大都督。   将贾言昌这个陇右平章调离兰州,到天水府(秦州)办公。   这实际上还是帮助裴远独揽河西陇右大权,显示了张鉊对于这位早早跟他一心,受尽磨炼心腹重臣的信任。   此外,关中也变成了关中行省,以曹元忠为关中行省平章、长安留守、京兆府尹。   再以陇右以东,关中以北的原、鄜、威、延、夏、银、绥、府等州为宁夏行省,夏州为省府,调折从远为宁夏平章。   大致相当于后世陕北、宁夏一部和甘肃东北一部分。   而在共和国的宁夏中,张鉊以灵州、盐州、庆州、丰州为朔方行省。   就是将共和国的宁夏大部分加上甘肃的庆阳,以及内蒙古的呼和浩特到包头,再到乌拉特前中后旗所在整个河套地区,组成了朔方行省。   灵州为省府,以佘老太君的父亲折德扆为朔方行省平章。   以后世河南省的绝大部分,也就是从陕州(三门峡)到东京开封府以东的曹州、单州,包括许州、陈州、蔡州、宋州、郑州、孟州在内的广大河南地区,组成了直隶行省。   直隶平章位高权重,一般从尚书令、门下侍中、枢密使以及加参知政事衔的丞相中挑选人出任。   改襄州为襄阳府,以襄阳府、南阳府、唐、随、房、郢、等府州组成山南行省,刘再升为山南行省平章。   裁汰襄阳府的节度牙兵,再把南阳府的威胜军迁移到襄州,以尔朱景为威胜军节度使。   整个山东半岛,则变成了胶东行省,省府为青州(益都),安审琦出任山东行省平章兼任淄青平卢节度使。   以徐州为省府,加上宿州、楚州、海州、濠州、泗州、颍州组成淮南行省,马昭远(马鹞子)为淮南行省平章兼徐州府武宁军节度使。   还在刘知远手中的山西大部分为河东行省,由阎晋遥领北京留守、河东行省平章、太原节度使。   还处于对峙中的河北为河北行省,符彦卿为河北行省平章,改恒州(正定)为常山府,符彦卿出任河北行省平章兼常山府彰德军节度使。   以被契丹占据的燕云十六州为幽云行省,高行周为行省平章,改幽州为北平府并作为省府,高行周同时兼任北平范阳军节度使。   至此,张鉊进一步剥离了原本节度使身上的藩镇色彩,恢复了唐朝设立节度使的初衷。   使这个官职,逐渐成为了国家应对强敌,解决紧急边塞问题的派出重臣。   当然,这么大的改动,不可能没有人反对,张鉊估计,那些还怀念旧日威势的节度使以及牙将、牙兵们,就要开始向刘知远的麾下靠拢了。   张鉊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把他们一次性的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三月,走了快一年的李圣天,终于从关中顺着漕渠出潼关,很快就要到达黄河,马上就能顺流而下到神都洛阳了。   正巧和的是,三月末就是张鉊嫡母,李圣天如母胞姐,慈佑皇太后李氏的生辰。   张鉊一边准备接待李圣天,一边准备嫡母的生辰寿宴。   同时还开始任命官吏,拆除整个直隶行省和胶东行省的民间坞堡,释放百姓后,立刻就开始整治土地,恢复屯垦,为进一步的均田做准备。   而关中义从们也得到了他们将被分到河西陇右,个个都能成为有地四五百亩,牛羊上百的大府兵主,更是人人感激涕零,士气如虹。   最关键的则在河北和河东,刘知远与耶律阮达成了最终合作,正在秣马厉兵,冰雪消融后。   大战即将到来! ###第六百零四章 跨越千年的归来   神都洛阳,经过一年半的修缮,洛阳的宫城紫微宫虽然还是一个大工地,但是洛阳城市的建设,已经基本完成。   虽然没有武周时期神都洛阳那种天下至兴盛之城的风光,但也不是黄巢之后那个旁通绿野的浩然神京了。   出乎意料,李圣天的车架,很是简单,甚至连张鉊命曹元忠为他准备的国王级别车架,李圣天都扔在了潼关。   随他而来的,除了两千于阗武士和数百随行王族、官员、行商以外,没有任何的车架和黄罗盖伞。   唯一醒目的,就是一套昔年由唐肃宗李亨赐予尉迟曜的全副于阗国王仪仗。   当然,这套仪仗不是当年那套,而是于阗复国之后仿造的,因此有所疏漏和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掺杂其中。   张鉊率领全部文武,以左右羽林卫、左右金吾卫为护卫,七千多人北出到了金墉城迎接李圣天。   不提他张鉊舅父的身份,也不谈他对张鉊的帮助,单单就是这份于阗李家这份二百年的忠心,就足以当得起这样盛大的迎接队伍。   就在金墉城外,数千于阗王族、文武众臣和武士们集体穿上了象征听从差遣的櫜鞬服,人人头缠红色抹额,看起来威武异常。   李圣天尚在孟津登岸的时候,就特意派李存惠为使,通知李圣天到后,不用行跪拜之礼。   但是到了金墉城外以后,张鉊带着文武前去迎接,刚看到于阗队伍,就见李圣天身穿亲王大朝服,已经跪拜在了队伍最前面。   张鉊赶紧迎过去,就要将李圣天扶起来,却不想还未到身前,李圣天就一个叩首,把头杵到了地上,再抬起来的时候,额头已经满是黄土。   张鉊立刻就放慢了速度,摆出了皇帝该有的威严,因为他看出来了,李圣天这是以臣子的身份在向他行礼。   “臣于阗国王尉迟僧乌波,叩见大朝皇帝陛下。   自至德二年,大朝肃庙大宣孝皇帝命我六世祖于阗国王曜镇守安西于阗,为国守门以来。   凡百九十年,虽沦于吐蕃,但从未失忠忱之心,幸得南塔大王借桓祖定皇帝于瓜沙举义,驱逐吐蕃之势,也联络于阗各族英豪起兵收复于阗。   今日臣于阗国王,终率于阗三总督府,二十一州,八十七县,四十七万户,口二百三十一万归于国家。   昔年大朝肃庙宣皇帝之嘱托,先祖之遗命,终未辜负!”   张鉊猛地一震,他终于知道李圣天为什么要坚持来中原,为什么对得到中原王朝的承认这么执着了?   因为这是他们于阗李家心灵上的归属,是他们上在文明上的选择。   自东汉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班定远至于阗杀匈奴使者,帮助于阗复国开始,快九百年了,除了东汉年间因为吞并扜弥国与东汉朝廷起过冲突以外,于阗一直都是中原王朝在西域最忠诚的臣子和伙伴。   特别是隋唐时,自大小尉迟于中原名满天下开始,于阗国和尉迟家就成了中原文化的一部分,朝廷是这么认为的,于阗国也是这么认为的。   作为一支西来的部族,很可能还是在汉军帮助下最终在于阗站稳脚跟的斯基泰人民族,于阗的文化属性,从来就只有两条线。   一条是佛教,一条是汉文化。   而当佛教在天竺区域消亡,逐渐融入汉文化以后,于阗的根,就只剩下了汉文化这一条了。   要知道真正的于阗人如今的于阗金国,已经是相对少数了,只有三四十万人而已。   要统治后世的南疆,整个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和三分之一的土库曼斯坦与乌兹别克斯坦,以及哈萨克斯坦的一小部分,只有完全成为汉人,才能做到。   得到中原王朝的支持,才能在保住于阗人富贵的同时,做到文化上的完全皈依。   除此之外,张鉊还在人群中看到了碎叶郭家的郭广威,他是如今碎叶总督,景教大德郭玄庆的儿子。   郭广威的左边,一个面露尴尬的年轻人不是怛罗斯副总督李国守的儿子李同启又是谁?   原来李圣天会说三总督区,还声称有二百多万人,原来是把碎叶郭家和怛罗斯李家都给劝了过来。   不用说,这个‘劝说’的场面,定然不会那么的和谐。   张鉊快步走上前去,把李圣天扶了起来,两个时空发生着的事,仿佛就在他眼前不断交错。   历史上,于阗国与于阗李家,是汉文化在安西这块广袤土地上最后的回响了。   就算加上中央朝廷这个最大的公约,那么自于阗李家国破家亡以来,中央朝廷真正收复西域,还要到七百年后的清乾隆二十二年了(1757)。   彼时,十全老人派成衮扎布彻底击败了准格尔,满清康雍乾三代人,几乎打空了整个国库,打的北京旗人家家戴孝,打的汉兵绿营不堪再用,才再一次控制了西域。   而西域最终稳定下来,还得是左文襄公率湖湘子弟于清光绪四年,即公元1878年击败入侵者阿古柏。   这才将这块汉民族的故土,历来就是中原王朝的管辖地,确认在近现代中国的版图中。   而这距离于阗灭国的1001年,已经过去八百七十七年了,人非物也非,更别提再也收不回来的碎叶、伊犁河谷和唐努乌梁海等地。   想到这些,张鉊握着李圣天手极为感慨,“于阗诸位先王的忠义,世所共知,于阗百姓的不忘故国,理当嘉奖。”   说完,张鉊回头看着文武众臣,“今日大奏团聚之乐,某亲来击鼓,众卿可蹈舞以贺!”   内侍送来了鼓乐,文臣武将也也都下马而立,张鉊一声鼓响,于阗数千人身穿红色櫜鞬服,以李圣天为首,载歌拜舞了起来,张鉊这边文臣武将也同样蹈舞以还礼。   鼓声阵阵,齐声喝唱,到最后连金墉城百姓都欢呼歌舞了起来。   张鉊随后请李圣天上了帝王车驾,与他一起同入洛阳城,声势极为浩大。   因为这不单是李圣天来归的事,而是这其中,可以说一半的功劳,都是张鉊的。   李圣天越是受到盛大的欢迎,那张鉊的脸上就越有光彩。   而一向就有些喜欢奢靡,喜欢搞大场面的李圣天,更不会错过这个机会,随他而来的于阗商人就是干这个的。   于是李圣天随着张鉊进了刚刚修缮的差不多的朱雀门,于阗商人就穿着华丽的绸服在大工地一般的洛阳肆意采买。   从百姓自己织的粗布等小物件到买下了城北整整一个街坊,以此用作于阗人到洛阳居住之所。   然后再开始挨家挨户的送礼,礼物不是别的,而是从西一路运来的腌羊肉。   在如今的洛阳,送什么都不如送羊肉。   因为张鉊稳定中原局势之后,经济迅速恢复后,乡野间虽不太富裕,但是洛阳这种大城市却靠着承包国家的工程,富裕了一大批人。   这不单单是造就一大批富商,就是做工的百姓都富裕了,每日都有工食银拿,要是会点木工、石匠之类的话,收益就更可观。   但是当洛阳等地的百姓都有钱后,随之而来的,就是生活水平没法提高。   吃饱倒不是太大的问题了,怎么说一天羊油黍米饭加点盐还是有的,可再想升级一下,那就难了。   酒因为张鉊颁布了官酒令后,市面上的酒那真是喝不起。   所谓的官酒令就是不允许一家一户私人酿造,酿酒要先汇报,酿出来了,要通过官府去卖,就是一个弱化版的禁酒令。   不禁酒不行啊!河南之地的粮荒可还没过去呢。   这下酒喝不起,羊则是因为大灾过后种群还没繁盛起来。   此时洛阳的羊价是关中的三倍,是河西的十倍以上。   王三郎抱着自家的孩子,混在人群中欢呼庆贺。   两年前得皇帝赐奶水活了他的孩儿,又蒙皇帝恩赐免了一年的丁口银,王三郎自此就成了皇帝的忠实拥趸。   所以听到洛阳缺人的时候,他就带着全家从东京来到了洛阳定居,这些年生活条件也渐渐好了起来,王三郎逢人就说是皇帝仁德。   这次于阗大王入京朝见,他自然要去帮皇帝捧场,一直等到于阗大王入了宫,王三郎才抱着孩子回家。   可是这一回家不要紧,就见他浑家在门口,跟一个穿着华服的商人拉拉扯扯的。   王三郎心头一紧,他浑家有些美色,平日里就遭附近浪荡子惦记,他是时时刻刻都在担心,现在竟然上门了,这还得了?   王三郎抱着孩子,几乎是飞奔着就跑到了家门口,这一看,顿时把他就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商人手中,是一条用红布包了一圈的腌羊腿。   这羊腿十分的肥大,怕不得有七八斤重,表面还有厚厚一层晶莹的粗盐,刮下来能够家里吃好几天了。   不管是羊肉还是盐,都是如今洛阳最紧俏的商品。   “汝……汝还真是舍得啊?”王三郎气急,都快哭出来了。   刚上门就送这大羊腿,那以后还得了?   他日日要外出求活,浑家能顶得住这诱惑?   他这一说话,穿着绸布衣服的商人就转过身来了,手一拱就问道:“可是当家的回来了。”   王三郎一看这商人,竟然是一副胡人的面孔,顿时气得嘴都哆嗦起来了。   其实浑家真要偷个个把人,他说不好还能看得开,日子总是要过的嘛!   这个年岁,找个这么能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的浑家,也不容易。   可是,这是个胡人啊!那是万万不行啊!   商人见王三郎不说话,以为他是欢喜的说不出话来了,当下再把手一拱。   “我于阗沦于安西,二百年未回家见过家乡父老,今日荣耀归来,大王教令,当然要给乡邻们带点礼物,不算豪奢,但肯定舍得。”   王三郎恍然大悟,脸上一红,心里的紧张顿时就去了。   同时他还突然隐约觉得,这些胡人面孔的于阗人,好像真是他远走安西的乡邻一般。   这时,周围的邻居都来了,人人都得到了坊正的通知,家家都有腌羊肉拿,自然来的很整齐。   众人等坊正到了之后,集体对着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于阗人齐齐一拱手,先行一拜礼。   长者略一拱手,平辈齐腰,孩童小辈则弯腰过膝。   一拜之后,众人齐齐退一步,这一次长者齐腰,平辈弯腰过膝,孩童小辈拜伏在地。   这叫做两拜礼,是平日拜见父母尊长以及远行久未见的亲人之民间大礼。   “敢问贵亲,安西安否?归途顺否?可记乡梓归处否?”坊中耆老代替众人问候着远来的于阗人。   于阗商人此时如方才一般,对着街坊们行两拜礼,然后上前回答到。   “谢长者问,安西一切安好,归途平顺,今归乡梓,始知乡归在此处!”   耆老听完,笑容满面高举酒碗递给于阗商人,“请饮接风酒,尽洗风尘,百厄不沾。”   至此,问礼完毕,街坊们都笑容满面,孩童们随着于阗人四处奔跑,再也没人嘴贱的偷偷骂他们贼胡,这些于阗人,就像是真的回家了一样。   ……   而在朱雀门楼的大殿中,差不多的礼仪也在进行着。   正殿中,张鉊嫡母,李圣天如母胞姐,慈佑皇太后眼含热泪看着李圣天,亲自请了一杯接风酒。   李圣天对着长姐涕泪四流,带着曹元忻和七个儿女,行远游子回家见父母的两拜礼。   随后慈佑皇太后退到一边,李圣天与曹元忻以及儿女,对着张鉊行臣子见君王的四拜礼。   李圣天口称,“藩臣于阗金国王尉迟僧乌波,叩见大朝皇帝陛下,今交还大唐肃庙宣皇帝所赐下金印、宝册、旌旗等,还请大朝重新册封、颁赐。”   李圣天还只能自称尉迟僧乌波,因为这李姓以及圣天的名字,都是他自取的,没有经过中央朝廷承认。   随后,于阗黄门郎开始唱念李圣天朝贡天子的礼物,包括珍珠百颗、玉石三千方、战象两头、雄狮两头,于阗锦缎三万匹,其余珍宝器具无数,价值超过十万贯。   别的不说,但于阗李家王室得益于丝绸之路再次开通,加上于阗本身就产布匹等外销货,整个于阗国,那是赚的盆满钵满。   张鉊安坐御座之上,受了李圣天和曹元忻四拜之后,当即下令,赐尉迟为李姓,仍以圣天原名赐下。   晋封于阗国王李圣天为金国大王,国大王位在诸亲王、郡王之上,为朝廷封臣,立藩国,金藩位在康居城(撒马尔罕)周围二百里。   同时加封金国大王李圣天为安西行省平章、安西行省按察使、安西行省防御使、安西四镇节度使,碎叶、怛罗斯二州观察处置押蕃落使。   赐国王服章、国王大纛、旌旗、令符,金册等。   命假节钺,敕命都督安西军事。   封曹元忻为魏国大长公主,食邑五千户,实际食邑沙州二百户,准用皇后袍服、仪仗。   封李圣天长子李从德为金国王太子,安西四镇节度副使。   封李圣天次子李从煜为焉耆郡王,焉耆镇遏使,准用亲王袍服、仪仗。   封李圣天次女,曹延明之妻为莎车长公主,食邑一千户,实际食邑于阗五十户。   这个封赏,是提前跟李圣天商量过的,李圣天也明白张鉊将安西四镇收归国家的态度,因此大度将整个于阗国让了出来。   张鉊则选择封金国于康居,以后李从德就要到康居所在的撒马尔罕为王了。   当然,张鉊只是收回了安西四镇,也就是现在大半个于阗国的国土。   李氏家族的财富还是属于他们,愿意跟他们走的臣子,都还是可以到金国的土地上去的。   同时于阗现在控制的宁远(费尔干纳盆地)、碎叶和怛罗斯都也要交出来。   这三个地方将要封一批李家和张家的二三代过去做王。   特别是宁远,如今极为富庶,将成为朝廷西进打下整个河中、波斯地区的后盾。   至于碎叶郭家,如果郭玄庆不出幺蛾子的话,郭家可以保有碎叶,说不定也能更多出几个封国王公。   怛罗斯李国守家,则彻底完蛋了,他们太过跋扈、忘本,张鉊抽出手来后,就要彻底惩戒他们。   曹元忻拿到了她梦寐以求的魏国大长公主之封号。   在张周,皇帝的姑母为大长公主,姐妹封长公主,女儿为公主。   这是从法理层面,承认了曹元忻是张鉊姑母一样的妗娘。   同时沙州曹家自称谯郡曹氏后裔,谯郡曹氏则是魏武帝曹操的后裔,封曹元忻为魏国大长公主,相当于是把祖先的爵位给了她。   封赏完毕皆大欢喜,张鉊召以顾闳中为首的宫廷画师,先为于阗金国大王朝见皇帝陛下图打底稿。   底稿中,皇帝坐于御座之上,高大威武,金国大王身穿国王冕服正在朝拜。   随后张鉊退到幕后,换下身上的皇帝朝服,换上了一身居家服饰,再命画师画了一副舅甥同乐图底稿。   这画中,张鉊人像就小了许多,舅甥两人正在搏戏,地位就比较平等了。   而更为庞大的画卷,《金国大王自安西归国图》和《于阗归国群英图》正在绘画当中。   嗯,遇到什么事都绘像,是张鉊最喜欢的。   因为这种画,是这个时代人留给后世子孙最宝贵的遗产,让他们在千年之后,也能一窥当时的风貌。 ###第六百零五章 刘知远白兔记   河东,太原,今年的春天,来的尤其晚。   一直到了三月,河东各地都还屡次降雪,这场极为漫长和严酷的寒冬与大雪,对河东的民生,造成了致命的打击。   要知道此时的河东,畜牧业起码占据了百姓生活方式的一半以上。   如此恐怖的雪灾,对于汉民来说,或可等开春雪化,虽然冬小麦没了,其余的庄稼还可以抢种一二。   但是对于此时这缺少牲畜保温防寒手段的牧民来说,牛羊定然是死光光的,没有了牛羊,牧民也就没了生存的可能。   而造成河东游牧众多的原因,还得上溯到唐末。   大唐末年,李国昌、李克用父子崛起代北,这既是代北、河东的幸运,也是他们的大不幸。   因为从李国昌到李克用再到李存勖,他们没能接力完成建立一个安稳的大一统王朝,反而失掉了历史对他们的选择。   代北与河东,在这个过程中,经过自李国昌父子孙三代和石敬瑭的消耗,人口凋敝,女多男少,到了此时,已经颓势尽显。   他们掌握了政权,却没有将蛋糕做大,反而陷入了内斗之中。   此时代北、河东的汉儿和汉化沙陀各部的英豪甚至成年男子,大多都已经进了中原,形成了掌权的代北、河东武勋集团。   在后梁到北宋的三十七年中,政权的更替,节度使与中央的叛降来回,基本都是在代北、河东武勋集团之间展开的。   如果算上李克用、李存勖父子与后梁争锋,以及北汉硬抗北宋这段时间的话。   可以这么说,整个五代,就是代北、河东武人的大舞台。   但在这表面风光无限的大舞台背后,则是代北、河东一系武人的损失殆尽。   当年代北、河东武人集团强盛的时候,河套地区的丰州和振武军都人满为患。   可经过五六十年的消耗,丰州、振武军所在的河东地区早就因为没人居住而放弃。   甚至就连最重要的云州(大同)和太原,主要的族群都变成了原大唐阴山都督府的吐谷浑人。   历史上北汉,甚至就是靠麟州杨家和吐谷浑人在撑场面。   此时当然比北汉时期要好上一点,但吐谷浑人已经开始占据到河东人口的接近四成了。   吐谷浑人,自然是要游牧的。   ……   郭荣牵着身后的卷毛青骢马,小心的从太原南门进入了太原城。   这个小心,不是怕有人来抢夺他这匹绍明天子所赠的河西龙马,还没人有这么大的胆量。   而是因为太原南、西两门外躺倒了大量已经冻僵,看起来就跟雪地里树枝差不多的尸体。   河东也就是后世山西,地形叫做表里山河,意思是河东自有山河之险,处处易守难攻。   听起来似乎是好词,但实际上……难说。   若是国家一统,河东作为中原屏障,有国家调集物资,自己只需精兵强将杀敌,那这就是好词。   自战国时,赵国历代国君及至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彻底囊括河东起,山西就是国之屏障,这样的地理条件,使游牧民族看了就胆寒。   但要是在这样的乱世,那就不是什么好词了,表里山河代表的就是交通不便、穷困。   整个山西的好地方,被山河分成了忻定盆地、太原盆地、上党盆地等。   只有在这些盆地中,才能搞一搞种植业,其余地方,基本属于农耕和游牧混杂区,也是极为贫瘠的地区。   这也是如今吐谷浑人能在河东游牧的重要原因。   他们自离开契丹的压迫内迁后,河东大地上就形成了汉人在盆地农耕,吐谷浑人在山间放牧的特点。   所以,死在太原城外的难民,大多都是吐谷浑人,在这个可以堪比草原白灾的漫长冬季,吐谷浑人牲畜几乎死绝。   牧民们没了活路,吃光了一切可以吃的东西后,自发的向太原、晋州、汾州、石州等大城市汇集,希望能到这里讨口吃的。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刘知远为了有本钱和张鉊争霸天下,在河东刮地三尺,连盆地中汉人和沙陀人的死活他都不管了,哪会管他眼中的消耗品吐谷浑人。   于是太原、汾州等四门紧闭,直接在漫天大雪中,将多达数千人的吐谷浑难民,冻死、饿死在了城外。   “如是我闻:一时薄伽梵,住无上天加持广大金刚法界宫,一切持金刚者皆悉集会。   无上天信解游戏神变,生大楼阁宝王,高无中边,诸大妙宝王种种间饰,菩萨之身为师子座。”   郭荣猛地朝声音出来的方向看去,这经文不对!   里面的佛祖被替换成了无上天,而谁是无上天,所有人都知道。   随即他又缓缓低下了头,别说在河东,就是在河北,也出现了将佛祖供奉在最高处,将无上天供奉在稍低处的寺庙。   民间愚夫愚妇,则基本都把无上天当成了佛祖的关门弟子和处理俗物的代表。   “天上天大慈法王,尽知我心,知我何伤……”   郭荣慢慢走了过去,念经的,是一个还未倒下的吐谷浑女子,脸上流出的眼泪,已经被冻成冰条子挂在脸上了。   女子对面,则是一个佝偻着的吐谷浑老牧民,黑黢黢沟壑纵横的脸上,因为全被冰冻,而呈现出了诡异的冰莹脸庞,死鱼般泛白的眼珠,不瞑目的看向了天空。   女子用颤抖的低声,唱念着大慈法王悲心咒,仿佛失去了任何的感知一般,让人心肝颤抖又毛骨悚然。   郭荣又想了起来,河东历来最是信佛,吐谷浑人更甚,这些年,河东的吐谷浑人,多有信无上天大慈法王者。   更何况,吐谷浑人最后大汗的直系子孙,就是那位无上天最宠爱的义子,还以吐谷浑人祖地青海为封号。   而这场马上就要发生的逐鹿之战,无上天又是赢面最大的,那么吐谷浑人从牧民到豪酋是怎么想的,几乎都快摆到明面上来了。   鬼使神差的,郭荣手臂一伸,直接把女子如同拎小鸡崽一样的拎上了马背,随后向着太原城中走去。   他这次是来请求北平王(刘知远)增兵的,因为在滏水一带和他们对峙的阎晋所部,最近至少增加了五千人左右,而且全是骁勇的周国八镇禁军,看起来,战争已经来到了。   ……   太原城,北平王府,刘知远黑黑瘦瘦的,看起来比一年前苍老的不少,但眼眸中那股炽热的火焰,看的李三娘心惊胆战。   李三娘觉得这股火焰,似乎要将她所熟悉珍爱的一切,都烧个精光。   刘知远与李三娘的爱情故事,其实也可以算是一对传奇,后来还被人写成了戏曲《刘知远白兔记》。   当然,刘知远和李三娘的故事,没有白兔记中那么美好。   呃……其实来说,白兔记也挺残忍的。   以后世人的眼光来看,刘知远与李三娘,堪称这个时代的悲剧之一。   所谓传奇爱情的起因,也不过是刘知远这兵油子三十来岁了,还没个正经婆姨,一日外出,正好看中了李三娘。   可是他又老又丑又黑,还是个没什么前途的小校,李三娘的父亲哪肯把女儿推入火坑,想来李三娘也是不愿意的。   但这可是五代啊!兵爷们肯上门提亲,那都是给足你面子了,既然你不识趣,那好。   刘知远的几个兄弟一合计,直接就把李三娘给抢到了刘知远的床上。   本来这应该是一出悲剧,十六七岁的娇花,被抢到了一个大她二十岁的粗暴男人床上。   但李三娘幸运的是,刘知远早就爱慕李三娘已久,相处下来,更被她的聪慧和贤惠给征服,自此对李三娘百依百顺,疼爱有加。   也正是在李三娘规劝下,刘知远抛弃兵油子的恶习开始上进,不到十年就成了堪称土皇帝的一镇节度,现在更是有资格逐鹿天下了。   他两的故事能被后世一再创作,想来也是这个黑暗、恐怖时代中,少见的那一抹斑斓的幸运色彩吧。   刘知远眼见李三娘颇为担忧的看着他,平素威严的黑黢黢面孔上,竟然也露出了一点温暖笑意。   “三娘可是在为某家担心?哈哈哈!”   刘知远故作豪迈的大笑三声,“想我刘知远起自微末,大小数百战,无人能敌,且又身负河东人望。   那张鉊不过河西小儿,本是蕃奴,冒称忠义之后,天下豪杰都是看在眼中的,且起家不过十余年,无有亲族,只待打杀了他,周国必然土崩瓦解。   三娘就在太原等候,明年此时,某家就接你南下东京,也做一做母仪天下的皇后。大郎身体有疾,且细加照料。”   说完,不等李三娘说话,就大步走了出去。   李三娘怔怔的站起身来,看着远去的刘知远背影,泪水已经在眼眶中打转。   她急走几步,像是想要唤回刘知远,却最终没有开口,终是倚门而望,继而轻轻叹息。   “你说自己起自微末,百战不殆,可那绍明天子同样是起自微末,连契丹主都被他斩杀,也是百战百胜呢,这把年纪,何苦再去争夺?”   ……   刘知远大踏步走进了河东节度使的白虎节堂。   节堂外,众文臣武将王峻、白文珂、郭从义、史弘肇、慕容彦超、苏逢吉、王景崇、郭荣等,都在此等候多时了。   你说,刘知远不知道张鉊的实力有多强悍吗?   他知道,但他没时间和张鉊对峙了,因为他等不起。   刘知远生于唐昭宗乾宁二年,公元895年,比生于乾化二年,公元912年的张鉊,足足大了十七岁。   再等下去,他刘知远就该去见阎王了。   且张鉊占据河南,土地肥沃,丁口众多,还有关中、河西、陇右作为后盾,多一日就多一分胜算。   反观河东,这次大雪灾后,再不动作,可能就再也动不起来了。 ###第六百零六章 蕃贼?你全家才是蕃贼!   绍明二年,公元947年,三月十三。   张昭派代北、河东老人,左神卫军大将军安叔千亲自到河东,劝说刘知远放弃割据,自太原南下到东京朝见。   刘知远怒极,大骂安叔千是叛徒,并将安叔千以及随行三十余人尽皆扣押。   三月二十,得到刘知远扣押安叔千的消息后。   张昭以和田郡公、山南行省平章刘再升为山南都部署,持节都督山南诸军,防备南平、南唐诸国异动。   以酒泉郡公、江淮行省平章、徐州府武宁军节度使马昭远(马鹞子)为两淮都部署。   持节都督两淮诸军,防备南唐,特别是防备淮北贼李仁恕和南唐寿州清淮军节度使刘仁瞻。   以谯国公、关中行省平章、长安留守曹元忠为关中都部署,持节都督关中诸军防备孟蜀。   命刚到东京的阴正奇(阴鹞子)为侍卫亲军都指挥使,东京七门兵马使,率左龙骧卫三千精锐,镇守神都洛阳和东京开封府。   尚书令张希崇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直隶平章,总揽朝政为留守。   张昭则抽调亲军憾山都、神机营等马步甲士、骆驼炮军、分金锐士三千人。   左右羽林卫、左右金吾卫、右龙骧卫、右千牛卫等六卫一万八千精锐。   禁军瀚海镇、玉成镇、鹰扬镇、丰安镇、神威镇,五镇两万人。   许昌府忠武军、归德府归德军、济宁府泰宁军(兖州)、郓州府天平军四节度使牙兵各千人,共四千人。   这亲军六卫一都,禁军五镇,牙兵四镇,共动员步骑四万五千人。   其中亲卫右千牛卫,禁军神威镇,为原后晋禁军整合而成。   再征调河西义从三千骑,关中义从一千骑,河西团结弓手两千人,关中团结弓手两千人,河南团结健儿五千人,一共一万三千人。   这一共五万八千人,加上亲军、禁军自己带的子侄兄弟辅兵两万余,一共八万大军。   并征调河南民夫十三万参与运输,共二十余万人,号称三十万大军。   随后张昭再命河北省平章、常山府彰德军节度使符彦卿北上到魏、搏、贝一带招募河北义士,堵住刘知远东进胶东的可能,也为防备契丹人南下。   幽云行省平章、北平府范阳军节度使高行周则潜入到沧州一带,一边招募幽云健儿,一边收拢在名义上投靠了刘知远的沧州横海军牙兵牙将。   皇甫遇的侄子,左龙骧卫都虞侯皇甫冲与都头杜知敏等人,则受命率精锐小队配合锦衣亲卫到常山府乃至易、瀛、莫一带召集义士,准备随时给刘知远和契丹人在背后插上一刀。   而张圣人的好女婿,北平侯、河中府护国军节度使赵匡赞则调任河阳三镇节度使。   率本部护国军和保义军牙兵两千,以及丰安镇都虞侯武行德一千禁军守怀州(沁阳)。   防止刘知远从潞州、泽州,也就是后世山西长治、晋阳一带南下攻击洛阳。   同时命关中行省平章曹元忠,派留守关中的雄武镇都虞侯武果儿率一千雄武镇禁军,出潼关到河中府,防备刘知远的晋州建雄军节度使,顺黄河南下攻击河中府。   而在西北,张昭命宁夏行省平章、大同侯折从远,宁夏行省防御使、大同镇总兵吴峦,麟州刺史兼麟州兵马督监、新秦伯杨弘信三人出兵一万五千。   从侧翼威胁河东,牵制刘知远的力量,伺机夺取胜州(榆林)一带。   命朔方行省平章折德扆、朔方行省防御使药元福出兵三千并民夫三万,沿黄河而下攻击占据振武军和丰州的契丹部落,并招降附近的游牧部族,恢复农垦。   为此,张昭特意将自己的义子,折从远次子折德愿派回了宁夏,传达张昭的旨意。   最后,张昭敕命郭天策抽调精锐文武官员组成主帅参谋军官团和后勤保障团-王翼司,郭天策任王翼司掌书记。   任命李谷为王翼司大军转运使,负责全盘运输大军粮草。   任命张烈成为王翼司大军探查使,负责全面的情报分析和汇总。   任命阎晋为北面都部署,全权负责大军在邺都-滏水一线的对峙。   任命慕容信长为大军先锋排阵使,李存惠为副使,统帅左右羽林卫、左右金吾卫、鹰扬镇,以及两千河西义从为大军先锋。   高怀德、赵匡胤、虎广、冯继业、侯仁宝为先锋兵马使,从魏州馆陶一带北上探查、骚扰。   这算是张鉊这十五年来,出兵规模最大的一次了。   张圣人自己亲领九万大军,加上符彦卿、高行周等人的一万五千人,折从远、吴峦、杨弘信的一万五千人,折德扆的三千人,一共十一万三千大军。   加上动员的超过二十万民夫,说是三十万大军实际上还保守了。   而这么大的阵仗,当然不是单单为了对付刘知远,就河东镇的五万人,用不着张昭尽起全国精锐,张昭这是要连着契丹一起横扫,先收复燕云,然后再把契丹人连根拔起。   四月初一,张昭在开封城北汴水边筑台整军,各军将帅到齐后,张昭杀牛羊万头犒军,与九万精锐在汴水边誓师。   并命参知政事、礼、刑二部尚书冯道起草讨逆檄文,并传檄天下。   张昭在檄文中历数刘知远的三大罪。   一是身为河东衙内兵马使的时候,没有劝阻石敬瑭卖国,以至于燕云之地被契丹所夺,石氏卖国,刘知远乃是罪魁祸首之一。   其二、刘知远领石晋朝廷精兵镇守国门,契丹兵临黄河,刘知远还在迁延不前、左右观望,坐视契丹祸害中原,有不臣之心。   其三,石晋灭国之后,刘知远不思为主报仇,反而勾结契丹,出卖河北之民,妄图效法石敬瑭,借北虏之力入主中原,再做儿皇帝。   最后张昭慷慨激昂表示,当先击破刘知远收复河东,再击灭契丹,不但要收复燕云,还要收复辽东、辽西,使金瓯无缺。   ……   已经出井陉关到达恒州的刘知远接到檄文,只差点没被气死,因为当初石敬瑭卖国,他刘知远恰恰是极力劝阻的那个。   而后来耶律德光入中原,完全是杜重威屈膝的结果,他刘知远当时只有三万兵马,而且契丹还有万余人压在忻口一带,让他动弹不得。   不是他不救,而是不敢救,虽然确有坐看的心思,但还不至于张昭檄文中说的,他是手握重兵就是见死不救。   更何况从这檄文中来看,就像是他刘知远才是晋国覆灭的最大原因。   刘知远当即就火了,命令郭从义率兵一万增援郭威。   潞州昭义军节度使李万超率军五千佯攻怀州。   他自己则尽起河东镇马步军三万自恒州南下,准备先打垮贝州前出的符彦卿,然后迂回包抄周军。   同时刘知远命白文珂督促在河东吐谷浑人,必须出最少七千骑跟随河东兵马一起南下。   而最重要的外援契丹,刘知远命心腹王峻到幽州,催促契丹主耶律阮立刻发兵,自沧州一带南下与他在贝州汇合。   咬牙切齿中,刘知远也让苏逢吉起草了讨伐张昭的檄文。   不过苏逢吉水平不行,不如冯道这样的文坛大佬。   冯道能把文章写得犀利无比,将本来反对石敬瑭卖国的刘知远写成了最大帮凶,简直就是祸乱天下的最大罪人。   可是苏逢吉不行,除了说明张昭本是应晋主石重贵邀请入中原助拳,却赖着不走以外,就只能骂人了。   他在檄文中骂张昭实际上是吐蕃奴部出身,是吐蕃奴儿,是蕃贼,冒称大朝忠义之后,说是复兴大唐,实际上是蕃贼陷中国,比契丹人还无耻。   不过张昭在渡黄河的时候接到这份檄文,简直都笑嘻了。   苏逢吉的檄文对他张昭的杀伤力其实有限,因为张家不但有族谱,还有历代归义军节度使的大纛、旌节和大唐诸帝赐下的信物为证。   而且张昭的父亲张承奉可是建了西汉金山国,称了白衣天子的,对于张昭这样的皇子出生,当然是要隆重记载在金册上。   而曹氏代张以后,对张昭的一举一动,也都派专人有记载,可以说身份硬的杠杠的。   但张昭麾下这些心腹,不是连父母甚至连自己生辰八字都不知道的人,就是六谷嗢末出身的身份存疑者。   他们没有张昭这样详实的证据,经过张昭带领他们大义归国后,对于自己的民族身份更为敏感。   苏逢吉这一封檄文,那是直接拿着长枪大刀捅他们心脏啊!   每一个吐蕃奴儿、蕃贼这样的字眼,都深深刺痛了这些河西勇士的心,是把他们身上的光环扒掉扔进了粪坑中。   当日,檄文一到,黄河两岸群情激奋,士气和杀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就爆炸起来了。   无数兵将被嚎叫着不断到张昭帅帐前请命,甘愿做撞令郎,一定要去打杀了刘知远和苏逢吉。   呃,檄文本为增强己方战力,瓦解对方意志所用。   但苏逢吉这一骂,简直就是神助攻,比张昭大撒币搞热血演讲都有效。 ###第六百零七章 什么叫做名将啊?(战术后仰)   幽州城,原本的卢龙军节度署衙就已经够广大了,因为这是昔年安禄山的东平郡王府邸改建而成。   但耶律阮登基之后,屁股下面的位子都没坐稳,又征发了民夫数以万计,再次修缮了署衙,并命名为积庆宫。   这倒不是耶律阮有多贪念享受,实际上这位爷除了跟绝大多数契丹人一样都喜欢喝两口酒以外,也没有什么大的毛病。   他建这积庆宫,一是因为按照契丹人的惯例,契丹之主想要抓权的最好方式,就是设立宫帐。   所以积庆宫刚刚完成,耶律阮就迫不及待的建立了自己心腹宫帐,称为耶鲁翰鲁朵。   耶鲁是契丹语兴盛的音译,翰鲁朵就是宫帐的本意。   耶律阮以父亲耶律倍在东丹国时期的护卫军加上云州、幽州番汉民众为耶鲁翰鲁朵。   建云州、奉圣州、幽州,以及东丹国各部族为四提辖司。   其中正户三千,番汉转丁五千户,正丁六千,番汉转丁九千,另有骑兵五千。   有了这两万人之后,耶律阮这个完全是被众人推举出来的皇帝,才有几分像模像样了。   第二个原因则是耶律阮要招揽草原各部。   草原上的各部族牧民可不像汉人,他们没有什么仁义、仁德这类的概念。   他们只知道,仿佛住在仙宫中、吃着山珍海味,有享用不尽美人、美酒的契丹皇帝,就是天下最强大、最富裕的帝王。   耶律阮因此很快招揽到了上万炮灰无甲弓骑兵。   也因此竖立了他在契丹人心中的威信,重振了因为耶律德光战死,而对全体契丹人造成的巨大打击。   现在的契丹人,似乎又有些恢复以往那种草原盛国的模样了。   只不过这个代价,全部是由幽云十六州的汉儿来承担的。   特别是幽州汉人,为了耶律阮修建积庆宫和招待草原上的各部豪酋,以及从辽西来的契丹兵马,破家者不可计数。   耶律阮是在三月末接到刘知远的书信,随后王峻就到了幽州。   不过耶律阮此时还比较犹豫,因为他知道,契丹人的人心士气只是表面恢复了,实力更是连表面都没有恢复。   这会就倾己所有南下,一旦受挫,现在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一点热气,那就要彻底散了。   王峻没有办法,只能去找到大详稳耶律屋质,请他出面去劝说耶律阮。   而耶律屋质就是在等着王峻去找他,卖了一个好之后,就进宫见到耶律阮。   耶律阮见耶律屋质进来,就赶紧摆手让周围的内侍都下去。   耶律屋质也没怎么向耶律阮行礼,因为此时这个刚稳定下来的契丹国,大部分的权力都是操持在耶律屋质手里的。   他是军政、民政两手抓,除了耶律阮的耶鲁翰鲁朵管不到以外,其余事情,耶律屋质不点头,耶律阮说了也不行。   耶律阮皱着眉头,非常自然的给自己倒上了一碗酒,随后一饮而尽。   “大详稳,咱们真的要全军南下,去为刘知远的皇位拼命吗?”   耶律屋质摇了摇头,“陛下还记得臣以前说过什么吗?”   耶律阮疑惑的低声说道:“大详稳说刘知远垂垂老矣,不是长命之相,诸子也无才干,让朕蓄发如汉人模样,想法争取河东军之心。”   耶律屋质再次摇了摇头,直到看见耶律阮的脸色有些难看后才开始说道。   “这些事情,并不是陛下现在该考虑的,因为那是击败绍明天子之后的事情。   臣想跟陛下说的是,咱们现在并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因为陛下的根基,实际上在汉地的燕云十六州之地,但十六州的汉人,并不欢迎我们契丹人骑在他们头上。   现在他们之所以没有激烈的反抗,是因为他们还在观望,要是咱们能击败绍明天子,他们才会真正的臣服。   若是咱们被击败了,这十六州看似温顺的汉人百姓,马上就会变成最凶狠的饿狼。   方今天下,谁都知道我大契丹必须要与北平王联手,才有能对抗绍明天子的能力。   要是现在我们坐视北平王战败,陛下觉得还能占据燕云十六州之地吗?   恐怕到时候山北、辽西诸州都保不住。”   话说的够清楚了,耶律阮脸上神色变换了两下,随后长叹一声。   “那就依大详稳的,点起西京道、中京道和东京道所有正丁和番汉转丁并草原各部一起南下。”   ……   四月十二,耶律阮在幽州举行射鬼箭仪式。   耶律阮抽调宫帐宿卫七千骑,耶鲁翰鲁朵一万二千众。   西京、中京、上京、东京四道番汉骑兵一万余,渤海与奚人步兵各五千。   共四万步骑,自幽州南下,按既定计划,与刘知远汇合贝州。   而早在此之前,张鉊就已经率军抵达了相州州城安阳,距离阎晋与郭威对峙的滏水-漳水一线只有不到六十里。   而到了此地,张鉊仔细考察了漳水一线的情况后,才知道阎晋的功劳,可以说绝大!   因为这个时代的河东太原和地处河北的平原的邺城之间,是有水路可通的。   从太原南部出发,可以通过象谷水也就是后世太谷县城以北的嶑峪河向东南而去,再到后世太谷县与榆社县的交界处分流。   其中一支往正南,经过武乡水和涅水,也就是后世的浊漳河,到后世长治以北转而向东,抵达邺县附近。   一支往东南,通过二十来里的人工转运,上清漳河然后一路往东南,同样可以到邺城。   这两条水陆,在后世来说水量不太大,河道也有些地段难以清理,在高铁、高速满天飞的时代,连鸡肋都算不上。   但在此时,别说高铁、高速,就是能行牛车的小道都要称一声交通便捷的时代,这两条水路,那可就节省太多运力,太方便了。   加上此时的环境要比后世好一点,象谷水、武乡水的水流也要大上一些,从河东往河北,走水路可以说是最方便了。   而清漳河与浊漳河合并为漳河以后,下游地势最好,最利于防守的地方,就是邺城。   现在阎晋督率大军,一下占据了邺城,直接就堵住了河东军顺利通往河北,进而依靠漳河控制沿线,将张周大军堵在相、卫二州,甚至进一步兵临黄河的可能。   郭威虽然反应也很迅速,但毕竟刘知远占据河北的决心下晚了一点,导致本来授命屯兵在滑州到黎阳黄河沿线的阎晋,抢在郭威之前到达了邺都,并且守了下来。   这就是心中有全局的名将名帅的作用,阎晋的北上,避免了张周在河北最不利的局面出现。   而且他的北上,还是在张鉊并未给他下达命令的情况下,率亲兵冒险抢占邺城,用千余人打退了郭威数千人的试探进攻。   然后再让留守东京的曹延禧同意倾尽所有增兵五千,方才守住邺城的。   可以说,险之又险!   当然,郭威也不愧是这个时代有数的名将,在被阎晋捷足先登以后,他迅速依靠滏水和滏山的山水地理优势,在滏阳(磁县)建立了稳固的防线。   在稍微稳住以后,郭威又派兵西进,在清漳河与浊漳河交汇之地-合漳,建立了延绵的堡寨和土城。   将从河东源源不断来的物资,囤积在合漳附近,从而保证了大军的粮草器械供应。   虽然合漳的区位和地利远不如邺城,但总算让从太原来的河东兵有了个落脚和出击的地盘。   “圣人,阎郡公送来军报,三日前,义成军都虞侯李荣率马步军一千五百,击败了河东军一支兵马,占据了河东军在合漳以东二十里修筑的砦堡三座。   阎郡公已经命右金吾卫指挥使张昭骏(马杀才)率两千兵马前往支援。   更请圣人选派干将前往镇守邺城,阎郡公要亲自领兵去攻打合漳。”   “拿地图来!”张鉊赶紧打手一挥,让王翼司的参谋拿来了地图,他的手,顺着漳河往上寻找,很快就找到了合漳附近的地图。   被阎晋派回来的薛同义看着张鉊手指之处对张鉊说道:“阎郡公派李荣西进,是感觉到了漳水最近开始变小,按说此时天气转暖,漳水已经水流大增才对。”   张鉊摸了摸下巴,看着薛同义问道:“阎晋的意思,是郭威有可能在漳河上游筑坝拦水,想要水淹邺城?”   不过说完,张鉊就摇了摇头,“不对!郭威淹不了邺城,昔年魏武帝水淹邺城擒获审配,那是因为曹军野外浪战之力强横,远不是袁尚能敌,所以可以一边围城打援,一边水淹邺城。   如今郭威在滏阳只有不到三万兵马,还要分兵守滏阳与合漳,根本没能力与咱们野战。   而且合漳等地距离邺城数十里,漳水奔流而下距离太远,根本冲不垮邺城。   更可况在漳水筑坝,工程浩大,郭威不太可能有这样的人力来完成。”   众将都点了点头,但是黄英达迟疑着低声说道:“昔年圣人自寿昌远走安西的时候,谁也没想到圣人还能有如今的成就?   臣不怕别的,就怕郭威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秘法,万一他真的可以堵住漳河水,然后水淹邺城呢?   失了邺城,河东军就能依靠漳河切断我们北上之路,他们则转运便利,来去自如。   阎郡公恐怕也是由此顾虑,所以才派李筠西进。”   老将何福进也在张鉊身边劝言道:“黄指挥言之有理,不过阎郡公乃是方面之帅,不可轻动,臣请率两千骑,代替阎郡公西进合漳,去打探郭威的虚实。”   张鉊还没做出选择,黄英达把手一拱,“此等小事,合该某这样将校星夜去探,臣愿率本部回鹘义从一千五百前去配合张昭骏与李荣。”   张鉊点了点头,迅速做出了决定,“请何公去邺城,协助阎晋守邺城,黄英达领本部义从前去支援张昭骏与李荣。   若是郭威真在合漳以东筑坝堵水,何公可守邺城,命阎晋将一万马步军,前往攻打合漳。” ###第六百零八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荣,历史上会因为避郭荣的讳,而改成李筠。   有些魔幻的是,历史上他与郭威的外甥李重进,是赵匡胤篡位后反应最激烈的人。   李荣甚至比李重进反应还激烈,他可是在赵匡胤派使者到后,还敢悬挂郭威画像大哭的人。   不过这位历史上郭威的忠臣,此刻却被郭威给围在了合漳以东二十里处。   这里有一块广阔的河谷平地,是漳水冲击而成,郭威原本让数百河东兵在谷口建大寨数个,卡住了从谷口前往合漳去的关键所在。   阎晋几次调兵攻打,都因为地形太过险要,且面临滏阳郭威援兵的风险,而没有打下来。   不过现在漳水变化很大,阎晋不敢大意,因此在张鉊大军未到之前,硬是从不多的守军中挤出千五百人给李荣,命他攻打谷口山寨探查虚实。   李荣本人就是难得的骁将,纵马如飞,能开一石二的强弓,且准头极好。   这次他兵员充足,又得到皇帝即将到达邺城的激励,遂率大军舍命猛攻,终于攻下来了这个谷口的重要砦堡。   不过紧接着,李荣心里就是一沉,因为攻下的砦堡中干干净净,别说粮草了,连房间都没几间完好。   这种超出常理的情况,让李荣感觉有些不妙,想要退走再做打算,但又舍不得好不容易夺下来的砦堡。   就是这稍微一犹豫,再想走都走不了了。   原来郭威得到郭从义的一万兵马增援后,故意让郭从义的一万人和运输粮草的数万民夫混在一起,让民夫穿上号服和少量甲胄,冒充滏阳守军。   暗中则命令外甥李重进率五千精锐绕路前往合漳,等着周军上当。   阎晋虽然谨慎,他也不可能面面俱到。   李荣一千余人打下谷口的砦堡后,支援稍微一慢,合漳的史弘肇自合漳率守军五千自漳水而下,李重进率五千精锐翻越山岭从后面杀到,将李荣这千余人,堵在了谷口的砦堡中。   李荣在砦堡中急的团团转,他看着身边的武威镇都头章全说道。   “大丈夫死则死耳,可河东贼将我团团围困,却不猛攻,看来是起了围点打援之意,若是累得大军有失,罪过大矣。”   他身边的武威镇都头章全,出自鄯州鄯东三部之一的章佳部,是最早投靠张鉊的鄯州吐谷浑人。   章全与左羽林卫郎将章西豹同族,都曾是慕容信长的心腹猛士。   属于成分红得发紫那一类型的,因此李荣虽然是上级,但对章全还是非常尊重的。   章全听完李荣的话,倒是没那么着急,他脑筋比较简单,连认一百个字和令旗都认不全,不然也不会到现在还是个只能管一百人的都头。   “河东贼在谷口内多步卒,谷口外多游骑,看来是防着咱们突出去,围点打援应该是肯定的。   可是谷口外一马平川,我军多河西骁骑,他们凭什么在利于骑兵的平地上,跟咱们野战?   不如咱们紧守此处,等都部署派骁骑前来解围,咱们乘势冲出去,彼辈岂能奈何?说不定还能打崩外面的这几千河东军。”   李荣听完也点了点头,章全说的还是有道理的。   河东军本来骑兵也不少,自古并州骑兵那都是天下骁锐。   可是自石敬瑭割让幽云十六州,刘知远又不敢接大同军吴峦等南下后。   并州的精锐骑兵,一部分跟吴峦去了夏州,归了周国,一部分被契丹人招募。   河东军自此,骑兵就只能保有三四千精骑,其余大部分轻甲、无甲游骑兵和弓骑兵都要靠吐谷浑人提供。   这些吐谷浑人虽然也颇为悍勇,但跟河西骁骑比起来就大为不如。   对峙这快一年以来,河东军每次出战,都要一靠地利,二靠步骑结合谨慎应对。   这种打法的狂野浪战,也就最开始打过几次,吃了两次大亏后,就不敢再这么搞了。   不过话是如此说,决定也定好了,但是两人心里,都还是有些打鼓,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   张昭骏(马杀才)算是张鉊的元从中,崛起比较快的人。   最开始西行的时候,哪怕在那百余人中,都要算寂寂无名的。   攻打扜泥城的时候,张鉊身边的勇将是阎晋、张昭忠、张昭节、张昭就、马昭远、氾全、氾顺兄弟,他张昭骏完全都排不上号。   但到了现在,张昭骏在元从派中,除了比不上阎晋、阴正奇这样的人以外,统军能力和地位,已经在氾全氾顺兄弟等之上了。   他的两千骑兵,全是河西来的精锐,虽然只有一半是左金吾卫骁骑兵,一半是左金吾卫子侄兄弟组成的骠骑兵,但是战斗力依然强横。   出于李荣传出攻下谷口砦堡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传出的情况,张昭骏十分谨慎的将骑兵分为前中后三军。   前后两军各五百人,中军主力一千人,每军中还分成若干小队负责掩护和搜索,同时三军间隔一两里地,防止被河东军队突袭。   不过虽然队形有些散乱,但行军速度可不慢,薛同义刚刚将情报传递给张鉊,张昭骏的两千人,就已经到了谷口。   李重进张口结舌的看着远处开的周国亲军骁骑,感觉有些口干舌燥。   这些周国骑兵来的太快了,而且路上布置严整,让他完全没有偷袭和迟滞的可能。   他身边的白再荣也皱着眉头,看着远处打着飞鹰大旗的左金吾卫骑兵对李重进说道。   “河西贼来的太快了,太尉布置许久,若就来两千骑,杀伤太少,恐不美也!   不如做出围点打援的样子,吸引周国更多兵将前来。”   李重进倒是犹豫了一下,因为这可是周国的亲军啊!别说两千,战死两百周国天子就得心疼的抹眼泪。   但是白再荣说完这句话,就径直带着亲信牙兵开始下去布置了。   李重进虽然是主帅,但下面的一众老资格只不过是看在他是郭太尉外甥份上,给郭太尉几分面而已,可不会真的听他指挥。   李重进本来也就没拿定注意,见到白再荣已经下去了,于是只能有些郁闷的按照白再荣的提议干。   可不管是白再荣这样老于征战的老卒,还是李重进这样已经不能被称为新手的年轻将领,无论在经验和经过的场面上,都没法与张昭骏比了。   自从十五年前,跟着张鉊远走安西开始,张昭骏打过扜泥城数百人的死斗,苦熬过破虏州下的以一敌十,爬上高原打过波斯人,药杀水边连破波斯勇将阿杜拉尔与喀喇汗总督玉素普。   也风光的进入过河中名称布哈拉,更在天竺之地虐过菜,尝过了征服者的快感。   回来之后打过乱兵和李从曮,灭过定难军李家,参与过干掉耶律德光的大战,追着南唐军的屁股饮马长江过。   可以说,要论见识的多广和经验的丰富,河东军不论是谁,也不能和张昭骏比。   因此他只是大眼一看,就知道这些河东军是想干什么。   而且……张昭骏立马在一块高岗上往谷口看去,象征周国的周字大旗,仍然在谷口砦堡飘扬,而谷口的河东军不像是在堵住谷口,而像是欢迎他们到来的仪仗队。   更邪门的还是谷口,张昭骏总感觉好像藏着什么东西,就要喷薄而出一样。   “郭雀儿这狗入的,不会是真的在筑坝堵漳水吧?”张昭骏摸着下巴,自言自语的说道。   虽然猜不透郭威要干什么,但眼前的围点打援,他还是看得出来的,所以他压根就不会让李重进如愿。   “薛归忠,就在此山包上升起我左金吾卫的大旗,再升三角大黑旗两面,告诉李荣我军已到,其余人原地修整。”   左金吾卫的大旗是告诉李荣,是左金吾卫来了,三角大黑旗两面,是告诉李荣,已经做好了接应的准备。   如果他们遇到危险就打出红色大旗,左金吾卫将全力进攻接应,当然没什么危险,就不要乱举旗了。   张昭骏不动,直接就让李重进和白再荣再次尬住了,李重进甚至回头望了望谷口砦堡升起的周国军旗,他把脸色一沉。   “通知史刺史,让他猛攻谷口砦堡中的周军,某就不相信对面的周军,敢见死不救!” ###第六百零九章 艰难的抉择   谷口砦堡,李荣亲自到了最前线。   不过实际上,他这里也无所谓第一线,第二线了。   因为这几座砦堡都被退走的河东军几乎完全拆毁,李荣唯一能借助的,或许就只有砦堡前的一段斜坡,无法做出纵深防御。   而且就连这一个斜坡,那也对外更加陡峭,而对内要缓的多,这是必然的,内外都陡峭的话,运送粮草就太不方便了。   更重要的是,李荣手下的这一千五百人,不是真正的亲军或者禁军,他们甚至连义从都算不上,而是卫州义成节度使的牙兵。   后晋的义成军节度使原本是梁汉璋,他战死在了北击契丹的战斗中,已经被追封为了应国公,同时随着梁汉璋一起战死的,还有义成军五百精骑。   他们这一战死,义成军的精锐尽去,等到张鉊入主东京开封府以后,整个义成军的地盘都被契丹人占据,牙兵大多离散。   于是张鉊任命在周辽偃师大战时有战功的李荣,为义成军马步兵马使,前去稳住卫州的局面,这一千五百人,就是李荣到卫州后招募起来的。   因而不管是战斗力还是心气,都无法跟嫡系的亲军和禁军相比。   史弘肇虽然为人不遭人待见,但是个人武力和统兵能力还是不错的,因此河东军的初次进攻,就给李荣造成了极大的压力。   举着硕大木盾的河东军士兵冲锋在前,身后是大量身穿铁扎甲的精锐。   最后面则是穿两层牛皮甲的精锐弩手,他们的牛皮甲仅做胸甲使用,两手没有甲,这样方便射击。   砦堡上的石块、檑木等,早就被河东军带走,因此李荣只能稍作抵抗后,就舍弃了其余两座能被三面围攻的砦堡,而退到了只有一面受敌的最后一个砦堡。   而史弘肇轻松拿下两个砦堡后,也按兵不动了。   因为他并不是来吃掉这一千五百人,而是要配合外面的五千人,把张昭骏的人逼上来主动交战,并且让邺城的周军增兵的。   山包下的李荣,一面指挥人用仅剩的一点材料修筑路障,一面手提强弓,亲自不停的朝下射击。   但凡有河东兵不注意靠的太近,就会被他一箭给射翻到地上。   当然李荣也会稍有不慎就会被下面河东军善射者射击,有一次飞来的箭矢甚至都差点破开他胸口的甲叶了,但李荣却不得不如此,因为这是最好提升士气的办法。   果然,随着的李荣每射必中,义成军牙兵们的士气,一下就起来了。   众牙兵在山上欢呼雀跃,大声的辱骂着下面的河东兵将,连章全这样一百河西兵,都对李荣敬佩起来了。   战阵之上,特别是这样几千人的对决中,主将勇武,往往可以起到极大的作用。   “好神射!就是在河西乡射大礼上,也是能得到归义郎称号的英豪了!”章全高声赞叹了起来。   对于他这种时刻以河西出身而自傲的人来说,能称赞河西之外的人可以得到归义郎的称号,那就是极为认同这个人的表现了。   “指挥使,山下的河东贼没有上来进攻,尽在鼓噪,其意还是让咱们打出求援的红旗,让国姓公的精骑前来猛攻。   那咱们就偏不打红旗,让他们舍命来攻这他们自己修建的砦堡!”   果然,章全立刻对李荣就尊敬了起来,而国姓就是指外边的马杀才张昭骏。   他们五人被赐姓张,更可以用昭字以后,周国上下就以五国姓公来称呼他们了。   李荣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终于摸到进入武人高层的门了。   那就是要展示自己强悍的武力,让河西武人觉得你有资格让他们尊敬,那么这些河西武人就会接纳他,指挥起来就更得心应手了。   “章都头与某家所见相同,咱这一千五百豪勇之士在此占据地利,还有二日粮,饮水还可撑三日,不到绝水断粮,绝不打出红旗。”   李荣不打红旗,马杀才张昭骏当让就不会上前去援救,他反而命令手下的骑兵在距离一里多处,开始扎营下寨。   张昭骏的两千精骑不动,李重进和白再荣五千人就更不敢动。   他们五千人大多是步兵,扎营紧守的话,张昭骏不会有多少机会,但是主动出来求战,那破绽就大了去了。   听着外面没有丝毫停歇的辱骂,张昭骏只是冷冷一笑,想用这种方法激将他出去,那是太小看他的左金吾卫了。   要知道当年纵横安西等地的时候,他张昭骏和马昭远(马鹞子)那可是张鉊麾下的骂人小能手,好几次骂的波斯人暴跳如雷上来拼命。   而外面河东军的辱骂还停留在各种器官和祖宗十八代上,也未免太小儿科了。   不但张昭骏心里毫无波澜,就是下面的左金吾卫将士,也没当成一回事。   张昭骏提着毛笔,正在一块绢布上一笔一划的写着字,他觉得河东军如此反常,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刘知远大军已经潜入到了滏山一带,郭威搞出各种动作,把他们从邺城吸引出来,是准备在这地方突袭他们。   第二个可能,张昭骏看了看谷口,那就是郭威真的筑坝堵住了漳水,怕他们发现了秘密,因此只能再次阻击。   将现实情况和自己的猜测写清楚之后,张昭骏召过中军的塘马急使,下达了死命令。   “今日之内,必须将信送到都部署手中。”   按照张周军队的制度,张昭骏知道被围住的李荣所部,只有最多两日的口粮,最多还能坚持三日,然后就必须要解救了。   至于见死不救,周军自奉天军开始,就没那样的习惯。   ……   合格的一军主帅,除了善于从浩瀚繁杂的信息中发现蛛丝马迹以外,再就是擅长做出决断。   比起张昭骏,阎晋的判断力无疑更出色,整个从合漳到邺城的地形特征,各军的动向,几乎是印在阎晋脑海中的。   这位张鉊手下最全面的帅才,很快做出了判断,首先郭威不是傻子,相反水平还很高。   那他就不太可能做出这样有明显破绽的举动,一定有什么是他阎晋没猜透。   关于刘知远的动向,这恰恰是阎晋了解最为清楚的,因为河东军只有数千精骑,缺少遮蔽、搜查、探索的游奕骑兵。   所以实际上刘知远的大队,自从出了恒州以后,周国骁骑虽然不能抵近侦查,但大致的位置是确定的。   河东军的大部队,是向着贝州运动而去,最多能抽三五千精锐逃过周国骁骑的监控,大部队不可能突然消失。   没有来自刘知远的突然增援,郭威也不会失心疯胡乱下命令,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郭威真的在堵漳河水。   而且阎晋从张昭骏的分析中看出了另一项可能,他对着身边的慕容信长说道。   “刘知远看来是真的要先打贝州的符彦卿了,郭威是想把咱们的大军,都拖在漳水沿岸。”   慕容信长挑了挑眉头,“都部署以为,郭威真的在筑坝堵漳水?而且不是要冲垮邺城,只是要把邺城以西变成一片泽国?”   阎晋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慕容信长能成为圣人最疼爱的义子,连带着其妻后朝永乐公主的封号,到了大周仍然得以保留,果然是有原因的。   这份军事上的敏锐,胜过了一切的亲缘关系,完全就是能力到这个地步了。   “不错!某亲自问过邺城的老渔民,漳水就算夏季山洪汹涌,也不可能冲垮邺城。   倒是出了合漳后,在临近邺城的这段区域,河道浅而宽,时常在夏日泛滥。   邺城周围与合漳、滏阳两地不一样,为大平原,若是漳水此刻自合漳倾斜而下,极易淹没四周,成一片泽国肯定不行,但泥土松软,不利军马行走,倒是真的。”   阎晋与慕容信长,基本猜到了郭威的打算,那就是让漳水倾泻向东,泡软合漳到邺城一带的土地,让骑兵不利于行走,使周国河西骁骑失去速度的优势。   慕容信长点了点头,“都部署,咱们一起上书,请圣人定夺吧!”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刘知远是想先攻下贝州,击溃甚至俘虏了符彦卿等,然后再掉头来跟周军血战。   因为此时从河南北上,要讲究便利的话,也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是走邺城的漳水往北而去,大致是从后世的河南安阳-河北邯郸-邢台-冀县这条路。   另一条是走永济渠运河自魏州北上,大致路线是后世的大名-馆陶-清河-德州-南皮这条路。   邺城占据了漳水地利,贝州在后世的清河,卡住了永济渠北上的通道,刘知远占据了这两个地方,就可以从容布置,以逸待劳。   周军想要打,要么就先击破邺城的郭威,但这样会使贝州的符彦卿承受极大的压力。   要么放弃合漳谷口被围的李荣千余人,全军北上去解贝州之围。   这不管是把压力给符彦卿,还是放弃李荣这千余人,张鉊没有来,阎晋自然可以做出选择,但张鉊已经到了相州,那这个决定就要皇帝来做决定了。   就在两人准备联名上书的时候,忽然有人来报,左神武卫大将军何福进从相州来了,阎晋则赶紧派身边的小校去迎接何福进。   何福进急匆匆的走了进来,看到阎晋只说了两句话。   “圣人已命黄英达率千五百回鹘义从去增援张昭骏了。   圣人已自相州启程,仅仅带了千余憾山都甲士随行,今日晚些就到邺城。” ###第六百一十章 要不先打契丹人?   张鉊在已经做出派何福进协助阎晋守邺城后,还要亲自前来邺城的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兵家大忌。   张鉊目前驻跸在相州,距离北边的邺城,只有五六十里地,在事实上已经形成了周军的两个指挥系统,且多有重叠之处。   比如他派黄英达去增援张昭骏,这是张鉊做出的决定,但阎晋并不知道。   万一黄英达去,张昭骏已经被阎晋命令撤退,那就是自己坑自己了。   所以张鉊决定亲自到邺城,先将指挥系统统一后再做打算,而且他也需要听一听阎晋的意见。   四月底,张鉊亲率一千憾山都马步军,在张昭就(顿珠)、张昭节(琼热多金)、张昭忠(蛮熊)、氾顺、王通信、章成这心腹六大爪牙的护送下,到达了邺城前线。   此时张周的八万余主力,四万人在相州及以南,由从许州赶回来的氾全和冯晖、山猪儿罗善德三人分别掌控。   三万人在邺城前线,还有一万余人布置在魏州到博州一带。   之所以这么分,完全就是因为后勤保障能力的原因。   自四年前的水旱蝗三灾开始,到后面的晋辽交战和耶律德光入东京,整个河北之地人口凋敝。   相、魏、博三州只有两万户民,十万出头的百姓,根本无法为大军提供给养。   所有的粮草、辎重全部要从河南运来,要是张鉊将大军全部带到一地,加上转运的十几万民夫,光是后勤补给就是灾难性的。   所以张鉊最开始只能把帅帐摆在相州,各军次第向后靠近黄河,以图减轻后勤压力。   其实古代的战争,很大的程度上,都是被后勤所限制。   很多时候的古代战役,看着大军势若猛虎的集中出击,最后却成了分散合击,就是被后勤和地形所限制的无奈选择。   张鉊是秘密到达邺城的,而且一到就召集所有都虞侯以上的军官开始了军议。   这时候他也才发现,派黄英达前去支援张昭骏(马杀才),已经引起了不好的连锁反应。   看着阎晋一副有些不好说的样子,张鉊笑呵呵的摆了摆手。   “想说就说,吾又不是神仙,自然不可能算无遗策,你且说黄英达前去增援,会发生何等事情就是。”   张鉊的笑容给了阎晋极大的鼓励,他心头一松走上前来,指着地图说道。   “黄英达的一千五百回鹘义从一到,张掖郡公手下就有三千五百骑,加上被围的李荣所部一千五百人,一共就有五千人。   这五千人中,光是圣人的河西骁锐就超过三千,某要是郭威的话,现在肯定就已经放漳水而下了。   这个三千人圣人必然不可能放弃,困住了他们,咱们就必须要去解围,刘知远就可以统带河东军精锐先攻贝州。”   张鉊点了点头,他最精锐的河西班底,一共就是亲军五卫,禁军七镇,人数不过三万六千人。   别说被困住三千人,就是被困住三百人,那也要想法营救的。   “漳水能有多大?张昭骏、黄英达他们会不会有意外?”张鉊收起笑容问向了阎晋。   阎晋摇了摇头,“不会,谷口以外,地势平坦,河道也宽,就算郭威堵住了漳水,也最多就能形成一个方圆十几里的漫水区,水深势必不能过膝盖。   再说张掖郡公是陛下勇将,素来知兵,肯定会扎营高处,万不会被漳水冲击。”   张鉊悄悄松了口气,轻轻踱步了两圈,“按前线战报,郭威在滏阳一代,不过三万余人,难道他想不到我大军可能已到?怎么敢摆开阵势与我野战?”   “臣认为郭威并非不明白我大军已到,而是他觉得大水漫灌之后,土地松软,战马行不得快,我军失其利一。   其二,我军多甲士,漫灌之后,不但战马难行,甲士的负担也愈重。郭威所部,披甲中轻甲居多,反而在行动上多有优势。   加上一旦道路为水所阻隔,转运粮草定然相当不便,咱们派去解围的兵将,定然也不可能太多。   郭威只要让人死守滏阳,出两万余人到谷口,就能与我周旋。”   赵延进显然是研究过的,因此对着张鉊侃侃而谈。   “入他娘的!这郭雀儿是把自己当天下第一了啊!狗入的,耶耶非要把他脑浆子给打出来不可!”   张鉊身边的王通信一下就火了,这么一看,郭威确实是有些托大。   想要借着漳水,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周军失去机动优势,自己获得机动优势,凭借三万人,把七八万周军,陷在漳水两岸。   王通信一开骂,屋中众将都跟着破口大骂了起来,慕容延钊挺身出来对着张鉊说道。   “圣人,看来河东军以为咱们大周天兵,靠的就是骑兵犀利,臣请为先锋,轻甲上阵击破郭雀儿,也让河东贼看看,我军步战也是天下之冠。”   张鉊也是冷冷一笑,河西骑兵犀利,确实给了天下人一个刻板印象,那就是周国军队,多是依靠骑兵打天下的。   但实际上呢,张鉊恰恰是依靠步兵起家的,最初憾山都就几乎全是步兵。   当时除了白从信和马杀才以外,张鉊手下就没多少骑兵人才。   憾山都的骑兵,还是小姨妈的兄长李若泰投靠,以及曹元忻将虎刺勒、虎广父子这几百越骑赠给他以后,张鉊才开始慢慢有了骑兵的。   真正开始强盛,要等到张鉊收到了李圣天的赠予,以及收揽了大量拔悉密、乌古斯、回鹘等骑兵,回到凉州又收揽凉州六谷部,鄯东三部之后的事情了。   “好!咱们就去会一会郭雀儿,让他知道知道诸君的步战之强横。”   初步商议了方案,指挥使以下的将领就陆续出去,剩下的就是真正心腹将领,张鉊要跟他们商议具体的细节,以及能出兵多少人。   而且张鉊看刚才慕容信长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也想听听他的意见。   果然,众人刚刚坐下,张鉊吩咐整个饭菜之后,慕容信长就说话了。   “圣人,儿臣觉得,咱们没必要全军出动去跟郭雀儿周旋,因为此次被围的张掖郡公等,并不是没有还手能力。   就算滏阳的河东军全体出动,他们也能力战出围,更别提咱们还可以接应,若是咱们全军去打这种烂仗,才是郭威最希望看到的。”   张鉊听完沉默了一小会,他也觉得,自己刚才好像确实有点上头了,被郭威这种小视他麾下兵马步战能力的态度给激怒了。   “那我儿觉得该咱们该将主力投向何处?”张鉊拉着慕容信长的手,再次走到了地图面前,一众心腹将领也围了过来。   慕容信长的手在贝州以北的深州、瀛州等地划了个圈。   “刘知远的河东军,倾尽所有也不过就是能征发六万人左右,其中滏阳的郭威手中最少有三万。   虽然这一年来,郭威在滏阳收揽了不少河北贼寇和散落各地的原河北诸节镇牙兵,但其中的河东军最少也有一万五千到两万。   因此刘知远手中的河东军,最多也就是四万到四万五千。   而符平章家族久在魏、博、贝一带,虽然契丹南下遭受了不小的损失,但四到六千兵马还是可以凑出来的,贝州城中也还可以动员出数千丁壮。   刘知远只以四万余人,短时间是攻不下贝州的,就是逼降也做不到。   因此儿臣认为,已经在幽州集结、操练的契丹兵马,也会到贝州与刘知远汇合。   只有契丹能来四五万人,双方汇集军队接近十万以后,他们才有短时间打下贝州的可能。   甚至都不用打下来,符平章虽然心向朝廷,但符家可是大家族,自后朝武帝开始,就是武勋之家,其中盘根错节,就是符平章,也不可能完全掌控全局。   儿臣甚至怀疑,相州城的守军中,已经有人早就跟刘知远接洽过了。”   阎晋、张昭节、氾顺等人对望了一眼,这话也就慕容信长能说了。   符彦卿的长女符瑛儿进宫之后,是如何的受宠,大家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慕容信长这话,相当于是在说,别看符彦卿把女儿都送进了宫,但那并不是表示符彦卿及其家族百分之百对张鉊忠心。   一旦刘知远给的压力过大,符家很可能挟裹着符彦卿投靠刘知远。   张鉊心里咚的一跳,这种可能……不能说很大,但也不能说没有。   而且他现在一切判断的基准,还是靠历史上符彦卿给他的印象。   但这种印象,因为符彦卿三女三后,史书上是很有可能会溢美和春秋笔法的。   想来历史上赵大夺了符彦卿外孙郭宗训的帝位之后,一定是给了大量好处的,更别提赵大的弟弟车神也是符彦卿的女婿。   宋代文化鼎盛,春秋笔法炉火纯青,比如欧阳修编撰新五代史的时候,可是直接把与他胃口不合的前朝记载全部销毁后,写成一家之言的,就是朱温那个儿媳轮流侍寝,就有一定可能跟实际情况有出入。   不可不防啊!   想到这,张鉊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问慕容信长。   “那你觉得,我们应该北上贝州,去救援符彦卿?”   慕容信长缓缓摇了摇头,提高声音说道:“直接救贝州,何如径直穿过冀州,到滹沱河附近,突袭契丹军。   他们上次被大人杀的心胆俱丧,若是南下之时,被我以铁骑突然袭击,必然全军大溃。   杀灭契丹人后,这刘知远的几万河东步卒,何足道哉?”   慕容信长的眼睛里,闪亮出了炽热的光芒,这种出奇战法,正是慕容信长的最爱。   白从信也跟了上来,拱手对张鉊说道:“青海公言之有理,只要剪除契丹这支刘知远最重要的外援后,再回师攻打围困贝州的河东军,岂不易如反掌?   与其寄托符平章能守住贝州,不如我们自己动手!”   嗯!果然是党内无派千奇百怪,白从信就只差明说,他张圣人最可以信任的,还是河西军了。   看来,符彦卿、高行周等人,特别是符瑛儿和高娥娘的入宫,给了河西武勋派一定压力。   嗯!挺不错,这证明张鉊纳符、高二女这步棋,是走对了的。   他张鉊可以主要依靠河西派,但也不可能完全依靠河西派。   不过目前嘛!张鉊决定同意慕容信长的作战方案,因为这方案,很有可实施性!   打杀心有余悸的契丹骑兵,刘知远就完蛋了。 ###第六百一十一章 好侄儿,叔叔要来咯   事实证明,阎晋还是稍微小瞧了漳水的威力,但也有一点猜对了,那就是黄英达的到场,会导致郭威放出堵塞的漳河水。   就在黄英达到达谷口的当晚,他们甚至都没找好扎营的地点,郭威就率心腹亲卫,连夜从滏阳潜越到了谷口。   一声令下,被堵住了两个多月漳河水,顺着整个山谷,奔腾而出!   漳水首先冲到了李荣所在的砦堡附近,奔流的河水直接冲垮了原本谷口的一切建筑,只留下了这三个建在最高处的砦堡。   而出了谷口之后,口外河道宽阔,洪水以滔天之势,迅速铺面了整个谷口外的平原。   浩浩汤汤的水流,顷刻间就将扎营在低处的黄英达所部,冲了个天翻地覆。   阎晋估计的最多没过膝盖是不准确的,很多地方已经淹到了胯部,不过水流的冲击力,确实不是很强。   因此黄英达部的人马损失并不大,但由于在夜间,只能顾得上人,大量的辎重和粮草,全部泡在了水中。   连黄英达本人的帅帐都被大水浸泡,幸得他足够冷静,哪怕猝然遭到了大水的袭击,仍然能冒险在帅帐竖起火把,并让军士大声鼓噪为被水吓懵的兵将指点方向。   全军呼喊着朝帅帐聚集,等到天明一看,好家伙,一千五百人的回鹘义从,汇集在周围的只有七八百人。   其余人都散落在各处,好多人冻的脸色惨白,浑身只打哆嗦。   不过漳水倾泻而下的效果,应该也超过了郭威的预计。   因为郭威摆在谷口的李重进五千人,虽然早已提前撤离,但还是被漳水波及到了,也显得有些混乱。   而按照郭威预先设计,史弘肇的五千精兵和留守合漳的王景崇数千人,应该同时乘羊皮筏子顺水而下攻击张昭骏所部,但同样因为漳水超过预计的湍急而没法出动。   处于最高点没有被大水波及到的李荣看见远处浩汤的洪水急的不行,他身边的章全反而要镇定很多。   章全命目力好者爬到最高处观察,眼见洪水只是冲击了黄英达,没有波及到张昭骏所部时,顿时就放下心来了,他转头看着李荣说道。   “兵马使,如今四处大水漫灌,就算张掖郡公来救,那也不是短时间能来的,我们存粮只剩一日,某欲死战,兵马使以为如何?”   说话间,章全手下的武威镇禁军,就悄悄隔开了李荣与义成军的牙兵们。   义成军的牙兵发现有些不对劲,他们早看这些待遇比他们好几倍的河西人不满了,因此很快也跑了过来。   空气中充满了火药的气息,李荣狠狠看着章全,脸上神色变幻了两下,终于恨恨的开口。   “章全!你以为耶耶是那种卖主求荣之徒吗?耶耶要是,就不会在偃师城冒险反击契丹人了。   耶耶是一军兵马使,是圣人亲自接见抚慰过的,难道还不如你个都头知道忠义?”   章全听到李荣这么说,脸上神色就缓和了,他挥手让后面的武威镇禁军散开,对着李荣一拱手。   “某本是鄯州高山上的牧奴,幸得大慈法王拯救,今日就算是战死,魂魄也能去往极乐九重天,享受永生永世的仙福,定然是要死战的。   兵马使愿与某一起,若是有幸不死,日后刀山火海但凭招呼,要是觉得今日某不恭敬,回了东京自有镇抚官军法从事某家。   但兵马使若不愿死战,那就杀了某,去投靠河东贼吧!”   李荣抽出马鞭,啪一个鞭子就抽到章全身上,“狗胆田舍奴!回去之后,定要你磕头赔罪,不过今日,当让你见识一下我义成军上下之忠勇。”   章全挨了一鞭子,不怒反喜,他就怕李荣生了屈膝之意,使他就算战死也不光彩。   “只要打杀了河东贼,不坏圣人大事,磕头赔罪又算得了什么?   那就请兵马使与某一道,猛冲河东贼所在,纵然战死,也不失为豪杰!”   李荣看着眼中仿佛有火光乍现的章成,忽而扔掉手中的马鞭,肃然起敬,他知道面前这个来自河西的武威镇都头想干什么。   按周军一贯的规矩,有再大的困难,也不能抛弃同袍,但此时大水漫灌,要解救他们这一千五百人,不知道要付出多少代价。   但如果他们主动战死,不是就不用解救了嘛!他是想以死,为谷口外的大军解套。   “久闻河西多忠臣义士,今方知不假!”李荣拱手说道,“不过此时猛冲下去,无异于枉死。   都头且看,河东贼正在山下准备羊皮筏子,定要是要顺流而下。   且待他们走掉一二千人,我等再猛冲下去,杀尽山下河东贼,抢夺剩余的羊皮筏子,也顺水而下,与张掖郡公汇合,如此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章全点了点头,不过旋即又摇了摇头,“听闻山下河东贼主帅乃是北京府武节军指挥使史弘肇,治军严谨,勇猛异常,必然会有所防备,岂会从容让我等以众击寡?   还不如此时出其不意猛冲下去,或许还有一战之力。”   李荣听完嘿嘿一笑,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某家,乃是河东太原人啊!   河东北平王与某家有同乡之谊,若是此刻某家能缚数个河西兵将去见史弘肇,表示要投降,其必然相信。”   章全看着李荣,良久方才把手一放,将腰间的横刀扔到地上,“那就请兵马使缚某去见那史弘肇。”   李荣赶紧把章全的横刀捡了起来,拉着他的手说道:“岂能真的绑了都头去见?但某需要五名勇士,穿上将官衣甲,谁愿前往?”   他话音刚落,章全身后数十武威镇勇士尽皆上前,无一人有丝毫的犹豫,抢先大声喊道:“请兵马使缚我等前往河东贼军营。”   李荣动容长叹一声,“有如此勇士,这天下迟早是我们大周的。”   挑选勇士,换上军官衣服,李荣一边派人挑着白色衣衫去见史弘肇,一边等章全走远后,看着身边的侄子李守思说道:“知道某为何不去投靠北平王了吧?”   李守思重重一点头,“不提北平王已然年老,就以这武威镇百余兵卒观之,北平王麾下,绝少此等明知是送死,也能争先恐后的勇士。   天下合该是圣人的,我等正该从之得大富贵。”   ……   山下二砦堡,围住李荣的史弘肇也正在头疼。   他有五千人,按照郭威的吩咐,是要最少出动四千人顺流去打被水淹的河西兵的。   但不巧的是,他前几日打破这两个寨子的时候,山坡上的周军兵马使李荣十分机警,虽然让他夺了两寨,但兵力未损。   现在山上还有一千五百人,他若带走四千人,剩下的一千人恐打不过河西兵。   正在头疼间,外面欢声大作,史弘肇冷着脸撩开门帘子走了出去。   此人治军十分严苛,还一视同仁,下到兵卒,上到指挥使这样的高官,谁敢违他的军令,直接打杀。   曾经的武节军兵马副使,就是不听军令,被史弘肇亲手用短棍打杀的,因而此时武节军这种大声欢呼,绝不正常。   史弘肇刚走出门,就见胞弟史温喜不自胜的迎了上来。   史温知道兄长脾性,抢在他没有问责之前,赶紧说道:“山上的河西贼兵马使李荣命人绑了数个河西禁军兵将,下山投靠来了。”   史弘肇眉毛一挑,一点也不意外,因为李荣做此选择,恰恰符合了这个时代的武人的选择。   中国文化中,特别是个帝王时代,最重要的两个品质就是忠和孝。   孝的讲究,最早可以追溯到上古时期,舜帝的小杖受大杖走,就是孝的体现,到了汉朝以孝治天下,更是被推崇到了极致。   而忠字,其实是在北宋时期最终稳固地位的。   在这以前,忠虽然也是被提倡的品质,但并未到宋以后那种忠孝不能两全,只能尽忠而不能尽孝的地步。   更别提这个时代,五代武人变节,更是常事。   不过史弘肇还是很谨慎的,因为他心里其实知道,刘知远的赢面,哪怕就是加上契丹人,也不是太高。   这种情况下,河东军投靠河西兵的应该不少。而河西兵投到河东来,不可能有多少。   但等到被困住的河西兵和李荣派来的使者后,史弘肇却在心里信了几分。   因为这几个河西兵将,不但身上穿着那种河西小军官常穿的布面铁甲,还被打的特别惨。   好几个被打成了血人,轻一点的也是面目浮肿、满身尘土,显然是经过了激烈的火并。   “某家李守思,见过史指挥。我们兵马使已经捆了军中的河西兵,欲行投靠,还请指挥使收留。”   史弘肇板着脸冷哼一声,他看着这个叫做李守思的矮个子壮汉大声喝道:“既然是投靠,怎的李荣自己不下来,派你这小卒?”   李守思把脖子一梗,“指挥使说话好无道理,价钱都没议定,哪有大将就卸甲归降的?某乃是李兵马使亲侄,何称小卒?”   对味了!相当的熟悉,五代武人这股作价几何的味道,一下就冲到了史弘肇的鼻端。   他知道,河西兵就算是装,也很少能装出这么一副样子的。   因为他们没有在中原混上几十年,那位绍明天子也太讲究忠义了些,导致河西的兵将,在此时天下的武人看来,都有些傻犟傻犟的。   不过就锁拿了几个河西兵将,是不可能让史弘肇这种心狠手辣,从最底层爬到现在位置的悍将相信的。   “史指挥还在迟疑什么?不妨明说。   某家兵马使,实乃太原人也,与北平王有同乡之谊。   而周国天子只重河西兵,轻视中原武人,本已许了兵马使义成军节度使之位,却因要削节度使之权,一直不曾兑现。   是以我义成军上下,早就想跟着北平王荣华富贵了。”   玛德,合情合理啊!由不得史弘肇不信。   绍明天子是河西来的,想来重河西兵轻中原武人是一定的,而绍明天子摆开车马要削节度使职权的举动,也是世人皆知。   “寻几个太原本地人来,若是对得上,某就信了你,对不上,汝就等着被剁为肉泥吧!”   史弘肇说的咬牙切齿,但李守思一点也不慌,因为他们确实就是太原人。   李荣原本还是明宗李嗣源次子秦王李从荣的亲随,李从荣叛乱时,李荣还引弓射杀数十人,见事实在不可为后才逃走。   其实从这里就能看出,李荣是不可能投靠刘知远的,因为张鉊待遇李嗣源子女之厚,河南之地的人都知道。   好大儿慕容信长是李嗣源的女婿,李嗣源十五女永乐公主可是随时能进宫,被张鉊称为好儿媳的。   李嗣源唯一的血脉李丛益是张鉊义子,时常伴随左右,张鉊的养长女嫁给了李嗣源的亲外孙赵匡赞。   额!真是有够乱的。   但乱归乱,张鉊收代北、河东武人的纽带,就在这有些乱糟糟的关系中。   所以史弘肇叫来了几个太原兵将,李守思不但从土话到太原情况对答如流,其中几个都校还认出李守思是谁了。   毕竟李荣虽然没混到方面之将,但也做过后唐的内殿直和控鹤指挥使的。   双方籍贯、履历一报,反而是史弘肇这个郑州荥泽人,比不得李守思根红苗正。   这下再无疑虑,史弘肇赏李守思锦缎两匹,让他扛着锦缎上山去汇报给李荣。李荣则立刻从山上扔下兵器甲胄百余件表示诚意。   史弘肇更加放心,眼见漳水奔流的速度已经开始减慢,遂命胞弟史温留一千五百人守砦堡,自己则亲率剩余的三千五百人,顺漳河而下,去攻打困于浅水的河西兵。   史弘肇还吩咐史温,只需紧守砦堡,不开寨门,对李荣还是要保持一定的戒备。   不过,李荣更加高明,他将数十兵将手脚困住,命他们跪在山坡之上,再次表示诚意。   史温见李荣先送人质,再扔兵器甲胄,最后还捆了河西兵给他看,早就失去了警惕,只觉得兄长过于担心了。   ……   这时才四月,天气还是很冷的,黄英达的千余回鹘义从在水中泡了一夜,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   而张昭骏扎营的山包中地势有限,不可能将所有人的都放上岸,就算是为了抵御河东军进攻,也需要人在水中列阵。   郭威就是看出了此点才在半夜放水,在他料想中,黄英达的一千五百人被水冲了一晚上,撑到天明就已经是极限,根本不能在水中列阵。   所以他只需要打杀了这千余人,就能轻松困住张昭骏,然后让周军不得不涉水来解围。   可是等郭威亲率白再荣、史弘肇、李重进、王景崇等将并悍卒一万涉水来攻的时候,见到情况却又不得不长叹一声。   原来在他对面,涉足水中的,不是黄英达的回鹘义从,而是张昭骏的千余左金吾卫。   这些在郭威想来,应该是自极度自傲的周国亲军,不但没有龟缩起来,反而将干净的土地让给黄英达部,自己站在水中列阵,并点燃了为数不多的木柴,取出治疗受凉的药材,在为回鹘义从们熬药。   张昭骏看着远处河东军的大旗,愤怒的头顶冒火,这还是他第一次吃这么大的亏。   这位元从派的猛将亲自手持硬弓站到了水中,怒声大喝,“河东贼以为吾等战马行不得,步战就能将我轻易击败。   哼!夏虫岂可语冰,且让他们看看,我河西豪杰之力。”   左金吾卫众兵将轰然应诺士气高昂。   在高处修整的黄英达听着外面的动静,异常冷静的对在喝药的部署喊道。   “本是我等来接应左金吾卫,今反倒拖累了他们,此乃我等之耻!   今日遭此大耻,唯有鲜血能洗清,此是我黄英达对不住你们,休息好之后,某先死战,与诸君黄泉再见。”   整个回鹘义从千余人羞愧的满脸通红,他们甘州回鹘,本就是归义军汉儿的生死仇敌,这回鹘义从两营之兵,实际上都是张鉊冒着被称为妇人之仁的风险,而坚持保下来的。   如今寸功未立,还拖累友军,个个都恨不得立刻冲杀出去,一雪前耻。   山上砦堡,李荣再派李守思下去,通报史温,就说李荣要亲自带着数十河西兵俘虏去拜会,还愿送布面铁甲十领给史温做见面礼,想来史温一定不会拒绝。   李守思刚动身,李荣就把军中队正以上军官召集了起来。   “河东贼五去其四,我众敌寡,其虽有砦堡之坚,但实不足以守御,此乃天赐良机!   若能一举攻陷,夺其舟船、皮筏顺水攻河东贼背后,功劳绝大。   我义成军能否成为义成镇甚至是义成卫?能否福泽子孙?就看此一击了!   某李荣,只将豪杰勇士。胆小怯懦之人,自可留在此处!”   义成军所有军官闻言,都聚拢在李荣身边,低声回答道:“愿随兵马使,博取万世富贵!”   ……   而邺城的张鉊虽然不知道郭威已经放了漳水把黄英达弄的狼狈不堪,但他已经迅速采纳了慕容信长的意见。   天刚亮,张鉊就立刻下令,命阎晋将兵马一万五千西进合漳谷口,击退郭威军,救出张昭骏和黄英达等人。   张鉊甚至把自己的腹心憾山都猛将张昭忠、张昭就以及憾山都步甲士七百,都留给了阎晋。   而且张鉊还让阎晋打出他的全副仪仗、包括黄罗盖伞、大纛、三辰旗等,让郭威以为他亲率大军来解围了。邺城则暂时由何福进镇守。   而还在相州的军队中,张鉊命冯晖、罗善德率后军两万立刻进驻邺城,分金都也留在此地,等郭威退回滏阳后,就立刻爆破滏阳城。   再命氾全率一万马步军带上神机营的一百五十架旋风炮,出魏州沿着永济渠往贝州去,以为疑兵,做出支援符彦卿的样子。   安排完这些之后,张鉊亲自抽调左右羽林卫、左右龙骧卫、右金吾卫、右千牛卫以及禁军中善骑射者一万七千,并精锐义从六千,共两万三千。   领慕容信长、李存惠、白从信、张昭节、氾顺、王通信、章成、赵延进、赵匡胤、慕容延钊、王审琦、王全斌、冯继业、何继筠、侯仁宝、章西豹等二十一将,精锐尽出。   由他这皇帝亲自上阵,抢在刘知远围贝州之前,从战场中钻过去,先去给他的好侄子兼大舅哥耶律阮,来点惊喜。 ###第六百一十二章 漳水血战   在冷兵器,或者说叫没有机械化的军队中,急行军都是一个高难度的活。   甚至可以说,能几日夜急行军几百里的军队,自古也没多少。   在他们能急行军走完这段路的时候,战斗的胜负基本就已经注定了。因为这样的军队,是无敌的。   特别是在冷兵器时代,这代表了良好的营养,坚决的意志,强烈的战斗欲望,上下目标的统一,让士兵满足的事后抚恤与奖赏,以及对自身绝对的自信。   孙子吴起列传中说,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其实就很说明问题了。   不是说百里突袭就一定会失败,而是能做到急行军百里再去跟人干架的军队,实在太少了。   就封建时代的大部分军队而言,急行军五十里后,士兵基本跑光,那是常态。   但张鉊的这支军队,肯定能打出千里突袭的效果。   因为这可以说是张周最为精华的骑兵了,而且关于长途奔袭,也有了丰富的经验与心得总结。   张鉊将两万三千人分成了前中后三军,前军三千先锋,由慕容信长为先锋官,赵匡胤、章西豹、冯继业等为副将。   这三千人全部是一人双马的轻骑,马不披甲,人只披没有护膊的轻甲,头戴皮胄。   马儿选最擅长长途奔驰的三代混血汗血马,武器上不装备马槊,只装备马弓两张、硬弓一张、羽箭六十支,马战横刀一口,以及一天的水和干粮。   他们作为骠骑兵,作用是为大军探查前方道路情况,驱散遇到的小股敌人。   遇到目标后,先期缠住目标,等待大军到达后发起突袭。   当然也可以在时机合适直接就冲散敌军,然后把敌军往大军来的方向赶,让敌人自己去送死。   因而慕容信长他们的速度是很快的,张鉊给慕容信长的最低要求,是用三天半时间跑完相州到冀州的五百五十里,然后寻找发现契丹大军,并缠住他们。   这个要求可不低,历史上那些一天跑三四百里的,要么是逃命,根本不管还有没有战斗力,要么是笼统和夸大的。   其余都是张鉊这种,前锋不惜马力的狂奔,发现并缠住敌军,等待大部队赶到。   然后记述上就成了一昼夜奔行五百里击垮敌军。   只是对于张鉊来说,他手下这些宝贵的河西汗血马和河西折耳马,舍不得这么去浪费。   所以对慕容信长的要求是一昼夜跑一百五十里左右。   中军主力则是一万八千人,一人三马,一匹马负重甲胄和武器,另外两匹马轮流骑。   采取一匹马先跑三十里,然后骑兵下马步行十五里,另一匹马再跑三十里办法次第接力。   中军就是战斗的主力,分为半具装的骁骑兵一万五千人。   马儿只披简单的面罩和胸前甲,人披布面铁甲,装备马弓一把,硬弓一把,抛射的加长长梢弓一把,角弓弩一把,铁鞭/啄锤一把,马战横刀一口,梨花枪一把。   个别精锐还要装备神臂弓一把,关键时刻作为下马重步使用。   剩余的三千骑,是一千五百人全具装甲骑,各带一个兄弟子侄为义从,人马俱甲。   装备马槊一把、角弓弩一把,铁鞭/啄锤一把,他们作战的方式最为简单,就是冲击敌军最顽强之所在。   后军的两千人,则基本就是干后勤工作的,一是快马将给养送给大部队,二是收揽掉队的战马和骑兵,将后备的战马和骑兵送到中军。粮草等辎重,也都在后军。   当然,中军主力如果打不开局面,后军也会马上投入战斗。   四月底,张鉊全军以极快的速度,从魏州(大名)北上,穿过贝州,进入了冀州。   刚过冀州的武邑县,刘知远就亲率四万河东军过深州(深县),到达了冀州重镇衡水县。   而衡水县与武邑县,相隔不到六十里,张鉊险之又险的从刘知远大军的眼皮子底下,潜越到了他们身后。   这倒不是说张鉊这两万三千人打不过刘知远的四万人,而是契丹的四万骑,明显是个比刘知远的河东军,更值得打击的对象。   张鉊接到确切消息,耶律阮抽调了契丹东京、中京、上京和幽州所有兵力,凑了四万人南下的时候,脸都快笑烂了。   这哪是来夹击他,分明是老天帮忙啊!   因为哪怕契丹有很重的渔猎属性,但战法上还是草原式居多。   那个契丹人步兵竟然比宋朝还多的笑话,得到了辽道宗耶律洪基前后才会发生,现在的契丹,绝对主力还是骑兵。   历来这种草原帝国,难得不是打败他们,难处是如何找到他们,逼他们决战。   难处是在决战后,如何大规模的予以杀伤,重创其有生力量。   现在契丹人经历了偃师城惨败,可以说精锐基本打光,张鉊最怕的,其实就是耶律阮带着契丹人退回到辽西。   然后再狠狠心退到东北的老林子和后世内蒙古东部的通辽、兴安盟和呼伦贝尔去。   那样的话,再想干掉他们,那就难了。   这种苦,历史上朱棣就尝过,劳师动众结果找不到人,只能在大漠上武装游行。   毕竟霍去病这种自带雷达的超级英雄,华夏几千年来就没出过几个。   所以,当张鉊知道耶律阮在幽州住下来,还在修建积庆宫的时候,那是直接下令,解除了对幽州商品禁运的。   甚至还以低价销售给了契丹人一批米面糖茶,就是怕耶律阮跑回草原去了。   而这个糖衣炮弹果然起到了极大的效果,不但耶律阮不想离开幽州,契丹贵族们也被幽州的繁荣和大量的精米白面和糖茶这些个高级享受给击倒了。   连耶律屋质这样的大才,也从未提出离开幽州过。   ……   过了武邑,就进入了沧州和瀛州的地界,而这里虽然是后方,但实际上张鉊比在魏州和贝州还自由。   因为在大军出发之前,张鉊就派了高行周到沧州招揽沧州的横海军和散落在沧、瀛、莫的原北山豪杰。   同时锦衣亲卫这边,也与皇甫冲、杜知敏等人一同北上,还得到了大量河北土豪的配合。   整个沧、瀛、莫、易四州,到处都是为周军通风报信的本地土豪。   他们甚至组织了马队为大军传递信息,以及袭击忠于契丹人的汉奸和小股征粮的契丹队伍。   是以一到了沧州,张鉊对于契丹人的消息,反而更加清晰。   耶律阮还不知道张鉊已经来了,但张鉊不但知道耶律阮来了,连他具体在什么地方,每日行军多少里,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不过张鉊的时间也不多了,因为刚才后军游奕骑来报告,听命于刘知远的河东吐谷浑人游骑,已经摸到了武邑县以北,与殿后的后军发生了小规模的冲突。   张鉊知道,这肯定是河东军看到了他这两万骑行军留下的痕迹。   刘知远现在是派河东吐谷浑游骑前来探查,等搞明白张鉊已经潜越到他斜后方之后,很大可能会停止攻打贝州,将河东精骑派出来,与契丹人夹击张鉊。   ……   而在张鉊率军到达沧州,开始搜寻契丹军确切位置的时候,合漳谷口的大战,已经到了最激烈的当口。   经过两个日夜的放水,合漳谷口的水已经恢复到了正常的水平。   但是整个谷口完全变成了一片沼泽,人一脚下去淤泥能到脚脖子,自重更大的战马想要在负重一人的情况下奔驰起来,完全不可能。   郭威亲率一万七千人,将张昭骏和黄英达的三千五百人,围在了一个小山包。   北面是自合漳而来的白文珂五千人,西北面是史弘肇的三千五百人,正面强攻的是李重进、白再荣等控制的五千河东精锐。   剩下的五千人则由郭威亲自掌握,布置在了南边。   快两万人围三缺一,一开始的战斗,就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被水浸透的泥土限制了双方军队的移动能力,以至于结阵互捅都成了难事,双方不约而同放弃了裙甲等下半身的防护,改用弓弩对射。   张昭骏所部有一定营寨可以防守,但地盘太少,根本装不下三千五百人,因此只能出寨而战。   郭威军则是以彭排为城墙,淤泥为拒马,从三面猛攻。   失去了移动速度的步兵,简直就是弓弩最好的靶子,双方一波波的朝对面倾泻箭矢,完全就是在以命换命。   近身的勇武完全失去了用处,唯一可以凭借的,就是身上甲胄的坚固程度,箭术的准确度,以及运气。   不过张昭骏所部人少,郭威人多,可以轮番交替作战,因此胜利的天平,开始朝河东军切斜。   不过张昭骏也不慌,因为他已经做好了在营寨中与河东军决战的准备。   浸水地中弓弩对射河东军可以依靠人数优势,但到了营寨中的硬地上,周军的近战优势就可以发挥出来了。   下面打的火热,上面的砦堡中,李荣正笑容满面的走向了河东军史温所在的营寨。   他身后只跟着数十人亲随,以及押解着数十个伪装为禁军的士兵。   与此同时,还有几个大车,大车最上面摆着好几套布面铁甲。   这种周国特有的甲胄,以其便于携带和穿戴,以及不俗的防御力和对比起扎甲来说极轻的重量,而受到了天下武人青睐。   河东士兵们也不例外,至少是史温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那些说是要送给他的布面铁甲。   不过在兄长史弘肇长久的熏陶下,史温在忍不住就要开门的瞬间,保持了一丝丝的理智,他只让李荣带着不超过五个亲随进门。   李荣脸上立刻露出了警惕的神色,他隔着寨门呼唤史温,等史温到了之后,更是毫不客气的发问。   “都虞侯欲杀我耶?某家都到了寨门口,几十亲随都不让入寨?”   史温其实心里觉得这样确实有点不好,人家这么热情的上来请降,自己这边却多方防备,而且这么小心翼翼的样子,也不符合此时武人的审美。   不过话都说出去了,史温只能含含糊糊的推卸道:“此乃指挥使军令。”   李荣身边的心腹随从立刻就鼓噪了起来,李守思更是上前大吼。   “素闻郑州史弘肇乃是豪杰,不想如此局气,我家兵马使一心投靠,难道这就是河东兵帅的气魄?”   史温听到对面兵将这么吵闹,更加确定对面确实是来投靠的,不然也不会如此愤怒的吵闹。   要知道此时两军还不是一家人呢,人家的兵马使都直接过来了。   李荣脸上也怒气满满,他一挥手阻止了兵将们的吵闹。   “既然有指挥使军令,那某家就回寨等候指挥使的召唤吧。   不过这十套布面铁甲,既然说了要赠予都虞侯,那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我李荣说话算话。”   说着李荣亲自上前,将装有布面铁甲的推车,亲手推到了寨门口。   十套布面铁甲可不轻,三百多斤呢,不开寨门自然运不进去。   史温稍稍犹豫了一下,挥手就让士兵打开了身前的小寨门。   这一是李荣的神情极其正常,没有让史温感觉一点的不对劲。   二是史温身边站着数十人,皆身披皮甲,寨门口不远处起码还有上百人。   反观李荣这方,他们并未着甲,只是穿着长衫,总人数就算加上俘虏,也没有到百人,史温自认完全能压制住对方。   当然,也还有刚才的一番交涉,自己这方确实显得有些不够爽利,史温脸上挂不住,不愿意再在开不开寨门上纠结。   万一人家调头回去了,十套宝贵的布面铁甲不久白白失去了嘛。   史温如此觉得,他身边士兵也是这么觉得,特别是史温的几个心腹,想着这些布面铁甲也有自己一套,心里更是热切。   吱呀一声,寨门被打开了,旋即,一个史温的亲随就感觉有些不对劲。   因为此时李荣突然低喝一声,双手猛地一发力,额头青筋暴起,推着推车,一下就猛撞了进去。   亲随猝不及防,瞬间即被撞翻在了地上,周围的河东兵都集体楞了一下,脑袋因为震惊,还处于宕机的状态。   李荣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飞速从推车下摸出了被绑着的硬弓,身后的亲随将藏在衣服中的羽箭递给了李荣。   要知道这位曾经担任过李从荣亲随的并州悍将,最引以为傲的不是双臂千斤之力,而是他的箭术。   就在这一瞬间,李荣将平生的箭术发挥到了巅峰,他站在推车上,一个亲随帮他稳住推车后。   弓弦入潮水起伏,双手如雄鹰展翅。   蹦蹦蹦的急促射击之声中,箭矢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将周围的河东军士兵纷纷射倒。   一个河东士卒爆喝一声,仗着身披铠甲就要上来拼命,李荣大喝一声,一箭射出,正中这士卒面门。   士卒受伤野兽般惨嚎一声,直接栽倒在地上,扭动如同蚯蚓一般。   很快,又上来了两人,李荣再发一箭,射到其中一人脖颈处,这个没有将顿项放下来的士卒双膝一软,猛地捂住脖子不敢再冲,以免大失血而死。   另一个则已经冲到李荣身前,李荣把弓一放,从推车上捡起一把流星锤,兜头打了过去。   带着尖刺的流星锤,经过铁链牵引力加成的流星锤,直接把这个士卒的脸颊都打凹了进去。   刹那间,李荣已经杀了七八人,河东士兵无不震恐。   就在这时,远处几箭射来,其中一件正中李荣胸口,却并未刺入,而是斜斜歪歪的挂在了李荣胸前,原来他衣袍中,还穿了一件环锁铠。   射李荣的,也是史温手下的善射者,可惜由于极度紧张,连珠三箭只中了一箭,而且还被李荣内甲所阻。   李荣吃痛的怒吼一声,引弓射来,只一箭,就将此人射翻在地。   在此时,章全与李守思等大声怒吼着,顺着寨门冲了进来,原来他们跟李荣一样,都穿了内甲。   而被‘押着’的数十武威镇禁军也猛然暴起发难,他们并未为捆牢,还借着俘虏的样子,堂而皇之的穿着灰扑扑的甲胄。   而没有穿甲胄的李荣随从,则赶紧从推车上取下了布面铁甲,快速套在身上,百余人如同洪流一般冲进了河东军的砦堡中。   身穿重甲的河东兵被很快推倒在了地上,被几个人合力按住手,撩开顿项往脖子里猛捅,没有着甲的,则被着了轻甲的周军追着砍。   以有心算无心,李荣的突击,立刻就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而在李荣他们动手的时候,山上的兵将穿好了甲胄,鼓噪就冲了下来。   而他们一到,河东军的败局就已定了。   因为哪怕就是在野外扎营,除了当值了兵卒外,其余人也不可能随时披甲。   因此河东军当值的主力,就是李荣面前这百余人,而周军则大半披甲,战斗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在山下,张昭骏见弓弩对射十分吃力,就主动收缩兵力,将所有人都缩到了山包周围。   让外面的左金吾卫将士身穿两层布面铁甲环绕营寨,组成钢铁人墙,回鹘义从不着甲手持强弓,于高处和河东军对射。   郭威则同样以重甲士持彭排为掩护,次第进攻,不断消耗着周军甲士的体力。   可以说,郭威的计划,至少达到了六七成的目标。   周军三千余人被困住行动不得,只能在泥浆中和人数是他们六倍以上的河东军死战。   淤泥地中湿滑无比,别说骑兵了,就是甲士稍有不稳就会摔倒在地上,然后就很难爬起来了。   双方从巳时初,也就是上午九点,打到了未时中,也就是下午一点多。   两个时辰的血战,让周军甲士疲惫无比,而拥挤的大营混乱不堪也无法做好休息和轮换。   张昭骏极为不舍的一狠心,挑选死士,趁着战斗稍歇的功夫,命死士骑上战马为前导,让营寨中的三千余匹战马全部放了出去。   能被左金吾卫这样亲军中的主力卫军挑选出来的战马,无一不是良马。   因此多达数千匹的好马一放出来,外面河东军的阵型,顿时就乱了。   向前猛攻的人变少了,抢马的人,立刻就变多了。   甚至连许多都虞侯一级的将官都在指挥亲随抢马,哪怕就是郭威连杀数人都不能制止。   一匹良马,一匹河西来的天马,对兵将们的吸引力,完全不是河东军的军法可以约束的。   左金吾卫的河西天马,随便一匹在河东就能价值六七十贯,多数还会更高。   这哪是战马,那是移动的银钱啊!傻子才守纪律不去抢。   张昭骏立刻趁此机会,让黄英达率军猛冲一波,将已经占据优势的河东军给打退了下去,随后马上调整部署,利用战马腾出的空间,将士兵全部收缩到了营寨中。   郭威鬼火冒的三丈高,等他看见自己的亲外甥李重进都在指挥人抢夺河西马之后,彻底无语了。   而且没过多大一会,白再荣的亲随和郭从义的亲随还起了冲突,因为两方都认为那一匹闪烁着金色光芒的天马,是他们先抓到的。   当然要抢,这可是马杀才张昭骏的坐骑,名叫沙里金,与慕容信长的第二代雪里烟尘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就算在河西,都是难得一见的神驹。   郭威痛苦的看着身边的郭谨说道:“只要打破了对面周军,什么样的天马没有?   此时就在哄抢,等周军主力来到,我等还未打下此营寨,此次苦心设计就全完了。   若是天时地利人和齐备,还不能重创周师,天下就会姓张了啊!”   郭谨是在鄜州保大军节度使的任上,被张鉊派阴鹞子突袭,后来历经艰苦才逃回河东,自然对张周没什么好感,闻言强打起精神劝慰郭威。   “众将得了如此多的良马,此后我河东精骑的威风,当可恢复一二了。   都部署赶紧晓谕诸将,说对面还有数千套布面铁甲,破寨后全部赐予众将,或许还能挽回一些战斗力。”   郭威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只能如此了,但愿周军主力,来的晚一点。”   不过郭威明显是想多了,一个时辰后,郭威督促河东军两次猛攻张昭骏营寨,而不用在泥地中打滚的周军同仇敌忾,上下一心,数千人把进攻的万余河东军打的狼狈后退。   两次进攻,别说拿下营寨,连压制都做不到。   恰在此时,漳水另一边火光四起,郭威骇然望去,原来是李荣拿下砦堡后,没有选择来硬肛郭威大军,而是猛攻郭威留在漳水另一边营寨。   此一战,李荣彻底发挥出了他的天赋。   当时拿下河东军营寨后,李荣立刻在河东军中大吹法螺,自称大周皇帝已经任命他为潞州昭义节度使,只要史温的千余武节军跟他干,就一起共享昭义军三州十九县的财货。   武节军见史温被杀,料想以史弘肇的治军严苛,恐怕不会有活路,又被李荣一人二十贯的许诺引诱,当即在几个虞侯的同意下,就直接原地反了水。   还是李荣懂此时的牙兵心思,要是张昭骏来,就肯定达不成这个效果。   招降千余武节军后,李荣手里有了两千多人,他们用武节军的皮筏子渡河,直接去袭击郭威囤积粮草的军营,一边放火,一边打,甚至差点攻入了郭威的主寨。   河这边的郭威大惊,正要安排李重进率军渡过浮桥过河去救援,忽然东边狼烟大作。   这是郭威安排的斥候发出来的,表示又周军大队到了。   两刻钟后,阎晋命张昭就(顿珠)率前锋一千人赶到了战场。   张昭就打出了象征张周皇室的白色金边太阳旗、象征皇帝亲临的黄罗盖伞,象征大军主帅的银白金边三辰旗和高牙银白垂金穗大纛。   营寨中周军见皇帝亲至,顿时欢声大作,已经疲惫不堪的他们顿时生龙活虎,将进攻的河东军打的更惨。   河东军一见周天子至,漳水对岸大寨又起火,大惊失色,白再荣等部抢先脱离战场,抢夺浮桥,战场一片混乱。   郭威大怒,命郭谨持他旌节,杀数十人,方才止住溃乱。   但大军人心已丧,周军两面夹击,郭威无奈只能放弃围攻,丢下辎重,烧毁浮桥渡河去也。   张昭就立刻与张昭骏、黄英达合兵一处,在湿滑淤泥中猛追。   没来得及渡河的河东军自相践踏,投漳水而死者不可计数,抢到手的战马又几乎全部丢失。 ###第六百一十三章 忠诚、可汗与新契丹八部   沧州的横海军节度使本来应该是马全节。   这是位猛将,阳城之战中,曾在白团卫村与李守贞一起逆风猛冲契丹军。   战后马全节被任命为邺都留守,本意是为大军提供后勤支持,可杜重威旋即在滹沱河投降,契丹人很快就兵临了邺都城下。   马全节不愿侍奉耶律德光,于是去职归乡。   但耶律德光不介意,还故作大度的任命他为沧州横海军节度使,命他到东京拜见。   马全节无奈只能照办,临行去东京前,有人讥讽他全节不能全节,马全节又羞又怒,病逝于途中。   历史上马全节之死,还挺有魔幻色彩,说他数年前就任潞州昭义军节度使的时候,纳了一个歌姬,养在外室。   后来有人向马全节诬告,说他养的这个妾室给他戴了绿帽子,马全节极为愤怒,没有调查就派人杀了这个歌姬,最后才知道,歌姬根本没有与人通奸。   就在此次马全节奉诏去就任的途中,忽见歌姬身穿盛装深情款款的前来相邀,“我已得请,邀请公俱行。”   马全节这才猛然发觉,歌姬已经去世两年多了,还是被他命人所杀。   惊醒之后,马全节自知命不久矣,从容对家人说:“我命不久矣,且备好棺椁,准备后事吧!”   结果没几天之后,就真的去世。   而张鉊之所以熟悉这个故事,并不是在后世听说,而是来到了这个时代才知道的。   因为临行之前,和凝专门为张鉊介绍过马全节这个人。   因为此时的河北,不应该是三将门,而是四将门。   而且马全节的名声,比起符彦卿、高行周和皇甫遇都要好。   这四人中,符彦卿出身名门,父亲还是李克用的十三太保之一,符彦卿也自小被李克用养在宫中,实际上是王忠嗣那样的皇室近亲。   加上符彦卿还有社牛属性,因此到处都吃得开,说他好话的人很多。   但比起符彦卿的武艺和忠义,其为人油滑、交游广阔才更为出色,其喜爱飞鹰走狗,属吏下人犯罪,无论大小,只要奉上雄鹰、名犬,符彦卿一定会赦免他。   这不是说符彦卿就有多坏,而是符彦卿出身名门,从小锦衣玉食,对于底层百姓的艰难辛苦以及与之相对的生活状态,无法产生任何共情。   因此他在朝廷层面人人称赞,底下百姓却少有称赞符彦卿的。   高行周同样出身名门,是一个典型的五代武将,不是特别残暴,但也不是特别亲民,加之为人又憨厚了些,因此名声也一般。   至于皇甫遇,忠义到真的是忠义,但为人应当是与张鉊身边张昭忠(蛮熊)、王通信这号子的差不多,收拢到身边,就是无敌的将帅,放出去方镇,那就是个祸害。   他在潞州、河阳等镇任上,执政粗暴,执法残暴,行政完全按军法来,民多苦之,历史上如果不是忠义殉国,名声不见得有多好。   但唯独马全节,是此时的一朵奇葩,这个奇葩不是后世带有贬义的那个词汇,而是它的本意,马全节就是五代一个奇特而优秀的将帅。   此君生于魏博镇牙兵这个军事民主的环境中,却素知忠义,与其他动辄胁迫上官的魏博牙兵不一样,马全节一直谨守本分,事母极孝。   同时,马全节还很重视文人的作用,并不因为他出身魏博,就鄙视文人,反而马全节的节帅配置中,以掌书记为首的文吏谋士班子,一直非常受重视。   这让马全节一个早逝小校的孩子,从魏博这样的凶险之地一路做到国家高层,从没在关键时刻失过手。   最重要的一点,则是马全节起自底层,非常能与底层民众共情,只要他就任过的方镇,卸任的时候,百姓都哭着喊着不让离开。   历史上,石敬瑭击败安重荣之后,命杜重威镇守镇州,马全节镇守定州。   杜重威是马全节的老上级,带头在镇州遭受水旱蝗大灾的时候,囤积居奇甚至抢夺民财,其他各镇也有样学样,只有马全节没有跟随。   有定州义武军牙将跑到马全节署衙中建言,让马全节也效仿杜重威害民以自肥,甚至威胁不照办,下面的军士定然不满。   马全节一边安抚军士,一边严厉镇压那些心怀不轨的牙兵牙将,一边情深意切的义武军上下说道。   “边民遇蝗旱,而家食方困,官司复扰之,则不堪其命矣。我为廉察,安忍效尤。”   马全节火速惩戒了想要害民的苗头,又对其余兵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两手准备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当时河北各地百姓都苦不堪言,只有他镇守的定、易等州没有出现害民之举,仁义之声,遍及各州县。   可以说,河北四将中,马全节单论武力,一定是最差的。但是综合素质,马全节甩了其他三人不知道多少条街。   张鉊当时听完马全节的事迹,都觉得极为可惜,此君去世时不过五十四岁,若是能如安审琦、高行周这样长寿的话,才是镇守河北的最佳人选啊!   而得益与马全节的好名声,河北土豪,特别是沧、瀛、漠、易等州的土豪,非常信任马全节。   加上马全节在十年前就任过三年沧州横海军节度使,契丹入中原后,又再任沧州横海军节度使,虽然他本人没有上任,但长子、次子以及族人亲信,都是提前过去了的。   大军出征时,和凝特意建言过张鉊,说如果大军到了沧州之后,马全节长子马思忠、次子马思义没有亲自来投靠,那就一定要小心。   因为如果这两兄弟投靠了契丹人,那么高行周就不一定能掌控当地的局势,大军在沧州收到的情报,很可能掺了水分,甚至是完全作假的。   于是张鉊引中军主力到达沧州东光白桥和南皮之间后。   哪怕按照情报,契丹大军已经开始快速南下,双方的先头探马就要触碰到的关键时候,张鉊仍然命令大军停下来修整一天。   因此张鉊此次突袭,对于契丹人是保密的,但是对于沧、瀛、莫的高层土豪们,并不是特别保密。   马全节之子马思忠、马思义兄弟这样的,一定会知道他大军的位置。   张鉊冒险在这里停一天,马思忠、马思义还不来拜见,就一定是投靠了契丹人。   那么张鉊就要等待慕容信长去撒网追捕,确定契丹大军的踪迹。或者直接回头,来个好马偏吃回头草,先打刘知远。   慕容信长当然知道这事的重要性,但比起身为皇帝,必须要谨慎的张鉊来说,慕容信长更大胆也更自信。   因为纯粹从军事层面来说,沧州土豪并没有那么重要,不然的话,契丹人哪敢从幽州出发走沧州南下。   契丹人这么安排,只能说明,沧州本地土豪实力有,但还没到能硬抗大国之军的地步。   所有慕容信长的安排很简单,他亲率主力继续按照高行周获得的情报,去搜寻契丹军队的踪迹。   一面命令章西豹和高行周儿子高怀德一起,直接去‘说服’马思忠兄弟。   这个方法是有用的,章西豹和高怀德刚出现在沧州城附近,马思忠兄弟就带着数十沧州本地土豪,出现在了张鉊的面前。   当然不是被章西豹和高怀德抓过来的,人家是先让人通报,然后自己过来的。   马思忠三十来岁,方面阔口,属于那种非常正面的长相。   其弟马思义二十三四岁,上长下短,非常符合此时的审美观。   因为中国古人可不怎么喜欢大长腿,通常以上长下短为贵人之相。   马思义不但上身长,双手更长,这可是用弩箭高手的标准身材。   马思忠一见张鉊,立刻就拜倒在了尘土之中,口中呜咽道。   “沧州百姓,深受北虏压迫,自石氏出卖燕云十六州后,苦难更重,今日终于拨的云开见天日,等到陛下前来拯救了。”   张鉊脸色一肃,露出了几分不忍之色,疾步走过去的同时,还长叹一声,好像深深为沧州百姓受的苦感同身受一般,他扶起马思忠。   “家贫思贤妻,国难思良将。沧州百姓苦难,正是家中无贤妻,国家无良将所致。   朕提大兵到此,为解救百姓而来,但要打杀北虏,为我千万枉死之灵复仇,夺回石氏出卖的燕云十六州,还需天下人同舟共济。   惜乎马太师已然病逝,不然当为河北良将。”   拼演技嘛,谁不会似的。张鉊这番话,很明白的表达了只要马氏兄弟和沧州土豪愿意真心归附,张鉊绝对可以重用,甚至托付一部分收复燕云之事。   马思忠大喜的抬起头,不是为了张鉊口中的许诺,而是张鉊表现出来了极高的帝王水准。   演技,历来就是帝王的法宝之一,一个连心怀天下,君臣相得都表演不好的君王,很难让人相信他是一个英雄之主。   于是马思忠再次拜伏了下去,因为他看出了张鉊的段位,是很高的,现在可以进行下一步的了拉扯了。   拜伏下去的马思忠嚎啕大哭,“陛下……臣父并非是病逝的啊!臣父一生忠义节孝,把这四个字看的比性命还重,更常以这四字教导臣兄弟几人。   当时契丹主以家人胁迫,要臣父亲去东京拜见,臣父对臣说,上不能保家卫国,以致国都沦丧、天子受辱。下不能保护乡梓,使北虏各处剽掠。   如今忠义无存,怎能还屈膝去拜虏主?是以不进饮食,不尝汤药,以身殉国了啊!   皇甫太师以身殉国海内皆知,天子赠常山郡王,谥忠愍。我父死于乡间驿馆,无人知晓,请圣人为家父做主。”   张鉊猛地看向了地上嚎哭的马思忠,立刻意识到了地上这个马思忠,绝对是个高手。   难怪和凝特意提醒,马氏兄弟皆有才干,一定要确定他们是否前来归降。   马全节的死,怎么说呢,可真可假。   真的是,马全节这种人,肯定是不愿意去朝拜耶律德光,又被契丹人拿住家人,悲愤之下染病去世是极有可能的。   但如此刚烈的不进饮食、不尝汤药自杀殉国是否是真的,肯定值得推敲。   但马思忠当着张鉊的面这么说,就是要将这事确定下来,为父亲马全节捞取一个大忠臣的名声。   而忠这个字,又是张鉊最为推崇的。   君不见皇甫遇的侄子皇甫冲不过是个骑将的本领,但如今却在亲军做都头,还被钦定外方赵州做兵马督监。   子皇甫杰还在总角之年,已经封常山伯,还被张鉊养到了宫中,与皇子公主为伴,日后最低尚个公主是有保障的。   就连皇甫遇的亲随杜知敏,一介武夫什么都不懂,那也是凭着忠臣义士这个光环,进入了宿卫番上的亲军之中。   在如今的张周,什么招牌,都没有忠臣孝子的招牌好用。   只要父亲马全节成了大忠臣,他们马家还少得了高官厚禄和宠信?现在封不封官都无所谓,日后一定大富大贵。   所以张鉊只听了马思忠的这番话,就明白,要么是马思忠是个大才,要么他身后有大才为参谋。   再不济这是马思忠的真实想法,误打误撞碰了大运,那至少也能收获一个连官职都不管,只要为父亲正名的忠臣孝子。   他张鉊还可以借机再宣传一波忠义节孝,怎么都不亏。   想到这,我张圣人头仰到了四十五度,喟然长叹,眼中似有水光在晃动,身后本来在东张西望的杨继业一下就肃然了。   因为时常跟在张鉊身边的老令公知道,皇帝义父要放大招了。   果然,等张鉊再低头的时候,眼中泪水已经流到了脸颊上,他扶起马思忠,哽咽的说道。   “不想太师竟然如此刚烈,河北忠臣义士何其之多!惜乎石氏父子不能查。   若能重用河北义士,哪会国破家亡,致我百姓遭此劫难,忠臣义士白白流血。今日我用之,当使契丹不敢正眼南视。”   嗯,有点抄袭魏武帝的话,不过无所谓,因为细细较起来,张鉊儿女身上,还真流着几分曹丞相的血脉。   “起居郎何在?”张鉊拉起马思忠后,立刻高声喝了起来。   “臣在!”隶属于中书省的起居郎立刻到了身前。   张鉊一共任命了三个起居郎,记录起居注,而且他自己恪守起居准则,绝不要求看起居注的内容。   恢复文臣的风骨,当先从史官和起居郎的尊严开始。   “马太师忠义殉国之事,立刻记之!”   “喏!臣当详实记述马氏兄弟之言。”起居郎立刻答应,张鉊则欣慰的点了点头。   起居郎说的是详实记述,但并没有说就会把事,记载成马思忠说的这样,已经略有一些风骨了。   当然,马思忠不明白这里面的道道,他与其弟马思义闻言后,第三次下拜。   “某兄弟,叩谢陛下为家父正名。”   “追赠马全节为太尉、右羽林卫大将军、阳平郡王,回京后选定谥号。   追赠马母为魏国太夫人,封马妻周氏为魏国夫人,长子马思忠为沧州兵马督监,横海军兵马使,次子马思义为右千牛卫都虞侯。”   马全节是魏州元城人,不过鉴于魏博牙兵历史上的名声,后唐起魏博镇就被取消了,李存勖建国于魏州,于是改魏州为兴唐府,后晋改为广晋府。   到了张鉊这,广晋府肯定是要撤销的,于是干脆用历史上魏州用过的阳平郡这个名称追赠了马全节,还连带着,让马全节的母亲和妻子都有了封号。   马氏兄弟得到了最想要的东西,立刻就伏在地上山呼万岁,他身后的沧州土豪和曾经横海军的牙将们,也跟着山呼拜舞起来。   ……   招揽了马氏兄弟,沧、瀛、莫等州的情况一下就清楚了。   按照马思忠的回报,契丹军兵分两路,一路自瀛州南下,一路自沧州南下。   两路大军在沧州州城汇合,目前大军昨晚在沧州州城宿营,今日正出沧州城,沿着永济渠南下。   张鉊诧异的看着马思忠,因为他的汇报和张鉊目前掌握的情况完全一致,这么说来,之前他收到的情报,都是真的。   马思忠知道张鉊在诧异什么,轻声说道:“臣若不能得宠于陛下,当回乡奉养老母,怎可因个人私利而忘公,致朝廷大军于险境?”   张鉊大为感动,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马思忠的肩膀。   但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是简在帝心的标志,皇帝只对自己看得上的人,才会这么亲近。   既然契丹军队的位置清楚了,剩下的就是去干他们一炮了!   张鉊看着契丹军队的足迹,越看越是愤怒。   因为契丹四万人可都是骑兵,他张鉊都从相州跑到沧州南皮附近了,契丹人还才到沧州。   要知道,相州到沧州,足足有七百五十里,而幽州到沧州,只有四百里。   契丹人走的这么慢,除了组织度不能跟张鉊比以外,极大的可能,他们还是在搞老一套,即出兵不带粮草,完全靠一路打草谷收集。   不用说,沧州以北,一定是老弱尽杀,壮丁健妇被掳走,粮草牲畜全无,茅屋庐舍尽焚毁。   “这群畜生!传令下去,务必全歼北虏!”   张鉊本来还准备留了耶律阮、耶律屋质等人收拾辽西,现在看来,毫无必要了。   马思忠上前拱手说道:“圣人,契丹人出沧州城后必定会到芦台去劫掠盐砖,没有一日是搬运不走的,说不得还要在芦台停歇一晚。若是在他们休息之时,我神兵天降,一战可擒!”   此时的沧州州城跟后世的不在一个地方,此时的沧州州城在后世的长芦县城。   而长芦这个名字,在共和国时比沧州都出名,因为我国最大的盐场之一的长芦盐场,就在此附近。   而在这个时代,后唐同光三年(925),后唐朝廷就在沧州州城以东的芦台设立盐场,专门生产盐砖,是为长芦盐场的起源。   盐在此时处于什么地位,那就不用说了,芦台的盐砖不但产量大,还多为精盐。   从后唐到清朝,很多朝代都是贡品标准用盐,所以契丹人无论如何都会出城往东,去芦台盐场劫掠一番的。   张鉊立刻命令塘马急使找到慕容信长,命令让即刻到达芦台附近,搜寻契丹主力,压缩他们的活动范围。   中军则立刻出击,飞奔芦台,送惊喜!   ……   慕容信长其实已经摸到了距离沧州州城不足三十里的地方,因为经过搜索和综合判断,慕容信长和高行周等一致认定,情报没有错误,契丹人就是在正在沧州一带运动。   而到了沧州州城附近,不断遭遇的小股契丹游骑,也证实了这个判断。   接到张鉊军令的时候,高怀德正击垮了一支契丹小分队,斩杀十数人。   慕容信长当机立断,派冯继业亲自前往中军汇报情况,他则率主力渡过永济渠,绕道沧州州城以北,堵住契丹人北归的路线。   在派章西豹带着二百骑伪装成契丹人,准确探查契丹人的行踪。   章西豹肤色黝黑,脸上挂着常年历经风沙吹拂后留下的细细伤口,虽然已经跟随张鉊富贵七八年了,但他还是保持着相当的游牧民族习惯,不爱洗澡几乎就是章西豹最为显著的特点。   但正因为如此,章西豹很好的保持了一身浓郁的羊骚味,皮袄子一裹,跟他以前在鄯州放羊时,几乎一模一样,任谁看了,也会认为他是一个正宗草原牧民。   而他这两百人,百分百都是牧民出身。   别忘了,张圣人还有个泥撅伊利可汗的大汗称号,这个称号在中原都快没人提起了,但是在凉州往西,那是威名赫赫。   整个大漠以西的阴山、阿尔金山、天山,所有的草原部族都认伊利可汗这个尊号的。   顺从的部族,才有从安西和北庭以及瓜沙得到贸易的权力,能换取粮食、茶砖、布匹、糖以及少量的铁。部落里面的牛筋、牛皮、牛角各种皮草、皮子也能得到销售。   加上河西佛教的加持,按照习惯,每年都有大量的草原部落王子,千里迢迢到东京来成为大汗身边的质子。   加上早就臣服的拔悉密、回鹘诸部、乌古斯,张鉊身边有差不多两千精锐的草原骑兵,在安西、北庭、河西就更多了。   章西豹带的这两百人中,各部大小王子、小王,足足有三四十人之多,其余也是各部落王子带来的族中勇士,含金量满满的。   比耶律阮在鸳鸯泊忽悠的那些穷的耗子都流泪的穷苦牧民,含金量高多了。   阿罗闍也在其中,他就是那个在鸳鸯泊不肯臣服耶律阮而被关押起来,打的浑身是伤的乃蛮部小首领。   阿罗闍一听就知道是个带有佛教意味的名字,浅显的翻译,就可以直译为王。   这显然不是阿罗闍的真名,而是他几千里跑到东京后,张鉊奖励他忠心耿耿,赐予的名字。   此时,正是乃蛮部的形成时期,他们脱离了传统的黠戛斯人范畴,不断从阿尔泰山南下,到北庭甚至伊犁河谷一带游牧,在接触到河西佛教后,迅速就被俘获。   因此阿罗闍才会不满某些黠戛斯人背叛大汗,去拿耶律阮好处的举动。   在阿罗闍看来,张鉊不但是泥撅伊利可汗这么简单,还是佛祖闭关之后,留在世间的唯一真神-无上天法王。   背叛无上天,死后是要入十八层地狱,轮回到畜生道的。   永济渠边,慕容信长引主力往北而去,章西豹、阿罗闍,以及一票各部王子、勇士都跪坐在地上,虔诚的吟唱无上法天度厄解难经。   等到吟唱结束,耶律思忠站了起来,对章西豹和阿罗闍说道。   “遇到契丹人,我们就说是从上京道鱼儿泺来的,那里是我的家乡所在,不会出问题。   遇到黠戛斯、乌古斯等人,就由阿罗闍出面,他们也看不出破绽。”   耶律思忠当然是契丹人,但原本不姓耶律,而是护送耶律阿不里到凉州去的契丹随从。   张鉊使了一招特别狠的阴招,他把跟随耶律阿不里西行的所有契丹人,都赐姓耶律,然后一一赐名。   而且明摆着告诉他们,征服契丹后,就会把广袤的契丹土地,封给他们。   到时候册立耶律八部,以忠孝仁义礼智信悌八字为部字号,统治从剖阿里(伯力)到鸭绿江的所有领土。   现在所有的契丹人、渤海人都将成为他们的奴隶,八部将来会以张鉊和耶律阿不里的儿子为大王。   当然这其实是在画饼,东北地区怎么也不会成为封疆。   但用八部掌握其中的渔猎民族,用自己儿子率拓土的汉人在关键地区镇守,这是可以的。   或许百年之后,这契丹八部彻底汉化,就再也不用分彼此了。   所以耶律阿不里和还在中原的一千多契丹人,疯了一般的为张鉊效命。   在耶律阿不里的带动下,也全员信了河西佛教,成为了张鉊准备掀翻辽国的秘密武器。   章西豹咧嘴一笑,“怎么混进去?某家不管。   但耶律阮那老小子长什么样,你们可得记清楚了,这可是让儿子儿孙几百年后还念你们恩德的大功劳。” ###第六百一十四章 天崩地裂,不可回顾   一块又一块的盐砖被搬上了车,周围到处是喜笑颜开的士卒。   他们提着鞭子,耀武扬威的让被俘的汉人百姓不敢有丝毫停歇,但凡稍有迟疑,离得最近的士卒,抬手就是一鞭子。   ‘啪’的一声,随着鞭梢清亮的爆响,耶律屋质却背上一紧。   明明挨打的是一个快走不动路的汉人,但耶律屋质却觉得,好像是打到了自己身上一样。   在这一瞬间,来自战场的敏锐直觉,让耶律屋质很想马上带人返回幽州。   不!幽州已经没救了,应该马上返回辽东,也不!最少应该退到上京临潢府,甚至东京黄龙府或者长春州去。   因为眼前的契丹军队,已经不是原来的契丹军队了。   偃师城的惨败,不单让契丹宫帐军精锐尽失,最重要的是,极大打击了所有契丹人的心气,让他们对周军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为什么从幽州到沧州就走了十几天?   耶律屋质很清楚,因为大部分契丹将领,嘴里喊的震天响,要再入东京,为皇帝报仇,但实际上他们极为害怕南下与周军作战,因此一路上就是磨磨蹭蹭的。   打草谷很上心,完全就不想南下。   按照之前的战略,应该是他们快速机动到贝州与刘知远配合,先拿下贝州或者逼降符彦卿。   郭威则在滏阳-漳水一线拖住周军主力,最后举两军之力,与周军决战。   可是现在,刘知远的信使几天前就到了,河东大军已经到了相州城下,他们这些契丹人还在沧州。   恐怕最后河东军被周军击败了,他们很可能还没到相州。   这仗还怎么打?   耶律屋质痛苦不已,他脑海里无数次闪现出退回到上京临潢府或者东京黄龙府去的念头,但是他知道,他们已经退不回去了。   下面的士兵回去了或许还有条活路,但是他们这种拥立了耶律阮的人跑回去,一定会被述律平和耶律李胡杀光的。   离开了幽云,耶律阮就当不成契丹皇帝,他们也什么都不是。   此时快到申时末了,日头已经开始偏斜,欢声笑语越来越响。   大量的契丹和其他杂七杂八民族的士卒,开始围着篝火又唱又跳的,各部开始把抢到的牛羊拉出来杀掉烤肉。   有些动手慢了,没抢到东西的部族,就只能骂骂咧咧的在火边烤着些不知道什么饼子。   几个只穿着皮袄子的奚人打闹着从耶律屋质身边跑过,这些傻货刚才看着盐砖洁白诱人的模样,一人吃了一大块,这会咸的不行,正在到处找水喝。   整个大营混乱一片,没有统一的后勤,饭是各做各的,能吃什么就看你抢到了什么,旗号、衣饰、编制更是混乱无比。   作为大军实际统帅的耶律屋质,都不知道从他面前经过的人是谁?   耶律阿保机以及耶律德光本人大半生为契丹人打造的精锐武力,以及将契丹人从游牧部落提升到半农耕帝国的努力,全部都在偃师城大战后消失殆尽。   现在的契丹人,已经和一般的草原民族,没什么区别了。   不过,耶律屋质马上就看到了一支非常有纪律的队伍。   他们虽然是在赶路,但阵型却没有丝毫散乱。   前如锋矢,随时可以透阵而出,两翼各有十余骑为屏障,可以拦截也可以断后。   有尖叫着的汉女经过,他们也不去抢,看见路边有烤好的羊肉,也不像其他士卒一样去哄抢,这是有良好纪律的表现。   而且这些人体态丰腴,肤色充满光泽,眼神坚毅,马侧的长刀、弓、箭等都保养的很好,战马也洗刷的很干净,如同鹤立鸡群一样显眼。   此时的契丹人中,能在战时也做到这样保养战马和武器的不多了,以前倒是挺多的。   不过,耶律屋质还是有些疑惑,若是说其他的士卒他不认识,但有这份战术素养的,整个耶律阮的契丹国,也不过还剩下六七千,他不可能不认识。   于是耶律大详稳轻轻一夹马腹,来到了这支二百人左右小队面前,用手里的马鞭指着像是为首的头目用契丹话喊道。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是哪位统军的部下?”   耶律屋质直接用了统军这个官职,在他想来,也只有脱胎与原本契丹宫帐军和属珊军的精锐,才有这份气度。   耶律思忠轻轻一愣,手心里冷汗狂冒,他虽然不认识耶律屋质,但是耶律屋质身后那几个宫帐军打扮的侍卫,以及侍卫举着的象征大详稳和大惕隐的大纛,他是认识的,也瞬间知道对面人是谁。   入娘贼,打探个消息,怎么撞到契丹人主帅面前了?   耶律思忠忍不住左右看了看,狗入的,周围都是契丹兵,起码有三四千之多,不容易跑掉啊!   没办法了,耶律思忠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不过耶律屋质眼睛一眯,刚才对面那个领头者的东张西望,引起了他的怀疑。   耶律大详稳轻轻咳嗽一声,身后的侍卫都悄悄把手摸到了刀柄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耶律屋质突然闻道了一股熟悉又恶心的羊骚味。   味道特别冲,滋味之奇特,哪怕就是在这个紧张时刻,一下就差点把他给恶心吐了。   这是多久没洗澡?不!应该是洗过澡吗?   不单是耶律屋质,耶律屋质后边的契丹侍卫,也被恶心的不行。   他们久在燕云之地,已经不太适应这种几乎从不洗澡的羊屎味加上羊骚味,然后再用人汗腌入味,再闷出来的味道了。   众人心里的警惕性,一下就消去了大半,别说汉人,就是契丹人中,也少有能把味道弄的这么恶心的,这肯定不可能是南边来的汉人侦查游骑。   耶律思忠趁着这个机会,立刻就回过神来了,他果断翻身下马,上前两步,以手护胸弯腰过半回答道。   “鱼儿泺的萧撒罗见过大详稳,我们是最近才奉命南下的,正在寻找扎营的地点。”   泺实际上就是泊的异体字,历史上鱼儿泺有两个,分为契丹鱼儿泺和蒙古鱼儿泺。   现在蒙古还没出现,那么就只有契丹的鱼儿泺,就是后世吉林省白城大安市的月亮泡。   “是撒葛大首领派你们南下的吗?”耶律屋质眼皮垂了垂,低声问道。   “回大详稳,惕隐回来之后,部族的事撒葛大首领就不管了。”耶律思忠不假思索的做出了正确的回答。   耶律屋质也满意的点了点头疑虑尽去,因为鱼儿泺的这支部族,实际上是耶律阿保机四子耶律牙里果的私人部族。   耶律阿保机一共四个儿子,耶律倍、耶律德光、耶律李胡都是述律平亲生,只有四子耶律牙里果是宫人萧氏所诞。   所以耶律牙里果一直都不受宠,甚至是不被重视。   更惨的是,二十年前在后唐与契丹的定州之战中,耶律阿保机被李存勖打的大败,直接让耶律牙里果被俘了。   此后,耶律牙里果被李存勖安排在太原守皇宫大门,入了洛阳后,又在洛阳守大门,一直等到耶律德光入东京后,才把这个弟弟救了出来。   不过耶律德光也不喜欢这个给耶律家抹黑的同父异母弟,于是连中原都没让他呆,就把他打发回了契丹,就给了个惕隐的称号,别说封号了,连官职都没给。   耶律牙里果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于是直接跑回了鱼儿泺。   这里生活着两支部族,一支是按照惯例,耶律牙里果作为皇子出生后,耶律阿保机划了五百帐的部族归他统领。   另一支则是耶律牙里果的母族,在耶律牙里果出生之后,也被允许到鱼儿泺一带居住。   要知道鱼儿泺虽然在汉人眼中边荒得不行,但在契丹可不是什么穷苦地方,反而水草丰美、鱼获丰富,还有些地方被开垦城了农田,更是契丹贵族最喜欢的渔猎之地。   耶律屋质极为感动,因为耶律牙里果这样处处不受待见的,但还是知道维护大契丹国,从遥远的鱼儿泺也派了精锐南下。   果然是国难见忠臣啊!   他也知道这些人有些警惕到处走的原因了,因为现在契丹军中,指挥和供应都很混乱,他们这些从鱼儿泺来的人,由于来的太晚,一定没抢到什么东西,甚至连驻扎的地方都没找到。   如今形势不容乐观,正好把这些人收在身边,关键时刻或许有用。   嗯!很合理的脑补。   只是耶律屋质忘了一件事情,当年耶律阿不里西去凉州的时候,耶律牙里果将在汉地和汉女生的次子耶律和派去护送,而耶律思忠,正是耶律和的亲随。   耶律牙里果回到契丹后,处处被人指指点点,觉得还不如在中原做个守宫门的待遇好,心怀不满下,又派人和张鉊接洽上了。   所以耶律思忠才明确知道鱼儿泺的情况。   听到耶律屋质这么说,章西豹、耶律思忠、阿罗闍三人大喜,这可是撞大运了啊!   就算逮不住耶律阮,干掉了这契丹的大详稳和大惕隐,也很不错啊!   于是他们赶紧下马,用契丹语大声感谢,耶律屋质也很满意他们的表现,觉得收纳了两百勇士,得意的眯起了眼睛。   ……   赫离支是女直人,属于上京道女直回跋部,回跋部的游牧地,大约在后世沈阳到长春之间,主要聚居在辉发河附近。   这次耶律阮征召上京道的契丹军南下,还控制着上京道的述律平和耶律李胡母子两,就胡乱凑了些女直、渤海给耶律阮,一个契丹人都没派。   耶律阮也不大看得起这些还在穿兽皮,刚进入奴隶社会的女直人,因此这种在大营外探马的苦活,都教给了女直人。   赫离支就是被派出来警戒的,不过他们可不是几百年后那些满万不可敌的女真。   没有一个英雄般的首领,没有一个处于其兴也勃焉的气氛,当然又少了我大宋赞助的步人甲。   现在的女直人,只能说挺勇敢,但绝对难以称得上骁勇,甚至满万不可敌。   而且,这些女直人,即将把契丹人给坑惨了。   当然,他们也不是故意的,而是他们也没想到这样会坑了契丹人。   至于具体是怎么的坑的呢?原因就在于耶律阮不该派他们出来做警戒的探马。   因为现在的女直部族人还是很少的,回跋部占据了广袤的土地,但总人数也就四五千人,成年男丁不会到两千。   这么少的人,还存在于广袤的树林中,就算有战斗,那也是村战的级别的。   一个几百人的村战该警戒多远?   赫离支想了想,走十个一百步就差不多了,在这个距离上,只要招呼一下,身后的族人很快就能得到示警,然后拿起武器。   呃……!你问赫离支披甲要不要时间?列阵要不要时间?旗鼓指挥系统的到位要不要时间?   那么赫离支会迷茫的看着你,打架不就是先用弓箭射,然后嚎叫着冲上去把人打成肉酱么?   ……   一千步,也就是三里多一点,这个距离,骑兵一个突击就到了,张鉊不会想到契丹骑兵的警戒线如此之短,白从信、李存惠等也想不到,冯继业就更想不到了。   这把他急的哦!脸上的汗珠滚滚而下,嘴里不停的嘟囔着,不应该啊!章西豹说他们就在芦台啊!这都快到了,怎么还没发现契丹人的探马?难道他们跑了?   连张鉊都忍不住了,他骑着自己心爱的坐骑紫电亲自到了第一线,要是契丹人跑了,那就又要重新规划战斗。   冯继业看见皇帝都来了,更加的紧张,他正在想怎么和皇帝解释,突然就踩到了一泡软软的东西。   大喜的冯继业赶紧伸手插到了这坨东西里面,嗯,还是温热的,然后他抓起一小块,眉头都不皱一下的放进了嘴里。   “有黑豆和苜蓿的味道,是战马拉的,快找,人就在附近!”   冯继业吐出了嘴里的马屎,立刻吩咐起了身边的士兵。   他之所以这么肯定,那是因为在周军中,探马游奕骑的马粪都是要收集起来装好,然后掩埋或者扔进溪流的。   为的就是不让敌人从马粪中发现蛛丝马迹,那么在这里的马粪,就是契丹人的。   细碎的脚步声,引起了赫离支的警觉,他将自己的身体缩的更小,并不算瘦小的身躯,竟然慢慢缩进了一个被野草包裹的岩石缝中。   冯继业亲自在最前面摸索,他没有看到赫离支,但是,正巧一股微风吹来,他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羊骚味,幸好他没跟章西豹在一起呆太久,还没习惯这种味道。   警惕的他环顾四周,就只有左前方有一个小土包子,冯继业冲身后两个士兵打了个手势,三个人呈品字形搜索而去。   冯继业刚把手弩摸出来,就见土包的灌木中扰动了一下,一个灰绿色的身影,猛地窜了出去,就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几个呼吸间就在灌木丛中消失不见。   大自然没有交给赫离支纪律与阵型,但是赋予了他野兽般的机警和速度。   冯继业大惊,他猛然跳上土包,扔掉手弩掏出了硬弓,连珠三箭,箭箭带着提前量,赫离支躲过了前两支,最后一支怎么也躲不过去了。   强忍着剧痛,赫离支就要吹响口中的海螺号角,两个右羽林卫的骁骑已经扑了过去,如同按住一头野兽般,将这个强壮的女直人按到在了地上。   张鉊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竟然有人把探马只撒到三里多距离上的。   等冯继业审问完赫离支后,压根就不用再探查,冯继业冒险往前走了几步,就直接看到了人声鼎沸的芦台。   此时天色将晚,但是大军主力还在七八里外,现在回去调集大军的话,一去一来,就是晚上了。   而且一万余人肯定无法保密,张鉊做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决定,就用现在跟着他的三千人,直插契丹营帐,打垮他们。   李存惠嘴巴一张,就要劝阻,张鉊立刻把手一摆。   “休要多言,朕不是要跟你们一起冲,吾决定,将三千人分成三拨,抽一千五百人为撞令郎,决死突击。   一千人为后继,击乱契丹人,让他们组织不起来阵型以后,朕亲率五百归义郎,擒杀耶律阮。”   说完,张鉊不等更多人反对,直接开始布置,“李存惠率本部七百骑,王审琦、王全斌、冯继业、赵匡胤各领二百骑为撞令郎,听李存惠指挥。   慕容延钊、赵延进、皇甫冲、陈辉耀各领本部为后继。   张昭节、王通信、章成、杨继业护着我,咱们往契丹人阵型最严整处冲去。   李昉你回去,通知白从信,全军立刻全速奔袭而来。”   李昉浑身燥热的看着张鉊,“圣人,臣要随圣人一起击敌。”   张鉊头也没回,“此乃军令,立刻执行!”   ……   芦台作为著名的盐砖场,实际上是有一个小土城的。   不过土城的规模非常小,也就是个地主大院的规模,所以只能放得下耶律阮和少量的卫兵。   耶律阮的院落中,没有被抢民女的踪迹,人家是文化人,还是大辽皇帝,基本的情趣还是要讲的,因此身边只有皇后甄氏的陪同。   甄氏本是后唐宫女,石敬瑭入主后,又成为了后晋的宫女,生的明艳端庄。   耶律德光入东京后,随行的耶律阮一眼就相中了这个比他大了十二岁的女人。   不过,此时甄氏的心情一点都不好,因为外面被劫掠来民女的凄声哭叫,都传到这个院子来了。   “陛下立誓要做契丹人和汉人共同的皇帝,但如今兵卒如此肆无忌惮,恐失天下民心啊!”   耶律阮苦笑着摇了摇头,又是一大口酒灌下,他不是不想管,是管不了。   因为所有人都在奸淫掳掠,如果他管着耶鲁翰儿朵,不让他们参与的话,这个本来就新建的宫帐军,很可能就不会听他的了。   不过耶律阮一向宠爱甄氏,想了想还是准备让侍卫出去通知下耶律屋质,至少也把这些哭叫声,弄的远一些,不要让甄氏听到。   昏黄的阳光中,耶律阮的侍卫打开了院门,随后就惊恐的瘫软在了地上。   这个院落出于管理盐砖厂的目的,因此是建在最高处的,能够俯瞰整个芦台。   侍卫往远处看去,只见日落方向,反射着金光的红色和白色骑兵,如同波涛一样拍向了芦台。   侍卫想要大叫‘敌袭’,惊恐中最后却只发出了一声尖利的惨叫。   李存惠亲自冲在最前面,他知道自己的责任是什么,那就是乾坤一击,彻底击垮契丹人的抵抗之心。   要是他做不好,等到张鉊进入战场的时候,就会置皇帝于最危险的境地,这是他完全不能承受和接受的事情。   所以李存惠直接让这一千五百骑,摆出了排山倒海的阵型,仿佛千军万马突然神兵天降一般。   整个芦台,是一个被无数块盐田和盐池围起来的小镇子,其实并不适合战马奔驰,但李存惠顾不上这么多了。   右羽林卫的铁骑旋风般的扫过,契丹人完全没想到,周军铁骑竟然这么快就出现在了芦台。   他们更想不到,那些傻子女直人,竟然完全无视军令,只放了三里地的哨探。   三里地对于拥有许多良马的骑兵来说,几乎是转瞬就到。   而完全没有披甲,更谈不上列阵,而是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唱歌、吃肉的契丹人,没有一个人想到要去抵抗,也无法抵抗。   何况从他们的视角看来,对面来的也不是一千五百骑,而是铺天盖地的周国精锐。   在这一刻,皇帝战死的恐怖场面,再一次回荡在了所有契丹人的脑海中。   他们惊恐缩到了帐篷里面,而没有考虑到这些皮质的帐篷,根本无法保护他们。   赵匡胤感觉自己现在就是天兵下凡,因为他面前,没有一个敢于抵抗的敌人。   所有的敌军,不是像受惊的兔子四处乱窜,就是如同老鼠一样,往帐篷里面钻。   赵大拿起手中的硬弓,感觉跟小时候射兔子差不多,一开一合间,不断有穿着皮袍子,哭喊着的契丹人被射翻在地上。   在肾上腺素的加持下,他的箭术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箭箭不落空,不一会,敌军就被射的陈尸左右。   一个穿着皮甲的契丹勇士嚎叫着向赵匡胤挑衅,他想要反抗,可是除了身上的皮甲以外,他只有一把短刀。   赵匡胤轻蔑的一笑,一夹马腹,一个加速,上去就把他捅了个透心凉。   另一个雄壮的契丹汉子手持大棓,背靠在墙角想要抵抗,他大声的怒吼着,想要身边鬼哭狼嚎经过的同袍能留下,跟他一起抗敌。   但谁也没有理他,至始至终,就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   赵匡胤和王审琦兄弟两,看到了这个最少应该是个管五百人的小将军,同时大笑着奔了过来,然后两把马槊左敲右捅,如同耍猴一般杀死了这个契丹勇士。   重重倒下的一瞬间,契丹勇士的眼睛,还不瞑目的看着仍然在四处逃跑的同袍背影。   不明白明明敌军人少,为什么他们不留下来一起反抗。   四万人啊!这可是四万人啊!营帐沿着芦台镇延绵数里,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反抗,外围营帐就直接被突破了。   熊熊的烈火燃烧了起来,周军将士甚至都懒得杀人,直接用火烧。   一小罐子火油扔过去,然后梨花枪一砰,帐篷里的契丹人就如同被烧了窝的老鼠,哭嚎着冲了出来,然后只需要轻松的把他们一个个杀死就行。   这简直不是作战,而是在狩猎。   外围乱成了一团,火光和浓烟四处飘扬,内部真正有大战经验,上一次偃师大战的漏网之鱼们,立刻就被惊动了。   萧翰咆哮着,让所有侍卫赶紧穿好衣甲上马,这位经验丰富的悍将知道,外面就算都没了,也不要紧,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来凑数的。   而且来的敌军肯定不多,不然早就冲到他的营帐了,而不管是坚持还是逃遁,都需要先顶住一会,然后才能趁着夜色走人。   果然,当萧翰把铁鹞军一千余人都集合起来以后,发现外面声势虽然浩大,但是敌军人数却不多,哪怕是火光最大的地方,他也只看了几十名周军骑兵。   这些周军骑兵也看到了他们,迅速在火光中,组成了一个猪突锋矢阵。   萧翰恶狠狠的三角眼一瞪,几十骑就想冲他千余骑,太狂妄自大了,“铁鹞军的儿郎们,冲上去打杀了这些南蛮子。”   他话音刚落,对面弓弦震动的响声随机传来,而且不是带着清脆响声的马弓,而是附带这机括声的弩箭,萧翰身前的骑兵,顿时被射倒了一大片。   萧翰眼睛都红了,他把手一挥,抢先冲了出去,一同与他冲出去的,起码有二三百骑之多。   而在对面,赵匡胤和王审琦也开始冲锋了。   他们毫无畏惧,因为他们的背后,是皇帝,是皇帝给予的,足以让他们死上十次也不后悔的待遇,以及成为秦叔宝、程知节那种开国功臣的荣耀。   先是耀眼的梨花枪喷射出扰乱敌军视野的火焰,随后就是枪出如龙的猛刺。   萧翰只觉得眼前一花,他身边的骑兵,就如同被砍倒的野草一样不见了。   不是被杀死了,而是这些骑兵,心惊胆战的没敢正面冲撞,而对面的周国骑兵,却呈锋矢样,如同一把尖刀,插进了他们这个豆腐块中。   萧翰刚刚挺起长枪,胸口就中了一根弩箭,这是王审琦手里的短弩发射的弩箭,入肉不深,但是特别疼,萧翰吃不住疼,长枪低了那么几分。   而就是这么几分,要了他的命。   赵匡胤借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把手中的梨花枪,猛然送到了萧翰的胸口。   就在赵匡胤松开枪杆的一瞬间,萧翰眼前一黑,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呼吸都几乎暂停了,庞大的身躯直接从马上摔落了下去。   紧跟在赵匡胤身后的一个骑兵大喜,抡起啄锤,一个侧身弯腰,在萧翰刚落地,还想抬起头的瞬间,一锤砸到了他的头上。   这个作恶多端的契丹贼将,张鉊的时空情敌,脑浆迸裂死于乱军之中。   他组织起来的千余骑兵,也立刻崩散,被赵匡胤和王审琦数十人就冲散了。   契丹人,根本没有继续和周军作战的勇气。 ###第六百一十五章 借尔头颅一用   耶律屋质当然也听到了震天的喊杀声和哭嚎声,作为此时契丹最出色的统帅,耶律屋质比萧翰还要冷静,当然也考虑的更加全面。   同样是意识到了敌军来袭的人数不多,但耶律屋质没想过立刻冲出去,而是想的先如何稳住形势。   因为就算敌人不多,但在自己这方已经无限接近于总崩溃的情况下,打杀那么几路来敌,根本不足以稳住局面。   最好的办法,就是召集没有陷入恐慌士兵列阵,然后用无差别攻击,将任何敢于冲向己方阵型的人全部射杀,保证手下一定有一支没有人心崩散的队伍。   人是一种非常社会性的动物,相当依赖群体的力量。   别看这会契丹人到处乱跑,已经濒临崩溃,但假如能有一支衣甲鲜明的队伍抗住不乱跑,那么那些乱跑的也会被吸引过来,不断往这边聚集,有个三五千人,基本就能稳住了。   这也是历代战争中,胜利方追着追着,遇到对面有天降猛男的话,很容易就被反杀的原因,这也是将帅最大的作用,挽狂澜于既倒。   耶律屋质现在就准备做一个这样的人,他大声的召集着自己的部下,以及从偃师城败退下来的铁鸽、铁凤等宫帐军余部。   这些人在如今的契丹军中,都要算是精锐了,而且很快就聚集了七八百人。   耶律屋质看向了耶律阮所在的‘地主大院’,猛地把手一挥。   “儿郎们,列阵行宫前,竖起某家的大纛和牙门旗,高喊冲阵者杀,归队者活,让所有人都知晓我耶律屋质还在。”   耶律大详稳迅速做出了安排,当然到了这一步,也还需要一个条件,那就是现在得有人去隔开乱兵或是敌军,为其余人列阵做准备赢得时间。   他一眼就看中早已全副武装的章西豹、耶律思忠等人,这些人如此精锐,但是可惜了,是属于耶律牙里果的私帐军,那就牺牲一下吧。   “萧撒罗,带领你的人马前出阻敌,为大军争取一刻钟的时间。”   “萧撒罗领命!不过大详稳,我部人少,还需借大详稳一物,以壮声威!”   耶律思忠和章西豹等人对望了一眼,交换了一下神色。   本来还想逮住耶律阮,但这回耶律屋质竟然想让他们当炮灰,那就没得选了,别到时候什么都捞不着。   于是耶律思忠一面领命,一面策马朝耶律屋质跑去。   耶律屋质以为耶律思忠是想来借一面牙门旗或者其他信物,一点警觉都没升起来,他身边的护卫甚至还为耶律思忠让开了道路。   耶律屋质心里升起了一点点的愧疚之情,摆出一副和颜瑞色的样子,看着缓缓策马而来的耶律思忠喊道:“欲借何物?只要能挡住敌军,皆无不可!”   “那好!”耶律思忠爆喝一声,双腿一夹马腹,战马猛然加速。   “大周左龙骧卫都头耶律思忠,特借大详稳项上人头一用!”   说话间,战马已经猛然加速到了耶律屋质面前,耶律思忠侧身往左一斜,手中啄锤借着奔马之势,一锤就打到了耶律屋质的前额。   啄锤的鸟喙这端,直接就击穿耶律屋质的铁盔,巨大冲击力甚至打的耶律屋质脖子猛地一甩,连颈骨都差点扭断。   霎时间,这位此时契丹最好的统帅,最贤能的大臣,历史上弥合耶律阮与述律平祖孙相争,平定火神淀之乱,拥立辽穆宗耶律璟、景宗耶律贤两任皇帝的大功臣。   历经辽太祖、太宗、世宗、穆宗、景宗五朝,为辽国吞下燕云十六州,立下绝大功劳的辽宗室功勋,被锤的脑浆迸裂,当场毙命!   “动手!”章西豹朝着阿罗闍等狂吼一声,两百人突然同时发难,枪戳锤打,杀的猝不及防的契丹人死伤惨重。   章西豹策马绕着契丹人飞速旋转,左右开弓,不过短短十几息,最少就将十骑射下马去。   其余人等也是勇猛异常,他们为了打扮的像契丹人,可是没有穿河西特有的布面铁甲的,甚至连扎甲都没穿,因为他那不符合实际,所以身上只有薄薄的皮甲,必须要尽快打垮眼前的契丹人。   幸好契丹人早已吓破胆了,等耶律思忠与阿罗闍两人合力将耶律屋质的六个亲卫都解决后,契丹人的抵抗,立刻就土崩瓦解。   吓破胆的契丹骑兵们争先恐后脱掉身上刚刚穿上的甲胄,轻骑往北跑远了。   浑身是血的耶律思忠跳下马,将脑浆流了一地的耶律屋质头颅砍下,其余人则嘻嘻哈哈的争抢着,耶律屋质无头身上任何有代表意义的小物件。   这可都是功勋的证明,几十年后还可以吹牛的见证物。   耶律思忠用耶律屋质的外袍裹住他的头颅挂在马侧,轻轻叹息了一声,“大详稳你要当契丹人,但某家可不想当了。”   章西豹抬起头,极为贪婪的看了一眼山包上插着辽国皇帝伞盖的土城,以极大的决心摇了摇头。   “辽国皇帝的宫帐军开始汇集了,这次突袭的人好像也不多,咱们往北去,去骚扰、迟滞高松那狗崽子的六千人。”   耶律屋质完蛋了,那么现在辽国大军,唯一还有战斗力的,就是皇帝耶律阮的耶鲁翰儿朵两三千精锐和没有经历过偃师城惨败的高松几千人。   章西豹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没有贪婪击杀一国皇帝的大功劳。   手下两百将士虽然不太愿意,但也没人不遵守军令,所有人穿上了契丹人的衣甲,在胳膊上系红绳后,朝着高松部所在的北营跑去。   这证明他们,是一支有纪律,甚至可以说有钢铁纪律的队伍。   就在耶律思忠锤杀耶律屋质的时候,张鉊派出的第二波后继慕容延钊、赵延进等重点突击组也到了。   与到处放火、杀人,引起大恐慌的李存惠部不同,他们是专门穿插着寻找任何敢于集结的契丹兵将。   只要看着有人在集结,就会立刻冲上去打散阵型,瓦解契丹人任何可能的反抗。   血与火,哭与喊之中,张鉊冷眼看着土城上耶律阮慌忙让人降下象征皇帝的伞盖,然后无数人跑进跑出,好像是准备突围。   这个土城建在高处,确实方便监视下面,但下面看上面,也没什么障碍。   终于,等到土城门开之后,时机就到了。   假如耶律阮这小子让手下两三千人列阵死守,张鉊五百人可冲不动,但是他出门想跑,那就容易多了。   ‘呜呜呜呜!’   悠长的牛号角吹响,张鉊跨上紫电,身穿赭黄色棉甲,身边是他最精锐的憾山都五百归义郎。   而在张周,拿到归义郎称号的,无一不是张周军中精锐的精锐。   五百人中,超过三百是他张鉊从安西带回来的,甚至有二十五人是他的元从心腹。   其余也是张鉊以大汗身份收纳的私人部族拔悉密人,碎叶来的景教骑士。   崔虎心带着的六谷部汉儿,敦煌张、曹、阴、罗,四大姓的子弟。   以及从青塘高原下来,把他张鉊视作神佛的诸族勇士。   “北虏猖獗,祸害天下数十年,今日就要灭在我等手中了,诸君随我生擒虏主!”   张鉊大喝一声,五百归义郎几乎同时上马,他们组成了一个两头尖中间饱满的橄榄球型阵型。   “圣人,某请为先锋,摧破虏骑大阵!”   张昭节(琼热多金)策马来到了阵型的最前面,同时周围的骑士们将张鉊挤到了队伍最中间,不让他冲在最前面。   “好!多金可为先锋。”   张鉊知道,这五百归义郎肯定不会让他冲在最前面的,他如果强要冲在最前面,说不定还会影响他们作战,所以张鉊也就不坚持要自己冲锋了。   “我儿继业何在?”不过这样的话,那就要安排一下人选了,张鉊大声召唤着杨继业。   “儿臣在!”杨继业赶紧策马上前。   十五岁的杨老令公其实已经跟着大小战七八场了,但都是敲敲边鼓、打打酱油,像今天这样作为主力出击,还是生擒大国君王的场面,可从来没有体验过,因此极为激动。   “可敢为大军左翼?”   这个左翼,不是位于左边,而是要做担任队伍左边神射手小队的指挥。   设置的作用就是为大军猛冲的时候,带人于左边分散射杀敌方重要军官和勇士,非骑术精湛、箭术高超、心理素质极度过硬的人不行。   杨继业没想到义父会把这么重要的职责交给他,兴奋地浑身颤抖,他人立而起在马上拱手大喊,“儿臣敢!愿为大人生擒虏主!”   “章成,这右翼可就是你的了!”   张鉊唤过另一员悍将,章成与章西豹这两个姓章的,可以说是张鉊入主凉州后,收拢到的最骁勇战士。   章成尤其冷静持重,昔日围攻夏州时,四个月间,光是在吕公车上就射杀一百四十个定难军党项人,没两把刷子可是做不到的。   “谨遵陛下之令!”章成从来话都不多,听到吩咐,就带着几个亲随到右翼去了。   马蹄阵阵,疾如滚雷自九天而至,张鉊命人打起了象征主帅的银白垂金穗大纛,五百骑紧紧挤在一起,朝着正出了土城,往北而去的耶律阮两千五百翰儿朵而去。   这太显眼了,哪怕就是混乱的战场上,也足以吸引到很多人的目光,鬼鬼祟祟正要跑的耶律阮和众耶鲁翰儿朵当然也看到了。   耶律阮要跑路,当然不会跟张鉊这边纠缠,当然也没搞清楚这五百人的实力。   于是耶律阮身边负责指挥的耶鲁详稳令旗一挥,一支五六百人的宫帐骑兵就奔了过来想要拦截。   张鉊冷笑一声,让身后令旗兵擂响了特制的金鼓,收到命令的杨继业和章成各带十五人分散开来。   这三十二骑携带强弓,一离开大阵前出往两翼分散。   紧接着就是精准的箭雨射到,耶鲁翰儿朵出来的五百骑,顿时接二连三的往地上摔去。   而且被射杀的,大多还都是冲在最前面,或者在两端压阵的军官。   杨继业和章成在极端的时间内,就各自连续射出了最少六箭,基本箭无虚发。   身后的勇士也差不多,两百多支箭矢,只在在七八个呼吸间就射杀了七八十人。   这样的杀伤效果是极为恐怖了,冲出去来的五百六耶鲁翰儿朵骑士,立刻就陷入了恐慌之中。   冲在前面知道厉害了,赶紧打马向着两边跑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还在继续往前冲。   杨继业吆喝一声,立刻就放下手中的硬弓,拿出了力道小一些的马弓,马弓力道小,但是射速更快。   战场之上,能冲在最前面的骑兵,一定是最骁勇,战马最好,甚至护甲最好的。   所以射他们要用强弓,做到箭箭毙命,用极高的杀伤力将这些经验丰富的勇士打怕。   而等到中后边的敌骑兵冲来后,他们一定是在平日里技艺、胆气和装备都要差一些的。   这时候就要用马弓,马弓杀伤力虽然小,但速度快,能给人造成一种漫天箭雨的假象,而这也是精锐骑士要求能左右开弓的原因。   射箭跟踢足球一样,也有逆足这个概念,一个人左手射和右手射在准确度和力度上,一定会有差别。   类似曹孟德儿子黄须儿曹彰那样,能做到左右开弓,敌人应弦而倒的,一定不会是多数。   所以一般来说,箭术高手会将最顺的那支主手用来射强弓,杨继业刚才连开一石二强弓六次,就是用的主手。   现在主手有酸酸的感觉了,就用次手来引另一边的软弓,照样能取得不错的效果。   果然中后段冲锋的骑士只见眼前一空,平日里视为主心骨的强悍同袍已经不见了,下意识的就会认为,那些同袍已经被打杀。   紧接着就遭到了漫天箭雨的攒射,身上处处中箭,疼痛感四处袭来,哪还管的上看对面人多人少,分辨自己到底是受重伤和轻伤。   别开玩笑了,大佬们都被打杀了,咱赶紧跑吧!   于是,看着人数众多的中后排骑兵,在遭受一波猛烈打击后,与他们前排的同袍一样,往两边散开。   讲究些的还会绕回到本阵,不讲究的,爷们临阵冒着箭雨策马五十步,那也算是对得起皇上了,逃命去也!   耶律阮惊恐的张大了嘴巴,卧槽!我骑兵呢?   刚刚那么一大坨骑兵的?一下就不见了?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张昭节胯下天马飞腾而起,他身穿重甲,身披绣着赭黄色飞虎的绿袍,手中漆了金紫色的强弓反射着夕阳的光芒。   手一松,一箭如流星般穿梭而至,砰的一声,就将耶律阮身前二三十步一个骑兵,给射下了马。   “贼虏!还记得某家吗?”张昭节大喝一声,声震三军。   这身材,这身影,这霸道强横的姿态,一道闪电在耶律阮脑海劈开,他认出这人是谁了。   那是在洛阳北的阳渠边,他还不是契丹皇帝,而是个谨小慎微的侄子,那时候正率着一千铁鹞军去进攻周国天子。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遇到了周天子的憾山都,被他们先以步撼骑,然后骁骑左右夹击,只用了五百人不到,就把他一千五百骑打的大败。   耶律阮连怎么败的都不知道,自己手下的就死光了,当时一直追他,把他逼得只穿内衣爬北邙山跑路的,好像就是对面那个壮汉。   跑!快跑!这一瞬间,往日的梦魇撞进了脑海里,耶律阮脑袋一片空白,只觉从头到脚炸炸的疼。   等他在回过神来的时候,耶律阮发现自己已经驾驭着战马,已经在往回跑到土城的路上了。   耶律阮身边的耶鲁翰儿朵详稳都懵了,他就一个不注意,皇帝竟然已经策马跑了?   这还怎么打?战斗没开始了,皇帝没了,他赶紧让身边人去追皇帝,可就是他这一下令,附近的人都看到皇帝跑了,阵型顿时晃动了起来。   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张鉊立刻命令,“全军一发角弓弩,撞上去,直接干!”   五百骑归义郎在张鉊的命令下,在一百二十步上突然加速散开,冲到八十步后,几乎同时激发了角弓弩。   短短的弩箭如同来自地狱的索命使者一般,立刻就将对面的契丹骑兵射倒了一大片。   随后在旗鼓的指挥下,他们又很快聚合在六十步左右,重新聚拢组成了锋矢阵,随后将速度提到了最高,猛然撞向了契丹骑兵之中。   耶鲁详稳也在张鉊他们冲过去的时候,命人组织了箭雨袭扰。   也不是所有人都看到耶律阮跑了,耶律阮为了组建耶鲁翰儿朵那也是出了大血,花费了无数精力,因此也不是没有忠臣。   很多耶鲁翰儿朵骑兵不等命令,就四散开来,从各个方面用弓或者近身缠斗的方式上来,意图化解周军归义郎的冲锋。   但这些都完全没法撼动归义郎们的惊天一击,因为他们正与自己皇帝在一起冲锋,去生擒敌国的皇帝。   没有什么能比这一刻还荣耀,战死?那算得了什么!   在这一刻,无论是射来的箭矢,还是假装要冲射上来的契丹骑兵,都无法动摇他们冲击耶鲁翰儿朵主力的决心。   三十步!   二十步!   哄的一下,人数多达数千的耶鲁翰儿朵本阵,在五百归义郎即将撞上他们的时候胆怯了!   他们在这马上就要坚持住的当口,心里防线崩溃,人散的到处都是。   “散!”张鉊大喝一声,这一声仿佛穿透了所有的杂音,五百归义郎刹那间散开,各自挥舞着马槊、啄锤向着四方散开,打的耶鲁翰儿朵的骑兵惨叫着跑的更远。   “聚!”有三十骑一直护着张鉊,他们在敌阵中乱杀一阵后,穿透敌阵立刻就停了下来,两个旗语兵举起了张鉊的银白垂金穗大纛。   不过十几个呼吸,五百归义郎从各处赶来汇合了。   “冲!”五百人齐声大喝,组成锋矢阵后,再次朝着人数最多的地方冲去。   而他们的冲击对象,刚刚聚拢起来的耶鲁翰儿朵骑士们,早已心胆俱丧,还在三四十步就乱成一团,然后五百归义郎又分散开始乱杀。   这就叫做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   王通信狞笑一声,他看到了耶鲁翰儿朵的详稳。   这位绝对的狠人,竟然独自策马朝着几十骑冲了过去。   耶鲁详稳的卫兵也看到了王通信,几十张弓急速射来过来,王通信的胸口、兜鍪、战马身上中了无数箭,人如同刺猬一般。   甚至还有几箭从腿甲的缝隙钻了进去,扎的王通信大腿上血流不止。   但王通信根本不在乎,他只在乎能不能一槊捅死对面的详稳。   耶鲁翰儿朵详稳看到了猛冲而来的王通信,被迫提起长枪,嚎叫一声选择了对冲,而且是带着十余骑的对冲。   “匹夫!你中计了!”   王通信得意的狂吼一声,突然他胯下的汗血宝马猛地一个加速,至少一下窜出去了十几步,如同移形换影般,来到了耶鲁详稳面前。   耶鲁详稳猝不及防,手中的长枪还是夹枪捅刺的姿势,根本来不及变换招式,但王通信已经近了身。   得意的狂吼中,王通信舞动马槊,雷霆一击重重打在了耶鲁详稳的头上,顷刻间就将其毙命!   杀了人,王通信没有继续追杀,而是拉着战马人立而起,对着周围的契丹骑兵平地一声怒吼。   “是何猪狗!还敢来送死?”   一众契丹骑兵闻言,无一人敢上前,对望几眼后,仓皇离开了。   王通信则从容下马,一斧子砍掉头颅,将耶鲁详稳的髡发交叉系在了马侧,耀武扬威的回本阵去也!   而在张鉊这边,来去聚散两个回合后,两千五百骑耶鲁翰儿朵直接崩散,丢下了起码六七百具尸体,四散奔逃。   张鉊神清气爽,这时候才带人冲往了整个芦台额制高点土城,耶律阮已经躲进了这里面。   张鉊带着归义郎们一到,门口还在护卫的耶鲁翰儿朵骑士顿时一哄而散,只下了四五十名身穿扎甲的精锐侍卫还在坚守。   张鉊也不含糊,立刻指挥归义郎爬墙的爬墙,撞门的撞门,不一会就解决了耶律阮最忠心的侍从。   外院的土墙挡不住,内院自然就更挡不住,张鉊只听闻得无数侍女的惊恐哭声传来,就知道耶律阮已经没了抵抗力量。   “兀欲!出来吧!看在阿不里份上,总能给你个富贵。”张鉊大声喊起了耶律阮的契丹名字。   屋内,耶律阮咣咣喝完了一大角酒,他凄然看着甄氏和皇后萧撒葛只。   “南蛮子欲杀我耶!此乃诓骗之语。”   萧撒葛只泪流满面,颤抖着说道:“阿不里在绍明天子身边得宠,当能护住陛下!”   “哈哈哈!”耶律阮狂笑几声,“吾乃大辽皇帝,是天子!岂能靠女子乞求苟活?”   说着,有些醉意的耶律阮低声咕哝道:“我与大同皇帝入中原,杀人何其之多?汉儿焉能让某活命?”   说罢,耶律阮摇摇晃晃的起身,将一把短刀递到了耶律安抟手中,“公愿为皇甫麟乎?”   皇甫麟是昔年朱梁的控鹤都指挥使,为梁末帝朱友贞心腹。   李存勖入东京前,朱友贞为免落入李存勖手中,命皇甫麟杀掉自己,皇甫麟领命杀朱友贞,然后自尽。   耶律安抟此时可谓是耶律阮的绝对亲信,因为耶律安抟的祖父耶律楚不鲁,就是因为拥立耶律阮的父亲耶律倍,而被施以炮烙之刑而死的。   耶律阮登位后,当然要将耶律安抟引为心腹。   耶律安抟闻言,伏地大哭。   耶律阮则极为不耐烦,对甄氏和萧撒葛只的哀求视而不见,只是狂吼一声。   “速杀我,南蛮贼就要进来了。”   耶律安抟只得站起身来,稍做犹豫之后,一刀扎向了耶律阮的胸膛。   这位登位时长两年半的契丹皇帝,历史上就以偏执、死脑筋而出名,不过此时殒命,至少比他历史上在火神淀被谋杀,要光彩许多。   看着皇帝在地上呻吟,耶律安抟痛苦的嚎叫一声,用带着耶律阮鲜血的匕首,猛地刺向了自己的心脏。 ###第六百一十六章 契丹完蛋了   张鉊还真没想到耶律阮这么有个性,当耶律阮胞弟耶律娄国出来哀告的时候,张鉊还不太相信。   等到杨继业亲自带人入内,契丹人耶律思信确认后,张鉊方才相信并且进屋。   因为耶律思信是跟着耶律倍从东丹国入后唐的贴身侍卫之一,不但熟悉小时候的耶律阮,等耶律阮入东京为耶律倍收拾尸身的时候,主要也是靠耶律思信帮忙的。   他确认了,那就基本没问题了。   这样也好,赦免吧,无法给河北、河南之民一个交代,契丹人南下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家破人亡,几年中人口锐减了上百万之多,罪孽如此深重,万万没有轻易赦免的道理。   可是杀了吧,那总也是耶律阿不里的兄长,现在他选择自尽,张鉊手上没有沾血,无疑是最好的结果了。   这是一件不大的小屋子,粗糙的黄土地上铺了几方颜色鲜艳的毛毯。   十几个宫女内侍跪在远处,两个穿着扎甲的侍卫被捅死在了门口。   地毯上,乌红的血液还在流淌,耶律阮仰面朝天,苍白的脸上眼睛瞪得大大的。   另外还有一个髡发男子蜷缩在地上,还在轻轻的抽动。   屋内哭声最大的,是两个女人,年纪稍长的,看着不单是风韵犹存,还自有一股才女的书卷忧郁气质。   年轻的估计只有十几岁,略圆润的小脸,樱桃小口,完全没有契丹大妞那种野性感,反倒如同江南道的小家碧玉一样,虽然跪坐,但看得出来身材极为高挑。   “陛下已然殉国,还请世父给予些许体面!”   年轻的女人说话了,很聪明的小妞,知道刚才张鉊在她丰腴修长的身段上扫了几眼,立刻就将张鉊捧到了世父的高度上。   不过,这位今年才十七岁的契丹皇后显然没想过,有时候世父这个身份,这种角色扮演,更能激发男人的性趣。   “你是萧撒葛只?”张鉊低声问道。   “奴正是萧撒葛只!拜见世父天子!”萧撒葛只止住哭声,顶着水汪汪、红彤彤的眼睛拜倒在张鉊面前。   这位契丹皇后,是真的很漂亮啊!而且是越看越耐看的那种。   当然很漂亮,历史上耶律阮那么宠爱甄氏,但萧撒葛只这个政治交易来的皇后,仍然在六年间给耶律阮生了一子三女,几乎是刚出月子就怀上了,没有相当的美貌与智慧,肯定是办不到的。   “不用叫世父,你的姑母还是某家的世母呢?”张鉊淡淡一笑,随即不再谈这个话题。   “朕素无害兀欲之心,到是他自己不老实的很,怨不得别人。今既然自尽,那就人死账消,该给的体面还是要给的。”   这萧撒葛只的辈分其实不小,因为她是述律平的娘家侄女,所以耶律阮,实际上是娶了自己的小表姑,张鉊也才会这么说。   不过此时,张圣人虽然对这个女人有点兴趣,当然嘛,摧毁敌国,纳其皇后于胯下婉转,自然是人生至乐。   不过现在还不是关心这些时候,张鉊再看了一眼地上死不瞑目的耶律阮,立刻就退了出去。   “王通信,带一百人封锁这里,护他们安全,让那些契丹内侍把耶律阮的尸身整理好。   你腿上的伤别让军医裹了,找两个侍女帮你处理下。”   王通信拖着伤腿嘿嘿一笑,刚才击杀耶鲁翰儿朵详稳的时候,他大腿中了三四箭现在刚刚止住血。   “那行,臣也沾点圣人光,享受下契丹宫女的服侍。”   张鉊说完就急匆匆跑了出去,耶律阮死了,可不代表战事已经完全结束,因为他只是个被推出来,没有多少控制力的皇帝。   现在契丹人还能战的武力,应该就是高松的那六千人。   这狗东西带着的宫帐军,是唯一没有经历偃师城大战,还保持了完整建制的契丹军队,因此对张周军队的畏惧没有那么深。   ……   张鉊猜的不错,当明白突袭的周军不多之后,高松还真有点上来试一试的感觉。   不过隔着一条浅浅小河的高松所部,还未渡河就遭到了章西豹二百骑的强力阻击。   章西豹等人借着小溪来回拉扯,不断骚扰高松所部,人多就走,人少就一拥而上,高松派了几波轻骑,都奈何不得章西豹等人。   于是感觉到张周骑兵不好对付的高松干脆发了狠,留下六七百骑兵专门与章西豹他们狗斗,自己则亲提大军往契丹主帐而来。   因为他知道,大营虽然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但皇帝耶律阮和大详稳耶律屋质以及萧翰等人,一定会想办法突围的。   这倒不是高松有多么忠诚,实在是被逼的没办法了,他们在拥立耶律阮之后,已经把述律平和耶律李胡给得罪惨了。   没了耶律阮这面旗帜,他也一个渤海人,根本压制不住手下的契丹兵将,恐怕只需要述律平一封手令,他就会被手下人绑起来。   六千人往大营走了不到三里地,仓皇逃命过来的溃兵就给高松带来了耶律屋质和萧翰的死讯,当然也有说皇帝已经战死的。   高松立刻召集他两个兄弟和一票渤海、女直军官商议,他现在连麾下的契丹军官都信不过了。   事情刚一通报,一票被高松提拔起来的渤海、女直军官,就鼓噪着建议高松立刻遁走,带着大家回辽东去。   其实契丹现在并未彻底稳固原渤海国故地,要知道渤海末王大湮撰,可刚去世没几年,渤海人深受契丹压迫,心里还是很怀念的渤海国的。   而由于地位的急速下降,生产资料被契丹人所夺,很多渤海人又回到了位于后世辽东和吉林的深山中,与女直人开始混居,两部共同面临契丹的压迫,因此还比较团结。   高松回到辽国后,更开始刻意吸纳渤海和女直人,将不能掌握契丹人都排挤了出去,因此他目前控制的六千人中,渤海和女直多达三千以上。   张鉊没有北上的时候,这些人就希望高松带着他们返回渤海故地,迎回渤海大氏王族,恢复渤海国。   “不可!”高松的从弟高牟制大声的反对道。   “此去辽东,千里迢迢,还必须要经过耶律李胡的地盘,辽东现在是何情况,咱们也不知道,可谓无根之浮萍。贸然东归,稍有不慎就有倾覆之险!”   高松一向看中这个从弟的才智,闻言把手一挥,“那依你之见,当如何?”   高牟制把手一拱,“统军,请留五百军在此,收揽溃兵,特别注意收揽非契丹族兵将,统军则亲自领兵去救皇帝。   若是皇帝尚在,咱们就挟皇帝退到中京道和上京道去,以后不管是自保还是卖给绍明天子,都能由我决定。”   高松点了点头,“若是皇帝真的遭遇了不测,又该如何?”   “那咱们快速返回幽州,杀了赵延寿,抢了大皇子。带上幽州汉人的财富,奉大皇子为主,也退往上京道,以奇货自居。”   这个时候,历史上的耶律阮的三个儿子中,辽景宗和耶律贤和甄皇后所生,受尽折磨的耶律只没都没出生。   只有连名字都没留下的耶律阮长子还在,由赵延寿辅佐留守在幽州。   同样在原本历史上,耶律阮和赵延寿和睦了一段时间后,很快就不对付了。   那是因为耶律阮想要以契丹的南院大王官制,夺走赵延寿在燕云一带的所有权力,抹去赵家在卢龙军和幽州的影响力。   但在这个时空,契丹在中原大败如此之惨,不管是耶律阮还是赵延寿,都没有了内斗的心思。   果然保持内部团结的最大奥秘,就在于强大的外部压力。   正因为有张鉊这个恐怖的外敌存在,耶律阮不但没整死赵延寿,甚至还敢‘托孤。’   这一下,一众渤海、女直将领回忆了一下幽州的富庶,当然是他们眼中的富庶,顿时都露出了满意的神色,纷纷开始赞同。   高松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不过他还没表态,就听的外面示警的号角声呜呜响起。   高松与众将赶紧到高处一看,只见最少有六七百骑举着银白色的大纛,在朝他们进发。   高松鼻子都气歪了,若是来了三千周军他还有点虚,可是六七百骑,只有他大军的十分之一就敢上来发起冲锋,这实在太侮辱人了!   当即,高松把手一挥,“高牟全,立刻率两千骑出击,打杀了这股南朝贼兵!”   高牟全也是高松的从弟,素来骁悍,闻言立刻率两千骑大声吆喝着,漫山遍野的朝打着银白大纛的周军奔去,高松则回过头,准备布置收容溃兵的办法。   只可惜,他还没把任务布置完毕,又听见震天的号角声和渤海话哭喊声响起来了,还夹杂着用契丹话喊的‘败了!败了!’   高松脑门上猛地窜出一股冷汗,只见他派出去的两千骑已经惶惶如丧家之犬奔了回来。   高松亲自出马,揪住一个跑回来的小军官怒吼道:“高牟全呢?你们两千人还挡不住六七百骑?”   高松用的是挡而不是击败,意思是打不过,你特么也不至于败的这么快吧?   小军官魂不附体的看着高松,带着颤音回答道:“我等还未布阵,对面冲来一员悍将,手持硬弓,于万马丛中飞驰而至,一箭就把副统军射死了!”   “鬼扯!”高松大怒,一把就将小军官扔掉了地上,“万军从中射杀主将,你以为对面有关云长那样的万人敌吗?”   不过高松刚怒吼完‘,关云长’就来了!   李存惠身骑青鬃天马越影,在慕容延钊和王全斌的护卫下,已经杀到了。   李存惠此马,不愧有越影之名,速度极快,几乎是瞬间就杀到了高松部面前,他双手如雄鹰展翅,把高松部阵前的游骑,纷纷射倒。   高松正要命令心腹骑兵出动,刹那间,各处示警的号角声再次传来了,在这个太阳已经下山的黄昏,起码有上万骑,从四面八方围拢了过来。   高松甚至都能感觉到马蹄阵阵的震动声,敌军距离他,也就一两里路,他脸色一变,上马就往后跑去,几千大军都不指挥了。   高松一退,不需要谁命令,也不需要安排,其部下也立刻全军向马蹄声最少的北边后退。   当然,这还不是溃退,而是有序的撤退。   在这个全军整齐的大撤退中,无数战马和骑术不精湛者会掉队,然后被围住。   那么先撤退的主力跳出包围圈以后,就可以选择整队来个反包围,或者彻底跑路。   这是最典型的草原游骑打法,他们轻易不会选择决战,难为高松一个渤海人,竟然把这种轻骑兵的战法,研究的相当透彻。   不过,这次这个办法不管用了,因为张鉊战前就把他高松列为了重点打击对象。   不管是跟着张鉊一起来的李存惠,还是终于率主力赶到的白从信,目标都是他,根本不管掉队的杂兵,追着高松就不放。   他跑不掉了!   ……   大周绍明二年,四月二十八,张鉊率军北逐高松部,最后与绕后截击的慕容信长在瀛州平舒县,也就是后世廊坊大城县会师。   高松部六千余骑完全被干成了稀烂的状态,但是高松有没有被抓住或者杀死在某处?现在还不得而知。   因为突袭高松的时候就已经太阳落山,虽然后有八九千骑追击,前有慕容信长拦截,但毕竟天色太晚,夜色给与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不过总的来说,张鉊此次率两万三千骑突袭契丹的战略,取得了空前的成功。   芦台奇袭,直接打死了契丹中流砥柱耶律屋质,耶律德光小舅子悍将萧翰也战死,契丹第三任皇帝耶律阮绝望中自杀。   契丹四万大军完全崩溃,当场被杀死的就超过了四千,随后死于追逐中的最少又有六七千骑,上次从偃师城大战中逃脱的残余精锐,几乎全部丧尽。   俘虏现在还没统计出来,最少应该有三四千骑左右。   没办法骑兵大战就是这样,特别是在河北这样的大平地,想逮住一个一心只想逃跑的骑士,相当不容易。   至此,契丹至少在辽地以西,完全没了任何可以与周国掰掰手腕的武力,耶律阮连后妃都没保住,甲械等更是丢弃如山。   张鉊在三年内,连续阵斩两代契丹皇帝,硬生生将处于上升态势的契丹国,给打入了泥地中。   契丹自耶律阿保机起,三代人精心培养的五六万精锐宫帐军和十余万部族军,让张鉊给霍霍了个干净。   而张鉊率军追到平舒县与慕容信长汇合之后,就不准备北上了。   因为辽国眼看已经垮掉,现在是回师去击败刘知远的时候到了。   但是辽国如今大败,燕云不可能不管,张鉊要是不管,这些辽国的溃兵,不知道要把幽、瀛、莫等州给祸害成什么样。   张鉊于是立刻将众人召集了起来,本来他是要干脆就命高行周去收幽州,但最后想了想,单单让高行周去,好像有些不太够合适。   燕云之地沦于契丹十一年,是天下汉人的最为痛楚的事情,这样的荣耀,单让高行周去,显得就不那么庄重了。   而且还容易让高家在幽州的势力做大,因为他们原本那就是燕山南北的豪强,四代人在这块地盘踞。   虽然高行周肯定是忠的,但对高家人还是要做一下限制。   于是张鉊在平舒县以慕容信长为平燕大都督,命他持节,代表张鉊率军三千入北平。   正式改幽州为北平府,任命高行周为北平府范阳军节度使,让他跟随慕容信长安定燕、易、莫、瀛、檀、蓟五州。   任命马思忠为充瀛、莫二州观察处置使,带领本部乡兵清剿流落到各地的契丹溃兵。   再派此战立下大功的杨继业率三百骑前往云州,通报此处战况,督促折从远、他父亲杨弘信和吴峦三人,尽快拿下云州。   然后命折从远调大同镇、府谷镇的精锐,帮助慕容信长控制燕山南北,预防万一辽东的耶律李胡过来骚扰。   至于沧州,张鉊留赵延进和王通信二将在此,率两千兵马看守俘虏,收治伤兵,处理战死者,安抚沧州各地。   张鉊则亲率剩余的一万五千大军,准备星夜南下,突袭屯兵相州的刘知远。 ###第六百一十七章 烈士暮年 壮心不见   刘知远其实是很需要契丹军南下的,而且主要还不是需要契丹的人马,而是要借重契丹的威势。   这听起来似乎是有点魔幻,契丹人三年内被我张圣人干翻两次,打死了两个帝王,他还有个什么威势?被人啪啪打脸的威势吗?   但实际上来说,他们还真有那么点。   自后唐明宗李嗣源抽调大部分河北、河东武人入东京以来,契丹就从原本被李存勖暴打的背信弃义之徒,逐渐变成了威胁。   李从珂入洛阳后,这个情况愈演愈烈,等到石敬瑭卖国,契丹对于河北之地的威胁,几乎是达到了顶峰,最后就是耶律德光入东京了。   可以看得出来,契丹人的崛起,以及对于河北之地的心里优势,是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   那这种二十多年的潜移默化,就不可能在一瞬间消退。   站在后世来看,契丹这个民族,远远不能和以往的匈奴、突厥相提并论,因为他有了太多的渔猎和农耕属性,对草原的控制也不是那么的牢固。   哪怕就是历史上的辽国,如果生在汉初和唐初,早就被人打成肉泥了。   但这个时代的人,是不可能有这种穿越时间之眼光的,在他们看来,此时就是秦末楚汉逐鹿之时,隋末群雄争霸之际,契丹当然就是汉之匈奴,唐之突厥。   而且他们现在还不知道耶律阮又跪了,所以仍然会把契丹看成草原帝国的代表。   如果刘知远没拉上这个草原帝国,那他就是以河东一隅抗衡中原的以小博大,胜算肯定不高。   如果拉上了契丹,这就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整个草原都是在支持刘知远,更容易让人联想到石敬瑭与李从珂的局面。   所以刘知远一直在焦急的等待着契丹大军的到来,只有契丹人来了,表现出遵从刘知远的指挥,他才可以向河北、特别是贝州的土豪和符家,展示他有与张鉊争夺天下的能力。   人上了年纪就是这样,什么事都希望来个妥当,来个按部就班。   五十二岁的刘知远,早就没了昔年从一小校几年内就登上节度使高位的那种果决和壮志了,现在的他,如同一只暮年已至的雄狮一般。   王峻就苦劝过刘知远,符彦卿在贝州不过三千余人,城内还有与他们有勾连的符家人,只要刘知远下定决心,让河东军先猛攻十五日,在生与死的威胁下,贝州城必乱。   但是刘知远一直犹豫不决,总是幻想着符彦卿这样的河东、代北武勋出身者,能开城向他投靠,为天下其他人做个好榜样,所以一直试图劝降。   刘知远固执的认为,符彦卿虽然把女儿都嫁给了张鉊,但是符家整个家族根基却在河东、代北武勋集团中,一个女儿并不足以让他们全部上张鉊的船。   这个理论,其实是正确的,但有个前提,那就是刘知远至少有跟张鉊相匹配的军力,以及跟张鉊相匹配的能力和年龄。   若是这三项中刘知远能占到两项,作为整个家族都是从河东、代北武勋起家的符家,肯定是要跟刘知远走的。   只是可惜,这三项中,刘知远一项都没占到。   从军事实力上来说,符彦卿心里很清楚,刘知远现在已经是河东刮地三尺、三丁抽一的动员了,但是张鉊最多动员了三成的力量。   而就是这三成的力量,就足以对河东形成压制了。   要是逼急了,张鉊如同刘知远这样动员的话,起码能拉出来三十万人,更别提军队的精锐程度和甲胄、武器等了,河东更没法比。   在符彦卿眼中,如今的张周,在实力上已经接近当年那个把整个河东、代北武勋集团压着打的朱梁了,还是朱温手中的那个朱梁。   昔年朱温强大时,李克用都被困在河东一隅,最后抑郁而终,就刘知远这个丐版河东,拿什么和中原抗衡?   其次从能力来说,与张鉊相处过一段时间后,符彦卿很确定,张鉊是受过非常系统,非常全面的教育的。   不管是对天下大势的认识,还是对国家建设的设计、对政务的理解程度,以及对于儒释道法墨黄老诸家思想的思辨,都有非常独到和高屋建瓴的视野。   与之相比,刘知远除了打仗,对这些东西,几乎是毫无认识。   他还是此时典型的武人模样,对国家、朝廷的认识,仅仅停留在收税、封官这个层面。   说白了,在他们眼中,国家、朝廷不过是内部用来分赃的工具。   虽然从某些角度来说,确实是这样,但当国家、朝廷只有这个功能后,那就是天下的灾难,所有人的灾难。   张鉊与符彦卿谈论过对于国家、朝廷的设想。   对张鉊提出的对内立国以仁,立法以宽,忠信为本,以礼为导引,教百姓向善。使武将不敢以力枉法,文臣不敢以权徇私,令四民各安,天下为和。   对外则以礼法为甲胄,以文华为干戈,强中国而控四方,如周天子故事,夏君夷民,尊周礼而各有不同。   张鉊的这些设想,让符彦卿听的心潮澎湃,如同拉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以至于激动的当场潸然泪下,恨不能晚生二十年,以追随圣主。   这种超越了现实物质,在精神层面的极大震撼,根本不是刘知远那老一套封官许愿所能撼动的。   所以对于刘知远打出的糖衣炮弹,符彦卿照单全收,一边虚与委蛇,一边清查符家和贝州内部的不安定因素。   等刘知远反应过来时,贝州城内与他有所勾连的人,基本都被连根拔起了,冯晖和罗善德也率军八千,来到贝州西南十余里处下寨了。   刘知远这才知道上了当,狂怒的他立刻命令河东军准备攻城,但是到了此刻,一切都已经晚了。   先是为他控制吐谷浑骑兵的同母异父弟慕容彦超来报,发现大队骑兵穿过贝州往北去的痕迹。   而且慕容彦超手下的探马,无法越过武邑到武强这一带,继续北上去查看。   河东军上下大惊,都认为是周军骑兵已经提前穿过贝州去打契丹人了,刘知远甚至都做好放弃贝州,从清河退往他掌控牢固的邢州巨鹿县一带。   但紧接着,第二个消息传来,郭威在合漳谷口大败,折损了六千多兵马。   而击败他的正是打着黄罗伞盖和镶银边三辰旗的周军主力,最少有四万之众,周军名将阎晋、张昭忠、张昭就、张昭骏等都在。   这下,本来差点想要退守巨鹿一线的河东军又平静下来了。   因为按照他们对张周武力的推算,核心的精锐,也就是五万上下。   此时合漳谷口出现了黄罗伞盖,周国名将出现了一堆,还轻松击败了郭威的两万多人,那么在合漳谷口的,肯定就是周国主力。   如果周国主力在合漳谷口,那穿过贝州而去的,就不会是主力,应该是去迟滞契丹南下的少量精骑,至多不会超过一万骑。   第二日,更加准确的信息传来,郭威在合漳谷口被击败后,无法在漳河沿岸立足。   于是命郭谨率三千精锐,火速入了滏阳固守,自己则率万余士兵,沿着漳河往上,一直退到了河东的涉县,这才稳住脚跟。   涉县位于漳河分支清漳河畔,郭威将合漳的物资转运到了涉县,于是这里就成了囤积河东军一半军需的大本营。   河东军用来控制漳河的滏阳则成为了一座孤城,涉县通往滏阳的漳水,也彻底被周军掌握。   这下就把刘知远给坑惨了,逼得他必须要做出选择。   因为此时从黄河北上到幽州,就只有两条路可走,即漳水与永济渠。   滏阳是河东军卡住漳水的关键点,贝州州城清河县则是控扼永济渠的重要枢纽。   如今章滏阳被围,贝州州城清河也没拿下,以刘知远的军力,势必就只能保住一方。   王峻和苏逢吉都力劝刘知远当机立断,离开贝州清河,往西退走邢、洺二州,随后南下解滏阳之围,力保河东涉县到相州滏阳一带无忧。   因为漳水发源自河东,实际上是河东军的生命线,而贝州虽然也重要,但不过是河东军进取的必克之地。   也就是说,滏阳和漳水是河东军的生命线,贝州和永济渠则是事业线。   拿不下贝州,虽然极为被动,但也不会立刻就败亡,或许还有机会和转机。   但是没了滏阳,控制不住漳水,整个河东军的补给立刻就会成为大问题。   此时的河北,年年战乱,根本供应不起五六万大军所需,除非刘知远对相州以北,恒州以南的河北土豪下死手,用他们的钱粮来保证大军供给。   但真要那样,肯定会把这些还支持河东军的土豪推到周国那一方,那就真的完蛋了。   所以此刻,最好的办法就是保住滏阳,采取守势与周军拉扯,成可徐图南下,不成还能退回河东。   不过,这个正确意见到了刘知远这又卡住了,一连两日都没有决断,王峻急得不行,只能单人趁夜前往见刘知远。   王峻见刘知远的时候,时间颇晚,刘知远都准备睡下了。   王峻走上前去,拉住刘知远的袖子低声轻喝道:“大王欲陷此四万将士于死地乎?”   刘知远也没了往日的威严,任由王峻扯住袖子,无奈的坐到床边,他没有回答王峻的问题,而是自言自语的说起了别的。   “自某家从行伍以来,越三十年矣,安能不知此刻危急?   但某已五十有二,腿有疾痛行不得快,若遇雷雨阴湿之天,浑身旧创痛如枪扎。   今为出兵,河东天高三尺,民怨沸腾,此刻还能有如此局面,皆因天下人都在观望,以为某有入主中原之可能。   若是不战而走,定失天下人望,就算退至邢、洺等地,真的还可相持?某还能回得了河东?”   王峻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词,但是到此刻却说不下去了,因为刘知远的话,已经说尽了利害。   此刻退走,对于河东军来说,不是灭顶之灾,但对于刘知远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对于河东军,想来绍明天子也不会赶紧杀绝,大不了他们这些人被褫夺勋位、官职。   不过个人财产应该可以保留,蜗居东京、洛阳养老还是没问题,就是过的不如意罢了。   但刘知远不行,这些年,光是拒绝的张周调动就有三次,驱逐使者最少有七八次,还扣押了前去劝说的安叔千,已经把后路都给堵死了。   这一旦露出败相,不但此时的局面无法维持,远在河东的刘知远家属,恐怕也会被别人卖个好价钱。   王峻暗中叹息一声,在河东时,众人都觉得自晋阳南下入东京易如反掌,因为过去几十年都是这么玩的。   加上张鉊不是河东、代北系统的人,刘知远又素有河东、代北人望,很多人认为只要打出大旗,一定是天下英雄望风而从。   可惜到了现实中,先是东出河北极为不顺,河北诸州豪杰,真心归顺的并不多,更不要说符彦卿、高行周、安审琦这样的河东老人,一个都没来归顺。   后来想趁着张周南征唐国的时候动手南下,可张鉊调动的全是河西军,导致河东方面没有获得准确的情报,上下都以为张鉊是去征讨宋州的杜重威。   想着杜重威手里不过几千人,肯定是迅速被摆平的。   结果没想到,张鉊是去打南唐,等到河东收到消息,张鉊的仪征之战都快打完了,白白错失了好时机。   刘知远只能命郭威顶着风雪南下,结果还是晚了一步,周将阎晋已经掌握住了邺都,堵死了河东军趁机南下的路。   随后就因为粮草以及契丹问题,一直拖拖拉拉到了今天。   自己这方倒是准备好了,但周国也准备好了,双方还没决战,河东军上下就感受到了恐怖的压力。   王峻此时也明白,刘知远还是对契丹兵马有所期盼,期望契丹军马能击败周国穿过去的骑兵,到贝州与他们汇合。   但王峻明白,这极大概率是没戏了!   契丹才被张鉊在偃师连皇帝都打死,上下丧胆,他们只能为辅壮声势,真让契丹兵马碰上周国的凉州大马,哪怕是四万打一万,也很难说有胜算。   了解了刘知远的难处,王峻想了想,于是松开扯着刘知远的袖子,低声说道:“大王若是想等契丹兵马来,那也不能在此坐等。   臣请大王任命泗州防御使刘崇为河东兵马留后,警戒太原谷地以防意外。   再命马军都指挥使慕容彦超率精骑出冀州,一定要突破周军封锁,弄清契丹兵马迟迟不到的原因。”   刘崇就是历史上北汉的开国之主,刘知远的同父异母弟,目前遥领泗州防御使,实任太原三城巡检使留守太原。   加他为河东兵马留守,就是为了让刘崇掌握所有大权,以免河北战场情况不利时,有人谋害刘知远家属。   慕容彦超则是刘知远同母异父弟,目前任河东马军指挥使,掌握着刘知远的河东两千精骑和五千吐谷浑骑兵,也是刘知远信得过的人。   这才是对了刘知远胃口的提议,他其实也在盘算着这事,于是很快就点头了。   而且刘知远还对王峻表示,若五日内慕容彦超仍然不能突破周军封锁,那他就拔营退到巨鹿一带去。   这世界上有些事,还真有点玄学的色彩,乱立flag者,往往就会被现实暴打。   刘知远刚表示五日没消息就撤军,慕容彦超这边,立刻就收到了消息。   其实慕容彦超引五千骑兵屯于武强县附近,一直在尽力打探周军的消息。   但是他又不敢走的太远,因为昔年他被杜重威挟裹投靠契丹后,是被张鉊在偃师城释放的。   获释后,慕容彦超又在由原后晋禁军组成的左神卫军中混了一段时间,后来收到刘知远的召唤,才弃官带着心腹跑回了河东。   因此比起河东诸将,他更加深刻的知道周国从河西来的凉州大马之厉害。   比起他们,他手下这些吐谷浑游骑,根本不算什么。   就算所谓河东精骑,在失去了云州及以北的马场后,跟河西骑兵的差距也不小。   所以慕容彦超压根就不敢出武强太远,他真要有胆子出动几千骑兵,不可能突破不了封锁,只是他不敢而已。   但接到刘知远亲自手书的命令后,慕容彦超也知道事情紧急了,只能赶紧挑选了两千精骑北上去探查,只是队伍还没出发,铺天盖地的溃兵就到了。   契丹人在沧州芦台被打崩后,其中相当一部分没有北上,而是慌不择路跑到南边来了。   慕容彦超因此获得较为准确的消息,虽然有的溃兵说芦台大败,连皇帝都死了,但也有的说,目前只是外围被击散,大军已经安然返回了幽州。   但不管怎么样,慕容彦超得到了两个消息,一是突袭契丹的周国铁骑人数不多,二是契丹军队也肯定是不会南下了。   当此时刻,慕容彦超的决断和经验救了他一命,手下骁将刘词还在劝他先报告刘知远再做决断的时候,慕容彦超厉声大喝。   “能以万骑破契丹者,必是周国左右羽林卫、左右金吾卫这样的天下骁锐,某且惧之,你们谁能挡住慕容白袍和李寿昌(李存惠)?”   说完,不等其他人反对,慕容彦超立刻下令一边飞马去告刘知远,一边全军南下。   慕容彦超的的决断是正确的,而且还救了这几千骑兵一命,他们刚刚拔营不过三个时辰,张昭节(琼热多金)就率一千精骑赶到了。   狂奔而来,但是没打成突袭的张昭节,只能顺着马蹄印一路南追,最后在漳水畔的衡水县东北,追到了慕容彦超部。   双方在衡水县北大战一个时辰,虽然张昭节是狂奔二百里到的,人马俱疲,但还是打出了极为出色的战果。   他以七百骑猛冲河东军四千余骑,一个冲击就将刘词率领的河东军精骑左营打崩,刘词仗着水性好,投漳水游到了对面才勉强得免。   而他这一崩,很快就引起了两翼骚扰的河东吐谷浑轻骑的崩溃。   最后还是慕容彦超见情况危急,烧了漳河浮桥,抛弃了漳河以北的两千骑,才率剩下的两千多人跑掉。   张昭节没有足够的渡河船只,只能一边搜寻民夫抢修浮桥,一边派人向张鉊汇报战况。   而消息传到河东军营,刘知远大惊,他没想到契丹人竟然已经衰弱到如此地步了,这么轻易就被突袭打败。   而到了关键时刻,刘知远还是显示出了足够的军事素质,他先是遣军猛攻贝州州城清河,连河东军的牙兵都上了战场。   一直在贝州以南和刘知远打地鼠的冯晖和罗善德,赶紧派兵到清河城下牵制河东军。   双方从日出大战到深夜,战况相当激烈,河东军甚至几次登上城头。   第二日河东军仍然出兵攻打清河城,同样战鼓震天,只不过烈度低了一些。   而且是早上激烈,到了中午就小了,下午几乎又变成了以前那种低烈度的状态。   冯晖和罗善德以及符彦卿,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攻城战上,没人觉察到异常。   结果到了第四日,永济渠上几条被河东军控制浮桥,突然燃起了大火。   三人这才发现不妙,赶紧出兵一看,河东军兵营中只有千余老弱,其余主力,早就渡河跑路了。   冯、罗、符三人恍然大悟,特别是冯晖和罗善德更知道,一定是契丹兵马被击溃了。   三人于是一面派信使急速往北,一边赶紧修复浮桥。   而同时,张鉊也才率大军到达衡水,这倒不是张鉊不懂兵贵神速的道理,而是这次长途奔袭契丹军后,所携带的粮草不足了。   人倒是无所谓,这点苦还是能吃的,但是战马不行。   虽然不缺少青草料和干草料,但是高蛋白的大豆、黑豆、雀麦(燕麦)等没有了。   像是周军河西这种能爆高速、高负重的顶级战马,少了这些东西,根本跑不起来。   要是不管不顾的强行用,耗费又太大了,为了突袭搞废几千匹良马,那就太不值得了。   所以张鉊只能集中补给精饲料给张昭节,让他先一步去突袭,自己则率大军以略高于步兵速度南下。   这事也给张鉊提了个醒,以后要多注意吃苦耐劳蒙古马的培育了。   五月十三,冯晖、罗善德、符彦卿联合派出的信使找到了张鉊,同时三人也派精骑摸到了河东军的尾巴,正在和殿后的河东骑兵交战。   张鉊收到消息后,就不急了,既然突袭不成,要打堂堂之战,那只要知道河东军的行踪就行了。   他干脆在冀州州城信度县,也就是后世河北衡水冀县停留了几天,为战马补充了精饲料,大军修整了两天后,才开始追击。   五月十九,张鉊在南宫汇合了罗善德、符彦卿、冯晖三部一万人,共两万大军抓着河东军的尾巴紧追不舍。   同时,已经退到了邢州平乡县的刘知远,因一直无法甩掉周军骑兵的尾随,干脆就退到平乡县西南的鸡泽县城下寨,他四万人依靠漳水而立,意图来个以逸待劳加半渡而击。 ###第六百一十八章 半渡而击是不是有些不太吉利?   此时的邢州平乡县城和洺州鸡泽县城,相距非常近,大约不到三十里的样子。   漳水从两座县城中间穿过,平乡县在漳水东北,鸡泽县在西南。   当然,这两个县的县城所在地,也都跟后世共和国时期有较大的差别。   特别是平乡县城,与后世邢台市平乡县还隔了比较远的距离。   当然,最大的不一样在于漳水的河道与后世完全不同,后世的漳水在这一段被叫做滏阳河,而现在,滏阳河根本还不存在。   所以刘知远没法依靠地势略有起伏的平乡县阻击张鉊,只能渡过漳水,把军队下寨到了地势更加平坦的鸡泽县城以北,不然就没法隔河对峙了。   其实,在鸡泽县城下寨,并不是最好的选择,甚至将邢州作为在河北的大本营,都不是最好的选择,若是从河东经营河北,最好的地方是恒州。   恒州,也就是后世石家庄市这一块,从河东往恒州,水路有滹沱河和棉蔓水之便捷,陆路有井陉山和井陉关这样的天险,历来是从河东山区出河北平原的最佳选择。   而且恒州所在正定、常山,自古还多出猛将,咱们常说的燕赵豪杰,这地方出的最多。   刘知远要是能在恒州立足,收揽河北精兵,到真是一条路子。   只是张鉊比他更知道这里的重要性,才入东京,就把正定人皇甫遇,捧成了天字第一号的大忠臣,对跟着皇甫遇力战契丹的正定豪杰,也大加赏赐。   不提张鉊的财力不是刘知远能比的,但就是皇甫遇这块天字一号大忠臣的牌子,那就不得了,这简直就是正定豪杰的通行证啊!   现在在张周,只要你说是常山忠愍郡王的家乡人,走到路上人家都高看你一眼,认为你自然也是大忠臣。   更别提此时乡梓概念极重,张鉊隆重对待皇甫遇这个忠臣,金字招牌闪闪发光,很多正定健儿,就更不愿意给这块招牌抹黑。   所以哪怕刘知远亲自到恒州坐镇招揽,仍然没有多少恒州人跟他走。   刘知远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选择邢州的,邢州虽然地理位置等不如恒州,但也有峻极关天险,可以封锁进出河东的道路,算是稳不住恒州后的第二选择。   只是他没想到,周国的骑兵如此难缠,自从被纠缠上了之后,就根本甩不掉。   同时河东的游骑,也探查到了周军主力以到达南宫以南的消息。   河东军骑兵只有七千余,步军差不多有三万五千。   而周军六成以上的是骑兵,就算是步兵,那也是骑马(骡)步兵,双方行军速度以及士兵的负重情况完全不同。   就算双方都用脚板赶路,连驴车都不多的河东军必须要卷甲而行,周军则可以让战马、骡子、牛车、驴车等背负铠甲,轻松河东军一倍都不止。   这样的差距下,河东军迟早被追上,然后周军元气满满的给河东军一顿暴打,那就什么都完了。   所以刘知远只能停下来,停下来让军队歇息几天,直接跟周军决战。   ……   五月二十三,张鉊率两万大军,到达了平乡县城,本来有居民三四千的平乡县城,已经如同鬼蜮,一个人都没有。   因为他们托了张鉊的福,早跑的不见人影了。   这可不是反话,而是真的托了张鉊的福,不然就以河东军的德行,灰溜溜的跑了一百多里,早就怨气大发,刘知远也只能选择劫掠保持士气。   但张鉊追的紧,导致河东军压根没什么时间来祸害当地百姓,所以平乡县百姓大部分都得以成功逃脱保住了命。   张鉊一到平乡县城,就带着章成、赵匡胤等护卫军将来到了漳水边,不出所料,上下十余里的浮桥都被烧毁了,摆渡的船也不见了踪迹。   沿河渔民被杀了十几人,其余也跑的不见踪影,张鉊只找到了一个快要病死的老渔夫,病的连河东军都懒得杀他了。   张鉊看他可怜,实在于心不忍,让随军医士找了两个辅兵把他抬回军营去看看还有没有救去了。   “圣人,臣水性不错,今晚可以乘夜摸过对岸去打探河东军的布置情况!”   赵匡胤见张鉊皱着眉头,立刻十分狗腿的上来,直接就领了一个艰巨的任务。   这可不是什么好活计,谁知道对面河东军在河边摆了多少明暗哨,搞不好就是丢命的。   要是别人这么请命,张鉊一定会有所迟疑,但是赵匡胤嘛!嗯,死了我张圣人不会心疼。   成了?成了当然更好。   当然,张鉊面上还是得表现出有些担忧的样子,“可有把握?要是不行也不强求,刘知远惶急如丧家之犬,可不值得吾折损大将。”   嗯?不行?男人怎么能说不行?而且还听到圣人这么关心自己,刚满二十岁的赵匡胤,嗷的一下就跳起来了。   “但请圣人宽心,臣定然能完成任务!”   好吧!这可是你说的,张鉊于是点了点头,“好!那你回去之后就挑选勇士,渡河去探查河东军营寨情况。”   说完,张鉊又看向了身边的章成,“章成你觉得刘知远是在等什么?”   表面上这是一句废话问题,但实际上,这是一个统一思想的问题。   章成回过头来,对着张鉊说道:“圣人,刘知远狗急跳墙,急着跟我们决战呢。他急,我们就当缓!”   这边章成话音刚落,赵匡胤立刻就接上了话,“圣人,刘知远之所以能摆出跟圣人分庭抗礼的样子,就在于人望。   但如今他从贝州撤军,立刻就颓势尽显,臣预计等消息传回太原,就会有人盘算着,拿他全家来领赏了,确实可以缓一缓再接战。”   作为一个典型五代军校家庭出生的赵匡胤,自然比章成这种被张鉊从嗢末抢救回来的河西汉人知道此时武人的脾性,更是精准的看到了刘知远最大的危险。   张鉊偏过头去,刚满二十岁的赵大还有些胖乎乎的,肤色也有些白皙,眼睛里闪烁着的,是一种孩童看着父亲,渴望父亲夸奖的神色。   唉!你说赵大这人吧,为人那是真的乖巧,每每都能跟领导心意相合,见识也还不错,看起来更是忠心耿耿。   更重要的是,作为一个军将,他能克服此时武人最大的缺点-贪财,同时又能有此时武人的悍勇,遇到了关键时刻,还敢挺身而上。   他妈的!难怪历史上的郭荣那么信任他,几乎是把他当儿子看的。   张鉊其实也是很看得起赵匡胤的,现在有些吊着他的原因,是张鉊还没想好怎么安排这家伙。   赵大这家伙,哪都好,就是心里的野心,实在太大了些,亲军的关键岗位,张鉊是打死也不敢用他的,外放的话,年龄又小了些。   “大郎说的对!”面对这种眼神和舍生忘死的手下,哪怕他是赵大,张鉊也不得显得非常亲热。   “所以咱们不急着跟他们打,刘知远想咱们渡河,咱们偏不渡河!”   ……   是夜!赵匡胤率三十勇士,连夜从上游凫水过漳河前去查探,漳河水冷,远不及赵大想往上爬的心热。   而这边,通过章成和赵匡胤的传播,张鉊暂时不过河,而是先与河东军对峙的想法,得到了全军的支持。   虽然河东军可以通过邢州源源不断的获得补给,但是他们一半的粮草辎重都在涉县郭威手里,光通过峻极关转运,是支撑不了多久的。   张鉊这边虽然也很困难,但是贝州之围解除后,可以通过永济渠将位于黄河以南的补给,源源不断的送到贝州再走陆路。   在转运的难度上,双方是差不多的,但是论物资的丰富,不提河西和关中,光是河南一地,河东就完全无法比,拖得越久,对于张鉊就越有利。   更别提确如赵匡胤说的那般,刘知远自离开贝州之后,河东集团的命运就注定了。   不!应该说,自张鉊亲率两万铁骑击破契丹人之后,命运就已经注定。   于是张鉊命山猪儿罗善德为前军排阵使,率军四千在漳水河道最窄出扎营。   自己则亲率一万五千人返回了平乡县城,让大军在平乡县城驻扎,平乡县的老百姓照样没有回来,空荡荡的房屋,正好给军队用。   安顿好一切之后,符彦卿就来找张鉊了。   在贝州被围之前,符彦卿虽然已经成了张鉊的老丈人,但双方的关系,还很难称得上有多亲近,但到了此刻,终于亲密无间起来了。   符彦卿展现出了他的忠诚,要知道张鉊是做过符彦卿禁不住考验,贝州被刘知远占据的心里准备的。   冯晖和山猪儿罗善德的八千人,就是为了预防此事发生。   如果贝州被刘知远占据,那么冯晖和罗善德就会占据贝州临清县,神机营的骆驼旋风炮都在罗善德麾下,足以守住临清,然后等张鉊回师与河东军在贝州决战。   但符彦卿不但表现出了足够的忠诚,还完美展现出了他的谋略,把刘知远耍的团团转。   而在历史上,这位专业国丈,也确实不简单。   特别是军事中,他在卫青等古之名将基础上,改进了以步克骑车阵。   其选用民间农车,用牢固绳索将车与耕牛缚在一起,再给牛披上遮挡物,使耕牛不能擅动,帮助步卒克服面对骑兵冲击的恐惧感。   因其更加简洁和易制作,一直到南宋都在用,是两宋,特别是北宋河北各镇对抗辽国骑兵的法宝。   张鉊听闻符彦卿到,也赶紧把他请了进来,符彦卿脸上也是笑容满面。   因为他赌对了,张鉊果然是可以一统天下的雄主,两万骑轻松打崩了契丹四万骑,又一次阵斩契丹皇帝,至此,契丹人的威胁,基本可以说完全解除了。   “圣人可是要逼降河东军?臣在河东,也还有些薄面,愿为圣人沟通,如今他们穷途末路,想来也早有自知之明。”   张鉊理解符彦卿的心情,终是河东、代北从出身,肯定不愿意看到河东、代北武人集团彻底走到末路。   况且河东表里山河,若是逼急了据山川自守,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平定的。   符彦卿看张鉊一直没下令渡河决战,以为他是存了攻心为上,阵战为下的策略。   不过张鉊缓缓摇了摇头,他还不想现在招降河东、代北集团的武人。   这些家伙别看现在似乎进入了末路,但他们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快两百年的骄横,绝不可能因为一次简单的进入绝境就消退了。   按此时武人的德行,招降可以说是下下策,是确实没其他办法后的办法。   假如张鉊在此刻招降了他们,他们会认为张鉊不过就是有钱、有甲、有好马而已,绝对不会太服气。   现在招降,不过是把大决战变成了一次又一次小规模的征讨战而已。   只有当张鉊以雷霆手段打服了这些人,把他们杀的死伤惨重以后,他们反倒会恍然大悟般的过来抱大腿,一副大哥你打我打的好狠,原来你才是天下第一狠人的感慨。   联想到日本正处于平安中后期,再过一两百年就会产生第一个幕府镰仓幕府,张鉊很怀疑日本武士的那个狗德行,就是跟这时候五代武人学的。   所以张鉊决定还是先打,河东武人确实要招降,但不是现在,而是他们已经跪在地上之后的事情。   而且从现实来说,在这个生产力并不是特别发达的时代,兼并战争,实际上就是将别人的蛋糕抢过来,自己吃最大的一块,剩下分给手下小弟们的集体活动。   要是河东武人尽皆招降了,张鉊自己手下军将的良田、财货、美人、官帽子从哪来?   这些人跟着自己跑了大半个河北,马上就可以立大功了,你现在突然说决战不打了,谁心里也会不舒服。   所以还是得打,打死一批再收服一批,最后把其中的核心,迁到东京才能真正稳定河东。   于是张圣人沉吟了片刻,看着符彦卿说道:“河东武人,虎狼也!他们跟着武帝、庄庙、明庙乃至石敬瑭享尽了富贵,安能轻易屈服?只有让虎落平阳,变狼为犬,方能尽其用。”   符彦卿于是知道了张鉊的心思,也转而不在谈论这些事情,而是与张鉊聊了几句就离开了。   ……   张鉊不动,但刘知远不行,而且就在这几天,刘知远还遇到了大麻烦,他在急匆匆的撤退途中,感染了风寒,生病了。   可别小看感染风寒,在后世就是几片药的事,但在此时,却是一个有些麻烦的病症,不好好休养的话,那是可以要命的。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风寒感冒正是如此,只要染上了,这病就是一个不断加强的过程,而且能绵延十天半月不消退。   对于刘知远这样的老人,这样在年轻时期落下了病根的老人尤其可怕。   刘知远只病了两天,就觉得胸口如同火烧,头上昏昏沉沉,身体畏寒疲倦,且不断在加重中。   他只能赶紧调同父弟刘崇的长子刘赟,入内为亲卫都指挥使,以防病情外泄。   但这玩意,你越是瞒,放到越是容易传的到处都是,只封锁了两天,外边就在传刘知远病入膏肓了。   于是刘知远只能强打起精神出来主持军议。   鸡泽县衙中,河东众将看到刘知远一脸严肃的出来,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只有王峻心里不停的打鼓。   如今已是五月,刘知远还穿的这么臃肿,虽说他自称确有点微恙,但是一点微恙就隔绝内外,不敢随意公布,显然并不像说的这么轻松。   今天的军议,多了一个新面孔,那就是从滏阳城突围出来的王景崇。   此人也算是相当骁悍了,半夜率十余人槌而下,硬是冲破了阎晋布下的三道封锁网,跑到了刘知远这边报信。   “大王,周将阎晋为帅,督三万兵马四面围攻,三日前还用河西妖火崩裂了滏阳南城,幸得郭衙内率军拼死阻拦,才击退了周军。   如今城中粮草虽然还充裕,但兵不过四千,将士们日夜奋战,不少人数个日夜未能合眼,疲弊之极,情况危在旦夕啊!”   郭威被刘知远任命为了相州彰德军节度使和邺都留守,郭荣当然就是彰德军衙内马步都指挥使,所以也被称为郭衙内。   此次守滏阳,看似是以郭谨为首,但实际上郭谨在鄜州保大军节度使任上被阴正奇(阴鹞子)赶走后,就没了本部兵马。   他根本指挥不动郭威的彰德军,所以滏阳守城的指挥官,肯定是郭荣。   刘知远闻言欣慰的点了点头,他原本还担心郭荣在张鉊手下为将了年余,说不好会卖了滏阳城,但现在看来,是值得信任的。   不过欣慰归欣慰,现在滏阳情势之危急,并不是他欣慰就能解决的,必须要想办法解滏阳之围。   而解滏阳之围的最好办法,当然是直接派兵去。   可是他现在手里也就四万余人,派少了不管用,派多了,漳水对面的周军肯定要来攻打。   那么现在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先击败河对面的周军,再南下解滏阳之围。   正在此时,探马来报,武节军指挥使史弘肇押着大量粮草军械,自涉县来了。   涉县到鸡泽县大约有三百余里,看来郭威是接到刘知远的命令,就派了史弘肇率军东来。   此次史弘肇除了押解了大量的辎重,还带来了武节军和一部分奉国军,共四千余人,这样一来,刘知远部实力加强到了接近五万人。   人多了,消耗也大了,但总是好事情,刘知远顿时觉得身上的冷痛似乎都好了点,而此时,下面的兵将也开始鼓噪。   此次距刘知远从河东出兵,已经超过了五个月,大部分兵将连上元节都没在家里过,脚板噗噗的从河东太原跑到了河北恒州,再从恒州跑到贝州,现在又来到了邢州。   也是转战几千里啊!现在很多人不愿意跑了,只想着痛快跟周军大战一场,活了就享受富贵,死了就是命里该死于此处。   这是典型的五代牙兵思想,打赢了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银钱小娘管够,输了就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下辈子再继续。   谁耐烦什么守城?什么对峙?怎么及得上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来的痛快?   刘知远这下犯了难,倒不是他不愿意现在就打,关键是对面的周军他们不过来啊?   赶路赶的满腔怨气,又在合漳谷口死了弟弟的史弘肇,直接跳出来对刘知远说道。   “那咱就拔营后退三里,把地方给周人空出来,他们这要是还不敢渡漳水的话,绍明天子也别带兵打仗了。”   苏逢吉很想对着史弘肇翻白眼,哪有这样傻乎乎让出天险的,不过他不会开口,因为史弘肇最是不待见文人,他要敢开口,绝对会被逮住喷。   不过让苏逢吉没想到的是,史弘肇这么一提议,屋内的兵将们竟然轰然叫好。   连刘知远都有些意动,慕容彦超更是怪叫道:“咱老子就后退个三里,然后趁周军渡河一半,某家亲率河东健儿以雷霆之势,猛击周军,他们一半人尚在水中,必败无疑!”   王峻禁不住有些愕然,这一仗没打,就被追的狼奔豕突就够惨的了,现在又来个半渡而击,是不是有些太不吉利了?   ……   河东军的动作,立刻就被山猪儿罗善德汇报给了张鉊。   河东军退寨三里有余,还在漳水边大声辱骂周军为软蛋,这都不敢渡河。   张鉊忍不住扣了扣脑袋,捏妈妈的,老子还在想法怎么过河呢,你这就直接给台阶了?   “大人,河东贼看似开门揖盗,但定然是存了半渡而击的心思,儿臣请以右羽林卫本部为先锋先过河,掩护大军。”   李存惠正百无聊赖,一听说有仗可打,立刻就跳了出来。   “圣人,我银枪都六百重甲士早就盼望着立功杀敌了,寿昌郡公右羽林卫是马上骁锐,用来步战,岂不浪费,老臣请先渡河!”   冯晖一路来,什么功劳都没捞着,也赶紧出来请命。   “圣人,我神威镇一直为大军前驱,当为先锋过河!”   送信来的神威镇左营指挥使薛怀让一看先锋的差事要没了,也赶紧请命。   紧接着众将都争抢了起来,张鉊摆了摆手,这些家伙都是看河东集团行情不行了,想上去捡便宜的。   这可要不得,河东军现在只是处于劣势,但可没有战败呢,现在把河东军当软柿子,显然不合适。   “众将稍安,再晾刘知远一日,等后日,朕自有安排!”   众人听张鉊这么说,顿时就了然了,因为昨日憾山都步军左右统军张昭忠与张昭就率三千精锐步卒赶到了,皇帝还是要在最关键的时刻用上他的王牌。 ###第六百一十九章 甲光向日金鳞开   张周绍明二年,公元947年,六月初二,河东与张周的大军隔着漳水对峙已经快半个月了。   双方一直是对峙到刘知远感觉自己要被这场重感冒给送走后,决战才在河东军主动让出漳河西南岸三里,空出场地的情况下开始。   清晨,太阳还未升起,负责警戒河段,当然也负责辱骂周军的河东军陡然发现,对面的河岸旌旗如林,周国大军已经要准备开始渡河了,河中早有十余条小船正在快速驶来,看见河东兵将到,直接就是一顿弩箭攒射。   猝不及防的河东军当场被射死数人,其余赶紧一溜烟的跑回去报信去了。   张昭忠站在小船的船头,他受命第一个登岸。   自长兴二年(931)时,作为归义军中不安生分子,被曹家打发随绍明天子远走安西起,已经过去十六年了。   当年才二十一岁的蛮熊,现在已经三十七岁了,也从一个经常吵闹吃不饱的兵油(痞)子,变成了大周亲军中的亲军—憾山都左统军。   当年在归义军时期,他张昭忠可是猪嫌狗不爱的存在。   上官嫌他总爱闹事,同袍怕他发疯打人,当然更怕他一个人就将全火的吃食吃完,所以走的时候,那是人人欢腾。   不过事实就是如此无常,报着能吃饱饭念头跟着张鉊走的蛮熊,反而闯下了一片天宽地阔。   等他回来的时候,原本的同袍还是穷的冬日都不便出门,因为没多的裤子穿,当初家境让他羡慕的流口水的队正,现在看来,也穷的耗子都掉眼泪。   如果说在安西,张昭忠对张鉊的忠诚是95,那么回来后,直接就被拉到了100。   这一次,张昭忠披上了两层棉甲,带着最心腹的两百甲士先期渡河,他的任务是很重要的,同时也很危险。   如果他们渡河以后,河东军突然来攻,那他就要守住阵地,为后续渡河提供掩护。   而且掩护的时间肯定不短,因为周军渡河的工具并不多,只能抢修两条窄窄的浮桥,以及四十多艘各类船只。   这点运量,对于快三万的周军来说,极为有限,要全军渡河的话,怕不得整整一天才行,但这正是张鉊派张昭忠率先渡河的用意所在。   不单他的两百重甲士会第一时间渡河,接着渡河的还有张昭就的四百跳荡兵,李存惠的右羽林卫精锐三百骑,以及冯晖的银枪都四百精锐。   这一千三百人,将在最前线建立屏障整个大军的防线。   慕容彦超就在远处看着对面的周军不断登岸,当他看到最先出现的旗帜,是一面银白底色上绣了一条金色团龙的时候,立刻就不言语了。   因为在周军中混过的慕容彦超知道,绍明天子这个人,对于各种龙的图案非常感兴趣。   不管是团龙还是飞龙,甚至亲自设计了一种过肩莽龙袍,而能被赐下金色团龙旗的,目前只有周国最精锐的憾山都和左右羽林卫。   踢踏踢踏的马蹄声响起,一个被他派去打探小校回来了,慕容彦超焦急的一把将他从马上揪了下来,迫不及待的问道。   “怎么样?看到是最先渡河的周国军将是谁了没有?是个矮疙瘩,还是个身高体长喜欢骑着青色天马的壮汉?”   小校摇了摇头,“都不是,是个壮的跟人熊一样的壮汉,过河了两百人,各个身披重甲,一看就不好惹的很!”   “你娘的!”慕容彦超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砸吧了两下嘴。   “蛮熊这狗入的怎么来了?他们不是在滏阳么?狗入的,蛮熊到了,那个玩投矛的蕃贼也一定到了,可不好打!”   慕容彦超连说了两个狗入的,随后立刻定了定神,对小校一摆手。   “把儿郎们都叫回来,这头阵让白再荣、王殷他们去打,咱回去,去护着大王就行!”   慕容彦超本来还是想争一争先锋的,因为刘知远为先锋出了三万贯的犒赏,但比起其他人,慕容彦超更熟悉周国名将的能力。   若是各带万余健儿争雄,慕容彦超有信心打的蛮熊找不到北。但是一两千人恶斗,蛮熊绝对可以完虐他。   这钱可不好拿,大概率是有命拿没命花。   慕容彦超此人怎么说呢,绝对是个悍将,但是底层‘黑社会’混久了,沾染了太多江湖气,养成了一副有些欺软怕硬的个性。   所以虽然他与皇甫遇、符彦卿一起并称后晋三大万人敌,但多为时人鄙视。   可以说是格局小了,难成大事的典型。   这边慕容彦超不争了,白再荣与王殷就顺利拿到了这个先锋的工作,两人迅速各点起两千骁锐,就等着周军半渡之时,猛攻过去。   刘知远也知道这是关键大战,一点也不吝啬,华丽的锦缎立刻就各送了百匹到白再荣和王殷和军帐中。   嗯!好在这不是我大宋,不然少一文钱,兵爷们就算看着对方登岸,马上会来把自己砍死,那也绝对不会出击的,啥都可以没有,规矩不能坏。   慕容彦超此时已经溜到了刘知远身边,他其实一直在向刘知远说周军强悍,但刘知远不太愿意听,所以慕容彦超现在也不太说了。   但作为一个武技高超军将的自觉,慕容彦超不认为白再荣和王殷能干的过对面的蛮熊和顿珠,于是他低声对刘知远建议道。   “兄长,决胜之战不可不多做准备,臣弟请下去布置车阵,万一前方有所差错,咱还可以跟周人打堂堂之阵。”   既然知道周军河西骁骑勇悍,刘知远当然不会不做准备,况且河东军也有丰富的对抗骑兵经验,因此刘知远还是带了数百辆大车,车阵这事,还是有布置的。   于是他一点头,觉得慕容彦超说的有道理,“四郎且下去布置,但某观白再荣与王殷皆是悍将,定能旗开得胜。”   慕容彦超在心里撇了撇嘴,都啥时候了,还在做梦呢!   陡然之间,他觉得自己的兄长,真不是以前那个不怒自威、有勇有谋的兄长了。   张昭忠轻轻松了口气,因为身后张昭就的四百跳荡兵已经到了,冯晖的银枪都也来了两百人,右羽林卫也正在河岸边将战马牵下来。   现在他就不怕了,有这千余人,他有信心顶住对面五倍之敌的进攻。   张昭忠直接将队伍摆在了河滩的平地上,对于两翼根本没做遮蔽。   因为他这几百人根本不可能将给整个河滩完全掩护住,干脆大大方方的不遮了。   当然,最大的倚仗,还是他这个两百人就有一百把神臂弓,分列在左右的冯晖两百银枪都,个个都是射术精湛的甲士。   更别提只穿了一层棉甲的张昭就四百跳荡兵,弓、弩、投矛齐备,这份火力,谁敢绕过他们,一个反包围,就能让敌人吃个大亏。   白再荣和王殷来的稍微晚了点,但这其实也不怪他们,因为最开始来的,不过就是张昭忠这两百人,他们让出一个交战场,总不至于就为了这两百人吧,自然要等敌人过河多一点再说。   在河东兵将看来,周军过河个两千余人就是最好出击时刻。   刘知远也并不傻,慕容彦超那傻乎乎的半渡而击战术,并没有被刘知远采纳。   刘知远深知,漳水边这一战,就算打成惨胜,等待河东军的,还是只有覆灭一条路可走。   因为河东实在太贫瘠了,已经不是二十年前的河东,惨胜就等于输。   如今之势,他只有在漳水边重创周军,甚至擒杀了张鉊,才能保住入主中原的可能。   所以刘知远的战略,是将这漳水滩头当成铁砧,河东精锐作为铁锤,让周军渡过一两千人作为被烧红铁块的。   他要周军过河一两千人,就击溃一两千人,然后退开让出场地,让周军再来渡河。   如此反复胜他个两三次,使周军士气低迷,然后再次后撤到鸡泽县城东北选定好的战场上,一战定乾坤。   而要达成这样的目的,出兵就不能太多,太多了周军损失一次后,就很可能不会再渡河。   只有让周军感觉每次差点胜利,这样他们才会不断渡河,直到最后让周主张鉊失去理智,全军来攻,那就大事成矣。   想法是很美好的,但有个重要的前提,就是河东军必须要战斗强横,能用四千人迅速吃掉周军渡河的一两千人。   如果郭威在这,就一定会苦劝刘知远千万别这么玩,因为郭威感受过,知道周军的步战能力也非常不俗。   但刘知远不知道,他和合漳谷口一战前的郭威一样,犯了刻板印象的错误,都认为周国的崛起是靠骑兵骁勇,步卒则不如中原多矣。   这些家伙,张鉊入东京两年了,他们还是在把张鉊的河西集团,当成塞外的契丹人那种擅长骑兵的外族。   ……   四千人,其实也可以摆出千军万马的状态,河东牙兵更是擅长这种打法。   在白再荣和王殷带领下,他们除了散的很开外,脚上的鞋子也远比一般的鞋子大一点,走路的时候踢踏两下,顿时弄起了漫天烟尘,近看乱糟糟一团,但远远看起来遮天蔽日。   不过这吓不到张昭忠(蛮熊),安西、河中的那些轻骑兵更擅长利用烟尘壮声势,但他们最后都被证明是花拳绣腿,在布面铁甲和弓弩的组合下,无一例外的都倒下了。   不过很快,张昭忠就觉察到了不对劲,因为对面尘土中射来的箭矢非常凶悍。   一根带着白尾羽的重箭从天空掉落,砸在了张昭忠的兜鍪上,发出了巨大的叮当声。   又一支箭矢从远处激射而来,很顺利的就击穿了他最外面的布面铁甲,然后软软的挂在了张昭忠身上,竟然不是弩箭而是弓箭。   “河东贼留着弩箭呢,一定是想抵近射击!”   身边的都头大声的提醒着,张昭忠的面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一般来说,检验一支冷兵器时代部队战力高地的标准,其实不是近身肉搏,而是远程投射能力。   一支强大的军队,其中的精锐一定是身披重甲,远处擅射、近处能肉搏的精锐弓箭手。   在我大宋出现弓箭兵不练肉搏的习惯之前,一军的精锐,也全在弓弩手中。   一个合格的武士,必须要可以踏步而来,披重甲开强弓的。   而这从射来箭矢的力道,就可以精准判断出敌人的强弱。   实力较弱的敌人,虽数千人,但射不出密集的箭雨。实力一般的敌人,能射出箭雨,但是穿透力不强,因为他们大多士兵只能开七八斗的软弓。   只有最强悍的敌人,才能射出一石乃至超过一石的强弓,能在六七十步的距离上射来。   还能略微穿透布面铁甲的,不可能是七八斗的弓,只能是强弓。   身上叮当作响,身边士卒闷哼射中夹杂着惨叫声,张昭忠也被射来的箭矢,砸了满身疼痛,但他仍然没有下令还击。   你想抵近了用弩对射,那老子就成全你,看似你们木单弩等弩弓快,还是老子手里的神臂弓快。   不用说话,张昭就(顿珠)就明白蛮熊想干什么,他大声怒吼着,让手下的跳荡兵手持大横排赶紧到军前保护。   对于三四十步上的弩箭激射,横排肯定挡不住,但总能削减一下动能。   四十步了,河东军猛然停下了踏步,憾山都的甲士们也猛然大喝一声,随后就是只能听见呼吸声的诡异宁静。   但仅仅几息过后,就像是预定好的一样,如同蜂群出巢的恐怖机括声响起。   密集的弩箭,几乎都能用肉眼看见了,而且由于太多、太密集,从远处看去甚至能看褐色的飞行轨迹。   张昭忠集中五百把弩,其中更有两百把神臂弓,河东军最少也有七八百具弩。   很快,横排就挡不住这密集的火力了,无数箭矢鬼怪般挤了进来,一个憾山都的甲士被射的连连后退,很快身上就扎满了密密麻麻的箭矢孔。   哪怕就是两层重甲,也挡不住如此距离弩箭的攒射,他的嘴角很快溢出鲜血,粗壮的大手,再也举不起平日里视若珍宝的神臂弓,随后缓缓的,栽倒在了地上。   随着这个甲士的倒下,站在前面的甲士,接二连三的倒在了地上。   而河东军那边就更不好过了,现在河东军的主力装备,还是扎甲。   虽然扎甲的防护力并不比布面铁甲低,甚至在某些方面还更加优秀。   但是它制作工序繁琐、成本高昂,需要的人力更是搞出布面铁甲好几倍,因为扎甲的甲叶打造、绳索串联都需要专门的工匠才行,布面铁甲就简单很多了。   加上经过这二十年来,河东人才不断流向中原,带走了大量的扎甲和制作扎甲的工匠。   等到刘知远就任河东节度使,河东扎甲的保有量已经不过几千套而已。   哪怕就是到了现在,也不过一万多套,不可能人手一套。   且以扎甲的重量,根本无法做到像布面铁甲这样穿两层。   因此他们受到的伤害,更加的严重,刚第一轮对射,河东军就翻倒了整整一个面的甲士。   这可是甲士,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每一个对于一方势力来说,都是极为珍贵的。   “不好!河西贼的甲厚弩还射的快,不能对射了!冲上去肉搏才有优势。”   王殷很快发现了问题,因为周军的甲和弩的优势,导致很快就抹平了河东军的人数优势。   只对射了两轮,战损比起码是一比四,甚至是一比五,这谁受得了?   白再荣还未发表意见,就听战场上怒喝骤起,蛮熊亲自在擂鼓,数百弓弩手齐刷刷的站立,蛮熊每敲一下大鼓,众甲士都大喝一声‘风!’手里的弩箭也激射而出。   ‘咚!’   ‘风!’   接着就是机括声,在这种激昂的战吼声中,憾山都甲士们开始变得冷静,无数次训练的熟练感,陡然回到了身上。   他们射速更快,射击精度更高,伴随着每一次大吼‘风’,河东军那边就要栽倒数十人。   而反观河东军这边,临敌能见着相貌再用弩箭激射,本来是他们的打纯步战的杀手锏。   昔年晋辽大战时,耶律德光两次派奚人步军数万和精骑数千入侵河东,都被河东军这套战法,打的狼奔豕突。   特别是阳城大战之前那次,契丹伟王耶律安端率四万兵马南下太原,结果被河东军两万人打败,伟王仅剩千余人狼狈逃窜上千里。   而打契丹人或者其他族群时,河东军临阵两发弩最多三发,再加上之前的弓箭覆盖,就已经可以上去收割了。   但是这次,他们惊恐的发现,自己成了被收割的那群了,对面的弩上弦快他们一倍,越战越勇,而河东军阵前已经狼藉一片,起码损失了数百人。   不能这么打下去了!   白再荣留了个心眼,他沉吟了一下,仿佛是在认真思考计策一样,但实际上是在等脾气火爆的王殷打头阵。   果然,王殷见白再荣没表态,当下怒吼一声,提着手里的步槊在几十个手持铁皮盾的亲卫牙兵护卫下,冲上了第一线。   “全军压上去!压上去跟他们打!”王殷一到,就让亲卫牙兵扯开了嗓子大喊。   同时他的牙兵也涌到了第一线,全部身穿两层重甲手提铁皮盾,立刻就将周军的弩箭攒射伤害降低了下来。   弩箭的弊端就在这,威力大,但射速慢,就算是神臂弓,射速也只是相对提高而已。   一旦敌人堆重甲,持铁盾,只要能抗下一波伤害,对用弩箭的一方来说,就是重大失利。   至于那种连弩,威力还不如硬弓,机括更容易损坏,此时并不被重视。   张昭忠看着对面涌来了更多的重甲士,而且还在鼓噪着上前,当即立刻命令停止射击。   就这么几十步,要是被冲进了身就麻烦了,还不如提前换长兵器。   站在蛮熊身边的队正,是他亲侄子,身材与他相差无几,只是人有点轴,脑子经常转不过弯。   蛮熊没回来之前,是人人欺负的傻大个,但如今,他是憾山都的队正,是圣人最精锐的甲士。   更重要的是,没人再敢欺负他,他也不用再考虑别的,只要杀人就行,因此特别珍惜自己的身份。   这考虑的事情少了,智商竟然正常了许多,他看着对面来的河东军发出了傻呵呵的大笑声。   “这些憨屡生!要跟我们比刀枪呢!呵呵!”   “哈哈哈哈!”所有憾山都的甲士都放出了放声的大笑。   笑声中,蛮熊一脚踹倒了指挥用的大鼓,这下用不着这玩意了。   他转而拿起了地上一杆长柄武器,随后扯掉了上面包着的布条,一柄闪亮的陌刀出现在了众人眼中。   这是用河西精钢,比银子还贵的河西精钢打造的陌刀,是从奉天军再到归义军最后到圣人亲卫的憾山都全体的骄傲!   “一个不留!”蛮熊大吼一声!   “杀光他们!”憾山都将头宋正也大吼一声,这是仍然存在于憾山都中的元从一百零七人之一。   ‘唰!’敌人已到二十步,所有人都放下了弓弩,扯掉了保护陌刀刃尖的麻布。   刹那间,在初升阳光的照射下,四百把陌刀闪烁着成片的精光,耀的河东军几乎睁不开眼睛。   王殷倒吸一口冷气,下面已经有人在喊了,“陌刀军!绍明天子好阔气,竟然养得起陌刀军!”   王殷知道麻烦大了,他在脑海里努力回想着,是那个遭瘟的说周军止以马战见长,步战可克之的来着?   能养四百用陌刀巨汉的,怎么可能不会打步战?   不过他现在想也没用了,两军已经走到了十步以内,‘嗬嗬’之声已经声声入耳了。   十步!八步!   猛然一声,如惊雷炸响,河东军与憾山都同时动了,双方猛虎下山一般猛然狂奔,然后相遇。   河东军这边,步槊如林木般高举,随后猛地砸了下来。   他们不敢用捅,大家都是身穿重甲的,这时候捅刺,恐怕没什么效果,主要靠步槊凸起的铁环去砸人。   而这就恐怕就是他们失败的主因了,因为憾山都是抡起陌刀去砍的。   一个河东军的甲士,猛地用步槊砸到了蛮熊侄子的头上,蛮熊侄子被砸的兜鍪一歪,人也踉跄了两步,但是他虽然头晕目眩,却挺住了。   接着他就抡起陌刀,吐气开声,一刀猛砍向对面的河东军甲士。   河东军甲士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前后都是人,他没地方躲,只能用身体来硬抗。   这一刀,雷霆般劈下,砍到了他的肩膀上,河东军甲士发出了更大一声的惨叫。   陌刀锋利的窄刃,比马槊更能带给人疼痛感,虽然没有破甲,但河东军甲士感觉自己的锁骨都快被砍断了一样。   但他的麻烦还不至于此,马槊杀敌只能先敲击,一般是先将敌人敲击得头昏目眩再捅刺,来去无非就是敲和捅俩个动作。   可是陌刀是有有刀法的,一旦发动连绵不绝,而且由于刀刃很长,近距离和远距离都能造成伤害。   挨了一陌刀的河东军甲士还没还手,蛮熊侄子的第二刀就到了,河东军甲士又只能痛苦嚎叫一声,再次承受了一刀。   一步慢步步慢,他两边肩膀都被砍中,疼痛极大的拖延了他还击的速度。   趁此机会,憾山都甲士集体大吼一声,再次上前一步拉进了距离,第三刀再次来袭。   这一刀,陌刀直接砍到河东甲士的胸口,而是用从左往右斜着用力划下去的,锋利的刃尖在扎甲上发出了难听的金属摩擦声。   河东甲士只觉得胸口如遭雷击,而且是从左肩一直到右肋部的‘雷击’,这让他全身都火辣辣了起来,胃部一阵收缩。   而他手中的马槊虽然也捅到了对面的胸口,但对面的蛮熊侄子只是微微一晃,压根没形成阻力。   第四刀!第五刀!刀刀连绵不绝!   河东军甲士支撑不住了,本能让他们不断后退,反击也越来越弱。   终于,一个不小心,这个河东军的甲士摔倒了,紧接着就被无数双大脚踩过。   陷入绝境,反而击发了他的凶悍之气,他拔出腰间的长匕首就要乱捅。   可是紧接着,这个甲士就被两双大手给捉住脚踝,然后从密集的人群中拉了出去。   甲士猛然看着了天空,刺眼的太阳已经升起,而他再也看不见了。   因为两个身穿环锁铠的周军甲士扑了出来,一个人把他牢牢按住,一个则拼命撩开他的顿项,手里的长匕首正在闪闪发亮。   接阵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河东甲士们就支撑不住了,最前面的重甲士被砍倒之后,很快就会被后面的周军跳荡兵捅杀,中后面的轻甲步兵在面对陌刀的时候,最多两三刀就会被砍的血肉模糊。   河东甲士拥挤着,潮水般起伏着往后退,留下了满地的鲜血、碎肉和破损的甲叶。   不过他们虽然狼狈,但阵型未乱,在王殷的怒吼下,退了一二十步后,又稳稳的重新结阵了。   可是这次,迎接他们的,是满天的投矛。   投矛这种东西,由于飞行速度的问题,很难做到大规模杀伤,但此时河东甲士惊魂刚定,刚好在整队,正是投矛的最好目标。   张昭就(顿珠)嚎叫着,几息之间就将四根投矛全部扔了出去,他手下的投矛手也跟着以极快的速度扔出。   刚刚结阵的河东甲士,立刻倒下了一大片,投矛可不管你几层甲,破不了甲,也能内伤你的身体。   挨了一波投矛,刚完整的军阵立刻又乱了,这时,冯晖的银枪都也从侧面杀到了,李存惠的右羽林卫骑士也渡过了漳水准备出动。   刹那间,河东甲士军心崩溃,白再荣又带头跑了路,王殷根本无法阻止,也只能跟着往后跑。   刘知远面色苍白的久久无语,他的铁砧、铁锤战术,还没开始,就遭遇了失败。   而在憾山都甲士身后不远处,周军正在不断渡河。   刘知远只能命人敲响了退兵的金钲,同时让骁将刘词带他的精锐牙兵马队,去接应白再荣和王殷。   大军则准备往鸡泽县城北退去,去那里再与张鉊决战。 ###第六百二十章 血浪翻飞敌阵摧   鸡泽县北,刘知远急匆匆退到此地,是经过了精心设计的。   其中最关键的因素,就是他可以依靠鸡泽县城囤积粮草。   而张鉊从漳水追过来,粮草辎重的运送,必然要再渡一道漳水,运力成倍的增加。   更因为他在鸡泽县城外,已经修建了数个简易的砦堡,大军依靠这些砦堡再以车阵和拒马辅佐,能起到很好阻挡周军骑兵的作用。   不过刘知远虽然确实做了第二套预案,但河东军上下,还是震动非常。   因为原本他们以为,就算是这铁砧、铁锤之法,不能像预计的那样占到大便宜,但精心挑选出来的四千人,也不至于败的这么惨!   别看河东军目前仍然还有四万余,但实际上河东的精锐,总共也就是刘知远自己的牙兵万人左右,郭威手中的彰德军五六千人,史弘肇手里的武节军三千余人,剩下的,就是白再荣等凑出来的这四千人了。   除开这两万三千人,其余都是披甲率相当低的边角料。   他们万万没想到,四千人河东精锐,打千余周国亲军,竟然一个回合就被打崩了。   其中固然有白再荣提前跑路的原因,但在白再荣提前跑路之前,河东军就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了。   而且王殷可没有不出力,而是实实在在的打不过,一个照面就被反推的立不住脚。   远处传来了音调比牛号角高了几个度的号角声,这是海螺号角特有的声音。   河东不临海,所以周军此次出征,用的都是海螺号角,避免和河东的号角声冲突。   史弘肇立在鸡泽县城头上眉头紧锁,此时日头早已落山,还在吹号角的,只能是周国那些让人讨厌的游奕骑。   他们自漳水就一路尾随而来,把殿后的河东吐谷浑骑兵打的很惨,到了这个时候,仍然在通过号角确定大致的方向。   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将河东军在城外的几个营帐位置摸清楚。   史弘肇有些烦躁的往回走去,路过几处房屋时,房中隐隐传来了低声的呻吟和哭泣。   呻吟是今日被周军打伤的伤兵,漳水边一战,河东军伤亡高达千人,不过大部分不是战死就是被俘虏,在这里的只是少数。   哭泣的都是鸡泽县城的女子,鸡泽县百姓就没有平乡县那么好运了,河东军来不及在平乡县撒野,但是入了鸡泽县城,立刻时间就多了起来。   当时甫一入城,各将就分区占据,金银、粮食、布匹、女子、丁男乃至驴骡等牲畜,立刻就分配一空。   哭泣的女子们,是被各将藏起来,用来赏赐给下面作战勇猛的牙兵和照料伤兵的,想来正是因为夜深,这些女子才敢哭泣。   史弘肇摇了摇头,不过这可不是他起了仁慈之心,这个时代武人祸害百姓,实际上是常态。   他史弘肇才不会认为这些兵丁做错了什么,只是觉得这夜深了听得女子哭泣有些不吉利。   而就在漳水边,张鉊刚刚安排全部大军渡过了漳水。   今夜周军就在漳水边扎营,反正这里据鸡泽县城也不过就是十几里地,明日清晨拔营完全来得及。   比起河东军的乱糟糟和惊慌,周军这边要肃穆的多。   今日的大战,憾山都阵亡以及后来伤重不治了十七人,银枪都战死了三十九人,伤者超过了三百。   绝大部分人,都是损伤在了弩箭的对射中,河东军不愧是五代最风光的武人,哪怕此时已经走向了衰落,装备也落在了下风,仍然坚持跟憾山都进行了五轮强弩对射。   “二郎君,宋正再也不能跟随你了!”   作为元从派的老人,宋正张着一口没牙的嘴,眼角红红的看着张鉊。   不过他不是要死了,而是被王殷牙兵砸碎了右腿的膝盖。嘴上也挨了一重锤,下巴都打脱臼了,门牙几乎被全部打掉,以至于说话都有些漏风。   “会不会说话?什么叫再也不能跟随了?你是伤腿,又不是战死?   是去徐州马鹞子那里做个巡检,还是去关中做一任县尉?你现在说,等会我就让郭天策去安排。”张鉊没好气的白了宋正一眼。   宋正也嘿嘿一笑,随后有些愧疚的看向了张鉊,“圣人,臣想回沙洲去。”   “回沙洲去?是担心腿脚不便不好做官吗?怕什么,老子准许你挑选两个亲卫,到哪都让他们推着你。”   张鉊有些诧异,沙洲虽然是起家的地方,但实在太过偏僻,哪怕就是关中的移民,也少有愿意去沙洲的。   宋正却重重摇了摇头,“臣其实早就想回去了,但一直想着天下未定,咱还得跟着圣人讨伐割据。   如今伤了就正好回去,罗疯马他们的耶娘都在沙州,臣回去了,多少也有些照料。”   罗疯马牺牲在了疏勒北面的破虏州,是最早牺牲的一批人之一。   而且罗疯马的耶娘更是不让人省心,老两口年纪大了,眷恋故土,死活不肯离开沙州,赏赐的金银又被他们大多分给了穷亲戚,到现在还坚持自己在沙州放羊。   连张鉊下旨让他们到东京居住,可他们跑了三个月到东京,结果就待了五天,说见过长安、洛阳,此生无憾了,然后又跑回去放羊。   其实张鉊的元从派中烈属中,像这样的老人还有好几对,都是因为言语不通,生活习惯不同,不愿意离开沙州。   “臣原本是曹氏奴兵出身,从未想过能有今天,按理说这条命就是圣人的,只是年岁渐高,就想着回家乡去,回去好好教导教导孩儿,让他再为圣人征战。”   张鉊重重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脑袋竟然有几根灰白色头发蛮熊,突然意识到,他的憾山都中,好多人的年岁都已经开始大了。   当年去安西时,张鉊的年纪算是年轻的,其余大部分人其实都如宋正一样,已经过了四十岁了。   他这张周的武将,也快到了要提拔新生代的时候,而统一天下的流程也必须要加快,趁着他手下的这支精锐还处于鼎盛时期。   ……   参加完了战死勇士的火葬仪式,看望完了伤兵,张鉊还不能休息。   因为右羽林卫的游奕军已经将哨探的信息带了回来,王翼司也整理出了地图,各军卫都虞侯以上的将官也已经到齐。   张鉊仔细看了看,刘知远将四万军队呈菱形◇布置的。   前端是一个可屯军两三千的大砦堡,最后端是鸡泽县城,两边则是两个防御性的砦堡,还建有高高的箭楼。   当然这并不是很规则菱形,而是一个压缩的很扁的菱形。   而在这呈菱形的一城四砦堡之间,河东军用壕沟、拒马、车阵,组成了阻挡骑兵突袭的防御阵线。   内部配了大量的车辆,鸡泽县的丁壮也都被组织起来了,可以迅速运送补给和撤下伤员。   李存惠亲自跑到前面去打探过情况,他正在给张鉊和其他军将讲解。   “右羽林卫跟随河东军到鸡泽县后,我们没有选择继续纠缠河东军殿后的数百骑,而是试着穿插了一下的砦堡。   才发现两翼的壕沟与车阵相结合,配合箭楼,很容易限制骑兵的速度,想来河东军的设想,就是让咱们强攻正面。   可正面砦堡拒马绵延,还有个大砦堡可以从容调兵,骑兵很难用得上。”   白从信也扣了扣脑袋,“两侧有箭楼、军寨加上壕沟看来是不想让咱们骑兵左右夹击抄后路。   正面又多拒马,这不还是老一套嘛,因地制宜限制骑兵,意图跟咱们打步战。”   冯晖比起白从信和李存惠就更熟悉这一套了,他站到张鉊身边说道。   “圣人,这是昔年朱梁军最喜欢的以步克骑大方阵,立砦堡于两侧,若是我骑兵凿击两侧,则被车阵和箭楼所阻隔极难攻入,臣判断,这里面肯定还有伏远弩这种利器。   打正面的话,这个大砦堡中屯的必然是精兵,轻易不可能攻陷。   若是绕过,大砦堡中精锐可四下袭扰,若是强攻,河东军可搬开拒马支援,甚是难打!”   张鉊听完,又仔细看了看地图,总觉得有些熟悉,最后恍然大悟,这玩意,不就是叠阵吗?他在疏勒破虏州用过的。   只不过是把前出的弓箭手集群变成了一个大砦堡,两侧的拒马变壕沟与车阵。   放弃了从两侧出击的能力,而主要靠大砦堡限制骑兵正面冲击,两侧兵马则可以看情况搬开拒马出击。   张鉊想到了,刚才嘟囔了几句的白从信突然也发现了,他猛然间看向张鉊。   “圣人,这不就是以步克骑叠阵之法吗?核心还是阻隔骑兵速度,然后以弓弩为投射。   可能是河东军弓弩不足,所以修了一大砦堡蓄藏精锐,一面以为城墙,一面待时而动。”   白从信说到这,又突然不说了,因为张鉊与他们在安西破虏州大战结束后,就分析过这种叠阵的弱点。   得出的结论是这种放弃了移动的大阵唯一缺点,就是害怕比他更出色的高机动远程投射武器。   而恰好,周军中就有这个—随时转运,快速击发的骆驼旋风炮。   想到这,张鉊和白从信相视一笑。   冯晖等没见识过骆驼旋风炮的威力,因为这玩意的维护成本实在太高了,张鉊一直没舍得用。   打南唐的时候倒是带上了,但以南唐军的战斗力,根本用不着。   这个张鉊发明的金手指,其实在某个时段他都想放弃了,因为在现在的张周,骆驼旋风炮几乎处于毫无用处的地步。   这玩意,历史上出现,是因为西夏要用来对付宋军用的,使用时用骑兵限制宋军重步军的移动后,再用骆驼旋风炮去砸。   可是在张周,周军步骑皆强,孟蜀、南唐等国则基本只有步兵,重步的质量还比不上张周,契丹跟张周一样,都以骑兵见长。   因此骆驼旋风炮一直都没有用武之地,属于鸡肋中的鸡肋,但没想到在这里用上了。   张鉊把骆驼旋风炮跟冯晖等人一说,众人都是大喜过望,河东军的砦堡是以大量木材和少量土石修建的,防御力其实并不强,很难经受住骆驼旋风炮的轰击。   干脆就先砸毁他们的大砦堡,把河东军轰出来,让他们主动前来求战。   六月初四,张鉊又磨蹭了两天,等待骆驼旋风炮全部过河之后,才率两万大军,抵达了鸡泽县城北。   而在这之前,从漳水到鸡泽县北的整片大地,完全成了双方骑兵狗斗的竞技场。   张周出动了左金吾卫的骠骑,河东军也放弃了一直用吐谷浑骑兵的惯例,而是出动了河东衙内骁骑千余。   在张鉊率大军抵达的路上,随处可以看见无主的马匹,满地的血迹,以及抛尸荒野的河东骑兵,双方战斗之激烈,可见一斑。   ……   清晨的微凉的轻风,拂过一面面战旗,周军分三面,共大小十七个方阵。   方阵之间,数十鼓乐队伍随军而行,齐奏大鼓、胡笳,众将士高唱。   ‘敦煌古往出神将,感得诸蕃遥钦仰。效节望龙庭,麟台早有名。只恨隔蕃部,情恳难申吐。早晚灭狼蕃,一齐拜圣颜。’   可不要小看这首《菩萨蛮·敦煌古往出神将》,此词出自吐蕃陷鄯、凉等州后,阎朝率沙州军民坚守河西最后据点敦煌时,乃是当时的军歌。   自阎朝被毒杀,吐蕃彻底占领河西后,吐蕃上层奴隶主不准大唐河西遗民说唐音着汉服,烧毁大量有汉字的书籍。   整个河西的边民为保持同仇敌忾的凝聚力,以及不忘祖宗文字语言,大多都是从这种歌曲中学习唐音汉字的。   如今来的这两万人,除了冯晖的六百银枪都,以及许昌府忠武军、归德府归德军、济宁府泰宁军这三节度牙兵两千余人以外,全部是来自河西、陇右的张周腹心子弟,因此人人会唱。   嘹亮的军歌唱了一遍又一遍,各部到达预定位置后,任然没有停歇。   而担任游奕、警戒的左金吾卫骠骑,已经开始驱逐靠过来的河东吐谷浑游骑,主力尚未接战,外围的轻骑兵早已打的头破血流了。   终于,在歌声中,象征着皇帝亲临的黄罗伞盖以及象征大军主帅的银边三辰旗、银白垂金穗大纛立起,歌声骤然停歇,两万将士齐声三呼万岁。   紧接着,由十数民夫才能推动的大鼓被敲响了,大鼓响一声,依次排列的小鼓连绵不停的响动。   鼓声中,作为主力的憾山都银白底金团龙旗高高升起,憾山都马步将士高呼‘摧破敌阵’三次。   三呼羽林完毕,大鼓继续敲响,这次立起的,是右羽林卫的银白底金飞龙旗,右羽林卫将士也高呼‘羽林’三次。   紧接着,左金吾卫、右金吾卫以及银枪都,忠武军等军的认旗也一一升起,鼓声也开始密集了起来。   憾山都左右统军张昭忠、张昭就、右羽林卫指挥使李存惠、左金吾卫大将军衔指挥使白从信,右金吾卫郎将都虞侯虎广,银枪都指挥使冯晖的,各自将他们用惯的传令兵派到张鉊身边。   这些传令兵与主将的默契度很高,更能保证在嘈杂的战场上,各指挥使清楚知晓来自主帅命令。   各军认旗都立起来后,一时间旌旗蔽空,传令兵来回穿梭,战阵之上烟尘四起,一下就把大战前的肃杀气氛给烘托起来了。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激烈的欢呼声,原来左金吾卫的骠骑们,彻底击溃了河东军派出的千余吐谷浑骑兵。   左金吾卫骑队正杨归忠手提吐谷浑大将的人头,策马扔到了张鉊面前夸功。   张鉊大笑两声,“杨归忠骁勇无匹,赐蜀锦而二十匹,转阶官一!”   全军欢声雷动,随后大鼓再次擂响,各军、卫也敲响大鼓,各军齐声喊;呜呼!呜呼(音O HO),随即全军向前,直逼河东军大阵。   刘知远在鸡泽县城看的周军持戈矛、带槊棓齐步连环而来,也觉得压力倍增,立刻让鼓手擂响战鼓。   河东军也齐声呜呼,前出到大砦堡左右两端,两侧壕沟-车阵-箭楼组合的轻步兵也开始持刀负弓矢做准备。   河东军以大砦堡为界,左是慕容彦超的五千人,为刘知远亲信牙兵组成,披甲率超过六成,战斗力非常强。   右是史弘肇的五千人,半数是他自己的武节军,另一半是各军勇士抽调而成,披甲率至少过半,战斗力也很不弱。   按照战前约定的战法,慕容彦超和史弘肇擂响军鼓,一万人成十个方阵,也结阵连环踏步而行,与他们一起出击的,还有战斗力稍弱的各军一万人。   一开始就缩到砦堡后面,这可不是五代武人的德行,哪有这么早就怂的?   至少要野战不利才会做这个打算,何况他们还人多。   方阵之中,双方箭术精湛的小校,同时持弓弩而出,行进到两三百步的时候,就开始止步,手里的强弓硬弩就开始对着敌军猛射。   虽然还有两百多步,但强弓硬弩对于没批重甲的敌人还是很有效果的,而且敌军远远望去密密麻麻一片,根本不需要瞄准。   三三两两的惨叫声响起,各军中都有倒霉蛋被弓弩射中了甲叶没有遮住的区域,甚至有极度倒霉的到被射中眼睛和面门。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有资格前出的军校也越来越多,双方呜呼着前进,伤害也越来越大。   张鉊眼见河东军出来了起码数百精锐弓弩手,立刻将命人擂响了大战鼓,升起了命令右羽林卫骁骑出动的战旗。   一直在关注张鉊指令的李存惠,立刻命左都虞侯温崇乐与右都虞侯岳骚奴,各带五百精骑出发,从左右两边夹击出阵的河东军。   而河东军这边,也擂响了战鼓,左马军都虞侯刘词,右马军都虞侯李韬出战,两人也各率五百精骑前往拦截。   中军接触尚有一百六十步,左右两边的马军也已经开始了冲杀。   张昭节(琼热多金)就站在张鉊身边,张鉊指着远处正在纠缠的骑兵对张昭节说道。   “此乃河东仅有的精骑,并不输于我军,且河东步军出阵尚且不远,不可惊扰。   你现在去集结千余精骑,先不要出战,等河东步军出阵一百五十步以后,突然杀出,先败河东精骑,然后去撕裂河东步军之阵型。”   张昭节立刻领命,去集结各军卫的骑兵队伍去了。   而在战场上,双方已经走到了一百五十步的范围,各军的精锐弓箭手纷纷射出了标识一百二步距离的羽箭。   这表示双方的士兵进入一百二十步线以后,满天箭雨就会袭来。   很快就一百二十步了,各军主官同时高呼‘止’,随之金钲鸣响,全军止步,各军士立刻放下手中的槊矛等,转而拿出桑柘木长弓,将箭矢夹在弓弦之上。   随后再听角声嘟嘟响两次,军士同声大喝,‘杀!’   随即万箭齐发,前部用直射,后部用抛射。   刹那间,天空中仿佛有失巢的狂暴蜂群在飞舞,无数箭矢自对方射来,不过没有多少的惨叫声,只有箭矢划过甲胄的叮叮当当声。   一百二十步,对于双方都着了重甲的队伍来说,由箭矢即将射出带来的恐惧感,远比杀伤力要大得多。   全军角声响了两轮,各军主官检查一看,杀伤力并不强。   此时立刻再鸣金钲,鼓声由重击变为连续的急促鼓点,军士立刻收起弓箭,再次手持矛槊等近战武器,做呜呼之声继续向前。   “传令各军,六十步再射,不管河东军!”   张鉊也立刻下达命令,身边的传令兵次第飞奔下去,将张鉊的命令传递了下去。   八十步,这个距离上,双方已经能看见对面的大概形状,个别视线好的甚至能看清楚对面的样子,这份压力,是非常大的。   河东军扛不住了,他们再鸣金钲,吹响角声,箭雨随之朝着周军倾斜而出。   一个憾山都的甲士连续被七八支箭矢击中,他痛苦的惨叫几声,脖子上和胸口冒出了鲜血,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但为了不影响队形,硬是靠着强大的意志力翻滚到了方阵以外,随后拿出口衔木放到嘴中死死咬住,以免惨叫影响其他人。   张昭忠(蛮熊)站在全队的最前面,为了方便指挥,他也没有带面甲等,此时一根箭矢从远处飘来,不偏不倚的正中张昭忠面门。   张昭忠猛地一抖,左右军士都恐惧的看向这个憾山都中最勇悍的勇士。   张昭忠摇晃了两下,硬是没有发出一声惨叫,旁边的侄子见状想过来查看。   张昭忠一把推开了他,猛地将箭矢折断抽出,带出一蓬血肉扔到地上。   他是不幸的,因为这样被射中面门的概率极小,但他也是幸运的,此箭从左脸射入,穿透了他的脸颊,却没有伤到其他血肉,甚至牙齿都没怎么破损。   蛮熊拔出箭矢,愤怒的扔到了地上,随后双手锤胸,满脸鲜血的转身冲着士兵们狂吼两声。   众军士立刻也用左手猛砸胸口向他回应,一时间士气如虹。   而河东军这边八十步连射三轮,虽然射倒了相当数量周军,但并未造成严重打击,顿时心里就打起了鼓。   短时间内开硬弓的速度,强弩的装填速度,那都是有数的,现在他们强弓硬弩皆以施发,下面就轮到别人了。   恐惧和焦虑间,士卒向前的速度,竟然慢了那么几分,刘知远立刻让人擂响了全军出击的大鼓。   出于即将被敌军弓弩攒射恐惧中的河东军士兵们,干脆大声吼叫着开始冲锋。   ‘当!’周军金钲敲响,鼓角奏响,六十步上,全军弓弩齐发,特别是神臂弓,力道比弓大的多,射速也比传统弩快的多。   河东军全军突击,本来来势汹汹,但猛然间遭到了几乎全员弓箭手的周军打击,狂风暴雨的箭矢攒射下,身穿黑色铁扎甲甲士,不断倒下,阵前为之一空。   不过一旦冲锋起来,河东军的武人蛮性就发作了,管你箭矢如雨,那老子也得冲,好多冲在最前面的河东军甲士身上插得如同刺猬一般,甚至跑起来都一瘸一拐的,但仍然没有停下脚步。   他们的猛冲取得了极好的效果,本来要弓弩打击五轮才会进攻的周军,施放到第三轮就被冲到了近前,不得不提前开始肉搏。   此时周军金钲鸣响,随后再次鼓角大振,士兵们嗬嗬(gha gha)做声威吓对方,同时手持长枪步槊猛然撞上。   一时间,排队捅刺的队伍不断往两边延伸,双方的接触面上,陡然之间就像是长出了两排牙齿一样。   那些槊矛远远望去,在不停的翻滚搅动,鲜红的血液和黑白甲胄对比极为显眼,仿佛是大地在冒血一般。   突破点还是在憾山都这,陌刀翻滚血肉横飞,尽显狂暴。   不过河东军也总结出了经验,用长矛的敲打来跟憾山都陌刀对劈是没什么效果的,直接扑上来对捅才是,限制陌刀,主要是限制陌刀发动起来。   只可惜,他们这次遇到了更硬的硬茬子!   一个河东军甲士刚捅到蛮熊身上,蛮熊的陌刀就自九天之上降落。   这一刀以蛮熊的力量劈下来和与别人劈下来,是完全不同的,哪怕是张鉊,在用陌刀上也赶不上蛮熊。   锋利的刃尖猛地划过河东军甲士的甲叶,巨大冲击力打的他惨叫一声,随后口吐鲜血软软就倒下了。   蛮熊怒喝一声,再次向前打垮一步,迎上对面捅刺,就劈了下去。   这一次对面的甲士也狂吼一声,枪头重重扎在了蛮熊的布面铁甲铁片上,顶的蛮熊都趔趄了一下,胸腹传来一阵剧痛。   但这份剧痛,更加激发了蛮熊的凶狠,他这一刀劈的更快更重,全身的力气,都被击中到了刀刃上。   ‘扑!’的一声沉闷声响,这一刀划开了顿项的甲叶,猛击了河东甲士的脖颈,他哼都没哼一声,脖子呈现出了一个诡异的翻转,直接筋骨扭断气绝而死。   战场之上的视野,其实是很不好的,尤其是肾上腺素飙升之后,除了战斗的一切事务感觉都降低了,因此旗帜,就是最好指引前进的方向。   在蛮熊等憾山都甲士的突击下,憾山都的银白底金团龙旗越冲越猛,周围兵将的士气也越来越旺,大家呼啸着,打的河东军不断往后退。   终于,双方惨烈肉搏两刻钟以后,河东军支撑不住了,他们一退再退,一直推到几十步后,方才缓缓稳住阵脚。   而周军这一波追杀的太长,好多人杀的有些上头了,往前突击了很远,前后有些脱节。   史弘肇见状,脱掉外面的皮袄子,亲自穿上甲胄,带着牙兵猛扑上来。   而看着主帅的帅旗开始向前推进,连连后退的河东军又鼓起勇气反扑了上来。   另一面慕容彦超见状,也让人举着大旗亲自上前反推,周军前方甲士已然接近力竭,后边的又没跟上,竟然被打了回来。   只是这一进一退之间,双方的阵型,完全就散乱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而这种时候,别人都不显眼,唯有打着大旗的主将显眼。   河东军发了狠,在史弘肇的带领下,往憾山都的银白底金团龙旗冲去。   周军甲士也狂热了起来,纷纷往史弘肇和慕容彦超的大旗冲去。   形势更加混乱,战斗也更加激烈,有序的对捅不见了,甲士们掏出了更加利于近战,也更能破甲的大斧铁锤以及大棓,甚至就在地上互相纠缠成了一团。   倒在地上的甲士们手里几乎都握着长匕首,两人在血泥地中翻滚,用撩开甲叶或者顿项再刺进去的方式,结束对方的性命。   张鉊于高处,看到机会来了,即刻命人通知张昭节,凿击河东军,就在此刻!   张昭节领命出发,将李存惠、赵匡胤、王审琦、崔虎心、沈念般等马上悍将召集了起来。   五百骁骑兵人披甲,马儿也带上了半甲,猛地就向河东军发起了冲锋,他们的目标正是河东第一悍将史弘肇。   刘知远其实也留着人呢,他一声令下,河东军最后的五百并州骁骑也出动了,他们同样也是有目标的,正冲着蛮熊而去。   马蹄声震天动地,哪怕是在激烈的厮杀中,史弘肇也听到了骑兵突击而来的声音,他意识到了危险,立刻就命手下牙兵停止冲锋,转而布枪阵防御。   张昭节以雷霆之势赶到,但史弘肇已经完成了基本的阵型,也还有五六百人。   周军骁骑一到,河东军弓弩齐发,长枪手毫不畏惧,整个一钢铁刺猬丝毫不动。   眼见这情况,张昭节指挥五百骑避而不闯,直接划个圆圈绕过,利用战马冲刺的加速度,将手中的箭矢近距离倾泻而出。   史弘肇的牙兵由于要远距离引弓,以减缓周军骑兵的冲锋之势,因此箭矢大半落空。   而周军骁骑则是近距离射击,准确度和破甲效果要好的太多。   直冲了一轮,史弘肇牙兵就损失惨重,而张昭节饶了个大圈,又再次回来了,这一下,对比更加明显,不过精锐的史弘肇牙兵还是守住了。   刘知远在鸡泽县城上看见周国精锐甲骑不断围着史弘肇连续攻打,急的双脚直跳,急令作为后备的白再荣挑选精锐,一定出击救出史弘肇。   而另一边,刘知远的河东精骑围困蛮熊,就很不顺利了。   因为蛮熊身边虽然只有三百人,但是顿珠也在,三百人几乎手里一共一千二白杆投矛。   这边二百人稳住阵线后,一白杆投矛对袭来的河东精骑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双方一个照面,河东精骑就损失了快三十骑。   骑兵在面对众志成城,丝毫不乱的精锐重步兵时,直接上的话,就是这么无奈和毫无办法。   河东精骑冲了两次,损失了快五十骑,然后就很明智的退去了。   而刘知远派出白再荣的时候,就已经晚了,连续冲了四次之后,史弘肇的牙兵终于崩溃。   在第四次冲击的时候,举枪的长枪手陡然崩散,张昭节抢先冲了进去。   绝望中的史弘肇爆发出了极强的战斗力,他虎吼一声,将手里的长枪投出,正中张昭节的胸口,差点没将张昭节打下马来。   张昭节身后的李存惠见状,加速猛冲,一槊就抽到了史弘肇的头上,史弘肇惨叫一声,身体螺旋转了一圈,随后重重摔倒在地上。   李存惠大笑一声,立刻飞步从马上跃下将史弘肇按住,却不防史弘肇是半装的,他一把勒住李存惠的脖子,用双脚缠住李存惠腰,就要去掏腰间的长匕首。   可惜李存惠的手比他更快,直接就摸出了一把精钢匕首,撩开史弘肇的扎甲甲叶,对着里面就是一顿乱捅。   其余的周国军将也赶来了过来,杀散了最后的史弘肇牙兵,合力将史弘肇捅成了血窟窿。   其中赵匡胤最为冷静,他没有管史弘肇,而是冲上前去,将史弘肇的认旗,直接给砍倒在了地上。   随着这位河东第一悍将的大旗倒下,阵战之上两万余河东军顿时信心崩散,哭嚎着,就往后退去。   好在这时候,刘知远命令的白再荣到了前阵,他立刻开始指挥封闭拒马,勉强算是挽回了一些颓势。   城头上刘知远束手无策,只能看着周军一波波席卷河东军布置的各种拒马、壕沟和车阵。   霎时间,刘知远一阵腿软,他知道整个河东军完了。   虽然还有些能逃回鸡泽县,周军人少,几个砦堡暂时还能守住,但他们再也不会有与周军争雄的信心了。 ###第六百二十一章 非常人也   鸡泽县城前,六十多架骆驼旋风炮排成排,呼啸着将比拳头还大的石子投射进了大砦堡中。   砦堡中的河东军间或发出凄厉的惨叫,但大多数时间,都是一片沉寂。   李昉带着一票王翼司的参谋在写写画画,神机营的工匠也在测算各种数据,他们把轰击河东军的大砦堡,当成了一次演练。   晋阳郡公李从益也站在李昉身边,这位明宗李嗣源的幼子,在这些方面倒还是有些天赋。   他在惊恐的心情安定下来,确定张昭确实没想把他怎么样,也完全没把他看做威胁之后,立刻也想出来做点事。   于是就进了天工院学习,现在是来跟着神机营见见世面的。   李从益看着远处的鸡泽县城,总觉得心里一阵惊惧,将好像那里面藏着什么能要他命的东西一样。   可不嘛!历史上就是这个时候,刘知远进了东京开封府,然后毫不留情将苦命的李从益、花见羞母子处死。   永安公主则因为嫁给赵延寿而躲过了一劫,只是赵延寿历史上也被辽世宗很快整死,估计貌美的永安公主,下场也实在难以预料。   张昭也策马到了阵前,笑着问李从益,“我儿可有所得?”   李从益赶紧施礼回答道:“回大人,此砦堡虽然多以木材建成,但骆驼旋风炮仍然很难对其造成大的伤害。   儿臣在思考,目前我大周投石机种类繁多,却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若能做出规范,调整力道范围,使其如同弓弩一样有石数大小,不同场合用不同的投石机,方能物尽其用。”   “想法不错!你可以朝这个方向去研发,有任何问题来找吾就是。”   张昭笑着鼓励了几句,不过投石机这玩意,最大的问题还是此时的张周用不起。   其实包括整个五代,都没什么投石机的使用,比起大唐时,可以算得上是消失不见。   原因就是民力衰竭根本用不起了,哪怕就是张昭发动的这两场大战,如果不是从南唐讹了一笔,以及张昭在中原的打土豪,再加上河西、关中的支援,张昭都有点打不起了。   ‘轰隆!’一声巨响传来,张昭立刻丢下李从益,策马往发生巨响的地方看去。   只见河东军建在右边的一个大箭楼,正与被周军给弄塌了,数百河东军在尘土飞扬中凄厉惨叫着。   昨日一战,河东军第一悍将史弘肇战死,整个河东军的损失达到了恐怖的四千余。   除了少量被俘以外,其余都是直接战死或者伤重不治在了战场上,受伤者逾万。   如果不是白再荣见状调整的快,差点就全军崩溃了。   不过河东军现在也不好过,最大的打击,就是一直在战场外与周军骑兵纠缠的四千多吐谷浑游骑,在这一代吐谷浑王白宗义的带领下跑路了。   这给了河东军一个重大打击,没了吐谷浑的游骑,他们就是跑路也没人掩护了。   倒是张昭很不放心,怕这些吐谷浑游骑沿途残害百姓,于是派了赵匡胤领五百骑一路追击,让他们不敢到各处劫掠。   而在吐谷浑游骑跑路之后,整个河东军就只能缩进了鸡泽县城以及城外的三个据点中,周军从今天凌晨起,就开始分别进攻。   刘知远不死心,又派慕容彦超率五千军出城救援,结果再次战败损失一千余人,于是河东军彻底失去了出城作战的勇气。   现在城外的箭楼塌了一个,三个据点就只剩下两个了,而且很快就引起了连锁反应。   左侧箭楼的河东军看到右侧箭楼倒塌后的惨剧,立刻放弃固守。   少部分想杀回鸡泽县城中,然后被突入的周军骑兵击杀,大部分打开了寨门跪地投降了。   而最前面的大砦堡则仍然大门禁闭,虽然被砸的千疮百孔,但里面的河东军在骁将刘词和李韬的带领下仍然在抵抗,张昭派人攻打了两次,都被他们赶了出来。   这不得不提到五代的另一个奇特的地方,那就是两军交战,只要上官不投降,下面的人极少主动投降。   这倒不是他们很讲忠义,要是这些家伙这么讲究忠义,五代就不会这么混乱了,他们不投降的原因很简单,还是钱财闹的。   此时早已不是大唐时期人口八九千万,钱粮财货都不缺的时代了。   此时经过二百年的战乱,生活物资和户口,已经衰减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全天下中,按张周一统中原、关中、河东、河北和河西陇右朔方来算,人口最多也就是一千一百万左右。   此外南唐大约八百万,钱越大约接近三百万,孟蜀两百多万,南平七十余万,马楚六十万,南汉一百万上下,漳州清源军四十万左右。   整个人口也就两千六七百万,作为主要的交战场所,中原去除河西、陇右和朔方以后,只有八百万上下。   这么点人口,武人的数量却不少,平均到每一个人头上,把百姓压榨到极致,也没有多少油水,更别说各级军官勋贵还要占去一大部分。   所以在五代时期,武人投降了,并不意味着你还有保有原本的地位,甚至可能性命都保不住。   后唐入汴梁的时候,后梁的禁军可没讨到好,同样的后唐、后晋的历次变动,在武人层面,也都基本意味着一场享受生产物资的大换血。   现在的情况也差不多,张昭不愿意为河东武人开出多高的价码,希望的是他们主动无条件投降,然后挑选一些精锐,其余大部分都得回乡务农去。   河东的好处,当然要被张周的勋臣武将和士兵们吃下去。   而对于河东的武人来说,从上到下都还在指望着刘知远,至少也是指望着张昭来招抚他们。   不然的话,在这种乱世失掉武人这个身份后,别说有没有地来来耕种,就算有,他们也不是种地的料。   带着一身战争留下的伤病归乡,基本就是在穷死和横死两个结局中间选一个。   而在鸡泽县城中,形势就更加凶险了,随着两个箭楼的陷落,鸡泽县城外,就只剩下了一个大砦堡,被攻陷不过是时间问题。   现在连鸡泽县到邢州的路上,都布满了张昭的哨骑,再等下去,后路都要完全被封死了。   刘知远面色潮红,风寒感冒仿佛好了不少,但那精气神,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他环顾了一圈,发现除了刘词、李韬等人被困在大砦堡以外,其余的军将都在这里了。   城内虽然还有一万多人,粮草也还充足,至少能吃二十天以上,但是肯定是没法再获得补给了的。   二十天过后,一定就得断粮,况且现在人心浮动,根本没法守。   慕容彦超环顾了一眼,见周围都是河东武人的核心,也就直接站出来说话了。   “大王,如今之计,唯有想法返回河东了,郭太尉在涉县还有万人,郭从义、白文珂等也还有千余人,咱们守住井陉关与峻极关,河东表里山河,周军要想入太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刘知远听明白了慕容彦超的意思,如果目前就在和鸡泽县被击败俘虏的话,那就失去了所有的资本。   如果能逃回河东,依靠河东的天险和周军打烂仗,一定可以打到周军无法承受。再来讲条件,就要好讲的多。   见刘知远还在沉吟,白再荣可不客气了,昨日一战,刘知远嫡系损伤惨重,一万河东牙兵全须全尾的已经不到两千人了。   在这个看实力吃饭的时代,什么大王,什么节度,都是虚的,手下有多少能打的健儿才是真的。   “大王,某家也赞成慕容指挥的意见,大王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河东上下将士以及左卫上将军考虑一下吧。”   刘知远顿时鼻子都给气歪了,什么叫不为自己考虑?老子现在就是在为自己考虑好吗?   不过白再荣的话虽然不客气,却实实在在的命中了刘知远的弱点。   那就是远在太原的李三娘和两个儿子刘承训与刘承佑,特别是李三娘,刘知远与她感情极好,长子刘承训为人姿容美,性温厚,深得刘知远喜爱,不可能不为他们考虑。   要是他刘知远倒在了鸡泽县城,那么河东一定会起乱子,一定会有人拿他家眷当敲门砖。   罢了!罢了!   刘知远长叹一声,“杀猪宰羊,汤饼管够,告诉下面的勇士,鸡泽县中粮食还够三月之数,让他们放心守,周国中原残破,周军千里转运,饿也饿走了他们。”   说完这通话,刘知远转而就露出了冷酷的表情,“各将下去收揽精锐,将战马都暗中收集好。   明日五更前,先命城中守军出击救援大砦堡的刘词等将,随后再以轻骑突围而出。   只是这需留下一员战将殿后,诸君谁愿意留下?”   够狠!这是要树立起信心,然后放城内的人去送死,来为他们突围赢得时间啊!只是这留下殿后的人选,那就犯了难。   不过,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了一旁的王殷。   因为王殷不是河东人,也不是刘知远的亲信,他是魏州人,契丹破魏州后,才往太原投靠的刘知远,是留下来最合适的人选。   刘知远当即走下座位,拉着王殷的手说道:“孤实知卿一片拳拳之心,奈何时局如此,若能拖延两刻钟,当随卿便。”   这意思是是要拖半个小时,王殷再想怎么办就可以了。   王殷也默然了片刻,他的嫡系,早就在漳水边被打光大半,内心也不想去河东,于是顺手就应承下来了。   ……   代北,中受降城,也就是后世的包头附近,张周的朔方行省平章折德扆,终于见到了好久未见的弟弟折德愿。   折德扆这一次授命与朔方行省防御使药元福一起,率士兵一万,民夫、牧民六千余户,共三万口迁移到了此处。   原本此处的契丹、突厥、吐谷浑等部族猝不及防下,都被折德扆给拿下了,约有一万余人,现在基本都羁押了起来,等待分配。   “大好河山啊!”折德愿看着四周的绿荫如野、水草丰茂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此前圣人说黄河百害,唯富一套,某还不理解,如今看到这里,才知道此言不虚。”   折德扆看了看折德愿带来的地图,指着在这里拐弯的黄河说道,“河套这个词,倒是挺名副其实的。”   随后,这位成长非常迅速的张周最年轻方面大员之一,看着折德愿。   “我做了一个迁移百姓充实河套,重建西、中、东受降城,以及丰州天德军和振武军的方案。你看一下增加点建议,回京的时候,呈给陛下。”   折德愿接过来一看,顿时就皱起了眉头,“兄长要移宁夏、河东十五万民到此,还要恢复九原、云中等古称,是不是动作太大了?   况且宁夏、河东的两地人口也不丰沛,河东还未平定,骤然就要移民的话,怕不得激起怨怼甚至反叛。”   折德扆淡淡一笑,“二郎是想说,这移宁夏、河东之民是我折家提出,迁移百姓也是以折家主导,如此一来,定要惹得两地怨恨,徒增折家仇敌是吧?”   折德愿奇怪的看着兄长,“大兄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如此?这对折家并无多少好处,尽是劳神劳力还不讨好的活计。”   折德扆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二郎知道某家多久没跟父亲通信了吗?”   折德愿没明白兄长是什么意思,有些奇怪的偏着头。   折德扆见状,直接淡淡的说道:“自我入灵武以来,一共跟父亲通信了三次,两年中之回家过了一个元日。”   折德愿懂了,他震惊的看着兄长,“而且这三次通信和回家这一次,都是先让圣人知晓,经过圣人批准的。大兄何至于此?圣人并不是猜忌之主!”   “某家当然知道圣人并未猜忌之主,相反还是胸怀广阔的天下雄主,但正因为如此,我等臣子就更该谨小慎微。   我折家父子三人,父亲雄踞府谷,兄长掌握边地大疆,弟弟为皇帝义子就在中枢还娶了宗室,无有寸功而居高位,要懂得这份恩情之宝贵。   圣人这是将整个北疆都托付给了我父子,责任重大,当然要避嫌。”   “难怪!难怪慕容二兄最近一直刻意亲近我,还托我给你带礼物,原来他是想把河东的吐谷浑人都送到河套地区啊!”折德愿突然恍然大悟。   折德扆大笑三声,又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你现在才知道啊!听闻圣人此战结束以后,有意晋封青海郡公为公爵,如此谨慎的品德,合该得到圣人的宠信。   他家可是吐谷浑慕容王室最后的血脉,连到手的十几万部众都可以舍弃不要。   其身居高位,得天大之宠信,宛若惊涛骇浪中行舟,能如此稳妥,非常人也!”   折德愿明白了,兄长折德扆也是想做一个义兄慕容信长那样的人。   折家以区区府谷之地起家,并未有多大的功劳,而在短时间内受到帝王如此宠信,托付北地边防,真该如兄长这般谨慎。   “想来兄长定然也是不会去云州城下见父亲了,那弟也不多耽搁,大人还等着援军呢!”   折德愿从父亲折从远那里来见兄长,就是来请援军的,因为云州城中的契丹人发了狠,大军围住猛攻了十余日,竟然不能寸进。   六月初一,就在张昭回师追击刘知远的时候,折德愿与药元福一起,率两千灵武镇禁军以及当地党项骑兵三千余到达了云州。   此时的云州,外城早已被攻陷,但千余契丹人挟裹数百汉人丁壮,于云州内城一直在坚守。   而坚守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在折从远率杨弘信、吴峦等将督军两万进攻云州之前。   驻守云州的契丹伟王耶律挞烈为了防备云州汉人作乱,直接将全城汉人杀死数千,抢夺了他们的全部粮草用来固守。   所以城中的契丹人已经把事情做绝了,根本就没了后路,自然要拼死抵抗。   折从远来了之后,很快在云州汉人的帮助下攻陷了外城,但内城城高墙厚,防御面积也小。   耶律挞烈在城中粮草、水源充足,府谷镇和大同镇的士兵缺少攻城器械,急切之间,确实攻不下来。   而就在药元福率生力军到了之后,杨继业也带着五百骑赶到了。   而且还带来了契丹皇帝耶律阮的皇帝大纛以及衣甲,此外还有耶律阮自己的宫帐耶鲁翰儿朵十五名高级军官。   这些人一到,折从远立刻就胆气壮了起来,其实这些天,他用在攻打云州上的人手并不多。   因为他要时刻防备着契丹骑兵从某个方向过来突袭他,现在终于没了这个顾虑。   刹那间,三军欢声大作,万岁之声久久不歇,折从远更是笑得眼泪都下来了,他看着杨继业说道。   “石氏割让燕云十年矣,使中国失去屏障,我等府麟二州百姓也深受其苦,今日可谓大仇得报!”   随后折从远撤回所有防备契丹的队伍,三军在云州城下杀猪宰羊欢聚之后,兵力加强到了三万人的周军,开始猛攻云州内城。   而在攻城之前,杨继业特意持耶律阮大纛在城下夸耀,带来的俘虏也一个个自报身份,哭言皇帝已经驾崩。   城上的契丹人闻言大为惊恐,耶律挞烈也痛苦的涕泪横流。   他们坚守下去的唯一勇气,就是知道折从远人不多,期待着幽州方面的契丹人可以来解围,现在连皇帝都没了,还打个什么?   战斗打到第三日,与契丹人有深仇大恨的云州居民和大同镇禁军,抢先拿下了内城东门附近。   契丹伟王耶律挞烈见事不可为,在内城府衙自焚而死,周军蜂拥入城,捉拿城中契丹七百余。   本来折从远还想留几个给张昭去献俘,结果云州汉儿和大同军苦契丹久矣,城中的契丹人但凡被拖出来,都是当场打杀。   于是在万众欢腾声中,失去十年的云州,再次回到了中原王朝的怀抱。 ###第六百二十二章 风霜雨雪太原城   就在云州城被折从远攻陷的时候,刘知远也做好了突围的准备。   河东军上下也还能凑出来大约一千匹战马左右,军将们收揽了一下,汇集了大约六百多跟他们深度绑定的牙兵牙将。   民以食为天,中国人历来在干饭这个问题上,是相当讲究和有热情的。   虽然河东军连续战败如此之惨,但大块的炖猪肉,大串的烤羊肉一上,配合着管够的汤饼以及少量浑酒,一下就把士气给拉起来了不少。   凌晨,寅时末,河东大军又在胡吃海喝一顿之后,再次出动了超过六千人,由悍将王殷亲自带领,带着大量的给养,试图往鸡泽县前的大砦堡冲去。   不过他们刚出城门,就被周军的哨兵给发现了,张鉊虽然只有不到两万人,无法将整个鸡泽县城团团围住,但对于城内的监控,可从未放松。   城中响动一起,周军就立刻按照先前的作战方案,在鸡泽县西、北两地点燃了照亮的火光,将整个鸡泽县城西、北两面照的如同白昼。   刘知远暗叫一声倒霉,不过也不能不走了,河东军六百余骑兵,差不多一人双马,就这么在明亮的火光中冲出了城。   张鉊从睡梦中惊醒,刚要下令,外面就传来了章成的声音,说白从信、李存惠各带一千骑去追了。   张鉊当然会防着刘知远突围出城,用脚趾也能想到,此时刘知远最好的选择,就是跑回河东,他当然会在路上拦截,李存惠几乎就是没回过大营。   只不过呢,李存惠也不是铁人,几天没休息好,精神略有些恍惚,立刻就被刘知远给钻了出去。   得到消息的李存惠极为愤怒,亲自带着千余骑兵开始狂追,刘知远新招揽的牙兵中有邢州本地人,因此对于道路比较熟悉。   但李存惠等有战马速度上的优势,双方在邢州的原野上,立刻就展开了追逐。   邢州,也就是后世的邢台市,位置在鸡泽县的西北边。   不过刘知远不用往邢州州城跑,他只需要跑到沙河边,然后沿着沙河就可以一直到峻极关了。   邢州的几百河东军和大量物资,当然也只能抛弃。   双方一方跑,一方追,刚开始刘知远还可凭着有熟悉本地地理的向导以及黑夜作掩护,将李存惠和白从信给甩在了后面。   可是随着天色渐渐亮,周军战马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刘知远见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他冲着白再荣打了个手势。   白再荣顿时秒懂,他立刻安排了十骑河东精骑带着数十匹战马在后面等着。   远处周军骁骑如雷霆般奔驰而至,但这十骑河东精骑毫不胆怯。   越来越近了,就在杨归忠心头打鼓,以为这些河东人都是以一当百的马上骁将的时候,河东骑兵们动了。   他们不约而同松了开了困在马背上的绳索,刹那间,一匹匹闪着流光的锦缎,哗啦啦作响的的白色银铤,价值不菲的上等肉蔻、香叶和胡椒,就那么扔在了地上。   河东骑兵的脸色,变得既肉痛又傲娇,这里随便拿点,就是普通人劳作一年都换不来的,现在就这么扔在了泥地上,他们就不信对面的周军毫不动心。   动心了!很快周军骁骑的眼睛都射出了贪婪的目光,但马上就被其他更加狂热的东西所代替。   按周军惯例,要是能逮住刘知远,起码阶官十转,说不定可以摸到勋爵的边。   前者是一辈子的上升阶梯,后者是子孙后代的铁饭碗,与这个比起来,区区几百贯钱算什么?   而且按照战时条例,拿了这个钱,就等着全体被打成撞令郎吧!   是以,杨归忠只停顿了那么一小下下,就带着手下的弟兄们呼啸着冲了过去,将十骑还有些傲娇的河东精骑直接干挺在了地上。   华丽锦缎和白花花的银铤,也被马蹄子踩进了泥地里。   “不识抬举!”远处的白再荣看着追来的二十余骑冷哼一声,“来一百骑,咱们教训一下这些不知好歹的河西贼!”   呃……!   一刻钟后,白再荣伏在马背上,屁股上还插着一根被折断的箭矢,十余骑牙兵护卫着他,没命的往邢州的方向跑去,白再荣被吓得连刘知远都不敢跟着了。   刚刚他刚带人冲上去,对面当即就是弩箭齐发,他们冲了四十步,对面就发弩三次,两次是那种奇怪又射速快得吓人的弩。   还有一次是硝弩,这种弩是一种较小的暗弩,装在马侧,作战时骑士只需要轻轻一蹬,硝弩就会击发,用处是射伤敌人的战马。   这种弩属于暗器的一种,不适合大规模决战,但是这种小规模冲杀,却再合适不过。   三弩过后,白再荣的一百骑损失惨重,杨归忠趁机再一通梨花枪喷射而出,本就心惊胆战的河东骑兵直接就崩溃了。   杨归忠连射两箭,可白再荣运气十分好,只被射中了屁股。   不过白再荣屁股负伤也不是完全没有效果,刘知远趁着这个机会,很快就甩开了周军骑兵一段距离。   更重要的是杨归忠的二十骑也损失了五骑,他也不敢再猛追了,刘知远手里还有五百骑,突然回头给他一下,他也受不了。   于是杨归忠只能分成前后两拨,一直吊着刘知远,河东精骑出大部队拦截就绕开,小队来他们就上去打散。   ……   南和是沙河边的重要城市,刘知远只要从这里渡过沙河,然后沿着沙河往上就可以通过峻极关返回了河东了。   而且在南和县,刘知远驻扎有五百人,囤积了一定的粮草。   刘知远眼见周军追兵到现在也不过只有十数人,心中大为放心。   只要他过了河,就可以拆掉南和县外的沙河浮桥,是周国追兵完全无法追上他。   不过就在刘知远做着美梦的时候,后方马蹄声震天响起,李存惠带王全斌、温崇乐、岳骚奴等人,轻装追至。   刘知远吓得魂飞魄散,跟着他的刘赟还想去砍断浮桥,李存惠已经飞马而至,胯下青骢越影直接飞身就跳入河中,向河东军扑去。   李存惠还在马上,就三箭连珠射出,刘赟只穿着皮甲,顿时就被射的鲜血淋漓,惨叫着顾不上浮桥,慌忙往南和县城逃去,周围数十河东骑兵也一哄而散。   眼见李存惠如此骁勇,连战马都能凫水过河,刘知远只能放弃毁掉浮桥的想法,带上还跟着他的三百余骑,赶紧往前跑去。   可是没跑几步,前方十余骑兵浑身是伤的跑了回来,原来前去开路的慕容彦超一百骑,突然遇上了数百周军骑兵,直接就被打散,慕容彦超已经完全失去了踪迹。   前有拦截,后有追兵,刘知远只能拔马往东北,先去南和县城暂避。   这里是河东军的一个重要据点,还有几百兵丁,但也只能说比没头苍蝇到处乱跑要好一点。   刘知远一进南和县城,李存惠和白从信就追到了,两千骑陆续赶来,将南和县城四周封锁。   差点让刘知远跑掉的李存惠极为恼火,下令士兵哪怕是不眠不觉,也不能再让刘知远跑了。   未几,前面拦截刘知远的人马也到了,原来竟然是被张鉊派出去追击吐谷浑游骑的赵匡胤。   赵匡胤一见李存惠在,赶紧很狗腿的赶过来汇报。   李存惠当然也认识这位慕容信长从东京开封府带到凉州的小老弟,更知道这位小老弟做梦都想成为皇帝的义子。   为此赵匡胤不但经常来巴结李存惠,他甚至连李存惠心中认为完全是废物的李从益都舔。   “郡公!仆受命追击吐谷浑人,在邢州任县大败之,其赫连、李两大姓两千骑愿意归降,酋首白宗义率数百骑亡命奔逃。   其后仆又遣人投书邢州刺史郭宗方,郭刺史颇识大体愿意归降,还亲率邢州健儿,与仆一起,击溃了河东军一部。”   说着,赵匡胤把身后一个孔武有力的军将引荐到了李存惠面前,而且还在说好话。   “刘知远逃归河东一定会走南和县,就是郭刺史料定的,与仆在此已经埋伏多时了。”   这郭宗方被赵匡胤夸得眉开眼笑,也对着李存惠一个大礼,随后笑呵呵的说道。   “仆不识明主,被那刘知远蒙骗,今得赵将军点拨幡然悔悟,愿率邢州十万百姓归降大周天子,还请郡公代为美言几句。”   李存惠闻言认真看了赵匡胤一眼,这时他才真正觉得,这个小兄弟绝不简单啊!   这一连串动作,每个时机都抓的很稳,稍有失误,都立不下现在这样的大功。   当然,堵住了刘知远,李存惠也很开心,于是对着赵匡胤和郭宗方说道:“天子赏罚分明,郭刺史有大功,将来一定也是我大周干城。”   赵匡胤实际上还是说保守了,他这一路可谓是惊险至极。   张鉊只给了他五百右羽林卫和右金吾卫抽调的骁骑,追击吐谷浑残部,赵匡胤狂奔半日,立刻就追上了这些吐谷浑人。   双方在任县外一场大战,赵匡胤五百破四千,亲自冲在最前面,阵斩吐谷浑勇将三人,硬是以少量兵力迫降了吐谷浑人。   随后他拉着刚刚被迫降吐谷浑人直接冲到邢州城下,抢在关门之前冲入了邢州城。   又扯虎皮拉大旗,半哄半吓将郭宗方这种刘知远任命的邢州刺史给策反了,郭宗方与他合兵,尽杀邢州河东军四百余人。   随后赵匡胤将郭宗方扣押在身边,再次硬逼着郭宗方出城来与他一起伏击刘知远。   而留下薛归忠率五百吐谷浑骑兵和一百左金吾卫精骑控制邢州城。   区区三天半的时间,直接拿下了两大股势力,还堵住了刘知远的退路,其展现出来的手腕、意志和远见,都不是常人能比的。   至少张鉊在接到李存惠飞马通报的时候,忍不住是长叹了一声。   抛开黄袍加身这玩意不说,赵大不管是在历史上的后周,还是在现在的张周,无论是能力还是情商,那都是没的说的。   年轻一辈谁也比不过他,张鉊自己精心培养的安西军后裔杨归忠、薛归忠这一批人不行。   收揽的赵延进、赵匡赞、冯继业等,都只能给赵匡胤打打下手。   唯独高怀德能力与赵匡胤接近。   身边的王翼司等军将听说以后,更是欢呼着来恭喜张鉊,恭喜张周又出一将星,不怪他们这么认为,这赵匡胤做得实在是漂亮。   ……   南和县城中,刘知远猛然之间,就觉得浑身燥热的厉害,骨子里却又冰冷刺骨,已经远去了一段时间的风邪入侵之症,立刻回到了身上。   他听着外面欢声大作,好像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喊自己的名字,忍不住让人扶着他到城头上一看。   只见南和城外,一个身穿黑色襕袍的男子被押着到了南和城下,刘知远认真一看,好像是他内宅的老仆。   老仆被人一脚踹到在了地上,他看见刘知远后,就是一声大哭。   刘知远被他哭的惊魂难定,难道是太原出了变故,自己家人被叛军拿下了?   “出了何事?为何汝会在此处?”刘知远存着最后一丝幻想,大声问道。   老仆一头磕到地上,放声大哭,“大王,大郎君上月二十六,已经去了!”   刘知远顿时一阵天旋地转,长子刘承训自小就是他的心头肉,是他最喜欢的儿子,没有之一。   刘承训是李三娘给他诞下的长子,见证了刘知远事业的一步步起飞,并被他作为继承人苦心培养了二十年,走时刘承训就病重的不能起床,没想到真的就天人相隔。   城下,赵匡胤见刘知远失魂落魄,当即弯弓就要射,可刘知远如同痴呆了一般,一动不动。   他转头看了看身边的牙兵,这些牙兵跟着跑了这么远,屡遭打击,眼中往日的忠诚与敬佩早已不见,只有迷茫、恐惧甚至不怀好意,因为他刘知远彻底失败了,什么都没有了。   刹那间,这位历史上的后汉高祖,只觉得浑身如万箭穿心一般痛楚,腹中心肝脾胃肾仿佛都在一阵阵凶猛的抽搐,他觉得喉头有些腥甜,忍不住一张嘴,哇的就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我的儿啊!我的儿啊!痛杀我也!”   刘知远惨叫三声,脑袋一歪,从南和县城墙上猛然坠下。   ……   张周绍明二年,六月初七,刘知远率残部从鸡泽县突围逃到了南和县,在惊闻长子刘承训的死讯,加之自身穷途末路,还被风寒感冒折磨的不轻,刘知远呕血两大口,从南和县城头上摔下,当场毙命。   张鉊到了之后,命人收敛刘知远尸骨,并且加派精锐骑兵,继续追击散落之乡间的河东士兵,务必不准他们到处流串为盗匪。   紧接着固守鸡泽县的王殷,在被打退出城的尝试之后,又守了两个时辰,方才开城,带着鸡泽县城中九千余河东军出城投降。   鸡泽县中的主力都投降后,被投石机砸的死伤惨重的大砦堡中,刘词、李韬等河东军悍将,也带着两千余人出城投降。   自此,这场事关整个黄河以北争夺的大战中,以张周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张鉊先是以精骑两万三千奔袭契丹人,阵斩契丹大将耶律屋质、萧翰等,契丹皇帝耶律阮自杀身亡,四万契丹兵马逃走的不足万人。   随后张鉊回师,将一直在贝州城下耽搁时间的刘知远在漳水边追上,一战成功渡河,二战击溃整个河东军。   河东方面,有河东第一猛将之称的史弘肇战死,骁将王景崇也同时战死,死伤士兵高达四千余,吐谷浑人率先逃跑,随后王殷率残部投降。   整个河东军,一共出兵四万四千,却几乎没有一人能回到河东,基本全军覆没,刘知远也殒命。   至此,二十年来,这条从河东出发入主中原的套路,彻底终结了。   六月初八,屁股中箭的白再荣被邢州团结兵发现,反抗中与其牙兵十余人全部被杀。   六月十一,被张鉊封为上党府昭义军节度使的李荣,率军三千抵达潞州(山西长治)。   潞州昭义军当晚就发生内乱,牙兵杀刘知远任命的节度使李万超后,出城投降。   六月十八,张鉊派李存惠南下,到达了被重重围困的滏阳。   李存惠单骑入滏阳,滏阳城河东军实际统帅郭荣掩面无颜见李存惠,退到署衙之中躲避。   李存惠当即找到副统军郭谨,郭谨见听闻刘知远死讯,又见李存惠手持其革带,顿时放声大哭,对李存惠说道。   “王者山崩,不能没有人尽忠,请允许他为刘知远服丧三日。”   李存惠听的一愣,他开始还以为郭谨是要自尽呢,都准备抽出刀子递给郭谨了,结果郭谨只是要服丧,当即就同意了。   郭谨于是扯二尺白麻布缠在胳膊,带着大小将官哭了几声,就领命进署衙去见郭荣了。   郭荣此时,纠结的不行,按心来说,他当初从张周军中回到河东,就是被姑母柴氏病重所骗,心根本不在河东集团中。   现在他视为母亲的姑母早已去世,姑父郭威也有好几房妻妾,儿子三四个,也不差他这个义子。   加上他在张周军中的经历,郭威为了不引起刘知远猜忌,一直也不怎么亲近郭荣,亲近的是外甥李重进和女婿张永德。   郭荣心中,其实早就后悔的肠子青了,只是碍于父母大义,无法早投张鉊。   现在知道李存惠竟然如此相信他,单骑入滏阳,确实是羞愧难当,不敢见故人。   郭谨当然知道郭荣这种心情,立刻对郭荣劝说道:“我等穷途末路,天子仍然愿意招抚,寿昌郡公单骑入城,是何等的信任!   河东诸将,无人有此殊荣,足见圣人对将军之喜爱,将军如果还避而不见,那就是不识好歹了。   且将军投靠之后,也可为郭太尉搭一个下来的台阶。”   郭荣听完当即不再犹豫,出门来见李存惠,再率河东军四千三百人,开城投降,河东军在河北最重要的据点滏阳,不战而下。   六月二十五,张周驸马都尉,河阳府三镇节度使赵匡赞,派骁将赵思绾率军两千军与朝廷天使王久一起抵达晋州(山西临汾)。   河东晋州建雄军节度使王宴,带着建雄军上下三千人,开城向王久投降,晋州也成功归附国家。   六月二十七,张鉊遣阎晋率军两万攻破辽州,随后从东南直逼太原。   上党府潞州的昭义军节度使李荣也率三千人北上,攻占太原以南的祁县,随后到达太原城下。   云州(山西大同)的张周宁夏行省平章,府谷镇总兵,云中侯折从远,率府谷、杨武两镇禁军一万从云州南下,也逼近太原北郊。   六月二十八,刘知远正妻李三娘带着刘知远次子刘承佑,在刘知远同父异母弟刘崇的陪同下,出太原东门,向阎晋投降。   阎晋不敢受,只是派五百骑护送锦衣卫指挥使张烈成,王翼司掌书记李昉入太原封存太原府库后,命太原官将各行其职,并派人去通知尚在邢州安抚河北人心的张鉊赶来太原。   至此,拥戴刘知远的河东武人系统,只剩下了涉县的郭威、白文珂、郭从义部一万二千人,以及石州、隰州、岚州一带游牧的吐谷浑人还未归附。   其余全部都被张周拿下,张鉊一统黄河南北的战略,基本达成。 ###第六百二十三章 你们都是忠臣啊   太原,这是个雄风凛冽的城市,自鲁昭公元年,即公元前541年,大约是东周景王四年,晋国中行氏的荀吴率军北击赤狄,夺取此地起,这里就是华夏农耕文明的北地明珠。   从东周至今,一千五百多年了,很多地方都换了几个名字,但是此城不管怎么变,始终就只有两个名字,要么是太原,要么是晋阳。   当然,新莽时期不能算,王莽这家伙,估计是个地图控,总能在地图上整出一些新花样来。   张昭到达晋阳的时候,正是黄昏时刻,雄壮的晋阳城让张昭看得一阵目醉神迷。   他突然发现,刘知远以及郭威等人的信心来源是什么了,就是这一座晋阳城。   这是怎样的一座雄城啊!   周长最少超过八十里,也就是单面一方的城墙,就有十公里以上,设八正门,外加十六座辅门。   大小瓮城就有六座,城墙上有城堵七十七堵,敌台六十一座,其余马面、陷坑等无数,城墙上最宽处能八马并行不嫌堵。   城墙最高处约有三丈,城下壕沟深一丈有余,墙体为三合土辅以条石筑成。   护城河又宽又深,河面波光粼粼,只看一眼就知道,想要掏干这样的大河,工程量一定会达到不可想象。   除了这个外城,晋阳城中还有一晋阳宫为基础的唐皇宫和河东节度署衙两座内城,同样城高墙厚,囤积有大量粮草。   这样的雄城,就算攻陷了外城,内城人拼死反抗的话,时间也得是按半年起算,外城恐怕是按年来算的。   张昭抬头看去,晋阳城头的城楼在夕阳的金光照射下,给人一股泰山飞至眼前的威压感。   张昭再左右一看,身边的文臣武将皆有震惊之色,想来如果真是率军来打,恐怕没打,士卒都会认为此城绝难攻破,士气就跌了三分。   “好一座雄城!北接系舟山,东据太行,西依吕梁,南下就是一马平川,可收十万石粟,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   大朝高祖,后朝庄庙,包括晋主石敬瑭,都从此地南下定鼎中原,了不得!”   张昭颇为感慨的说道,他想起了历史上,这座晋阳城的威力,在北宋初被发挥到了淋漓尽致。   刘崇一个无赖儿,子孙皆是庸碌之辈,就能仅靠太原一城,硬抗后周、北宋二十余年。   不过后来,这样的雄城,却毁于赵光义之手。   车神畏惧晋阳雄城,又愤恨于晋阳城军民的长期顽强抵抗,称此地“盛则后服,衰则先叛”,遂以开封太原星宿不合为借口诏毁晋阳。   赵二先迁城中士绅富户去开封洛阳,又火烧城市,尤为歹毒的是,宋军火烧晋阳不是经过计划,而是临时起意,并未通知晋阳百姓。   等到大火蔓延之时,百姓们根本都不知晓,城中老幼被烧死或逃跑被踩踏致死者不计其数。   随后赵光义征发数万人削平晋阳北部的系舟山山头,曰“拔龙角”。   并下令决汾水、晋水冲灌晋阳城废墟,禁止任何人在当地居住,彻底将晋阳摧毁。   这狗东西!怎么就不在高粱河被辽军打死呢?   想到这,张昭火气上来了,突然对身边的章成说道:“今日举办百驴宴,朕要好好吃一顿驴肉!”   章成:……   那边的李昉没听到皇帝气呼呼的说要吃驴肉,而是以为皇帝被晋阳的威势震慑住了,于是把手一拱,对张昭说道。   “虽天下至雄之城,然不能挡天下至仁之主!陛下顺天应人,仁德播于四海,天下英雄闻而拜伏,何惧此区区一城哉!”   张昭听完心情立刻就舒畅了很多,他哈哈一笑,继续往前走去,说实话吧,他刚才其实也起了那么一丝丝,是不是摧毁晋阳城的念头。   这地方,地理位置简直无敌,又有雄城虎踞,左近百姓民风剽悍,加上这几十年来,从晋阳南下去当皇帝几乎成了惯例,确实对无险可守的东京开封府,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不过李昉这番话一说,张昭立刻就忍不住有些哑然失笑了。   自己又不是那个历史上历经惊险才勉强掌握住国家的车神,用不着出这样的下作手段。   晋阳南门,迎恩门,刘知远正妻李三娘、儿子刘承佑跪在最前面,河东的大小官员跪在最后面。   其中还未满十六岁的刘承佑光着上身牵着一头肥羊,做肉袒牵羊状,在城门洞子外瑟瑟发抖,冷到是不冷,应该是害怕的。   张昭一到,刘承佑更加恐惧,竟然像得了疟疾一样打起了摆子,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李三娘悲苦以极,只能代替儿子膝行两步,叩首在地上,凄声说道。   “臣,前晋北平王刘知远妻李氏并次子刘承佑跪迎陛下圣驾,今奉上河东十二州图册,还请圣人宽宥。”   广义上的河东,大约等于现在山西省的绝大部分。   但实际上,一般说的河东,是狭义上的河东,即太原这一府及其下辖的晋阳、太谷、祁、文水、榆次、盂、寿阳、乐平、广阳、清源、交城、阳曲这十二州县。   张昭随手翻开看了看,河东十二州县,尚存户九万七千三百余,账面上人口一十九万五千余,不由得眉头一皱。   这个数据,远低于唐朝鼎盛时期的二十八万户,当然也高于北汉灭亡时期的三万五千二百户。   而且这个实际人口肯定比户册上的多,因为这个户册上,一户竟然只有两口多一点人,这肯定是不正常的。   如果按四到五口一户的正常情况来看,也还有四十多万人口啊!   好家伙,河北这么大的地方,不算幽、易、莫、瀛、蓟、檀六州,已经被契丹和灾害祸害的只剩下了二百余万人。   但是在河东,仅仅河东这十二州县,都还有五十几万人。那整个大河东,怕不得有一百万上下。   看来自己还是占了年龄上的便宜,这要是刘知远年龄跟他差不多,鹿死谁手,那还真有的打!   李三娘其实还挺有几分徐娘半老的风韵,年龄也不大,刚好与张昭同岁,但张昭对她却没有兴趣。   也不叫没有兴趣,怎么说呢,刘知远也算是个豪杰,不是孟昶、李璟那样的花花公子,没必要侮辱他。   再说,李三娘虽有风韵,但是跟花蕊夫人这种十八九岁的极品,那也差得太远了。   因此张昭只是淡淡一点头,把手一挥,“起来吧!刘知远虽然不识天时,至生狂妄之心,但罪不在你们母子身上。   念及刘知远与河东军民昔年抗击契丹有功,尔母子二人去洛阳居住,封刘承佑为顺义侯,赐宅院一座,年给俸禄二百贯,好好奉养母亲吧!”   李三娘闻言大喜,张昭这种表态,肯定就是不会为难他们母子,当即再次叩首泣不成声。   被吓得傻乎乎的刘承佑此时也才回过神来,对着张昭叩首不停,连呼:“谢圣人不杀之恩。”   ……   张昭没有去住刘知远在河东节度署衙中的北平大王府,而是直接住进了被称为唐皇宫的晋阳宫。   当年李渊就是在这里,被次子李世民怂恿由此南下定鼎中原,开启唐朝三百年天下的。   当然这已经不是李渊时期的隋朝晋阳宫了,原本的晋阳宫早已破败,现在这个看起来还挺适合居住的晋阳宫,是李克用、李存勖父子重修的。   张昭一见晋阳宫,就十分喜欢,富丽堂皇,大气磅礴,还居于天龙山脉尾端,西南就是著名的天龙山石窟。   这天龙山石窟,虽然也后世名声不显,但那是因为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时候,遭到了列强文物强盗的毁灭性掠夺,后来天龙寺又被大火焚毁,石窟基本被毁弃。   但是现在,经过北齐高欢、高洋父子一直到隋炀帝杨广的开凿,天龙山石窟比敦煌莫高窟更美丽,与洛阳的龙门石窟齐名。   区别于此时,也就是唐代雕塑风格严谨、精湛,龙门石窟则以逼真,形象写实,充满生活气息著称,更易让人心生祥和之意。   入了城,当然要大宴功臣,张昭看着远处的天龙山石窟和天龙寺,张昭对身边的李昉说道。   “此地风光豪迈,气候凉爽,天龙寺庄严秀丽,正是避暑的好地方。   速速遣人送信至东京,请两位皇太后,贵妃,金国大王与魏国大长公主往晋阳一行。”   张昭心里还是对晋阳有些忌惮,因此想了想,干脆把母亲和孩子们弄到晋阳来住一段时间,加强一下张周皇室和晋阳百姓的联络。   想了想,张昭还觉得不够,喊住了正要去拟旨的李昉。   “让皇后也来一趟晋阳,密旨告诉她,来晋阳时就诏免晋阳、太谷等十二县百姓三年的盐铁税、绢帛税、农器钱等杂税。   再免河东百姓三年的丁口银,东京的留守重任,就交予贤德贵妃曹氏处理。”   此时的赋税种类与中唐一样,还是实行春秋两税制,但是在农田这种基本税以外,还有大量的有随田赋带征的农器钱、曲钱、牛皮税和进际税等附加税。   此外,还有按人征收的丁口钱、盐铁税、绢帛税等杂税。   这时候的百姓,负担是非常重的,甚至连一般富户和小坞堡土豪赋税都很重。   因为朝廷上可全是蛮不讲理的武夫,别的好说,律令很多时候都可以不严格执行,但是你敢不交税,那就一定要斩人的。   而刘知远为了和张昭相抗,在河东征税种类达到了骇人听闻的十六种,河东居民的负担,实在是太重了。   李昉闻言,想张昭建议道:“圣人新入晋阳,人心尚未稳固,不如圣人先以刘知远残害河东百姓过甚为由,先召免河东、云州等地的丁口银以安定人心,等皇后到达晋阳,再免三年杂税。”   张昭听完点了点头,确实应该这样,一是稳定人心,而是逐步施恩,两次叠加,更能在百姓心中加深印象。   于是,张昭立刻对外宣布,免除河东、云州等地二十七州今年秋的丁口银。   之所以没有一次性免三年,也还是考虑到公平和财政压力。   不过就是这免一年的丁口银,立刻就让晋阳城欢声雷动,张昭在远离城区的晋阳宫,甚至都听到了欢呼声。   李昉出去后,郭荣、郭谨、王殷、刘词、李韬等河东诸将被带了进来,郭荣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张昭还是赶紧招手让他过来。   “三郎,怎的如此生分了?快快过来!”   郭荣面露感动之色,走到张昭身前十余步处,猛然拜伏在地,泣不成声。   “臣辜负陛下良多,也辜负了昔年的袍泽,滏阳城下还杀伤了大周兵将,虽九死不能赎其罪,实在无颜再见圣人。”   郭荣这可不是做戏,而是真情流露,在滏阳城时,外面的周军喊杀声震天,双方多次在破损的滏阳南城短兵相接。   郭荣虽然没有手软,但心里的负罪感一直非常重,此刻见到张昭,心里几乎都到了崩溃的境地。   张昭也长叹一声,“你郭荣听闻母亲病重,没有贪恋高官厚禄和远大前程,千里赶回去是为孝。   滏阳城中力战,没有因为与朕的特殊关系就背叛刘知远,是为忠。   此刻痛不欲生,乃是因为心中还有义。此等忠孝节义之臣,何称无颜见朕?”   郭荣抬起头来,泪流满面的看着张昭,“不管如何忠孝,但臣总是杀害了百余昔日袍泽,实在难受的紧。”   张昭站起身来,将郭荣拉起来,“此非你郭荣一人之过,这是我们这些武人数百年自相残杀的过错。   国家的勇士,没有死在开疆拓土与外敌死战之中,多少豪杰,反而是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朕立大周,复周礼,就是要让咱们不再自相残杀,而是能如大朝时,天下豪杰都为国战!”   张昭这是说的真心话,自然也说的情深意切。   郭谨、刘词、王殷、李韬等都拜伏在地上感慨万千,郭谨尤其显得极为感动。   “恨不能早识圣人胸怀,不然绝不会有今日之殇。”   张昭松开郭荣,对他说道:“你既然心中有愧,觉得难受,那就先回家歇息一段时间,听闻你刚得了儿子,也好好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历史上郭荣在妻子刘氏被杀之前与刘氏育有两子,与妾室育有一子。   不过现在还没到郭威、郭荣全家被杀的951年,因此郭荣才刚刚得了长子柴宗谊。   不过郭荣摇了摇头,对着张昭说道:“臣不去歇息,因为臣大人还在涉县,臣想南下去劝说大人前来归附。”   说道郭威,张昭也点了点头,对着殿中的一票河东军将问道:“郭威、白文珂、郭从义三人在涉县拢兵一万,至今未至晋阳请罪,是个什么章程?他们是想干什么?诸位可知道?”   张昭本意是问郭荣,不过郭荣身后的郭谨突然上前对着张昭说道:“北平王既然驾崩,郭威等人身为臣属,断然没有负隅顽抗之心。   臣以为,郭威、郭从义、白文珂三人不过是畏惧杀伤过大周兵将,不知道陛下要如何处置他们,故而收军固守。   今陛下入了晋阳,对河东军将士家属秋毫无犯,若能赦免三人罪过,只需一信使,就能让涉县之军卸甲归降。”   郭谨理解了张昭的意思,他问郭威等人是个什么章程,就是在问这些人是不是还有继续顽抗之心。   主要也是因为历史上郭威也是当了皇帝的,虽然他们早已穷途末路,但万一郭威有别样的心思呢?   不过在郭荣、郭谨等人看来,郭威除非是疯了才敢如此,现在就涉县那万把人,家眷还全在晋阳,打死他们,他们都不敢反抗。   现在之所以没来归降,大概率就是怕张昭要报复河东武人,若是张昭入晋阳就纵兵劫掠,杀了他们的家眷,那么三人肯定是要拼死反抗的。   但是现在,张昭入了晋阳秋毫无犯,他们的担心就完全不存在,确实之需要一个信使就能招来的。   张昭笑着点点头,对郭谨说道:“听闻郭卿曾在滏阳为刘知远服丧三日?”   郭谨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回禀圣人,臣是晋阳人,与北平王乃是同乡,昔年都曾在后朝明庙皇帝麾下为将,又对臣有恩,理应服丧三日。”   张昭心里很明白,现在全天下的人,渐渐摸到了他张昭的喜好,因此都想着法的要装一装忠臣,这样就可以简在帝心。   张昭不是很确定郭谨就是在装,但这种事,论迹不论心,哪怕就是装的忠臣,也是可以转化为忠臣的。   “也是个忠臣啊!那朕就委派你与郭荣一起南下涉县,劝说郭威等三人前来晋阳。   就说此战是朕与刘知远相争,他们尽忠主上,只要卸甲来归,就既往不咎。”   安排完了郭荣和郭谨去劝说郭威等人,张昭还没喝口水,张烈成和赵普又进来了。   汇报的事情也很简单,那就是要让河东的大人物们出点血的问题。   查抄刘知远以及其近亲刘崇等人的府邸,统计晋阳府库的工作还在继续,但想来财货不会太多。   因为刘知远是把一切都赌在了和张昭的决战中的,必然不会留下太多的财产。   那么张昭花费这么大才进了晋阳城,总不可能什么也得不到吧,下面的士兵还在等着赏赐呢。   虽然张昭做好了亏本的准备,但肯定不能亏太多。   所以,那些鼎力支持了刘知远的河东大族,以及郭威、白文珂、王峻这样的刘知远心腹,破财那是免不掉的。   只是这个事,不能张昭去干,得让锦衣卫和中书省的度支舍人来办理。   张烈成这个锦衣亲卫指挥使和度支舍人赵普,就是来向张昭回报‘勒索’名单的。   张昭看了看,只把郭谨的名字划掉,然后对着苏逢吉和刘铢这两个名字重重点了点。   “此二人,重重拷问,尽墨其家产,若有隐藏,人头不保!”   苏逢吉,此人深得刘知远信任,为人尤其残酷,昔年他生日时,刘知远让他去监狱问案,本意是要他释放些犯人,以为祈福。   结果苏逢吉到监狱,无论轻重罪直接将一监狱的犯人全部杀光,随后拍拍手,神清气爽的去向刘知远汇报,“狱静矣!”   刘铢也差不多,残忍好杀,历史上郭威一家老小,郭荣一家老小,连婴孩都不放过,就是他的手笔。   更奇葩的是,这两人还是刘知远的亲信,如此残忍好杀,刘知远却认为他们有决断,甚为倚重。   而且这次刘知远起兵,在河东刮地三尺,大部分也是这样两人干的,杀了他们,正好平民愤。   张烈成秒懂张昭的话意,张昭一般不轻易说一定要杀谁,但只要说到人头不保了,那肯定是要处死的。 ###第六百二十四章 既收云州,复望幽州   晋阳,晋祠,这是为纪念晋国的开国君侯唐叔虞及其母亲邑姜后所建,其建造确实年份已不可考,但大概是建于晋国末年。   自西汉起,晋祠一直就是晋地文化最重要的载体,没有之一。   历朝历代也都对晋祠有过大规模的修缮,特别是经过北齐文宣帝高洋的修缮后,晋祠大起楼观,穿筑池塘,读书台、望川亭、流杯亭、涌雪亭、仁智轩、均福堂、难老泉亭、善利泉等景美不胜收。   其实晋祠不单单是三晋文化最重要的载体,还是中华文化的重要载体。   包括张、王等许多大姓的重要分支,都是从唐叔虞这一支分出去的。   当然,阎晋的阎姓,更是出自晋祠的唐叔虞。   昔年晋成公的儿子懿被封于阎邑,是为太原阎的始祖,这一支人后来更是广开枝叶,所谓天下阎氏出太原,就是从这里来的。   晋祠既然如此重要,张鉊当然要在事情都没处理完的当口,前来晋祠祭拜,如此才能显示他重视三晋之地。   当然,我张圣人在这方面,总是有别出心裁的招数。   当人们都以为他就是按照寻常礼节,以天子身份祭祀邑姜后以唐叔虞母子的时候。   张鉊命人将一方有些破损的金印,装在八宝金玉箱中,亲自捧了进来。   这方刻着河西衙前都知兵马使的金印,是阎晋的六世祖,最后一任河西节度使(自称)、沙州刺史,开府仪同三司阎朝唯一留下的遗物。   而在晋祠中,晋阳城所有的有头有脸的阎/闫姓族人,以及七十岁以上的二十余阎姓古稀老者都被找来了。   其中一位七十有四的老汉站在正中央被众人簇拥着。   他看起来活得并不如意,黑黢黢的脸庞,背已经很驼了,双目浑浊没有什么光彩,两手如同枯树皮一般发裂。   身上的锦袍一看就不是他的,因为太大了,与其说是穿在身上,不如说是裹在身上的。   他之所以能站在一堆晋阳高官和阎姓族人的中间,是因为他很可能就是阎晋的族亲。   阎晋还在等待张鉊来晋阳的时候,就派人去寻找了自己的亲人,最终就寻找到了这位老者的身上。   因为全太原只有他家长辈有过传说,说是老者的五世祖有一弟在河西为官,甚有勇力与决断,曾被视为家族的希望,后来陷于吐蕃,有说投靠了吐蕃人,有说已经战死的。   这就更阎朝的经历对上了啊!特别是投靠了吐蕃人这一项。   因为阎朝就是在外援断绝,确实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以吐蕃不迁移沙州百姓为条件,投靠了吐蕃人,最后被毒杀。   而且看了这个老者的形象,张鉊和阎晋就更相信了,如果是个有权有势的人出来相认,搞不好是为攀附。   但是这么个穷困的古稀老人出来,就不太可能是假的了,或者说假中应该也有几分真,至少他们家族肯定是有人陷在河西。   “此乃河西节度,太原阎开府遗留下来的金印,老人家请过目。”张鉊亲自把金印递给了老者。   这是为了解开阎晋的心结,这位张周第一悍将,家族被掳掠到青塘高原上百余年,实际上连他阎晋,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汉人,唯一的凭证,就是这一方破损的金印。   说的直白点,阎晋到底是阎朝的后人?还是他家祖上捡到了这方金印,但实际上更是吐蕃人?根本就说不清楚。   就连阎晋自己,在从青塘高原上下来的时候,基本都只能说几个简单的唐音词语。   学习汉话,看懂金印上的文字,知晓其来历,都是他杀吐蕃东岱下山投靠归义军以后的事情了。   所以找到自己的祖宗之根,使自己成为真正的汉人,真正的阎开府子孙,一直就是阎晋最大的追求与渴望。   张鉊能替他做的,就是强化这个结果,坐实他的身份。   老者见到皇帝亲自在向他说话,顿时就要下拜,但立刻就被侍卫们给拉住了。   只是这样一拉,老者更加不知所措,可能是耳朵也有点背了,张鉊蹩脚的河东话,他也有些听不真切,半天才搞清楚张鉊在说什么,嘴巴里咕哝了一声。   “原来是叫阎朝啊!老祖当时卖了四十亩永业田和百二十亩分口田呢!”   张鉊仔细听了一下,这才明白老者说的是什么,唐时,丁口均田分为永业田和分口田,永业田可以传诸子孙,分口田则是死后上交国家再分配。   为了保证均田制,唐朝律法规定转卖永业田者,最高可以杖一百,这都能把人给打死了,分口田则严禁转卖。   不过到了唐中后期,在安史之前,这些制度就基本失去了约束能力,不但永业田可以卖,分口田也可以卖了。   看来阎朝在去河西之前,应该是家族中凑钱让他去打拼的,指望发达后回馈族人。   不过呢,这老者口中的人,也真不一定是阎朝。   因为阎朝这种身份,从一个小兵积功升上去,还是有点困难的。   要知道,衙前都知兵马使可是从二品的高官,一般被视为方镇的储帅,可不是什么小军官。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生逢乱世,若是如阎朝这种有勇力、性果决的人才,十几二十年做到衙前都知兵马使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认亲都认到这个份上了,张鉊不可能还来纠结这些,恐怕阎晋也不会希望纠结这些,眼前的晋阳官绅同样如此。   于是张鉊畅快的大笑三声,“翁且安心,朕今日就替阎开府报家族大恩,当年汝家出了一百六十亩地,今日朕十倍奉还,就赐太原近郊一千六百亩上田。”   太原近郊,上田,一千六百亩,这三个词一出,老者立刻就不耳聋了。   他噗通一声跪下,后面的儿孙也噗通跪下磕头如捣蒜,高喊,“谢圣人赏赐!”   张鉊让人把这一家子给扶了起来,转而看向晋祠的军民,高声说道。   “河东虎踞之地,乃是大朝发祥所在,可是自大朝衰微,兵戈不断,河东受创尤其之深,及至今日,兵民皆困顿。   不过朕要对诸位说的是,比起河西,河东已经极为幸运了。昔年大朝衰微,河西陷于吐蕃之手,河西军民所承受的亡国之痛,百倍于河东。   今日朕征讨河东不臣,击灭刘知远等狼子野心之辈,就是见于天下兵戈不止,为免河东被此等贼子卖给契丹,使河东也如河西一样,成为北虏之奴仆。”   众人听完,纷纷施礼,马屁如潮水般涌来,都是在说幸得有圣人拯救河东军民云云,张鉊也毫不客气的照单全收,随后继续说道。   “今日朕送阎开府金印归乡,是因为他是我河西人的大英雄,昔年吐蕃尽陷河西陇右十八州,唯剩沙州一地不肯屈服。   吐蕃赞普赤松德赞亲至祁连山督战,阎开府率三万军民拼死反抗,使吐蕃人折戟敦煌城外达十一年之久,逼迫吐蕃赞普当众承诺不杀沙州汉儿一人,方才开城。   他是个大英雄,没有阎开府,朕祖上早就被吐蕃人杀戮殆尽,没有阎开府,一百六十年前,河西陇右就没有唐儿了。   朕自瀚海归来,是为重建大朝而来的,今日送阎开府金印归于晋阳,就是要告诉尔等,告诉河东之地豪杰健儿。   人生在世,要做阎开府这样为国为民的英雄,不要再做割据苟且,残民害民的无耻之徒!”   晋祠中,此次侥幸不死的河东军将甚多,都被张鉊这番话说的低下了头,好像他们跟随刘知远进行的,不是一场逐鹿天下之战,而是一场叛乱一样。   郭崇威也在人群之中,他别的没感受到,但是张鉊气度确实是感受到了。   就他这样的刘知远心腹牙将,除了家产可能保不住外,竟然没有什么处罚。   特别是周军入晋阳后,没有劫掠、没有奸淫,更没有乱杀一人,这份纪律,深深冲击了郭崇威心里旧有的武人观念。   家产没了算什么,只要能得到信任,还不是千金散尽还复来,郭崇威抓住时机,上前叩拜在在张鉊面前。   “圣人金玉良言,使我等无地自容,阎开府此等豪杰,是河西的大英雄,更是我河东之大英雄,某请圣人于晋祠之中为阎开府立祠祭祀。”   哟呵!张鉊侧身一看,只见一个大约四十岁的军将拜伏在面前,其身高体长,双目有神,方面阔口,长相非常端正。   张烈成赶过来在边上对张鉊说道:“此乃刘知远的亲随护圣左军第六都都虞侯,一直追随刘知远到最后,于南和城中被俘,查明无劣迹后释放。”   张鉊挑了挑眉,刘知远败亡之后,河东军上下能被无罪开释的可不多,因为这些人在邢州、洺州,特别是鸡泽县多多少少都犯下了劫掠、奸淫、杀戮等罪,现在还在被锦衣亲卫审查呢。   而能通过锦衣亲卫审查,又这么快被放出来,还被允许出现在晋祠的,真能当得上刘知远队伍的白莲花之称了。   而且这家伙还很有眼力劲,张鉊这次搞这么大的阵仗,就是要把阎朝阎开府给抬进晋祠。   用这个河西与河东的大豪杰,来拉进双方的距离,来告诉河东人,他张鉊才是手握大义的天下之主,余辈皆为割据之徒。   本来张鉊是找了几个阎家人来提议的,但他们的提议,远没有郭崇威这种刘知远心腹的河东军将来提,效果这么好。   张鉊不知道的是,郭崇威在历史上,可真算是一员正臣。   其早年间在易州任马军都校,等到易州被石敬瑭割让后,郭崇威耻于做契丹人的爪牙,于是弃官南归。   历史上刘知远入开封,就是郭崇威为先锋,他极力约束手下,等到刘知远来后,受命尽出宫中库藏赏赐诸军,使开封没有遭受大的劫掠。   四年后郭威入开封,为了稳定军心,也是家人横死,他心态崩了,竟然直接让三军在开封大肆劫掠,又是郭崇威和王殷一起苦劝,郭威才停止了劫掠。   后汉到北宋,郭崇威一直是国家的主要将领,历任各镇节度,抵御契丹入寇,兢兢业业,颇有功勋。   后来避郭威的讳,改名为了郭崇,他还有个孙女,就是那个把宋仁宗脖子都打出血的郭皇后。   所谓相由心生,张鉊不知道郭崇威历史上的功绩,单看此人,就觉得是个正直之人。   一查之下果然如此,顿时大喜,赶忙让郭崇威起身,并且让身边的中书起居郎重重记下这个名字,以备后边重用。   眼见郭崇威点出了皇帝的心思,周围河东文武立刻都开始附和。   那张鉊也不藏着掖着了,立刻宣布追封阎朝为太尉、河西陇右节度使、左金吾卫上将军、追爵为河西郡王。   命群臣议论谥号,以忠为首字,拨晋祠西南十五亩地建立河西郡王阎公祠。   随后张鉊进入晋祠祭祀唐叔虞和邑姜后,并瞻仰唐太宗的《晋祠之铭并序》,并以周天子的身份,封唐叔虞为太原王,加封邑姜后为广慈德昭显灵圣母,并下令拓宽晋祠,为邑姜后建占地广大的圣母殿。   等到要出晋祠的时候,张鉊再次下令,在晋祠东南角建读书台,并留下御制碑文,鼓励河东豪杰习武健体、读书明智。   做完了这些,张鉊才正式进入晋阳城的河东节度使署衙,将刘知远的北平王府改名为晋国公府,赐给阎晋。   阎晋听完被吓了一大跳,立刻拜伏在地上恳求张鉊收回成命。   他阎晋刚刚认了宗,已经算是晋阳本地人了,手里还握着两万大军,本身也是张鉊麾下的第一武将,如同昔年刘知远之于石敬瑭,郭威之于刘知远,现在张鉊还把刘知远的府邸赐给他,他怎么敢接受?   张鉊却不这么想,阎晋的为人他是知道的,此人有勇有谋,作为一个从青塘高原下来的吐蕃奴儿,却读的进去书。   二十八岁时跟着他张鉊西去,一路回来,只有阎晋坚持学习文化,不单是兵法韬略类的书籍,就是经史子集也看得进去。   在张鉊的元从中,他是真正懂得忠义这两个字含量的人。   这些年慕容信长、李存惠等新一派崛起,阎晋、白从信等人地位屡次受到挑战,旁人都有言语,唯有阎晋最为淡定。   常说‘无有圣人,吾等早死于边荒,无葬身之地,何来如今富贵?’   这样的人,张鉊如果还要猜忌他,那就是自己找事,所以张鉊是真有几分生气的看着阎晋。   “你阎承节一个,慕容信长一个,都以为吾是猜忌属下的人吗?   吾敢用你阎晋镇守晋阳,敢让你镇守在这是非之地,那就是信任你阎晋,知道你我君臣相得,永无猜疑,为何还要扭扭捏捏的?”   阎晋面露感激之色,“能得圣人如此信任,是臣一辈子的荣光,臣自从当年跟圣人西行起,就时刻记得圣人教诲,誓言要为光复大朝鞠躬尽瘁。   所以臣无惧风言风语,定要为圣人把晋阳经营的如铁桶一般,但这北平王府,实非人臣所能住的,臣实在不能接受,更请圣人恩准将河东节度使署衙搬到城北。”   张鉊看着阎晋真挚的面孔,思考了一会,随后点了点头。   此时的河东节度使署衙,位在晋阳城中轴线上,如同王宫一般,确实有那么几分皇宫的味道,赐给阎晋,好像还真不那么妥当。   于是张鉊点头同意了,“那朕就命你拆除河东节度署衙,将一部分用来扩建晋祠中圣母殿,一部分用于在城北新建河东节度使署衙,剩下的文画珍玩挑选一部分送回东京,其余送入晋阳宫去。”   ……   绍明二年七月初二,郭威、郭从义、白文珂三人在郭荣和郭谨的劝说下,知道了晋阳发生的一切之后,三人率涉县河东都校以上将官七十余人,轻骑离开队伍北上请罪,涉县的军队则由郭荣和郭谨分别控制,分批带往晋阳。   七月初四,郭威等三人就到达了晋阳宫,七十余人在宫门外肉袒负荆做请罪状。   张鉊立即召三人及部分将校入宫,温言抚慰,然后放他们回家,各级军校中,除张鉊挑选了十人宿卫晋阳宫以外,也都释放回家。   至此,所有人都放下了心中的担忧,知道不会再起战火了。   等到河东军最后的一万余人到了之后,张鉊前期俘虏的一万余河东军也被放了出来,其中残害了百姓的,按照张周律法减一等处理。   杀头的,服苦役的,打板子的,罚钱的,只要有罪的,一个也没跑掉,当然其实都是减轻了很多处罚的。   随后张鉊从中挑选了三千人,宣布组建亲军左豹韬卫。   出张昭节(琼热多金)为左豹韬卫指挥使,任命郭威养子郭荣为左豹韬卫郎将左都虞侯,白文珂长子白廷诲为左豹韬卫郎将右都虞侯。   由此完成了对河东军最精锐部分的收拢,也安了郭威等人的心,既然儿子都被重用,他们也不要急。   七月十五,从东京出发的张鉊嫡母慈佑皇太后和生母慈圣皇太后,皇后曹延禧,贤淑贵妃李若柳,金国大王李圣天,魏国大长公主曹元忻等人,在一千于阗武士,一千左龙骧卫禁军的护送下到达了晋阳。   张鉊于是借着皇亲到临,举行了盛大的仪式,果然杀驴百头,做全驴宴,宴请晋阳文武。   这顿酒宴,吃的李圣天疑惑不已,他频频看向了脸上偶尔闪现出促狭笑容的皇帝外甥,百思不得其解。   酒宴进行到最高潮的时候,张鉊亲自走下场,开始大封功臣。   其中阎晋占据邺城,封锁住河东军的进兵路线功劳最大,张鉊加阎晋太谷县食邑一千户,实际增加五十户,荫他的庶二子为通议大夫,当然只有俸禄,不会实授。   符彦卿坚守贝州,叙功第二,张鉊终于舍得给爵位了,封符彦卿为淮阳侯。   李存惠跟着张鉊南征北战,辗转千里,叙功为第三,晋寿昌郡公为肃国公。   折从远攻下云州,叙功第四,晋封云中侯。   其余各兵将,也各有封赏,而封赏完了自己人,就该对河东人有所表示了。   张鉊首先封赏的是白文珂,此君在开运元年,于忻州七里烽阻击契丹,击溃辽军两万,斩首千余,生擒辽国将校七十余人。   张鉊以此为功绩,封白文珂为祁县伯,任命他为朔州刺史兼朔州兵马督监。   白文珂完全没想到张鉊会以这个为由来封赏他,他曾经在七里烽立下的这战功,石重贵也就是赏了他一百匹锦缎而已。   所有的河东兵将也都深刻的认识到了,张鉊说的为国之战不是在开玩笑。   比起刘知远,张鉊的格局,确实高了很多个档次,白文珂真心实意拜伏在地上,向张鉊行了臣子大礼。   随后张鉊以同样抗击契丹为由,晋封郭从义为广阳伯,命他出镇隰、石二州,为隰石二州兵马督监。   其余如张晏洪、药可俦等抗击契丹有功的军将,都有封赏。   唯独郭威很尴尬,因为他一直在帮着刘知远处理南边的事务,也就是跟张鉊对抗,是以并未得到封爵。   而且对于郭威这种人,张鉊肯定要冷处理一段时间,这家伙不提他历史上搞过黄袍加身,因为那确实有很大被逼迫的成分。   但就凭他在刘知远集团中的地位以及手腕,不打压几下,把他心里那股不服气的火苗吹灭,张鉊可不敢用。   百驴宴过后第二天,张鉊宣布了河东改制以及人事任命。   将原本太原的河东节度使,潞州的昭义军节度使,晋州的建雄军节度使,云州的大同军节度使等四镇以及其他州县,合并为河东行省。   改晋阳为北京,称北京太原府,任命阎晋为河东行省平章,河东行省防御使,北京留守,太原府尹。   调禁军瀚海、昌国(关中义从组成)两镇北上。   从原河东兵将中再选拔一千五百人,从潞州昭义军、晋州建雄军,大同镇各抽调五百人,组成禁军晋阳镇。   以阎晋为瀚海、晋阳二镇总兵,何福进为昌国镇总兵,郭崇威为晋阳镇副总兵。   以瀚海、晋阳二镇守太原,郭崇威另兼任太原府兵马督监,在军事上作为阎晋的副手。   以何福进为河东行省防御副使,昌国镇总兵,分管潞州、晋州等太原以南诸州兵事。   将禁军大同镇调回云州,原大同镇总兵吴峦改回文职,任宁夏行省按察使兼宁夏盐铁度支转运使。   升麟州刺史杨弘信为宁夏防御使。   以义四子折德愿为云州刺史兼云州兵马督监,掌控大同镇驻守云州。   这一套眼花缭乱的操作之后,张鉊陪家人在太原游玩了三天,随后两位太后留在太原避暑,皇后曹延禧返回东京,并宣布免河东杂税三年。   河东百姓欢声雷动,极为感激,曹延禧从太原府离开南下的时候,百姓一路相送十余里,整个河东的局势,开始稳定下来了。   而张鉊也准备带上闹着要跟他一起去收复燕云的李圣天,以及河东兵马的最精锐部分组成的亲军左豹韬卫一路往东,张鉊这次要去的是幽州。   云州已经彻底收复,现在就剩下幽州没有安稳了。 ###第六百二十五章 潞州西郊,银鞍契丹直   绍明二年,公元947年,七月二十,张鉊亲自率领右羽林卫,左龙骧卫,左右金吾卫,右千牛卫,右豹韬卫等亲军六卫一万八千人。   加上李圣天的于阗武士一千人,憾山都两千步骑,总共两万一千人,并辅兵、民夫三万,共五万一千人。   先北上出忻口到云州(大同)抚慰当地百姓。   随后向东,走蔚州(河北蔚县)飞狐古道进入易州,再转向东北去幽州。   而在这路上,张鉊还亲自指挥打了一仗。   太原东北的代州刺史王晖,早在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之前,就跟契丹人有勾结。   晋辽大战后,他提前投靠契丹人,放开雁门关天险,导致契丹人几次长驱直入,差点就突入到太原城下,可谓罪大恶极。   及至契丹败亡,王晖惊恐之下在代州刮地三尺厚贿刘知远。   刘知远为了储备资源对抗张鉊,也就下令赦免了王晖,还密令他派兵去被契丹人占据的云州和蔚州搜刮。   阎晋到了之后,王晖就派人来也想要投靠,但阎晋怎么可能接受这种人的投降。   按张周律法,王晖死十次都不过分,还想投降后继续做代州刺史,简直是白日做梦。   于是没了后路的王晖疯了般的在代州开始征兵征粮,修筑代州城,纠结千余牙兵准备顽抗。   张鉊这次可是毫不留情,命大军围住代州,升起吕公车,堆起土山,居高临下俯射代州城头,分金都四处爆破城门,冲车、撞车齐上阵。   打到第三天代州城的兵马就支撑不住了,城内百姓火并王晖牙兵打开西门投降,李存惠率先派兵突入城内,斩代州刺史王晖及其二子。   张鉊则第一次显露出了帝王一怒,伏尸百万的气魄。   他一次性将王晖的牙兵牙将和与他们勾结的本地山贼盗匪,以及给契丹人当了带路党的家族,女子贬为奴籍,男丁杀了个干干净净。   光是在代州城外,就处决了一千五百人。   这一出,不但极大的震慑了各地心怀不轨者,也让太原人认识到了,绍明天子可不是不会杀人,而是对太原人格外优待了,人心更加服膺。   ……   而就在张鉊亲自督军攻下代州的时候,慕容信长也在着手为张鉊解决张鉊最不愿面对的场面。   那就是赵延寿的问题。   其实幽州根本不需要攻打,当日慕容信长拦截高松所部,直接将最后的辽国骑兵打的魂飞魄散。   虽然高松最后还是率百余骑,在茫茫夜色中逃脱,但幽州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自从幽、檀、蓟、莫、瀛、妫六州被石敬瑭出卖给契丹人后,当地的生活质量就陡然下降了一个档次。   卢龙军赵家再怎么是军阀,那也是把这六州当做自己家财产,搜刮是肯定的,但也在百姓的承受范围之内。   但是契丹人就不同了,他们进了幽州这个花花世界,不把肚皮吃撑,定然是不会有所收敛的。   加上晋辽大战以及后来耶律阮的压榨,卢龙军六州,简直如同地狱一般。   这其实也是赵延寿在中原几番受挫,将原本卢龙军的老底子打光,儿子赵匡赞都弃之南归后,还能在幽州站稳脚跟的原因。   因为卢龙军六州百姓发现,跟契丹人比起来,赵家无疑要温和的多,也更加怀念赵家在时的时光。   因此人心向着赵家,就连耶律德光要安定六州,也要借助赵延寿的名义。   不过对于张周,赵延寿完全就是个负担了。   从民族感情来说,赵德均、赵延寿父子无耻之尤,不是赵德均与石敬瑭争夺,石敬瑭还不会下狠心将幽州也卖给契丹。   因为当时包括幽州的卢龙军六州是赵德均的地盘,石敬瑭卖起来,不但心里毫无负担,还可以消灭一个强大的竞争对手。   赵德均自己更不是什么好东西,论无耻,也就稍逊了石敬瑭一丝丝而已。   更重要的是,第三次晋辽大战,也就是耶律德光得以入主中原的这一次,赵延寿那是作为先锋一路南下的。   滹沱河边王清率领的两千人,就是被赵延寿攻灭的,赵延寿更是手刃王清。   而王清在张周这边,是抗击契丹,不屈而死的大英雄,已经追封到了武安郡王的高位上,所以不管从哪方面说,赵延寿是必杀不可的。   可是很不巧的是,赵延寿有个好儿子赵匡赞,不仅早早搭上了张鉊的线,还娶了张鉊的养长女宝鼎公主,现在是张周的驸马都尉了。   也就是说,张鉊和赵延寿,实际上是儿女亲家。   慕容信长更知道,张鉊非常忌讳杀亲属这一点,更别提赵匡赞很受张鉊的宠信,更不愿意伤赵匡赞的心。   但,赵延寿不可能不死,没有让他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所以,深知义父心里的慕容信长,就是解决这个难题的最好人选。   因为他还有另一重身份,那就是赵延寿的连襟,赵匡赞的亲姨夫,由他送赵延寿一程,赵匡赞才不会产生其他不好的联想。   而早在五月,张鉊南下去追击刘知远的时候,慕容信长就已经进了幽州城。   因为自从契丹苦心经营的四万军队崩溃以后,幽、蓟等六州深受契丹人压迫的百姓,立刻就起来反抗了。   契丹将领高松本来还打算带着人入幽州抢劫一把,然后带着耶律阮的儿子去上京临潢府苟且。   结果六州汉人狂暴起来之后,把他带着退到幽州地界的千余骑给打的大败。   高松惊恐之下,只能带着百余骑跑路,别说幽州城了,他连潞县(通县附近)都没敢去,就一路跑入草原,不见了踪迹。   于是慕容信长立刻和高行周分工合作,慕容信长率大军直入幽州城,控制幽、易、瀛、莫四州。   高行周往西北走昌平出居庸关,前去安定妫州。   高怀德率领慕容信长调拨给他的五百右羽林卫精骑和四百憾山都精骑,往东北走桃谷山直奔檀州,去封锁古北口。   章西豹率五百右羽林卫精骑出三河县,前去控制蓟州,重建燕山要塞盐城守捉城,提防辽西的契丹人。   这一套连招下来,展现了慕容信长长远的战略视野。   他入幽州,直接控制赵延寿稳住了最重要的幽州。   高氏父子祖上久在燕山南北盘踞,至今山北豪杰还认高家这块招牌,立刻就稳住了整个幽州的形势。   随后慕容信长以持节平燕大都督的身份,命令各州义兵就地驻守州城,各州刺史立刻安定地方,再让他们奉上义民名单,圣人一到,就论功行赏。   文的一手,武的一手,卢龙军这六州立刻就安定了下来。   做完了这些,慕容信长才命人放开赵延寿府邸的封锁,解除所有武装后,进城见到了他的这位连襟,契丹魏王赵延寿。   不过再次见到赵延寿的慕容信长,顿时就被赵延寿的样子,给吓了一大跳。   当年他在河南放赵延寿走的时候,赵延寿还是个精神饱满的老帅哥。   但是今日一见,赵延寿已经苍老了很多,头上白发丛生,眼角皱纹都快有十八个褶了。   要知道赵延寿这个人,自小就美姿容,长相非常帅气,不然也不会让赵德均把他当成亲儿子,唐明宗李嗣源只见了一面就把女儿嫁给了他。   赵延寿也一直以相貌自矜,但是现在,非常注重仪容仪表的赵延寿,已经完全顾不上这些了,昔日高大的身躯也好像矮了很多一样。   “兄长过的,并不如意啊!”慕容信长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他这人就是这样,可能曹三娘子传下来的文青基因,对亲近的人,总有些伤春悲秋般的心软。   赵延寿看了慕容信长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十四郎是来杀为兄的吗?”   慕容信长刚想摇摇头否认,不过很快就停下了动作,赵延寿是必须死的,只有他死了所有人,包括他儿子赵匡赞才会好过。   难堪的沉默中,慕容信长突然转换了话题,他拿出了一个香喷喷的荷包。   “这是存哥儿百日时的胎发,宝鼎留了一些,托我带来给兄长做一支笔。”   存哥儿是赵匡赞和张鉊养长女宝鼎公主张祺琬的儿子,这个张鉊的亲外孙刚刚满百日,此时有用胎儿百日发作毛笔的惯例,只会分给最亲近的长辈,张鉊也得了一个荷包。   赵延寿看了一眼荷包,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突然眼睛一红,呼吸沉重了起来,他对着慕容信长说道:“天冷愈寒,十四可愿意与我共饮一杯?”   慕容信长点了点头,挥手让身边的侍卫下去准备,现在赵延寿的府邸,已经被慕容信长完全控制,他不说话,赵延寿什么也干不了。   很快,温热的酒以及几碟小菜被端了上来,赵延寿吃了几口,身上也不抖了,仿佛有些恢复了原本那种马上悍将的模样。   他也不管烫,猛地喝下一大碗热酒,晶莹的酒液,顺着赵延寿的胡须不停往下滴落。   忽然,赵延寿重重把碗往桌子上一放,恨声说道:“昔年某一直跟大人说,我赵家的对手,不是洛阳的阿三,而是河东的石敬瑭,可他就是不信啊!   那李阿三的帝位是靠哭来的,又年岁已高,一身伤病,服从他的人并不多,诸子又多无能力。   反观我赵氏父子身体康健,又掌握北地精骑,等李阿三一死,以北地精锐乘势南下,如何不定?   只有那石敬瑭,貌似恭顺,实则鹰视狼顾更兼无耻心狠,又占据河东龙兴之地,当为大敌,后果然应验!”   李阿三,指的就是后唐末帝李从珂,昔年李从珂壮年时骁勇无匹,唐梁大战其间,曾有一次冒险带着十几骑混在梁军中退往梁军营寨,随后趁着梁军不备,暴起发难杀梁军十余骑,砍掉梁军大营门前的大旗跑回本阵。   庄宗李存勖看见后,大呼:“壮哉,阿三!”   李从珂是赵延寿的大舅哥,所以他也称之为李阿三。   而赵延寿说的这些往事,乃是昔年李从珂命大军围困晋阳,攻打石敬瑭的往事。   当年赵延寿的父亲北平王赵德均也奉命攻击石敬瑭,赵延寿力劝应该尽快干掉石敬瑭,然后掌握北地人心再做打算。   因为当时石敬瑭要向契丹借兵,几乎是已经是摆在明面上了,赵延寿就在幽蓟,也深知契丹人的实力,早就不是以前了。   石敬瑭只要借兵,很可能就会把一直视为眼中钉的赵氏父子当做交易筹码。   可是赵德均不听,他还把契丹当做昔年李存勖时期被中原打的鬼哭狼嚎的契丹。   不以为意的他,竟然狮子大开口向李从珂要求统治整个河北,还想吞并同样去平叛的范延光队伍。   结果当然是一拍两散,后唐军没打石敬瑭,差点自己打起来,而这也给了石敬瑭可乘之机,他立刻选择出卖燕云十六州换取契丹人南下。   而契丹大军击败后唐主帅张敬达后,果然马不停蹄的围住了心腹大患赵家父子。   麾下兵丁也对赵德均大失所望纷纷离去,赵家父子遂成为契丹俘虏,赵德均更是被契丹人整死在了草原上。   慕容信长心里叹息一声,若是当年赵德均能听赵延寿的,这天下如何,还真未可知,至少契丹人是拿不走卢龙军这六州的。   说完了心底的往事,赵延寿又一下萎靡了下去。   而等他发泄完了,慕容信长的心也硬起来了,他举起酒碗,向赵延寿请酒。   “兄长所遗憾的,无非是昔日计划不成,但兄长想过没?若是兄长父子能做国家的忠臣,而不是欲豁难填,怎会有今日之事?   兄长父子在时,河北有户百万,民五百万口,现今尚不足半数,他们何其无辜?爷娘死于野,妻女被北虏掳走,皆是兄长父子之过啊!”   赵延寿没想到慕容信长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因为在赵延寿看来,百姓如同原野上野草,割了又会长起来,爷是要做大事业的,谁关心他们死活?   愕然了半晌,赵延寿才缓缓的说道:“十四郎与我们,似乎并不一样。”   “孟子曰:夫天下,民为贵,社稷次之,君最轻。   荀子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兄长父子永远不知此道理,所以害人害己。当今圣人以此为座右铭,刻于崇文殿,是以当为拯救天下的英雄。”   慕容信长说道此处,眼睛里射出了对赵德均、赵延寿父子这样人深深不屑,心里升腾起的,是对义父绍明张圣人的无限崇拜。   赵延寿看到慕容信长这样,就知道绝没有了活路,但他还是不死心,嚅嗫了半晌,终是抬起头看向慕容信长。   “十四郎,真就没有一丝机会了吗?”   慕容信长缓缓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的回答道:“没有了!”   忽而又不忍心的说了句,“除非兄长愿意去耶律李胡那里。”   “哈哈哈哈!耶律李胡!哈哈哈哈!”赵延寿猛然间站起来,如同疯魔一般的大笑起来,直笑得涕泪四流。   “那是还是算了吧!就在这里吧,总还能埋骨家乡。昔年在潞州,银鞍契丹直尽死之时,我父子就该一同死了!”   狂笑声中,赵延寿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须发虬髯,豹头环眼的壮汉身影,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如此响亮的在赵延寿耳边炸响。   “赵延寿,今日我等尽死,翌日汝父子亦当横死!”   二十年前,赵延寿父子在卢龙,收契丹豪杰之士组成银鞍契丹直。   所部三千人,配银鞍、持银枪,弓马无敌,所向披靡,乃是当世有数的骑兵队伍,为赵德均、赵延寿父子的立身之本。   团柏谷战败后,赵德均父子南奔潞州,终被契丹逼降,耶律德光问赵德均:“汝在幽州日,所置银鞍契丹直何在?”   赵德均以手指示之,耶律德光遂命人尽杀银鞍契丹直三千人于潞州西郊,锁拿赵德均、赵延寿入草原拘押。   赵氏父子自那一刻起,就失去了所有的本钱,此后的重用,不过是耶律德光要用赵延寿安定卢龙军六州之地而已。   慕容信长默然站起身来,吸了一口气后,就转身要走出去。   赵延寿猛然扑倒桌子边上,打开了那个宝鼎公主送给他的香囊,拿出一缕婴孩柔软胎发,贪婪的嗅着那上面的乳臭味,涕泪四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慈爱的表情。   “我儿终究比某知大义天时,请回禀绍明天子,某赵延寿知道他不愿沾亲人鲜血,所以某家已经提前杀了耶律阮一子一女,就不让他为难了!   他要让我儿匡赞,公侯万代啊!”   凄厉吼叫声中,赵延寿拿起桌子上慕容信长特意为他留的长匕首,狂嚎一声,猛然从脖颈左侧插入,鲜血四溅下,命丧当场。 ###第六百二十六章 这是慕容信长还是织田信长?   幽州,作为共和国的首都,在后世人眼中,当然要算一等一的大城市,但是在此时,幽州并不是什么大城市。   此时的幽州,还没有元明清三代中央王朝首都那样的华丽光环,反而因为是安禄山造反之地,而得了个燕贼的称号,弄的有点声名狼藉。   当然,此时的幽州,没有紫禁城,没有天安门和也没有地安门,也没有那个让哥哥们闻风丧胆的朝阳社区。   此时的幽州城,只有耶律阮在安禄山的东平郡王府上扩建的一个积庆宫。   整个幽州城,就坐落在后世北京的西城区法源寺到白云观这一带。   张鉊推测,此城估计只有后世北京宣武区一半大小,别说跟太原这样的城市比了,比此时的邺城都要小一些,跟云州差不多大。   不过有一点,自从唐末以来,大唐朝廷丢掉了辽东、辽西的领土之后,幽州的战略位置,倒是越来越重要了,到此时,几乎成了可以单防契丹的存在。   张鉊从幽州南门入城的时候,只见不少人看着张鉊的入城的车架,面露恐惧和愤慨之色。   这恐惧好理解,幽州人不知道他张鉊是个什么脾性,万一比契丹人还残暴呢?   更何况,耶律德光、耶律阮这对叔侄,可没少泼我张圣人的脏水。   绍明天子的蕃贼称号,可不比契丹皇帝的北虏称号名声好上多少。   只是这愤慨,那就真不知道从何说起了,张鉊也没打算找人问,还是先入宫再说。   ……   高行周也从妫州回来迎接了,妫州就是后世的北京的怀来、延庆一带,当然管辖范围可是很大的,河北的涿州、宣化、张家口等都属于妫州的管辖。   高行周能回来迎接的原因,也还是因为折从远攻下了云州,妫州方面的外敌压力,几乎就都没有了。   高行周收揽了一些山北的土豪,稳定了当地的局势,也就颠颠的跑了回来。   他与慕容信长等人,早就在积庆宫等着了,慕容信长手里拿着清单,一一给张鉊报数。   积庆宫中的锦缎、布帛、金器、银器、书画、瓷器甚至铜钱等,都登记在册丝毫未动。   宫中尚有美貌宫人二百余,不单有汉人,还有契丹人、渤海人甚至阻卜人和女真人。   只是等到张鉊来的时候,好些美貌宫人都差点被饿死了。   因为慕容信长封锁了积庆宫,没有让任何人进去,也不让人出来。   吃食每日倒是有供应,可是宫内已经失去了秩序,加之宫人间也有小团体和恩怨,竟然形成了弱肉强食般的丛林法则。   力气小的,平日里美貌被人妒忌的,不招人喜欢的,真真是被饿的都脱形了。   看不出来,慕容信长这小子,还挺狠心啊!   张鉊之心理感叹了一句,不过随即他就想起了进城时幽州人愤慨的目光,若有所思的看向了慕容信长问道。   “赵延寿的后事,处理的如何?”   慕容信长弯腰回答道:“赵延寿罪大恶极,儿臣将他尸身裹了,就在法源寺外挖了个坑。”   张鉊狠狠瞪了慕容信长一眼,有些恼火的哼道:“一天天正事不干,就他妈想些有的没的。”   这哪是慕容信长心狠,这小子是在自污啊!   锦衣亲卫早就渗透到了幽州,张鉊当然知道赵延寿在幽州百姓中是个什么形象。   在张周,赵延寿是投靠契丹的无耻汉奸,但是在幽州等卢龙军六州百姓眼中,赵延寿是跟他们一样,被中原朝廷出卖给契丹的可怜人。   幽州百姓生活在契丹的残酷压迫中,把赵延寿当成了怀念以前相对美满生活的化身,因此对赵延寿感情很深。   张鉊同意杀赵延寿,是因为于情于理,于民族感情于律法,赵延寿都该死,但杀了,还是要给予他应有的体面。   就这么挖个坑跟葬条死狗一样,棺椁都不给直接埋了,难怪幽州百姓神情中带着愤慨。   而慕容信长就是要幽州百姓恨他,这样才能对冲掉他入幽州的功绩,让他看起来没那么位高权重。   张鉊气冲冲的往宫内走去,走了两步又倒回来看着慕容信长喝道。   “让这些宫人好好休养几天,把她们喂的白白胖胖的后,汉人女子有家可归的,立刻放归。   契丹、女真、渤海、阻卜等族美人,都赐给有功将士为妻子。   高卿立刻行使北平府范阳军节度使的职权。   你这逆子,现在给我进来!”   张鉊气坏了,连准备的入城仪式,都给忘了。   慕容信长第一次见张鉊这么生气,也灰头土脸的跟着进去了,只留下一众官员大眼瞪小眼,不知道安排好的仪式还办不办?   李圣天乐了!别人怕张鉊的雷霆之怒,他可不怕,相反他还有些幸灾乐祸的。   想当初张鉊在他麾下的时候,与慕容信长如出一辙,还帮着曹元忻不让他多收美人,可没少气得李圣天头昏脑涨的。   他直接先喊住了要去安排宫人的金山宫使,也就是张鉊身边的内侍大太监。   “这里的最美貌的契丹宫人给我留十个,孤要赏赐勇士。”   别人说这话,那肯定不行,李圣天说,金山宫使一顿小鸡啄米般的点头,立刻照办。   这位爷别看长着一张胡人的脸,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形同太上皇一般。   随后李圣天看着中书侍郎、王翼司掌书记刘涛和中书知制诰李昉。   “德润,李明远,愣着干什么?这可是收复燕云的辉煌时刻。   命文武将官置金玉银鞍,着锦缎华服,骑高头大马,三军披甲持锐,夸耀武功,当使幽州百姓,再晓王师无敌。”   说罢,李圣天乐呵呵的带着他的于阗武士,也参与到了夸功巡街的活动中。   张鉊不是很重视这个,但他李圣天可重视了,正好真龙不在,我李阿舅也过过瘾。   ……   积庆宫中,张鉊大发雷霆,把一众内侍、侍卫都给赶了出去,只留下慕容信长跟他两人,而慕容信长早就一膝盖跪到了地上。   “大人还请息怒,不要气坏了身体。”   张鉊来回走动两步,用手指着慕容信长喝道:“赵延寿固然罪该万死,那他也是某的姻亲,杀就杀了,他该死,可是死了还不给体面,你要让天下人怎么看某?”   喝骂完毕,慕容信长还未说话,张鉊又猛然醒悟了。   “不对!你慕容信长心思这么细腻,肯定不会做这种陷某于不义的事情。   嗯,刚在宫门口,你是故意说明将赵延寿草草下葬,为的就是让某清楚知道后马上补救。”   说完,张鉊真是又气又觉得有些许安慰,他无语的看着慕容信长,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慕容信长抬起头,脑袋连点直点的,“儿臣不管如何,绝不敢污大人的名声。”   张鉊稍微冷静了些,“这是你母亲教你如此干的吧?不然以你的个性,赵延寿是你的连襟,你是做不出来这种事情的。”   慕容信长愕然,半晌才说话,“大人如何知道的?”   张鉊冷哼了一声,这一股浓郁的曹三娘子出品的味道都呛到嗓子眼了,还能不知道?   “那你母亲一定还拿了王翦伐楚的例子给你举例,是吧?”   这个时代,虽然资治通鉴还没出现,但王翦伐楚以前自污的事件,读了史书的人还是知道的,慕容信长听完则更加愕然。   因为事情确实如此,他走的时候,母亲确实跟他讲了王翦伐楚自污的故事,还劝他多收珍宝美人,来向张鉊表明志向。   张鉊一看慕容信长的表情,立刻就知道自己猜中了,他抓起座位边一本书,劈头盖脸的就砸了过去,边砸还边骂。   “平素叫汝读书明智,你就偏读一些游侠刺客列传,要么就去读冠军侯、李卫公传记,兵法六韬之类,别的是一点都不学。   你他妈的是王翦吗?王翦是秦国宗室吗?你学他自污干什么?   王翦只是一虎臣,他自污之后,别人就知道了他的志向,野心家就不会去投靠,可是你朕的儿子,你是北齐的高长恭啊!   你看高长恭自污有效果吗?他是宗室,皇帝要猜忌他,他除非把自己的脑袋砍掉,不然高玮照样要猜忌他。”   张鉊越骂越气,心里也有些感慨,这归义军虽然是西北汉儿的一杆旗,但是由于地处极偏,武力值尚可,但文化上还是差了些,这些年涌现出来的敦煌健儿,大多都有这样的毛病。   就连曹三娘子这样的聪明人也一样,她的聪明也其实是天赋,而来自于后天的修炼还是太少了些。   一个宗室,去学王翦那样的臣子自污,也是想的出来。   慕容信长彻底有些懵圈了,别看好大儿已经二十八岁,又交游广阔,还战力强横,重情重义,怎么看都已经是个虎踞龙盘的主。   但实际上,这位虎踞龙盘好大儿内心的精神支柱,是来自母亲曹三娘子。   他幼年丧父,还没懂事父亲就没了,从出生到成长,一切事情都是强势母亲包办的。   他这一切的人设,包括如何交朋友乃至骑马射箭,也都是在母亲的影响下完成的。   在慕容信长心里,母亲是算无遗策的,包括十二年前,母亲突然对十六岁,已经可以算成人的他,说要嫁人的时候,慕容信长用离家出走来抗议过,但最后都同意了母亲的决定。   因为曹三娘子只需对慕容信长说,说她为信长儿找到了一个绝对靠谱的父亲和未来依靠,慕容信长的一切理想都可以依托着这个父亲得以实现。   哪怕慕容信长纠结再三,最后也还是选择了相信,因为母亲从来就算无遗策。   可是,今天,他这个笃信的定律被张鉊打破了,心里一下就变得有些无所适从起来,他茫然看着张鉊,问出了心底最真切的问题。   “大人如此说,可是儿臣究竟该怎么办?儿臣这些年立了不少功勋,也有很多人追随。   可是这其中很多人,追随的不单是儿臣骁勇无敌的名声,很多人是把儿臣当成了后朝明宗李嗣源,当成了末帝李从珂。   甚至有人建议儿臣阴开幕府,收拢人才,为未来做准备。   十九姨母肯定都感觉到了什么,她对儿臣都没有以前那么亲近了。”   张鉊嘴角一抽,这些狗入的野心家!   其实张圣人也感觉到了,很有些不如意的人,特别是那些失去了权力的旧日河东、代北武人派,他们个个都在心里把慕容信长当成了李嗣源。   现成的例子明摆着的,虽然李存勖与李嗣源不是张鉊和慕容信长这样的父子关系,但却过于有些神似了。   现在的张鉊,跟当初刚刚入洛的李存勖简直一模一样的。   两人都以恢复大唐盛世为己任,也都手握无敌亲军,本身极为善战。   李存勖天下四分尤其三,张鉊也快了,两人也都致力于削平藩镇之权力。   李存勖暴打了宿敌朱梁,张鉊也暴打了宿敌耶律德光,李存勖灭了桀燕刘氏父子,张鉊也灭了河东刘氏。   两人还一样暴打了契丹。   慕容信长又与李嗣源极度相似,骁勇无敌,交游广阔,深受军中武人喜爱,背后还同样有丰厚的助力。   李嗣源是靠李从珂等义子悍将,慕容信长则是靠母亲曹三娘子和妻子后唐永乐公主。   张鉊沉吟了片刻,从现在来看,慕容信长应该没有起过任何的心思,投靠他的野心家应该也不多。   因为张鉊手下的元从派、东归派和凉兰六谷派的实力太强大了,甚至当初的李存勖都没有这么忠心耿耿的基本盘。   只要元从派、东归派和凉兰六谷派还被张鉊掌握,他的权力就稳如泰山。   而且张鉊与李存勖最大的不一样,是李存勖的权力是来自父祖两代人的积攒,李亚子跟孙十万是一样的权二代,只是李亚子比孙十万前期更出色,后期也更惨而已。   但张鉊不是,他的每一点实力,都是自己积攒起来的,掌控力和威望,不可同日而语。   如今慕容信长还能如此坦然的出来说出来,就证明他完全没有其他想法,还是张圣人的好大儿。   投靠他的野心家,肯定也还没上位,还做不到哪怕影响慕容信长一点点的心思。   “永乐……,有没有……表达过类似的想法?”   张鉊极为艰难的问出了他最害怕的问题,曹三娘子他不担心,因为三娘子不会这么干,也不会这么傻。   唯有永乐公主是张鉊最担心的,她跟慕容信长养育了两子两女,长子虎头人如其名,虎头虎脑又聪慧,是皇宫的常客,深受张鉊的喜爱,要是永乐公主起了不该起的心思,那就麻烦了。   慕容信长很快摇了摇头,他坦然看着张鉊说道:“永乐对儿臣说过,若是儿臣是从益,说不定她还有心让孩儿争一下储位。   但是现在,亡国之人还能有如今的地位还尚不知足的话,当受天谴。”   张鉊长长出了一口气,只感觉后背有些发凉,他不知道历史上的野心家杀兄杀弟杀全家,是怎么做出来的?   反正张鉊自己,哪怕就是面对一个永乐公主这样的儿媳,都感觉有些下不去手。   脑海中来回盘算了好多次,眼见慕容信长这么坦诚,张鉊也决定坦诚点。   “我儿就从没有想过,某这个父亲,其实真的在猜忌你吗?”   慕容信长摇了摇头,“这大周都是父亲一手建立起来的,谁人能撼动大人的地位?大人也用不着猜忌儿臣。   且信长自从跟随大人起,也从未起过其他心思,某些人也只是想儿臣做李从珂,但儿臣就死,也绝不做李从珂!”   “哦?我儿这么坚决?那可是皇位啊!”张鉊见慕容信长说的斩钉截铁,忍不住出言半调侃的问道。   慕容信长正色的看着张鉊,“儿臣还记得,大人第一次带我们入关中,兵过弹筝峡时说过的话。   大人说要带我们这些失国的无主之魂回家,要让河西陇右汉儿的坚持,让他们英勇事迹让全天下人都知晓。   大人还说你来,就是为了结束这个所有人都被逼得要不断自相残杀之乱世的。   信长也在那时候发誓,要给天下所有人一片平安喜乐,要跟着大人一起兴复大朝。   若是我做了李从珂,岂不又走到了后朝父子兄弟相残,最后国破家亡的惨剧中?吾宁死不取!”   “哈哈哈!”张鉊的脸终于舒展开来了,他这么多年,不断给亲近的少部分人灌输民族、大义与仁爱的思想,到现在终于开花结果了。   慕容信长的这番表态,证明他确实把张鉊的话给听进去了,他立刻把慕容信长拉了起来,连连夸赞。   “我儿有此抱负,以后当多读春秋,日后或可比肩古之大贤。   朕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朕从未猜忌过你,一直知道,你不但是我的好大儿,还是某志同道合的同志。   你我父子,正在齐心携手,还这天下太平,那时候你再来看,与拯救这片饱经痛楚土地上万民的成就感相比,金珠宝玉与美人,甚至是皇位,都是如此的浅薄。   千年之后,你我早已身死神灭,但丹青之上,会有浓墨重彩的一笔,香火升腾的神祠中,亦有三柱清香!”   慕容信长被张鉊言语激励的头晕目眩的,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都升腾上半空了。   好大儿的第二个特征,就是最喜欢听这些话,格调非常的高,张鉊口中的未来,正是他想要追求的。   “儿臣这就把那些怂恿、暗示儿臣做李从珂的人交到锦衣卫去!”慕容信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   张鉊知道,要慕容信长这样一个讲义气的人,交出他身边的人,这个决定,可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所以张圣人打手一挥,“不必了!你我父子行的是天道,谋的是为国为民的万年安泰,同心同德,何惧此等魑魅魍魉口舌挑唆!父亲相信你,相信你的判断和志向。”   慕容信长感激涕零,把头杵到了地上,呜咽个不停,“儿臣叩谢大人信任,日后再也不做此等可笑的自污之事了。”   张鉊赶紧过去把慕容信长给扶了起来,“我儿终于明白你我乃是志同道合的真父子了,你起来,某有一件大事要交给你!”   慕容信长顺势把着张鉊的手臂就站了起来。   “大人但请吩咐!”   “吾要把河东、燕山以北和鄯州的吐谷浑部族都交给你,还要封你为燕国公,你们鲜卑人的那个燕!”   噗通!慕容信长出溜一下,直接就跪到了地上,这次是眼泪真的出来了,他悲愤的看着张鉊。   “大人欲杀信长耶?”   张鉊实在忍不住了,右手握拳,食指和中指微微突出如锤,劈头就给慕容信长脑袋上一下。随后从身上拿出了卷成筒,一直带在身上的地图,这是张鉊最大的秘密,从不轻易示人。   “过来!老子给你看个神佛都不知道的秘密!”   慕容信长抹了一把眼泪,赶紧过去了,他知道张鉊有一个随身携带卷筒,等闲不能接触,现在给他看,定然是有极其重要的原因。   张鉊将这份地图平铺到了桌面上,用镇纸压好,才指着地图上仿佛是大陆上伸出去的一根屌一样的地方说道。   “此处是高丽,其建立者王建刚薨不久,其子王武应该已经暴毙,百济与新罗刚刚臣服他们,内部不稳,尚有可乘之机。”   “圣人是要恢复汉四郡吗?”慕容信长小心翼翼的问道。   张鉊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信长儿,我们所处的这方天地,并非只有中国与高丽、百济、新罗、倭国等。   这方天地实际上非常大,极西之地有大秦法(基督教)与大食法(天方教)的胡人,往东去漂洋过海有殷商遗民逃难的海东大陆。”   张鉊决定要编纂历史了,从现在就就把印第安人与殷商遗民联系在一起,到不了美洲,但宣称要先造出来。   慕容信长这时也才发现,张鉊的这个地图除了有大食、大秦和天竺外,在大秦的西面还有被标注为高卢人、日耳曼人、维京人和瓦良格人的蛮族。   除此之外,倭国以东还有大片陆地被标记成了海东大洲。   而且这些地方,与中国比起来,并不小多少,整个中国看上去也才占了不到三成。   但这实际上是张鉊画画水平的问题,压根就不可能占据三分之一,只是看上去而已。   “朕把此画给你看,你只需要知道这是真的就行,不要问是何处来的。   而且让你看此画,不是说咱们父子就要去把这些地方都占据,因为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今日我中国强盛,但不能保证子孙后代一直强盛,所以咱们要未雨绸缪。”   慕容信长郑重的点了点头,“大人,那咱们要如何未雨绸缪呢?”   张鉊用手粘了一点墙壁上的白灰,手缓缓的画着圈,先将整个传统的中国包括漠南漠北圈了起来。   “吾把这一块分成了三个区域,这是咱们的底线,只要有这底线在,子孙后代的魂就在。   就算有落后的时候,他们也一定会团结在一起,会守住这个民族,使他它奋发复兴。”   说完,张鉊再次把朝鲜半岛、日本诸岛、交趾的红河三角洲圈了起来。   “这里叫做核心,此三地与我相貌相近,文化趋同,是最容易同化的。   同时也是最容易与我竞争的种族,因为都他们都受了先贤的教诲,能吃苦耐劳的同时还知道兴教育,明心智,拼搏向上。   若是他们与我彻底合一,就算有外敌,也无大的危险,若是守不住,日后必为腹心大患。”   最后张鉊将中亚、湄公河三角洲、西伯利亚圈了起来。   “此乃羁縻之地,有之则表示我们已经强盛无匹,同时可以开启子孙眼界,促进他们向外探索,万不得已失去了,也不会伤及根本。”   慕容信长惊讶的看着张鉊,“孩儿以为父亲最看重的应该是河中、波斯与天竺呢,毕竟父亲是在此地起家,没想到父亲最看中的,竟然是倭国。”   张鉊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最看中倭国?”   “因为孩儿看大人注视倭国地图的时间最久,眼中似有焰火喷射而出,其含五分切齿,三分不甘,两分痛惜。”   张鉊愕然,这话听着怎么像后世网文圈常用的什么三分薄凉两分漫不经心呢,你小子真能从眼神中看出这么多?   不过张鉊没有继续纠结这个,而是认真看着慕容信长。   “我儿,为父要将此地托付给你,你觉得能打下来吗?”   慕容信长一副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随后甩了甩头,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张鉊。   “大人,倭国有多少丁口,战备如何?”   张鉊摇了摇头,“某只知道倭国现在约有一百万户,五百万口,其余知道的不多。”   慕容信长又狠狠摆了摆头,“难!极难!此等丁口五百万的大国,已经是昔年高句丽和渤海国那样的海东盛国了。   而且四面环水与我并不接壤,中间还有个王氏高丽。击败或许不难,征服极难,恐怕十年、十五年也未见得能成功。”   “哈哈哈哈!”张鉊是第二次满意的笑了起来。   “我儿果然是英雄!若是你说不难,为父就不让你去送死了。   你说难,恰恰证明你是合适的人选,你猜的没错,朕最关注的就是倭国,无论花费多大的代价,一定要将其征服并入。”   慕容信长心里雷霆般震动,他想过张鉊可能最后会把他封出去,他留着那些不怀好意追随他的人,实际上就是在积蓄力量。   因为张鉊要搞夏君夷民已经很明显了,慕容信长和永乐公主两口子在积攒着一些实力,其实已经做好了去河中或者波斯的准备。   但没想到,张鉊给了他这么大的一个烫手山芋,这该说是信任呢?还是为难呢?   不过这是张鉊做出的决定,慕容信长从来都不会拒绝。   “大人是如何打算的?”   张鉊拉着慕容信长的手说道:“为父现在就把河东、阴山以北、鄯河二州的吐谷浑人给你,预计能有五万户二十五万人。   此后再将宁夏行省横山地区最擅长山地战的党项步跋子,给你两千户一万人上下。   契丹的八部,朕准备给你两部,预计可得五万人。   中原之地的牙兵牙将朕准备给你一万户,预计可得五万人,再清剿各地山贼水匪,预计可得五千户,三万人。   最后朕准备让你娶吴越王钱家的一个女子,再娶吴越国剑履上殿大将军胡进思的一个孙女。   再把逃奔到吴越的静海制置使姚家那三万人也给你,预计总计可得十万人。   如此差不多就有接近五十万人了,且都是善战之辈,粮草供应不缺的话,最少能抽出十五万善战之士。   其中有北地骁骑,有重甲步卒,有精锐山地兵,有可做游奕军的山贼水匪,还有江南东道的水军,高丽、倭国绝对无法抗拒。   当然,这些人不可能马上到位,朕准备用五年的时间,将他们分批提供给你。   而你所要做的,就是先用党项各部,在幽州休养生息一年,然后东出击溃述律平和耶律李胡母子,控制整个辽东辽西,囤积大兵与鸭渌江畔。   这期间,朕会让安审琦在胶东行省大练水军,最后水陆并进,收复汉四郡并征服三韩之地。   收复之后,把汉四郡之地的豪杰,杀一半留一半,我儿带着这些剩下的豪杰,去三韩之地当勋贵。   再将三韩之地的豪杰杀一半留一半,最后带着剩下一半的三韩豪杰跨海东征倭国。   而此时,吴越之地水军编练完毕,朕亲自督促他们自胶东出发,与你配合水陆并进。   一次不行,就打两次,两次不行,就打三次,虽征调百万之众,举中国之力,在所不惜!   我儿,可准备好做这五百万生民之主了?”   慕容信长被张鉊的神态和决心,刺激的鸡皮疙瘩爬满了全身,他看着有些癫狂的张鉊,颤抖着说道。   “大人,这是要尸山血海,高丽恐成地狱啊!”   “所以,你要学会杀人!还要杀的好,杀了人,还不引起民乱。   哪些可以忍,哪些一定要全家杀光,心里得有一杆秤。   朕不管高丽是不是要死百万人,朕要的是倭国。”   张鉊看着慕容信长,平素温和的脸上,第一次显现出了冷酷无情。   说完了这些,张鉊的脸色又缓和了下来。   “当然这是武的一方面,关于文的一方面,父亲也计划的差不多了。   而且倭国虽然强大,但气候与中土类似,不似河中干燥苦寒,也不似交趾多瘟疫瘴气,比起这两地更容易攻占。   我儿放手去做,成功了,子孙可为燕国大王,除了中国之外,就是权势最大的大王了。”   慕容信长头昏脑涨,但心底却有一个名为野心的东西在疯狂增长。   称孤道寡,为五百万人之主还是其次,若能给子孙留下这么一个大国,让他们万世为大国君王,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大人殷切期望,儿臣责无旁贷,不过此事实在是太大了,儿臣想冷静几天,再来与大人奏对!”   张鉊点了点头,这才是人之常情,这么大的事,谁也不可能马上就消化。   “我儿且下去休养几天,等你想明白了,再来为父这里,咱们再讨论征服倭国,文的一手该如何操作。” ###第六百二十七章 无上天照大神   张鉊说要为慕容信长征服日本拿出文的一套,可不是在开玩笑的,张鉊是真在这方面,做了很多设想。   而这个设想,还是来自于穿越前张鉊在网上跟人总结出来的。   看着眼前的蜡烛,已经快忘了电灯电视飞机汽车的张圣人哑然苦笑,潮水般的记忆,不断涌入脑海。   一波波的回忆,两个世界大到可以让人产生恐惧的差异,使张鉊的脑袋开始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   说实话,他很多时候都在怀疑,会不会穿越前的事情,是脑海中的南柯一梦,恍惚间,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开始晃荡,开始不真实起来了。   “呀!”一声惊呼,声如夜莺般,却又带着几分惊恐,而且很响亮。   张鉊被这声惊呼猛然惊醒,全身骤然间汗如雨下。   因为我张大圣人突然发现,他不知道怎么的,已经站到了窗前的书桌上,下一步似乎就要从窗口跨出去了。   “你看到了什么?”张鉊猛然回头,威严的瞪着身后发出惊呼的萧撒葛只。   这个女人昨日向张鉊请命,去安埋被赵延寿杀死的耶律阮一子一女。   虽然不是亲生的,萧撒葛只还是不愿他们被草草安葬,张鉊也同意了,她这会是来复命的。   萧撒葛只全身如同打摆子一样的颤抖着,她看着张鉊,嘴唇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半晌才把话说完全。   “奴……奴看见月光照在圣人身上,圣人好像要随着月光飞升了一般。”   说着,萧撒葛只噗通一声跪下,眼睛里突然射出了璀璨的光芒,那样子好像是看见了神明一样,神情一改往日的谨小慎微和生分,突然间,变得极为狂热。   “奴明白了,奴明白了,无上天刚才一定是要去听佛祖讲经释法,奴罪该万死,罪该万死,不该出言惊扰法驾!”   噗通!噗通!   随着萧撒葛只的跪下,屋内的几名宦官,侍女,以及门口护卫的阿罗闍等漠西、金山部族来的侍卫都跪下了。   其中阿罗闍懊悔、痛苦的简直就像是马上要去自尽一样,他在门口砰砰的磕头,嘴里呜咽着。   “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不大一会,屋内竟然响起了颂唱经文的声音,颂唱的还是专门为草原部族量身定制的《无上天大智应诸神佛法辩真经》。   张鉊曾经推动安西和河西以及青塘的部分佛教大德,一起将天下分为了五法地。   草原上应对的,就是应法地,当由无上天大智法王护佑。   这部无上天大智应诸神佛法辩真经,就是应法地最主要的经义。   不过,如此庄严肃穆,一群人跪着唱念佛经的场合,张圣人却鼻子都气歪了。   他敢肯定,刚才一定是后世太多的记忆一下子涌出来,导致他的大脑很可能因为某些原因宕机了。   好家伙,这可他妈的是二楼,要是一脚从这窗口踏出去,运气不好直接摔个大头朝下,那时候就真去听佛祖讲经释法了。   这么多人,还是萧撒葛只这个刚被俘虏的契丹皇后惊呼了一声,自己的宦官、宫人和侍卫竟然没有一个人来唤醒张鉊。   你们就是这么保护皇帝的?   张鉊心中暗暗记了一笔,以后侍女和宦官中,一定不能全是草原上或者高原上来的憨货,得加几个对神佛更有免疫力的汉人。   “朕现在是人,不是神佛!”张鉊咬着后槽牙,看着虔诚无比的阿罗闍说道。   这装神弄佛的事是他自己定下的,现在含泪也只能说他现在是人,不能说就只是人了。   阿罗闍异常虔诚的抬起头,脸上就让满是泪痕,“弟子知道,无上天是为了救苦救难,才舍弃了逍遥自在的神仙日子,下凡来拯救我等的。   您现在是人,坐化之后,就会回到九重天,再为无上天转轮圣法王。”   好吧,你说得对!张鉊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弟子惊扰了法驾飞升,请无上天惩罚!”阿罗闍显然还没走出来,还在不停的磕头认错,跟着他一起跪在殿门外的一票各部落王子,也一样同声扣头请求惩罚。   张鉊再次咬着后槽牙说道:“再说一次,朕现在是人。”   “臣等知错,请圣人降罪!”阿罗闍和一群草原上的憨货终于听懂了,立刻就改了口。   “好吧!赦你们无罪,下去吧!”张鉊无奈走上前去按着阿罗闍的头顶沉声说道。   他再不这么做,看起来懊丧的快要爆炸的阿罗闍,能磕头把自己磕死。   张鉊有些烦躁,河西的佛教,现在被称为了五法宗,名字来源于河西佛门的五法地,其经义和对原本佛教经义的解释,已经与中原佛教的差别非常大了。   河西五法宗,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张鉊都说不清楚的奇怪宗教。   原本与中国思想碰撞后的佛家,不管是渡人还是自渡,都讲究一个佛度有缘人,自我圆满之后呢,更有一种出尘的气质。   可是河西佛教,不忌荤腥,不忌酒肉,管你有缘无缘,出口就是‘贫僧要度化了你!’   信了我佛的,才可以有被佛祖度化的资格,种下金刚种子,最后达成大圆满。不信的,肯定是要经过物理的转化才行。   就这么个玩意,外壳是有攻击性的,内里又在讲究度化,讲究断除烦恼,具足圆满智慧,好像又很平和,浓浓的中国文化那种功德圆满感觉。   这些东西,加上张鉊身上的神性,在河西、安西以及草原上飞速的传播,让他深深感到有些忧虑,他不知道自己鼓捣出来的这玩意,最后会变成什么?   ‘大慈大悲加特林菩萨,一息三千六百转。’难道要成为真的?   在内心里,张圣人还是后世来的那个,对于宗教有几分鄙薄和戒心的张超,所以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担心。   焦躁与不安中,张鉊一眼就看见了摇摆着翘臀,慢吞吞从他眼前走过的萧撒葛只。   那水蛇一般的细腰,扭出了一种魔幻般的水波荡漾,就真像一条美人蛇在水中游过一样。   张鉊从后面一把捏住了这条正在发烧的水蛇,嗯,温度确实有点高。   萧撒葛只侧过头回望着张鉊,眼里喷射出了火热的目光,若有若无的香味中,满是荷尔蒙的味道。   张圣人的手,慢慢的往下滑去,美人蛇晃动着正在微微颤抖,白麻布略显粗糙的摩擦感下,完全是丰盈的晃动。   萧撒葛只反手搂住张鉊,双腿一缠,树袋熊一般就挂到了张鉊身上。   细腻又够劲,果然这种长得像是江南道女子的塞北大妞,才是极品。   ……   清晨起来,棉被中的契丹皇后两条细长大腿,紧紧缠着张鉊的右腿,发丝划的张圣人胸膛痒痒的,温柔又细腻。   张鉊满足的叹息了一声,什么烦躁,什么回忆,立刻都消失的一干二净,原来这玩意,还真能去火。   这边听见了张鉊的叹息,萧撒葛只立刻就醒了过来,契丹人笃信佛教,自吞并渤海国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而恰恰在历史上,经过汉地文化改良的佛教,其实并不是非常适合契丹人。   草原渔猎民族,生存环境恶劣的他们,更喜欢河西五法宗这种在外面蛮横,在内搞宿命、寄托的佛教。   所以河西的五法宗在中原只有吐谷浑和一部分真假沙陀人在信,在草原上,则迅速由阻卜各部,很快就传到了契丹。   在见识了昨晚的‘神迹’后,萧撒葛只对张鉊异常顺服,她完全相信,张鉊就是无上天下界,是佛祖的关门弟子,是真我大圆满在世间的具象。   现在听到张鉊醒来的叹息,立刻就乖巧的爬了起来,满脸都是敬畏。   “法王可是要起床,请让奴奴伺候。”   萧撒葛只跪坐在床上,亮黑的发丝,柔顺的散落在雪白的肩膀上,身上未着寸缕。   “以后叫圣人就可以,不要叫法王!”张鉊淡淡一笑,既然你说要伺候,那好吧!   张圣人看了萧撒葛只一眼,然后将双手枕在后脑勺下,很快就摆好了姿势。   萧撒葛只脸颊一红,她可不是雏,立刻就秒懂了。   兴奋很快就取代了羞涩,待奴家取了无上天转轮法王的精华,日日夜夜,百年之后,岂不可以脱此躯壳,得大自在圆满?   ……   梅开二度之后,张鉊彻底神清气爽了,想什么呢?电灯电脑能比得上契丹皇后做雌伏状,予取予求这种高级享受吗?   张鉊想通了,慕容信长也想通了。   只不过张鉊是物理上感受过后想通的,好大儿则是冥思苦想后想通的。   不要以为被封到日本,要去统治五百万人是件好差事。   打不打的下来先不说,这就像是在后世,你在首都当着一把手,三马见你都要毕恭毕敬的,突然一纸调令,把你调到柬埔寨去当首相你会愿意吗?   虽然升级成了国家一把手,但恐怕自杀的心都有了。   慕容信长就是这样的感觉,倭国虽然大,但与中土比起来,无异于是蛮荒,甚至在他的认知中,漠北草原都比倭国强。   当然,事实上漠北草原肯定是赶不上倭国的,倭人的关东地区还是相当肥沃,迁移十几万汉民过去,把生产力一提高,哟西,那很快就能成人间天堂啊!   而慕容信长不知道,他是怀着一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誓死要为好爸爸张圣人拿下倭国,除去心腹大患的悲壮心情想通的。   虽然慕容信长也不知道这穷苦困顿的倭国,有什么资格成为中土的心腹大患?   “我儿快来,这就是吾给你设计出来的,能够安定倭国之文的一手。”   张鉊招呼着慕容信长过去,指着写在一张宣纸上,莫名其妙的字符给慕容信长看。   慕容信长万分疑惑的看着那些よァっ一样的鬼画符,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他当然不知道,因为这玩意是后世鬼子的假名,但你以为张鉊是要提前搞出假名来,那就错了,因为假名的出现,肯定会削弱汉语在倭国的地位。   所以,张鉊搞出来的不是假名,而是借用了假名,甚至是他自己乱画的几个字符,来把他们当做汉语拼音。   比如说,张圣人现在就可以把っ的读音,规定为汉语拼音的a,把よ规定为汉语拼音的b。   以此举例,凑够二十四个字母后,加上声调、声母、韵母,一个用鬼画符规定而成的汉语拼音就完成了,这个时代,还可以直接叫汉语训音。   其实在中国历史上,一直未能完全同化日韩和交趾,最大的问题,就是语言和文字。   首先汉人自己学汉语就很难,注音的自音法和读若法,简直就是开玩笑一般的天坑。   反切的词汇量太大了,别说老百姓,一般的读书人都需要钻研才行。   而到了语序和发音跟中土有很大区别的日韩交趾,那就更麻烦了。   汉字虽然是他们国家的官方文字,可是别说下沉到普通人,中间阶层都下不去,只有最上层会,完全只能飘在天上。   而且这些倒霉催的最上层,往往还是从中原跑出去的,这情况日本少一点,半岛和交趾几乎大半是这样。   他们这些跑出去的汉人掌握了当地政权,为了垄断读书写字的权力,根本不会让汉字往下沉。   这就导致汉字传播这个非常关键的事,一千多年都没解决。   越拖到后面,生产力越发展后,本地的聪明人多起来了,没分享到权力的跑出去汉人不甘心了,被官员用文字架空的君王不满意了,就会搞出一堆替代品来收下层百姓的心,以便抢夺权力,也方便统治。   半岛的谚文、倭国的假名、越南的喃字,都是汉语简易传播拖久了之后,最后产生的恶果。   语言文字你摆不平,其他的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看看高卢鸡怎么殖民越南的?除了船坚炮利外,最大原因,就是早在1651年,即崇祯帝上吊后的第七年,李晋王、郑国姓还在掀起一波波抗清热潮的时候,法国传教士亚历山德罗就编纂了更容易让越南人学会认字、拼读的《越葡拉字典》。   此后迅速击败喃字风行整个越南,后来更是成为越南的法定文字,就是咱们现在看到的,那种奇怪的越南拼音文字。   诚然,把汉语拼音挪到这个时代,问题也不小。   至少张鉊感觉,此时中国的古音至少有两成,日语三成,喃字一成多无法用那二十四个字母来准确发音。   但是可以改啊!张鉊把方向都给出来了,此时这么多文人,还能搞不出一套适合这个时代的拼音系统,不可能的!   就算改不出来,你个倭人胆敢质疑的话,那一定是良心大大的坏了。   立刻就会有一个从陕西榆林横山地区东渡倭国的七尺官爷壮汉手持横刀,将你个土鳖小矮子一刀劈成两段。   耶耶一手大军压境,一手拼音系统将汉语简化,至少推广到中间阶层之中,用拼音迅速将日韩越三地的汉语统一起来,他们还跑得掉?   虽然时间必然会很长,那一百年不行,三百年怎么样?   就算是五百年,也才到1447年,我堡宗还没到瓦剌留学,并改名为绰罗斯·骑朕·猪呢?   有的是时间!   慕容信长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越听眼睛就越亮,忽然他转身看着张鉊。   “大人,要不咱们别去打倭国了,用这些人力物力把训音推广到安西、岭南和塞北吧,这是千秋之伟业啊!”   遭了!好像用力太猛了。   张鉊干咳一声,看着慕容信长说道:“我儿休管国内训音之推广,吾心里有数。而且此训音不过是其一,吾还有其二。”   “还有其二?”慕容信长惊讶的看着张鉊,这其一就如此不得了了,那其二会是什么?   张鉊面色有些古怪的看着慕容信长,“其二就是,朕又要增加一个法号了。   昨晚,朕神游太虚,见诸天神佛与上古先贤,昊天上帝手指东边星河闪耀处示某,曰‘可!’佛祖也含笑示意。”   艰难的说出了这一段让他掉鸡皮疙瘩的‘胡话’,张鉊脸色更加怪异。   “上帝与佛祖,同赐某法身一具,曰‘无上天照大神!’   除此大法身外,还有小法身一座,曰‘天照应验大同诸法神佛分身’正应验在我儿的身上,以后,你就是天照大王了!海东大燕国的天照大王。”   “这……”饶是慕容信长聪慧,也没想到张鉊会说这些,父皇你昨晚不是在跟契丹皇后滚床单吗?从哪去见的昊天上帝和佛祖。   极度震惊之中,慕容信长顿时有些张口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办。   但正在此时,昨晚那些见过我无上天转轮法王将要破碎虚空,飞升而去的宫人、内侍和侍卫们,立刻跪下了。   众人恍然大悟,恨不得奔走相告,我就说昨晚圣人要踏碎虚空去听佛祖讲经释法吧,你们还不信,果然如此!   顿时,无数道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看着同样跪在门口的萧撒葛只,这女人昨晚承了多少恩泽,真是赚大了。   萧撒葛只激动的浑身颤抖,她情不自禁摸着自己的小腹,若是能结珠胎,岂不是可以诞下一位佛子?   庄严的颂唱佛经声音响起,慕容信长抬眼望去,熏香的浩渺烟气中,自己这位父皇,竟然真的高大的如同神祗一般,他情不自禁的拜伏了下去。   “高丽、倭国佛门误入歧途,以致百姓被妖邪所趁。   朕要你率十二天魔王,提百万护法天兵,扫荡妖氛,当头棒喝两地佛门,使照法地回归正统!”   张鉊的声音,仿佛从九天之上飘来的一样,慕容信长额头杵地,“儿臣,谨遵法旨!”   说完了这些话,张鉊心中猛然长叹,玛德,毁了!都毁了!他终于成了一个标准的封建帝王,装神弄鬼也毫无心理负担了,不知道以后子孙会不会受今日影响,出一堆神棍。   可是没办法啊!要把日韩彻底掌握,光靠儒家典籍,还是太单薄了一些。   那些半岛上的棒子,最爱的就是他妈的搞邪叫,诸岛上的鬼子,又最爱搞更加神神道道的玩意。   更不用说,此时倭国佛门势力特别强大,所谓的狗屁天皇也给自己身上弄了一堆的神性。   不玩一把大的,张鉊害怕慕容信长带着的人去了,会被他们同化或者会被他们群起而攻之。   干脆老子现在跟你打‘圣战!’给你们来个武力征服+字同音+宗教纠错。   加上此刻倭国本土的神道教正在被打压苦苦支撑,正好用河西五法宗,不!应该是六法宗把倭国的初期神道教给吞了,免得以后刺激他们民族主义萌芽。   这一套连招,总能顺利拿下了吧!   慕容信长在地上感动的眼泪花花的,他觉得这是张鉊在为了他这个儿子铺路,连平素都不愿在中原提起的神佛身份都不避讳了,还把高丽和倭国的百姓说成被妖邪所趁。   那他慕容信长一路杀去,那就是杀妖而不是杀人,虽杀百万众,也不会如同武安君白起那样得一个人屠的称号,损伤子孙阴德了。   你以为慕容信长不信佛么?怎么可能!吐谷浑人就没有不信佛的,而且从现在起,信长儿更信了。 ###第六百二十八章 天下有变   幽州,积庆宫,现在已经被张鉊改名为了燕山宫,我张圣人起名就是这么朴实无华,到了哪里,就以当地最主要的山脉来命名宫殿。   而且这个燕山宫,张鉊也只准备留下一小部分作为行宫,最大的部分,已经被他规划成了寺庙,并命名为六法承宗大庙。   以后这座庙宇,就会成为六法宗在汉地唯二的祖庭。   最大的作用就是招揽漠南漠北以及漠西金山的草原部族到此朝拜。   幽州的功能,将会趋同于历史上满清的承德。   在突破了最后的心里防线后,张鉊立刻就放开手脚开始行动。   在他的设想中,六法宗就是外壳套着天方教那种模式,以稳定商路为主要目标。   当然为了稳定商路和连接,那么大家就最好信一个教,还要严格约束,只拜无上天为世间真主,这样才方便你我哪怕肤色相貌都不一样,也能成为兄弟嘛。   内里的经义则是中式的,讲究觉悟,讲究自度,严于律己,生大智慧自我圆满。   而关于河西六法宗会不会在中土大规模流行,张鉊认为不会。   因为六法宗在很多地方,都不适合中国人对于神佛的想象。   为了以防万一,张鉊还准备开始等他创造的汉语训音推广之后,就要大肆推广儒学了,用儒家的实用主义,家国天下等思想,来抵充宗教带来的影响。   六法宗这个名字,也把它给限定死了,六法宗的中土是善法地,可是不允许去传教的。   最后则是六法宗也不会永远对外具有很强的攻击性,实际上任何国家和宗教也无法做到这一点。   当中国的影响,抵达波斯和第聂伯河之后,应该就是终点了,而且并不是占据,而是影响。   至于最后是造就一批自认为是汉人的混血人种,还是大量认为自己是汉人的胡人,都无所谓,那是后世子孙的事情,张鉊是看不到了。   不过,手下的文武众臣对于张鉊搞六法宗,内心完全没有什么波澜。   基本都是认为张圣人是自小生长在敦煌这种佛法昌盛之地,幼年时也是虔诚的佛陀信徒导致,根本没把张鉊的布局当回事。   倒是对于张鉊提出的训音非常感兴趣,经过刘涛、李昉、薛居正、陶谷四位专业文学人才商讨过之后,觉得非常有搞头。   虽然其中发音规则有些怪异不合时宜,字体鬼画符一般设计的太过丑陋,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因为这玩意就跟搞科研一样,最重要的是思路,顺着这个思路下去,以他们的能力,搞出适合这个时代的训音,那是一点问题没有。   于是四人对着张鉊一顿肉麻到极点吹捧,薛居正甚至嚎啕大哭,称张鉊这个发明,可以与始皇帝的书同文、车同轨相提并论了,不应该叫训音,应该叫字同音。   呃……   张鉊半信半疑,问着面前四个大肆吹捧他的文人。   四人立刻非常同步的小鸡啄米般点头,“臣等绝没有夸大其词,圣人就是这么伟大,此举当与始皇帝齐名。”   好吧,张鉊还没经受过文人集团这样狂热的吹捧,立刻就被吹的有些飘飘然了。   等他清醒一点之后,才发展自己已经下令,由此四人挑选天下英才,把字同音这事办好。   但四人可不敢独揽这样的大功,宰相们可都还在东京呢,特别是尚书令加同中书门下事的张希崇,那可是老资格又霸蛮的大号宰相,谁敢绕过他?   于是四人从张鉊手里拿到了修改训音的权力后,立刻请示张鉊成立了训音修订总裁房。   并让中书给事中陶谷赶回东京,向张希崇、范质、和凝、冯道、郭天策五位相公汇报,并商定训音总裁的人选,再报与张鉊。   与麾下文人激动不已,看出了训音的厉害不同,一票子跟在张鉊身边的武将,除了慕容信长懂,李存惠和赵匡胤半懂不懂外。   其余压根都不知道这是个多么重要的历史时刻,这让张鉊不由得为自己手下这批武将的文化素质,起了一丝丝的担忧。   不过,张鉊又回头看着一脸忠心耿耿,但总是透露出几分凶狠和憨傻气质交杂的耶律思孝等人,又觉得还是别逼他们了,因为他们肯定是读不进去书的。   从古至今,能读进去书的的悍将,也就那么些人,要是蛮熊、顿珠、耶律思孝、耶律思忠这样的傻货都能读书的话,那关二爷岂不是要烂大街了?   不过,这次张鉊还真发现了这么个人才,不!应该说,此人早就在他麾下任职,但张鉊却没发现他的才能和品德,一直把他当做工具人在用。   这个人就是李谷,李谷历史上有时也被记载为李榖,榖与谷同音,指的就是构树,乃是古代常用的造纸材料。   此人是张鉊遣李存惠收复东京开封府后,在监牢中救出来的后晋官员,张鉊登基之后,和凝、冯道等人都推荐李谷,说他甚有才学。   张鉊随后在南征南唐,夺取淮南的时候,任用李谷为大军转运副使,负责后勤辎重粮草的调派。   随后又命他为楚州均田使,顺化军使等,负责楚州的均田试点。   此次大军北征,阴鹞子阴正奇要留守东京,李谷就成了正式的大军转运使,立功颇多。   但假如就是这样,李谷也只能称得上一个能臣,绝对称不上文武双全还有品德,也不能引起张鉊太大的注意。   但两天前,李谷给张鉊上了一份奏疏,请求张鉊迎回被契丹囚禁在黄龙府的石重贵和李太后。   要本朝的皇帝,去迎回前朝的君王,而且张鉊最开始进中原,还是用的给石重贵助拳的借口。   李是真的很刑啊!   这个话题,连被李太后李三娘一手带大的永乐公主提了一次,张鉊没做表示后就不敢再说了。   李谷是第一个,也是到现在唯一一个敢提这个事情的大臣。   张鉊还以为这李谷受了石家天大的恩惠,或者是石氏的姻亲,立刻让张烈成去调查了一下,结果发下,以上都不是,反而还挖出了李谷的一些往事。   此人是颍州汝阴人(安徽阜阳),少时勇武过人,擅骑射,崇尚侠义,多结交各路豪杰。   此时的侠义,可不是什么好词,一般都指那些以武犯禁,游走于灰色地带的豪强贼匪。   李谷于是成了乡里的一大祸害,为所有人不喜,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转性了,开始习文,有过目不忘之能,竟然很快就在唐明宗天成四年(929)考中了后唐的进士。   这就很离谱了,因为这时候的科举,可是没有什么公平可言的。   比如赵匡赞,就因为外公唐明宗李嗣源喜欢他,就让他参加考试,然后顺利考中明经科。   李谷往上数几代,只能说有略有薄产,与豪门勋贵完全不沾边,肯定没人给他走后路。   所以李谷能考中,肯定是因为才学确实很高,高到在一票走后路的高门子弟中也能脱颖而出。   要知道此时的了李谷,还只学了三四年的文,不但靠才学中了举,还中的是最难的进士科而不是明经科。   学霸的能力,就是这么屌!   而在品德上,李谷也是此时的一朵奇葩,当年耶律德光入东京后,将石重贵和李太后等囚禁在东京封禅寺。   当时东京一片混乱加之雨雪绵绵,粮食不足。   石重贵一家又冷又饿多方求救,上下朝臣,乃至昔日深受李太后礼遇封禅寺僧众,无一人敢给石重贵和李太后衣食。   随后,契丹押解石重贵一家北去,皇子以下只有单衣,衣食无继吃了上顿没下顿,沿途州县没有任何一人敢来为石重贵送行,更别说提供衣食。   只有到了磁州后,任磁州刺史的李谷率吏民在道路旁拜谒,见石重贵衣着单薄,只有冷粟米粥食用,李谷大哭,“臣无状,有负陛下!”遂倾家荡产为石重贵和李太后置办衣物,送上饮食。   而他也正是因为此,被想要石重贵一路出丑,搞臭中原天子的耶律德光派人锁拿入东京,严刑拷打达七次之多。   张鉊立刻意识到,这人是个人才,不看其他,就这品质,那在五代就是一枝独秀了,更别说还文武全才。   燕山宫中,刚刚奉诏从邢州赶来的李谷一刻都没歇,立刻就进了宫,张鉊还没说话,李谷就一个空首礼。   “圣人,臣昔日久在邢、洺,听闻圣人已然安定河东,就顺势说服了邢州义民首领梁晖。   此人已被臣领到了幽州,为安定此二州计,敢请圣人召见梁晖,细加抚慰。”   梁晖这名字,张鉊可听的太多了,耶律德光入中原后,打响反抗契丹第一枪的,就是梁晖,他还用奇袭的方式拿下过相州,后来虽然被契丹攻陷,但首倡义举的功劳,还是大大的。   “朕听说过这梁晖,虽然后来归附了刘知远,也不失为豪杰。”   李谷在张鉊的示意下,半个屁股坐到了凳子上,“梁晖与臣,旧日就是相识,昔年袭相州时,臣也派人家将参与。其投归刘知远,实属无奈。”   “原来李卿也是首倡义举之功臣啊!吾还听说,昔日河北数十州县,唯有李卿破家为石重贵供给衣食,为何从未听李卿说起过?”   李谷畅长叹一声,竟然面有羞愧之色,“臣食晋之俸禄,主上如牛马般被虏贼驱赶却无力救护,只能供给些许衣食,有何颜面夸耀?”   “诚为忠义之臣哉!”这下轮到张鉊赞叹了,“卿今建议朕向契丹接回石重贵,是为了全忠义乎?”   李谷心里一凛,知道这话可不好回答,他要是回答是,那么就好玩了。   你一个臣子,为了全自己的忠义,而把这么个烫手山芋给弄回来为难皇帝,那还不得让张圣人整死?   不过李谷在上书张鉊之前,就想到了这些,他不慌不忙的赶紧起身回答道:“此固然能全臣之忠义,对于陛下,对于大周,则更有利。”   “哦?说来听听!”一听有好处,张圣人的开始有点兴趣了。   “其一,石氏失国,自身被虏贼所擒,实乃治国昏聩,识人不明所致。   今陛下圣文神武,取回石氏,一可以彰显圣人仁德,二可以让天下人看看,谁才是英雄之主。   三可以让石氏奉还他身上最后一点中原天子道义,使圣人于大义方面,再无缺憾。   其二,圣人击灭河东刘贼,威势更甚昔日后朝庄庙,今兵精将勇,甲多械利,士庶归心,正是一鼓作气平灭割据,使金瓯无缺的时候。   臣北来之时,惊闻钱越发生巨变,两浙吴越王钱佐暴毙。   湘湖楚王马希范病逝,其弟马希萼自立,臣下多不服膺,更属意滞留在东京的马希广。   南平荆王高从诲也病重,饮食不进。   天下诸国间,南唐王不过是苟延残喘,两浙、湘湖、荆南有变,唯剩孟蜀和远在岭南的刘汉尚未有变,此乃天赐良机啊!   圣人若能取回石氏,优而待之,则高保融、马希广此庸碌之辈见石氏都能富贵,朝廷只需稍加威吓,就能收其土而纳之。   荆南、马楚入我手,则多十万水师,更能掐断大江,孟蜀、南唐,就是笼中鸟兽,早晚必被擒。   其三,今我大军虽然收复燕云,更阵斩契丹主耶律阮,但实际上河北、河东残破,没有数年休养,实未有出塞之能力,就是收复远在辽东、辽西也很困难。   那么虏后述律平及其子耶律李胡,就需要暂时稳住,勿使他们逃往深林草原之中。   臣愿意以取回石氏为由出使契丹,稳住述律平母子,索回历年被掳走的汉人百姓,待国家强盛时,再一举剿灭此二贼。”   张鉊沉吟了一小会,确如李谷所说,河东和河北残破,实在难以支撑大军出塞作战。   把身边的两万精锐河西骁骑派出去当草原骑兵用,以战养战打契丹人,张鉊又舍不得。   而且最近还要移河东百姓十余万到河套,移河东吐谷浑人到幽州为慕容信长东征日本做准备。   更重要的是,吴越、马楚、荆南都发生了巨变,特别是马楚和荆南,那是张鉊精心策划的,马希广现在还在东京,就是张鉊故意拖延的结果。   他现在确实没有精力去解决述律平母子,先趁着这个机会,搞定荆南和马楚,握住长江航道,接收两地善战水军,将孟蜀和南唐分割,才是最重要的事。   塞外,那就等一统中原了再来搞定吧!   同意了李谷的方案后,张鉊立刻就召见了梁晖。   同时被召见的,还有在反抗契丹中表现极为出彩的澶州以北河面上的水军头目王琼,夏津义民首领张乙等人,张鉊均封官厚赐让他们回去安定本地。   第二日,易州方面传来好消息,一直盘踞在易州和妫州交界处的逐鹿山的土豪史匡威下山,带着数十小头领都幽州来投靠了。   张鉊赶紧召见了史匡威,因为此人可不是无名之辈。   其父亲史建塘乃是后唐名将,号称史先锋,据说曾打的王彦章口吐鲜血,乃是五代仅次于李存孝的猛男与夏鲁奇并称,后来中流矢而死。   后唐明宗李嗣源都曾说过,魏州兵变的时候如果史建塘还在,庄宗说不定不会落得那个下场。   而史匡威的祖父史敬思更不得了,那是身披白袍在战场上骁勇无敌的猛男,是李克用的十三太保之一。   朱温偷袭李克用的上源驿中,史敬思持铁弓,射杀梁军百人,以自己战死的代价保护酒醉的李克用逃出生天。   史匡威则在耶律德光入中原后,任泾源节度副使,辅佐李德珫,耶律德光让他去东京朝见,史匡威直接就杀了耶律德光的使者,表示绝不屈从契丹人。   可此后张鉊的大军到了,史匡威以为张鉊跟耶律德光是一路货色,于是带着亲信牙兵跑路,去投靠刘知远。   悲剧的是,刚到河东,他的老上级李德珫和一票故旧就投靠了张鉊。   加上史匡威到河东时,从人只剩下了几人,刘知远既怕他心不诚,又觉得他没了实力,因此给了个易州兵马留后的虚衔,就把他打发了。   张鉊击败刘知远之后,史匡威早已拉起了数千人,裹挟了三四万百姓。   他认为自己昔年没有给张鉊面子,干脆在逐鹿山落草,不敢下山,成为了幽州周围最大的安全威胁。   张鉊鉴于史匡威还有些气节,也不想为难他,于是派了李德珫的儿子和在河东被刘知远扣押的安叔千一起去劝降。   眼见史匡威到了,张鉊前特意遣慕容信长前去迎接。   慕容信长一身亮银色甲胄和白盔白袍,史匡威一见他站在张鉊身边做护卫状,眼泪顿时就下来了。   “是慕容白袍当面乎?真如吾祖立于太祖武皇帝身侧!”   这就是张鉊要的效果,史匡威的祖父史敬思最爱做白盔白袍状,也正好是李克用的十三太保之一。   要收这些河东、代北老派武人,还得是李克用的套路出马。   张鉊温言抚慰,史匡威则痛哭流涕的认错,随后皆大欢喜,河北之地最大的威胁,也就解除了。 ###第六百二十九章 这就是亡国之君   鸭子水畔,瑞圣军州,这里地处松嫩平原核心地带,历来就是东北各少数民族的聚居区。   鸭子水就是后世流经吉林市的松花江一段,辽国末期也曾被称为混同江,记载也时有错漏,这跟东北众多民族的各自称呼未能统一有关。   此时的东北,与后世人印象中的东北,不太一样。此时的东北地区还称不上北大仓,当然也算不上北大荒。   此时东北,密布的是原始森林,但在众多河流途径的平原地带,又有一定规模的农耕。   深山老林之中,到底有多少渔猎民族在此生活?恐怕就是唐朝、扶余、渤海、契丹的统治者也从来没弄清楚过。   瑞圣军州,在今吉林省农安县万金塔附近,契丹制度,行政单位分为京府、率滨府、节度州、观察州、防御州、刺史州,以下则是县。   像瑞圣军州这种听着是州,但实际上是军的玩意,跟县差不多,甚至还不如县,几十年后,它才会升级为详州,并且一举跨越几个等级成为节度州。   这背后的飞升,就是整个辽国东京黄龙府的繁荣,因为瑞圣军州正在黄龙府的北边,距离不过二三十里而已。   谈起黄龙府,许多人知道这个地方,一般都是从岳武穆那句‘直抵黄龙府与诸君痛饮耳’中知晓的,甚至于后来,直捣黄龙已经成为一个家喻户晓的成语。   岳爷爷之所以要直捣黄龙,那就是因为我们的道君圣人,石头收集者,大画家与大书画家,唯独不该是个皇帝的宋徽宗及其子宋钦宗,正在黄龙府留学。   但实际上岳武穆搞错了,这父子两并不在黄龙府,或者说只是路过黄龙府歇息了几天。   徽钦二帝一直是被关押在距离黄龙府还有上千里的五国城,也就是黑龙江省的依兰市,已经快到佳木斯了。   而之所以会搞错,就是受了这位正在鸭子河边打水‘小老弟’的误导。   因为石重贵自从被掳到契丹后,中原就传说他被安置在了黄龙府,继而想当然的以为徽钦二帝也在黄龙府。   不过历史上,就连石重贵也不在黄龙府。   因为黄龙府在契丹,可是一等一的大城市,史载黄龙府人烟稠密,村屯密布,城郭相望。   契丹人、渤海人、汉人、女真人,并有铁骊、兀惹、突厥、党项族人大量在此聚居。   杂诸国风俗,凡聚会处,诸国人语言不能通晓,则为汉语以证方能辩之。   这样的大城市,必然不适合关押掳来的亡国之主。   所以历史上石重贵一行,历经千辛万苦刚到了黄龙府,述律平又勒令他们往怀州(巴林右旗)拜见。   还没走到怀州,述律平又已经在与耶律阮的争斗中落败,新上位的辽世宗耶律阮则命令石重贵前往东京辽阳府。   最后还得是耶律阮的汉人皇后甄皇后美言了几句,耶律阮才让石重贵一家去往偏远的建州居住,并赐田五十顷。   石重贵于是跟李太后一起,在辽阳耕种为生,契丹人倒是不杀他们,只是经常来刻意侮辱他。   石重贵的宠妃赵氏、聂氏等三人,小女儿都被掳走不知所踪,冯皇后也经常被前来的契丹贵族侮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当然,在这个时空,石重贵没有经历这么多波折,因为契丹人输的比他还惨,连续被打死了两任皇帝,自己都人心惶惶,也就没人来让他跑来跑去的。   石重贵一家包括侍女、宦者三百余人被安置在鸭子河边,他们在这里结芦而居,开垦荒地,日子过得相当凄惨,不过也至少能混个半饱。   三年的时光,原本又白又胖的石重贵,已经变成了一个小老头。   来自通古斯荒原的寒风,将他的皮肤全部吹裂开来,并常年不能愈合,看起来就如同发裂的枯树皮般,而大量的重体力劳动,更为他快速减轻了体重。   艰辛的生活使得石重贵头发也已经完全灰白,看着最少五十岁往上,但实际上石重贵比张鉊还小了两岁。   此时,这位三年前还在穷奢极欲,畅想着要北逐契丹,封狼居胥的晋主,正在从河边取水。   他手里打水的工具,是一个兽皮缝合起来的水囊,一次根本装不了多少水,所以石重贵需要不断的往返鸭子河与他的小小村庄中,一次又一次。   你问为什么不把村庄就建在河边?   呵呵!那样的话,搞不好某个晚上就全村被大水灌了,或者什么时候突然被不知道从哪来的野人划着船,来把你整个村子的人给杀光。   所以村子不仅要稍微远离河边一点,还一定要建在高处。   一防河水泛滥,二多少也能起点防御的作用。   石重贵往村子北边一个土包望去,眼角突然有点湿润,在那里,埋葬着他的生母安氏太妃和三女怡小娘子。   一年前的一个晚上,一伙不知道哪来的野人,袭击石重贵建在河边宽阔处的村庄,杀了三十余人,掳走了十余人,石重贵如果不是跑得快,早就被砍死了。   这伙野人强盗将抓住的年轻女子全部掳走,他生母安太妃那样的五十来岁的老妇人被凌辱后,则如同野狗一样的被杀死了。   女儿怡小娘子反抗的激烈了些,也被野人用石棒直接砸成了肉泥。   她们用生命为代价,给石重贵上了这荒野生存的关键一课。   石重贵现在还记得三女儿怡小娘子被砸死时,那无助的哭喊,那一声声‘耶耶救我’,至今还在石重贵耳边回响。   然后,冯皇后再给石重贵上了另一课。   天亮以后,石重贵哭喊着去黄龙府向契丹人哭诉自己被劫掠,然后契丹黄龙府的留守都总管,带着几百人飞快就赶过来了。   他们当然不是来为调查是谁袭击了石重贵的,而是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将石重贵全副家当洗劫了个干干净净。   都总管狂笑着和手下的军官,把除了李太后之外的石重贵嫔妃凌辱个了遍,连冯皇后都没逃脱。   她们教会了石重贵,他这亡国之主不光是契丹顶级勋贵不把他当回事,连契丹的中层军官,也能随意侮辱他。   阵阵马蹄声响起,石重贵脸色剧变,他犹豫了一下,赶紧心疼的扔掉手里水囊,没命的往村口狂奔而去。   而村子中早就是一片惊恐的尖叫,可以称得上衣不蔽体的原后晋宫女们,惊慌的往村中后山躲去。   二三十个还算得上身强力壮的宦者拿着木矛,绝望的准备抵抗。   石重贵义母,石敬瑭的正妻李太后裹着兽皮,从地上抓起一把稀泥就拼命往石重贵幼女婉娘脸上抹。   十四岁的婉娘惊恐的闭紧嘴巴,甚至自己也在快速涂抹稀泥,让本就瘦小的她,看起来更加脏兮兮的。   冯皇后倒是非常镇定,她穿着一件已经没了颜色的锦缎长裙,面带讥笑的看着乱跑的女人,眼中却全是悲苦之色。   “还不快去藏好,在此晃荡做甚?”石重贵的焦急的冲着冯皇后吼道。   冯皇后凄然看了石重贵一眼,“虏如恶鹰盘旋于高天之上,妾如野稚立与原野之中,躲无可躲,何必躲藏?”   李太后极为看不惯冯皇后,觉得就是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蛊惑了石重贵。   “贱婢既然不躲藏,何不速死?”   “葛若得鸩酒两杯,求与帝同死,早日脱离此苦海。”   冯皇后已经完全不管不顾了,因为他这个皇后身份,引得许多契丹贵人觊觎。   前些年甚至有契丹宗室不远数千里到黄龙府来,就为了凌辱她。   最近这一年才少了,据说是很多出征未回,这样的日子,死了活着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就在众人慌成一团,恐惧以极的时候,奔驰而来的数十骑却没有闯进来奸淫掳掠,而是停在了门口。   一个高大的契丹人过来喝问道:“谁是晋主?”   石重贵颤抖着,被身后的宦者和冯玉给推到了前面去。   已然落魄到这个地步了,身边人自然不可能还把他当什么天子,甚至都在希望他早点死,然后契丹人就不会把剩下的人继续拘押在此地了。   石重贵几乎是被从人群中推了出来,心中悲愤又恐惧,还未开口,高大的契丹人就冲他喝道:“奉圣母太后谕令,晋主一干人等,立刻前往中京大定府。”   中京大定府在后世赤峰以南,黄龙府则在长春附近,这一趟又是最少一千二百里以上,石重贵闻言惨叫一声,身后众人也是惊呆了。   他们今年好不容易种了点黑黍,又通过纺织从周围部族换了些咸鱼干肉,生活勉强能过下去,可是这一走,种的粮食又都完蛋了。   求饶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契丹人就指挥着划着原木船来的铁骊部靺鞨人,开始抢劫放火。   石重贵等人哭声震天,被契丹人用绳索捆住,如同牵牛马一样,立刻就开始了搬迁。   ……   而就在契丹的中京大定府,李谷眼中闪烁着讥诮的神色,看着述律平。   今年六十八岁的述律平,坐在白虎皮制成的豪华宝座上看着李谷,却毫无办法。   这次李谷带着百余骑出古北口,差点就没找到述律平母子。   原来断腕太后可比耶律阮要狠的多,张鉊一进幽州,她立刻就带着耶律李胡离开了东京辽阳府,生怕被张鉊千里给突袭了。   这娘两一直跑到了上京临潢府,也就是巴林左旗一带躲了起来,一直到确认李谷是来出使的,才敢出来。   不过出来后,述律平竟然还想着讹诈一点好处,坚称要张鉊出塞到上京道来见她,她才肯见张鉊。   于是李谷就不谈了,只说需要通知张鉊。   紧接着,就传来了周军开始出塞的消息,不过不是来见述律平,而是开始四处扫荡契丹部族的。   残酷的现实,立刻让述律平清醒了,她终于认识到,契丹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契丹了,中原也早已不是原来的中原,她并没有多少筹码。   述律平强忍着想要命人杀掉李谷的冲动,咬着牙齿低声喝道:“那汝就回去告诉尔主,某这将死之媪,就在中京大定府等他。”   李谷冷冷一笑,“圣人说,他最近很忙,没时间来中京大定府,还请伯娘拔冗去北安州相见。”   契丹的北安州在后世承德附近,这距离幽州就已经很近了,张鉊要是想,立刻就可以出兵灭了她,述律平立刻就否决了。   “汉儿欺人太甚!不如我母子就把大契丹国送给你们好了!”   李谷哈哈一笑,“太后若能如此深明大义,在下求之不得。   不过若是说气话,那就毫无必要了,塞北这几十万契丹人想要活命,不表现出一点诚意,那是不可能的。”   述律平怒极,铁青着脸转身就离去了,但李谷毫不在意。   因为他知道述律平根本没得选择,无非也就是她去,还是耶律李胡去,这两个选项而已。   ……   平州,卢龙城,张鉊在等待了一段时间,李谷一直没有消息,锦衣亲卫也没查访到述律平母子的消息后,立刻选择了用军事行动来提醒契丹人,现在的形势,早就跟以往不同了。   于是,张鉊亲提大军出古北口,向平州推进,驻守在平州的契丹人望风而逃,等张鉊大军到达平州州城卢龙的时候,平州已经一个契丹人都没有了。   平州的具体位置,大约相当于后世河北的唐山和秦皇岛二市。   而从后世的经验看,要想打造幽州为主的燕山防线,不可能不拿下平州,要知道榆关,也就是山海关可在此处。   于是张鉊拿下平州以后,立刻恢复了被契丹放弃的榆关守捉,并调章西豹到此,命他主持筑城。   高怀德则立刻出击,向东连克契丹摆在渤海沿线的隰州(绥中)、兴城等地,兵锋直指契丹的重镇锦州。   锦州对于契丹人来说,是他们在辽西最重要的堡垒,锦州这个名字,就是耶律阿保机起的。   为了筑此城,耶律阿保机光是汉人民夫,就征发了接近十五万,这在契丹,可是相当大的手笔了。   高怀德尝试攻击了一下锦州,结果发现城中契丹人并没有一触即溃,于是就开始假装打造攻城器械,向城内施压。   果然,锦州被围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位于中京大定府的述律平耳中,这也是李谷之所以敢有恃无恐的原因,因为他知道张鉊一定会出击给契丹人施压的。   述律平在为契丹国力的衰落神伤不已,张鉊却在游玩。   他亲自来到昔年曹操征讨辽东时,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的碣石山,摆上贡品,来缅怀这位谯郡曹氏的老祖宗。   张鉊自然是要来的,不但是因为他跟魏武帝有同样的嗜好,更因为沙州的曹家是以谯郡曹氏后裔自居的,曹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张鉊子孙的祖宗。   不过,当众人吟诵曹操的观沧海后,指望张圣人也诗兴大发的就完全失望了,张鉊说是要品鉴各文臣作诗,自己却没有留下名篇。   开什么玩笑,张圣人作诗,那都是有批判性,呃不!都是要先回忆好了再做的。   碣石山这,他就记得一句红朝太祖的秦皇岛外打鱼船,拿什么作诗?   不过张鉊也不是光来游玩,他在碣石山下,完成了对河北功臣的册封和晋升。   扔出去了一大堆州县官职,只等着河北土豪们的子弟通过科举,就可以授予官职。   同时,慕容信长由青海郡公晋封为了燕国公,高行周得到了怀柔侯,儿子高怀德被封昌平侯,章西豹也终于得到了平州伯的爵位。   随后,张鉊将他的契丹八部首领,耶律思忠、耶律思信、耶律思孝等人调到了平州,任命耶律思忠为平州刺史。   命他仿照昔年赵德均、赵延寿父子,招募辽西、辽东和草原上的各部族组建银鞍契丹直,银鞍女真直等。   张圣人可不打算去强攻锦州这样的坚城,他要从内部,瓦解契丹。 ###第六百三十章 万一有卫霍在呢?   北安州,严格意义上来说,此时应该叫北安兴化军,因为北安州还得几十年后人口增多才会设立。   此地的具体位置,就在后世承德市的滦河镇左近。   张鉊从碣石山回来之后,立刻就来到了此处,因为张鉊既然要走满清对付草原的老路子,那么承德就是个很关键的位置。   此地北接漠北草原,特别是与之相邻大兴安岭西侧的草原,也就是后世赤峰、通辽、兴安、呼伦贝尔这一代,降水量极为丰富。   历来就是草原民族最喜欢的牧场,如今的契丹国最后的力量,大多都盘踞在这里。   往西就是被称为漠南的大草原,阴山、大青山,后世的包头、呼和浩特、张家口都在这一方向。   往东直接就能达到唐山、秦皇岛、葫芦岛、锦州这一线。   背后就是被燕山山脉环抱的幽州,还有柳河、滦河以及滦河数条支流穿过,水运便利。   明清时期,特别是清朝,承德号称一地通五省。   满清统治者在此大兴黄教,将漠南漠北的蒙古,青塘高原的吐蕃,甚至阿尔泰山的蒙古等族,用一个承德,牢牢的掌握在了手心里。   虽然张鉊很不喜欢各方面都很恶心人的满清,但不得不说,满清对于草原和高原的控制,是历朝历代最为稳固的,没有之一,蒙古人的大元,都没有这么强的掌控力。   所以承德,对张鉊来说很重要,重要的不是它易守难攻,承德根本就不会具备这个属性,重要的是承德具备了一个塞外开封的区位优势,漠南漠北漠西辽西燕云来往沟通,基本都要过承德。   那就正好可以在这四通八达的地方筑城一座,大修六法宗寺庙。   然后在六法地中除开中土的五法地设活佛、大德、都僧统等大小佛门官职,再把金瓶挚签制度给搞起来,由皇帝确认活佛转世。   说干就干,张鉊立刻下旨废除契丹的北安州行政编制,改为承德府,将州城从北安州迁到与后世承德差不多的位置。   这里西有摸斗岭、思乡岭,东有牛山、松子岭、神山等高山丘陵,有足够的地方可以建寺庙,超过五条河流在这里汇入滦河,风景独好。   再命北平府范阳军节度使高行周迁幽、妫、易三州百姓三千户,宁夏行省平章折从远迁宁夏银、绥二州党项两千户于承德府左近。   预备要给慕容信长的河东吐谷浑一万七千户,约八万余人也先迁两万人到此。   又命工部从汉地招募石匠、木匠等百工一千人,带着吐谷浑人先将大小寺庙和承德府的府城先修起来。   ……   中京大定府,虽然被叫做中京,但是辽国并未给大定府修建多么高大的城墙。   整个大定府就是用石块和栅栏围起来的土城,除了中间的行宫像样一点以外,四周基本都是各种低矮的棚屋和帐篷。   一声声牛角号吹响,李谷抬头看了一下天空,他知道这一定是有什么人来。   因为这个号角是吹的长长一声,表示来的是自己人,若是敌袭,就是短促而尖利的其他号角了。   周围契丹少年听到号角声,乌压压的就上了马,向着外面呼啸而出。   因为草原上实在是太寂寞了,哪怕是大定府这样的繁华之所,听到有人来,都要过去凑凑热闹。   少年们打打闹闹的欢呼而去,不一会,契丹的各正丁,番汉转丁等丁壮也骑着马,吆五喝六的奔驰而去。   李谷拿出一个由工部工匠调制好的沙漏开始了计时,沙漏这玩意,确实要比水漏好用的多,因为不用担心蒸发和漏水等问题。   但相应的,沙漏的价格那也是相当不菲,因为水不会存在重量不同、颗粒大小不一的情况,沙漏则不行。   因此需要专人选择、打磨沙漏中的沙子,做到所有沙漏基本相同,而为了与时辰和天时对得上,还少不了钦天监的配合。   但即便如此,自皇帝将沙漏从安西带回中原之后,沙漏还是极为流行,关键场合已经完全取代了水漏。   “还不到半刻钟!”等跑去看热闹的马蹄声渐小之后,李谷收起沙漏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   不到半刻钟就有一两千骑跑出去看热闹了,契丹人的心气还没彻底衰竭啊!   “走,我们也看看是谁来了。”收起沙漏,李谷就带着身边的侍卫们,也出门翻身上马。   大定府西北角,数百契丹骑兵押解着一支二百人的队伍,从远处缓缓而来。   契丹骑兵耀武扬威,被捆住手脚的俘虏,则畏畏缩缩的踉跄而行。   不时有契丹少年策马上前,吓得那些俘虏惊慌不已,周围人就响起一阵阵的大笑。   一些更小的契丹孩童则拿出小小的软弓,将用树枝做成的箭杆射到俘虏身上,犹如狩猎一般,俘虏们则更加的惊恐。   突然,一个十四五岁的契丹少年促狭的从侧面跑过去,一把就将人群中一个没有被捆住手的俘虏摔翻在地上,俘虏惊恐的尖叫,被扯烂的兽皮上衣口,露出了一抹雪白。   契丹人更加兴奋,野兽般撕扯着俘虏本就不多的衣衫,嘴里更发出了野兽样的咆哮。   同样的,周围人不但没有组织,哄笑的声音,反而更加的大了。   李谷却突然脸色铁青,因为这个被契丹少年肆意凌辱的俘虏,嘴里发出的正是唐音,还是带有开封口音的河洛方言。   “是李磁州吗?你是李磁州吗?中国现在是谁为天子?刘知远还是张鉊?”   石重贵看着远处的那个汉人打扮的官员,身上猛然间迸发出了极大的力量,几个看押他的契丹武士立刻就被石重贵给甩开了。   他这位晋主涕泪满脸,哭嚎着就向李谷跑去,一个契丹军官策马上前,猛地一棍子打到了石重贵的肩膀上,但石重贵仅仅只是偏了一偏,脚下动作丝毫没有慢。   李谷骤然瞪大了眼睛,他看着眼前这个又黑又瘦,满头灰白,发如鸡窝状的小老头,辨认了好半晌,才敢相信他竟然是曾经的晋天子石重贵。   石重贵冲到了李谷面前,猛地报住李谷大腿就瘫倒在了地上,“惟珍救我,甘愿作东京一脚夫啊!”   “啊!”李谷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他抬眼看去,似乎天地间都摇晃了起来。   “北虏欺人太甚!”   嚎叫中,李谷一脚踢开石重贵,从身边侍卫手中抢过一杆长矛,随后助跑两下,一个飞步腾空而起,手中长矛应声飞出。   ‘噗呲’一声,长矛划过一条抛物线,准确的命中了马上的人,直接将这个奔驰而来,刚刚击打过石重贵肩膀的契丹军官,插的摔下了马去。   李谷接着再次大喝一声,右手铁锤砸出,猛击奔来战马的额头。   战马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踉跄两下后,拖着脚踝还卡在马鞍中,胸口中矛的契丹军官,歪歪斜斜的跑远了。   “给我杀了这个小虏贼!”插翻契丹军官,重伤战马的同时,李谷一落地,就右手戟指那个将后晋宫人按翻在地上大肆凌辱的契丹少年。   一个眼睛喷火的左羽林卫骁骑闻言立刻上前,河西天马两步就奔到了契丹少年身侧。   骁骑身体往左边一侧,手中马刀轻轻一割,少年黑乎乎的头颅,顿时飞上的半空,脖子都开始喷血了,惊恐的表情才浮上面孔。   “我的儿啊!”一个胖大的契丹贵族惨叫一声,抽出弯刀就要上来拼命。   骁骑更不含糊,他把缰绳一提,战马人立而起,仅用两条后腿,就完成了转向。   ‘嘣!嘣!’两支连珠箭连续射出,胖大的契丹贵族额头中一箭,脖颈中一箭,踉跄两下后,栽倒在了地上。   刹那间,周围上千契丹人都怒了,他们咆哮着就要扑上来,不过他们又很快冷静下来了。   因为跟随李谷来的这一百左羽林卫骁骑已经人披甲,弩上弦,谁敢上来,那就准备丢掉小命吧。   大定府的契丹人可不是黄龙府的契丹人,黄龙府的契丹人只是知道好像大契丹国在南朝打了打败仗,损失很惨重,好多人甚至连耶律德光死没死都不是很清楚。   但靠近幽州的中京大定府的契丹人,还是知道的很清楚的。   因此一看周国骑兵已经全副武装,顿时就只敢叫骂,而不敢冲来了。   李谷赶紧让人将这二百来后妃、宫人、宦者和少量文官的绳索解开,众人纷纷扑过来,在李谷周围哭声震天。   身着麻衣,脸上还有泥土的李太后和冯皇后也过来了。   冯皇后不顾形象的对着李谷连连哀求,“请李磁州回告刘河东,不!回告天子,奴冯氏愿意给他为奴为婢,只求能回到中原啊!”   李谷脸颊一抽,“刘知远不识天时,妄起不臣之心,已经被我家圣人亲率大军击灭了,现在中原是大周国,圣人乃是绍明张天子。”   忍不住涕泪四流的李太后闻言眼睛一亮,她抓着李谷的手惊喜的问道。   “是河西凉王为中国之主了吗?请李磁州告诉世父天子,请看在我妹永乐的面上,让老妇到东京做一老尼吧!”   李太后其实本来没报多大的希望,别人不知道刘知远,她是很清楚的,此人虽然骁勇,但气量狭小,重武人而轻天下,绝不会想石重贵回去的。   况且河东凋敝,刘知远就算作了天子,也很难让所有人服膺,也必然不敢多得罪契丹人,哪会因为他们而与契丹谈判。   唯有河西张鉊,以忠孝大义自居,麾下河西骁骑兵强马壮,有人主之像。   想来黄龙府的人传说契丹在中原打败,一定是河西兵入了中原,在李太后看来,只有张鉊有这个能力和气量,能容得下他们。   况且他一手养大的亲妹妹永乐公主是张鉊的儿媳妇,于情于理都很有可能救她。   而回了东京有妹夫慕容白袍照顾,至少能衣食无忧,所以激动之下,李太后都直接称张鉊为世父,也就是叔父了。   李谷不敢受李太后和石重贵等人的大礼,赶紧还礼后把他们拉了起来。   “太后勿忧,臣此次北上,正是承了永乐公主所请来救太后的,圣人也同意接你们回去了。”   “我的永乐哦!也就你还记得姊姊哦!老妇给世父天子磕头了啊!”   李太后泪如雨下,在地上对着南边,连连叩首。   而石重贵生怕落后,也跟着连连叩首,毫无廉耻的大喊,“孙儿叩谢祖父天子大恩!”   其余知道自己逃出生天的宫人、宦者哭声震天响,不少人甚至哭瘫在了地上。   “李太守,今日杀了数人,契丹太后能善罢甘休否?”哭声中,有人颤抖着提问。   李谷闻言一看,身边这个饱经风霜的老头,竟然是冯皇后的兄长,曾经权倾一时,李谷见到见不到的枢密使冯玉。   不过此时的冯玉,就跟个哈巴狗一样,可怜兮兮又胆战心惊的看着李谷。   李谷沉吟了片刻,虽然他也不是很确定述律平会不会被气的失去了理智,但嘴上却笃定的说道。   “如今是中国强北虏弱,断腕太后是个明白人,她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今夜你们都去某的营帐,有这一百熊虎之士守护,定能安然无恙。”   ……   李谷猜对了,述律平是什么人?那是手腕在辽国女主中仅次于萧燕燕,心狠手辣还有过之的狠人,耶律阿保机创业,述律平起码有四成的功劳。   就是放到整个历史上来看,除了辽国这个北朝盘子太小以外,论能力在中国历史上,那也是排的上号的。   她知道李谷敢在中京大定府外杀死契丹贵族之后,对着前来哭诉的一众勋贵长叹一声,随后眼中突然冒出了凶狠的光芒,把她的断腕,在白虎皮座位上敲得梆梆作响。   “哭什么哭?我大契丹的男儿什么时候遇到事情只会哭诉了?”   耶律李胡如同暴怒的雄狮一样走来走去,听到述律平这话,立刻仰头大喝,“母亲,某这就去点起兵马,杀光那些汉儿!”   “愚蠢!”述律平猛地一拍左手掌,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耶律李胡。   “如今汉儿势大,杀此区区百人,代价就是我母子奔逃到北海那样的苦寒之地躲避,这是王者该干的事吗?”   说完,述律平看着所有人喝道:“这就是弱者的下场,这就是我们连续被杀两任皇帝后,只能得到的待遇。   所有还知道羞耻的男儿,都该记住这个耻辱,有朝一日,终要把这等侮辱,百倍加于汉儿头上。”   一番话,说的帐内的契丹勋贵们咆哮不已,人人发誓,未来一定要汉儿好看。   述律平则在心里长长松了口气,李谷就在契丹京府随意杀人,若是她不能有所表态,一定会对契丹人的心态造成严重打击。   现在她巧妙的把这份屈辱转化成了同仇敌忾,也避免了现在就跟张鉊撕破脸。   “明日就出发去北安州,我走之后,奚隐你立刻率一万骑北走,到临潢府去,没见到我回来,就要保持高度警惕,谨防汉人骑兵突袭。   如果母亲一去不回,你就退到静边城去,忍辱负重,休养生息,日后再为母亲报仇。”   静边城就是后世的满洲里,退到了满洲里,那基本上所有的地盘,也都丢的差不多了,因此耶律李胡极为不愿意。   “母亲,我看汉人骑兵也就两三万骑,他们能到大定府就算不错了,怎么还要退往静边城?”   述律平沉默了半晌,屏退了大部分人,只留下耶律李胡等子孙数人,方才幽幽的说道。   “我观汉人,这短短两年就能连杀我大契丹两任皇帝,明明是我如旭日初升一般,气运却突然转移到了彼处。   此等气向,好似昔年汉武得卫霍,唐宗有二李。弄不好这周国也出个冠军侯、李卫公那样的人杰,临潢府怎能保得住我儿的性命?”   这番话,从一个鹤发鸡皮的述律平口中幽幽说出,帐内的耶律李胡,耶律德光三子耶律璟、耶律罨撒葛、耶律天德等人,俱是浑身一麻。   想到霍去病不到二十岁就能把如日中天的匈奴按在地上爆锤,李靖把威震天下的突厥之主颉利可汗,从旱獭洞里拽出来等事迹,蛮横如耶律李胡也禁不住不寒而栗。   想到他们契丹作为匈奴、突厥之后的第三个草原之主,也是在强盛之时突然落到这个局面,立刻就被一种宿命感笼罩在了心头,长久都没人说一句话。   最后还是心智坚强的述律平提前回过神来,他看着耶律璟说道:“祖母走后,孙儿可带着天德,立刻去往辽西、辽东。   若是祖母一去不回,你就立刻带着两地的族人北撤,同时裹挟渤海人中的丁壮,让他们杀光辽西、辽东的所有汉人,也跟着北撤。”   耶律璟和耶律天德点了点头,述律平随后回头看着耶律罨撒葛。   “如今我耶律家的男儿,就剩下你们几人了,如果一个都不去北安州,张贼定然要怀疑,罨撒葛你就跟祖母,一同去北安州吧。”   耶律罨撒葛几乎都要哭了,但看着叔叔耶律李胡和兄长耶律璟恶狠狠的目光,只能木然的点了点头:“孙儿知道了,愿随祖母南下。” ###第六百三十一章 此万世之耻也   承德府还是个大工地,当然不适合‘接待’远道而来的述律平,张鉊于是就选择了居民基本都被迁移走了的北安州。   而述律平还离着北安州有二十余里地的时候,张鉊就命慕容信长率领两百骑,先期将李太后和石重贵等一行人带了回来。   他不想在契丹人的面前交接石重贵等人,因为石重贵再是无耻,也曾是中原的天子,也曾豪言北逐胡虏,至少他在位的时候,没有选择卑躬屈膝。   是杀是罚那是张鉊的事,断然没有继续让契丹人侮辱的道理。   李太后等人,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长途跋涉了两千余里,已然是困顿至极,好多人几乎是凭借希望强撑着赶到此地的,于是张鉊特意让人准备了不少马车,将他们拉了回来。   七月底,北安州四周绿野葱茏,黄罗伞盖左右,象征着张周皇室的银白边三辰旗和主帅的银白垂金穗大纛,呼呼的随风而动。   李太后、石重贵、冯皇后等随着马车缓缓而至,离着还有百余步,三人就与宦者、宫人们下了车。   李太后领着石重贵和冯皇后在三十步的距离上,三跪九叩一路拜了过来。   张鉊手一抬,示意慕容信长把李太后给扶了起来,“汝年岁已高,就免了吧!”   李太后闻言再次下拜伏首,“奴,叩谢世父天子!”   随后张鉊生受了石重贵和冯皇后的三跪九叩,叩拜完毕,张鉊也没有让石重贵起身,而是从李存惠手中接过了一根长长的马鞭。   石重贵不知道张鉊要干什么,他恐惧的望着张鉊,身体开始轻轻的颤抖,张鉊走上前去,猛地就是一鞭子抽到了石重贵的身上。   这一下绝没有留情,瞬间就把石重贵背上的破烂麻布衣服给抽裂开了,他黑黄色的背部,立刻就起了一条条长长的,血红的鞭痕。   “你这不孝的东西!石敬瑭再是无耻,那也是你父亲,你竟敢在父亲的葬礼上欢声大笑!”   石重贵被鞭子打的闪电般抖动了一下,张鉊可是常年习武的马上皇帝,不留手一鞭子打下去的话,那是相当疼的。   石重贵不敢嚎叫,只能紧紧咬住牙关,脸上疼的涕泪四流!   “身为天子,上不能重用贤臣,下不能体恤民情,以致北虏入寇,河北、河南之民多死难。   大灾之年还要搜刮,苛政杀人多于北虏,老子真恨不得直接打杀了你。”   张鉊怒吼着,又是一鞭子猛抽过去,这下石重贵终于扛不住了,他凄厉的惨叫出声,在地上蜷缩着求饶。   “祖父天子,孙已在北地,受寒风茅庐三载,苦不堪言,愿意悔悟啊!”   张鉊从身边侍从腰间拿过一根衔枚,这是行军途中用的,随后扔给石重贵。   “你这孽畜,北地三载就受不了了?你治下那冤死的百万百姓,他们是如何受得了的?”   石重贵不敢在哭嚎,捡起地上的衔枚咬到了嘴中,重新头杵地,露出脊背跪好。   张鉊再次猛地一鞭子抽打了过去,“你这畜生,冯氏是你婶娘,你竟敢与她通奸,还立冯氏为后,败坏伦理,无耻之尤!”   这一鞭子,只打的石重贵浑身如筛糠一般,口里呜咽着,以至于衔枚都被咬破,满嘴是血。   好在张鉊不准备打他了,而是大喝一声,“石延煦,石延宝何在?”   随即两个哆哆嗦嗦的男子走了过来,大的可能十七八岁,小的只有十三四岁,两人过来之后,也学石重贵一样把头杵在地上跪好。   “看着你们父亲挨鞭子,竟然没有一个上来以身替之,也是不孝之人!北地三载,就与胡虏相同,不知孝义了吗?”   张鉊再次上前,给了石延煦和石延宝两人一人两鞭子,只打的他们惨叫不已。   五鞭子打完,张鉊终于感觉气顺了很多,这五鞭子下来,场面就不是迎回前朝天子,而是一个祖父在处置不孝的子孙。   张鉊本是应了石重贵之请入关助拳的事,就不会再有任何人提起了。   抽完了这三个混蛋,张鉊转身看着还跪坐在草地上的李太后。   “尔夫石敬瑭起兵太原,虽然确实是被末帝所逼,但大丈夫死则死耳,岂有勾结外敌入寇自己家的道理?朕已经将石晋打为伪朝,你这太后,也就别当了。”   李太后凄声哭泣道:“奴从未想过要当这太后,实是无可奈何,今能归国,皆是世父天子恩典,今后愿为东京一女尼。”   张鉊摆了摆手,“那倒是不必,你一深宅妇人,何能左右丈夫所为?听闻永乐是你一手养大的?”   李太后伏在地上的脸,露出了惊喜的神色,看来这位世父天子还是明事理的,她总算可以安享晚年了。   “永乐虽然两岁丧母,但生之恩在其母,养之财乃是先父明庙皇帝所出,奴确实将她带在身边照顾,但远谈不上养大。”   张鉊脸上神色终于好了很多,“倒是个明事理的,赐尔东京五十亩田庄一座,做月用钱。长姐如母,那你日常就由永乐照顾,也让她尽一尽孝。”   李太后闻言呜呜大哭,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黜石重贵为东京开封府新郑门城门尉,命尔父子三人守新郑门,凡有父老入城,行礼以赔罪!”   石重贵父子三人大喜,他们是真怕张鉊一刀把他们杀了,毕竟就石重贵这样的,死一百次也不冤枉。   现在能做城门吏,保住命了不说,至少还能有份饷银过活,比在黄龙府吃东北风,那是好多了。   一听石重贵父子三人有了着落,皇后冯氏可怜兮兮的看向了张鉊。   张鉊也看向了冯氏,这个昔年美艳无双的皇后,如今被折磨的形容枯槁,满脸沧桑。   “冯氏立刻出家为尼,寄居开封府清净痷。赵氏、聂氏跟随石重贵过活,赐东京二进宅院一座。”   冯皇后和赵氏、聂氏也赶紧跪下磕头谢恩,张鉊面上看着凶狠,但还是给了他们一条活路。   只有冯氏稍惨,清净痷是皇后曹延禧处罚犯了大罪宫人的庵,那里面可没一个省油的灯,冯氏去了清净庵,只能说就比在黄龙府好一点。   至于赵氏和聂氏,两人都是石重贵的妃子,也没什么劣迹,可以让他们过一点安稳的日子。   处理完了这些,石重贵身后还跪着两个女人和两个男子,两个女人是石重贵的妹妹永泰长公主和幼女石婉娘。   永泰长公主身材丰腴,眉眼之间带着几分异域风情,但整体的相貌又是汉人式的,有一股说不出的妖媚,嗯,俗一点来说,就是看着就是只很不错的烧鸡。   永泰长公主也不是石敬瑭的女儿,生父是石敬瑭的兄长石敬儒,所以她是石重贵同父同母的嫡亲胞妹,更因为不是石重贵的姬妾,所以待遇要好很多。   永泰长公主在东京城破时,被萧翰霸占,随后就被萧翰安置在了辽阳府,因此他是被契丹人从辽阳送来的,与难民一般的石重贵等人,完全不一样。   张鉊细细打量了几眼,正要说话,突然听的旁边连续干咳了好几声。   张鉊诧异的往旁边看去,只见李圣天正一脸警惕的盯着他。   张鉊张口结舌的看着李圣天,还未说话,李圣天就施施然走了过去,一把就握住了永泰长公主白嫩的小手。   “如此美人,怎生的落入了契丹胡虏之手?惜哉,惜哉!   孤王是大周大金国大王,安西行省平章,安西四镇节度使李圣天,可愿随孤王去于阗,共享富贵?”   永泰长公主眼睛一亮,石重贵等人在黄龙府,还不太清楚如今的态势,但永泰长公主是非常清楚的,她更清楚李圣天是谁,这可是一尊大腿比井口还粗的大佛啊!   跟着李圣天去安西,总比被人抢来抢去要好得多。   虽然永泰长公主更属意绍明天子,不过看绍明天子对兄长石重贵的态度,定然是不想沾惹他的。   当即,永泰长公主露出几分娇羞的样子,顺着李圣天的手就站了起来。   “妾身蒲柳之姿,能入大王法眼,只恐伺候不周到,还请大王垂怜。”   “哈哈哈哈!好!好!”李圣天仰天放声大笑,还故意得意的看了看张鉊。   张鉊努力忍着不去翻白眼,按辈分,这石氏都是李圣天的孙女辈了,看来李圣天对当初在疏勒,被张鉊通报曹元忻运走了喀喇汗王后这件事,一直记着呢。   好吧!舅父大人你高兴就好,只要妗娘不来找我的麻烦就行。   张鉊咳嗽一声,正要上前恭喜李圣天,不妨李圣天把手一伸,“圣人这马鞭还用吗?不如赐给臣下。”   张鉊疑惑的看着李圣天,不知道他要这根马鞭干什么?李圣天把手一指,指向了那边呆着的冯玉等人。   “此辈在北三年,受尽苦楚,若还是要杀之,恐损圣人仁德。若是放之,河南河北百万孤魂怨气何以伸张?   不如就把他交给臣吧,宁远尚缺几个采撷棉花之农夫。”   张鉊欢喜的点了点头,冯玉这样的家伙,确如李圣天所说。   而李圣天这番举动,也附和他的脾性,他觉得抢了张鉊的美人,那自然也要回报一二。   张鉊点了点头,将马鞭交给了李圣天,李圣天接过马鞭,把腰带一勒,迈着螃蟹步就走了过去。   “奸佞之贼,蛊惑君王,祸害天下,当受雷霆之罚!”   说完,李圣天挥动马鞭,打的冯玉等几个石重贵昔年的奸佞权臣满地打滚,过足了忠义名臣的瘾。   只不过冯玉挨到第三鞭子的时候,一个高瘦的身影飞扑出来,用身躯遮在了冯玉身上。   硬生生挨了两鞭子,疼的涕泪满脸后才恳求的大喊:“还请大王手下留情,家父身体孱弱,若是死于鞭下,岂不玷污了大王仁德!”   张鉊走过去,看着背部两条恐怖鞭痕的男子说道:“臭水淤泥之中,到还出了一朵白莲花!”   “贱民愿死于流途,请圣人开恩!”   这是冯玉的长子冯杰,张鉊不知道的是,这位还真算是有点能力。   历史上后周广顺三年(953)他在契丹人的监视下,从遥远的建州(辽宁朝阳)跑了数千里回到开封,后来还参加了后周和契丹的战斗。   虽然不是什么大将只是个小军官,但数千里归乡,还是有些心机和毅力的。   张鉊点了点头,“流冯玉父子五千里至安西戍边,遇赦不赦,死后不得回乡安葬!”   说完这话,张鉊心里也舒服多了,以冯玉这样的身体,流放到安西,大概率也是死在途中。   虽然没有开刀问斩看起来那么解气,实际上这一路的艰辛折磨,绝对比一刀砍死要痛苦的多。   “咳咳!大人,能把那个小娘子,赐给儿臣吗?儿臣正缺个管家的。”   嗯?   张鉊这是真的要翻白眼了,他极度无语的看着李存惠。   李存惠脸上浮现出了谄媚讨好的神色,手指的人,是一个在草地上跪坐着的瘦瘦小小女孩子。   小女孩最多十四五岁,因为营养不良而看起来格外单薄,细胳膊细腿,眼睛也因瘦弱而大的不像话。   只是虽然没什么肉,但仍然看得出来,养一下之后,绝对是个美人胚子。   只是这个小女子是石重贵的幼女石婉娘啊!张鉊无语的看着李存惠。   这狗东西的妻子一年多以前因为一场重感冒,可能引发了心肌炎直接没了。   这一年多,经常有人给他保媒,他一个也看不上,结果这会看上了石重贵的幼女。   怎么想的?娶了石重贵的女儿,前途还要不要了?   “你……,你还真是不挑食啊?别人避都避不及,你竟然抢着上前!”张鉊不知道怎么的,还有点生气。   倒不是他也看上了石重贵的女儿,而是觉得,就这么个豆芽菜一样的白幼瘦,值得李存惠在这种场合提出来?   细腰丰臀食堂豪华的前凸后翘不好吗?要这么个白幼瘦干嘛?   “儿臣就喜欢这样的,还请大人成全。”   李存惠贱兮兮的一笑,恳求的看着张鉊,人都以为他李三郎勇而无谋,但那就错了,李存惠看的很清楚。   以张鉊的为人,以他们父子二人的感情,他李存惠就是把石敬瑭的老婆李太后给娶了,张鉊该重用他,还是会重用他,所以他根本不担心娶了石婉娘会失势。   反而李存惠是看清楚了,要是他娶了石婉娘,那些有心之人,才不会忘他身边靠,慕容信长血淋淋的例子可在眼前呢。   他这位一生之敌的慕容二哥,被流言和野心家给逼到了什么境地?到了连进宫看望母亲,都轻易不敢去的地步。   现在据说慕容二郎已经有了好去处,他李三郎可不想被拱到慕容二郎那个位置,谁叫义父天子诸子皆幼呢,所以他不如现在就把自己给摘出去。   张鉊一声不吭,显然也是想到了什么,李存惠干脆把手一拱。   “大人,儿臣的姬妾、庶子可不少,要是进来个有跟脚的大户贵女,不知道后宅会闹成什么样,娶个石婉娘这样的,正好省事了。”   确实有这个原因,张鉊想起来了,李存惠可不是慕容信长这样就守着一妻两妾过日子的模范丈夫。   他他妈的姬妾比张鉊的后妃都多,嫡子一个没有,庶子女已经十几个了,确实不宜娶个太强势的正妻。   “我看你是觉得娶了石氏,以后往家里领人也没人管是吧?自己问去吧,老子不管了。”   张鉊挺无语的,算了,儿大不由爹,李存惠也二十六岁了,他想稍微自污一下,就由他去吧。   ……   凉风阵阵,吹的战旗飞舞,塞外广阔天地,完全不同于福建的群山环抱,林仁肇骑着一匹黑色战马,跟在张鉊身后,被眼前景色,刺激的豪气顿生。   没有去过草原的人,很难理解这种感觉。   当你骑着战马,持枪负弓站在这样广阔天地,看着风吹草地见牛羊美景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产生一种想要策马驰骋到天边,想要征服全天下的渴望。   张鉊回过头看着林仁肇,“林虎子,你看这塞北景色如何?”   张圣人现在,除了武将的能力以外,愈发的看中品行了。   而恰恰林仁肇在历史上,就是个很有品行的虎臣,一点都不像是个五代武人,只是可惜落到了李煜手里。   所以在俘虏林仁肇以后,张鉊虽然没有马上重用他,也是因为十七八岁的林仁肇还没有历史上那份能力,但还是将他扔进了龙韬中,去学习兵法韬略等去了。   这次北击契丹,林仁肇跟在李存惠身边,也没怎么上战场,等他们到战斗都快打完了。   此后又跟着杨继业去了一趟云州,照样没捞着仗打。   但就是这样一无战功,二无出身的林仁肇,竟然得了天大的恩遇被张鉊当做亲随。   因此林仁肇从最初的有些抵触,开始转变为将张鉊视为天下之主了。   这会听到张鉊问他,林仁肇把手一拱,“回圣人,林虎子此时方知天下之大,塞北风光,果然使人豪气顿生。”   张鉊点了点头,看着刚刚回来的李谷问道:“惟珍,听说你在契丹人的大定府怒杀北虏数人?”   李谷赶紧翻身下马,“臣激于义愤,差点坏了国家大事,请圣人责罚!”   “何罪之有?恐怕朕在场,会杀的更多,且起来。”   张鉊先挥手让弯着腰的李谷起身,随后看着周围的文臣武将说道。   “历朝历代草原都有势大之时,汉高祖有白登之围,太宗文皇帝有白马之盟。   此皆汉唐之耻,是以汉唐皆有饮马翰海,封狼居胥,以胡虏之血清洗耻辱。   到了我大周,晋主被掳,虽不是我大周之责任,但身为中华天朝上国之人,中原天子被掳,皇后嫔妃皆被胡虏肆意侮辱,此万世之耻也!   我请诸君记住此刻,记住方才石氏君臣的狼狈,等平定南方以后,定要他们付出代价!”   众将听的咬牙切齿,慕容信长白盔白甲策马到张鉊身前。   “圣人,契丹虽败,但心气未失,尚有卷土重来之意,若要以银鞍契丹直收拢塞北勇士瓦解契丹,今日就要让他们丧胆方可。”   张鉊知道,李太后肯定把屈辱都给慕容信长说了一遍,所以慕容信长很想再讨回一点公道。   正在此时,外面一侍卫飞马来告,述律平是打着契丹皇帝的黄罗伞盖和象征草原之主的大纛来的。   张鉊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我这位伯娘看来是要倚老卖老了,此时了还想要保持一些颜面,哼!   诸将听我号令,次第挑战,给我把契丹人的面皮,都给剥下来踩到泥地中去。”   慕容信长再次策马上前,“圣人,儿臣请最先出战!”   张鉊摆了摆手,“你慕容白袍威震天下,使你出战,契丹人输了也会不服,今日我不出大将,专用将校灭他们威风。”   说罢,张鉊大喝一声,“杨继业、赵匡胤、何继筠、冯继业、章成、王审琦、林仁肇、张元徽、药可俦、薛归忠……”   张鉊一连点了二十三员战将,全是都头一级别的骑将,年龄都在二十岁上下,是张周年轻一代的骁锐。   “尔等立刻前去,务必砸烂契丹人的黄罗伞盖,砍掉他们的大纛!” ###第六百三十二章 致命的忽悠   述律平不是不知道打出黄罗盖伞和象征草原之主的白色牛尾大纛的危险性,相反她知道的很清楚。   但她就是还想试一试,看看能不能利用她这断腕太后的威势和大契丹国这个已经不怎么管用的虎皮,来为契丹撑住最后的颜面。   没办法啊!连续两任皇帝被阵亡于战场后,契丹的威势已经大打折扣了。   不在一定程度上展现出一点点的强势,这个契丹国根本就撑不下去了。   草原民族可不讲什么忠义,抱大腿才是塞北亘古不变的道理。   匈奴强大,大家就听匈奴单于的。突厥崛起,那突厥可汗就是我们的天。以前契丹强盛,契丹皇帝就是草原之主。   同理,中原的天子可以威震草原了,那也同样会成为草原上人人景从的英雄天子、天可汗。   而除了维持契丹最后的‘虎皮’以外,述律平还有一个想法,她想用这种办法,来试探张鉊的底线。   述律平舍不得啊!这个大契丹国,实际上是她和耶律阿保机共同建立起来的。   诸弟之乱时,耶律阿保机对兄弟们下不了手,想要网开一面,是述律平力主将他们全部杀光以绝后患,从此奠定了契丹可汗之位从轮转制变成了世袭制。   设计诱杀其他七部酋长及其随从数百人,使耶律阿保机一统八部成为真正的契丹之主,那也是在耶律阿保机有所犹豫的情况下,述律平亲自命令刀斧手将七部酋长斩为两段的。   可以说,没有述律平,耶律阿保机根本不可能一统契丹八部,成为契丹皇帝。   因为耶律阿保机固然雄才大略,却缺少斩草除根的狠辣,而这份狠辣,是述律平帮他补全的。   只是到了今天,儿子耶律德光、孙子耶律阮先后战死,宫帐、属珊两军数万人灰飞烟灭后,对已经六十八岁的述律平来说,其实也跟死了差不多。   一手建立的辉煌江山,到头来化作一片泡影,不是谁都有这个承受能力的,所以述律平今天来,其实是报了必死之心的。   若是张鉊杀了她,那么那些还在犹豫,舍不得逃往静边城(满洲里),重新进入深山老林和大漠以北的族人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若果张鉊不杀她,那就证明这位绍明天子的策略是先南后北,先一统中原后,才会如汉高祖、唐太宗一样北上,那么张周统一南方的十年时间,就是大契丹最后的机会了。   不过,一路盘算的述律平,万万没想到,她还未见到张鉊,就遭到了当头一棒。   震天的马蹄声中,一个略显白胖,身穿银白色周国布面铁甲的骁将,来到了护送述律平的五百骑面前。   “听闻契丹素来马上称雄,某家赵匡胤,前来讨教!”   契丹人面面相觑,韩匡嗣策马出列,“此乃大辽太后车驾,尔一小小骑将安敢阻拦?南朝天子就是这么接待他伯母太后的吗?”   “哼!”赵匡胤冷哼一声,“区区北虏,禽兽做人样,也敢自称北朝,大逆不道!”   说完,赵匡胤引弓就射,哚的一声,正中述律平大纛的木杆。   当然不会一下射断,因为大纛可是很粗的,用刀砍也不是三两刀的事情。   不过大纛的意义的可不寻常,契丹人已经防备着张周勇士来挑战,因此把大纛安排在了中军,距离赵匡胤起码有一百二三十步,结果没想到赵匡胤如此神射,竟然直接就射中了大纛。   当下一个契丹勇将从契丹阵中飞马而出,手持硬弓,嘴里还在喝着,‘杀了你这汴寇!’手里的弓箭已经三连击射出。   赵匡胤手持马槊枪尖抖动两下,将一支箭矢击落,其余两支箭矢则直接插中了他的胸口,不过未能破甲,入肉不深。   契丹勇将见状,放下硬弓,一手持马槊,一手举一面小圆盾奔驰而来,小圆盾是为了防止赵匡胤引弓射他。   不过赵匡胤并未取下身侧硬弓,反而是加速从冲来,契丹勇将心里一松,正想扔掉小圆盾来跟赵匡胤马槊对抽,却不防自己的战马突然一阵惨叫,直接把他从马上给摔了下来。   原来赵匡胤的马侧安放了一支可以用脚踏击发的踏弩,他冲锋时脚一踏,弩箭飞驰而出,直接就将契丹勇将的战马射翻。   眼前对方倒地,赵匡胤大喝一声,冲过去马槊一探,直接就将契丹勇将手中的马槊打掉。   与此同时擦身而过的赵匡胤战马豁着嘴,哕哕一叫,右后蹄子如弹簧般猛地一弹。   咚的一声,千余斤的战马这一蹄子可不轻,契丹勇将本来是坐在地上的,直接被踢的脑袋一歪,兜鍪都被打偏了,人强直样一抽,栽倒在了尘土中。   赵匡胤再次策马返回,手一捞,如同捞一条死狗一般,将这契丹勇将擒了回去,众人顿时欢声雷动。   眼看赵匡胤立功了,又一员骁将突然从阵前飞出。   他没有身穿张周的布面铁甲,而是一套非常富有五代风格的具装铁扎甲配两块护心镜。   头上是兜鍪顿项一体盔,浑身包裹的如同铁人一般,只留下了一双眼睛,战马也是完全具装。   “吾乃邢州张元徽,北虏还有敢出阵的吗?若是没有,自己砍断大纛吧!”   张元徽是张鉊在太原城中发现的一员勇将,刘崇出降时就护卫在刘崇身边,生的又黑又壮,眼神桀骜,自然而然的露出了一股凶悍气质。   张鉊一问名字,立刻就笑了,若说历史上的北汉还有什么勇将的话,除了杨继业杨无敌,那就是张元徽。   不过此人有点悲剧,历史上高平之战中,他率三百具装甲骑从北汉左军出战,直接击溃了周军右军,周军大溃,轻骑突前的郭荣都陷入了危险之中。   本来后周大败已成定局,谁知道赵匡胤在危机时刻爆种奋起,顶住了北汉军的进攻。   北汉主刘崇看不清楚北汉军锐气已失,还强令张元徽出战,结果极度倒霉的他因战马滑到爬不起来,被周军斩杀。   当然,到了张鉊这,张元徽当然就可以避免历史上的命运了。   而且由于张周缺少玩具装甲骑的战将,自从李若泰退居二线以后,可以说,能挑大梁的具装骑将几乎没有,张元徽未来,一片光明。   如此恐怖的骑将出马,契丹人当中自然也不会出来什么无名之辈,一个耶律家的宗室,同样人马俱甲策马缓缓而出。   两人眼神一碰,不约而同开始在二十步的时候,将战马速度提到了最高,两具超过半吨的钢铁巨兽,猛然间一个交错。   张元徽爆喝一声,两三百斤的体重竟然在马上做出了相当轻盈的动作,他主动略微侧身,用腰肋部迎上了契丹甲骑的长枪捅刺。   刺啦的一声,金属被划过的声音响起,原来张元徽甲胄的腰肋部,有一块加了几层锦帛的铁片。   他主动侧身迎敌,敌方长枪接触到这块铁片后,迅速会被刺破的锦帛将力道导引到另一个方向,随后枪尖会从光滑的铁板侧面划过。   虽然至少还会有一半以上的力量重击到张元徽身上,但无疑减轻了很多。   但同时,左手持枪的张元徽正中契丹甲骑的胸口。   跟中亚枪头可以脱落的钉枪,以及以波兰翼骑兵为代表的的折断枪杆不同,中式的甲骑对捅,更讲究技巧,因为中式的骑枪是长刃枪,要先扎中再拖割。   霎时间,两匹马交错而过,长长锋刃在猛然击中敌骑之后,枪头先是深深扎进了敌方甲骑的胸口,然后再依靠战马的恐怖冲击力以及抢刃的拖割能力,猛然间将契丹甲骑胸口的甲叶划开了一大片。   画面相当残暴,这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远处的人甚至只能看见契丹甲骑的胸口冒出了一阵血雾,随后人就软软的栽倒了下去。   震天的欢呼声猛然响起,张元徽调转马头就策马回了本阵,甚至连地上的敌人都没去补刀。   赵匡胤等赶紧过去照顾,取下兜鍪后才发现,张元徽头上冷汗连连,脸色煞白。   原来这契丹甲骑将也不是等闲人,虽然张元徽用上了真正的‘科技与狠活’,但还是被捅的肋骨出了问题。   至于契丹甲骑将,根本不用去补刀,超过半吨的物体加速冲撞,只要是正面击中,不死也得去了半条命。   两战皆胜,契丹阵中大恐,竟然一时间没了人敢出阵。   但林仁肇艺高人胆大,眼见这种情况,他策马出阵后,竟然在中间位置跳来下马来,然后拍了拍马屁股,驱赶走了自己的坐骑。   仅仅只带了一长一短两跟矛,一张弓,甲都只穿了半身,就那么双脚分开,呈八字形站立。   太嚣张了!林仁肇一脚踏着还在呻吟契丹甲骑将的胸口,一边轻轻整理整理了一下头上皮胄,他连铁盔就没带。   所有的契丹人都被激怒,他们不约而同看向了一个身材高壮的髡发契丹人。   述律平也在黄罗盖伞下站起身来,这是她族中的侄孙,素有勇力。   “萧金刚奴,杀了那个汴寇,壮我大契丹声威。”   萧金刚奴在万众瞩目中穿上铁扎甲,左手乌铁锤怒吼着从契丹军阵跑了出来。   六十步时,两人同时引弓,萧金刚奴两箭连发,一箭射中了林仁肇胸口但力道不大,甚至直接都被弹开了,一箭从林仁肇头顶飞过。   林仁肇也是一个两连击,一箭射到了萧金刚奴的顿项上,把萧金刚奴射的一个趔趄,一箭正中萧金刚奴的面甲。   叮当的一声,萧金刚奴大头一甩,忍不住疼的惨叫出声,他一看两人箭术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怒吼一声丢掉硬弓,左手持乌铁锤,右手短柄斧,直接猛冲了过来。   林仁肇站定身体,突然从背后拿出了一张力道奇大的铜胎铁背弓,萧金刚奴一看,魂飞魄散下跑的更快了。   林仁肇爆喝一声,将一石五的超级强弓开到满月,箭如流星,箭杆急速抖动,仿佛一条活过来的毒蛇一般,在颤抖中高速奔出。   噗呲的一声,萧金刚奴身体猛地一抖,他停顿了几秒,发出了一声极为痛苦的惨叫,随后扔掉手里的短柄斧,强忍剧痛折断了箭杆,再次发起了冲锋。   “这都不死!”林仁肇眼睛一眨,甩了甩有些酸疼的胳膊,手持一长一短两跟铁矛就冲了上去。   刚折断箭杆的萧金刚奴来不及捡起短柄斧,林仁肇就冲到了他身前,长枪猛然斜刺而出,萧金刚奴顺势一躲,想要大步近身,来个单锤破大枪。   哪知林仁肇捅刺是假,抽打才是真,萧金刚奴避之不及,被一枪抽打在了腰肋不,疼得他龇牙咧嘴的,脚下顿时就是一慢。   林仁肇则借机退开了两步,长枪再次捅刺而出,萧金刚奴以为林仁肇故技重施,着重防备抽打,却胸口正中一枪。   但这一下,也激发了他最后的凶狠,随后萧金刚奴不避刺伤,猛冲着靠近了林仁肇。   他却又不知道,这是林仁肇故意的。   萧金刚奴一冲到近处,林仁肇拼着挨了他一乌铁锤,猛然松掉长枪加速靠近,随后左手挟住萧金刚奴的右手,右手手持的精钢短矛,则朝着萧金刚奴胸口的短箭处,连捅七八次。   原来那一箭还是破甲了,只是萧金刚奴强行压下了痛楚,但这次,被林仁肇连续用精钢短矛捅刺一个地方,很快就支撑不住了。   庞大的身躯随着林仁肇的捅刺不断的晃动着,胸口鲜血飞溅下,那粗壮的大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他在林仁肇的挟持中,软软的倒下了。   述律平痛苦的看着这一切,短短的半盏茶时间,她就损失了三个百人敌的勇士。   果然她看的没错,契丹和中国之间,气运已经倒转,王气在南,中原要出圣主了。   见契丹人没人敢上前了,薛归忠策马到了契丹阵前,对着述律平大声喝道。   “奉天子诏令,命契丹主去黄罗盖伞,收白牛尾大纛,步行去晋见。”   如此嚣张的态度,立刻就激怒了所有契丹人,他们已经习惯,习惯了这十年,特别是后晋这几年对于中原的强势,黄罗盖伞和大纛,那是契丹皇权的象征。   怒火如同海啸一样的爆发了,所有契丹人,狂吼着向周军奔涌过去。   然后,他们就像是拍打到了最僵硬的峭壁上一样。   对面的二十三员周将是什么人?   那是张圣人从南到北精心网罗的。   有历史上北汉的骁将杨业和张元徽。   有后周、北宋的开国猛人赵匡胤和王审琦。   有南唐最后的擎天柱林仁肇。   还有张鉊自己发掘起来的章成和薛归忠等人。   几乎是这个时空,年轻一代的骁锐,都已经全副武装在此,他们一人领着十余军校,四五百契丹人哪会是对手。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契丹人的攻势就停歇了,他们折损数十人,战场上人与马,都在痛苦的呻吟。   述律平站在黄罗伞盖下的马车上,左手紧紧捏在马车边缘,以至于手指全部发白,本就苍老的面孔上,显得更加苍白。   她最不想看到的情况出现了,张鉊既不会现在出塞进攻,但也不会坐看契丹重振威势。   这是要一边容纳契丹在塞外继续当王,但同时又要把契丹的脸面按到泥水中去,让所有人都看出契丹是个未塑金身的泥菩萨。   “停手!都停手!哀家愿意步行去见绍明天子!”   述律平痛苦的大声吼道,既然张鉊一定要落了契丹人的颜面,就没有必要让这些可以活着回去的勇士再流血了,把他们留下来镇压一下渤海、女真人的反抗也是好的。   赵匡胤抹了一把马槊杆上的血水,看着身边的同袍咧嘴一笑,“虏后早这么痛快,哪用折损数十人。”   王全斌、林仁肇等人,闻言都轰然大笑了起来。   正在此时,中书田课舍人吕胤策马而来,他身后还跟着一辆用橐驼拉着的大车。   “圣天子有令,准述律平乘橐驼车相见。”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耶律德光在阳城白团卫村乘橐驼跑路的笑话,此时已经传得到处都是了。   述律平铁青着脸,几乎都要昏倒,但她身后的契丹兵将,再也没有了上前的勇气,个个都低下头,麻木的处理身上的伤口,或者救助自己的亲人。   众将见契丹人不敢反抗,直接冲上去将契丹人的黄罗盖伞与白牛尾大纛砸了个稀巴烂。   随后隔断了述律平的契丹护卫,将给这位断腕太后,形同挟持一般驱赶着向张鉊驰去。   意气风发中,是对张周,乃至对汉人这个身份,强烈的自豪感。   ……   而到了用北安州州衙做的行宫中,张鉊倒是没有对述律平如何了。   当述律平梗着脖子不肯下拜的时候,张鉊还笑着免除了述律平的跪拜之礼。   “伯母别来无恙,身体可还康健?”张鉊笑嘻嘻的看着述律平。   述律平冷冷了看了张鉊几眼,又扫了扫屋内的张周精兵强将,蓦然长叹一声。   “果然是英明之主,我儿输的不冤。难为天子记挂,老媪吃得下,睡得着,再活个三十年问题也不大。”   张鉊亲自倒了一碗酒,命内侍送到述律平桌前,“那就好,等吾平定了南方,一定邀请伯母到东京一行,看一看中原风光。”   述律平用仅剩的左手接过酒碗,仰头就喝了下去,随后脸上浮现出几分愤恨。   “看来天子是要先南后北了,老媪一定领着我大契丹百万健儿,在漠北等着天子。”   “哈哈哈!”张鉊大笑几声,“伯母误会了,漠北自古就是你们这些游牧百姓的地盘。   辽西早在燕贼乱中国前后就被放弃,如今不属于中土已经二百年了,朕其实无意如同隋唐之时一样,再来一次东征高句丽的。”   述律平丝毫不为张鉊的话语所动,脸上一点相信的表情也没有。   “老媪不过是个塞外老婆子,没见过多少市面,天子说的这些,老媪可听不懂。”   “伯母不相信也在情理之中,其实昔年在浑河边,朕就对德光吾兄说过,燕云十六州,自古就是汉地屏障。   中国无有燕云十六州,就跟人少了一只胳膊一样,不论谁为中原天子,势必都会倾尽全力来夺回的,契丹人不可能长久占据汉地。   可惜德光吾兄一点没把我这弟弟的话,放在心上,他不但要燕云十六州,还要做中原之主,如今身死,怪不得其他人。”   述律平心中更是冷笑不已,“照天子这么说,我儿如果不入中原,就不会身死,河西兵马也不会入关了?”   张鉊点了点头,“若是德光吾兄能再把燕云十六州还回去,那定然是可以继续风风光光的做塞外之主。   咱们打来打去数百年了,契丹的归契丹,中土的归中土,这不好吗?”   述律平还是不相信张鉊说的话,因为她自己就是一国主宰,深知这种话,那是完全不能信的。   不过张鉊的话,却是说到述律平心里去了,因为昔年,她就非常反对耶律德光南下,甚至不建议长久占据燕云。   耶律德光南下前,述律平甚至对他说:“汝今虽得汉地,不能居也;万一蹉跌,悔何所及!”   眼见述律平默然无语,张鉊也不继续说了,而是吩咐上酒上菜,开始款待起了述律平和一众来使的契丹贵族。   酒席上,张鉊语气和蔼,笑容始终在脸上,还频频请酒,虽然周国军将都面露凶狠和不满的神色,但张鉊这个天子,好像真的是这么想的。   酒到酣处,述律平冷眼瞧着,只见周国的武将们越来越不满,甚至有些人开始出言挑衅。   但是周主周围的文官却不停的在吹捧,吹嘘周主消弭兵戈是仁主所为,不求征讨海东,那是不重蹈隋炀帝和唐太宗无功而返的覆辙。   述律平正在心里盘算真假,突然屋外一阵脚步声传来,还似有兵刃的碰撞声。   一票契丹贵族顿时就被吓得魂不附体,述律平也蓦然站了起来,她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张鉊。   只见张鉊脸上神色十分尴尬,一阵红一阵白,突然间又猛的消失不见,眼神一下就内敛了很多。   他目光幽幽的盯着身侧身穿月白色襕袍的慕容信长,随后又扫向了周围的军将。   空气凝固的半晌,过了好一会,慕容信长才走出去,外面的脚步声又响起并逐渐远去。   契丹众人顿时心头一松,而后鼓乐声大作,张鉊又开始面不该色的招呼众人酒宴。   述律平内心一阵波浪滔天,随后又是一股狂喜涌上心头,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能找到张鉊不出击塞外的原因了。   那就是因为武人!   此时的武人,视作乱犯上为家常便饭,搞的比契丹还过分。   听闻那张鉊在南朝一直致力削弱武将的权力,甚至要废除节度使,现在看来果然不假。   而且还已经触及到了武人们的核心利益,张周文武两派的矛盾,已经很大了,他不出塞,其实是为了压制内部武人的势力继续膨胀。   张鉊不经意间看向了述律平一眼,述律平正好也望向了张鉊,两个人赶紧心怀鬼胎的避开了视线。   述律平还心里想着已经发现了张周的大秘密。   张鉊也在心里冷笑,老子都演到这个份上了,还诳不住你?   老子何止要像隋唐那样东征高句丽,老子还得去倭国。   而现在嘛,就让契丹人继续好好经营辽东、辽西,张鉊等着几年后去摘桃子就是了。   虽然契丹人肯定会为了避免被张周突袭,而在这些年中把资源更往北边汇集。   但那就太好了啊!   等契丹人把大兴安岭左右都开发好了,再去摘桃子,那不更好吗?   我带英帝国当年就是这么玩的,自己很少去开发殖民地,等别人开发好了再去抢,多省事。 ###第六百三十三章 郭荣会变柴荣吗?   绍明二年,公元947年,八月初三,经过张圣人一通忽悠之后,述律平虽然还是不相信张鉊不会眼馋辽东、辽西的土地,但也初步相信,张周短时间没有发动出塞攻击的能力了。   事实也确实这样,只是述律平低估了张鉊的胃口。   张鉊不但要述律平眼中属于高句丽故土的辽东、辽西,连半岛、倭国和漠北以及通古斯荒原,他都想要。   不过述律平不信张鉊没用,被她带来的一票契丹贵族相信了张鉊,毕竟我张圣人的演技和导演能力,几乎已经登峰造极。   而且按照一般的情况来说,安排张鉊那样近乎兵谏式的自导自演,是非常危险的。   就是当年的契丹开国主耶律阿保机也不敢这么玩,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假戏真做?   但偏偏张鉊就敢,因为他对于手下人的掌控,远不是耶律阿保机能比的。   于是这些本就不愿意退到静边城等地去吃雪的契丹贵人,立刻就左右了述律平的决定。   在述律平直属的属珊军打光之后,这位素来强横的断腕太后,也不得不听一听手下人的心声了。   而同样的,张鉊也在某些问题上让了步,比如确定契丹主的时候,张鉊对于述律平自说自话以耶律李胡为契丹主的提议,一点都没反对。   连送到嘴边的耶律罨撒葛,都没有带走,似乎是真的不想出塞了。   开什么玩笑,张圣人才不傻呢,也就是述律平老糊涂了,以为她宠爱的小儿子是个英明强横之主。   但实际上谁都知道耶律李胡是个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脑子的蠢货。   就算契丹现在还是耶律德光时期,耶律李胡为主都能把国家搞垮,更别提现在了。   这个时候,契丹内部其实早就乱成了一锅粥,因为距离耶律阿保机强行统合契丹八部,也不过才三十几年。   内部不服耶律阿保机一系霸占契丹可汗大位的多不胜数,其余东北老林子中的渤海、女真、室韦,甚至包括鸭渌江以南的王氏高丽,同样没一个省油的灯。   张鉊若是大兵压境,他们搞不好反而会团结起来拼死一搏,可是张鉊这一放手,天知道会闹出多大的乱子。   就以述律平这马上七十古来稀的风烛残年,再加上一个脑残的耶律李胡,张鉊很怀疑他们母子别说积蓄实力了,恐怕摆平内部都不容易。   而要是耶律李胡不上位,换一个人,哪怕就是耶律璟,张鉊都有点担心。   因为这位大辽睡王其实治国能力并不差,现在又没有经过耶律阮时期长期压抑,导致的心理变态,能力远远强于耶律李胡。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张鉊很快和述律平达成了协议,契丹除去大辽国称号,君主去皇帝称号改称大契丹国王,张鉊承认大契丹王是耶律李胡。   双方北以承德府为界,东边以锦州为界,开放承德府和平州的榆关为互市。   张鉊归还被羁押在中原为奴工的契丹俘虏两千余人,送归耶律阮、耶律屋质、萧翰等大小将官数十人的尸体或者骨灰。   契丹归还从幽云之地掳走的百姓一万八千余人。   而在走之前,张鉊秘密命章西豹率五百骑出云州前往鱼儿泺,通知一直在跟张周暗通款曲的耶律阿保机幼子耶律牙里果,让他带部族到丰州一代的河套地区定居。   因为张鉊很清楚,拥有部民一万多人的耶律牙里果私帐,一定会成为急于恢复实力的述律平下一个最好的进攻对手。   同时张鉊任命耶律牙里果的长子,也就是当年送耶律阿不里去凉州的耶律和,为丰州刺史。   耶律牙里果要是愿意率部落南下到丰州,那么部民就只能交给耶律和,而他自己则到东京开封府当一个富贵闲人。   当然,要是耶律牙里果不愿意南来,那就但愿他能经受住述律平的算计吧。   随后,张鉊将预备成立的新契丹八部中的四个先建立起来,并将耶律思忠等人交给慕容信长指挥,让慕容信长留在平州。   并任命他为安东大都督,全权负责面向辽西的战略压缩工作,河东的吐谷浑部族,也开始慢慢朝平州、承德府一代汇集。   同时河西行省平章裴远、陇右行省平章贾言昌、朔方行省平章折德扆也接到命令,命他们动员辖区的吐谷浑、党项等牧民准备往东迁移。   之所以先动这些吐谷浑和党项人,那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游牧或者半游牧的百姓,迁移起来远比汉人要容易,至少不容易到了地方,还要现开垦荒地什么的。   宁夏行省防御使吴峦,也受命在横山地区开始招募强健彪悍的横山党项人,进行基础训练后,调往幽州一带,大名鼎鼎的横山步跋子,看来要提前出现了。   安排完了一切,张鉊就率大军开始回师。   在北地,河东行省平章阎晋、北平府范阳军节度使高行周,常山府彰德军节度使符彦卿,平州安东大都督慕容信长,将组成北地四剑客,负责整个北方镇压不服以及防备契丹。   而就在张鉊率军返回的时候,郭威也带着家人从河东太原府,回到了河北邢州的家乡尧山县,也就是后世的河北省邢台隆尧县。   河东与周国的战争怎么说呢,郭威最开始自觉打的是比较憋屈的。   因为除了已经战死的史弘肇以外,他的队友白再荣等人,可以说的标准的猪队友。   但当郭威冷静下来,再进行仔细的推演后发现,无论怎么推演,河东军大败是必然的。   区别只是一锤子买卖被搞定,还是慢慢在太原被围死,反正没有胜算。   而对于刘知远,郭威不能说没有感情,因为他确实就是刘知远一手提拔起来的,但也不会有特别深厚的感情,以至于不食周粟云云。   所以在想明白后,郭威就准备还是主动向张鉊靠拢了。   不过他心里很清楚,就他这种四十多岁,还曾经是手握一方大权敌将,很难再得到重用了。   纵观整个张周,前朝老将能得到重用的,也就是高行周、符彦卿、安审琦三人了。   而这三人中,两个把女儿嫁给了张鉊,还很得宠。一个在张鉊还是无名小卒的时候,都已经下了注。   更重要的是,这三人在晋辽大战的时候,都有忠勇作战的美名,这是张鉊最为推崇的,也是他们三人能得到重用的最大原因。   就连李守贞的家产,张鉊都留了一半给李守贞的老母和妻子,据说就是皇帝念及阳城白团卫村大战时,李守贞首击契丹的大功。   而郭威呢,当时正忠心耿耿的帮助刘知远想法谋夺天子之位呢,根本就没想过去打契丹,因此连尺寸之功都没有。   想通了这些,郭威就对自己在张周还能获得重用,是基本不抱希望的。   但是他可以靠着张鉊没有全部罚没的剩余家产过日子,还能过得不错。   可是手下跟着他的年轻一代兵将,包括外甥李重进和女婿张永德,总不能就这样蝇营狗苟一辈子啊!   郭荣此时也并未跟在张鉊身边,因为他要跟郭威一样,把家眷从太原迁走,只不过不是迁回邢州老家,而是要迁到神都洛阳去。   因为郭荣现在是张周亲军左豹韬卫的都虞侯了,自然要把家眷放在神都洛阳或者东京开封府。   郭威见郭荣来向他辞行,沉吟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听闻圣人在太原府称你为三郎而不是大郎?”   郭荣迟疑了一下,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因为郭荣在伦理上来说,是郭威的养子,那么张鉊就该称呼郭荣为大郎。   但如果把柴荣算作柴守礼的儿子的话,柴守礼有五子,郭荣排行第三,三郎这个排序则正是郭荣在柴家的排序。   郭威长叹一声,“昔年将你过继,看起来一是因为某膝下无子,二是因为你生父柴守礼浪荡无形,你当时孤苦幼小,给个容身之处。   但这都是表面原因,最主要还是因为你母亲不能生育,某家生恐她日后无依无靠,所以过继荣哥儿是为了给瑛娘一个依靠。”   说到这,郭威眼中不由得泪光闪闪,“谁知她竟提前离我而去。”   “大人请节哀,母亲驾鹤西去,早登极乐,想来在天上仙界定然过的十分快活。”郭荣更是潸然泪下。   他两三岁时母亲就丢下他跑了,父亲是个浪荡子根本不管他,小郭荣经常吃了上顿没有下顿。   只等到姑母柴氏把他接到郭家后,他才有了家,因此对于养母兼姑母的感情更是深厚。   “三年前,是我们害了你啊!如果当日不把你从河西军中召回,现在你至少也是镇守云州之折德愿那样的地位了,不至于现在还是个小小的都虞侯。”   郭荣立刻拜伏了下去,“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况且儿不从河西归来,岂能在母亲病榻前尽孝,还能送最后一程?”   “你是个好孩子啊!”郭威长叹了一口气,“不过我却不能留你了,从今日起,你就改回柴姓吧?”   “大人是要将孩儿赶出家门吗?”郭荣的声音都开始颤抖了。   他从十岁开始就跟着郭威和柴氏,如今已经十六年了,早已经把郭家当成了自己的的家,心里虽然有了预感,但一时还是难以接受。   郭威摇了摇头,“非是某要赶你走,而是你现在有远大的前程,没必要为了某这老朽,断送了前程。”   郭荣叩拜在地上,有些哽咽的说道:“天下间,未闻有为了荣华富贵就离开父亲的,此大不孝也!某若是如此做派,还有何面目活于世上?”   郭威见状,急的在地上连连跺脚,“现在不是你要离开,而是老夫容不下你了知道吗?   老夫已经有儿子了,想把这家产都传给自己儿子,所以要赶你走,你明白吗?”   郭荣抬起头,满脸泪痕的看了郭威一眼,随后镇定的摇了摇头。   “父亲想赶我走是真,但不是这个理由。何况若是为了家产,孩儿可以在青哥和意哥面前发誓,绝不贪大人一文的家产。”   郭威沉默了,久久没有说话,半晌才长叹一声,“可是你继续跟着某家姓郭,天子那里怎么办?你才二十六岁,一身的本事就要荒废了吗?”   郭荣也沉默了,不过他沉默了片刻后就坚定的摇了摇头,“圣人胸怀宽广又以忠孝治国,或许是在出言试探,但只要我据实以告,圣人就不会再提此事。   反倒是大人,本身是刘知远心腹,河东军中多少豪杰都得过大人的提携恩惠。   若是不获得圣人的重新启用,那些人心里就会不安,到时候有一二人编排谗言就危险了。”   郭荣的话,正好杵到了郭威的心口,这就是他最担心的事情。   以郭威在河东军中的地位,若是刘知远当了皇帝,那就是飞黄腾达的资本。   可是现在,恐怕好多人巴不得他郭威早死,那样就不会因为受过他郭威的恩惠,而被皇帝冷置。   万一出一二阴险狡诈的忘恩负义之辈,来一场诬告,确如郭荣所说,那就真的危险了。   “那就带上进哥儿他们,听说圣人已经启程南下,我们去贝州求见。”   ……   张鉊确实有过想法,想让郭荣恢复柴姓,甚至考虑过是不是把郭荣也收为义子。   但最后考虑到郭荣的寿命,以及牵扯太广,最后还是作罢。   只是张鉊没有想到,他的一点小小想法,会在郭家引起如此大的波动。   当晚张鉊驻跸贝州的时候,郭威就带着郭荣在外面求见了。   郭威当然不会傻乎乎的来说,他是为了不让郭荣改姓,也不会说他是为了取得张鉊信任来求官的。   郭威是打着为国举荐人才的借口来的。   张鉊也确实对郭威有些许的,嗯,也不能说忌惮,至少是在没摸清郭威的路数之前,有点不敢用他。   因为这种人一旦用,那就是要大用,要身居高位的,不可能任命郭威为刺史这种官职,那样就是侮辱了。   至于对于郭威的个人喜恶,张鉊是没有的,甚至还很清楚郭威的能力。   在治国上,这个青少年时期有些无赖的郭雀儿,恰恰是很有能力的,甚至比起脾气暴躁的郭荣,郭威在治国上还要更胜一筹。   所以张鉊只是暂时不想用郭威,但对他还是很客气,听到郭威求见,哪怕天色已晚,立刻就召见了他。   君臣几人就在符家的宅院中,很是亲热的坐着议事。   其实自古以来,中国君臣之间,礼数远没有后世以为的那么大。   唐代以前动不动就跪拜,那是因为以前就是跪坐的,相应跪拜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并不具有特殊意义。   隋唐,或者说南北朝,在高脚凳流行以后,跪拜只见极少的场合出现。   甚至动不动就下跪,会被认为是与礼不合,是无礼,大臣在朝会上乱跪的话,是要挨罚的。   只有到了明朝,君臣之礼才开始刻意又繁琐起来。到了清朝更是登峰造极,三跪九叩,跪着应事,才成了常态。   郭威坐在一张稍矮的锦凳上,郭荣则在他身后束手而立。   张鉊则是坐在一张宽大的胡床上,几人闲聊了几句,郭威笑着对张鉊说道。   “臣素有脚疾,最近更是行走不便,恐怕是很难再为大家效力了。   只是昔年跟随臣的文武豪杰还有不少,是以臣想要向陛下举荐这些英才,让他们为陛下效爪牙之力。”   此时的科举还不成型,举荐是非常重要的求才渠道,郭威这样的地位,也确实有向张鉊举荐才能的权力。   张鉊闻言也大为开心,郭威他暂时还不想用,但是以郭威眼光收揽的英才,他还是很有兴趣的。   “此乃为国之言,不知是何等英才,能得卿家的青眼?”   郭威就在凳子上拱了拱手,“昔年臣身边的掌书记卢琰,出身官宦世家,性资明敏,议论宏深,素事足以尊主,庇民嘉谋足以经邦。臣请陛下用之。   大名人潘美潘仲询,为臣之亲随,美姿容,熟读兵法有韬略,为人忠勇有节义。声名不显是因为没有施展的舞台,若遇燕昭王,可为乐毅。   云州人史彦超,勇悍骁捷,为人宏毅,能使士卒效死力,可为先锋猛将。   臣的女婿并州张永德,骁勇无匹又通诗书、天文与地理,待人谦和,可为方面将帅。”   张鉊眼睛一亮,郭威举荐的这四个人中,有两个是张鉊极为欣赏的,那就是卢琰和潘美。   卢琰学识渊博有宰相之才,无论是治理地方还是坐镇中枢都是一代名臣。   潘美就更不用说了,绝对的名将,如果不是北宋的盘子太小,潘美在历史上的名气,当会更大。   更重要的是,这两人可以说是历史上后周群臣之中,唯一还有点良心的存在。   在历史上,赵匡胤陈桥黄袍加身后,跟着赵匡胤造反的兵将和赵普等人揣摩赵匡胤的心意,觉得郭荣诸子中,柴宗训固然不能杀害。   但剩下那些几岁的孩童死了,肯定没人关注,正好用来震慑他人。   于是他们将柴荣的庶子纪王与蕲王抓起来,欲予杀害。   两小孩被吓得面无人色,哭声动地,其状可谓凄惨不已。   但是众人为了保命,连范质、王溥这样深受柴荣大恩的人,都违心不敢劝解。   只有卢琰和潘美于心不忍,冒着生命危险劝谏,卢琰对赵匡胤大声喊道:“尧舜授受不废朱均,今受周禅安得不存其后?”   赵匡胤犹豫不决,又问他平素最信任的大将潘美,潘美不敢违逆赵匡胤,但实在不忍心杀这两个小娃娃,沉默半晌后回答道:“臣岂敢以为不可!但于理未安耳。”   有了卢琰和潘美的反对,赵匡胤最终还是没下得了手,这时眼见赵匡胤犹豫,潘美赶紧抱走小纪王,而卢琰则抱走小蕲王,各自回家。   后来记载说潘美收养了纪王柴熙谨,这个可能是假的。   但是卢琰为了保护蕲王柴熙诲,辞官归乡将柴熙诲收养,改名卢璇。待其成年后,又把自己的女儿卢锦嫁给了他,为周世宗郭荣保全了血脉,这应该是真的。   要做到这点,那可不容易啊!黄袍加身的场合,豁出去全家的性命,来救了两个人人都认为该死的小娃娃,两人知晓恩义,心存善良可见一斑。   “未知卢琰、潘美二人可在贝州?”   这样的人才,张鉊当然多多益善,心情顿时也好了很多,连带着对郭威的观感,也好了不少。   郭威点了点头,“臣到贝州之时,就把他们带了过来,现正在行宫外等候召见。”   张鉊大喜,“召卢琰、潘美、史彦超、张永德四人觐见。”   说完,张鉊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来了一样看着郭威,笑呵呵的说道。   “郭公既然举贤不避亲,举荐了女婿张永德,但朕听闻郭公外甥李重进,也骁勇果决,为何不举荐呀?”   郭威看着张鉊回答道:“臣外甥李重进,确实骁果。惜乎为人毛躁,不好读书,只能做一勇将,非是王佐之才,因此臣没有举荐。”   若是换个帝王,肯定要怀疑郭威有所保留,但张鉊知道郭威说的是实话。   历史上赵匡胤篡位后,张永德八面玲珑活了下来,而且还活的不错。但李重进在淮南识人不明,进退失据,只能全家殉了后周。   不过这也可以看出来,李重进虽然能力差张永德一些,但为人更加爽直。   所以张鉊也对郭威说道:“就算只是勇将,也是大周的英才啊!传召,让李重进也进宫觐见。”   郭威听到张鉊不但没有丝毫怀疑,还连李重进也召了进来,顿时对于张鉊的印象也大为改观。   等到五人进来后,张鉊一一细问,卢琰果然饱学宏博又有见识。潘美不仅人长得英俊正气,应对更是得体。   张永德有方面之才,史彦超、李重进也是至少能与赵延进、王全斌等媲美的勇将。   张鉊豪气顿生,当即擢拔卢琰为中书知制诰,潘美入憾山都为将头随侍左右,张永德出为沧州刺史,史彦超、李重进入左右龙骧卫为将头。   郭威见张鉊如此大度,他当然不知道张鉊是从历史上知道了这几位的名声,还以为张鉊是在给他面子,立刻感动的哽咽了起来。   “臣昔日跟随刘知远,不识天时,多有争斗与圣人,不想圣人如此宽宏大量,陛下真乃天纵英主,刘知远不如陛下远甚!”   张鉊哈哈一笑,若是郭威真能为他所用,其实也还是不错,至少张鉊准备拿下马楚和南平,然后三路伐蜀的时候就能用得着。   因为张鉊准备将江淮行省平章、徐州府武宁军节度使马昭远(马鹞子)调来做南下大军的方面主将。   正好让郭威去镇守徐州,一边考察能力,一边看看是否真的臣服。   正在此时,东京的宰相张希崇派来了急使,原来是马希广待不住了,想要回楚国去。   张鉊当即下令,命郭威随驾去东京,大军加速前进。   马楚的事,布局了大半年,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 ###第六百三十四章 张圣人的天下至宝   马希广确实很着急,不过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他着急的不是回到楚国去继承王位,而是急着回去让位。   没错!就会让位。   虽然五月病逝的楚王马希范,遗命让他继承马楚大权,但由于马希广被张鉊施计留在了东京开封府,马希范另一个弟弟,马希广之兄马希萼,立刻抓住机会在朗州起事(今湖南常德)。   如今正勾结了朗州溪洞诸蛮夷,领军七千杀回潭州,欲要承袭大位。   但掌握马楚实权的武安军衙内都指挥使张少敌,潭州水军指挥使刘彦韬等人,不愿意让马希萼入城,双方正在益阳、岳州一带交战。   马楚本身实力并不强悍,因为此时马楚所在的湖南,大部分地方还没有开发。   除了潭州(长沙)、朗州(常德)岳州、益阳等地外,其余地方还被诸溪洞蛮族占据。   地盘小,那么分出胜负就会很快,马希广全家都在潭州,生怕回去晚了全家被马希萼所杀,因此急着回去表态愿意放弃王位,以换取兄弟和睦。   但可不要以为这位老兄是个为了不使兄弟相残,就甘愿不要荣华富贵的品行高洁之人,实际上只是很有自知之明,加上性格懦弱而已。   历史上他派刘彦韬击败了马希萼,却又说,“吾兄也,焉忍杀之?分国而治可也!”   唉!朱允炆说这话都保不住大位。   老兄,你这是个五代十国啊!搞这种妇人之仁,还能有个好下场?   果然,后来马希萼成功翻盘,把马希广跟其妻一起,缢杀在了马氏的宗庙之中。   清代史学家吴任臣评价马希广,说他‘慕宋襄之虚文,酿袁谭之实祸。’可谓一针见血。   而现在,这个南楚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只能在东京焦急的等待张鉊回京,没有张鉊的命令,可没人敢放他离开东京。   张鉊回师,自贝州起,一路走的很快,但是渡过黄河之后,就开始慢了下来。   因为襄阳府威胜军节度使尔朱景,驻扎在复州(湖北省天门市)的禁军彰武镇总兵赵存义,秘密回来了。   这两人,是张鉊定下来针对南平国高家的高级将领,他们是最熟悉南平信息的,因此被急命面圣述职。   之所以要这么关注南平,是因为张鉊这次要来个一箭双雕,甚至可以说,南平高家比起南楚马家来说,更加重要。   没办法,江陵这个地方太重要了,如果把长江比作一条巨蛇的话,南平的江陵就是这条巨蛇的黄金分割点。   加上江陵段长江,能被南北两座水城完全控制,所以卡住了江陵,就能切断长江航道,将天南的两个大国孟蜀和南唐联系完全切断。   而且,南平国看着小,陆军更烂的有声有色,出了江陵,连周国的郢州州县兵都打不过,但是却有一支战斗力很强的水军。   要知道江陵与南唐的鄂州(武汉)和马楚的岳州临近,国力也相对弱一点,但南平的水军可是压着马楚与南唐打的,这才能力保江陵不失,是他们的立国之基。   而一直在南平、马楚两国以及南唐鄂州收集信息的李孝节,也命人给张鉊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张鉊接过从江陵来的锦衣亲卫带回的厚厚一本册子,只看了几眼,就递给了身边的李昉、卢琰和吕胤三个中书舍人,随后长叹一声。   “这江陵城不能硬打了,尽量还是做一做高从诲和高保融的工作,实在不行,就让高家再主政荆南一些年吧!”   三人接过来一看,脸上都浮现出了对张鉊的敬佩之意,卢琰更是‘深情’的看着张鉊说道。   “臣原以为河东刘知远是天下枭雄,今日才知道与圣人比起来,刘知远不过是豕犬而已。”   原来这本厚厚的小册子是一本目录,上面记录的是十数万册书籍。   南平高家在荆南节度使署衙的府邸中,有一藏书楼,收藏包罗万象。   有高季兴、高从诲收集到的历代孤本、珍本一千余册。   历朝各种史书、传记四千余册。其余各种医卜星象、山川地理、农学渔猎等书籍十余万册。   高保融年前献给张鉊的《伤寒杂病论》孤本,就是其中之一。   历史上宋军控制江陵城后,虽然没有大肆劫掠江陵城,但是兵将却在内城荆南节度署衙中尽情劫掠。   主帅慕容延钊等人控制不力,导致署衙起火,藏书楼也被波及,最后抢救出来的不足三分之一。   张鉊摆了摆手,估计这如今的帝王,没有一个人能比他更重视这些古籍,更知道这是如何宝贵的财富。   当然,他口中的再让高家主政南平一些年,是因为他知道高从诲根本活不了多久了。   “朕不爱高家之珍玩,因为它们饥不可食冻不可衣,唯有这十数万册藏书,是我等祖宗呕心沥血总结之作。   今日耕种纺织数倍于上古,今日能知千年前兴替,都是因为有书册传世。   南平国可再得,但高家珍藏的典籍一旦失去,就再不可得了。”   “陛下真乃圣天子也!”三人大为服膺,卢琰高声赞道:“圣人有此文心,天下平定指日可待了。”   赵存义见张鉊对这些藏书如此关注,“臣在复州探查得知,高家的藏书都是其幕府之臣,检校秘书监、御史中丞孙光宪搜寻整理的。   其人颇得荆王高从诲信重,高保融更视之为师,朝廷或可从此人身上入手想办法。”   李昉眼睛一亮,对张鉊说道:“臣也听闻过孙光宪的名声,其人嗜诗书,知大义,手中又握有荆南部分权力,确实是个不错的突破点。”   张鉊忍不住出言赞叹道:“能读书者,必知天下一统乃是大势所趋,其收集绝本、孤本如此之多,功劳绝大,翌日绝不亏待。”   张鉊不知道,孙光宪对于传承绝续上的功劳,比他想的要大得多。   此人是陵州贵平人,(今四川省仁寿县向家乡贵坪村),家中历代都是农户出身,到了孙光宪这一代,他天资聪颖,更是有勤学苦读的毅力,在这五代的乱世之中,以贫寒之家最终学有所成。   史载孙光宪性嗜经籍,聚书凡数千卷,或手自钞写,孜孜校雠,老而不废。   每患兵戈之际,书籍不备,遇发使诸道,未尝不厚加金帛购求焉,于是三年间致书及三万卷。   他著作的《北梦琐言》,是唐武宗到五代末期,极为重要的史料补充。   而南平高季兴和高从诲虽然本人是武夫出身,没什么文化属性,但却很支持孙光宪收集著作珍本的行动。   不但让孙光宪在署衙建藏书楼,高从诲到处打劫别人贡品后,遇到书籍都会先给孙光宪送去。   高保融献的《伤寒杂病论》,就是二十年前,前蜀灭亡后,后唐起出前蜀珍宝顺江而下,最后被高季兴拦截而获得,再由孙光宪发现并整理保存的。   话说到这,卢琰盘算了片刻,对张鉊说道:“臣本是河东旧臣,新附陛下,荆南必然还未得知。   臣家中也还有班叔皮的史记后传三十卷残篇,如果以此为媒,孙光宪必然不能抵挡诱惑,臣就可以接近他,试探孙光宪的态度。”   班叔皮就是班固、班超、班昭的父亲班彪,班固的《汉书》就是在班彪的《史记后传》基础上修改完善而成。   相应的,《汉书》问世之后,《史记后传》基本就很少见了,因此哪怕就是残篇三十,也还是很珍贵的。   卢琰的话一出口,尔朱景、赵存义、李昉、吕胤就都看向了张鉊。   很明显,卢琰是河东旧臣,跟着张鉊还不倒十天,忠义还没有得到验证,他可以如同他说的这样去南平打探,但是也可以到南平把张鉊给卖了。   张鉊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开什么玩笑,历史上能用性命和前途为郭荣保留血脉的人,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情。   而且这越是书读得多的人,就越会被儒家的大一统思想感染。   方今天下,张周为中国正统,其余为割据的态势已经很明显了,卢琰哪怕刚被张鉊收揽,也绝不可能背叛张鉊。   “文炳此去风险太大,若是有所闪失,岂不是白白损失英才。   此等事让江陵城的锦衣亲卫坐探去就可以了,若事有不谐,他们武艺高强又熟知江陵内情,自保应该是没问题的。”   卢琰闻言极为感动,张鉊没有考虑过他的忠诚问题,反而是在考虑他的人生安全,他眼眶一热对着张鉊说道。   “臣以新进,得圣人如此关爱,敢不竭心尽力。   锦衣亲卫固然手段高妙,但孙光宪乃是文坛雅士又为荆南大臣,等闲之语言是不可能打动得了他的。   请陛下放心,如今我大周正当鼎盛,荆王就算动怒,也不敢杀了微臣,最多不过就是一场牢狱之灾。”   张鉊一副举棋不定很为难的表情,隔着几米远,卢琰都能感觉到张鉊内心的挣扎,于是再次上前一步,一个顿首礼叩到地上。   “天下一统,乃是臣的夙愿,请陛下成全!”   若是汉文帝、唐太宗这样的高手在这,一定要我张圣人点上二十四个赞,明明是一个极为危险的任务,最后硬是弄成了臣下死活要去。   于是我张圣人叹息一声,“文炳既然要去,那朕就下一道密旨给你随身携带,万一出事,你就将此密令拿给高从诲看,晾他也不敢害你性命。”   卢琰极为感动再次拜谢叩拜,“臣叩谢陛下圣恩。”   “哦!对了,那三十史记后传残篇,文炳也尽快寻几个中书鸾台书办将之抄写下来吧!吾求书册,多多益善。”   众人哈哈一笑,卢琰也站起来笑道:“臣早已抄写了两份,立刻就呈上来。”   安排完了之后,卢琰立刻就在二十骑左羽林卫,以及三名荆南锦衣亲卫坐探的保护下,连夜往荆南而去。   而张鉊也立刻下令,命持节山南都部署、山南行省平章、和田郡公刘再升,组织镇守山南禁军威武、鹰扬、彰武三镇禁军以及襄阳府威胜军牙兵开始整训,为南下做准备。   同时下令给持节都督两淮军事、江淮行省平章、徐州府武宁军节度使、酒泉郡公马昭远。   命他也整训驻守徐州的亲军神威右军,禁军雄武、灵武两镇,武宁军牙兵,准备调任。   之所以要调遣这两方面的军队,那是因为这次北击契丹和刘知远,张鉊征发的大军也已经出征超过了七个月,他们大部分都需要修整一个月后才能参战。   而且张鉊也不准备像打契丹和刘知远那样,一出动就是十几万人。   他准备就以山南襄阳府的驻军和两淮徐州府的驻军为主,中央的亲军和禁军,最多调动一两万人就可以了。   当然,张鉊还准备调动一部分由杜论赤心和赵延进统带的水军,只不过他们只会出动军队,而不出动战船。   至于战船嘛,当然是等着接收南平和南楚的。   八月二十,归心似箭的张周出征大军,只用了十七天,就跑完了一千三百多里。   日均七十多里地,对于一支军队来说,哪怕张周军队骡马很多,也已经是非常快速的了。   因为将士们得了赏赐,都急着回家过九月九的重阳节。   好在这个时代还不流行中秋节,要是流行中秋节的话,张鉊估计都得挨埋怨。   这也是张鉊不准备马上出动亲军、禁军南下的原因,这种情况下,根本那就没法出动。   呃!其实倒也不是没法出动,强行出动以张鉊的威望来说,是没问题的,但是战斗力还剩多少,将士们会不会心生怨气在战场上出工不出力,那就很难说了。   ……   赵匡胤喜滋滋的回到了位于内城城北的家,身边的弟弟妹妹缠着他正在欢声高笑,母亲杜氏正在准备饭菜,赵匡胤却把手一挥。   “母亲先别忙,把左邻右舍都叫来吧,圣人赐了一头肥驴,咱们杀了让街坊们一起打打牙祭。”   杜氏惊讶的出来一看,赵匡胤手里果然牵着一头肥大的青驴,八岁的二儿子匡义正在驴子背上玩的不亦乐乎,几个女儿眼巴巴的看着赵二哥,闹着也要上去。   “这驴子还挺温顺,连二郎都能骑。”赵弘殷的妾室耿氏惊讶的看着驴背上的赵二说道。   赵匡胤眼角一抽,这驴子温顺个屁,在军营时,是出了名的又懒又馋,还最好欺负其他驴子,连喂驴的辅兵都被咬过,简直是驴中一霸,不然哪能如此肥壮。   不过,赵匡胤若有所思,好像这驴确实对二郎很是温顺。   这时候父亲赵弘殷走了出来,看见驴背上的赵二,立刻满意的点了点头。   “我赵家也算是将门之家,二郎看来也有骑射的天赋。   某明日去骡马市买一匹稍矮的夏州马来,你两可不许再护着他,如今正是武人建功立业的时刻,不习骑射怎么能行。”   杜氏想了想,还是没有反驳赵弘殷的话,前些年她以赵二体弱为由,舍不得让赵二吃苦去练武,可是如今长得如此胖壮,再不练武那就说不过去了。   正好此时屋内婴儿啼声大作,杜氏赶紧去照顾才出生三四个月的三儿子赵廷美去了。   耿氏则惋惜的看着胖青驴说道:“如此肥壮的驴子,正是好劳力,吃了岂不可惜?”   赵匡胤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此驴陛下赏赐之时,特意叮嘱让咱杀了吃肉,还说二郎体弱,可多吃一些。”   “啊?”赵弘殷和耿氏面面相觑,完全摸不清楚皇帝的路数了,专门赐下一头驴,还让赵二多吃,这是个什么意思?   而驴背上的赵二得知胯下宝贝驴子马上就要被吃,不知为何,只觉得悲从心来,竟然放声大哭。   看到父亲赵弘殷担忧的眼神,赵匡胤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大人勿忧,孩儿此次立下了绝大战功,圣人已经擢拔为右龙骧卫郎将,拟晋封孩儿为归德伯。   而且彰武镇总兵赵存义即将高升,孩儿很有可能接替成为彰武镇总兵。”   赵弘殷这才放心,可能皇帝就是想让他们好好吃一顿驴肉吧。   ……   赵家准备吃驴肉,我张圣人正在面临天底下最难抵抗的马屁。   一回到宫内,张圣人六子九女,立刻就把他给包围了。   从牙牙学语连名字都还没正式取名字的的九女儿,到已经十四岁的张贤存。   有拿着画作请他鉴赏的,有开始显摆已经能背一百首诗词的,还有拿着比他人还高的长枪,正在展示武艺。   最小的九女儿妍娘,更是直接含糊不清的喊着耶耶,就往他身上爬。   没办法,张圣人一直在南征北战,在家里待的时间并不多,争宠的自然也就相当激烈了。   当然也有孩子们就是很久没见父亲,单纯的想念。   张希崇本来都拿着财税改革的奏疏,到了宫城门口,张鉊也只能无奈的让他回去明天再来。   张圣人知道张希崇的奏疏是想干什么,就是目前张周的财税政策,到了必须要调整的时候,另外前朝的许多弊政也要革除。   但张鉊不想马上就做决定,他准备分批先召见和凝、冯道、赵莹、范质等人咨询、了解之后再做决定。   这张希崇张老爷子还是因为年轻时四处征战,导致身体旧疾很多,最近精力和身体已经有些跟不上了,很想做点善政,好在青史上留下名声,所以张鉊不得不谨慎点,不能偏听他一人。   可偏偏张希崇是个火爆性子,又是最早跟随张鉊的中原重臣,资历在这摆着的,张鉊也不好当面驳斥什么。   这就更要提前了解清楚,好有针对性的回应,是以干脆就用儿女做借口,让老爷子先回去再说。 ###第六百三十五章 原来我是黄台吉啊!   张鉊本来是想回来之后就规划解决马楚之事,可是自他回朝之日起,民政上的事情就一拥而上了,而且很多还是必须他这个皇帝才能拍板的大事。   张鉊本来有点想把这些事情往后推一推,毕竟天下未定,军事才是最主要的,但是转念一想,又不能这么干。   别看现在张鉊一回京就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但这却是属于是张周一家的‘风景’。   以前的后梁、后唐、后晋可没有这个情况,甚至唐末藩镇割据以来,都没有这个‘盛况’。   因为此时的文人地位太低、不受重视导致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倒不是没有人读书了,学习知识永远是人类前进的动力,是人类刻在基因中的偏好,所以哪怕是五代,学文读书的也不少。   导致的非常严重问题,其实是文官开始大规模的摸鱼。这不是肥缺被武人占据,地位低,待遇也低嘛,那好,我就少干活。   五代文官摸鱼的程度,简直是丧心病狂的,别说什么州县官,朝廷中下级官员,就是冯道、和凝这样的,那曾经都是摸鱼大师。   他们从最开始的皇帝不问不献策,到后来是皇帝问了也不献策,每日基本都是在应付事。   发现了社会积弊,也不上报,等到皇帝发现了,或者说矛盾遮掩不住了,那就开始和稀泥。   这导致一系列相当严重的后果,文官摆烂以后,皇帝就只能越发的重用武人。同时出于对武人的不放心,往往开始信重身边的亲信和谋主。   后唐庄宗时期的刘皇后干政、伶官景进独揽大权,后唐明宗时期的奸相安重诲,石敬瑭时期的桑维翰,石重贵时期的冯玉,都是这种后果的剧烈体现。   其中桑维翰还好点,他至少是真的有才,但其他几位,本身就没什么文化,为祸尤其暴烈。   譬如景进,他为李存勖收揽宫女充实宫廷,一次性就掳走了青年妇女三千人,还连他妈魏博牙兵的家眷都敢掳走,天下为之侧目!   李存勖是真死得不冤,他自己就是靠魏博牙兵组成的银枪效节都,在胡柳坡之战与德胜之战中发挥关键作用,才能克制朱梁的。   这不过区区几年,就把魏博牙兵当成了纸老虎,连他们家眷都敢掳走。   于是没有任何意外,庄宗没过几年就被魏博牙兵们给一口咬死了。   所以到了周国建立后,张鉊敏锐觉察到了下面死气沉沉的摸鱼风气。   因为这玩意,我张圣人太熟悉了,出来做短视频之前,张圣人在某国企中,就以摸鱼高手而著名。   了解到深层次的原因后,张鉊趁着后晋官吏被耶律德光做了一次大清扫的机会,适时的清除了一大批冗官。   又借着改制的机会,将原本属于文官,但是被武人霸占的官职还给了文官。   随后再在朝中以身作则,注意听取各房意见,凡是文官,哪怕就是八九品的小官上书,张鉊都认真听取,要么自己亲自作答,要么让中书省的六个舍人代替作答。   对于每个上书的官员,张鉊都准备了小礼物鼓励,虽然也不过就是十斤羊肉、几斤白糖,几匹布帛或者一瓮美酒。   但那也是御赐之物啊!这极大的刺激了朝廷官员上书言事的热情。   同时,张鉊对于那些正确的建言,也以极快的速度进行反馈。   去年一个开封府城西万胜门的城门尉投书到中书省章台,说慈佑皇太后出行的车架太多、太庞大,而且喜欢在拥挤时出城,经常给百姓带来不便。   张鉊的嫡母慈佑皇太后听后火冒三丈,命她的头号狗腿子韩国长公主李贞儿,带人将万胜门的城门尉,直接打折了腿。   张鉊知道后,严厉处罚了韩国长公主李贞儿,罚没了他的食邑二十户。   并且命内侍将万胜门城门尉抬到朱雀门下,亲自慰问了城门尉,向他表示了歉意,更将韩国长公主的这二十户食邑,作为汤药费赔偿给了城门尉。   随后下令在万胜门右,单独开了一个小门,给慈佑皇太后做出城游玩的专门通道。   而翘着断腿在万胜门继续值守的城门尉,则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而同时,东京开封府开封县的县尉建言,东京七门巡检使与开封府赤县陈留县与开封县两县县尉的职责混同,责权不清等事。   张鉊也立刻做出反应,命枢密院与吏部、户部研判之后,将城内民事和治安还给了开封、陈留两县。   而七门巡检使也被分为了内城巡检使、东城巡检使和西城巡检使。   只负责两县无法管理的纠察勋臣、官员和豪商子弟不法,以及巡检三城私藏甲胄、长兵器和弩箭等事情。   提出问题的开封县县尉,立刻被越级擢拔为了东京东城巡检使。   同时张鉊规定朝廷中枢五品以上官员,每月没有一次上书言事的,采取罚俸、降职乃至罢官等严格措施。   在小的方面张鉊就如此注意了,大的方面自然就更加重视。   在张鉊以自己累得回后宫去调戏一下大符都提不起兴趣为代价,张周官场上的行政能力,终于被刺激了出来。   于是‘自作自受’的张圣人刚回京,就被奏疏给淹没了。   没办法,他只能免除留守东京的阴正奇(阴鹞子)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和东京七门兵马使之权。   然后任命阴正奇为持节江南都部署,率这次留守的亲军左龙骧卫三千人南下到襄阳府。   阴正奇(阴鹞子)的主要任务,就是负责统筹刘再升、马昭远(马鹞子)两位方面大员,先期准备摆平南平和马楚的事情。   我张圣人则必须要在东京将事情搞完之后,才能继续南下。   而眼前诸事中,目前最紧迫的事情,就是废除前朝乃至从唐末一直延续的苛政,以及更深层次赋税的问题。   事情的起因,还是张鉊在河东的废除苛捐杂税和丁口银的事情引起的,河东百姓得了实惠,其他地方的百姓也想要。   其实这个时代,也确实来到了一个中国古代税赋制度大变动的时间节点。   中国古代的税收制度,两汉魏晋时期,是分为租和赋两种,租是指土地税,赋就是丁口银了,此外百姓还必须要服徭役和兵役。   南北朝到隋唐,因为府兵制的兴起,战斗不需要在大量征召农民兵,于是赋税制度变成了租庸调制度。   所谓有田则有租,有身则有庸,有户则有调,结合起来看,还是土地税加丁口银再加徭役等。   当然,这只是粗浅的理解,里面的道道还多得很。   而租庸调制度,到了唐高宗后期,府兵制逐渐分崩后,就开始变得征收困难。   这玩意是以人丁为基数的,很强调人身控制和政府对兼并土地的抑制能力。   一旦政府不能很好的抑制兼并,失地百姓大量逃往,租庸调就收不起来,然后就会被平摊给还能勉强维持的乡邻身上,最后导致所有人都只能以逃亡来躲避。   所以到了天宝年间,以田亩征收税收的户税,就开始重要起来。   但了中晚唐,户税也不行了,国家财源枯竭,于是最终到了唐德宗建中元年,两税法正式出台。   所谓两税,就是在每年分夏秋两次征税,夏税在六月收完,秋税在十一月收完。   但其中最主要的改动,就是把原本看丁口的租庸调,变成了看富裕程度的分别征税。   这从国家的税收层面来说,无疑是一次巨大的进步。   它避免了租庸调时期大户们轻易就能将繁重的徭役,转嫁到穷苦人头上的弊病。   不但增加了财政收入,还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穷苦百姓的负担,简化了交税的繁杂,解放了生产力。   总结起来就是富人多缴税,穷人少缴税,缴税直接交钱,不在七七八八的需要交纳粮食、牲畜、布匹等。   看着很好是吧!确实很好,如果能严格执行下去,当然很好。   可是这种理想模式,别说唐朝,就是后世的美利坚,税务警察号称联邦战斗力天花板,都照样做不到。   所以唐朝的两税法只实行了不到三十年,就基本分崩离析,各级官吏上下其手,还利用缴税不能缴实物这点,逼迫百姓贱卖产出换钱,再狠狠剥削一次。   等到了五代,那就手段就更加丰富,在两税之外,各藩镇巧立名目,使百姓生活更加水深火热之中。   而且两税法,还有一个张鉊不知道该说是弊端,或者不算是弊端的影响。   那就是两税法是建立在府兵制瓦解的基础上,是中央政府对于土地从强势干预,到少干预甚至不干预的反映。   张鉊要继续实行两税法,也就必然会导致张周跟两宋一样,就算是想要抑制土地兼并,也根本无法做到。   这也反应到了国家的基本保障—武力上面。   两汉到初唐租庸调这种模式能有效推行,这就让两汉一直到隋唐,国家随时能动员出来相当不错的武力。   有时候哪怕正规军打完了,地方上的豪强大户,也能立刻提供相当的武力,只要中原朝廷的号召力没有失去,国家就没有危险。   到了中唐和末唐,府兵制崩溃之后,玄宗就被迫搞募兵制,然后玩脱,造成了藩镇自主。   黄巢以后,唐廷彻底失去了武力基础,藩镇武力进一步蜕变,他们从募兵制,变成了武人掌管一切,直接代替国家的作用,以政权保证武力,以武力保护政权。   所以残唐五代,武人才那么能打,因为国家的一切好处都给了他们。   一时间,内部几无农民起义,外敌只能低眉顺眼当灰孙子。   但这玩意的问题很大,因为武夫根本不懂治国。   而要是把治国权力交给文官,那文官就会用各种手段剥夺武人对政权的掌控。   所以他们干脆极度鄙视文人,把国家当场帮派,当成黑社会来经营。   结果玩到后晋,就迎来了总崩溃,因为百姓们承受不住了。   他们不是逃往到山上、沼泽里成为黑户,就是已经死于各种天灾人祸。   实际上中原自朱梁末期,就一直处于总崩溃的边缘。   后晋那是被契丹打败的吗?不是!他们是被贫穷打败的。   不管是这个时空,还是历史上,后晋哪怕没多少骑兵,也可以花式吊打契丹。   但是他们没钱了,连出兵三五万,打个两三个月的钱都没有,桑维翰给石重贵捞的最后一笔钱,让后晋打的耶律德光化身骆驼战神。   可是第二次,就彻底没钱了,大军被围住两三个月,后晋朝廷别说抽调援军,连驻守邺都的军队都开始挨饿。   果然是个魔幻的时代,中原朝廷的大兵不是被塞外国家在军事上打败的,而是被塞外国家在经济上打败的。   这就是张鉊面临的问题,均田不均田倒是在其次,关键点在国家的运转机制上。   要是接受两税法,势必无法在强力抑制兼并,就算张鉊可以,但等他两腿一瞪,就是瓦解的时候。   而且实行两税法,又要不贬低武人地位,就注定了张周很快要走到不抑制兼并+节帅募兵镇守地方的老路上,那么唐玄宗的故事,就会在不远处等待着张鉊。   运气好他死在了开元末年的最后一天,然后儿子进入天宝年间,一二十年后天下板荡,一场大的变动来到。   运气不好,他就会成为唐玄宗,亲眼看着他辛苦打造的一切被历史的洪流席卷。   而要回到租庸调制,也几乎走不通,因为中原不是落后的河西,生产力已经发展到这了。   两汉到唐初,两三百亩地才能养活一家人,现在再继续发展一下,七八亩、三四亩地养活一个人的时候就要到来,手工业大发展的时候也要到来,人口将爆炸式的增长。   到时候人多无地,还要承担庸调,嗯,民变的基础有了。   手工业等大发展了,但租庸调的生产模式和几乎是以物换物的市场,严重阻碍了他们的发展,城市平民和富裕地区的农户也得罪了。   所有人随着租庸调模式越来越穷,最后兼并越来越剧烈,再来个豪强振臂一呼。   咔吧!他建立的这个张周,还没开始起飞呢,直接回到了唐末。   简单来说,租庸调就是大家一起过穷日子,上边的权贵豪富无比,下面的百姓挣扎求存,并无多少中间阶级,商品经济也不发达。   而两税法呢,历史上实行之后,明显更适合手工业、商品经济的进一步发展。   它打破了两汉之时,那种豪门与贫民不可逾越的鸿沟,出现了大量的中间阶层,北宋的繁华,就很大程度反映了中间阶层的增多。   秦汉时期,素封之家少之又少,尚不能形成阶层。到了唐时,富而不贵,贫而不贱,贱而不贫的中间阶层开始出现。   到了宋朝,中人之家钱以五万缗计者多不胜数,京城中十万以上之家比比皆是,州县之间,随其大小皆有富民。   这是生产力发展的结果,财富终于开始大量走入中人百姓之家,不再全部被权贵占据,此乃历史的大潮,谁也不可能阻挡。   行不通啊!逆着历史的车轮来,肯定是要出问题的,硬要搞租庸调,他张鉊的名声,在丹青之上一定会比隋炀帝还要臭。   张鉊痛苦的呻吟一声,倒在床上看着屋顶久久不语,懂那么多干什么?不懂就不会来操心,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不好吗?   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门吱呀的一声被打开了,皇后曹延禧缓缓走了进来。   她一看就知道张鉊是遇到了难题,也不说话,只是默默走过来挨着张鉊坐下,把张鉊的头放到她丰腴的大腿上。   张鉊深深吸了一口曹延禧身上香香的味道,咕哝一声翻了翻脑袋,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继续往下想。   历史上,承接五代的北宋当然也承接了两税制,所以他们不抑制,或者说想抑制兼并也无能为力。   于是为了稳定,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把武人彻底搞臭,搞的武人成了臭狗屎以后,再用钱把他们养猪一样养起来,搞出了一个军费占财政绝大部分的沙雕军事帝国。   想想宋军那个金兵的狼牙棒都要打到天灵盖了,没有赏钱也绝不开打的做派,张鉊胯下就是一凉。   然后是明朝,朱洪武用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民间还是搞两税法,但他把武人集合起来弄成军户,然后在军户中,实行一定程度上类似租庸调的制度。   很显然,最后还是失败了,明末卫所兵连大宋的垃圾禁军都不如,民间武力更是完全废了。   到了我大清。   咦!   张鉊突然坐了起来,我大清的八旗制度,怎么说呢,这玩意其实并不腐朽,相反是一种结合了汉唐兵制的,相当完美的武勋制度。   虽然不能和近代国家比,但绝不是什么腐朽的玩意。   有人会说,那八旗兵照样会腐朽,还腐朽的飞快。   不!不!实际上,八旗的武力,那最核心一两万人,一直保持相当的战斗力,只是他们人少,不敢拉出来做一锤子买卖。   满清的八旗武力,要一直到了八里桥被英法联军杀崩溃之后,才终于烟消云散。   纵观整个满清,八旗从入关到打准格尔,打大小金川,打缅甸,一直到八里桥,腐朽是肯定的,但彻底腐化,如宋朝禁军,明代卫所那样的腐化,是没有的。   这是一项很了不起的成就,自东汉以强亡之后,中原王朝就再也无这样个贯穿整个王朝,起起伏伏却始终有些战斗力的部队了。   八旗制度的脑残之处,不在于他的军事架构,而是在于他的政治架构。   那极其傻缺的满汉不通婚,以及更傻的旗人制度,才是毁灭它们的元凶。   但即便如此,满清任然是历代中原王朝中最能苟的,如果没有遇到西方列强的话,张鉊估计满清能苟个三百五十年,甚至接近四百年。   那么自己能从八旗制度中,借鉴到什么呢?   优渥的待遇,严格的军事选拔机制,身为国家主人的荣誉感,以及皇帝对于他们的绝对掌控。   如果加上一个良好的竞争机制,以及对外放开,吸纳新进的制度。   或许,自己可以用这种制度,以亲军为上三旗,禁军为下五旗,配合武举制度,将天下豪勇之士,招募进亲军和禁军中。   绿营的角色,则由各地州县兵和民间的团结健儿与义从骁骑来充当。   那么未来的张周,或许可以用凉兰甘肃等州的河西陇右健儿,形成亲军和禁军的班底。   再以完善的武举制度收揽天下豪勇之士,组成一支八到十万的绝对精锐常备军。   同时完善竞争机制,亲军与禁军的下一代,如果没有合格的接替者,就可以黜落他们。   而在政权方面,用科举以选拔天下人才,完善文官制度。   以后张周在武力方面,就是皇帝与勋臣和亲军、禁军共享权力。   在政治方面,则可以和文人士大夫共享权力。   只是天下的好处就那么多,这样谁都吃不饱啊!   嗯,不怕,国内的好处和权力大半给文官系统,武人系统吃一小半,其余的不足则可以出去,去吃外面广阔天下的红利。   至于普通人,则沿用两税法放开生产力,促进手工业和商品经济的大发展。   有搞头!张鉊越来越兴奋了,虽然这个想法,还有很多疏漏,但可以来慢慢完善啊!   玛德!想着想着,张鉊愣住了,他以为自己是李二凤,没想到竟然是朱洪武和皇太极的合体。   这特么的。 ###第六百三十六章 军制、赋税改革与草原十二万户   学我者生,似我者亡,实在是一句金玉良言。   小到个人,大到国家来说,个体与个体间的差异都很大。   所有张鉊从没想过要完全去学清朝的八旗制度,那是在找死,就算是八旗兵制,也不能照搬。   况且他也没法照搬,奴儿哈赤能搞八旗,是因为他玩的强盗团伙加奴隶制,非常符合他们这些假女真实通古斯野人的传统和文化水平,张鉊总不可能在中原大地玩奴隶制吧。   所以张鉊要学的,是八旗制度下,八旗兵与皇室的特殊依附关系,学他们上下一起共享军事上的胜利果实、对外战争的红利,以及互相的小团体认同。   而关于朱洪武的卫所兵制度和八旗兵制度,张鉊也思考了很多。   朱洪武的卫所军制度,在古代军队来说,实际上已经非常完善了。   昨天张鉊认为卫所军战斗力崩坏之快,远不如宋之禁军,其实并不那么恰当。   严格来说,卫所军只是腐坏,并没有彻底崩溃。   不然也不会有粮饷充足大明天兵,临阵三铳也算对得起皇上,这两个带着几分黑色幽默的调侃了。   明朝的卫所军,在引入了募兵系统和完善了向上通道,加上各镇总兵、副将开始养家丁,后,战斗力还是在的。   但战兵和家丁,打一仗的话,那可真就是花钱如流水了,能打仗的精锐,也更加有限。   而且卫所制只有明朝能玩,因为在经过两宋的洗脑之后,文贵武轻已经成了定制,连满清都要搞文贵武轻。   武人在大时代潮流的压力下,无奈只能低头做小,拼命搞钱,搞封妻荫子。   可要是在张周这么搞,那么某镇总兵,就不会是总兵,好一点的是持节都督某地军事,坏一点那就直接继续是节度使了。   同时,满清的八旗兵制维持战斗力的秘诀,他也没办法全盘照抄。   因为满清维持武力的秘诀,是靠抓东北老林子中的索伦人,在蒙古草原养一支马队,然后比如打大小金川时,将当地的藏、彝等勇悍之民抬旗。   让这些后进分子和八旗中还能维持自身武力的旗丁混编,以此来保证战斗力的。   满清的这套办法,加上旗人国养,造成了只进不出,国家财政不堪重负。   而且由于旗人身份限制,人数始终上不去,最多也就维持了一万多人的规模,只能说比没有强一点。   可以说,明清两代的办法,各有利弊,张鉊也都没法效仿,更重要的是,张鉊现在还面临着两大难题。   首先,最近从河西招募的兵员成分,让张鉊有些不安,原本从河西补充来的义从骁骑和团结弓手中,汉人至少要占六成以上。   但是近两年,从河西来的勇士中,吐谷浑、诸羌、党项、吐蕃等诸族勇士竟然比汉人还要多。   细细探查下去,竟然是因为从负责招募的西京留守裴远,到枢密院和中书省鸾台,都更喜欢非汉人的河西兵。   发生这种情况的原因,就是因为河西的各族人比汉人更加穷困,招募的代价更低,他们离开河西的愿望也跟强烈。   还有就是吐谷浑等各族人,在信佛上远比汉人更加虔诚,他们更相信张鉊就是现世神。   在足够抚恤的支持下,这些信仰更为虔诚的各族人,作战极为勇悍,很多时候生死都不避,亲军和禁军的大小军官,也更喜欢用他们。   这……异族加宗教信仰,不就是耶尼切里吗?   到时候,一旦亲军、禁军中全部充斥着这种成分相同的成员,是不是禁卫军选举法,也要到东方来走一波?   第二个问题,则是中央财政没钱了,历史上赵匡胤时期能够南征北战,底子是郭威、郭荣时期给他打下的。   那时候后周府库充盈,百姓生活开始趋于安定和富足,所以能够支持大军连续大战。   但张鉊这时候,他自己就是郭威这个角色,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征战,而是快速恢复民生。   可张鉊已经三十五岁了,在等下去,统一全国都要四五十岁,哪还搞个屁?   况且现在南边一口气死了马希范和钱佐,高从诲也命不久矣。   南汉的刘晟,不但杀掉了功臣刘思潮和陈道庠,更在一天之内就杀了他八个弟弟。   刘晟总共十八个兄弟中,十五个被他杀的,剩余三个不是死的早,也早被杀了。   翻遍史书也找不出更比刘晟能残害兄弟的,是以南汉国内人心惶惶。   这是天赐良机啊!张鉊不想错过这个窗口期。   缺钱又要打仗,两税法也是大势所趋,亲军、禁军中宗教成分又开始增多,张鉊就只能从历史中想办法了。   他准备将河西陇右关中三地,现在已经授给亲军和禁军家庭的六百万亩,加上属于皇室的一百五十万亩左右土地,全部从官府的田册上分离,算作皇室的私产。   同时张鉊已经在人口凋敝的关中圈定了差不多五百万亩土地,他准备自己出钱招募流民耕种起来,同样成为皇室私产。   而这些私产,并不是用来维持皇室奢靡生活的,它们将全部用来作为亲军的职田。   按一男丁三百亩起的超规格授田,租税按照上古的三十税一来缴纳,也不需要服徭役等,并且允许他们招募佃户耕种。   代价就是除了重甲、弩箭、顶级战马以外,需要自备。   同时每三年需要宿卫番上一次,一次一年,分春秋两季在两年内服役完成,若是皇帝有特别征召,必须要随时到位。   亲军家庭中,父亲年过三十五以后,就必须要开始提供接班人辅兵。   这个辅兵由亲军自己指定,仅限定儿子和血亲侄子,平时作为农户接受训练,战时则跟随作战。年过十六后,还可以按春夏秋冬四季,获得皇室的赏赐。   若是没有合格继承人的亲军家庭,亲军及其正妻过世之后,家产将被收回。   而且亲军家庭的田产等一切财物,不可以析产,家中的儿子年满十八之后,都要另寻出路。   当然,这个出路,张鉊已经帮他们想好了,那就是练好文武艺后,就去外面开拓闯荡,文不成武不就的儿子,将失去亲军家属的资格。   张鉊预计亲军在河西授田一万户、陇右和关中各两万户,组成亲军五万户。   禁军的组成差不多,只不过不会把他们的赐田赐到河西陇右去,同时赐田的规模也要小得多,一般只能获赐大概五十亩左右。   不过这都是在中原河南以及河北,产出和经济价值肯定比河西陇右的五十亩要好的多。   而且在以后,孟蜀、马楚、南唐、钱越、南汉来自静海军和平海军的地盘被打下来后,当地王族豪门的土地,也会被拿出来相当一部分授予禁军,类似满清的各地驻防八旗,以控扼地方。   张鉊准备在河南授田禁军三万户,河北授两万户,其余太原、北平、成都、潭州(长沙)、江陵、兴王府(广州)等地大概会授田三万户。   这实际上是明朝卫所制度和八旗制度的结合,大体的原则上沿用明朝卫所制,在与皇室的关系上,则与八旗制度相同。   亲军和禁军的财政、人事等权,都不归外朝管理,而是直接归属内朝的鸾台侍郎和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司分割管理,关键的人、财大权则操之于帝王之手。   这一套制度下来,亲军和禁军在身份上,实际上是皇室的私军,由皇帝大权独揽,勋臣阶层协助,形成一条垂直的领导体系。   哪怕是一个管理一百人的将虞侯,也能直达天听,同时皇帝的指挥棒,也能下到将虞侯这一层。   而与明代卫所制度不同的是,张周的亲军和禁军,比起明朝的卫所军更加富有,经济上的负担更轻,地位更高,相应的战斗力也更加强悍。   在人身关系的隶属上,则跟类似八旗兵与皇室的关系,离开了皇帝,他们什么都不是。   张鉊的理想,是至少保住这亲军五万户和禁军八万户的赐田,五十年中不能发生兼并,能保证五十年内有较强的战斗力。   此后张鉊就可以用亲军护卫都城,他们的赐田远在河西陇右和关中,无法在本地盘根错节的扎下根来。   哪怕他们有相同的宗教成分,但是在本地没有根基,无法形成能左右皇室的亲卫军势力。   禁军则分散在重要的大城市,以及都城周围,他们不能直接护卫皇帝,但是家人田产却都在中原之地,有本地抱团的优势,但被亲军阻隔在外,只能形成外围的防线。   这样亲军和禁军就可以互相牵制,不会使哪一方面的人坐大。   张周朝廷只要能保证这十三万户在,那么平日里可以获得四到五万人的常备军,一般战时可以动员到八万人左右,极限动员起码能拉出来十五万以上,更重要的是省钱。   此外,张鉊还准备私人出钱,在河套地区再开垦一百五十万亩土地。   同时将居延海以北、以西的草场,大概就是后世阿拉善盟加上阿尔泰山-额尔齐斯河,再加上唐努乌梁海等,这一大片草原划归伊利可汗直辖牧场。   牧场上的各族人,都将成为直属皇帝的本部,他们赋税较轻,赏赐也肯定比其他部族多。   这些善战的草原牧民,就会成为张鉊最稳定的轻骑兵来源。   而在国家其他武装力量方面,张鉊准备彻底执行明朝的卫所制,而在执行卫所制以前,行政上还要经过一场大的改动。   张鉊准备废除唐代以来的州县制度,除了有特殊原因要保留的州以外,命各州有古称的恢复古称,没有古称的也要在后面加后缀。   比如徐州,就要改称徐州府,地方上实行行省、府、州、县四级制度。   但是州在府之下,而且只有战略位置比较重要,人口比较多的州能保留,其余都不保留。   而原本一个州只分管三四个甚至一两个县的划分也将终结,许多小州都要进行合并。   之后府长官为府尹,州为长史,县为县令。   当然,张鉊更喜欢知府、知州和知县这三个称呼,但是现在科举他还没来得及完善,也还没有足够的官员来做到可以随时轮换和升迁。   所以还是要用这种长时间在某府、某州任职的官职。   说不得更要继续启用一批武人来担任这些职务,但肯定是暂时的。   而在地方上行政单位的确立之后,张鉊准备在陆上要塞、海疆边防建立卫城,类似唐代守捉,只不过兵员变成了卫所兵,同时每府的要冲,也必定留一支卫所兵。   预计将要开始的均田,也先从个州县兵和团结健儿中开始,他们接受了均田,就自然成为的卫所兵。   不过因为张周的作战主力的亲军和禁军,那么卫所兵的负担也比明朝要轻。   当然,更大的原因是张鉊现在打不起明朝时期那样的富裕仗,不需要动辄出动十几万大军。   而在有了这条主要以土地作为酬功的体系之后,张周的财政压力,相对就要小很多。   在编制上,亲军和禁军依然沿袭军(卫)-营-都-将-队-火的模式。   军(卫)三千人,营一千人,都五百人,将一百人,队五十人,火十人。   亲军长官为中郎将(卫),郎将衔指挥使(营),都虞侯(都)、将虞侯(将)、队(十将)、火(火长)。   禁军长官为总兵(镇),指挥使(营),都虞侯(都)、将虞侯(将)、队(队正)、火(火长)。   而在卫所军中,张鉊干脆也抄袭明代的武官制度。   一卫一般是三千人,长官为卫指挥使,其余为千户、副千户、百户、副百户,总旗等。   在两到三个卫的基础上,设立兵马督监,再上面还有兵马使等,将卫所军的权力,全部交给枢密院。   至于明代的同知、佥事、镇抚等官职,暂时不设,等具体的运转中,再来看情况设立。   同时在草原上,张鉊原本拿到了泥撅伊利大汗的尊号后,基本也没怎么管过草原上的事情,草原上的一切制度,还是按照原本的习惯在运转。   唯一有些约束的,就是在北庭的曹延禄、李从煜、陈辉耀等人通过互市和盐铁茶糖酒和粮食布帛的输出,给予了一定的控制。   而现在,北方中原已然一统,契丹人也缩回去放弃了对草原的宣称,那么从现在开始,张鉊就要把草原上的事情给管理起来了。   张鉊准备从夷播海(巴尔喀什湖)往东,依次设立拔悉密万户、伊丽万户、乃蛮万户、黠戛斯万户、梅里急(蔑儿乞)万户、乌古敌烈万户、阻卜万户、萌古·茶扎剌室韦万户、斡朗改室韦万户、女真三部万户和上契丹四部万户与下契丹四部万户等十二个万户部。   当然,这不是说草原上就只有十二万户人口,这个万户是虚数,下面再依次设立千户等部落。   其中拔悉密、伊丽、乃蛮、黠戛斯四万户作为大汗本部。   而现在只是大概的设计,要想成功将这些万户全部纳入到统治下,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为此,张鉊准备在南征南平和马楚以后,留下将帅准备入蜀,他自己则要再去承德府,并在承德府召开六法宗大佛法会。   同时敦煌张、曹等家族学习佛法的子弟和已经开始在草原上传播佛法的子弟,马上全部行动起来。   安西行省、北庭行省乃至青塘和河西佛门的高僧,也要开始行动。   张鉊准备将现在在他身边伺候的各部大小王、豪酋质子千余人也放回去。   同时亲军中抽调信佛的骁骑兵两千,禁军中再抽调五千,交由白从信、黄英达两人统帅出塞。   乃蛮部的阿罗闍以及大小王、豪酋质子回去后,也会立刻组织一支一万五千人左右的护法骑兵,双方合计两万二千精骑。   用佛门高僧加上刀剑的方式,统一各部信仰,说服各部大小汗、大小王、大小叶护等亲自到承德府去参拜张鉊。   至于具体怎么捏合这些万户,张鉊还没想好,他也没准备马上就能实现草原十二万户的目标。   这次承德大法会,能有四五个万户的头人过来,他就满足了。   为此,张鉊甚至准备在这个时期,给自己的头衔上正式冠上泥撅伊利可汗的名号。   哪怕在初期会出现中原、草原二元制帝国,张鉊也在所不惜。   因为只有控制这十二万户之后,他才能去征服整个河中、波斯以及重新去控制印度,以及带着他们不断往西去征服,不然光靠中原的实力,是很难短时间实现的。   然而,设想是美好的,但要真正去推动,往往会很难。   哪怕就是废州并府设立卫所这种事情,张鉊也不可能乾纲独断,必须要跟下面的人商议。   而且肯定也要做出一些让步,不然的话,广大的官员们就可以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扛着红旗反红旗,以及消极怠工摸鱼上班的厉害。   所以与想象中皇帝夜夜笙歌不同,张鉊回来之后,就去大符那里住一个晚上,然后就连续跟朝臣商议国事到深夜,随后就在皇后寝宫直接安歇。   九月十三,连重阳节都没休息的张鉊,终于与朝廷文武诸臣工商议完毕了大事,一连串的改革连续开始。   最重要的当然是亲军、禁军的授田,以及撤州并府。   同时张鉊命令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开设武举,这可不是单单一场考试的问题。   张鉊的武举,是要先在各县由各县巡检建立枪棒社和弓箭社,每年一挑,挑选出来的进入各县武学。   在县武学,系统性的学习弓箭、骑射,军阵,以及了解甲胄和弩箭等。   再每两年由枢密院、兵部、各府兵马督监奉天子诏令进行府考。   考中者能得到一个都头的头衔,比如善射者,就能得到弓弩都头,精枪棒的就可以得到枪棒都头的头衔。   有了这个头衔者,就可以不用户籍而只用都头的头衔到各处游历,不被一般的衙役盘查,见官不让。   随后学习一定的文化知识,也就是简单认字之后,再参加每两年一次的行省大考。   这次考中者,如果不愿意再考的,可以到卫所任副百户,或者回到县中任都头衙役、团结兵教头等。   到了这里,再往上考,才是武学会试。   这分两个方面,走悍勇骁将路数的,只要求认三百个字,会认令旗,会简单的排兵布阵就行。   中举之后,可以入亲军、禁军,极为优秀的入憾山都。外放则到卫所或者边防镇军之中为中层武官。   另一个分支就是六韬军帅类的,这就要求很高的文化素养,是培养将帅的。   一旦考中,不但可以入军职,还能在某些时候转文,任方面之帅。   这一条路走下来,孩童十岁就可以开始参加巡检司的大挑,真正有实力的,十七八岁就能成长为一员合格的军将了。   而且武举有个好处,那就是评判的标准非常准确,不存在你说好,他说不好的情况。这也方便张圣人挑选出愿意向外征服的人才。   同时,张鉊还准备把乡射大礼这一项礼仪,给搬到草原上。   风格上摒弃在汉地才能实行的一部分繁文缛节,但大多数项目都得以保留。   再加入此时中原人和草原人都爱的摔跤、相扑等项目,用一套相对严格的程序来为泥撅伊利可汗挑选草原勇士。   这其实就是后世蒙古人的那慕达大会,张鉊准备将他与汉地乡射文化合一,增强彼此的文化连接。   而要搞定这些,让所有人特别是文官支持,张鉊付出的代价,就是两税法的继续推行。   别小看这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而已,两税法中,有个非常重要的环节,就是对于个人资产的认定。   因为两税法是按照富裕程度来征税的,这就有了非常大的操作空间。   以前的两税法是由武人瞎搞的,但现在张鉊明显是要厘定税金,那么以张希崇、和凝、冯道为首的仅存文官,就很想把这部分权力给抓到手里面,这样文官就有了立身之本。   当然,这不是说文官就一定要搞小动作偏袒自己人,在这个其兴也勃焉的阶段,他们还不敢。   他们要的是这个厘定税金的权力,在面对武人时,可以自保的权力。   张鉊稍微思考了一下,就很痛快的决定由户部和盐铁司共同来确定新税,把这部分权力给下放了下去。   和凝等人欣喜若狂,张鉊却在心里嘿嘿一笑,因为在两税法之后,其实还有个更狠的摊丁入亩。   只不过目前的经济条件还不具备这样的操作手段,所以张鉊没有提出来。   现在正好,让他们用两税法把国家给搞富裕,手工业、工商业进一步发展之后,张鉊就会提出更适合人口增长的摊丁入亩,二十年后,应该就可以提上日程。   ……   九月十五,经过长期的筹划之后,张周的改革的新政开始出台了。   在此之前,中晚唐开始实行的两税法,已经被武人们祸害的不成样子了,必须要大改。   张鉊首选宣布,维持唐时期的两税法,整体的税率大概在十二税一到十四税一之间。   废除自唐末五代以来巧立名目的农器钱、绢帛税、牛皮税等。   将脱胎与唐代的间架税进行改革。   所谓间架税,石晋时期叫屋税,实际上也就是房产税。   真是挺有才的,在唐末五代收房产税,而且收的还不少,动不动就计屋每间输绢二尺、三尺等。   张鉊现在也没钱,但还是不愿意这么形同抢劫的收钱,于是将间架税直接降低年给值三十钱的样子,跟原本比起来,至少降低了八成以上。   同时唐末五代还收一种税额很高的交易税,唤做除陌钱,中晚唐大约在百分之五,五代在百分之十左右。   看起来好像不多,但这是在商品经济不发达的五代啊!   大豪商收不到多少,把小商贩和手工业者以及大城市的市民和近郊农户,给害的不轻,张鉊于是直接将其降低到了大约百分之一左右。   剩余的两项,则是罢除自后梁以来的苛政。   这其一是罢除不合理的牛租,此苛政延绵到如今已经四十多年了。   起因是当年朱温征伐淮南时,将缴获的上万头耕牛给百姓使用,然后向百姓收牛租,这本来是一项善政,解决了农夫缺少耕牛的情况。   可是几十年之后,当年的牛早就死了,但这个牛租还在收取,并且只要你祖上租过官牛,那么你就要继续缴纳。   到现在为止,几乎已经遍布整个洛阳和开封的农户,给百姓造成了极大的负担,张鉊于是下令废除这项既过时又害民的税收。   其二则是营田务,这是唐末以后在中原地区设置的由户部直接管理的农业生产机构,相当于国家直接招揽佃户,所属的农民负担非常重。   这刚好与张鉊将要开始的禁军和卫所均田冲突,张鉊直接挑出几块地用作禁军职田之后,将原来百姓招揽成为卫军,并将他们现在使用的田地房屋和牛及其他农具,都赐给他们永久使用。   这一系列的重大改革,立刻将张鉊的声望给推到了顶峰。   到了此刻,不管是上面的高官,还是最底层的佃户,都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群魔乱舞的混乱世道,终于出了一位仁君,终于有人开始关心起了天下民生。   宣布的当夜,整个东京城欢声雷动,无数人奔走相告,就在这一夜之间,压在所有百姓头上的苛捐杂税,立刻就被清除干净了。   宣布的第二日,洛阳、郑州等各地,大量商、民几百里赶到开封府,在皇城门前嚎啕大哭的叩拜谢恩。   中书省章台的度支舍人估算过,改革过后,一个家有二十亩地的农户,身上的负担减轻了五成还多,几乎能到接近六成的地步。   当然,朝廷的财政压力,也会在明年,空前的加大。   虽然说免除苛捐杂税后,一定会进一步激活经济,税收会随着经济的好转逐步提升,但毕竟太慢了,需要时间才行。   于是张鉊一边开始在皇宫厉行节约,释放大量宫人回家,裁汰朝廷不合理的冗官,将功勋之臣荫庇子孙的俸禄,延迟十年发放。   另一边则在出动大军的方面,采取出动精兵,尽量少动员十几万大军这种。   同时张鉊垂涎欲滴的看向了南方,这些王族们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几十年,早就肥嘟嘟的了。   剥削穷苦百姓有啥意思?当然要吃大户才好,嗷呜一口下去,满嘴流油。 ###第六百三十七章 那是朕的钱!   南平,江陵府,荆南节度使署衙,哦不对!在张鉊加封高从诲为荆王之后,这里已经改名为荆王宫了。   不过获封王爵,并没有给高从诲带来多少喜悦,他正在为南平的未来而担忧。   严格来说,高季兴、高从诲父子的南平并不能被算为十国之一。   因为这两代高赖子从来都未称孤道寡过,他们一直正忙着满世界称臣捞好处呢。   天下诸国中,也唯有南平以及割据泉、南(漳)二州的清源军没有称过王。   此时李璟还正在准备册封留存效为清源军节度使,所以目前来说,南平就成了唯一。   正因为这份唯一,使南平存在的基础并不是很牢固。   这在以前,高从诲并不是很担心,因为不管是李从珂还是石敬瑭、石重贵父子,乃至刘知远,高从诲都不认为他们能成什么大气。   中原之地,历经十数年战乱,人口凋敝,经常数个州县十几里没有人烟,整个河南之地的人口,已经锐减到三四百万。   加上契丹的威胁和中原皇帝越来越摆不平国中节度使,导致根本就没有能力来威胁南平的存续。   但是当张鉊入了东京后,一切都变了,高从诲从张鉊的身上,嗅到了极为不寻常的气息,这也是他冒险派儿子高保融去东京朝见的重要原因。   一是去表示彻底的臣服,二是让高保融去观察一下中原气向和张鉊的为人。   而高保融回来将见闻一说,高从诲的心都凉了。   河西兵马骁悍自不必提,身为天子的绍明天子张鉊气度恢弘,为人有远见。   其大修宫室不用公帑,征发百姓服役没有死多少人不说,还能得到交口称赞。   身为天子,常服不过四套,嗜好吃牛肉的他,到了东京开封府三年来,竟然一次牛肉都可以不吃。   同时还知道兴文教,入主中原之后,没有急着搜刮百姓,而是先定制度,奖忠义,用极高明的手段收节度使之权。   这哪是从河西边荒之地来的蕃贼,这是大朝皇帝的路数啊!   自从高保融回来,又处处流露出对张鉊的崇敬之情后,高从诲的病情,就越发的严重了。   南平国小力弱,又处于交通要冲,中原出了这样的人主,那南平国的生存空间,必然也就没有了。   高从诲用尽全力吸了两口气,但胸口的气闷仿佛一点也没消减,反而因为这一次过于用力,而开始一阵阵的头痛和心悸。   从落下这病痛两三年来,高从诲的胸口就没有一次轻松过,胃口、体力和脑力也随着疾病的发展,开始飞速衰退。   他这是典型支气管炎发展成了肺气肿,而且已经到了晚期。   要是在后世,以高从诲的地位,再活个十几二十年是没什么问题的。   可是在此时,荆王宫的医士只能诊断出高从诲患有气疾,心肺等脏腑已经有所损伤,但没有可以治疗的药物和手段,属于完全无解的绝症,高从诲随时可能因为酸中毒,而一命呜呼。   自知命不久矣,可烦心事还不少,接班人三子高保融看着就不是个能守住家业的,他最喜欢的第十子高保勖则更加糟糕。   这倒不是说高保勖没有能力,恰恰是因为高保勋有那么点能力,从而导致他一直有种小小的自信,以及对保住高家家业,有很深的渴望。   这就不太好了,南平胳膊拧不过周国的大腿,不识时务的话,那就不是家业保不保得住的问题,那是家人保不保得住的问题。   高从诲正要呼唤侍从端来用蕃荷菜(薄荷)调制的药汤,这种药汤能让他的心肺感觉到一阵阵的凉意,治病是不指望了,但能给一种轻松一些的假象。   可是他还把话说出口,殿门猛然间就被推开了。   敢在这个风雨交加的晚上,推开他殿门的能有谁?当然是他最喜欢的十子,南平人称万事休的高保勖。   高保勖站在门口,雨水顺着他的发髻流水般往下落,青色圆领袍已经完全被浸透,看着就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   高从诲的心一下就提起来了,他强壮镇定的看着高保勖,“我儿为何如此惊慌?出什么事了?”   高保勖看着高从诲,焦急的眼泪夺眶而出,混合着雨水喷的满脸都是,他凄声说道。   “公安县传来警报,昨日凌晨,武安军牙将许可琼等打开潭州北门,放马希萼入城,马希萼已经成了南楚之主了!”   高从诲大惊失色,赶忙问道:“我儿如何得知?是不是谣传?”   高保勖猛然摇了摇头,“非是谣言,武安军衙前兵马使张少敌等南楚牙将,不肯归附马希萼,已然率数百兵马到了公安,请入我南平界,以待马希广南归。”   “此天亡我也高氏也!”高从诲再也绷不住了,他仰天长叹一声,只觉得喉头一阵发痒,剧烈的咳嗽中,几缕鲜血猛然喷了出来,随后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高从诲之所以如此激动,是因为他看出来了,看出来张鉊一直把马希广留在东京是为什么,就是在等此刻。   如果马希萼拿不下潭州,掌握不了马楚大权,那么张鉊最多能遣数千,最多万余兵将送马希广南归。   虽然必定要路过江陵,但南平一向恭顺,去年还进献了伤寒杂病论,一点借口也没给张鉊,这位绍明天子向来高举忠孝节义,必然没法来鲸吞南平。   就算张鉊拉下来了脸,但只来几千、万余兵马也不怕,这点人还拿不下高家父子施恩盘踞了几十年的江陵。   张鉊也不能多派,他要多派了,那就太明显了,天下诸国都会有防备。   但是如今,马希萼入了潭州,加上前楚王马希范去年就派了马希广去东京朝见,还接受了张周的楚王爵位。   那么就表示马楚现在跟南平一样,都是张周的封臣藩属,绍明张天子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征调大军南下平叛了。   既然要平叛,南平也是藩属,朝廷大军进入江陵,并把江陵作为平定马楚的前线基地,这没什么问题吧?   至于大军平叛要多久?来了还走不走?这是你个藩属王能决定的?   ……   到了第二日,消息更加准确了,武安军眼前兵马使张少敌、牙将李彦温、刘彦韬等马楚军将数十人正式向高从诲行文,请求高从诲能允许他们在公安县或者到江陵落脚,等待马希广南下。   而潭州方面的消息也传来了,马希萼入潭州后,立刻杖杀马希广妻王氏并三子。   肢解力主立马希广的马楚天策府十八学士之一,武安军节度掌书记李弘臬,其弟李弘节并家人也七十余口一同死难。   随后马希萼还不解气,又杀武安军判官唐昭胤,牙将杨涤等数十将官。   同时马希萼能入潭州,多亏了朗州(湖南常德)各溪洞蛮兵相助,是以入潭州后,他不能完全控制这些蛮兵。   蛮兵遂在潭州大肆劫掠,而看着蛮兵都开始劫掠,马希萼本部的武平军士卒当然不甘落后。   于是,朗州兵及蛮兵大掠三日,杀吏民,焚庐舍,楚武穆王马殷及其子马希范数十年所积宝货,尽入蛮落,宫殿屋宇,咸为灰烬焉。   一条条的消息,冲击得高从诲说不出话来,特别是潭州马家宫室皆为灰烬,兄弟手足相残,更让命不久矣的高从诲,陷入了内心的天人交战中。   他将三子高保融,以及高保绅、高宝寅以及最爱的十子高保勖都召集了起来。   “十四郎回信了吗?他如何说?”高从诲被两个侍女扶着靠坐在胡床上,轻声问着匆匆赶来的高保融。   高从诲口中的十四郎,就是被选定与张鉊心腹大将山猪儿罗善德妹妹罗四娘子结亲的高从诲十四子高保膺。   高保融赶紧上前回答道:“十四郎回信刚到,说他已经从天工院结业,天子赞赏他才学出众,特旨擢拔为中书省章台书办,随侍左右。   他妻兄玉门侯、左神威卫罗中郎将圣眷不衰,最近授命去平定濠泗二州的淮北贼叛乱去了,听闻已经大胜,加官进爵就在眼前。”   高从诲满意的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看起来气色已经好了很多。   只是高保融却有点难以出口,他沉吟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十四郎还说……,圣人云;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他认为极有道理。   自大唐衰微,天下已然乱了百八十年,现在已经到了分久必合的时候了。   咱们高家安定荆南数十年,士民绅商皆感激高家之德,圣人言及武信王(高季兴)亦称仁德。   此乃我高家之幸事,若能……”说到这高保融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   “若能奉献荆南三州之地归于朝廷,则高家富贵延绵可期,青史之上也留忠义大名。”   “好大胆!十四郎怎敢出此悖逆之言,他还是高家子孙吗?”   高从诲还未说话,高保勖已经跳了出来,他一个顿首礼叩拜到地上,凄声大喊。   “大人,十四郎娶了罗家女,又成了天子心腹,自有远大前程在,他已经完全不为高家考虑了,请大人切勿信十四郎悖逆之言。”   不但高保勖这么说,高保绅、高保寅皆脸有怒容,显眼对于十四郎高保膺的这些话极为不满。   高从诲脸上陡然浮现出一股红潮,随即就是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侍女赶忙端来汤药,高从诲却摆手不去接,而是看着高保融问道:“三郎以为,十四郎所言如何?”   高保融脸上浮现出了挣扎的神色,最后也跪下对着高从诲行了一个顿首大礼。   “荆南三州之地,乃是吾祖武信王与大人披荆斩棘,忍辱负重得来,祖宗家业来之不易,怎能轻言奉献?   只是荆南三州地狭兵弱,若天子下定决心,大人尚在,或可抵挡,然大人百年之后,儿臣实不能挡。”   高保融的话,确实是他的心里想法,谁不想守住基业称孤道寡,但面临的问题,却是南平根本无力抵抗朝廷的征讨,负隅顽抗恐怕全家都得完蛋。   “大人!朝廷也没想的那么强大,昔年征讨南唐之时,就因水军不利,未能一鼓作气拿下江宁。   今我水军胜于南唐,若是朝廷敢来征讨,不如与马希萼结为同盟,同时沟通蜀、唐二国,合四家之力,仗水军之勇,江陵必然可守。”   高保勖听了十四郎高保膺的话,内心如同火烧,听了兄长高保融的话,也甚为不满,他跪坐在地上,大声的咆哮着。   不过这次,高从诲看也没看地上原本最疼爱的高保勖,而是看着高保融长叹了一声。   “我儿持重又自知,当可保全族人,某放心了。”   ……   “圣人!圣人要为臣做主啊!臣可以不做这楚藩之主,但妻儿实在无辜,马希萼何至于杀臣满门啊!”   张鉊刚刚宣布完改革,马楚的消息就到了,说实话,张鉊也没想到马希萼这家伙竟然这么狠。   马希广实际上并未跟他相争,结果他起兵入了潭州不说,竟然还杀了马希广一妻二子。   说到这,张鉊心里其实还有些愧疚,这些事看着像是跟他张鉊没关系,毕竟谁也不知道前楚王马希范会这么快就病死,更不会知道马希萼会这么狠毒。   从其他人的眼中看来,这是张鉊宠信马希广,所以才留他在东京享受富贵。   马楚事变之后,张鉊在百忙中,也在不断抽调大军准备护送马希广回潭州继位,可以说做的相当有情有义了。   但张鉊实际上是知道的,所以才会留住马希广到现在,他是有责任的。   想到这,张鉊的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了愧疚的神色。   但是,张鉊马上又愣住了,因为如果这么来说的话,他不留马希广一段时间,按照历史上的走向,那就不是马希广一妻儿子被杀了连他自己,也难逃一死。   这么说来的话,张鉊又是救了马希广一命。   咳咳!张圣人的脸色,立刻就恢复如常,然后满脸怒容。   “马希萼此贼,身为臣下毫无忠义,本欲看着武穆王(马殷)颜面上饶他一死。   但今日观之,其凶狠歹毒如此,德丕还请节哀,朕一定为你报仇,擒杀此獠!”   马希广哭兮兮的走了,张鉊立刻就把张怀庆给召了进来。   老爷子自从被裴远告了一状之后,却不愿意离开凉州,毕竟住习惯了,磨磨蹭蹭的走到长安又停下玩了几个月,最后才和一票凉州各家族的长者一起到了东京开封府。   而且是刚刚才到的,他们从西京承天凉州府走到东京开封府,足足走了一年半还多。   张怀庆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对于这个侄孙子还是有点虚的,因为他总觉得张鉊陌生的让他有点害怕。   看着张鉊,他不觉得这是自己的侄孙子,倒是很像那个他没见过几次,但却印象很深刻的二伯桓祖定皇帝张义潮。   “叔爷有多少个女婿或者孙女婿?”   面对张鉊没头没脑的问题,张怀庆愕然了片刻,随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小声回答道。   “回圣人,女婿十一个,孙女婿二十四,呃不对,二十六个。”   张照也是很无语,果然不愧是龙舌张家的人生育机器,连有多少个孙女婿都不记得了,张鉊估计他也肯定认不全。   “那其中有多少个已经不在人世的?”张鉊继续问道。   张怀庆这时候咂摸出一点味道了,他看着张鉊迟疑的问道:“刚才出去的是马楚的马希广吧?听说他是个没用的老实人,刚刚又被杀了全家,圣人不会是想……”   张鉊点了点头,张怀庆就是这点好,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对于张鉊的作用,也就是提供儿女,孙子孙女,特别是女儿和孙女,拿去让张鉊结亲了。   于是张圣人呵呵一笑,“叔爷还看不明白么?咱张家现在都富贵到这个地步了,那选女婿,不就得选这种人傻……呃,人老实钱又多的?”   张怀庆细细品了品,确实是这个道理,于是他想了想说道:“二十三娘二八年华,温柔娴淑,或许可以。”   不行!张鉊把手一摆就拒绝了,“二十三娘青春年少,还是待嫁闺中少女,马希广已经快不惑之年,不相配,还是换个。”   张怀庆倒是很舍得,准备舍出去一个如花似玉的十六岁未婚孙女。   但是张鉊却不同意,本来是件好事,没必要去毁了一个花季少女的未来。   这样的话,张怀庆想了想,“那就只有十娘的姐姐八娘了,前年他夫君战死在了偃师城外,留下了三个孩子,配马希广正合适。”   十娘是张怀庆的女儿,嫁给了原来后晋的延州彰武军节度使高允权。   这延州彰武军是张鉊收服的第一个中原藩镇,甚至彰武军的番号都还在,现在叫做禁军彰武镇。   八娘的夫君原本是张鉊亲卫憾山都的一个十将,在张鉊被耶律颇德围在洛阳阳渠边的时候,不幸战殁。   八娘现在不过三十三岁,总不能一辈子守寡,马希广这人懦弱又没有什么不良嗜好,正好可以来帮张圣人的功臣养一下儿子,合适的很!   “那好!叔爷让八姑母进宫来一趟,某亲自和她分说。   这马希广,某也不准备让他回潭州了,到时候封个长沙郡王,遥领武安军节度使就行。   马楚国的财富,也允许他保留一二十万贯,就在洛阳安家。”   张怀庆一听,也很高兴,二十万贯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只要马希广识趣,聘礼不得下个五千、一万贯什么的。   他张怀庆儿女多,用钱的地方也多,正好可以解下燃眉之急。   “对了!十三叔还没有食邑是吧!这样,朕也一并赐十三叔食邑泾州一百户。   叔爷出力良多,到现在也没个爵位,不如就以凉州昌松县为号,为昌松侯吧。”   张周的爵位,首要得世袭罔替,不然的话,第三代就要开始降,没几代就成平民了。   二要有食邑,没有食邑的,实际上年金并不多,也就是政治地位高。   但政治地位高,是要有文武才能相匹配的,对于张怀庆这一支人来说,他们能力一般,爵位的政治意义还真不是很大,就剩下捞钱了。   张鉊口中的十三叔,就是张怀庆过继给归义军第二任节度使,张周英祖怀皇帝张淮深的那个儿子。   张家的南阳郡公也给了这位十三叔,但张鉊却没给他加食邑。   但这会,张鉊都把张怀庆的女儿、孙女嫁了五六位出去拉拢人才了,也不好太吝啬。   而且张怀庆作为张家辈分最高,且是唯一的怀字辈,也该给个爵位了。   等到张怀庆也出去后,张鉊火冒三丈的把山猪儿罗善德给召了进来。   罗善德刚刚平定了濠泗二州的变乱,当地大族在南唐寿州清淮军节度使刘仁瞻的怂恿下,闹出了不大不小的乱子,都是田地被没收的后遗症。   张鉊于是遣罗善德率左神威卫三千人,前去帮助濠泗二州观察使高允权平乱,刚刚回到东京。   “他妈的!马希萼这狗东西入了潭州,他竟然敢纵兵洗劫潭州城!   马楚在潭州的宫室都被烧为灰烬,马殷、马希范两代楚王积存的金珠宝玉,全部被蛮兵洗劫,损失起码有六十到八十万贯。   这是朕的钱!马希萼他是在洗劫朕的钱!”   张鉊气得头发都要立起来了,他来回走了两步,对罗善德说道。   “你立刻率左神威卫护送马希广南下,顺便通知马昭远(马鹞子),十日后,如果卢琰还没有消息传来,那就给我直逼江陵城。   但一定要小心,不要让高家的金银锦帛也被洗劫了,朕还等着用这些钱犒赏将士们呢!”   在山猪儿这样的心腹面前,张鉊也不遮掩了,一想到马楚王宫宝藏都被洗劫,他就心痛的要死。   在如今快成穷逼的张圣人看来,那马楚王宫中的珍宝,就已经是他的了。   “臣遵命!圣人还请息怒,臣一定率左神威卫将士,说服那些朗州溪洞蛮族交出他们劫掠的财宝。”   山猪儿罗善德很上道,他明白张鉊的意思,损失能挽回多少是多少。 ###第六百三十八章 哪个虫儿敢作声   “卢舍人您可来了,郎君等候舍人大半日了,快随我进去。”   卢琰刚到孙光宪府邸门口,孙家的老仆,就急不可耐的将卢琰领了进去。   而这座荆南节度使院掌书记孙光宪的宅邸,一进门就能给人极大的冲击感。   南平的节度使院,可以看成是绍明天子张昭的中书省,节度使院的掌书记就是张周中书省的中书侍郎,可谓是位高权重。   但孙光宪的府邸,称一声家徒四壁绝没有错,大则大矣,但屋内陈设极少,为数不多的家具还又老又旧,配合上几个垂垂老矣的老仆,更给人一种异常萧索的感觉。   看见卢琰面露震惊的四处张望,孙家老仆自嘲的一笑。   “卢舍人有所不知,我家大郎君为了他那些藏书,每每不惜倾家荡产求购。   上月大王才赐下了一些家具充当门面,结果转手就被大郎君换了十几套西蜀孔子杨雄所著的法言十一篇精校本。”   卢琰不由得为之愕然,虽然他也爱书,但绝对做不到倾家荡产去买书。   他这一愣,旁边的孙家老仆以为他被感动了,赶紧对卢琰说道。   “卢舍人看这境况,也当知道孙家已经家无余财,敢请要价不要太高,不然大郎君买不起,但又心痒难耐,恐怕要寝食难安了。”   卢琰哑然失笑,不过随即又有些感慨孙光宪能有此等忠心的仆从。   “你这老汉懂什么,我与孟文乃是君子之交,以文会友,休拿那些阿堵物来污了老夫的耳朵。”   谁想孙家老仆一听卢琰这么说,顿时脸色惨白,嘴里还连连惨叫。   “休矣!休矣!来某这说这种话的不知凡几,嘴上说着君子之交,走的时候都恨不得把家门口的拴马石都搬走。”   说完,孙家老仆一屁股坐在院中嚎啕大哭。   他看出来了,这位自中原来的卢舍人那几十残卷十分珍贵,所求必定也不小,不知道想从孙家捞走多少金银锦帛。   只是孙家现在也没多少财货了,再被‘卷’走一批,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他这不是要慢待卢琰,而是要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同时也是提醒孙光宪。   果然,屋内的孙光宪听到哭喊声,立刻就出来了,他先向卢琰表示了一下歉意,随后戟指在地上哭嚎打滚的老仆。   “老贼汉怎敢在此撒泼?还不速速去备好酒肉招待贵客!”   不过老仆可不怕孙光宪,因为他是跟着孙光宪从蜀中一路逃出来的老人了,没有他,孙光宪一介书生,早不知道死在了什么荒山野岭,于是他半坐在地上,梗着脖子喊道。   “老贼汉不知其他,单知道过日子要吃饱穿暖,若是大郎君买了这卢舍人的残卷,老贼汉明日就要饿肚子了。”   孙光宪不由得气结,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还嘴,卢琰只好大声说道。   “好了!好了!汝休要吵闹,某家真不是为了卖书而来,既然孟文兄喜欢,那就将此书赠予就是。”   卢琰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孙光宪直接涨红了脸,他生怕卢琰以为他是和老仆一唱一和,来白得卢琰这《史记后传》几十篇。   想要说自己不要这几十篇残卷,但心中又非常不舍,于是孙光宪把心一横,从腰间取下一条以犀皮制成,玛瑙点缀的,金玉銙银鞓蹀躞带。   “此蹀躞带,乃是先王武信王所赐,某与文炳一见如故,今日相赠,权做你我相交的君子之礼。”   蹀躞带,就是古时腰间的腰带,上面又许多挂钩、小孔之内的,可以用来挂金鱼袋、手巾、算袋、小刀、打火石等,是此时十分流行的配饰。   唐初以前,蹀躞带有严格的等级要求,比如用金玉制成的蹀躞带,最少也要三品官以上才能用。   但是到了此时,蹀躞带已经成了社会各阶层都喜欢佩戴的配饰,也没了严格的阶层限制。   但很显然的是,用金玉做銙的蹀躞带,不是一般人能用的起的,价格也一定会非常昂贵。   卢琰大为感动,本来他是抱着完成任务的心态来接触孙光宪的,但是真的接触到了之后,孙光宪身上的闪光点,给了卢琰一种找到同类的触动。   比如现在,孙光宪为了不让卢琰误会,竟然将随着携带,极为珍贵的金玉銙银鞓蹀躞带,都拿出来相赠。   这些连孙家老仆都震惊了,他当然知道这条蹀躞带的珍贵和对孙光宪的意义,他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也不敢再哭闹了。   “大郎君,这可是武信王山崩后,大王赏赐的,万万不可随意相赠啊!仆罪该万死,现在就去买肉沽酒。”   不过卢琰知道,孙光宪这么做了,他不可能不收这条蹀躞带,不收,那就不单是看不起人了,还是在怀疑孙光宪和老仆在谋夺他的《史记后传》。   于是卢琰也从腰间摘下了一枚玉佩,这枚玉佩几乎可以用块来表达,因为它差不多有巴掌大小了。   此玉如羊脂一样洁白细腻,不见一丝瑕疵,周身仿佛有波光流动,使得玉佩浮现出了一层稀世珍宝才有的朦胧感。   卢琰想起了绍明天子赐给他这块于阗宝玉时,对他说的一句很奇怪的话。   绍明天子对他说,‘存亡绝继,乃韩献子、程婴所属,此玉名为无暇,足配文炳。’   程婴乃是赵氏孤儿中保护赵武的忠臣,他保住了赵武这个赵家唯一的嫡系血脉,虽然后人多有怀疑真假,但张昭还是相信的。   而韩献子则是历史上真正阻止晋景公将赵氏全部杀绝的关键人物,对赵武的成长也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是赵家真正的大恩人。   只是卢琰当时有点懵逼,他当然不知道,历史上他就为郭威就做了存亡绝继的绝大功劳。   不过想不通,他也不去想了,就把这当成了张昭对他的鼓励。   卢琰接过了金玉銙银鞓蹀躞带,孙光宪则接过了这块名为无暇的绝世好玉。   两人的感情,瞬间升华,庭院中的老仆走到卢琰身前,一个顿首礼叩拜了他面前。   “卢舍人乃是高洁雅士,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冒犯了舍人,请卢舍人责罚。”   卢琰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想起了张昭赦免并重用郭威、潘美、史彦超等人的画面。   他不知不觉中学着张昭的姿态,朗声说道:“汝虽无礼,但护主忠义之情可嘉,且多切些肥羊肉,沽五角最好的江陵春日风,某就原谅你了。”   “卢舍人宽宏,小人这就去。”孙家老仆大喜,感激涕零的就出去了。   孙光宪看着手中的玉佩,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奇怪神色,随后才对卢琰说道。   “与文炳相识,始知何为君子之交,如伯牙子期相遇为知音。   某昨日诵读第十二篇,发现了几处与汉书大为不同的地方,当是班叔皮、班孟坚父子各有己见之处,文炳且来与我一同参详。”   ……   潭州,面对着在大火和劫掠中被弄成了一片废墟的潭州城,马希萼此时也感到极为后悔。   不过他可不是后悔放纵兵将劫掠,而是他没想到,这些溪洞蛮兵和朗州兵会这么狠,直接把一座有居民七八万的大城,祸害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现在,悔恨交加的马希萼看谁读不顺眼了,他一面派亲信武平军数千人稳定秩序,一边把还没来得及离开的溪洞蛮兵和朗州静江军扣押,然后命令静江军指挥使王进逵等将,督促士兵修复残破的潭州城。   这下轮到朗州蛮兵和静江军士兵傻眼了,世间事情都是这样,毁坏起来容易,但要修复那就难了。   潭州被毁的七七八八,要修复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况且他们本是士兵,抢了财货准备回家跟家人一起享受呢,现在一下成了民夫,要日日干苦力活,没有谁愿意。   特别是静江军的士卒,他们在马楚,是比节度使的武安、武平两军牙兵更低一等级的存在。   洗劫潭州城的时候,他们没被允许入城,全是朗州蛮兵和武平军牙兵们干的。   现在要修复潭州城,朗州溪洞蛮兵早跑了大半,武平军是马希萼的心腹,肯定不会来干民夫的工作。   他们这些苦哈哈的静江军,反到成了苦役的主力,一时间怨声载道。   而同时,马希萼还面临着同一个更大的问题,那就是马希广还在中原。   这中原的周天子,虽然据说还在河北跟刘知远和契丹作战,但谁知道会不会派兵南下干涉?   呃!马楚距离中原,实在太远了,加上马希萼一直没在潭州,也不是马楚之主,所以他并不清楚中原的状况。   他还以为张昭还在跟刘知远决战,内心里觉得自己抢了个好时机攻下了潭州。   现在只要派人去向周天子请封,再奉上大量的金珠宝玉作为贡礼,那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一旁的武安军节度讨击副使彭师暠见状,立刻请命愿意作为贡使前往中原,为马希萼求得册封。   他也十分上道,主动表示愿意把两子都留在潭州为马希萼效爪牙之力,实际上是将两个儿子扔在潭州城为人质。   马希萼大喜,完全放下心来了,于是立刻任命彭师暠为贡礼使,并从各处搜捡珍宝作为贡礼,命他前往中原求封楚王、武安、武平两军节度使等职。   只是马希萼没看见,彭师暠得了他的教令,那行动能力简直开到了极限,短短两天时间就把一切搞清楚,然后逃离魔窟一般的的逃离了潭州城。   彭师暠在亡命狂奔,而江陵城的孙光宪和卢琰,正在以箸击碗,两人和歌尔唱,越唱越是开心,不过兴致到了最高处,气氛却开始变得有点伤感。   孙光宪高唱刘禹锡的‘谩读图书三十车,年年为郡老天涯。一生不得文章力,百口空为饱暖家。’   卢琰则接口唱道‘绮季衣冠称鬓面,吴公政事副词华。还思谢病吟归去,同醉城东桃李花。’   一曲唱罢,卢琰喟然叹息,“刘户部仕途不如意,尚且可醉眠东城桃李花。   我等生于此乱世,上有割据之主,下有剪径之贼,稍有不慎就有血光之灾,哪里还能眠。”   孙光宪点了点头,“我观此史记后传与汉书,班叔皮与班孟坚父子虽然对人物各有臧否,但字里行间的鸿鹄之志,身为大汉子民的自豪之情,却是相同的。   班叔皮二子,长子班孟坚曾随窦宪北击匈奴、勒石燕然。次子班定远自不必说,威震西域数十国,此大丈夫所为,实在令人羡慕啊!”   说罢,孙光宪一口喝完碗中的江陵春日风,洁白的酒液,顺着胡须不停的往下流,孙光宪突然扔掉手里的筷子,长叹一声。   “宁知获麟之笔,反为倚马之用!”   麟笔出自孔子做春秋,绝笔于获麟。后世多用麟笔指代史官之笔,为国著史的时候,也经常引用麟笔二字。   孙光宪在这里自称获得了麟笔,实际上是在说,他有如同班固一般,为先汉这样的大朝,修国史的能力。   而倚马是指倚马之才,说的是东晋桓温北伐,时袁宏从征,桓温命袁宏做露布文,袁宏就在马前创作,手不辍笔,须臾之间就写完了满满七大篇,后人常用倚马之才,来比喻才思敏捷之人。   但是在孙光宪这里,却不是这个意思,因为孙光宪真正的着力点在东晋不过是偏暗政权,桓温只是悖逆权臣。   这与孙光宪所处的南平还是有共同之处的,南平偏暗割据几十年,又实际上是独立一国。   卢琰听了孙光宪的长叹,心里顿时明白了,孙光宪哀叹自己有为大一统强盛王朝修史的能力,却无奈只能在南平这样的小小割据政权做个马前行文的掌书记。   但是,事情发展的如此之快,卢琰却有点不好接话了,原本他的想法,是到南平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诱之以利说服孙光宪投靠。   但是这几天相处下来,孙光宪才思敏捷、为人有雄辩之才,卢琰担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项上,他反倒说不过。   而诱之以利也不行,因为很明显,孙光宪此人有大志,除了嗜诗书外,并不怎么爱财。   说哀叹的也是壮志不能酬,而不是没有高官可做,贸然用高官厚禄来引诱,反倒可能激起孙光宪的反感。   这边卢琰稍微卡了一下壳,孙光宪就看出端倪来了。   因为卢琰要真是如他所说,是因为曾经侍奉过郭威,以至于不被周天子所容,只能南下求活。   那么遇到他孙光宪这样的长叹,应该是感同身受,马上跟着一同叹息,而不是现在这样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以至于语塞。   轻轻摇了摇头,孙光宪把卢琰不久前送给他的名为无暇的玉佩,拿了出来,他看着卢琰说道。   “此玉不负无暇之名,通体乳白不见一丝瑕疵,玉面隐有华光流动,那是上品中上品。   寻常人得到一小块就足以传世了,何况这样一大块,堪称无价之宝啊!   某虽身在荆南偏僻之所,但也知道河东多年战乱以后民生凋敝、财源枯竭,刘河东为了与周天子相争,早就罄尽府库了。   而此等美玉,自大朝衰微,吐蕃切断河西以来,中国就再难以出现,因为此羊脂白玉,几乎都产自安西于阗国。”   说到这,孙光宪目光如炬,灼灼的盯着卢琰,“天下间,能以这样的珍宝赐给臣下,而没有丝毫不舍的,唯有那位以大唐忠臣后人自居,高举忠孝节义,得万金不足喜,得人才而欢欣蹈舞的大周绍明天子吧!”   卢琰心头一紧,先赶紧是竖起耳朵听了一下,门外照样一片寂静,没有甲兵武士走动的声音。   他方轻轻松了一口气,随后迅速做出了决定。   卢琰站起身来,对着孙光宪施了一个弯腰过膝的大礼,随后挺直腰杆轻声说道:“孟文兄果然是荆南大才,慧眼如炬。   不错!弟确实骗了兄长,弟在河北贝州时,就已经投靠了大周绍明皇帝陛下。   圣人不以卢某曾经逆附刘知远,反而在奏对之后,对某礼遇有加,这方名为无暇的白玉,就是那时候赐下的。   此次到荆南,更是卢某主动请缨,因为弟在北国,也听闻过孟文兄的大才,断定兄长更明白天下一统的大势所趋,所以斗胆前来游说。”   听到卢琰承认,孙光宪嚯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他来回走动了两步。   “你卢文炳还真是好大胆,你知道不知道某只要一声令下,就能让你身首异处?”   卢琰淡然的看着孙光宪,随后就在胡床上跪坐好,向着孙光宪顿首一礼。   “弟与兄长相交,虽然不过短短十余日,但也知道兄长为人,这等事,你是做不出来的。   弟贸然南来,确实将兄长推入到了危险之中,但事出无奈,确实没有办法。   今天下大势,我圣天子先后阵斩契丹两任皇帝,又击灭了刘知远。   自大朝衰微以来,天下间首次有了四海一统的可能,今马楚变乱,便是天赐良机,大周从天子到士卒,都不会错过此次机会。   若是大战一起,荆南之地绝无可能幸免,荆王要么纳土奉献,要么与南平六十万生灵,一起死于战火之中。   兄乃当世大才,有经天纬地之能,身受荆南百姓三十年供养,安能坐视此间百姓尽死于荒野乎?”   孙光宪神色不定的看着卢琰,轻声一哼,“什么首次?这天下至少出现过两次,前梁太祖朱全忠乃是一次,前唐李亚子又是一次。   特别是李亚子,承李晋王三矢遗命,麾下河东代北英豪不可胜计,天下四有其三,但命运如何?   还不是兴教门上一把火,反而累得中原屡遭劫难,若是这样的天下一统机会,某宁愿不要。”   卢琰本来是跪坐着的,但听到孙光宪把张昭与朱温、李存勖并称,当即就忍不住了,他也嚯的一下从胡床上站了起来。   “我大周绍明天子承祖先遗志,于万里胡尘之中忠义归国。   先收安西万里疆域,救四镇遗民于群胡兽蹄之下,再驱逐胡虏恢复中国。   今更兴文教、奖忠义,以忠孝节义治国,奖励耕织、废除苛政、大兴土木不用公帑分毫。   登大位三年,未选秀女一人,未加半分租税,此等仁德施于百姓,知人善任的天纵英主,当与汉文帝、唐文帝媲美。   朱温反复小人,残暴不仁。李亚子宠信奸佞、善财难舍,连枕边人都不能制,何德何能于我主并立?”   孙光宪见卢琰如此推崇张昭,也有迷糊。   因为虽然只短短相处了十余日,但就跟卢琰说的那样,两人已经深知对方为人。   在孙光宪眼中,卢琰品行高洁,轻财重义,更满腹经纶有治国之才,他这么推崇张昭,显然并不是高官厚禄可以收买的。   此时的卢琰,正处于偶像被孙光宪质疑的冲动之中,他看着孙光宪喝道。   “我主北击胡虏,收复燕云后,于碣石山边凭古言志的大作,汝可敢听?”   孙光宪此人还有个身份,其实是五代第一诗人,其人是五代极少数有大量诗作留世的存在。   其诗作既有后世花间派的香艳浪漫,又有杜工部那种反映民间疾苦的呼声,红朝太祖就很喜欢他的上行杯等诗。   所以一听到有诗词,立刻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他在胡床之下把手一拱。   “请试吟诵之!”   卢琰则站在胡床上,居高临下看着孙光宪,朗声吟诵道:“大雨落幽燕。   白浪滔天。   秦皇岛外打鱼船。   一片汪洋都不见。   知向谁边?   往事越千年。   魏武挥鞭。   东临碣石有遗篇。   萧瑟秋风今又是。   换了人间!”   孙光宪在下目瞪口呆,卢琰之吟诵了两遍,第三遍他就能跟着吟诵了。   半晌,这位五代诗人才如同场巨鲸吸水一样,长吸了一口,嘴里还在连连念叨着,‘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这一句。   “好诗词!磅礴大气,凭吊魏武又以诗言志,其逐北虏出燕云,如同魏武帝破鲜卑,就连安定辽东的策略都是一样。   虽然碣石山外并无大岛,魏武距今只有七百余年,但白璧微瑕,不能掩此词的那豪迈雄健,敢换人间的大气魄。”   孙光宪目醉神迷,看着胡床上的卢琰大呼:“可还有圣人佳作,再来!再来!”   这难不倒卢琰,呃!或者说难不倒张昭。   自从他在碣石山边没想起来刚才这首红朝太祖大作,自觉失了颜面,回到幽州后敲破了脑袋终于想起来,但是已经失去了绝好的装哔机会后,就暗暗下定了决心。   他要把还能背诵的,只要时间地点合适的,都给我通通的‘创作’出来。   因为现在时间线已经乱了,谁知道后边还会不会出现这些名篇?   所以卢琰压根就不用搜肠刮肚的想,立刻就想起来非常应景的诗。   “我圣天子召契丹国母至承德府,命其送归石晋之主并被掳走将官、百姓之后,面斥群胡还有一奇作!”   “请!”孙光宪又在地上把手一拱。   “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春来我不先开口。”   卢琰吟诵到这里,孙光宪大失所望,因为这听起来,就很是平平无奇啊!比刚才这首,简直有云泥之别。   卢琰嘿嘿一笑,这七绝诗前三句听起来无甚可取之处,但是加上了这最后一句,立刻就能让逼格飞上九天。   他大笑三声后,看着孙光宪,缓慢吟出了最后一句,“哪个虫儿敢做声?”   孙光宪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机械性的跟着复述了一遍。   “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做声。”   “啊呀!”孙光宪突然大喊一声,噔噔蹬蹬的连退四步,他满头大汗的看着卢琰,口中颤抖的说道。   “真豪迈!好霸道,这就是千古帝王之霸气吗?岂非始皇帝复生?”   孙家老仆急匆匆的跑了过来,不解的看着孙光宪,生怕他是出了什么问题。   而孙光宪看也没看老仆,直接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稳定了下心神后叹息道。   “只读此七言诗前三句,颇觉平平无奇,直到加上最后一句,刹那间,如入山林闻虎啸,又似东海听龙吟,其强横霸气如风霜如刀剑扑面而来。   人言,诗以言志,以诗文可观其人。   绍明天子真是天纵英主,果然非是朱全忠、李亚子之流。   文炳且下来,你我兄弟寻一僻静之处,某还要细细请教绍明天子其人。”   好吧!若是把这位最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归入他并不想被列入的帝王之列的话。   那么五千年以来,他绝对是帝王中唯一可以成为大诗人的存在。   所以我张圣人在抄袭诗句的时候,总是不经意间就想起了他的诗句。   而此刻,孙光宪就被这首诗,给狠狠的击碎了心理防线。 ###第六百三十九章 能守,但只能守一点点   阴正奇已经来到襄阳府十五天了,十五天中,山南行省汇集超过三万大军。   其中有原本就驻守在襄阳府的有禁军威武、彰武、定远三镇九千人,加上刚从牙兵身份转为卫所军的威胜卫一千人,合计一万人。   从徐州赶来的马昭远(马鹞子),也带来了亲军右神威卫三千人,禁军雄武、灵武两镇六千人,以及徐州府卫所军武宁卫一千人,也是合计一万人。   阴正奇自己则带来了右龙骧卫亲军三千人。   在得到马希萼纵兵洗劫潭州城的消息后,张昭又派了山猪儿罗善德,率亲军左神威卫三千人护送马希广到达了襄阳府。   这样一来,张周光是在襄阳府囤积的精锐亲军和禁军就高达两万四千人。   加上卫所军两千人,以及综合需要命各亲军、禁军挑选的子弟辅兵六千人,阴鹞子手下已经合计有能够随时作战的战兵三万二千人。   论数量和精锐程度,虽然比不上张昭亲自出征攻打刘知远和耶律阮时,出动的四万大军。   但是对于南平这种只有水陆军一万多人,马楚这种发把长枪就算是士兵,也只有四万军队的小小割据政权来说,说是灭国大军,也不为过。   而阴正奇也早有攻灭南平的心思,大军在襄阳府合练了十五天,练的可不是野战。   因为这没什么好练的,张周的亲军和禁军中,超过三成的骨干,都是当初凉州那一批人,早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所以阴鹞子练的,其实是高家死守江陵,然后蜀国大军顺水而下,南唐军队逆水而上救援江陵的极端情况。   他之所以没有立刻挥师南下,只不过是张昭不允许而已。   而且张昭连续让马昭远和罗善德来告诉他,决不能让江陵城毁于战火,以及重中之重的要保住荆王府的藏书楼,就更让阴正奇不敢冒险。   不过很快,就在阴正奇扳着手指算日子的时候,卢琰从江陵城传来了消息。   信使只说了很简单的一句话,中书知制诰卢琰,请征南大将军阴正奇立刻率大军逼近江陵城。   张昭现在已经把大将军和前后左右四将军的称号恢复了,不过不是常规军职,而只是单单用在这种场合的,给几个将军名号,更方便统一指挥,顺便代替五代那些难听的排阵使之类的官衔。   而让阴正奇率大军直接南下,就是孙光宪给卢琰出的主意。   那日卢琰连续两首诗词震撼孙光宪后,两人又详细谈论了半天,这时候卢琰才把张昭为何不让大军直接攻打江陵的原因,说给了孙光宪听。   这可是刚好搔到了孙光宪这个爱书成狂人的心头最痒处,又听到张昭称赞他收藏绝本、孤本功劳绝大后,孙光宪立刻就决定投靠了。   作为一个高季兴时期就是南平重臣的高家心腹,孙光宪很明确的知道南平高家的弱点在哪里?   那就是因为南平是天下诸国中最没有自保能力的,所以南平高家,实际上就一直在抵抗还是纳土奉献中左右摇摆。   他们抵抗肯定是打不过,搞不好会身死国灭。纳土奉献又觉得不甘心。   所以对付高家最好的办法,就是极限施压,当恐怖的命运已经来临,需要作出决断的时候,孙光宪才方便去劝说高家投降。   作为南平两朝重臣,孙光宪很认同卢琰所说的,南平高家唯一的出路,就是纳土奉献以换取绍明天子的恩赏,成为新朝的贵人,抵抗则必定全无生路。   ……   九月二十,得到卢琰传递信息的阴正奇立刻点起三万大军,征召民夫四万人,共七万人开始从襄阳府南下,同时阴正奇命令左将军马昭远统兵八千为先锋。   从襄阳府到江陵,也就是荆州,从来都只有一条路,那就是顺着汉水而下,到了荆州西北的郢州贾堑镇后,再走陆路往江陵。   之所以这么选,是因为从襄阳走汉水而下,实在是太方便了。   而贾堑镇这里,汉水突然开始变得又宽又浅,非丰水期完全可以横渡,昔年王仙芝攻打荆南的时候,就是自贾堑镇横渡。   此时的湖北大地上,最重要的城市有三座,分别就是襄阳、江陵(荆州)、鄂州(武昌)。   呃!实际上后世也差不多。   整个湖北的精华,也就在以鄂州(武昌)和江陵为代表的江汉平原上,这里物产丰富,水运发达,人口稠密。   哪怕是只占据了一小块江汉平原的南平,仅江陵这一地就有四十万百姓,可谓是富庶到让张昭都口水滴答的程度了。   而守护江汉平原这鱼米之乡宝地的,则是北面的襄阳府。   襄阳面朝南阳盆地,背靠江汉平原,左侧是以巫山、武当山为主要的鄂西山地,右侧是大洪山,同时又卡住了汉水的关键。   襄阳退可屏障富饶的江汉平原,进可以控扼南阳盆地,使从中原南下的北方政权无法在南阳盆地轻易获得补给,必须费尽力气从中原之地,运送大量粮草辎重。   历来要守江陵,就必须要有襄阳府,不然的话,就算囤积重兵在江陵勉强守住,也会面临富庶的江汉平原,被彻底打烂的局面。   而且从历史上来看,没有襄阳,江陵始终是守不住的,迟早被攻陷。   这没有襄阳的江陵,就如同千日防贼,只要一个不留神,就全盘皆输。   所以历史上,襄阳就是南北争夺的关键所在,关二爷没有襄阳,为了它最后连命都搭上了。   南宋守襄阳,把如日中天的蒙古人都磨得没了脾气。   而此时的南平,他们就没有襄阳,反而对于他们来说,襄阳府就像是一头用屁股对着他们脑袋的大象,威胁又大又恶心人。   全有南阳盆地的中原朝廷,可以随时调兵南下打江陵。   更痛苦的是,郢州也不在南平手里,中原大军顺汉水而下之后,可以从容在郢州的贾堑镇汇聚,然后把江陵城围起来打。   契丹入中原的时候,高从诲几千里送重礼向刘知远表忠心,就是为了拿下郢州。   这样至少能避免中原王朝轻轻松松就可以对江陵来一招猴子偷桃。   可惜的是,刘知远倒是答应了,但入主中原的是张昭。   于是高从诲急了他亲率八千人去打郢州,结果出了一个大丑。   张周郢州刺史尹实,只率了郢州州县兵三千余人,就把高从诲的荆南军先锋给打的大败,进而引起了全军崩盘。   出了大丑的高从诲无奈,只能继续执行父亲武信王高季兴时期的策略,开始加固襄阳以南一百里左右的宜城。   宜城与襄阳一样,同样卡在汉水上,左依鄂西群山,东靠大洪山。   只不过宜城虽然地理位置关键,但是不能控扼南阳盆地,同时也并不能完全卡死鄂西群山和大洪山之间的这条通路,两边都有小路可通行,算不得什么关键之地。   只是对于没有襄阳和郢州的南平来说,宜城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阴正奇率领的三万大军和四万民夫很快就从襄阳出发,浩浩荡荡舟船二百余艘,船帆如林,旌旗蔽空。   南平在宜城的驻守了大约四千人的荆门军,并设置了荆门军水陆兵马使和宜城镇遏使两个武将在此守护。   只是他们虽然知道朝廷在襄阳囤积了大军,好像是准备去送马楚之主马希广回潭州,但他们还是没想到阴正奇会直接率大军南下来攻打宜城。   宜城中荆门军水陆兵马使刚得到消息,张周水军前锋使杜论赤心就到了。   杜论赤心准备了数十条火船,直接顺汉水而下,很快就将宜城外围的第一道水城门给引燃了。   本来作为南平军事重地的宜城段汉水,按规矩是要水中埋设木桩,布置铁索,以及最少也要有三座水寨遮护的。   但实际情况却是自后唐明宗即位之初,也就是公元926年,中原朝廷曾经派兵进攻过南平以来,二十年间,中原朝廷根本就没再对南平动过手。   而南平国小而富裕,产出的粮食、布匹以及大量手工业品需要销售到中原。   同时南平又很需要中原的盐、糖、牲畜以及通过丝绸之路来的香料、宝石等货物。   所以在这二十年中,作为南平北边重镇的宜城,实际上是中原和南平贸易的大型边境商业城市。   南来北往的客商都在此聚集,带来了天价的财货,荆门军从上面的水陆兵马使到下面的士卒,都在贸易中得到大好处。   哪还会在水中埋设木桩,搞铁锁横江这种影响贸易的防御措施。   于是张周的火船,很顺利就冲到了宜城的第一道水门。   南平水军毫无准备,等前一道水门都被烧毁大半后,他们才赶紧出发,想去坚守第二道水门。   而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张圣人义子憾山都水军都虞侯赵延进与将虞侯何继筠一起,两人各带小船数艘,猛冲而至。   特别是赵延进带长短硬弓三张,立在船头左右开弓,敌军应弦而倒着十余人。   前来关闭水门的南平荆门军水军士卒,被赵延进神乎其技的射术吓得魂飞魄散。   何继筠则赤裸着上身,手持大棓在江面纵越如飞,他怒吼一声,跳上一艘荆门军的小船,船上十余兵卒竟然被他一人打的纷纷落水。   麾下士兵见状,士气如虹,跟着何继筠勇猛冲锋。   他们连夺荆门军三条快船后,荆门军士兵恐惧之下竟然一哄而散,周军水军趁机控制了第二道水门。   而此时,宜城中的锦衣亲卫安插的探子立刻鼓动城中南北商贾开始鼓噪。   许多收了锦衣亲卫好处的兵卒,表面是在镇压,但实际上是在纵容,城中很快就乱了起来。   而早知道会发什么的大豪商们则率护卫直接围住了宜城镇遏使的官邸。   这些人虽然顶着商人的名头,但实际上可不是待宰的肥羊,能在这种大江大河的关键处混大豪商这个层面的,手下谁没几十上百满手血腥的打手?   他们中好多都是山贼水匪转行,甚至不少都是历年失去了节度使的牙兵落草后组成的。   这些豪商的突然起事,直接打了荆门军一个措手不及,他们迅速攻进宜城镇遏使的官邸,挟持着这位镇遏使来到了城头,守城士卒见状大哗,扔掉武器就各回各家。   这边水城的水陆兵马使还在想,是不是抵抗一下?   结果后面的宜城都打开大门投降了,于是他也很干脆的让兵丁打开水城大门,放周军入关。   不过一个上午,南平高季兴、高从诲父子苦心经营的汉水门户宜城,直接就开城投降。   被金钱腐蚀了个透的四千荆门军兵卒,一共战死不到六十人,就放弃了抵抗。   阴正奇压根就没有进城,他命亲军左神威卫都虞侯王全斌率一千人留守宜城后,大军继续南下。   宜城之下的第二个城市就是荆门军的老巢荆门。   可是由于宜城实在太过重要,荆门军基本都是驻扎在宜城的,荆门城中反倒只有千余兵丁。   他们根本无力抵抗周军南下,阴正奇没费吹灰之力就攻占了荆门。   至此,南平的江陵城,门户大开。   不过此时,就不能继续蛮干了,因为江陵可不是什么小城,自东汉末关羽加固江陵城开始,此城历朝历代都有精心维护,高季兴父子更是重视江陵的防御。   此时的江陵,沿江有水寨七座,陆上有烽火台十余座,城市分为南北两城,又有长江天险可以依靠。   南平水军多达万人,可载士兵六百人以上的中小型楼船有十几艘。   城中粮食充足,百姓受了高家几十年庇护,人心可用,贸然动用武力,就会把后路全给堵死。   于是,阴正奇命马昭远为先锋,统帅骑兵六千,拿着张昭下达的圣旨,前往江陵城晓谕高从诲,而这也正是孙光宪的谋划之一。   ……   江陵城中,宜城和荆门被夺取的消息刚刚传到,江陵北岸就狼烟四起,高从诲刚刚下令关闭江陵六门,马昭远的骑兵就到了江陵城外。   高从诲接到张昭的谕旨,看到来的人是江淮行省平章、徐州府武宁军节度使、亲军右神威卫中郎将、酒泉郡公马昭远,立刻就意识到,朝廷大军是真的来了。   高保勖骑着一匹黄马,从远处飞奔而来,他扑倒高从诲身边,大声喊道:“大人休要惊慌,请速速依儿臣之计行事。   咱们先紧守江陵城,同时派信使前往孟蜀、南唐和马希萼处,说明唇亡齿寒的道理。   只要咱们能坚守江陵一个月,三方援兵必然会到,就算不能击败周军,也能让他们退走。”   高保勖这么一说,南平水军都指挥使李端,衙内都虞侯梁延嗣,牙将李景威等十余军将纷纷附和,誓言要与周军决战。   高从诲身体本来已经相当虚弱,但被朝廷大军到来的事情一刺激,结果竟然精神大振,他看着高大的江陵城,对于高保勖的提议有些心动。   “若要坚守,城中百姓若何?”   高从诲稍有迟疑,因为江陵城虽然城防坚固,但毕竟承平几十年后,城内居民高达数万。   加上这会紧急封闭城门,有很多人没有来得及出城,恐怕城内现在有近十万百姓。   这么多人,对于守城方来说,可不都是好处,反而人多眼杂,围城日久后容易引起乱子。   况且城内的粮食再是充足,也肯定无法供应十万人的长时间消耗,搞不好两三个月,就要粮荒了。   高保勖听了父亲的话,顿时眉毛一竖,瘦弱的脸上,浮现出了与他健康状况不相符的狠辣。   “大人,事到如今哪还管的了这么多?趁周军还未围城,将老弱分批驱逐出城,只留丁男健妇在城内,以军法编之。这样既减少了粮食消耗,又可得万余精壮帮助守城。”   高从诲楞了一下,他突然发现,这个他最喜欢的儿子,竟然如此狠毒,但同时,高从诲也猛然清醒了一些,他缓缓摇了摇头。   “我父子在南平,受百姓供养几十年,今驱逐妇孺出城送死,留下他们的父兄子弟在城头催筋折骨,太过矣。”   高保勖嘴巴一张还要再说,高从诲把手一挥,“某先见过朝廷使者再说,此事还要三思。”   说完,不等高保勖开口,高从诲就在心腹牙兵的簇拥下离开了。   ……   孙光宪在府邸中停歇了片刻,随后从一隐蔽小门而出,直接就往高从诲寝宫跑去。   他可不会在刚才那种情况下提议投靠,因为明显高保勖是有备而来,不然李端、梁延嗣等人不会立刻附和。   这要是他孙光宪开口说要投降,高保勖不敢对病重高从诲怎么样,但杀他一个掌书记还不敢?   高从诲实际上也在等孙光宪来,因为自南平的‘国师’梁震去世后,作为梁震钦点的接班人,孙光宪就一直在处理全南平的政事。   高季兴、高从诲父子非常信任他,这种事,必定也要听孙光宪的建议。   孙光宪也是从后门进入的荆王宫,他直接就在一个高从诲心腹内侍的指引下,来到了高从诲在王宫中的密室。   高从诲见孙光宪进来,一把就抓住孙光宪的手问道:“孟文以为如何?我高家还能拥有南平吗?”   孙光宪果断的摇了摇头,“臣昔年就跟大王说过,南平之所以国小还能存,全在中原变乱。   但今中原有圣天子出,天下一统的大势已经很明显了,南平想以三州之地逆势而为,无异于螳臂当车。”   高从诲还不死心,他继续问道:“以江陵大江天险兼水军犀利,更有兵将同心,再加蜀、唐援兵,也不能守吗?”   孙光宪这次点了点头,“能守!正如十郎君所言,只要咱们能守住半月,蜀、唐援军一到,王师必退。”   “既然如此,孟文为何还说不能守?”高从诲眼中波光闪动,面上去好像是很疑惑一般。   孙光宪毫不在意高从诲审视的目光,因为他根本没想过要出卖高从诲,他想的,还是尽力为高家争取到一个好结局。   “臣说能守,是因为此次定然可以守住。臣说不能守,是因为明年王师又来,该当如何?”   孙光宪一句话,就把高从诲给问愣住了,他接着说道。   “蜀国未有切肤之痛,能救一次,甚至两次,第三次还会来?   南唐自顾不暇,这次他只要敢出兵,那么明年朝廷大军一定会再进淮南征讨他,李璟魂飞魄散下,还敢再救江陵?   楚国马希萼变乱之后,国力尚不如我,怎能作为依靠?   况且请人出兵,不给钱粮财货,他们又怎肯退去?即便给了钱粮财货,到时候江陵屡经战乱,城郭毁坏、民生凋敝,府库空虚,高氏何以为存?”   高从诲无言以对,浑身上下的力气,就好像被抽干了一样,他哐当一声,重重坐到了胡床上,只是心里还是非常不甘。   此时,孙光宪上前一步,抓着高从诲的衣袖说道:“大王此前何其英明,以副使三郎入京朝拜,得天子欣赏,又为十四郎求得与圣人心腹勋臣联姻。   臣更听闻绍明圣人有意为其义长子张烈成,求一高氏远房娘子为妾。   这天下诸国间,还有比高氏与天子更亲近的吗?   纳土奉献,献出去的不过是区区三州十七县之地,得到的却是满门公侯与国同休,天下间,还有比这更划算的吗?   大王再不决断,真要看着高家与南平百姓血流成河吗?”   孙光宪三声怒喝,只吼的高从诲心神震荡,内心深处,裂开了一条长长的缝隙。   “孟文说的,都是谋国之言啊!不过我高从诲自继位以来,二十年夙夜兴叹始有此局面,实在无法轻易舍弃,且容我再三思一二。”   孙光宪没有继续逼迫高从诲,因为他知道,以高从诲的智慧,能想明白这个问题,他再说下去,就要适得其反了。   更何况,今日高保勖的举动,应当也能警醒高从诲,让他迅速做出决断。 ###第六百四十章 千古未有之唐宋变革   高从诲说要考虑一下,那可不是真的就只是考虑,这位极为宠爱第十子的南平荆王突然发现,他对于儿子,有些失控了。   从现在看,高保勖肯定是得到了一些不肯放弃手中权力的南平军将支持。   这是很正常的,南平一国的蛋糕就这么大,一旦纳土奉献,高家还有富贵继续可以享受,但南平现在掌握了兵权的军将,就不一定了。   南平的江陵,说是长江上第一要塞也不为过,因为江陵正处于长江的黄金节点上。   上游的长江段江面狭窄、水流湍急,水下还有各种暗礁,什么老虎石、鬼打转、阎王留之类,一听就知道该有多险。   当年昭烈帝刘备起大兵伐吴,就是因为江陵上游长江段太险,一直不敢用水军直逼江陵。   而长江到了江陵后,却突然变得极为开阔,水流减缓了下来,江中暗礁也没了。   江陵城就筑在长江马上变宽阔的这个关键点,既能够拦截江面,又能够控制上下游的水道。   一个有些恶心的比喻,江陵城,就像是长江的括约肌,控制了江陵,才能说控制了长江。   这么紧要的地方,可以想象,周国一旦占据了江陵,至少要把南平水军的高级武官全部清除,然后换上自己的人。   所以最害怕高氏服软的并不是高氏自己,而是享受了江陵城绝大好处的南平高级将领。   别人以为高从诲还没有下决定,但是高从诲已经拖着病躯秘密打开小金库,犒赏了他最腹心的五百甲士,并且让甲士们寸步不离他。   同时高从诲秘密召见的三子高保融,他现在才觉得,这个有些懦弱的长子,才是最可靠的,至少他不会跟那些野心派军将搅和到一起去。   两人见面,高从诲也不废话,他看着高保融低声问道:“绍明天子真的能容人吗?前唐李亚子也号称是圣天子,可你祖父去了洛阳,差点没被他杀了。”   高从诲说的是南平武信王高季兴去洛阳朝见李存勖的事,当时却是差点回不了南平。   高保融则缓缓点了点头,“绍明天子颇具气象,李从曮、李从照兄弟当年在关中平乱的时候与天子相争,现在交出了大部分财产后,照样能做富家翁。   石重贵失德如此,也还是能保住性命。   儿在想,咱们高家要真的奉献三州之地,为天下做表率,待遇总不能比河东刘知远之子刘承佑还差。”   高从诲点了点头,若是高保融满口保证,那么以高保融的智商,很有可能是被假象所迷惑了。   但现在有所迟疑,看来他这三儿子,也并不是那么傻,肯定是经过了判断的。   听到高保融这么说,高从诲心里也有了一个基本的判断,他立刻对高保融说道:“把你娘舅宋三郎和岳父梁何叫来某处,冲哥儿也一同送来。”   高保融的外祖宋家和岳父梁家都是本地大族,这也是高保融一直能作为王世子的保障,冲哥儿则是高保融三岁的独子高继冲,也是历史上的末代南平之主。   高保融听了父亲的话,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大人,十郎,绝不至于如此!”   高从诲现在更确定了,他这个三儿子或许有些懦弱,但跟傻绝对不沾边,因为他这边才略微做些安排,高保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十郎或许不至于,但某信不过他身边的人,特别是水军都指挥使李端,他在飞虎军中有天大的好处,不会愿意就这么投靠朝廷的。   三郎,我让身边甲士走小门送你出城,你去见酒泉郡公马昭远,就说我高从诲愿意听从诏令,让朝廷大军进入江陵,看他是何表态。”   说完,高从诲长叹了一口气,竟然眼角有些许湿润的看着高保融。   “某高从诲自接任南平开始,夙兴夜寐,高赖子的臭名声背了几十年,就是为了保住我高家的基业,不想竟然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高保融也只觉得悲从心来,他噗通一声跪伏在高从诲身前放声大哭。   高从诲将高保融从地上拉了起来,“我儿持重沉稳,当可保住高家富贵,日后不可求太多,若能做东京一富家翁就足矣。   只是某家,倒是很难放下这个心结,三郎去酒泉郡公处,或可请他代为上奏天子,若能允高某暂留江陵,便是天恩浩荡。”   高保融很快就出门去见了马昭远,而马昭远也很快将高从诲的这个奢求,百八里加急送到东京开封府。   ……   而此时的张昭,一直进行了朝政上的优化,其实这个时代,也正处于中国历史上,一个非常重要的转折期。   在这以前,受限于生产力,中华大地上阶层泾渭分明,富这个词跟权是紧紧绑在一起的。   有权就有钱,而普通的百姓,一辈子也没几个钱,双方在吃穿用度上,几乎是处于两个世界。   但是到了此时,确切的说,还要在一二十年后的北宋初期,这种界限就几乎完全被打破。   生产力的发展,使得财富这个词,也开始向下普及到了百姓之中,家有余财甚至相对富裕的百姓逐渐增多。   生产力的发展,还带来了手工业和商品经济的繁荣,城市中严格的坊市结构被打破,乡野间小国寡民,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没出过村的现象,也开始减少。   同时,印刷术的进一步发展,让知识开始从世家豪门,甚至小家寒门中,不断往更低一层的普通百姓中传播。   史载北宋时期,河北的牧羊人中也有能识字写字,后世石家庄市发现的摩崖石刻就证明了这点。   南方则更夸张,福建路的建州等地,耕且读者十家而五六。   所以,后世的历史学者也有很多人称这时期为唐宋变革。   这是中华文明,一次通透整个阶层的大变革时期,也是宋代这么个又挫又怂的时代,后世还能有很多粉丝的重要原因。   如果不考虑它的挫和怂,小市民和自耕农在这时代,大多数人过的要比汉唐更好。   当然,佃农是不存在这些的,他们什么时候,也不会过得好的。   哪怕就是后世,那些在一二线城市交着高额房租的‘佃户’,他们大多的压力也很不轻。   而张昭之所以能感受到这个时代的脉搏,是因为山猪儿罗善德从濠州给张昭讲述一个奇特的情况。   那就是此次濠州骚乱中,有大量的农户被当地大族蛊惑与朝廷作对,他们在濠州的丘陵山地上围山堵水做田,据寨而守,非常顽强。   高允权就是因为遍地的山寨,才被逼的只能向朝廷请大兵的。   而张昭没有管这些濠州人顽强还是不顽强,而是对于他们围山堵水造田的手艺很感兴趣。   因为这就是中国南方得以迅速发展的大杀器-梯田。   原始的梯田,大约是在秦汉时期就得以发明,但是从建设和种植,都没有形成规模,也相当原始。   因为当时中原之地并没有被完全开发,用不着费时费力的去山上开发梯田。   唐末五代的梯田,应该还是云南的哈尼族同胞最有经验,他们此时被称为和蛮,正被通海节度使段思平建立的大理国统治。   而偏处云南的大理国能在后面搞得有声有色,梯田就功不可没。   当张昭意识到这是个推广梯田的天赐良机的时候,立刻就命锦衣亲卫审问被俘虏进京,本来要被处斩的乱民首领。   结果得到了很好的反馈,由于南唐朝廷的在淮南的压榨,濠州这种多山地的州,就只能向山要田,当地人根据秦汉时期的经验,立刻就将梯田有模有样的发展了起来。   由梯田,张昭也想到了占城稻,按照时间线来说,此时的占城稻,品种已经成熟了。   从实际情况来说,占城稻的产量并没有那么夸张,那些史书上产量高的占城稻,是引进之后,再精选下来的新品种。   占城稻的真正优势,是在于抗旱、早熟以及可以很好的与梯田配合。   以前东南、华南的山地丘陵地区梯田没有发展起来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梯田的灌溉相对较难,不可能有大量随意可用的水。   于是特别需要水的本土稻种,在梯田的产量上并没有什么优势。   但占城稻不一样,这玩意特别抗旱,种在高山梯田上正合适。   而且它生长周期短,最快五十天左右就能收获,加上抗旱的特性,甚至可以用来救急。   梯田与占城稻,才是绝配。   了解到这些情况后,张昭也审视了一下自己的优势,他最大的优势,还是提前知道了结果。   比如占城稻这玩意,当年宋真宗下令推广全国的时候,实际上他是很担心的,前后反复了好几次,最后才决定推广。   因为他不知道这玩意到底是不是真的抗旱、生产周期短又高产,他又没亲眼见到过占城稻丰收的场面,生怕被底下的官员给忽悠了。   再比如梯田,真正推广的时候,已经到了新中国时期了。   历代当政者懒政,无视梯田带来的好处是一方面的原因。   但另一方面就是他们不知道自己干的事,一定就是正确的。   在这个民以食为天的时代,任何农业上的改进,都出不得一点纰漏。   但张昭是明确知道这个结果的,只不过占城太远,周国连水军都处于建设阶段,就更不用说可以大船出海了。   不过机会也很快就来到了,原来占据南(漳)、泉二州的留从效,遣司马黄禹锡携龙脑香六十斤,纹有獬豸以犀牛角装饰的金玉蹀躞带五条,跋涉数千里到东京开封府朝见张昭。   留从效此人,原本是王闽的将领,南唐灭王闽后,留从效表面上听从南唐的命令,但实际上占据泉州形同割据。   本来他不会这么快就占据泉、南二州,但在这个时空,南唐刚攻灭王闽,张昭就起大兵征讨南唐,李璟哪还顾得上王闽这几州之地,赶紧把在闽地的军队调走。   于是留从效等迅速扩张势力,他在击败了试图趁南唐退走后,试图占据泉州的钱越军队后,其兄留从愿也很快掌握南州。   兄弟二人以留从效为首,形成了稳固的割据势力。   留从效这个人还是很聪明的,他知道泉、南二州地狭民少,不可能自成一国,南唐虽然是纸老虎,但征讨泉、南二州的实力还是有的,于是主动上书南唐请封。   被张昭揍了个鼻青脸肿,颜面尽失的李璟大喜,立刻封留从效为清源军节度使、泉、南等州观察使,封爵鄂国公。   但留从效心里很不愿意向南唐称臣,他想向中原称臣。   一来抱大腿当然要选粗的抱,二来中原离着漳州有万里之遥,远比近在迟尺的南唐,对他的威胁要小得多。   等留从效的使者黄禹锡将南唐册封留从效的诏书也带来之后,张昭就更知道留从效是个妙人了。   因为目前按照法理来说,李璟只是张昭册封的南唐国王,他哪来的资格去册封鄂国公这样的爵位,这是很明显的僭越,张昭完全可以用此为理由,兴兵讨伐南唐。   不过目前嘛,张昭还不想去敲打李璟,他想先搞定孟蜀。   因为李璟不过是嘴边的肥肉,孟蜀还勉强可以算一个硬骨头。   于是张昭虽然对于留从效请求朝廷册封和在东京开封府与神都洛阳置办产业的要求没有同意,但却厚赐黄禹锡,并加封他为银青光禄大夫。   这就是表达了张昭愿意接受留从效的投靠,只是目前时机不太成熟而已。   只不过投靠不收,留从效的水军,张昭还是要用的。   南州(漳州)、泉州历来就是中国海上贸易的重要城市,福建人更是华人出海的主力军之一。   于是张昭命黄禹锡即刻赶回清源军,晓谕留从效,如果他能尽快派大船南下到占城为张昭运回两万石占城稻稻种,那张昭就接受他的投靠。   八月初一,张昭在大朝会之后,命尚书令张希崇并御史台御史大夫张远,挑选监察各个行省的御史。   自八月初一开始,朝廷将要派出往各行省的监察御史,以督促各行省开始均田行动,各行省的按察使,锦衣亲卫派驻各行省的观风千户,也要辅助监督。   同时,中书省度支司,户部两部门也在挑选度支天使和转运天使前往各行省,督促各地开始新两税法对于纳税士农工商的资产认定工作。   按照张昭的要求,官员也必须要申报,以便缴税。   这个在历朝历代看起来十分困难的士绅一体纳粮,好像是个很难搞的东西。   满清雍正皇帝那样的狠人,都因此被黑出翔来了,以至于暴毙的我四爷,被安上了被雷劈死,或者被吕四娘砍掉脑袋的结局。   但是在张昭这,这就是一道诏令的事,因为这可是五代,这是武人不需要一言不合就能拔刀砍人的时代。   什么样的文官、乡绅敢说自己不纳粮?脑袋还要不要了?   他们早已习惯了纳粮缴税,加上此时文官集团还没有壮大到掌控国家的一切,因此他们根本就不是阻力。   至于武人,他们到是真的不想纳粮,可不巧的是,张昭就是现在最大的武人头子,而且武人之间解决问题的方法很简单,那就是各凭手中的刀剑。   现在没人打的过张昭,张昭说要他们的田庄、铺子等其他产业也要交税,那他们就会乖乖的交税。   当然,这个交税,也就是个形势,不管文武,沾上了官字,就算是缴税,那也缴不了多少,偷税、漏税不要太随意。   但张昭无所谓,他要的就是让官绅纳粮这个习惯,至于他们偷了多少税,等到全国大体平定后,有的是手段来慢慢修理他们。   均田和定税是两件大事,张昭布置完之后,他又做了一件让所有人惊掉下巴的事。   张圣人以两个变民首领献出了梯田修筑法为由,赦免了他们。   不但赦免,还任命这两人为农学博士,命户部和工部配合他们,将梯田修筑法完善,然后向全天下推广。   这可是造反的大罪啊!献上一个什么梯田修筑法就能免死?还能做农学博士,虽然不是什么官,但也是个身份啊!   随后张昭更进一步,诏令天下无论是何身份,是哪一国人,只要进献良种、新农具、新耕作之法,按照功劳大小,最高可封伯爵。   这是数千年来,爵位除了从军功、血脉和政绩中获得之外的第一条新渠道。   随后张昭还宣布,因农学而获得爵位和农学博士的,每年都可以从皇室领取到从五十贯到五十钱不等的赏赐。   而且,这很快就起到了效果,郢州京山县百姓在县令的带领下,走了上千里路到东京献上了插秧利器-秧马。   所谓秧马,就像一条月牙形的小船一样,人可以坐在秧马上插秧,而不用弯腰下地,极大的提高了效率,又节约了时间。   张昭让户部和工部的官员测试了一下,确实对于插秧有非常大的促进效果。   张昭当即擢拔京山县令为郢州长史,赐上京的郢州百姓各二十贯,选出精擅农事者五人为农学博士,享受皇室年金赏赐,跟更进一步免除京山全县今年的秋税。   消息一出,四方震动,八月末,有南唐百姓自海州到周国江淮行省淮安府(楚州),向张周淮安府府尹献上高产黄穰稻种。   张昭立刻下旨给李璟,命他速速查清情况,并命江淮行省的锦衣亲卫坐探前去了解情况。   所谓黄穰稻,是一种十分喜水,具有很强抗涝能力,同时产量并不比占城稻低的本土稻种。   这种黄穰稻因为有喜水抗涝的特点,最适合用来开垦南方大量的沼泽地,对于将充满瘴疫的沼泽变为良田方面,有极其重要的作用。   而李璟这傻货,不是张昭出了这样的德政,他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   南唐的海州刺史前去查看之后,方才知道,这家百姓所献出的黄穰稻不仅抗涝,亩产更是高达三石半,远超一般稻种的两石半。   此时一石是一百二十斤,三石半是420斤,两石半则只有三百斤。   面对这个数据,南唐方面都吓傻了,他们还想隐瞒不报,结果锦衣亲卫早就知道了底细,并将一部分百姓和稻种带到了淮安。   张昭眼珠子一转,意识到这是个敲打李璟的好机会,他立刻派礼部郎中王玖为天使,到江宁城厉声斥责李璟。   王玖可是出了名的不怕事,当年揪着高昌回鹘颉利·毗加衣袖不放的就是他。   这次他作为天使而来,干脆就当着南唐文武百官的面,把李璟骂了个狗血淋头。   言语之尖酸刻薄,让李璟数度破防想要回避,结果王玖照样扯着他袖子不放,让南唐上下文武,颜面大失,更是重重挫伤了李璟的威望。   至于献了稻种的南唐百姓,张昭没有食言,立刻晋封他为海州伯,兑现了他的最高承诺。   这么一来,天下间但凡觉得自己有些手艺的,都开始往东京跑,跟往年献祥瑞有的一拼。   至于马昭远派人来禀告的高从诲愿望,张昭召集张希崇、郭天策等文武商量后,他们都觉得勉强可以接受。   那张昭就没问题了,因为他知道,高从诲还能活个半年,就算身体很好了。   于是张昭一面派出使者去通知高从诲,一面亲自带着右羽林卫的三千精锐,连夜从东京开封府南下。   江陵这样的重镇,他必须要亲自去安排好,而且对于马楚境内的溪洞蛮子,也需要想个办法搞定他们。 ###第六百四十一章 一次失败的孝顺行为   高保勖还是有些犹豫,闭上眼睛,他就不由自主回想起父亲高从诲对他的疼爱。   水军飞虎军都指挥使李端怂恿他立刻软禁高从诲夺取大权,随后向孟蜀和南唐求援的提议,高保勖很心动。   但是对于是不是要发动政变软禁父亲高从诲,他有点举棋不定。   而之所以高保勖会成为高家最不愿意投靠的人,源头还是在于高从诲对他的过度宠爱。   在这些年高从诲常年病恹恹的情况下,高保勖实际上已经掌握了南平的大部分实力,这小小的南平军中,超过六成的高级将领都跟高保勖一条心。   历史上就是这样,高从诲死后,继任的高保融完全被架空,国中大小事,悉数由高保勖决断。   高保融死后,高保勖还继续当了几年的南平之主。   但是张鉊的强势崛起,阻断了高保勖的美梦。   如果现在高家奉献南平三州给朝廷,那么朝廷,特别天子,信任的是他兄长高保融。   高家未来的希望之星,是做了玉门侯罗善德妹夫,还入了中书省跟在天子身边的十四弟高保膺。   至于他高保勖,好处那是一点也别想有,甚至还会因为掌握了南平军队而被天子忌惮,最好的结局也就是被监视居住在东京。   所以,高保勖如果不想失去一切的话,就只能阻止父亲高从诲纳土奉献了。   ‘哐当!’   门被猛然撞开了,高保勖抬眼看去,只见他的心腹侍卫,也是他的大舅哥,猛地闯了进来。   “十郎君不好了,张少敌那狗东西把我们卖了!马楚兵将突然杀出城,去投靠朝廷了。”   高保勖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汇聚到了头顶,他摇晃了两下,猛地扑过去抓住了大舅哥的衣领。   “你不是说张少敌绝对可靠吗?你不是说张少敌在楚国时,是建议让马希范立马希萼为马楚之主的人吗?”   大舅哥被高保勖一顿猛烈摇晃弄的直接摔倒在了地上,他哭丧着脸说道。   “仆说的没错啊!张少敌当年确实是力主立马希萼的人。这次还是他主动找的仆,说要与我合作,以求回到马楚去。”   事已至此,高保勖也没了办法,因为张少敌知道他全部的计划,只要告诉天子,他高保勖就必死无疑了,甚至高家都要有大麻烦。   “快!调集府中武士,再派人去通知李端等人,立刻带领飞虎军起事。”   高保勖向着远处的荆王宫看了一眼,大人,孩儿还是孝顺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高家,只要你愿意退位,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只不过自觉为了高家的高保勖,还没开始行动,高从诲就知道这个孝顺儿子的一切行动了。   姜还是老的辣,高从诲掌管南平二十年,将这个小小的国家经营的有声有色,哪是初出茅庐的高保勖能比的。   这位大孝子带着百余武士刚刚跑到荆王宫门口,就见荆王宫已经戒严。   从高季兴还叫高季昌时,就跟随高家的毅勇都甲士,披甲持枪已经做好了防御准备。   高保勖见状,不敢去攻打,直接就调头走了。   走到半路,却直接撞上了水军都指挥使李端,高保勖仔细一打量,李端身后竟然只有百余人。   还没等高保勖发问,李端就极为难堪的说道:“宋家和梁家人突然发难,魏璘那狗东西变卦,他们已经抢先进入军营,控制了大部分士卒。”   高保勖几乎要昏倒了,怂恿他起事的时候,个个牛皮吹的震天响,结果一行动,一个接一个,比赛式的拉胯。   这李端掌握水军飞虎军五年了,竟然能被人入军营控制住大部分士卒。   好嘛!从高保勖有意继承南平大位起就开始谋划,谋到现在,只剩下了身边这两三百人,高保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十郎君,某之妻弟就在军营内,手下也有百十号得力的人手,为今之计不如抢了战船,顺江而下去南唐的鄂州。”   平素很少主动发表意见的大舅哥突然说话了,只是高保勖有些懵,现在走投无路了去南唐干什么?   若是江陵还在,去南唐请救兵,南唐或许还敢出手,现在江陵没了,去南唐还能有什么用?   面对高保勖的疑惑,大舅哥大声说道:“南唐鄂州武昌军节度使何敬洙素有胆略,不忿唐主屈膝,一直想要利用水军之利,痛击周军,如此我们去了鄂州,必然会被待为上宾。   南平百姓受高家数十年恩惠,安能没有忠义之士。若是在鄂州立稳了跟脚,等到周国大军北返,咱们再借唐国之力打回来。”   “对!对!十郎君,某也还能调动大船数艘,若是唐国不想让周国顺江而下灭了他们,就一定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李端眼睛一亮,也开始劝说高保勖。   于是大孝子穿着皮甲,提着一把横刀,稀里糊涂的就被簇拥着,往江边水城跑去。   李端可能是想到了南唐也还有被重用的机会,毕竟李指挥使在政治上脑子不太清楚,但指挥作战的能力还是不错的。   昔年安从进在襄阳造反,他的山南东道水军,就是被李端指挥的南平水军给打的只敢龟缩不出。   至于那位突然变得狂热的高保勖大舅哥,谁知道他有什么想法呢?   ……   高从诲站在荆王宫的城楼上,看着高保勖等逐渐远去,他嘴巴翕动了几下,正要下令,一旁的高保融突然就跪下了。   “大人,就让十郎走吧,他不走就死定了。”   听了高保融的话,高从诲扬起的手,随即慢慢的放了下来,他看着远处,幽幽的感叹了几声。   “我原以为十郎聪慧,没想到那都是小聪明啊!   张少敌乃是楚之中流砥柱,哪是他一初生牛犊可以招揽的?   要搞宫变,却不知道来拉拢毅勇都,李端虽然骁勇,但水军上了岸,如何能击败数百甲士?”   说完,苦笑着的高从诲回头看着高保融,“封府库、开城门、准备户籍图册,你我父子换上礼服,率百官迎朝廷大军入城吧!”   ……   高从诲说的没错,如今的马楚,能称得上大才的,唯有张少敌一人而已。此人是马楚开国的重要人物张佶之子。   马殷建楚,有个典故叫做龙骧前驱,司马推毂,龙骧是指刘建锋,司马就是张佶。   原本刘建锋、张佶、马殷三人都是效命于孙儒的,孙儒败亡之后,三人亡奔湖南,以刘建锋为首,张佶次之,马殷最后。   刘建锋后来德行不修,被麾下军将杀死,众人公推张佶接任,结果张佶在去接任的时候从马上摔了下来,以至于不能行动。   张佶遂认为上天示警,当然跟有可能是感觉到了危险,这可是五代,在这个关键时刻受伤不能行走,肯定是压制不足马殷的。   于是张佶干脆将大位让给了马殷,马殷宽厚能用人,登位之后迅速平定湖南,对张佶也一直都很敬重,楚国也经常用三人的和谐,来吹捧马殷登位乃是天命所归。   张佶此人,则是五代少有中过明经科的儒将,因此对于子女的教育非常到位,张少敌允文允武又很有眼光,是马楚难得的文武双全大臣。   昔日马希范病危的时候,张少敌就力劝马希范立马希萼。   他认为马希萼在朗州,已得朗州武平军和溪洞蛮之心,若是立马希广,则楚国必乱,并且由于马希广在中原未回,还会给中原朝廷口实。   但是天策府十八学士的李宏皋等却不肯,他们认为马希萼是老婢之子,是庶出,不如马希广是嫡出,绝不能立。   张少敌知道拗不过李宏皋等人,又提议若是要立马希广,那就应该以马希范病重为由,将马希萼诱骗到潭州软禁甚至处死。   李宏皋等人,又开始犹豫不决了,他们觉得杀马希萼这种大事,应该由马希广回来后,亲自做决定。   张少敌闻言,当即闭门不出,只说楚国大乱将至。   最后果然如张少敌所料,马希萼直接在朗州起兵,趁潭州无主的时候,攻了进来。   而张少敌本来是想去投马希萼的,不想却看见马希萼连麾下的兵卒都不能制,潭州很快陷入了血火之中。   于是他联络了李彦温、刘彦韬等牙将,带着数百人连夜就跑路。   至于高保勖的拉拢,呵呵!张少敌这种人,怎么可能会上高保勖的船。   如今南平这形势,别说高保勖这么个毛头小子,就是南平开国主高季兴在,也保不住了。   至于马楚,张少敌也清楚知道肯定是没有了,就算马希广,也不可能再主政潭州。   他这次之所以要北上,就是来投靠朝廷,保住张家的富贵的。   至于主动联络高保勖,张少敌纯粹就是在拿他当一个敲门砖而已。   于是,张少敌这帮人突然跑出他们在南平被监视居住的江陵城北小城,见到马昭远之后,立刻就把高保勖给卖了。   马昭远大怒,一边飞马传信给距离江陵城二十余里的阴正奇,一边准备进攻。   不过,就在信使出发后没多久,江陵城的门口却自己打开,高从诲拖着病躯,带着高保融、高保寅、高保绅诸子,来向马鹞子请降。   高家掌控了四十年的江陵,立国二十四年的南平,走到了历史中属于它的终结。   ……   高从诲请降的时候,张鉊才刚刚到达襄阳府。   得到消息后,张鉊亲率五百憾山都步骑,在张昭就(顿珠)、张昭忠(蛮熊)、张昭节(琼热多金)三人的护卫下,星夜沿着汉水南下,赶到了江陵城。   江陵城中,阴正奇阴鹞子已经将南平府库封锁了起来,南平都虞侯以上的将官,全部被看押在了江陵府衙。   高氏族人则被迁出荆王宫安置,偌大的王宫中,只剩下了高从诲和高保融父子二人尚在。   张鉊马不停蹄的来到荆王宫,却见高保融跪伏在地上,身边则放着一张胡床。   胡床上是一个形容枯槁,看起来病的不轻的老头子半卧着,正是高从诲。   张鉊装出一副大惊的样子,“春日听太医署回报,不是说荆王的病情已经好了很多吗?不想病重如此。”   说着,张鉊有些责备的看向了高保融,“荆王病重,就当在静室修养,就算要来,怎么就用一胡床抬过来?”   高保融抬起头来,看着张鉊回答道:“乘舆乃是天子之物,臣下岂敢乱用。圣天子到,高家安敢在静室以待。”   “德长你真是糊涂,高家纳土奉献为天下表率,何须如此小心翼翼。”   说完,张鉊走过去,握住病床上高从诲的手,然后对左右喊道:“准荆王于宫中用乘舆,快快去抬来。”   高从诲本来就一直病重,现在被奉献三州和十子高保勖跑路两项刺激,直接就有些中风了。   他看着张鉊,嘴里嗬嗬的说不出话来,但眼神却是非常希冀。   张鉊答应过高从诲,可以让他留在江陵,高从诲虽然已经这样,却还是希望张鉊能信守诺言,不使南平在他手里终结。   张鉊一看到高从诲中风,心里立刻就放下心来了,中风都已经中成这样,已经没多少日子,就算不死,也不可能再掌控局面。   于是张鉊就在高从诲的胡床前下旨,“荆王高从诲纳土奉献有功,加食邑三千户,实际食邑宜城一百户,加太傅衔,赐亲王服三套,仍留江陵城权摄政事。”   病床上的高从诲听到张鉊这么说,感激的眼泪哗哗的往下落,他斜眼看着身边的高保融,高保融立刻跪下,朝着张鉊三跪九叩。   “臣高保融替父叩谢陛下圣恩!”   张鉊点点头,立刻就让人把高从诲给抬进了宫内,高保融则被张鉊带到了身边,并命高从诲四子高保绅去照顾高从诲。   张鉊拉着高保融的手,往荆王宫大殿广德殿走去。   “德长以为,南平水陆军中,谁可以托付大事?”   留高从诲归留高从诲,南平的国号也可以暂时不去,但是南平的各方权力,那肯定必须要拿捏住的。   高保融赶紧对张鉊说道:“何人可用当由圣人决断,非是臣能置喙的。臣请率高氏族人至东京安顿。”   张鉊连连摆手,“吾素知德长品行,今既然纳土,就不会猜疑于你。   听闻汝弟高保勖奔鄂州,朕恐其引南唐水军至,还请德长速荐良将,安稳江陵。”   高保融于是说道:“臣弟罪该万死,荆王已将其逐出高氏门墙,臣有不查之过,请圣人治臣之罪。   江陵水军中,指挥使魏璘德才兼备,骁勇有力,此次挫败叛将李端等,魏璘有大功,臣以为可以重用。”   张鉊实际上比高保融更知道高保勖要往南唐跑,因为高保勖的大舅哥,早就被锦衣亲卫收买。   这个烫手山芋,就是张鉊故意丢给李璟和南唐鄂州武昌军节度使何敬洙的。   当下他毫不在意的说道:“高保勖狼子野心,谋划已久,德长不能查,也在情理之中,速召魏璘到广德殿来。”   广德殿中,魏璘很快就被召了过来,此人竟然只有二十来岁,皮肤黝黑中泛着光泽,一看就是经常水中来去的浪里白条。   “卿为何不随高保勖等逃去南唐?”张鉊先是冷冷问了一句,气氛一下就冰冷起来。   魏璘一点也不慌乱,把他手一拱,对着张鉊说道。   “某食高氏俸禄,高氏若要战,某当死战。   今高氏要纳土奉献,某当率军护卫高氏上下安危以待圣天子至。”   “哈哈哈!”张鉊欢喜的拍了一下手,“果然是忠臣良将,难怪得德长力荐,今日愿食朝廷俸禄否?”   “高氏归于朝廷,臣自然也愿意归顺朝廷!”魏璘这次跪坐在地上,大声回答到。   张鉊大喜,继续问道:“汝愿归顺,不知飞虎军七千健儿可愿归?”   魏璘大声答道:“臣听闻朝廷少有水军,今南平飞虎军乃江上飞虎,若得为禁军,定然全军欢欣,皆愿为陛下效死力。”   张鉊顿时觉得这个策略还是很不错的,他现在就缺水军,南平的飞虎军守江陵四战之地,先后击败过马楚、南唐以及昔年在襄阳叛乱的安从进,战斗力相当不错,收为禁军还是很划算的。   张鉊当即下令,飞虎军全体从南平水军变为朝廷禁军,就称水军飞虎镇。   任命他的义子赵延进为飞虎镇总兵,魏璘为飞虎镇副总兵,让魏璘带着赵延进一起去做接收工作。   搞定了最重要,也是张鉊认为南平国最值得他收揽的水军,张鉊的心就放了下来,环顾四周一看,才发现少了一个重要人物,那就是促进高从诲下定纳土奉献决心的孙光宪。   张鉊立刻看向了卢琰,却发现卢琰正在苦笑。   “圣人,孙孟文说他得高氏大恩,又劝高氏自去宗庙,实在无颜见人,正在家中闭门不出呢。”   张鉊怔了一怔,这孙光宪有这么忠心么?   他忍不住摸了摸下巴上的几缕胡须,随后对卢琰说道:“那就请文炳走一趟,去劝一下孙光宪。”   卢琰神色严肃的把手一拱,“孙孟文乃是南平重臣,掌握南平政事十五年,素有德行,又有大功于朝廷。   这样的大才,还请陛下遣宗室重臣去请,以显陛下海纳百川的气魄。”   张鉊懂了,卢琰这是要张鉊大张旗鼓的去搞礼贤下士啊!   现在江陵刚刚平定,虽然周军纪律很严,没有奸淫掳掠,但百姓还是很害怕。   如果现在能在江陵城中搞一出群众喜闻乐见的皇帝礼贤下士,求贤若渴的戏码,立刻就可以给江陵百姓释放一个很安稳的信号。   “圣人!儿臣愿去请孙先生!”一个顶盔掼甲小号张鉊,立刻跳了出来。   张鉊这次出征,把马上十五岁的长子张贤存也给带了出来。   一是让他见识下市面,二是,这小子最近一直在和花见羞的女儿,唐明宗李嗣源的幼女永安公主腻腻歪歪的。   张鉊可没打算这个时候得个孙子,因此就把张贤存给带了出来。   “难得我儿请缨,那就换身袍服,让义兄继业率一百甲士护送你前去,你知道该如何作吧?”   张贤存把手一拱,“孩儿知道,当从荆王宫打起全副仪仗,绕城一周至孙府,随后在孙府前大声恳求。”   小子还挺聪明的嘛!   而且张鉊想了一下,他现在身边的亲近人,顿珠、蛮熊这种肯定干不了这事。   义子中也只有赵延进、杨继业在,他们都是武人,也不太合适。好像只有张贤存合适一些。   卢琰也非常赞同,“鄯善侯知书达礼、聪慧过人,恰是最合适的人选。”   张周的规矩,皇子不满十四不封爵,不满十六不给郡公以上的爵位。   张贤存这个鄯善侯的爵位,还是去年才得到的,还是皇子中唯一有爵位的。   张鉊同意之后,张贤存立刻就换上了皇子的朝服,虽然他爵位是侯爵,但张周的皇子,都被允许穿亲王才能穿的朝服。   张贤存出去后,张鉊继续召见南平高级将领刘扶、李景威等。   这些人能用就用,不用马上就要收押,同时还是立刻派人在高氏大臣的导引下,前往峡州(宜昌)、归州(秭归)。   光是江陵城可不是整个南平,必须要拿下峡州和归州,以免为后蜀所趁。 ###第六百四十二章 三件大事   张贤存这小子,于绘画一道极有天赋,十五岁不到,就隐约有登堂入室气象。   书法上也很有功底,一手颜体可以称得上神形兼备。   但这一切都跟张鉊无关,我张圣人抄袭两首诗词可能还行,但是书画那就抓瞎了。   张贤存能有现在的成就,一是源于母亲李若柳的变态般督促,另一方面可能是张贤存身上尉迟家的艺术基因被激活了。   这让张鉊一直有点这小子不肖我的感觉,直到现在,张贤存的另一面突然展现出来后,张鉊突然就觉得,这果然是我儿子了。   得到了张鉊的允许去拜会孙光宪后,张贤存又找张鉊要了荆王宫中宫人和侍从的处置权。   高家的荆王宫听着是座王宫,但实际上不过是原荆南节度使的署衙,因此不算很大,宫人和侍从的数量也不过百余。   而且由于南平国土面积狭小仅有三州之地,其中归州和峡州还人口稀少,因此主要的人口都在江陵这一府之地。   高氏也因为没有称帝,加上国力弱小,所以荆王宫中是没有宦官的,连这些宫人和侍从,也基本都是从江陵城中挑选。   往往就是趁着年纪幼小花钱买入,然后就一辈子成为了高家的奴仆。   张贤存要了这些人的处置权,当然不是用来做自己的仆从,而是要把他们放归。   从荆王宫出发开始,张贤存就让义兄杨继业跟着一起,一百甲士中,也挑选了些长相周正的,跟他一起换上了常服。   张贤存一身圆领紫襕袍,头戴进德冠。身侧则是同样身穿圆领袍,戴武弁冠的随从,这副打扮,立刻就吸引了很多江陵百姓的目光。   本来大街上没有多少人,但张贤存的卖相实在太好了,一个唇红齿白,腰佩白玉,身着紫袍的少年郎和祥瑞色的穿城而过,总有好奇心重的出来看热闹。   张贤存也充分发挥了从张鉊那里遗传来的表演天赋,遇到路边有老者,定然要下来攀谈两句,并让他带着数十宫人和侍从沿着接到寻找家人。   每找到一个家人,就当众赐钱放归,看着别人家抱头痛哭,他还能跟着洒下几滴热泪。   这样的翩翩少年公子,看着又如此善良,立刻就引起了轰动。   不知道从哪钻出来一些大姑娘小媳妇,她们用张贤存有些听不懂的江陵话,嘻嘻哈哈的指指点点。   此时破城之后,百姓最怕的是什么?   就是奸淫!   因为财产上的损失,百姓们肯定都有那个觉悟,就算是周军这样不劫掠的,但按照规矩,江陵百姓,也肯定是要出一笔钱免灾的。   但要是军队开始奸淫后,就代表着纪律完全的败坏,军官也无法约束,而且往往杀人放火,就是先从奸淫开始的。   这会大姑娘小媳妇都出来了好多,但不管是那个少年公子,还是他身后的铁甲侍卫,都没有表现出攻击性,顿时就让江陵城的百姓,心里安稳了很多。   人群中开始有人交头接耳的问,这位小郎君是谁?有识货的就指着那一面面银边三辰旗,解释开来了。   这时候百姓们才知道,这位面如冠玉的小郎君,竟然是绍明天子的长子!   这下众人就更放心了,至少跟着皇长子在,总不至于有兵丁敢来跟着喊打喊杀,至于那些大姑娘小媳妇那就更兴奋了。   最开始只有几十人跟着跑,等绕了一大圈,放归了四十多宫人和内侍,到达孙光宪府邸门口的时候,已经人山人海的起码有上千人了。   门内,孙光宪其实心里非常忐忑,因为这阵仗太大了。   这可不是历史上的宋明时期,宋明时期皇帝搞大场面请谁出山,那是相当涨面子的大事,说不得还要说两句‘吾本闲云野鹤,无心功名。’云云。   但这是五代啊!孙光宪敢这么拽,不被怒火万丈的兵爷当场砍死,也会被半夜翻进屋去来个一刀两断。   孙光宪本来以为张鉊会让卢琰来请他,或者说处理完了紧急大事再来相请。   这样嘛,他孙光宪既表现出了不忘高氏恩德忠义之心,二来他心里确实有所愧疚,多少能减轻一点愧疚之情。   结果来的是张贤存,还搞出了这么大的阵仗,他现在要说不出去,张贤存身边的侍卫都不能饶了他,要是出去,那积攒起来的声望,可就全都没了。   不过出乎所有人预料,张贤存从身边侍卫手中拿出了一长卷书帖,随后站在门外朗声说道。   “听闻南平孙节度擅颜筋柳骨,不才张贤存,习颜体十年,今临摹颜鲁文忠公裴将军诗帖,特来请孙节度指正。”   颜鲁文忠公就是颜真卿,《裴将军诗》是颜体的代表作,张贤存久习颜体,以此为敲门砖,可谓给足了孙光宪颜面。   真是不落俗套搞,又合人心意啊!孙光宪在心里大赞,于是命家人大开中门,全家拜于左右两侧,请张贤存入内。   孙光宪府邸虽然没什么陈设,但是足够宽敞,甚至百姓都进来了好多人。   孙光宪把书帖展开一看,眼中诧异的神色连连闪动,他甚至怀疑这书帖,并不是张贤存写的。   因为张贤存临摹的已经很有神韵了,就这年纪,不是天生有才,绝对练不到这个地步。   他长叹一声,“颜体以拙扑浑厚,劲健雄奇著称,少年人跳脱敏捷是很难得此贴神韵的。   以字观人,大郎君尚未弱冠,已然脱去稚气,未来不可限量。”   张贤存腼腆一笑,“孙先生是长者,如此过誉,实不敢当。   小子自荆王宫过来时,见圣人正在召见荆南各文武议事,先生是荆南大才,为何还要避而不见呢?”   孙光宪掩面叹息,“仆乃高氏之臣,却劝主上舍弃基业,食之禄不能为之谋,还有何颜面效忠新主?”   张贤存把手对着外面的百姓一挥,然后看着孙光宪正色说道。   “高氏之禄何所出?乃是出自荆南数十万百姓。   高氏得他们供养,所以庇护荆南百姓在这乱世中得四十年平安。   今中原圣天子出,高氏为不使此几十万生灵陷于战火,所以纳土奉献。   先生也得荆南百姓供养,值此众人不安的时刻,难道不应该主动出来协助圣天子安定地方吗?”   张贤存这话一出,外面的百姓也都在喊着请孙光宪出山。   这位不贪财只爱书的南平政务一把手,在江陵百姓中,还是很有声望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孙光宪当然不可能再拒绝了,他内心有点小兴奋的在上千百姓的注视中,跟着张贤存往荆王宫而去。   百姓们一片欢腾,人人都觉得,这大周天子还真是跟其他人不一样。   而在他们奋力到处传播孙光宪要被朝廷重用消息的时候,人心也终于安定了下来。   ……   等孙光宪到达荆王宫的时候,张鉊已经把江陵城水陆军完全拿捏在了手中。   同时将憾山都水军与南平飞虎军混编,基本控制了江陵的三座水城,做好了万一有南唐水军从鄂州逆流而上前来的防备。   “臣南平孙光宪,拜见圣人。”孙光宪刚一进来,就弯腰下拜。   张鉊哈哈笑着走向了孙光宪,伸手把住他的胳膊,“朕已经将高三郎所献的伤寒论,命太医署召集精擅医术的名医十余人整理完毕,新编为伤寒杂病论,不日就将刊发天下,你孙孟文,保存此绝版,居功甚伟啊!”   孙光宪没想到张鉊见他第一句话,就是说的这个,他更没想到张鉊会这么快就把伤寒论整理完毕,顿时心中大为感慨。   要知道当年南平武信王高季兴得到此书以后,一度把它认为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仙秘籍,轻易不肯示人,而张鉊却以如此大的气魄,直接刊发天下为民谋福利。   “圣人仁德,远胜天下碌碌之辈。”孙光宪不由得感慨道。   “汝既然知道天下多是碌碌之辈,为何还要闭门不出?朕就那么不值得你辅佐吗?”   张鉊有点不满,因为他感觉到了,孙光宪并不是不想当官,而是知道他张鉊素来重忠义,可能是想稍微拿捏下,然后给张鉊一个更好的印象。   而实际上,张鉊猜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孙光宪确实有这个想法。   要知道历史上他也是劝高继冲降了北宋,但赵匡胤要给他封官的时候,孙光宪可没有半点犹豫。   这有些动作,能在张鉊面前做,但历史上的赵大,可就没这份宽宏耐心了。   孙光宪一听张鉊的语气,就知道他稍微有点演过了,但此时已经不能回头,他稍微思量了一下,那就干脆不演了,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臣昔年游历诸国,皆不得重用,唯有武信王以国士待我,荆王继位之后,也以国事托付。   今高氏不存,乃是仆力劝,实在无颜以此为朝廷进身之阶。”   孙光宪这么一说,张鉊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语气,也有些不对。   既然是自己要举忠义大旗,那么自然也要允许下面人多多少少表演一下,何况孙光宪也不完全是在表演。   所以张鉊沉吟了一下对孙光宪说道:“高氏本就是朝廷内臣,非是孟蜀、南汉那等僭越割据之主。   今纳土奉献,高氏也并非不存在,反而对他们来说,更有好处,汝大可不必如此介怀。”   说完,张鉊拉着孙光宪的手走到了铺好的地图边,“归州守将可还信得过?孟蜀宁江军节度使水军的战力如何?峡州能否传书而定?”   作为荆南的政务一把手,这些事情肯定是要问孙光宪才最保准,孙光宪也一一为张鉊解答。   连派何人去接收归州和峡州,以及整个南平对孟蜀在长江一线防御的山寨和水寨,都解说的很清楚,张鉊由此更加满意。   只是孙光宪心中很清楚,张鉊既然刚才那么问了,他就更不能要张鉊的官职。   因为一旦接受了张鉊的官职,特别是相对较高的官职,那么就证明了,他就是有些做姿态,于是不管张鉊如何劝说,孙光宪就是不受。   眼看又僵持住了,最后还是卢琰出来解围,他对张鉊说道。   “孙孟文曾言,宁知获麟之笔,反为倚马之用。   今圣朝鼎立,也到了要准备为大朝以及朱梁、后朝等修史书的时候。   孙孟文读书万卷,又深爱此,不如命他先为大唐修国书。”   张鉊眼睛一亮,新朝为前朝修国书,乃是中国历史上的惯例。   但唐末五代这四十年间,天下间战乱不休,还不如中唐时期稳定,加上完全是武夫当政,也没几个把这事给提上日程。   只有后唐建立时,为了强调法统,就准备给大唐修国书,可是一直到了后唐灭亡,准备工作都没做完。   一直等到了石晋天福六年(941)年才开始修,成书于开运二年(945),这就是历史上的《旧唐书》。   但此时来说,压根就没修完,因为张鉊蝴蝶翅膀一煽,契丹人进入中原,就早了这么一年多一点。   在面对契丹入寇威胁,以及席卷河南、河北、河东和关中四地的水旱蝗灾影响下,编修工作遭遇到了极大的困难。   书没有编成,契丹人就入了东京开封府,负责编修唐书的监修赵莹得罪了石重贵被贬到华州,很快就投降了张鉊。   监修副使刘昫死于契丹入东京之时,编修张远、贾纬四散躲避。   赵熙等投靠契丹人,替契丹人四处搜刮钱财,结果被起义百姓打死。   所以现在的唐书相当于修了一个七成左右,但事情就停了下来。   前张鉊平定北方,南平也到手了,一连串的仁政下来,国力开始恢复,正是为修前朝国书的时候。   而且历史上由于旧唐书修的太匆忙,也因为后晋国力有限,四方不服,契丹虎视眈眈,因此没有精力来寻找更多史料,来把旧唐书修的更加完善。   加上石重贵傻货一个,对这些也不重视,所以旧唐书被历代很多文人鄙夷。   这就罢了,最大的问题,还是导致了新唐书的出现。   原来到了宋仁宗时期,宋仁宗认为旧唐书粗鄙狭浅,决定重修唐朝国史,让欧阳修来主编新唐书。   这简直就是灾难,欧阳修此人也算是个人杰,但是道德洁癖太严重,对唐代历史,进行了唯凭个人好恶的大量删改。   他不但将朱温乃至朱梁一朝的记录大加删改,还对隋末、唐末的农民起义领袖如窦建德、刘黑闼、黄巢等人大家挞伐,多有失实之处。   就连武则天也没逃脱他老人家的毒手,被其称为弑君篡国逆主。   人有好恶很正常,但是用到修史方面,这就不行了。   ……   张鉊觉得这个安排好,同时孙光宪也非常满意。   修国史,这可是清贵非常的职位,可以让自己的名字,跟着国史一起名流千古,历代文人对此都非常在乎。   孙光宪此刻一点也不含糊了,他对着张鉊一个大礼。   “臣嗜诗书凡四十年,做梦也想握麟笔为前朝修史,今若能得一编修之位,虽死无憾!”   别人说是想为编修,那肯定是想做监修,因为编修是苦差事。   从大唐到朱梁、后唐,史料浩瀚如烟,要一点一点清理出来,还要分辨真伪以及整理,事情既复杂又琐碎。   而担任一个监修,没事来看一看,指点一两处,不累人还能当第一作者,多好。   但孙光宪说想要为编修,那就是真的想为编修,因为他嗜书成狂,最爱的就是文字工作,别人看来的苦差事,在他眼里,那就是美差。   彼之砒霜,我之蜜糖。诚如是也!   张鉊当即下令,成立三朝国史编修总裁房,以尚书令、同中书门下事张希崇为总裁。   河西行省平章、西京承天府留守、凉州府尹裴远,门下侍中和凝二人为副总裁,礼部尚书、参知政事冯道为监修。   任命孙光宪为翰林学士、中书省著作郎、国史监修兼主编修,卢琰为编修,其余的编修人选,则从张周的翰林院和国子监中挑选。   孙光宪感激涕零,张鉊则把他扶起来后,却严格的交代他道。   “编修国史的第一要务,就是要实事求是,不要为尊者讳,不要害怕有人说你映射本朝。   对于失实之处,需多人讨论后,方可舍弃不用,并将其写入非编国史中,予以注明。”   孙光宪领命下去了,张鉊关于安定南平的工作就基本做完了。   这次几乎是很和平的,就将南平收归了朝廷。   高氏主动纳土奉献还是起了很大的作用,不然他们拼死反抗起来,以江陵城的坚固和险要,还是很麻烦的。   于是张鉊留高从诲在江陵,仍然还是当他的荆王兼荆南节度使。   但是高氏的族人,除了高保绅等少数几人,可以留在江陵照顾高从诲以外,其余高氏王族一百七十余人,都被张鉊全部迁走。   这次拿下南平,张鉊得到了南平高氏四十年积存的珍宝,价值一百一十万贯,特别是高氏的宝库中,多有奇珍异宝。   这是因为高季兴、高从诲父子两‘高赖子’最喜欢到处打劫,因此积攒了许多本应该埋于黄土不知所踪的珍宝。   其中光是二十年前王蜀(前蜀)灭亡后,本来要运送到洛阳的王蜀府库珍宝,就价值在四十五万贯上下。   这笔高季兴趁着兴教门之变,黑吃黑吃下的后唐宝藏,现在全落到了张鉊手中。   张鉊经过户部和中书省度支舍人仔细核算过后,将其中没有僭越、不具有历史价值的金银锦帛发还一部分给了高家,大约有十五万贯上下。   这样一来,哪怕高家还有一两百人,但有十五万贯家产,还是能过得不错。   同时张鉊又加封了高从诲诸子,让他们遥领各州刺史,虽然没有实权,但也有一笔俸禄和官身。   而张鉊最关注的高氏藏书,一共统计出来了超过二十万册,其中还有大量的绝本和孤本。   张鉊命张鉊节(琼热多金)亲自护送,直接运到神都洛阳的紫薇宫中去,张鉊准备在紫微宫中,建一个超大规模的皇家图书馆。   接着,张鉊还以编修大唐、朱梁、后唐三朝国史为由,诏令天下人进献各绝本、孤本、少本等文书图册。   并且张鉊不要他们的,只要由朝廷誊抄之后,还是会还给他们,并且根据珍贵程度,从赏赐恩荫官到财货不等。   最后,张鉊准备留阴正奇(阴鹞子)为持节都督荆南诸州军政事,率兵一万五千留守江陵。   杜论赤心为督管荆南水军事,将南平的飞虎军和张周的水军混编,得一万三千人。   随后将水军一分为二,分为禁军水军飞虎镇与飞鹤镇,命杜论赤心掌管飞鹤镇,赵延进掌管飞虎镇,各自在江陵打造战船,训练水军。   刘再升则赶回襄阳府,继续在襄阳的汉水上训练水军,摆出一副准备解决南唐的样子,吓唬李璟。   因为张鉊其实还有点怕南唐水军在他马上进军马楚的时候,前来捣乱。   九月二十七,张鉊暗中让阴正奇命江陵府以及各县家资在三百贯以上的富裕之家奉献军需,得钱七万贯,张鉊于是就用这笔钱犒赏了出动的禁军和亲军。   张周的军队确实军纪很好,但那也不是活菩萨,基本的赏赐还是要有的。   张鉊先是自己出了两万贯赏赐军将,这七万贯就是全部赏赐给士兵的。   一时间士兵们欢声雷动,没怎么打仗就得了好几贯,谁能不高兴呢?   而兵爷们高兴了,开始在江陵城拿着钱吃肉喝酒耍乐子了。   江陵城的百姓也高兴了,要知道周军一直没得赏赐,那就是悬在他们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这时候舞刀弄枪的杀才们不要钱,谁信啊!   有钱的觉得虽然有些肉痛,但至少大部分家产保住了,家人性命也保住了。   小百姓根本没出钱,反而因为兵爷们的消费拉动了经济,更是乐开了怀。   见此情况,张鉊就在准备确定征讨马希萼的方案后,就准备回京了,因为他还有两件大事要处理。   一是李圣天和曹元忻要走了,他们马上就要启程去河西,然后在凉州或者沙州过冬,再趁着明年春暖花开,好跟着端水(疏勒河)穿过大漠回到于阗去。   第二件事就是曹议金去世已经十一年了,棺椁仍然没有粘土,也就是还没有下葬。   张鉊当年在月牙泉边对曹议金许下过诺言,入主中原后,要亲自为曹议金扶棺归葬家乡谯郡(亳州),现在也是到了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第六百四十三章 这忠臣义士,怎么就那么多?   张鉊都准备回京了,但他扔出的这个烫手山芋,却把南唐君臣上下,都烫了个够呛。   自高保勖并南平兵将千人逃到了鄂州以后,关于如何处置高保勖的争论就没有停过。   南唐寿州清淮军节度使刘仁瞻,鄂州武昌军节度使何敬洙,建州永安军节度使王崇文等,都建议李璟机不可失,一定要趁机拿下江陵,然后拒江而守。   这样就算淮南之地尽失,也能做个南陈,以待天时。   呃!也不能说他们的策略就是错的,实际上还是很有可行性的。   这条策略的核心,就是江陵城,拿下了江陵城,阻止周军建立强大的水师,不跟周军拼陆军,而依靠水军打造防线。   然后将资源集中在江陵,供养一支精锐禁军拱卫京畿。   而且这应该说是南唐唯一的机会了,因为谁都看得出来,只要周国得到了江陵,立刻就可以拥有一支实力不错的水军。   再加上天朝上国的大义以及无敌的陆上步骑,南唐能不能撑过李璟时期,都很难说。   但这样搞,风险同样也很大,若是能拿下江陵还不错,万一拿不下来江陵,等周军报复起来,淮南之地尽失都算是好的,搞不好真就被人攻下了西都江宁府。   李璟的内心,也是相当纠结,从心里来说,他对于张周的厌恶远超任何人。   因为在张鉊派步骑五万来抽李璟大逼兜以前,李璟可是很风光的。   他继承自父亲李昪的这个唐国,在经过杨行密、徐温、李昪三代枭雄的治理后,甲士十万,民一百二十万户,丁口三百万,钱粮堆积如山,水军纵横大江,不可谓不强。   后来还招降了后晋徐州武宁军节度使虎刺勒,全有淮北之地,又刚刚击灭了王闽,一副如日中天的样子。   李璟自己也还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当得到宋州归德军节度使杜重威投靠的时候,南唐上下都以为李璟将是天命所归。   他们只要击败嘴上叫着复兴大唐,但实际上只是蕃贼的河西张鉊,大唐就要在他李璟手里彻底复兴了。   可惜最后,南唐耗费百万贯军费,得到的是孟渚泽和仪征两场惨败,折损士卒四万多,连东都江都府(扬州)都被攻陷,西都江宁几无可用之兵守御。   李璟连挨了两个大逼兜,鼻青脸肿之下,还要割淮南楚、濠、泗三州给张鉊,每年被勒索走的捐输,更是让南唐背上了沉重的经济包袱。   特别是前几日那个从周国来的天使,揪住他衣袖的怒喷,让李璟现在想起来都想杀人。   只是,李璟心中的恨意,纵然比山还高,比海还深,但一想起上一次周军兵临兵临大江,给他带来的恐惧感,他总是不能下最后的决心。   只是这到了关键的抉择时刻,比错误决定更可怕的,就是不做决定。   李璟心里想着要一雪前耻,不再被周国欺凌,可是他却一直下不定决心。   在这位南唐之主的拖延下,南唐国内暗流涌动。   ……   张鉊到底怕不怕南唐这时候突然来插手,怕,也不是很怕。   说不怕,是因为张鉊对自己麾下的陆军有十分的自信。   自古以来就没有单靠水军就能攻下江陵这种大城的,南唐军来也只是造成麻烦,而不可能攻下江陵。   怕是因为南平水军还没有完全消化下去,南唐这边的鄂州武昌军节度使和江州奉化军节度使(九江)都有很强的水军,上次张鉊不敢全军渡江,就是担心被这两抄了后路。   现在要是他们逆水而上,就会把大量的军力拖在江陵,再拖几个月,寒冬腊月一到,张鉊就必须要撤军,解决马楚的黄金机会就会失去。   更重要的是,如果如同历史上一样,南唐军队不来江陵,而是进入马楚,和马希萼搅和到一起,那就有些麻烦了。   此时的湖南比起江陵,更加水网密集、沼泽遍地,大多数地方行军都要靠舟船摆渡,要是有南唐相助,加上马希萼这个地头蛇,光是打下潭州,恐怕就要以年计算。   “张少敌等人呢?”张鉊将专门负责荆南和湖南的锦衣亲卫副指挥使李孝节召了过来问道。   李孝节沉着脸对张鉊说道:“不但是张少敌,从马楚来的兵将,都聚集到马希广身边,对于臣的试探和拉拢,他们都含糊其辞。   想来这些人最大的愿望,还是回到潭州赶走马希萼,然后奉马希广为主,力求保住楚国。”   张鉊点了点头,“看来马楚国中,庸碌之辈还是不少啊!   他们觉得有吾这么个强势圣人压在头上,还不如拥立马希广这样的庸懦之主,至少还能继续在楚国的地盘上当人上人。”   停顿了一小会,张鉊对身边的李昉说道:“将马希广召过来,要解决楚国的问题,还是要从马希广身上入手了。”   张鉊召见马希广的时候,此君正在唱念宝胜如来。   这是佛教五方佛中的南方佛,正应马楚所在,于是楚人信佛,多信这南方福德聚宝生如来。   历史上马希广被马希萼逼得走投无路时,曾亲自穿缁衣,聚集僧众在城头大唱佛经,希望佛陀相助破敌。   被马希萼抓住仗杀时,也一直在口念宝胜如来,是个虔诚的佛教徒。   不过,他越是虔信佛陀,就导致他越跟张鉊有些疏远,可别以为信佛都会跟张鉊亲近,恰恰相反。   由于张鉊搞的这套借鉴于沙漠三教的六法宗,法理是将佛祖高高供起,再以无上天代言凡间俗世,所以越是精通佛法的,就越抵触张鉊。   因为张鉊这个只是挂了一层佛教的皮,里面一层是沙漠三教,再到最里面,实际上是中国思想的儒释道杂糅一神教。   跟现行的,还带有浓烈印度风格的佛教,完全是两个极端。   除了某些别有用心,或者时时刻刻感到了其他教派威胁的河西、安西、青塘佛门以外,没几个佛门高僧看得惯张鉊,私下里多视张鉊为异端。   马希广就是这样,没深入了解之前,他还被张鉊的无上天大慈佛(法王)身份给吸引了,结果了解之后,马希广马上就不想张鉊亲近了。   只不过在这件事上,没有多少本钱的马希广,并无多少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不想亲近张鉊,但是张鉊想亲近他,他就必须要服从。   刚一进门,张鉊就过来把着马希广的胳膊,略显沉痛的说道:“德丕啊!听闻你夫人王氏并二子罹难,朕甚哀之。   今已命门下省承旨,拟追赠王氏为长沙郡夫人,汝二子各赠检校司空、检校司马,你看如何啊?”   马希广被把着胳膊不能施礼,只能略微欠身,他红着眼睛看着张鉊谢道:“臣谢过圣人天恩,能得郡夫人追赠,内人九泉之下,多少也能瞑目了。”   张鉊拍了拍马希广的胳膊以示安慰,随后继续说道:“听闻你长女早夭,但次女尚在,也未被马希萼那贼子所害。   朕之五子赵延进,其妻早亡,若是德丕不嫌弃,咱两倒是可是做个亲家。”   马希广的次女刚满十六,娇憨可爱,此次马希广带着她一起到了东京,并未留在潭州,是以并未遇害。   马希广没有丝毫迟疑,大喜着赶紧说道,“臣女不识礼数,只怕屈了保义侯。”   他当然高兴,张鉊七个义子,除了李从益外,个个文武双全,赵延进虽然不如慕容信长和李存惠,但是目前看却比折德愿和杨继业看起来有前途多了。   现在还掌握着张周的水军飞虎军,不管是身份地位还是能力,配他马希广的女儿,那是绰绰有余。   张鉊也很欢喜,正待说其他的,一边的张烈明赶紧接口了,“叔父可是忘记了一件事?”   张鉊假装疑惑的看着张烈明,其实心里早就知道什么事了,“何事?汝且说来。”   张烈明赶紧回答道:“十七叔爷前日来说,八姑母见马节帅身姿雄伟,颇似她亡夫,有意请您给玉成好事来着。”   “啊呀!”张鉊放开马希广的胳膊,双手轻轻一拍。   “怎么差点把这事给忘记了,德丕啊!某之八妹亡夫原是某麾下勇将,不幸战殁。   今八妹带着二子,虽无沉鱼落雁之色,但勤俭持家,温婉贤淑,汝可有意做某的妹夫啊?”   马希广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他只是有些懦弱,但并不是傻子。   他知道如果娶了张鉊的妹妹,虽然是多了一重保障,但同时也多了一重牢笼。   这样半路嫁给他还有两个儿子张家女,一旦遇到大是大非,肯定更是要向着张家的,只要娶了,相当于他马希广的动向,都要被张鉊掌握了。   而且这个安排,怎么看都像是不想让他再回潭州主政,是要吞下楚国了。   马希广鼓起勇气看着张鉊,刚想说话,却只觉得嘴里干涩无比,嗓子眼仿佛卡着一团破布,他想要说点什么,总是感觉被堵住了,有点说不出口。   张鉊则再次把住了马希广的胳膊,几乎是把身材比他矮了一个头还多的马希广扯到了胸前。   张鉊居高临下,鼻孔里喷出的气息,直接撞到了马希广的脸上,双手更如铁钳一般,钳的马希广不能动弹分毫。   “怎么?德丕是欢喜的说不出话来了吗?”   张鉊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说道,每个字都好像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一样。   马希广抬头看着张鉊,突然觉得这位平日里看起来笑呵呵的圣天子,仿佛飞到了九天之上,已经化为一条神龙,全身金光暴涨,将他狠狠锁住。   一种大难临头的极度危险感向着马希广压来,张鉊的每个毛孔仿佛在散发着‘你他妈是想腰斩还是凌迟’的质问。   刹那间,马希广所有的想法,瞬间就消失了,什么楚国,什么王位,什么佛门异端,都绝对比不上现在还活着更重要。   他情不自禁的双膝跪下,‘欢喜’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臣只恐福薄德浅,不能配帝室贵胄。”   “哈哈哈哈!”张鉊大笑几声,放开了马希广的手腕,还顺带又赞许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楚武穆王以一木匠起家而有十三州之地,足称英雄。   今德丕吾弟又如此识大局,怎能是福薄德浅呢?朕即刻加封八妹为玉潭郡主,赐吾弟同驸马都尉礼遇。”   玉潭是潭州北面门户,也就是今天的长沙市宁乡县玉潭镇一带,在马楚地位相当重要。   封八娘为玉潭郡主,还让马希广等同公主的驸马都尉待遇,算是非常给面子了。   事已至此,马希广本就生性懦弱,当下也就顺水推舟了。   张鉊则立刻让他召见张少敌、刘彦韬、李彦温等马楚军将到此。   未几,张少敌、刘彦韬、李彦温等人应召到了张鉊行宫中。   不同于上几次张鉊派人招揽他们都不肯接招,这次马楚军将们,竟然规规矩矩的施以首次晋见君王的叩首大礼。   张鉊淡淡的回了一个空首礼,随后看着众马楚军将厉声大喝。   “朕命人抚慰尔等,尔等默而视之。今命马德丕召唤,何其速至也?   莫非这楚藩不是天朝藩属?朕这中国天子,不是尔等的君上?”   呃!马希广字德丕。张鉊也是第一次这样称呼他,突然发现,德丕是个好名字,但是姓马的用,好像不那么合适吧?   看到皇帝大发雷霆,刘彦韬、李彦温等军将吓得拜伏在地,呐呐不敢言。   唯有张少敌神色如常,看着张鉊问道:“敢问圣人要如何安置嗣王?”   张少敌口中的嗣王当然是指马希广,因为张鉊还没正式册封马希广为楚王,所以他只是有嗣位楚王的资格,但还不是楚王,所以只能如此称呼。   张鉊愣声回答道:“朕已经与德丕结为亲家,更以宗室贵女下嫁,日后当是一家人了。”   张少敌却不依不饶,“外藩野人斗胆问天子,嗣王今后是镇守潭州,还是伴随在天子身边?”   有点意思,张鉊看了这个叫做少敌,却已经四十余岁,并号称马楚栋梁的家伙一眼,当下也不准备隐瞒,沉声说道:“既然是一家人,当然要常伴吾之左右。”   说完这话,张鉊已经做好了张少敌等不配合的准备,这世上有些人,那就是一根筋,明知大事不能阻挡,却总想螳臂当车。   不想张少敌听到张鉊这么说,却突然拜伏在地,口称:“臣张少敌,叩见圣天子。”   这操作,把张鉊都整懵了,他看着拜伏在地上的张少敌问道:“汝前番不肯拜见,今为何又要叩拜?”   张少敌抬起头大声说道:“臣前番不朝,乃是因为臣等是楚藩臣子,岂有越过藩王去朝天子的道理?   今陛下定然是想收楚藩归国,无有楚藩,臣等就是天子之臣,定然要来拜见。   且臣等两代人受楚地百姓供养数十年,若陛下只想送归嗣王,臣却还要劝说圣人休要发大兵,免得生灵涂炭。   因为马希萼在楚势力已成,没有收藩归国之心,不可轻动。今圣人决定如南平故事,臣等方才敢为朝廷效力。”   张鉊愕然,不是说五代少忠臣,更少名臣吗?怎么到了自己这,好家伙,个个地方都不缺忠义之士。   知道的明白这是五代,不知道还以为这是在汉末三国、隋末群雄并起的时代呢。   好吧!在张圣人高举忠孝节义的旗帜下,又一位很有远见的名臣出现了。   于是张鉊赶紧一脸狂喜的把张少敌扶了起来,不管一旁马希广的尴尬,大声赞叹着。   “朕本以为楚藩地处天南,忠孝节义之士比不得中原,不想却有卿等这样的大才,翌日平定叛贼马希萼,朕当重用卿等。”   张少敌也很配合张鉊,他感慨的说道:“希萼残暴,劫掠潭州天理不容,臣等盼朝廷天兵,如婴孩盼耶娘。   今见圣人,方知圣天子仁德,某请为先锋,为圣人平定楚地。”   张鉊当即问道:“计将安出?”   可不等张少敌回答,门外章成来报,说有马楚使者彭师嵩至。   张少敌大喜,“臣为圣人贺!彭师嵩出自辰、溪土蛮酋首彭家,脾性古怪,但为人却忠厚知恩。   他久在潭州镇守,颇有名望,出身的彭家亦是楚地溪洞豪族。   圣人得彭师嵩投靠,不但潭州指日可下,还能借机安抚湖湘以西各土蛮,如此楚地就归国家矣!” ###第六百四十四章 马楚的命根子   湖南这个词,其实出现的很早,至少唐代大历年间,这里就被叫做湖南道了。   当然,彼时的湖南道并未覆盖全部的湖南省,只有长沙、邵阳这一块。   湖南形成后世的大体州县格局,源头其实就在马楚时期。   在马殷手里,楚国拿下了原属于鄂岳观察使的岳州,属于荆南节度使的朗州(常德),属于黔州观察使的辰州和锦州(怀化一带)。   到了这里,后世的湖南省,才基本属于一个政权。   不过此时,马楚也只是进行了大致上的整合,因为整个湘西,还存在着大量被叫做溪洞蛮或者土蛮、北江蛮、南江蛮等的少数民族。   他们大多在后世被分为了侗族、苗族和土家族。   而此时的这些湘西溪洞蛮中,最为汉化的,就是朗州溪洞蛮了。   马楚建国之前,朗州溪洞蛮雷满及其子雷彦威、雷彦恭割据朗州,被唐朝封为武贞军节度使,成为堂堂正正的唐朝藩镇。   雷氏的武贞军占据朗州富庶之地,引淮南杨行密等为援,多次出兵攻击荆州、岳州和潭州(长沙),风光了三十多年,才在高季兴和马殷两大枭雄的夹击下覆灭。   而雷氏覆灭以后,位于溪州(湖南永顺县)的土蛮枭雄彭士愁又开始崛起,其最强盛时期成为了湘西、黔东各土蛮的盟主。   不过彭士愁虽然被称为土蛮,但实际上应该是汉人,其伯父彭玕、父亲彭瑊都是江西吉州人(吉安)。   这二人先前在黄巢之乱时期,聚兵自保,成为割据吉州一带的军阀。   后来被淮南的杨行密势力驱逐,为求自保逃往了马楚,到了马楚之后,他们被马殷安排到了溪州一带安抚当地的北江蛮。   所以彭士愁不是溪洞蛮人,只是他虽生在吉州,但长在湘西,自小便与湘西各溪洞蛮杂居,逐渐成为了他们的领袖。   当时马楚对于朗州蛮的统治,是靠在朗州建立武平军节度使,以宗室子侄坐镇。   在辰州等地,则靠彭家坐镇安抚,彭士愁的堂姐还嫁给了第二代楚王马希范为正妻,是为楚国贤顺夫人。   贤顺夫人貌丑但持家有道,行事果决,马希范对其又敬又怕,马楚境内遂十分安定。   但是不久,贤顺夫人去世,马希范没了约束,他为了在潭州大造宫室,过酒池肉林的生活,于是开始向湘西各溪洞蛮摊派大量金银。   彭士愁本来就在溪州等地做大,自然不会允许马希范来湘西征税,又失去了贤顺夫人这个沟通渠道,双方立刻点燃了战火。   先是彭士愁率领锦、奖、溪三州数万人,大举东进,进攻楚国,取得楚属的辰,澧二州,焚掠楚国在两州所立的镇戍。   随后马希范派麾下静江节度使刘勍、决胜指挥使廖匡齐率领大军征讨溪州。   双方在望城一带大战,彭士愁的蛮兵装备和纪律都不如楚军,随即战败,仓惶西逃。   楚军衔尾追击至彭士愁的老巢溪州,逼得他只能退据山寨,依靠四面悬崖绝壁天险,抵抗楚军。   战事打到这里,就陷入了惨烈的拉锯战。   楚国这边,先是决胜指挥使廖匡齐意外中伏而死,随后彭士愁却被刘勍用火攻击败,不能坚守山寨,只能逃往深山之中,他向蜀主孟昶求救,也被蜀国拒绝。   但同时,彭士愁虽然是汉人,但已经被各溪洞蛮认为是自己人了,且威望并未因为他的战败而损伤。   反倒是前来进攻的楚兵被视为侵略者,激得各溪洞蛮不断反抗,导致楚兵把彭士愁打的东躲西藏,却总是消灭不了他。   见此情况,不愧是枭雄的彭士愁主动服软,派他的儿子率下属诸部酋长田洪斌、覃行方、向存枯、罗君富等,携锦、奖、溪州印信、地图,向楚国请降,主动去给马希范台阶下。   马希范也实在打不下去了,遂顺水推舟同意。   双方在溪州签订了历史上非常著名的溪州盟约,规定溪州等地,永属彭氏统领。   马楚正式任命彭士愁为溪州刺史,楚国要在此地征税和征兵,都需要与彭氏商量,并经过彭氏同意。   而彭氏则召集南宁州(今贵州黔南惠水县)酋长莫彦殊及十八寨。   都云(今贵州都匀)酋长尹怀昌等十二部蛮。   牂牁蛮族首领张万浚更率大播州(贵州遵义)、小播州(贵州梓潼)、夷州(遵义凤冈县)大小蛮族豪酋三十余人前来。   他们共同歃血为盟归顺马楚,尊马希范为王,使马楚在名义上,获得了湘西、黔东、黔南的大片领土。   这是在中国历史上极为重要的事件,标志着湘西、黔东、黔南、豫东南的各少数民族于唐亡后,再次归于国家。   溪州会盟还立了一根大铜柱,直到后世都存在,铜柱铭文清楚记载了双方会盟的情况。   自此以后,在彭家的约束下,湘西、黔东、黔南的土蛮逐渐接受中原文化,再无大规模的叛乱。   到了明代,这一带的溪洞各族人民,甚至屡次帮助中原王朝出兵平定东南倭寇叛乱,以及抵抗满清入寇。   渝东南一带的土人,至今尚有腊月二十七、二十八才是正式过年的传统,就是因为当年他们应征往东南打击倭寇,来不及过年,因此就把过年的时间提前了。   明末女英雄秦良玉带白杆兵出征的时候,可不是全是石柱兵,还有大量的渝东南酉阳、秀山等地的土家族士兵。   而在秦良玉之前,明万历年间,以溪州(湖南永顺县)为主的各溪洞土司,就经常出兵到东北、东南为朝廷作战。   张鉊现在对面的这个彭士愁,就是后世传承八百余年,历经唐宋元明清五朝,一直到雍正六年(1728)方才被改土归流的永顺彭家土司家族始祖。   至今在湘西、贵州、渝东南的苗、侗、土家族人中,彭、田、向等都是超大姓。   而当时彭士愁派出去主动求和的儿子,就是这次作为贡使前来求见张鉊的彭师嵩。   张鉊只召见了彭师嵩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也立刻就发现,他面前的就是永顺彭氏土司的建立者之一。   张鉊明白,自己返回东京开封府的时间,又必须要推迟了。   这就是穿越者的优势,他知道谁能信任,谁不能信任。   眼前的永顺彭家,就是他最可是信任的镇守湘西、黔东人选,以及还能依靠他们整合整个湘西、贵州的土民豪酋。   彭师嵩也不是一般人,当初他彭家危在旦夕时,就敢冒着被楚军杀死的危险,冒死下山寻求和解,这种人怎么可能是无能之辈。   此人虽然粗豪不懂礼仪,性子直来直去,但确如张少敌所说,持重知恩。   他见到张鉊的第一句话,就是把以彭家为首的北江蛮,跟朗州雷、向氏为主的朗州蛮区别开来。   因为彭师嵩非常清楚,朗州蛮帮助马希萼夺权没有什么错,他们彭家若是有机会,也会这么干,但是劫掠并焚毁潭州城,那就太过了。   这是要结下死仇啊!而且这么一来,不管是马楚恢复实力后,还是朝廷控制了湖南,都必然要追究这件事的责任。   张鉊点点头,表示了解两处的差别,笑着对彭师嵩问起了他父亲彭士愁的身体状况,并询问迅速安定溪、辰、夷、大小播州和南宁州的办法。   因为这些州的盟约对象,是楚王马希范和楚国,如今张鉊要收了马楚这个割据政权,势必要重新与这些溪洞蛮族订立盟约。   彭师嵩大为愕然,他没想到张鉊不问怎么平定马希萼,反倒来问如何安定各溪洞蛮族。   当然,彭师嵩对这件事也十分关注,他冒险将两个儿子都扔在了潭州,就是为了彭氏家族的未来计。   要是中国天子不同意和遵守溪州盟约,那战火又将燃起了。   张鉊看着惊讶的彭师嵩笑道:“马希萼并非楚国嗣主,又残暴不得人心,朕自需遣一将提五万铁甲,灭他如同探囊取物。   反而是溪、辰以西各地,好不容易服膺王化,若是处置不善,再度亡归山林,反抗朝廷。   昔年尔彭家与马家血战中损伤的那十数万生灵,岂不白白流血了?”   彭师嵩听到张鉊这么说,一个顿首大礼参拜到地上。   “圣人真有将南北江各溪洞百姓与潭、岳等州汉民一视同仁的想法?”   张鉊把彭师嵩扶了起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要你们辰、溪等州豪酋能遵从朝廷律法,听从朝廷调遣,朕又为何不能将你们一视同仁呢?   朕无意将你们赶尽杀绝,想来尔等也不愿岁岁入寇,然后被朝廷大兵围剿吧?”   彭师嵩站了起来,激动的拉着张鉊衣袖,“潭州以西各溪洞豪酋,除了昔年雷氏那样的残暴之徒,只要能得朝廷平等待之,不封锁贸易,不以盐糖铁等物巧取豪夺,绝不会生反叛之心。”   彭师嵩听懂了张鉊的言下之意,张鉊也知道彭师嵩在说什么,因为两人用的词都是豪酋。   张鉊在表示,愿意承认这些豪酋统领部民的权力,彭师嵩则在追求他们这些溪洞豪酋与汉官平等的待遇。   历史上有个词叫做改土归流,这在明清时期,是顺应潮流的,但是在此时,任用土官,才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在这些少数民族的土地上派遣流官。   而是把这些相貌、习俗乃至文化都和汉人相近的少数民族拉到这个大家庭来。   先让他们的部落领袖,习惯于接受朝廷的领导,使他们自视为朝廷的一员。   双方继续攀谈了一会,张鉊最后才说,“朕听闻溪州山清水秀、人杰地灵,若是有时间的话,还真想到溪州去看看。”   彭师嵩秒懂,同时也极为震撼,多少年了,潭州以西的溪洞蛮,还从未得到天子和朝廷这样重视,他当即表示。   “臣家名为溪洞蛮头,实际上乃是吉州人士,自我祖安定王(彭玕)到溪州以来,从未忘记自己身份。   若是天子能驾临溪州,乃是我北江、南江各溪洞蛮的无上荣光。   到时候,溪、辰、夷、南宁、大小播州、都云等州头上,都将为圣人献上族中最美丽的少女与最强壮的武士,以此表达我们的忠心。”   张鉊假装思考了一会,随后点了点头,彭师嵩目前还做不了溪洞蛮的主,做主的还是他父亲彭士愁,所以有些话,只能跟彭士愁去谈。   “那好!安定潭州后,朕就走一趟,尔父亦是中国英豪,为朝廷招抚各溪洞蛮,甚有大功,若能与之一会,也不失为盛事。”   彭师嵩大喜,他连两个儿子都舍弃,现在终于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回报,遥不可及的中原天子,要去溪州了。   他拜伏在地,感激涕零的说道:“臣替潭州以西,三十七州溪洞百姓,叩谢圣人天恩。”   眼见彭师嵩已经跟皇帝谈妥,张少敌立刻上前来对着彭师嵩说道。   “彭二郎,圣人给了你们彭家这么大的颜面,还不快快为圣人献策,除掉马希萼那个贼子!”   彭师嵩泪流满面的站起身来,郑重的对张鉊说道:“要除掉马希萼并不难,正如圣人所言,其暴虐不得人心,三万精兵足矣。   但是要安定楚国,有三处必须要注意。   一是防止马希萼逃回朗州,朗州本就是马希萼驻地,当地土蛮刚刚帮助马希萼洗劫了潭州,若是马希萼逃回了朗州,再要把他揪出来,那就难了。   其二就是岳州,岳州乃是楚地除了潭州与朗州以外,最为富庶的州县。   今潭州陷战火,再难恢复,朗州溪洞蛮势大,恐不久矣,唯有岳州,物产富饶,两汉以来就是湖南重镇。   岳州刺史王赟,乃是名将王环之子,环乃马氏虎臣,智勇双全、爱兵如子,是以岳州军多服膺而效死命于环子赟。   且岳州水军号为义胜都,北抗荆南,东拒唐国,得楚地不得义胜都水军,无异于空入宝山而不得。   其三乃是桂州静江军节度使马希瞻,桂州乃是窥视岭南的门户,马希瞻是武信王诸子中,唯一智深勇沉的麒麟儿。   其镇守桂州十余载,深得百姓拥护,圣人若能善待马家而招降马希瞻,就可得岭南十州之地,还可借机窥视岭南汉国。”   全是干货啊,这彭师嵩果然是个宝,张鉊大喜!   岳州刺史王赟是马楚难得的水军战将,历史上就是王赟击败了马希萼。   只是几乎要生擒的时候,被马希广一句勿伤吾兄给放走了,把王赟气得再也不肯支持马希广。   桂州就是后世桂林,这座城市对岭南珠三角地区来说,就如襄阳之于江汉平原。   掌握了桂林,就可以如同泰山压顶般,顺着漓江-西江直接冲到广州。   而在北边,桂林还能通过湘江支流抵达长江,千年以前,秦始皇就在此地修筑了灵渠,沟通了湘江和漓江。   虽然此时灵渠早就堵塞了,但疏通并不是什么难事。   张鉊迫不及待的搓了搓手,他问向了彭师嵩和张少敌。   “朕要将楚藩收归朝廷,马希瞻为楚王室,他能被朕招抚?”   “可以!”张少敌肯定的点了点头。   “马希瞻此人,惜乎是妓生子,不然他定然可以继楚王位。   其深明大义,又早被马希萼的暴行伤透了心,陛下只要派一朝廷大臣随臣南下,定然可以招抚。”   张少敌说的没错,历史上马希瞻就是被马希萼和马希广兄弟阋墙,给活活气死的。   他一死,桂州就落入了南汉之手,确实是马楚在岭南的定海神针。   只要张鉊拿下了楚藩,善待马氏族人,再以大义相召,定然可以招降。   张鉊这下放心了,当即任命张少敌为朗州长史兼朗州兵马督监,彭师嵩为衡州长史兼衡州兵马督监,其余李彦温、刘彦韬等将各有封赏。   随后彭师嵩主动请缨,要潜回溪州,去为张鉊招揽各溪洞蛮兵前来助攻。   张少敌也请命,愿意为张鉊去岳州招降马楚岳州刺史,义胜都指挥使王赟。   张鉊遂派杨继业携带加封王赟为岳阳伯,并准备把岳州义胜都水军,提升为禁军义胜镇的圣旨前去。   而要会溪洞蛮族首领,还要控制马楚之地,张鉊就必须要考虑湖南之地的镇守问题。   可是他现在,确实没有方面大将可以用。   思来想去,张鉊决定稍微冒一点险,他将跟随他南下的左神威卫中郎将山猪儿罗善德,提拔为江淮行省平章兼徐州府武宁卫指挥使,命他赶紧去徐州坐镇。   然后将刚到徐州两个多月的郭威,召到湖南来。   张鉊准备任命他为湖南行省平章,潭州武安军节度使,替张鉊镇抚湖南。   十月,张鉊命张昭就(马杀才)率步骑两万到达澧水边上。   惊恐的马希萼立刻派手下大将朱进忠率军两万兵,又招募朗州溪洞蛮兵一万五千,也进逼到澧水边,双方在澧州州城以东的小渡口镇对峙。   此地位于后世湖南的津市市,津市属武陵山余脉向洞庭湖盆地过渡地带,地形以澧水为天然分界线。   澧水西南岸为武陵山余脉,东北岸为长江中下游平原的边地,整个地势由南向东北倾斜,位置极为重要,号称九澧门户,是进入洞庭湖平原的东北入口。   不过张鉊此举完全是虚的,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南唐鄂州和江州水军来给他捣乱,于是在让张昭就进逼澧水之前,张鉊再次派出天使去江宁。   不过这次就不是派王九郎那种狠人了,而是吕胤这种温和派。   张鉊准备一面斥责李璟收容高保勖等叛贼,一面赐给李璟宝石、香料等,还要求他操练水军,准备帮助朝廷夹击马楚的岳州。   这一来安抚下李璟,让他觉得好像南平、马楚的灭亡与他无关。   二来给李璟一个假象,那就是朝廷还是信任他的,张圣人还是要依靠他镇守江南的,打消李璟做拼死一搏的决心。   但内里,张鉊继续在江陵大练水军,一旦南平水军完全被杜论赤心和赵延进控制,张鉊就会出动战船南下进入岳州。   当然,张少敌能够劝降王赟,那就是最好的。   ……   南唐,寿州清淮军节度使刘仁瞻与鄂州武昌军节度使何敬洙,正为李璟的犹豫而心急如火烧。   作为南唐最坚定的抵抗派,两人都认为这是南唐的最后机会了。   若是能利用水军之利,掌握江陵和岳州,阻止周国建立强大的水军,南唐尚可支撑。   要是南平江陵的飞虎军和马楚岳州的义胜都两支水军,都被周国掌握,南唐就完蛋了。   何敬洙此人,早年跟随杨吴大将李简,虽然身材不高,相貌丑陋,但是骁勇果决,射术精湛更精通水战。   他一面与刘仁瞻频繁通信,以商量对策,一面不断上书李璟。   同时也积极开始行动,他派麾下牙将冒死进入岳州,意图为南唐方面招降马楚的岳州刺史王赟。   现在的关键,就看王赟如何抉择了。 ###第六百四十五章 何不做一次班定远   岳州,古称巴陵,后世叫做岳阳,自春秋时期以来,就是楚地重镇。   提到岳阳城,就不得不提岳阳楼,自范仲淹岳阳楼记中那句‘先天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以及‘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出现后。   岳阳楼因岳阳楼记,更是天下知名,一跃成为了湖湘楚地的文化招牌。   在此之后,岳阳楼多次被焚毁,又多次被重修,甚至成为了中华文化的招牌。   而此时担任岳州刺史、岳州水军义胜都指挥使的王赟,正在等待着客人。   这客人不是别人,乃是早已派人投书给他,今日就要到来的原马楚天策都衙内兵马使张少敌。   王赟确实在待价而沽,因为岳州的地理位置太重要了,义胜都上下的兵将们,也期望着王赟能利用这个优势,把他们卖个好价钱。   而且王赟并不把他们未来局限在中原周国一家,不然他就不会放高保勖等离开了,因为高保勖等到鄂州,是要先经过岳州的。   这也是何敬洙急着上奏李璟的原因,王赟这种表态,让何敬洙觉得很有可能招降这个马楚的方面之将,随后再通过高保勖等人的助力拿下江陵。   经过不断的上书劝说,李璟也终于同意招揽王赟,并且开出了升岳州为节镇,称岳州义胜镇节度使。   任命王赟为龙骧卫上将军、岳州义胜军节度使,封许国公,并赐锦缎一千匹、金玉蹀躞带十条、袍服十套、银铤五百枚的超规格封赏。   南唐朝廷还准备在岳州增添一支两千人的禁军,归属王赟统帅,军饷却由南唐朝廷负担。   除了给王赟的,李璟还发内帑绢帛价值八万贯,用来赏赐义胜都全体兵卒。   这个条件一开,王赟顿时喜上眉梢,如在九天之上飘荡,若不是还想着等等看中原绍明天子的价码,王赟立刻就想答应了。   不过他最后与麾下牙将们商量了一下,现在天下大势,中原周国看着行情比唐国还好得多,连唐主都不得不臣服绍明天子。   这抱大腿,当然要抱最粗的那根,王赟决定了,只要绍明天子的赏赐能有唐主的七成,也能给个藩镇之位,允许他永镇岳州,那他肯定还是要选择中原朝廷嘀。   王赟在岳阳楼上苦苦等待,张少敌和杨继业并十余精锐兵卒,已经潜入了岳州城。   锦衣亲卫早就设计将高保勖引向鄂州,就是为了让捏住南唐的把柄,吓唬南唐不敢派水军逆水而上,自然对于沿途的岳州,也要进行渗透。   能隔着千山万水把手伸进岳州,倒不全是锦衣亲卫神通广大,也不全是张烈成、张烈明、李孝节三人能力突出。   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张鉊将锦衣亲卫和河西商会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整合。   自从握着香料、冰糖、白糖、棉花四样硬通货后,河西商会就名声鹊起了。   因为天下间不管谁,只要想过点好日子的,就不能缺少这四样。   要是吃肉没有香叶、肉蔻、大茴香等香料,制饮子没有河西的冰糖、白糖,冬日没有棉袄穿,没有棉被盖,你还是算是大户人家?   但这些东西,基本又被河西商会给垄断了,大小的行商都在需要在河西商会登记,甚至很多走南闯北的行商,本身就是河西来的商人。   同时,各地的丝绸、瓷器、茶叶、铁制品等要通过丝绸之路来赚钱,也要求着河西商会才行。   因此锦衣亲卫依靠这条线,利用手中能低价批发一部分河西紧俏商品,以及帮助各国行商在河西快速通关的权力,发展坐探和密探,那是易如反掌。   而且各国掌权者还不好防,你总不能把所有人的商人都一网打尽吧?那样的话,就乱套了。   跟着杨继业的,有一个锦衣校尉,不过他不是来带着杨继业跟岳州城中锦衣卫暗探接洽的,因为锦衣卫的关键暗探,都是单线联系,认物不认人。   这个锦衣卫身上揣着确定身份的信物,而杨继业才知道联系的方式和地点。   三样缺一不可,只有三方到齐,岳州城的锦衣卫暗探,才会听杨继业的。   岳州实际上并不像是一座长江边的要塞重镇了,或者说自江陵开始,沿江而下的这些重镇都有这样的问题。   自经济重心的开始南移,南方又少战事,沿江的两湖地区逐渐人口稠密,加上水运便利,很适合发展商品经济。   导致江陵、岳州、鄂州(武昌)、江州(九江)等大城市的城外,聚集了大量的人口。   他们在这些要塞的城外搭建棚屋,甚至跟城内差不多的房屋聚居,比如岳州,很多地方连城墙都看不见了。   而且为了出城方便和偷税,城外居民还在很多地方,都有挖了小地道,甚至堂而皇之的开了小门。   杨继业他们走的,就是这样一道小门,而与杨继业接头的,也让他大开眼界,竟然不是他想象中的行商或者三教九流的城狐社鼠,而是岳州屯田使麾下的兵丁。   领头的一个都头,堂而皇之的把他们领进了岳州屯田使的衙门,双方验证完跟着杨继业来的锦衣校尉身上的信物之后,真正的幕后大佬就出现了。   马楚岳州屯田使许松之,已经被锦衣亲卫给拉下了水,张少敌见状,不由得在后面龇牙咧嘴的。   按马楚国策,出于湖南多土蛮的情况,为了确保天策府能掌握各地,马楚在各州都设了屯田使。   屯田使负责招揽流民、州县健儿甚至罪犯,在各州膏腴之地屯田自守。   可以说,除了马楚的禁军和各镇牙兵以外,屯田使和屯田兵是地方上最为重要的力量,是马楚天策府能掌握地方的关键。   结果岳州这样大州的屯田使,竟然如此轻易的就被拿下了。   许松之还不认识张少敌,众人寒暄了几句之后,许松之就开始介绍岳州的情况。   张少敌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在一旁静听,不一会他心里就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了。   没什么特殊的原因,还是利益闹的。   王环是马楚开国大王武穆王马殷的绝对心腹,镇守岳州二十年,六破吴唐,两破荆南,在岳州上下威望卓著,岳州水陆牙军势力更远比其他地方强。   因此一开始,天策府派出的岳州屯田,就有点进行不下去,王环在的时候还好,他是个忠臣,也有威望,还能压制麾下兵将。   等到了王赟时期,他没有父亲王环那样的威望,为了维持住王家在岳州的权势,就只能逐渐从掌控义胜都的都指挥使,变成了被义胜都牙兵牙将挟裹,成为了这个利益集团的代言人,不断被他们推着,将原本属于朝廷的好处,都划拉到义胜都兵将手中。   其中受害最深的,当然就是岳州的屯田使和屯田兵,他们辛勤开垦出来的田地,大多都被义胜都的牙兵牙将占据。   不少屯田兵甚至还成为了义胜都将官的农奴,相应的许松之这个屯田使,混的还不如一个义胜都的十将,当然会被锦衣亲卫拉拢。   张少敌感叹一声,这就是虎父犬子啊!   开国武穆王马殷何其英雄,他七十岁生辰时,连远在北地的契丹都派使者来为其贺寿。   到了马希范,不过短短十几年,马楚的天策府、六军制和屯田制,就完全败坏了。   杨继业当然不可能跟张少敌一样感慨,十六岁的杨无敌,现在还不能理解张少敌这种四十几岁人的悲哀,他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这马楚义胜都的水军,已经将岳州一州六县的好处全部吃进肚子里面去了,眼见就是这岳州一霸,那么朝廷,到底还有没有招降他们的必要?   这王赟在岳州一手遮天,比一般的节度使权力都大,已经跟独立一国没多大区别了,要招降他,不说给多少赏赐,至少是不能来削减他的权力吧。   想到这些,杨继业就想起了如今义父绍明天子实行的政策,连阴正奇、马昭远、张昭就这样的人外放,都已经没有节度使那样的全权了,一个小小的王赟,值得这么放权?   不过,他虽然想到了这些,但却没有表现出来,因为张少敌现在对于他来说,也是个未知的变数。   义父天子信任归信任,那是在高层的,他杨继业是具体的执行者,可不能随便把张少敌这样才投靠的,引为无话不说的知己。   “许都尉,鄂州方面送来了消息没有?”   于是在听许松之讲了一会岳州的情况后,杨继业站起身来轻轻问道。   “有!有!”许松之连声答着,然后从身上摸出一支毛笔,先让杨继业看清楚上面锦衣亲卫的标记,随后再当着他的面,折断了这根毛笔,以示他没有私自拆开过。   杨继业从毛笔的笔筒中,抽出了一小截写满了蝇头小字的绢帛,随后皱着眉头翻译了起来。   这玩意是用汉语拼音写的,杨继业不但要先把他拼出来,还要转换成跟此时发音大不一样的普通话。   由于发音习惯的问题,这远比学此时的突厥话或者契丹话要难,哪怕是杨继业这样,只要跟在张鉊身边,都会突然被要求用普通话对话的人,都觉得有些晦涩难懂。   大约过了两刻钟,杨继业才把完全翻译了出来,然后他退到内室,对着张少敌和跟着来的锦衣校尉说道。   “麻烦大了,南唐主李璟不但赏赐下了接近十万贯的财货,还答应册封王赟为岳州义胜军节度使,封爵许国公。”   “嘶!”张少敌人不仅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后满脸崇拜的说道:“看来上次圣人亲提大军,把南唐主给打破胆了啊!   要知道王环、王赟父子,可是数败南唐军的,李璟肚量狭小,竟然肯出这样的赏赐,看来一定极度畏惧朝廷了。”   杨继业脸上浮现出一股得意的神色,到底是少年人,又九岁的时候就跟在张鉊身边,被养在宫中长大的,听到有人吹捧张鉊,那比吹捧他都管用。   不过到底是杨老令公,骄傲了那么小小的一会,就冷静了下来,他看着张少敌问道:“张公你觉得,我们现在还能把王赟招揽过来吗?”   张少敌沉吟了片刻,随后摇了摇头,“朝廷给出的价码,远远不如南唐主给的,而且……”   他看着杨继业淡淡一笑,“都虞侯觉得,朝廷还有必要招揽王赟吗?”   “哈哈哈!”杨继业低笑了几声,“张公果然是父皇看中的天南大才,确实,这王赟和义胜都,已经没有招揽的必要了。   但这是事,还需要圣人定夺,我等只需考虑眼目前该怎么办?”   张少敌看着杨继业胸有成竹,又有点跃跃欲试的样子,当即一拱手问道:“都虞侯想来已经是胸有良策,我这老卒,愿听差遣。”   虽然明知道张少敌是在讨好自己,但杨继业还是觉得非常舒坦,他笑着说道。   “张公何必如此自谦,大家用人,唯才是举,只要有才学,必然会大用重用。   小子尚未弱冠,不如张公见多识广,今有一个小小的想法,请张公帮着参详一二。”   “都虞侯请讲。”   杨继业的姿态,也让张少敌觉得很舒服,他不怕别的,就单怕杨继业这样的皇帝义子,太过于骄傲加眼高于顶,那他配合起来,就太难受了。   杨继业咳嗽了一声,然后看着张少敌和锦衣校尉说道。   “如今之计,我们找上门去,条件定然不能打动王赟,所以某想,不如趁着还没去见王赟的时候,先突入城北南唐使者暂住之所,将其尽数打杀!”   “嘶!”张少敌这是第二次倒吸一口凉气了,而且不同于第一次,第一次是装的,这次是真的。   他震惊的看着杨继业,细细思虑了一小会,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大胆,但是极为有效的策略。   本来马楚和南唐从马殷和杨行密时期就很不对付,王环、王赟父子更是南唐的苦主,双方的对彼此本就不是很信任。   现在只要南唐的密使死在了岳州,王赟就是有一百张嘴,那也说不清楚了。   而且,南唐使者是秘密来的,只有王赟知道住宿地点,现在被杀,在南唐看来,百分百就是王赟要投靠周国,因此纳了投名状。   谁能知道,高保勖身边和鄂州武昌军中,都有锦衣亲卫的眼线呢。   张少敌当即就同意了,而且他还进一步提出,“若是要杀,那就一定要想法应对王赟的办法。   昔年其父王环曾是家父麾下勇将,都虞侯到时候不妨夸大一下朝廷的封赏,与某一起先镇住王赟,等朝廷大军到。”   锦衣校尉听他两这么说,也把手一拱,“锦衣亲卫在义胜都中发现一名叫潘叔嗣的左押衙都虞侯,数与王赟有嫌,在军中被排挤。   都虞侯与张公想去刺杀南唐密使,某就去寻潘叔嗣,以备将来解决王赟。”   三人商议已定,立刻分头行动,杨继业去召集人手,张少敌去勘察路线,锦衣校尉去策反潘叔嗣。   ……   城北,这是一座两进小院,是王赟从弟义胜都都头王恩的外宅,周围比较安静,人流较少。   原本住在这里的,是王恩养的一个外宅妇,半月前外宅妇摔伤了腿,回娘家修养去了,就正好被用来安置南唐使者。   南唐的使者,是一个姓孙的内侍,还有武昌军一个十将率领的六个甲士在保护他,外面则是义胜都六七个牙兵,总共也就是不到十五人的武力。   杨继业轻轻咬着一块用山楂和白糖熬制,有点像果丹皮一样的小零嘴,这玩意酸酸甜甜,糖分含量高,战前啃几块就以提升下能量储备。   他一边听着屯田使许松之派来的屯田兵讲述屋内情况,一边迅速做出了安排,这次跟着杨继业来的有五十骑,但是其中三十骑都在城外。   因为杨继业本来是想先了解下情况再去找王赟,结果没想到,一下就了解出了这么大的情况。   他看着呢和身后开始穿环锁铠的憾山都甲士们说道:“屋内人少,虽然也是甲士,但不可能随时着甲,就算着甲,南唐的贼汉们,也不是我憾山都好汉的对手。   所以冲进去以后,鸡犬不留,不管男女全部杀光,以防主要目标溜走。   赵金刚奴,你负责带五个人警戒各个窗口和屋内暗道,务必检查仔细了。”   赵金刚奴是个脸上有几朵高原红的吐蕃人,不过现在他可不承认自己是吐蕃人,坚称他父亲是昔年陇右节度使的十将,是陷没在吐蕃的唐儿。   赵金刚奴点了点头,将一根骨朵插到了蹀躞带中,瓮声瓮气的说道:“都虞侯你就放心吧,没人能逃过老赵这双招子。”   杨继业当然知道赵金刚奴的可靠,这可是能在风雪夜间也能逮住藏狐的好猎手,鼻子比狗鼻子还灵,他甚至能从空气里,闻出周围藏没藏着人。   ……   孙内侍正在有点惴惴不安,因为这么优厚的条件开出去了,王赟却一直没有给回应,这说明他还在等,在等着周国的招降条件。   如今的天下大势,作为中原朝廷的周国,自然要比看着江河日下的南唐更吸引人,所以哪怕开出了这么优厚的条件,孙内侍还是怕王赟投了周。   这要是投了周,恐怕第一时间,就要拿他们这些南唐来的人当投名状了。   正在担心间,突然听的外面一阵吵闹,安静的街上,突然来来去去的响起了好多脚步声。   孙内侍一下就跳了起来,带着两个南唐甲士就要出去看看。   不过还没出门,负责保护他们的义胜都十将就走了进来。   “孙舍人莫慌,斜对面一家堆的柴火堆失火了,正在救火呢。”   孙内侍闻言就轻轻松了口气,屋内几个正在把扎甲找出来就要穿上的甲士,也赶紧又把甲胄放好,生怕外面的楚军看见了,觉得他们胆小。   杨继业带头,二十二个外套长袍,内穿环锁铠,把手缩在怀中的人一起出现,还是很显眼的。   不过好在熊熊燃起的大火,给他们做了很好的掩护,宅院门口,两个负责观察情况的义胜都牙兵,根本都没朝他们这边看来。   因为那家起火的宅院,原来不是失火,而是一个做河西冰糖买卖的商贩,养的外宅被正室娘子发现了。   这火是正室娘子的兄弟们点的,不一会就把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和小娘子的侍女给吓了出来。   这会正室大娘子正在怒吼着,拼命扒外室小娘子的衣衫呢,那白花花的大腿,一晃一晃的小胸脯,把两个牙兵给乐的。   要不是今天实在有事,他两还想上去帮帮忙,帮那正室大娘子把两小烧货给逮住呢。   十将安抚完了孙内侍,一出门也看到了这场景,当下也乐了,门口两个牙兵不敢离开,他可没有不敢的。   啧啧!那外室小娘子被扯开了胸前的衣裳,敞开处,鲜红的肚兜里面一下一下如同波浪起伏,两条白生生的细胳膊上下飞舞,别提多诱人啊!   十将大笑一声,“兀那小娘子,到某家这来,保管你家大娘子不敢挠你!”   听到了十将的话,那外室小娘子,竟然真的向十将这边跑了过来,乐得十将老远就张开了双手,眼睛都色眯眯的眯成了一条缝。   突然,就在十将马上就要拥美人如怀的时候,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十将还以为是身后的牙兵吃味,故意来捣乱,他脸色一变,把手一挥,就想把肩膀上的手给打落。   却不想一股大力传来,他被扯得一偏,还没开始喊叫,嘴就猛地被一块酸臭的布帛给捂住了,随后脖子被夹在了一根强壮有力的胳膊下。   十将久在军旅,马上就知道事情不妙,他正要挣扎,腰间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痛。   一下、两下、三下,每一下都捅在了时间的腰间,准确的说是他的肾上,而且不光是扎,还在搅动。   生死关头,狂飙的肾上腺素压下了剧烈的疼痛,十将张开嘴要喊,却不想这块布帛趁机猛塞进了他的嘴里,让他始终喊叫不出来。   而剧烈的挣扎在尝试了三四下之后,十将也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不管脑袋如何指挥手脚,但手脚就是不能再动弹分毫。   最多几秒钟的时间,肾上腺素的作用消退了,剧痛立刻传导到了全身,十将觉得自己好像溺水了一般,他呼吸不到空气,眼前的事物在迅速的模糊。   很快,他眼中就只剩下了那件红色的肚兜好像在飞舞,一股漏水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随后十将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他最后的意识,回光返照般的闪过,竟然奇迹般的能挥动右手了,十将拼尽全力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刚才一定有三个人在害他,一个力气绝大的壮汉夹住了他,两个用刀高手,将他的腰子给搅了个稀烂。   就在十将倒下的瞬间,杨继业一个猛冲,手里的骨朵,直接就把门口的一个义胜都牙兵给开了瓢。   张少敌手持长弓,更是早早就将另一个牙兵射翻在地上口吐血沫。   门口的正室大娘子和外室小娘子也不厮打了,他们飞快的把十将和两个牙兵的尸体拖到路边,以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与此同时,憾山都的甲士们举着小圆盾,手持骨朵和长匕首,无声无息的冲了进去。   屋内不管是义胜都的牙兵还是南唐武昌军的甲士,都没有来得及着甲甚至是拿出武器,瞬间就被残忍的扑倒在地然后一一捅死了。   孙内侍发出了惊恐的尖叫,他飞快就屋内翻窗逃走,却不想窗子后面,赵金刚奴早就埋伏在这里了。   孙内侍大叫一声,手持短匕首就捅了过去,赵金刚奴残忍一笑,不退反进,一手扭住孙内侍拿短匕首的手,另一只手来来回回就是几个大逼兜。   就赵金刚奴这样一百七八十斤,手下人命起码上百的超级杀才,哪怕不用武器,就用他那蒲扇一样的大,茧子比铜铁还硬的大手,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抗住的。   四个大逼兜,直接就把孙内侍给扇的昏死过去了。   随后赵金刚奴仔细检查了他的身体,直到找出了印、信和腰牌等,才在猛然惊醒的孙内侍痛苦尖叫中,将他的整个头颅,生生给切割了下来。 ###第六百四十六章 脸皮奇厚杨继业   王赟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张少敌派人投书说上午就到,结果王赟一直等到了申时初,也没见到半个人影。   作为刚刚受了南唐追捧,还飘飘然如在云端的王赟来说,心里不满,已经积攒到了相当的程度。   不过就在王赟感觉不被重视,正想要离开岳阳楼,并在心里发誓,要是他走到南唐使者面前时,张少敌还不到,那他就投靠南唐的时候,牙兵来报,张少敌带着朝廷的使者到了。   王赟鼻孔里轻轻喷出一股白色水雾,他想要晾一会张少敌,却又觉得心头没底,最后只能有些气咻咻的让牙兵把张少敌请上来,他可不会下楼去迎接。   张少敌是跟杨继业一起来的,除此之外再无别人,因为在杀了南唐使者和几个义胜都牙兵后,剩下的憾山都甲士都赶紧出城了。   他们要是能把王赟镇住,那就什么事都不会有。要是镇不住,二十个甲士在此,也不过就是杀一个够本而已。   杨继业托着一个木盒,浓郁的血腥气,让岳阳楼上的王赟心腹牙兵看他的眼神很是警惕。   张少敌则走在杨继业身后,一副以杨继业为主的样子。   这让王赟更加疑惑了,那个屯田使许松之官职太低不认识张少敌,但是王赟是认识的。   毕竟张少敌的父亲张佶,是差点就成为武宁军节度使的男人,马楚也差点就是张楚。   在王赟看来,张少敌虽然本领不小,但是为人有些骄矜,处处透露着一股老子最厉害,最有远见的样子,他还从未见过张少敌对一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这样恭敬。   “张公别来无恙?”气氛稍稍沉寂了那么一小会,王赟看着杨继业身后的张少敌问道。   张少敌没有回答,杨继业先把王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然后转身对着张少敌说道:“此人就是义胜都指挥使王赟?”   在此时,这样直呼姓名是非常不礼貌的,除非双方地位相差很大。不然一般的上下级,为了显示亲近,都还是要称呼下属的字才行的。   王赟也是权二代,听到对面年轻人这么说话,立刻就是心头火起,他死死盯住杨继业,似乎是在考量要不要招呼军士来将杨继业打杀下去。   张少敌直到了此刻,才点头回答,“正是,此人就是楚藩岳州王刺史。”   说完,张少敌就要介绍杨继业,不过却被杨继业伸手给阻止了。   他在王赟审视的目光中,闲庭信步般的再往前走了几步,一直到与王赟面对面只有五步的位置才停下,淡淡的开口说道。   “某为王刺史带了一件礼物,保管你一看了,就会好好感谢感谢某家。”   王赟警惕的看着杨继业手中的木盒子,一股不祥的感觉涌起,他已经隐约猜到了一点什么,木盒子装人头,他王赟也没少干过。   只不过王赟还没有想到南唐使者头上去,因为南唐使者是秘密来的,周国不可能知道,退一万步说,就算周国知道了,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找到南唐使者的居住之所。   于是王赟虽然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去接过木盒子,然后很淡然的打开。   果然是颗人头,而且看起来还有些熟悉,王赟只见过南唐孙内侍一面,所以印象不是很深刻,还没能一下就认出来是谁。   但是王赟身边的从弟王恩却一下就跳了起来,孙内侍等就住在他的外宅,他当然很熟悉。   “大哥,这是南唐的孙使者,他们杀了南唐国的使者!”   滔天的怒火,几乎快冲昏了王赟的头脑。   “啊呀!”这位马楚虎臣之子,狂吼一声抽出了身边侍卫的横刀,立刻就要刺向杨继业。   而几乎同时,一阵阵兵刃出鞘的声音传来,岳阳楼中的牙兵们全部围了上来。   他们用长枪横刀将杨继业和张少敌两人团团围住,下一刻就要将他们乱刀分尸。   “王伯通,你是想让岳州王家被族灭吗?”   危急时刻,张少敌猛地跳上石桌子大喝一声,他手指王赟继续喊道:“这位乃是当今绍明天子义七子杨大郎,你杀了他,王家上下两百口都要陪葬。”   这一吼,比什么都管用,王赟捅刺的动作立刻就停了下来,义胜都的兵将也只是将刀枪对准两人,而没有动手。   “哼!”杨继业反倒还冷哼一声,他将石桌子上的张少敌给拉了下来,随后再次靠近到了王赟面前,近的王赟只要轻轻一捅,我们的杨老令公就能直接被捅死的程度。   “王伯通,似你这般愚蠢,这岳州的军政大权,你是怎么掌握住的?   方今天下,圣周承天受命,真主已出,混元一统之势不可阻挡,尔小小一州刺史,将兵不过八千,何敢逆天而行?”   杨继业大喝一声,吼的王赟一下就愣住了,其实这位王刺史并不是个傻子。   所谓虎父无犬子,王赟比一般的权三代,或者二代中的守家之犬,都还是要高明一些的。   至少历史上,他凭岳州一州之地,就几乎荡平了马希萼的叛乱,只是被马希广这傻货给弄翻船了而已。   而事情到了现在,王赟很清楚的知道,他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眼看王赟迟疑,张少敌立刻上前,将王赟和杨继业两人隔开,他摆出一副为王赟考虑的样子,焦急的说道。   “王伯通你好糊涂啊!圣天子就在江陵,嗣楚王也在军中,朝廷大军自中原而来,就有步骑八万。   这可是连续阵斩两代契丹帝王,击灭河东刘知远的强军,更兼得了南平水陆军精锐两万,你王伯通能比耶律德光和刘知远?”   王赟听的冷汗淋漓,但杨继业还不准备放过他,与历史上不同,杨继业的义父可不是北汉刘崇那样的无赖子,周国也不是北汉那种被各种花式吊打的儿子国。   他是伊利可汗,无上天法王,绍明天子的义子!   更没有投降北宋后,被汴梁武勋集团肆意排挤,加上他九岁起就被养在了宫内,活脱脱的是一个大号的王忠嗣。   虽然也如同历史上一样忠勇智深,武力强横,能得士卒之心,但同时内心深处,也不可避免的有些骄矜,刚才王赟作势要捅刺他,已经让杨继业极为不满了。   所以杨继业冷哼一声,“汝或许还在想,只要投靠了南唐,那就有了退路。   笑话!圣天子亲提大军到了江陵,为马公希广主持公道而来,岂会让岳州入南唐?   唐主李璟连东都江都府都是靠赎买才拿回去的,至今每年还要进贡超过数十万贯金银,他凭什么敢来拿岳州?   尔等心存幻想,到时候朝廷天兵一到,你王伯通和义胜都上下,就等着沉入江底吧!”   “是啊!南唐主怎么敢和朝廷争夺岳州,又怎么敢在岳州和朝廷开战?”   张少敌一脸的痛心疾首,把一个跟王赟家有几十年关系,正在因他陷入错误中,而焦急不已的好长辈形象,展现的非常完美。   王赟此时也怂了,嗯,其实也可说不是怂了,而就如杨继业启动这个计划时所分析的那样,南唐使者都已经被杀了,南唐方面根本不会再信任王赟,他已经没有多余的选择了,只有选择归顺朝廷了。   “张公,这位天使,我想两位都误会了,王某祖籍许州,乃是中原之人,怎么会去投南唐国主呢?   南唐确实派使者来了,但某可是一直未曾见过一面,反而从今日卯时,就一直在这岳阳楼等两位啊!”   说着,王赟堆起满脸笑容,立刻就把手里的横刀,扔到了身边从弟王恩的手里。   王恩则赶紧一挥手,让周围围着杨继业和张少敌的牙兵们都退了下去。   张少敌又是沉痛的一声叹息,“就算实情如此,但要是圣人知道了,会不会信任伯通你,还是未知啊!”   说着,张少敌背对着杨继业,对着王赟使了个眼色。   王赟立刻秒懂,赶紧对着杨继业施了一个大礼,“天使,王某一片赤心,绝无投靠南唐之意,还请天使明察。”   杨继业这才正眼瞧了王赟一眼,带着几分骄横说道:“汝现在知道,某家为何要说你会感谢这份大礼了吧?”   王赟连连点头,神色更加驯服,这有些骄横的年轻天使这么说,定然是不准备将把他王赟往死里整。   这也符合他的判断,朝廷缺少水军战舰,正是用人之际,再说他也确实没有接受南唐的招揽。   “某险些误入歧途,确实多亏天使,仆感激不尽,现在就去召集义胜都上下将士,咱们现在就是朝廷的兵将了,再有南唐来人,一并捕获!”   杨继业嘿嘿一笑,目的差不多达成了,现在就等着朝廷大军赶到。   不过他为了让王赟更加放心,故意满含深意的看着王赟。   “王刺史就准备空口白话来感谢某家?那几个南唐甲士,可不好对付呢。”   王赟一点也没意外,还感觉这才对味,他马上满脸笑容的说道:“仆愿出五百贯,酬谢天使以及张公。”   “哼!”杨继业又是一声冷哼,“偌大的岳州城,一个节帅般的岳州刺史就值五百贯?需得一千贯!”   武人嘛,就是这么直接,要是文人或许还要来点弯弯拐拐,但武人一般都是直接报实数,给与不给就是一句话,要的就是干脆利落。   王赟大喜,“圣人愿意任命仆为岳州刺史吗?真是天恩浩荡啊!”   杨继业点了点头,“我大周没有刺史,但圣人开恩,只要王刺史愿意归降,可以改岳州为岳阳府,授王刺史为岳阳府府尹。   然后再升义胜都为禁军义胜镇,命王刺史以岳阳府府尹的身份兼任义胜镇总兵。”   “啊呀!”王赟忍不住惊叹一声,“真是天恩浩荡啊!得圣人如此信重,臣真是虽肝脑涂地,也难以报答啊!”   嘴上惊叹,心里却是后悔不迭,早知道朝廷也会开价如此痛快,去招惹南唐干什么嘛?   之前哪个傻子给他说的朝廷要收天下之权,不再设立节镇的?简直就是胡说!   这个府尹加总兵的模式,不就是节度使嘛,只不过换了个说法而已。   “仆愿给一千五百贯,还请天使和张公在圣人面前,多多美言几句。”王赟这是下血本了。   此时可不是几十年后经济活跃的北宋,那时值一千五百贯的财货换算到后世,大约相当于后世的一百六七十万的样子。   但在此时,值一千五百贯,起码要相当于一千万上下了。   杨继业和张少敌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一千五百贯,肯定是要让圣人知晓的,但估计会被赐下来当做两人的酬功。   到时候跟五十个憾山都甲士以及几个锦衣校尉分润一下,杨继业和张少敌最少一人能落下几百贯。   当然更重要的是,现在稳住了王赟,就相当于切断了南唐干涉朝廷收马楚的能力。   因为南唐水军就算很不错,但也不可能扛得住南平和马楚两家水军的合力,现在还要来强行干涉的话,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王赟也满意的笑了,杨继业这样身为皇帝义子的天使开始索贿,那也证明朝廷确实没想把他怎么样,这个岳阳府府尹和义胜镇总兵的职位,总算是稳了。   ……   张鉊是在江陵府得到杨继业汇报的,这一次,他倒是对南唐的行动速度刮目相看了。   他张鉊在提前布局好的情况下,还才派人去岳州,南唐李璟那边,已经连招揽的价钱都给出来了。   这说明很可能在马希范病逝或者患重病以前,南唐国内就有人开始针对岳州,有所行动了。   于是接到汇报,张鉊立刻点起水军八千,由赵延进和魏璘为正副统帅。   张鉊则亲率憾山都和右羽林卫六千步骑,在李存惠、张昭忠、张昭就、王审琦的护卫下,走陆路顺江而下。   十月初一,赵延进率水军抵达三江口(今岳阳西北),这里是岳州西北的水军重镇。   赵延进一到,马楚三江口水陆镇遏使廖匡图,就率战舰百艘,水军兵卒两千人向赵延进请降。   张鉊亲率的陆军也在此时渡过了石首,马希萼任命的石首镇将吴宏,也率兵将千余,到张鉊的乘舆前叩拜请罪。   十月初四,赵延进与魏璘,率领飞虎、飞鹤,以及三江口的马楚水军到达岳州城外,随行战舰超过五百艘,大大小小塞满了江面。   王赟此时可能是觉得赵延进来的有些气势汹汹,于是关闭了岳州水陆城门不让赵延进入城。   赵延进也不着急,因为就在水军到达岳州城外的时候,张鉊的乘舆也到达了岳州城西三十里处。   天子已至,王赟自然不敢在缩在城内,在张鉊再次派出的天使到达之后,他在杨继业和张少敌的催促下,出城三十里拜见张鉊。   所有人等的就是这个时刻,王赟与杨继业刚一出城,岳州城内一直被王赟等本地将派欺压的潘叔嗣和许松之,立刻就发动了兵变。   这潘叔嗣是马楚朝廷派到岳州的客将,因此和手下从潭州来的千余兵卒一直受尽欺压。   许松之就更不用说了,连个义胜都十将都能爬到他头上去。   两拨人含恨出手,加上张少敌和城内精通作乱锦衣卫的辅助,他们迅速占领岳州西门并关闭了城门。   同时潘叔嗣畔手下亲信牙将李简冒死打开了水城大门,赵延进见状,立刻挥军冲入,直接控制住了岳州水军义胜都。   与此同时,王审琦率一百骑飞马从三十里外赶到,也立刻控制了王赟本人,责他竟然大逆不道,与南唐使者接洽。   王赟睚眦目裂,他看着身边一脸无所谓的杨继业吼道:“杨大郎,你跟某保证过的。”   可惜,王赟实在是小看了杨继业的不要脸程度。   要知道历史上,我杨老令公除了忠勇沉着以外,同样也以拉的下来脸著称。   当年北宋攻击北汉,把晋阳团团围住,契丹人千里迢迢追来,逼退了北宋军队,又一次保存了北汉。   而当时身为北汉主心腹的杨继业,不但不感激,反而建议刘继元趁机袭杀契丹军队,夺取他们的万匹良马。   然后以此为筹码,向北宋请降,这样北宋得到了万匹精锐战马和辽军衣甲,必然愿意厚待刘继元,河东百姓也能免于战火。   这份狠辣和不要脸,就连刘继元都被震惊了,最后没有采纳。   可以说,杨继业这样的人知晓大义,对于中原朝廷那是相当忠心的,但是对于他的敌人,说狠辣都轻了,应该是狠毒。   所以,此刻,哪怕才十六岁,脸皮很厚的杨继业也一脸的无所谓,他耸了耸肩膀。   “我当然没说,那是潘叔嗣告的密,与我何干?”   王赟听完,惨叫一声栽倒在地上,他倾尽家产指望买通杨继业,结果人家不过是在用缓兵之计阴他而已。   随即张鉊赶到,王赟此时已经被冷水泼醒,其家族成员与义胜都将虞侯以上的军官,都被押了过来。   这会,早先心理还幻想着继续让王家统治岳州的马楚方面之臣,已经没了任何脾气。   他看都不敢看张鉊,只是跪在地上麻木又机械的求饶。   他现在很想死,但是王家在岳州还有两百多口,总不能都跟他一起赴死吧。   张鉊倒是没那么狠,两头下注嘛,很正常,也是这个时代武人的常规操作。   他要是把王赟杀了,以后天下间的武人,还不得遇到周国了都得死磕。   王赟确实有罪,但这个罪不是首鼠两端,而是他不该霸占了岳州所有的好处,还要想继续下去。   于是张鉊想了一会,也不来虚的直接开口说道:“王赟献城有功,着立即调任濮州长史,汝家本是北人,那就迁回许昌府去吧。”   王赟没想到张鉊还肯放过他,只觉得惊喜万分,要是在以前,不给个节度使他都觉得亏,但是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王赟大哭,涕泪四流的拜伏在张鉊面前,“臣叩谢圣人天恩。”   张鉊摆了摆手,“即刻启行吧!”随后直接往岳州城走去。   ……   十月初四,张鉊顺利进入了岳州城,兼并了马楚岳州水军义胜都六千余人,加上在三江口投降的廖匡图,马楚水军基本被张鉊全部夺取了。   至此,张周终于有了一支勉强可以在长江上作战的水军。   岳州、江陵两处布防,南唐终于失去了唯一还可以威胁张周的最后一丝机会。   入城之后,张鉊立刻下令改岳州为岳阳府,任命张少敌为岳阳府府尹,赵延进为岳阳水军制置使,魏璘为制置副使,潘叔嗣为义胜都虞侯,将这里的一万六千水军,全部置于赵延进的控制下。   赵延进一控制住各处之后,立刻开始清洗原义胜都中跟王家勾连紧密,以及在岳阳府各州县有大量田产以及利益纠葛的军将。   将他们全部打散分配到各处,最后精简得水军一万三千,战舰大小九百艘。   而张鉊,就准备在岳阳城稍作休息,下一步就是惩治马希萼的时候到了。 ###第六百四十七章 猛将如云,都能组一套开国班子了   澧水,小渡口镇,此镇西面是武陵群山,东面则是宽阔平坦的洞庭湖平原。   澧水在小渡口镇往上的河段,河道狭窄难以涉渡,过了小渡口镇后,由于进入了洞庭湖平原,所以河面开始变宽阔,流速降低。   这个小镇的地理位置,有点类似于江陵在长江上的地位,只是由于澧水没有长江那么重要,所以才显得名声不不显而已。   张昭骏(马杀才)督率步骑两万到达小渡口镇后,就一直在跟朱进忠的三万五千楚军对峙。   在此时,楚军还是有点地利优势的,毕竟他们是本地人,马楚对于澧水特别是小渡口镇,也做了一定的防御准备。   澧水上有一支小小的水军,而就是这支水军阻挡了周军的渡河。   张昭骏这些日子一直在想办法在澧水上架设浮桥,但不管是选择什么地方,最后都被楚军的这支澧水水军给发现,最后的结果,当然是眼睁睁看着浮桥被摧毁。   朱进忠最初被马希萼派来阻挡张昭骏的时候,其实是很担忧的。   人的名树的影,能阵斩两代契丹主,击败刘知远的周国大军,怎么可能是他这几万杂兵能比的?   历来楚国能安存与湖南,一是靠南平阻隔,二是靠中原纷乱无暇南顾。   朱进忠甚至都做好了万一抵挡不住,就带着心腹精锐和向、周两家的蛮兵一起逃往武陵山中的准备。   结果现在一看,对面看着衣甲光鲜,但是对峙十余日,连浮桥都架不好,船也没几只,顿时就大为放心。   甚至因为他来之前,跟心腹手下透露过,打不赢就去武陵山区躲避的意思,而导致朱进忠现在相当尴尬。   于是,朱进忠为了掩盖这种尴尬,迅速从最开始的自卑,调整为了自负。   他经常说周国步骑不过是仗着衣甲鲜亮,实际上不过是银样镴枪头而已,甚至放言要将周军尽数溺死在澧水中。   张昭骏真的就这么不堪一击吗?当然不是!   元从派对于张鉊的意义,就如同刘邦的沛县老乡,朱元璋的淮上兄弟一般。   他们跟着张鉊东征西讨、南征北战,从白手起家到现在,要是没几把刷子,早就不知道死在什么荒郊野岭了。   张昭骏之所以一直是在到处假设浮桥,只是为了迷惑楚军,让他们放松警惕而已。   张昭骏当初不向张鉊请求带上大量船夫,也是因为他早就想好了渡过澧水的方法。   ……   澧水上游,这里虽然河水湍急,但是也因为两岸山高林密,河道比较狭窄。   全军通过不可能,大量辎重也无法运过去,但是少量精锐,是没有问题的。   张昭骏亲自到选定的地点勘察,赵匡胤则刚从水里起身,他刚才来回游了一次,感受了一下水流。   现在则准备带着铁钉以及麻绳到对岸拉起绳索,这样可以为凫水而过的士兵,多少提供一些帮助。   要说我赵大,那真是人见人爱,能力又强。   他本来不怎么会水,一看要征讨南方,朝廷很缺会水的人才,立刻就开始练习游泳,两个月下来,就能跟飞虎镇中的江陵精锐水鬼,一较高下了。   同时虽然马上就要做一镇总兵,但一点也不自傲,能放得下来身价,到了要身士卒先的时候,立刻就能冲到第一线去。   比如这次,在不熟悉水下情况的湍流中渡河,就是赵匡胤主动要求和几个水中精锐一起去的。   对于这样的尽心尽力的勇将,张昭骏自然也是十分喜爱,赵匡胤才从水里起来,张昭骏就亲自将干爽的衣物和汗巾递给了赵匡胤。   “怎么样?赵大郎,你觉得一日之内,咱们能泅渡多少人到对岸?”   赵匡胤先恭敬的接过汗巾,一边擦干身上的水分一边回答道:“水下暗流汹涌,要想安全渡过,速度肯定快不起来,一日之内,能渡过五六百人就不错了。   而且战马肯定是别想了,过不去的。倒是甲胄,末将有个想法。”   这就是赵匡胤,你问一句,他就能给你分析的头头是道,还能提出意见。   张昭骏极为满意,随手扔给赵匡胤一个皮口袋。   赵匡胤大喜,接过这个皮口袋就猛灌了一口,果然是甘冽、够劲的五凉精华。   这种张鉊鼓捣出来的蒸馏酒,现在已经小范围流行了起来。而且只配给军用。   高度酒嘛,一般人是真不喜欢,但是在一些重劳力以及这些提刀砍人的杀才中,却是最好的佳酿。   特别是军队中,行军时没那么多时间给你上厕所,喝一肚子水根本不现实,烈酒就成了好伙伴。   此人野外扎营又冷又潮可以喝一口,战前睡不着来一口,在没有干净饮水的地方,还可以作为水的补充。   当然,军队中不可能不禁酒,要是敞开了让士兵喝,那谁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   所以这东西带了不少,但一直掌握在大军统帅手中,就连赵匡胤这样的都虞侯,没经过允许喝了都是大罪。   只喝了一口,赵匡胤就感觉仿佛有一道烈火顺着喉咙往下,身体自然而然的就开始微微发热,湿冷的感觉猛然间退去了不少。   虽然他还想再喝一口,但赵匡胤用极强的意志力控制住了,他拿着这个不大的皮袋子,随后扔给了身边跟他一起下水的士卒。   “一人一口,不许多喝啊!这可是张掖郡公赏赐的宫廷佳酿,每人都要喝到。”   士卒们顿时马屁声如雷般响起,一个个大声呼喊着,“谢郡公赏,谢过赵都虞侯。”   张昭骏则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他有些明白,张鉊为什么不肯收赵匡胤为义子了?   这家伙能文能武,打起来仗来不避生死就不说了,还他妈非常会拉拢人心。   比如现在,兵卒们虽然叫喊着谢郡公赏,但实际上都知道,不是赵匡胤的话,他们是喝不到这酒的,所以感谢的,还是赵匡胤。   这要是这家伙做了皇帝的义子,再一路升上去,最后等他们这批人老了之后,坐上了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的位置。   那……,恐怕圣人百年之后,这位新皇义兄,那就是朝廷上一言九鼎的人物了吧。   张昭骏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想到了这些,直接把他的思路都给带偏了,等到反应过来后,才觉得有些好笑。   如今赵匡胤虽然前途无量,但还不过是个都虞侯,就算接替罗善德当上了彰武镇总兵,上面还有慕容信长、李存惠、赵延进、章成、郭荣这些人呢,轮也轮不到他。   “刚才你说能把甲胄运过去,是个怎么运法?”张昭骏低声问道。   赵匡胤刚见顶头上司在走神,也没出言打扰,现在见张昭骏问起,立刻就拉着手中的绳索说道。   “回郡公,咱们可以多牵过江绳,然后把甲胄绑在绳索上,然后用另一跟绳索拴住甲胄,用人在河对面拉拽。”   张昭骏一想,确实,这样比他原来想的要靠谱很多。   两人正在商量细节,后方急使来报,亲军左豹韬卫郎将左都虞侯郭荣,右都虞侯白廷诲到了。   张昭骏闻言大喜,当年他跟郭荣的关系可不错,也很欣赏这位新一代的小将。   他大笑两声对赵匡胤说道,“你替某去迎一下郭郎将,他们到了,郭雀儿一定也快了,咱们就准备渡河吧!”   赵匡胤也赶紧穿好衣服,对于这个他素未谋面的郭郎将,赵匡胤总觉得有一股很熟悉的感觉。   ……   十月初八,郭荣和白文珂之子白廷诲率一千五百左豹韬卫的亲军赶到,张昭骏立刻开始挑选渡江的勇将。   澧水湍急,而且张昭骏没有多少用来渡江的船只,所以派精锐渡河,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因为一旦渡河,就代表了没有退路,冲不动楚兵大营的话,他们就危险了。   张昭骏当然知道这点,于是亲自挑选了这支征讨大军中的绝大部分精锐。   以左豹韬卫郎将左都虞侯郭荣为主将,辅以左龙骧卫左右都虞侯赵匡胤与王审琦,右羽林卫都虞侯慕容延钊,憾山都将虞侯潘美、侯仁宝、林仁肇、林仁翰、药可俦等悍将劲卒七百人。   他们准备从澧水上游的山林中,依靠过江绳横渡澧水,然后猛击马楚军营,等到马楚军乱,张昭骏立刻就会率全军渡河发起总攻。   ……   马楚军营,朱进忠倒不是完全没有防御张昭骏会从上游抢渡,相反他专门安排了一个营三千人的兵力,专门巡查沿江,防止周军抢渡。   只不过马楚军中少骡马,少数一些,还基本都被各级将官和蛮兵头目及其亲卫给霸占了。   朱进忠派的这个营三千人,一共才有骡马不过百头,别说组成骑兵或者用来代步了,连辎重补给都要靠士兵自己搬运。   澧水的可不是什么小河,从小渡口镇往上起码有几百里。   没有骡马,加上被打发出来的并不是朱进忠的心腹部队,他们可不会出死力。   因此光靠脚板巡查,每天能有个二十里,就算是很上心的了。   不过退一万步说,每天能坚持二十里,其实也可以达到一定的效果。   因为按照朱进忠的要求,这三千人要沿途立军寨,组成两道防线。   加上他们距离大营还有七八十里,若是真有周军泅渡然后前来偷袭,等他们攻破这两道防线,大营也已经得到消息了,到时候一面紧守正面,一面调兵来围剿就是了。   这澧水沿岸都属于朗州的范围,朱进忠手下有大量的朗州蛮,周军全是北方人,不可能在他们这些熟悉地理的本地山蛮子手中逃掉。   设计是没错的,可惜朱进忠遇到的是全明星阵容,郭荣、赵匡胤、王审琦、潘美、慕容延钊、林仁肇,这都可以组成一套开国猛将班子了。   郭荣等研判形势后,立刻做出了选择,郭荣派潘美和王审琦各领十人,装作不小心被楚兵发现的探子。   王审琦和潘美都只有二十一二岁,两人的共同特征就是长得好看,看起来并不像一般军中的杀才那么凶神恶煞的。   两人一露面,生嫩的面孔,立刻就让巡山的楚兵大为兴奋。   而且他们两除了看着就像是初哥外,还穿着绸缎衣服,腰间挂着金玉饰物,这简直完美符合了此时楚军对于对岸周军,那种有钱年轻公子哥的印象。   楚军一个都头见状,激动的嗷嗷叫,他觉得自己抓住了凫水过来的周军斥候,立刻就率领他手下的一百多人追来。   然后他们就寄了,山沟里还埋伏着好几百猛男呢,楚军瞬间被杀二十几多人,其余全部被俘。   郭荣立刻挑选出了一百精锐,随后换上了楚军的破烂甲胄和黑衣。   都头还想表现一下自己的英雄气概,不愿意给周军带路,郭荣当即暴脾气发作,一连杀了超过二十名楚军俘虏,都头被吓得魂飞魄散,规规矩矩的开始给周军带路。   当晚,郭荣亲率一百精锐,在楚军俘虏的配合下,直接摸进了楚军外围三千人的大营中,顺利俘虏楚军的营指挥使。   并且用同样的方法,‘说服’了这个指挥使配合周军的行动。   ……   小渡口镇就个它的名字一样,就是个渡口小镇,镇子勉强用土墙围了几段,有些地方干脆就是木栅栏。   镇子距离渡口,大约有一里路的样子,渡口还修着几座军寨,看着要比镇子防备更加完备一点。   楚军以武安和武平两支楚国牙军为主。   武安军本是楚国的主力,马楚的基本盘,就是潭州武安军节度使辖地。   武平军则是马楚平定朗州(常德)以后设立的节镇,这两军加上桂州静边军,原本就是马楚的军力的全部。   但是在马殷后期,这三支军队都开始藩镇化,于是马殷又赶紧设立了决胜、强弩、银枪等都,作为马楚王室掌握的禁军。   不过这些都,在马希萼进潭州后基本就被拆分了,马希萼这人,仿佛对于马殷和马希范,有着不小的恨意。   他进了潭州以后,除了马殷和马希范的陵墓以外,基本把马殷、马希范父子一切的痕迹,包括金碧辉煌的马楚王宫及其相关的天策府、观政、勤政等楼宇宫殿,全部焚毁。   楼宇宫殿马希萼都不在乎,这些禁军都,他就跟痛恨了。   因此不过三四个月的时间,马希萼就恢复了武安军的编制,撤销了决胜、强弩等都。   但这种决策,就是朱进忠现在的隐患,因为决胜、强弩等都可以撤销,但人不可能被全部消灭。   这些人从高高在上的禁军变成了武安军牙兵,然后马希萼又令朗州武平军在潭州武安军之上,这使得武安军牙兵牙将们失落感极大,也极为不满。   因此朱进忠宁愿用朗州蛮兵去守比较关键渡口,去做沿江而上的搜索,也不敢用武安军这七千多人。   天色渐晚,朱进忠心中略有不安,虽然对面的周军,还一如既往的拼命到处偷偷摸摸修浮桥和造船,也一如既往的被楚军破坏。   甚至连朱进忠也认为,周军的战斗力,根本算不上多强,但他又觉得,这是不是有点太过于废物了。   更重要的是,派出去巡江的那个营,已经一天没有派信使回来报信。   朱进忠正想尽力抽出一个队的骑兵,去查探一下情况,门外侍卫突然来报。   说是顺天将军命人从潭州押解来一批金银锦帛,是赏赐给朱进忠的。   顺天将军就是马希萼这傻货的自号,因为张鉊没同意,他不敢自称楚王,于是就搞了这么个像是黄巾军或者黄巢起义军一般的奇葩称号。   朱进忠刚刚还想着是不是去查看一下沿江探查营的情况,这会一听说赏赐到了,还可能是赏赐他将周军堵在澧水以北的功劳,顿时喜不自胜,啥也忘记了。   他只是大声喊叫着让心腹侍卫为他换上朝服,他要先去接受赏赐,还要让所有人都看见,好好的风光风光。 ###第六百四十八章 人心向背,天下大势   袁友恭背着双手,在营中来回走动,内心里颇为不安。   作为马楚曾经的武安军节度节度左押衙、潭州三城巡检使,袁友恭在马希范时期,是非常受宠信的。   马希范病危之时,袁友恭与拓跋恒、张少敌三人一起,极力建议立马希萼。   认为不立马希萼,楚国立即就会陷入内乱,但最后还是被李宏皋等人阻止。   也正是有了这份香火情,袁友恭才在马希萼入了潭州后,不但没有被清算,马希萼还将他提拔为了武安军衙内兵马使兼左马步军指挥使,掌管着接近一半的武安军。   但越是这样,袁友恭就越是不安。   因为他原本支持立马希萼,只是不希望马楚内乱,更因为马希广还在中原,立马希萼,还可以避免朝廷用马希广为借口,干涉楚国内政。   只是后来还是发生了内乱,这可就把袁友恭给坑惨了。   他现在不但成了人们眼中马希萼的支持者,还是附逆的代表人物。加上马希萼入了潭州后,一通乱杀,使得袁友恭更加招人恨。   而且马希萼看似给他无限信任,但实际上这是一个大坑,因为袁友恭统帅的这三千多人中,其中一半都是原强弩都的兵卒。   而最后一任强弩都指挥使,就是已经去了江陵的彭师嵩。   马希萼还以为彭师嵩是去给他朝拜天子,并在天子面前为他争取能继任楚王之位,但袁友恭知道,彭师嵩极大可能是去江陵当带路党了。   就马希萼洗劫潭州,大肆打压原本禁军各都,还把静江军数千兵卒锁在在潭州当苦力用的瞎操作,谁也不相信他能坐多久的大位。   彭师嵩出身梅山彭家,是潭州以西各溪洞蛮的盟主,又怎么会为马希萼效死命?   到时候彭师嵩领着朝廷大军一出现,振臂一呼,他手下这些原强弩都的士兵第一个就会起来将他乱刀分尸,然后高高兴兴的投了朝廷。   正在焦虑间,外面传来一阵说话声和脚步声,而且脚步声非常整齐,在这夜晚空旷的时刻,听起来有一种极为渗人的压迫感。   袁友恭屏气凝神的听了会,也弄不清是哪支游奕军这时候突然回来了。   而且强弩都的士卒自从被贬后,像这种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是走不出来的吧?   皱了皱眉头,还没有睡下的袁友恭披上了一件袍子,就带着士兵走出了门去亲自查看一番。   作为被朱进忠打发出来巡检沿江的部队,袁友恭清楚知道手下士兵的心思。   因此他们离开大军没走多远,就选择在这个小村子中扎营,然后再派出三三两两游奕军沿江打探个十几里就算了。   这种时刻,他可不敢把手下的士卒逼急了,不但不能逼急了,他还要想办法让所有士兵至少有屋子睡觉,没有棉被,干稻草还要管够。   要是这些基本生活要求都不能满足的话,恐怕满怀怨气的兵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起来暴乱。   所以当村外发现有些不对劲的时候,袁友恭根本不敢去惊动士兵,谁知道外面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他也没有多少人可以带,总共两三百人的心腹派出去掌握队伍了,这会在身边了,也就十余人。   领着这十余人,刚刚走到快村口的位置,袁友恭就愣住了,因为那支回来的队伍,已经进了村。   而村口的卫兵早已不见了踪迹,进来的兵卒非常熟练的在往各处摸去,看样子是想去占领紧要地点。   袁友恭浑身一麻,冷汗大滴大滴的从头上往下掉落,他情不自禁的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就算没看着这些人的动作,只从相貌和神态上,袁友恭就能确认,一定是江对面的周军摸过来了。   朱进忠相信对面的朝廷大军是银样镴枪头,但是袁友恭不信。   因为他的姐夫,马楚天策府十八学士之一的何仲举是去过中原的。   不但去过,中过后唐的进士,曾在明宗李嗣源次子秦王李从荣门下做过参军,后来李从荣举兵失败,何仲举才返回湖南。   何仲举对袁友恭提起过后唐,认为哪怕就是马殷时期的楚军,距离朝廷禁军都有很大的差距。   而李嗣源时期的唐军,在面对契丹骑兵时,就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但周军却能连斩契丹两代皇帝,那能是银样镴枪头?再说了,河西军、凉州铁骑,什么时候也不能说他们弱吧。   所以这会他一看,那些进村来的兵卒,个个膀大腰圆、精神饱满、神情肃然,一静一动自带几分杀气,特别是队员前面两个稍胖的军将,哪怕是刻意佝偻着,但仍然难掩那万人敌猛将的气质。   不对!袁友恭突然瞪大了眼睛!   “一、二、三……”他情不自禁的跟着数了起来,一直数到十,都没停下来,他已经麻了。   这什么意思?这是猛将大批发?还是绍明天子亲自来突击了?   郭荣一抬头,就看着了不远处一个披着外袍,手放在腰间刀柄上,但是人却瞪大了眼睛,跟傻小子一样看着他们的家伙。   郭荣做梦也想不到,让他露出马脚的,竟然是他们过于强壮和守纪律,以至于完全不像是一支马楚军队。   袁友恭正想将刀拔出来,他身边的侍卫也觉察到了不对劲,也准备带着袁友恭跑路的时候,赵匡胤和王审琦、慕容延钊三人已经发现了他们。   刹那间,三把神臂弓就举了起来!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刻,袁友恭脑海里闪过了两个想法,一是赶紧跑,二是就地投降,不!应该叫做投靠。   出身于官宦之家,也算是读过几本书的袁友恭突然豁然开朗,或许真如传言的那样,太宗文皇帝眼见天下大乱,下凡来拯救苍生了,或许真有圣主出,天下要重归一统。   福至心灵的袁友恭突然对着郭荣行了一个空首礼,随即还大声喊道:“可是周兄从北边来了?袁某立刻下来拜见。”   周兄,北边,这个暗示再明显不过了,郭荣制止了赵匡胤将要击发的动作,随即带着赵匡胤等人向前走了几步。   袁友恭身后的随从,都是道州的袁氏族人,看着袁友恭放下武器走了过去,他们互相看了几眼,也只能跟着走了过去。   双方相距不过几步,郭荣看了这个奇怪的家伙一眼,突然伸手将他的手腕擒住,然后猛地拉到了自己身前。   一把匕首就顶在了袁友恭的腰间,赵匡胤和王全斌等人,也很快就缴了袁友恭身后侍卫的器械。   袁友恭打算了投靠之后,就一点也不慌,他看着郭荣,声音中竟然带着几分激动。   “将军从何处而来?欲要如何?”   郭荣沉默了片刻,方才放低了声音回答到:“某家乃是左豹韬卫郎将,奉张张掖之命前来。”   郭荣没有说谎,因为他很快就意识到,面前这个家伙,很可能已经知道他们是谁,只是在进行确认。   而且从目前看,他并没有想反抗的意思,反而还有点像是想要投靠。   听到了肯定的答复,袁友恭大喜,他没管腰间的利刃,反而把住了郭荣的胳膊。   “湘湖野人袁友恭,日夜盼望王师南下,今日见将军,终是守得云开见明月,不胜欣喜啊!”   郭荣缓缓收回了手中的匕首,但手还是紧紧擒着袁友恭的左手手腕。   “湖南割据之地,也有知道朝廷的义士吗?”   袁友恭硬是挤出了几滴泪珠,“将军为何如此鄙薄这大好天地?某虽身在湖南,但也知道家国天下。   若是中原天子如那伪晋一般,湖南的义士,自然是不屑归附的。   但听闻大周圣主已出,哪怕就是边荒野人也知道北面而拜,况某祖上世食朝廷俸禄乎?”   这句话,两个很重要的信息,一是表示他袁友恭是知道天下大义的,二是他可是官宦世家,祖上吃过朝廷俸禄,是受过朝廷恩惠的。   郭荣闻言,立刻就把手中的匕首收了回来,还对着袁友恭一个叉手。   “看来是某唐突义士,敢问此营指挥使大帐在何处?还请义士带路。”   袁友恭大头一摆,郭荣还以为是他不愿意,却不想袁友恭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正色说道。   “不用去找指挥使大帐了,某家就是这里的马步军指挥使袁友恭。   将军请随某来,村东还有马希萼的监军及随从数十人,解决了他们,某就亲自带着将军去摸朱进忠的大营。”   饶是郭荣走南闯北,一时间也愣住了,他旁边的潘美很王审琦更是忍不住张大的嘴巴。   还没开打,他们这就把马楚一个掌管三千余人的步军指挥使给策反了吗?   ……   朱进忠的受赏仪式搞得很隆重,探究到深处,这源自于一种不自信。   因为马希萼现在顶着一个叛逆的身份,连楚王都不敢称,只敢自称天顺将军。   朱进忠这种马希萼家将出身的,当然就更不自信。   于是这主仆两人,一直都喜欢以隆重的形势和金银锦帛,来彰显身份与威望。   马希萼专门让人从潭州解送一批赏赐到小渡口镇,固然有朱进忠挡住了张昭骏,给马希萼争取到了和张鉊讨价还价时间功劳的原因在。   但更重要的,还是想以这种形势,来加强朱进忠在军中的地位,巩固朱进忠对于大军的控制能力。   朱进忠当然也明白马希萼的心思,于是穿上锦缎做成的朝服,干脆在军中借着这个机会,大摆宴席,楚军上下除了值守的军将,其余都喝了个尽兴。   朱进忠当然也喝的差不多了,他飘乎乎的将两个从潭州带来的妓子招到了中军大帐中,来了个大被同眠。   与此同时,郭荣领着赵匡胤等人,已经摸到了距离朱进忠大营只有五六里的地方。   这一路来,他们换上马楚军衣服,以换防为名义,在袁友恭的帮助下,一路无惊无险的就通关了。   如此顺利的原因,郭荣看的很明白,也让对他马上就可以发起的突袭信心百倍,因为楚军的战斗力强弱先不说,军纪实在是太差了。   换防这个借口,其实并不完美,因为一军之中,比如在张周,不管是憾山都还是亲军、禁军甚至就是卫所军,几百上千人的换防,手令那是一道道要严格查验的。   从统帅的亲笔签押,行军司马用印,到指挥使司参军们用有秘密印记和格式的换防专用军令,少了一样你就走不脱人。   但是在楚军这边,只要指挥使袁友恭出面瞎扯几句,加上一点小恩小惠的施舍,立刻就能绕开哨卡。   甚至郭荣明显感觉到上一个哨卡已经起了疑心,但仍然把他们放走了。   放走他们的原因很简单,袁友恭在那个哨卡都头就要准备喊叫的时候,取下了手上的金镶玉的扳指,然后赵匡胤等人也围了上来,随后潘美也灵机一动,也上来扔出了一锭小金馃子。   都头马上不言语了,立刻就将这千余人给放行。   而且留下来监视的人还发现,他们一通关,哨卡的都头,立刻就带着几个亲信,往南去消失在了莽莽群山之中。   会发生这种情况,首先源于马楚自马殷末期与高季兴和李昪讲和后,马楚已经二十多年没有经历过大的战事了。   虽然马希范在继位后,不断新成立禁军各都,但还是不能制止楚军战斗力的下降和军纪的败坏。   况且马希范根本就不是什么英明之主,就算能整顿出来军队,也不可能与中原、河西常年征战的军队比。   其二则是马希萼所作所为,实在太不得人心了。   本来在没有起兵之前,马楚上下对于马希萼还是抱着同情的态度的。   可等到他勾结蛮兵起事,将马楚各处特别是潭州打成废墟之后,所有人对马希萼的感官,马上就十二分的转变了。   现在楚国百姓,都深恨马希萼带来的兵灾,恨不得他马上就被朝廷给剿灭。   最后则是来自朝廷的威压,前面说过,马楚之所以能存在,一是因为有南平阻隔,二是马楚内部安靖,没有给朝廷插手的机会。   但现在,南平已经纳土奉献,马氏兄弟内乱,连潭州都被毁,这两个优势现在完全就不存在了,马楚无法割据,几乎已经所有人的共识。   这种情况下,不管是军官还是士卒,除了,马希萼的绝对心腹,都没几个人再愿意给马希萼卖命了。   郭荣本来是准备到了马楚大营外之后,将手下的七百勇士分为七队,然后四处出击,一边大砍大杀,一边放火制造混乱。   但是当袁友恭直接投靠,并且已经打听到朱进忠刚刚才大宴军将后,郭荣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要冒险摸过去,直接摸到中军大帐,然后斩杀朱进忠这个马希萼的绝对心腹大将。 ###第六百四十九章 不是武夫,是纠纠好男儿   朱进忠床上动静闹得很大,把房外亲卫羡慕的口水滴答不停。   不过他们也不差,虽然没有潭州来的妖艳货色,但是三五个钱的妓子也不难找。   对于他们这种主帅亲随来说,整晚都搂着睡觉肯定不行,但是出去逍遥一下,还是可以的。   这是因为随着楚军而来的,有大量随军妇人。   而且这还不是被强征甚至就是掠夺而来的,这些妇人大多是主动过来的。   有汉人,有各溪洞蛮人,共同的特点,就会家中贫困不堪。   在这种乱世,人们对于道德的需求,并不是那么的高。   契丹人和中原某些节度牙兵那种别提军饷,就连粮草都主要靠打劫的军队,当然没人敢靠近,但是在马楚,兵士是有军饷的。   而且楚国看着大,但精华实际上就在以潭州(长沙)、朗州(常德)和岳州为主的洞庭湖平原上。   因此马楚兵哪怕就是出去作战,劫掠等行为还是比较少,周围都是乡里乡亲的,一般人也下不去狠手。   这就是有大量妇人跟着这些大兵原因,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特别是男人一多,手里有了点军饷,很容易一冲动,就把那点钱财全砸到女人身上了。   穷苦的连饭都吃不饱的女人们,只要当兵的不杀人、不劫掠,愿意出来做这个事的,还真不少。   这也是马希萼这么不受人待见的原因,因为他招揽了大量武陵山区的溪洞蛮洗劫了潭州,坏了马楚国的规矩。   ……   袁友恭带着郭荣等选择的方向,就是有大量妇人聚居的小村庄,因为这个方向是整个马楚军的大后方,防守也最为松懈。   此时在战场上,还是很忌讳女人出现的,所以这些妇人,都居住在距离楚军稍远的后方。   而楚军也认为这里最为安全,不管是军官还是士兵,都下意识的放松了对这个方向的警惕。   再一个则是只有这个方向出现一些响动,不会太过引起楚军的警惕。   因为楚军将官在表面上,还是要约束下士兵,不会让他们堂而皇之的就去找这些女子鬼混。   而士兵们,也往往会选择天快黑或者天快亮的时候去潇洒一下,甚至很多哨兵都会来这里躲避晚间的寒风。   袁友恭严肃的看着郭荣,“将军,一定要跟你麾下的勇士说清楚,这里过去两个村子,里面住的都是妓子,要耍,要快活,一定要打垮了朱进忠再说。   若是现在忍不住手脚不干净,奸淫掳掠起来,惊动了周围的游奕军,那就前功尽弃了。”   在袁友恭看来,此行最大的危险,不是突击朱进忠,而是穿过这两个满是女人的村庄。   这些妓子大多是年轻女子,做了这么久的皮肉生意,身上也总有些钱。这在作为外乡人的周军看来,一定是非常好的劫掠对象。   女人、有钱、反抗能力不强,三样都占齐了。   郭荣咧开嘴无声的笑了一下,他招了招手,将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还有些很憨厚,但是已经砍过十一个契丹人脑袋的兵卒召了过来。   “赵敞,前面有个妓子住的小村子,你上去把她们祸祸了,抢的钱都归你。”   憨厚的赵敞猛然瞪大了眼睛,这小子脑子有些轴,经常有点分不清楚别人是在开玩笑还是讲真话。   所以他听郭荣这么说,立刻就急了,虽然有些畏惧郭荣,但还是梗着脖子说道。   “郎将你要害我还是咋地?某还要多立军功,日后回云州当个巡检呢。我可不去!”   “还是这么傻!”郭荣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然后问着身边一个看着有些瘦长,但实际上能挥舞五六斤骨朵鏖战半个时辰的猛男。   “薛存远,你愿意去吗?”   薛存远听到郭荣问题,立刻站着了身体,向着郭荣行了一个叉手礼,刻板中透露着一种莫名的可靠。   “郎将休要说笑了,按大周军律,劫掠者仗十,偿五倍。奸淫者仗十,扣罚赏银。劫掠加奸淫者,杀无赦!   况且某薛存远是圣人从安西救回来的,要是犯了军律,有何颜面再回去见圣人。”   当年张鉊派马昭远(马鹞子)击败喀喇汗渴塞城总督玉素普的军队,救下新龟兹的安西军最后后裔时,薛存远已经十岁了。   十三年来,薛存远每当回想起他被拯救的那个下午,他就浑身颤栗。   因为在那之前,他生活的就像是原野行的骡马,被喀喇汗人和萨曼波斯人肆意捕杀。   而在那之后,他的生活,立刻就变成了‘罗马。’   他是绍明圣人最心腹的东归派第三代,视张鉊为神明,张鉊说不能干的,薛存远一定就不会干。   看着郭荣将视线转向了自己,王景存赶紧摆了摆手,:“郎将你可别问仆,仆要是干了,不等军法处置,姐夫就得打死某。   再说了,仆这承信郎的阶官可来之不易,千万不能就这么糟蹋了。”   王景存的姐夫,就是章成,他是当年上下白马村的村民岳父王家哥儿的侄子。   章成不但是他的堂姐夫,章成的父亲章家大郎,还几次在战场上救了他的命,因此王景存最尊敬和害怕的,就是章成。   王景存能这么淡然的跟郭荣说话,也是因为他出身于最正统的凉兰六谷派中的兰州六谷部。   郭荣若不是当年攻打夏州的时候,就在还是韩王的张鉊麾下效命,浑河边还立有战功,他根本就指挥不动这样的资深从龙功臣。   郭荣听完哈哈一笑,把在身边的一二百人都召集到了身边,看着他们问道。   “都是我大周的好儿郎,记得你们进入军营时,圣人说过什么吗?”   众人站起身来,起身答道:“不奸淫、不劫掠、不滥杀。功名但从马上取,定叫四海一!”   兵将说完,郭荣得意的转过头看着袁友恭,“袁兄,你看见了吗?你面前的不是什么只懂得滥杀的武夫,而是赳赳大周的好男儿!”   袁友恭顿时对着众人一个空首礼,“是某小人之心了,今日始知世上真有不奸淫、不劫掠、不滥杀的天兵,朱进忠死定了!”   ……   朱进忠确实死定了,时间已经过了寅时,这两个妓子居住的村落里面,竟然还有大量的兵将在游荡。   整个村子都隐约飘着酒香味,郭荣甚至还见到了一个喝多酒直接睡在外面,已经被冻成了冻鱼的傻货。   原来昨日朱进忠召集兵将们大吃大喝之后,下面的士兵也鼓噪了起来,朱进忠不得不也命令伙夫给士兵们加饭加肉。   而宴席后他抱着潭州艳妓大被同眠去了,下面的人失去了约束,大量的军官有样学样,甚至都住在妓子家中,根本就没有回营。   当官都这样了,士兵们更加没了规矩,加上这些天,周军一直表现的进攻乏力,这样士兵们把澧水都当成了天险,越发轻视周军和肆无忌惮。   王景存和薛存远两人肩并着肩,这两人有着相同的境遇。   王景存在张鉊没来之前,全家给头人放牧,过的极为困苦。   他的父亲就仅仅因为被狼叼走了一头半大的牛犊子,就被东普琼命人打断了双腿。   最后因为失去了生活来源,为了不给妻儿造成负担,王景存父亲硬是拒绝吃东西,把自己活活饿死在了床上。   王景存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凌晨,母亲不知道去哪找来了一把麦子,熬好了粥,跪在地上哭求父亲吃一口,父亲却将手指向他,意思是要把这口吃的留给他。   所以,刚才郭荣问他会不会去去劫掠的时候,王景存真正想说的是,他王景存就是饿死,也不会欺负那些苦难的弱女子。   杀光那些为富不仁的残暴家伙,将天下田亩都均分给穷苦人,正是他的追求。   薛存远也差不多,这位到了十岁都没裤子穿,从记事起,就不断的随着亲人,被各种势力,如同野狗一样撵来撵去。   他比王景存多读了几天书,也更能理解张鉊经常对他们说的,结束乱世,重建大朝,还天下百姓一个安宁的意义。   两个苦出身肩并着肩往前走去,甲胄被卷成了圆筒状背在身后,长刀、骨朵都被卷在一起,他们手里拿着的,则是一根长枪。   确切的说,这应该叫做钩镰枪,而且钩镰枪的尾端,还有一个小圆环。   这样的话,行军的时候,后面的士兵就能把枪头的钩镰,钩在前面士兵尾部的圆环上,以此保证队形,减少掉队情况,特别是在经过山路的时候,往往有奇效。   ……   楚军兵营,呈圆形围着小渡口镇团团分布。   最外面是民夫和少量的州县健儿,里边一层是武安军和各溪洞蛮的蛮兵,最里面才是以武平军为首的朗州牙兵。   众人行走到了距离小渡口镇已经不过半里路的样子,就停了下来。   每个队的十将开始从随身的口袋中掏出一个大袋子,然后给每人发了一个小团子。   这是个小型的饭团,用精米反复蒸煮锤打实在,然后再混以蜂蜜、白糖、猪油等高热量食物制成,可以快速恢复体力,除此饭团外,一人还有一口烈酒可以喝。   士兵们啃着饭团,一口饮下烈酒,顿时就感觉身上恢复了一些力气。   他们赶紧将一直背在背上的棉甲打开,然后飞速穿上棉甲,系好革带,并将横刀、骨朵和弓箭都插在革带上或者背起来。   数百人一起行动,竟然只发出了轻微的衣甲摩擦声,联想到他们步行快十里路,竟然都不用口衔枚,袁友恭又觉得这才正常。   郭荣开始分配任务,他们是从不同部队中征调过来的,因此原本的建制已经被打乱,临时任命的将虞侯,还不能完全掌握士兵。   在这种都是悍勇之辈的群体中,士兵不服官上的事情,也不是没有,所以郭荣要将细节交代的很清楚,并且给予将虞侯乃至什长足够的权威。   袁友恭画的布防图,众人早就背熟,郭荣决定分三路出击,中间一路直捣朱进忠大帐,左右两路则先分别打击左右,纵火焚烧,然后与中路合击中军大帐。   郭荣看着身边的赵匡胤、慕容延钊、王审琦、潘美、林仁肇、林仁翰、药可俦七个将虞侯说道。   “中路由某家亲自率领,潘美、林仁肇、药可俦跟某家走,咱们猛冲猛打,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中军寻找朱进忠的踪迹。   赵匡胤、林仁翰走左路,慕容延钊、王审琦走右路。梨花枪要严格掌握,只能关键时刻用来惊吓乱兵。”   ……   小渡口镇外飘忽着几盏昏黄的油灯,在寒风中晃晃悠悠的,显得格外渗人。   十几个民夫挤在一个地窝子中,简单的一些干草,加上不知道哪来的一些粗麻布巾遮盖一下,就是个睡觉个地方。   十几个民夫因为太过寒冷,大家紧紧的挤在一起,而睡在最中间最舒服位置的,是一个武平军的牙兵,他们是来监管这些个民夫的。   牙兵咕哝了一声,土窝子边上的营火早就熄灭了,因而这个初冬的早晨,越发显得寒冷。   他懒得起身,直接用手中的木棍随机敲到一个身边人的腿上。   “去!拾点柴火来,再看看哪个营的火没熄灭,去把火点上。”   被点中的是一个年轻民夫,身材单薄的很,身上还只穿着一件更单薄的麻布衣服。   他本来就睡在外边被冻的够呛,现在更是不愿意离开这个还略微有些温暖的地窝子。   不过习惯了服从的他,可不敢挑战这个矮壮牙兵的命令,甚至连咳嗽都不敢大声,只能勉强爬起来。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远处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可惜民夫的生活条件很差,导致他的夜盲症有些严重,因此他努力的眯着眼睛,还是看不太清楚。   “周二哥,外边那一闪一闪的,到底是啥呢?那个营的这么早就出去打柴了?”   年轻民夫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着睡在正中间的牙兵问道。   “狗入的憨货,那是你耶入你娘了才回来咧。   还不赶紧去给老子打柴生火,冻坏你耶耶,起身某就扒了你的皮!”   被称为周二哥的牙兵连头都没抬,劈头盖脸就给年轻民夫一顿骂。   因为年轻民夫看着的方向,正好是那些妓子们歇脚的村落。   周二哥很自然的把那一闪一闪的亮光,当成了潇洒完毕回来的将官们打着的火把,心里自然的带着些许火气。   周围的民夫也附和着传来低低的哄笑,年轻民夫则有些害怕的站起身来,然后就准备去拾柴火。   他们是住在最外面的,连进镇子的资格都没,要是柴火少了,晚上说不好要冻死人的。   只不过,他刚刚走了两步,就听见一声奇怪的声音,像是什么绷紧的麻绳,又突然回弹一样的嘣声。   而随着这声声响,他前面不远处一个提着刀的牙兵,猛然就栽倒在了地上。   年轻民夫还是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转身向后,又想去发问,但他更怕挨骂,只能有些傻呆呆的欲言又止。   然后他就看到原本安然睡在地窝子中的周二哥,几乎是原地腾空一样爬了起来,速度之快,完全超出了年轻民夫的想象。   民夫们不知道这声响代表什么,但刀口舔血十几年的周二哥知道,这是弩箭击发的声响,他猛然爬起来,就想往镇子里面跑。   但太迟了,他的身影在这个寂静寒冷的冬日早晨,是如此清晰。   号称神射的慕容延钊轻轻扣动扳机,立刻就将这个野兔子般狂奔的牙兵,射杀当场。   年轻民夫这下看清了,他看见周二哥被什么东西射穿了胸腹。   鲜血从周二哥的腰间猛然涌出,他甚至还努力伸出手,想要年轻民夫拉他一把。   但年轻民夫脸上,突然又显现出了那种什么也不知道,人畜无害的茫然。   他心安理得走过去,按住周二哥的头,将他想要嚎叫的嘴巴,直接怼进了泥地里。 ###第六百五十章 败了!败了!   天冷风寒,愿意起来的很少。   慕容延钊带着几个神射手,抢先进入了小渡口镇外的楚军营地,神臂弓的精准与杀伤力,在这些神射手的手中,被加持到了最大。   凡是在镇外晃荡,还能起身的人,不管是士兵还是民夫,基本都被射翻在了地上。   只有那个摁着周二哥大头的年轻民夫躲过了一劫,因为他也是匍匐在地上的。   寒冷削减了人们对于外界事物的感知能力,一直等到牙兵连续被杀七八人后,他们才发现了不对劲。   而这时,郭荣都已经杀到了镇子外。   刹那间,身穿黑色棉甲,甲胄上绣着佛门怪神,脸上罩着金刚面甲的周军,直接就把这些大量民夫加少量牙兵的外围成员,吓的魂飞魄散。   这其中没有一个民夫和牙兵喊的是‘周军来了!’   他们不约而同的大喊“鬼呀!”然后如同炸弹一样,原地爆炸。   刚刚还是寂静的营地,立刻就乱成了一片,无数民夫士兵凄厉的嚎叫着四散躲避,破烂被褥,锅碗瓢盆散落的一地都是。   冲击的勇士按照事先的规定,分成了三股开始行动,郭荣带人往前直冲,赵匡胤、慕容延钊等人则分别往左右。   小渡口镇的土墙一点也不高,加上还有很多段连土墙都没有,直接用的木栅栏,所以很容易的就突入了进去。   赵敞和王景存肩并着肩,手中的钩镰枪平举向前,凡是挡在他们前面的,不管是民夫还是楚军士兵,都被无情的捅死了。   这可不是圣母的时候,虽然有大量的民夫是因为惊恐失去理智而跑到了他们前面,但王景存等仍然没有手软。   薛存远则提着骨朵在肩并肩的战友左右游弋,一旦有从侧面冲向军阵的,都会遭到他毫不留情的锤击。   惊恐和混乱如同瘟疫一样,迅猛的从城外开始向城内传播。   当城内的民夫和楚军看到从黑暗中现身,如同鬼神一般的周军突击队时。   他们往往最开始是呆住互望片刻,然后突然齐齐大声嚎叫,扔下手中的刀剑、棍棒乃至锅碗瓢盆,发狂一般往后面跑去。   一边跑还一边尖叫“鬼神来了!鬼神来了!”   沿路的民夫和士兵不明所以,听到无数人尖叫鬼神来了,看到有人逃窜,都慌忙爬起来跟着跑。   有些还在睡觉的人惊醒后,一时反应不过来,茫然起来后看见眼前的慌乱景象,就如同呆头鹅一般不知所措。   等到杀戮带来的鲜血开始向四方弥漫,闻到血腥味的他们,才会如梦初醒般的跟在其他人后面乱跑。   由于郭荣是采取的是三面出击,也在故意制造混乱,因此一时间四周的民夫和士兵,都惊恐的发现了大量着黑甲,带着金刚面甲的鬼神。   这让他们越发的慌乱,不断有人重复着鬼神来了的凄厉喊叫。   有些人被从睡梦中惊醒,连眼睛都没睁开就跟着人流跑出了几百步,明明什么也没看见,但这如同梦魇一般的经历,立刻就蒙蔽了他的神智。   他们甚至比那些看见过周军的人还要惊恐,恐脑海里不断的浮现出经过他自己加工的恐怖场景。   这也使得他们更加惊恐,如同老鼠一般四处乱窜,将恐惧更快的传播到了远方。   很快,四处的普通士兵也开始炸营,混乱立刻就波及到了位于中圈的蛮兵营地中。   作为跟马希萼深度绑定的朗州蛮,向、田等家蛮头对于蛮兵的掌控力和蛮兵的士气,比外围这些民夫和楚军还是要高得多。   混乱中,向家的小头人立刻抓起刀枪就从营房就冲了出来,此时赵匡胤也已经带人冲了进来。   武陵蛮可是一个长期活跃在中国历史上的群体,刘备当年伐吴,白眉马良所招揽的五溪蛮,那个战死的蛮王沙摩柯,就是武陵蛮的一支。   这些蛮人虽然装备不行,但战斗力一直都很不错,二十年前雷满才得以仰仗他们成为唐朝的节度使。   此时相应马希萼的召唤,与朱进忠一起屯兵小渡口镇的一万五千蛮兵,就是当初洗劫潭州的那一批。   他们与马希萼之间,有极大的利益纠葛,因此远比民夫甚至重建的武安军牙兵可靠。   四周已经混乱不堪了,向家的蛮兵都没想着逃亡,甚至开始了集结。   虽然他们只有刀枪还衣衫不整,但毕竟人多,真要站稳了脚跟,赵匡胤不过两百人,蛮兵就是站着让他们杀,他们一人都要杀七十五人才行,累死也做不到。   于是,赵匡胤手中的五十杆梨花枪,立刻就有了用武之地。   向家的小头人骑着战马,还在大声呼喝着来回奔驰鼓舞人士气心。   突然就见眼前闪耀出了一股股雷火,紧接着他就被那些雷火给喷中了。   剧烈的疼痛和难闻的气味同时袭来,胯下的战马完全没见过这个阵仗,嘶鸣着就把向家小头人,给掀翻在了地上。   然后惊恐的战马如无头苍蝇般,转身就冲向了正在集结的向家蛮兵。   向家小头人被摔得眼冒金星,他已经无力管束战马了,因为他只觉得脸上剧痛无比,好像有人拿着无数跟钢针在他脸上扎一样。   剧痛被惊恐放大了一百倍都不止,他在地上翻滚着,发出了非人般的惨嚎。   同时,已经被向家小头人集结起来的蛮兵们,则更加惊恐。   他们看着那些穿着黑色战甲,脸上如同鬼怪,从黑夜中突然现身,并且还会怒吼着发出雷火的周军,又联想到到处有人在喊鬼神来了,这些蛮兵一下就崩溃了。   他们勇则勇矣,但是比起汉人,他们更容易相信鬼神这回事。   更别提他们住在山上,远比平原上的汉人更容易将各种异相联系到鬼神身上。   而且此时朗州蛮中,多流行结合了道教的原始巫神信仰。   蛮兵们突然发现,这些鬼怪跟他们部落中跳端公的那些巫师、神人是如此相似,哪还能提得起反抗的心思,一个个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哭嚎着就炸了锅。   其实向家小头人不把他们集结起来还好些,毕竟这地方好几万人呢,恐惧和混乱的传播速度,不可能短时间就传遍全营。   但是现在向家小头人把他们给集结起来了,一下就是两三千人亲眼见证了这恐怖的一幕,加上他们本是就是蛮兵,不像民夫和楚军那样跟其他蛮兵有语言上的障碍。   因此他们惊恐的哭喊,才直接将整个蛮兵大营都给点燃了!   ……   赵敞全神贯注的借着微弱月光,努力识别着地上的障碍物,防止自己被绊倒,这种情况下倒地,可是很危险的。   前面十多步外突然窜出一股蛮兵,他们嚎叫着直冲过来,赵敞看不清楚他们有没有拿武器?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来作战的?   他只听见十将在大声的喊叫着,周围的同袍们都在飞速的刺击,他也赶紧机械般的大声吼叫着,将手中的钩镰枪猛然刺出。   冲他们奔过来的蛮兵人数不少,靠近之后,反而不如在远处看的那么清楚。   赵敞只觉得自己在虚空捅杀,但黑暗中不断攒动的黑影却在大声惨叫,此起彼伏没有停歇。   片刻之后,眼前的黑影仿佛没有那么多了,赵敞突然感觉压力一松,只见残余的蛮兵,哭嚎着往北逃入黑暗中。   一股莫名的刺激感和冲动涌上心头,急剧分泌的肾上腺素让赵敞有种要出击的欲望,他想一个飞步冲上前去,继续追杀那些黑影。   好在在这个时候,十将哔哔的吹响了口中尖利的哨子,这声极为刺耳的哨声惊醒了赵敞,让他想起了军中严格的军律。   猛然惊醒的赵敞,压制住了心头那种冲动,他把头稍微一片,用眼角余光留意着十将头顶上,那根反射着微弱亮光的盔枪和暗红色的盔缨。   他迅速以十将为中心,调整了自己的步伐和位置。   同袍们都没有说话,也有些看不见对方,但是在黑暗中,他们仍不约而同的靠紧了彼此,然后继续向前。   薛存远位于同袍们冲锋的侧面,他比赵敞等人看的更加清楚。   地上有好多尸体,根本不是他们杀的,他甚至看见远处有相当数量的蛮兵或者楚军,他们赤裸着上身,在寒风中癫狂的自相残杀。   ……   火光冲天而起,这是潘美命人点燃的,目的是将信息传递给澧水北岸的张昭骏。   现在他们虽然没有擒杀朱进忠,甚至连发现都没做到,但是突进到了这一层,楚军的总混乱,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远处弓弩攒射,快靠近了梨花枪驱散,然后集体捅刺,没有什么特别的,翻来复出就是这三招。   但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三招,却没有任何一支扑向他们的军队能顶得住。   三路人马进攻的很快,没过多时,就直接推进到了马楚军的中军。   这里驻扎着马楚的核心军力,马希萼在朗州武平军节度使任上掌握了七八年的武平军。   只不过等周军进攻到这里以后,武平军营地早就被惊恐的乱兵给冲击了。   大营中更是混乱无比,周军士兵们只能判断一个大致的方向,然后就向着猛冲过去。   朱进忠其实早就醒了,他将两个潭州艳妓给推下床,只披了一件袍子,就开始召集牙兵开始集结。   不过可不要以为朱进忠这是想着抵抗,他是一面集结牙兵,一面找到最心腹的侍卫,准备让这些侍卫带着他,从乱军中逃走。   力挽狂澜什么的,那是完全不存在的,朱进忠作为在战场上打打杀杀了十几年老兵,他很清楚,除了他身边这点人以外,外面基本全部都炸营了,根本不可能还有挽救的地步。   呃,也不是没有,是他朱进忠没有这个能力,不可能出来力挽狂澜。   五六个侍卫被召集了进来,朱进忠一个眼神,他们就知道干什么了。   众人齐心协力的往身上多装金银,这马希萼赏赐了朱进忠一批金银馃子,别的不带走,这玩意一定要带走。   可惜就在朱进忠等正在拼命往怀里装金银馃子的时候,马厩传来了战马的嘶鸣声。   朱进忠心头大骇,战马可是逃命的关键,没了战马他根本走不远,当下,他跟几个侍卫赶紧停止了继续往身上装金银,直接飞奔而出。   几人急奔出门,只见外面火焰映红了天空,四周都有惨叫声响起,集结起来的牙兵,都在看着突然出现的朱进忠,等着他的命令。   可能是由于紧张,朱进忠的一个侍卫不知道踢到了什么,他一个趔趄之下,突然翻滚在地,随后把胸口的金银,全部摔了出来。   门口集结的数百牙兵,都震惊的看着朱进忠,远处的哭嚎与怒吼,仿佛一下就被隔绝在了最外面。   朱进忠将这个侍卫千刀万剐的心思都有了,他看着眼前阴晴不定的牙兵们,突然把牙一咬,将身边的两个侍卫推向了牙兵们。   侍卫们带着的金银,也同样掉落了一地,随后朱进忠三步并作两步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武平军的牙兵们愤怒了,有去抢地上金银的,但更多是嚎叫着去追朱进忠的,原本还有希望阻拦一下的武平军牙兵,彻底的混乱了。   等郭荣他们赶到的时候,楚军的中军大屋,已经陷入了火海中,到处是在互相殴杀的兵卒和乱跑的身影。   数万人的混乱是非常可怕的,到处是惊恐的人流来回冲撞。   郭荣知道此刻不能再去找朱进忠了,他立刻命士兵们退到一堵土墙的后面,枪头朝外开始守住阵型,避免被乱军带走。   ……   张昭骏睡的很安稳,大战前保持良好的心态,是非常重要的。   甚至可以说是一个老练统帅到士卒都必须掌握的,只有休息足够了,才有力气在战场上杀敌。   此时的周军也早已准备好,只等对岸的大火一燃起来,早就吃喝完毕的周军,立刻开始了渡河。   先期渡过澧水的先锋,是右神威卫的骑兵,想要把楚军更多的截杀,不让他们逃回朗州的深山中,骑兵是最有效的兵种。   同时,张昭骏将自己最心腹的侍卫也派了出去,现在小渡口镇已经陷入了混乱,但渡口不一定,所以需要一支尖兵去打开通路。   不过,张昭骏多虑了,周军大张旗鼓,欢声震天的开始渡河的时候,渡口的三千余马楚精锐,早就被大营的突然混乱给搞蒙了头。   前军渡口排阵使蒲公益还想抵抗,却不防衙内指挥使,裨将廖偃却在军队集结时突然大喊。   “朱进忠跑了!朱进忠跑了!”他身边的亲随也跟着大喊‘败了!败了!’   原来在三江口投降赵延进的马楚三江口水陆镇遏使廖匡图,就是廖偃的父亲。   马希萼和朱进忠还不知道廖匡图投靠了张鉊,但是廖偃却是知道的,因为这是廖家父子早就谋划好了的。   渡口楚军本来就慌乱,现在廖偃一喊,顿时人心崩散,兵卒们一哄而散,有回营准备抢劫物资的,有抢了船直接顺水而下的。   廖偃则把目光对准了渡口排阵使蒲公益,他要为渡过澧水的朝廷大军,准备一点见面礼。 ###第六百五十一章 张真君神交马王爷   郭荣的突击,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两万楚军加上一万五千蛮兵以及一万多民夫,整整五万大军就在七百人的突击下,直接崩溃了,自相残杀加踩踏而死者,比郭荣他们杀的都要多得多。   等张鉊骏(马杀才)渡过澧水的时候,已经不是作战,完全就只是追击而已。   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抓住朱进忠,这位楚军主帅,已经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从小渡口镇到朗州(常德)大约有一百八十里左右,骑兵放开马速几个时辰就能赶到。   周军骑兵一路追赶,溃散的楚兵无路可逃,倒毙在道路两旁的不可胜数。   十月中,周军包围了朗州,开始准备攻城。   驻守朗州的,是马希萼的长子朗州武平军节度留后马光赞。   他见到朱进忠军大败而回,周军漫山遍野追来,根本不敢打开城门放败军入城,只能紧闭四门,慌忙派人去潭州,向马希萼求援。   见此情况,张昭骏也不急着攻城,既然没有抢到朗州的城门,张昭骏干脆留下一部分骑兵看守住朗州的守军,大军则以都为基本单位放出去。   一面清剿战场溃兵,一面在朗州西北和西南立下军寨,阻断朗州城楚军和朗州蛮的联系,将朗州三面围住,只留通向潭州的道路。   就在张昭骏遣郭荣大破楚军的同时,张鉊也亲率步骑八千人从岳州南下。   不过两天的时间,就抵达了潭州北面门户湖鼻山,张鉊将主帅营帐摆在了湖鼻山上的南岳圣帝庙中。   南岳圣帝庙,这是个祭祀南岳大帝的庙宇。   不过比较有意思的是,南岳最开始是指安徽的天柱山,一直到到了唐代,才定下了湖南衡阳的衡山为南岳。   到了马楚时期,对佛道两教中位在南的神仙,都非常推崇,比如佛教的南方宝生如来,以及道教的南岳帝君。   等张鉊大军一到,这湖鼻山上原本仙峰观、关帝庙等大小观、寺、庙的僧道都完全跑光了,只有这南岳圣帝庙中还剩了一个老道。   老道见张鉊憾山都亲卫们忙前忙后的布置,只是笑着看看,也不言语。   众人见他年老,也未将他驱逐出去,只等张鉊笑呵呵的向老道走近之后,亲卫才准备去将老道盘查搜身。   不过张鉊制止了亲卫们动作,因为他看出这个老道,很不简单。   其头戴莲花宝冠,以子午朝向法将束发的簪子从前往后插,上身褐帔紫纱,以青衣为裹,下着华裙。   道教在唐朝,特别是初唐,由于李氏皇族希望能与身上的鲜卑混血印记进行切割,于是将老子李耳奉为祖先,道家自然也就风光无限。   虽然道家和道教,严格来说基本是两个玩意,但捧道教跟比捧道家方便的多,也是在唐朝,道家和道教才进行了一定的融合。   既然是皇家捧起来的,肯定就会带有一个副作用,那就是等级制度极为森严。   于是在唐朝,道教的等级,分为初入道门,正一、道德、洞神、洞玄、洞真六个境界。   前面五个依着颜色比较单一,到了洞真以后服装用色,才开始逐渐丰富,同时老道头上的莲花宝冠,也是高阶道士才能用的。   这样的一副打扮,基本就是在告诉对方,他在道教中地位一定不寻常。   实际上也确实不寻常,到了洞真以上的道士,不说开宗立派,但走到哪,也可以担当的起一声真人的称呼。   这样的人物,搜身就太侮辱人了,而且张鉊也不觉得这么一个估计快七十岁的老道,有什么能力对他造成威胁。   不过,张鉊还未走近,老道却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只见这位褐帔紫纱,身穿青袍的老道将手中拂尘一甩。   “福生无量天尊,眼前贵人正应紫微帝星,周遭将星环绕兼有文气纵横,想来一定是大周绍明天子亲至了。”   张鉊还以为对方是来拍自己马匹的,还笑呵呵的承认了。   不过下一秒,老道脸色骤变,他看着张鉊喝道:“皇帝既然是紫微帝星下凡,乃是中原汉家圣主,为何只称自己是佛门无上天?   想那佛陀,虽是西天至高,终究是天竺人,岂能大行其道于中国?”   呃!张鉊还真就愣住了那么一小下下。   因为与后世印象中,凡是在中国的宗教都很平和不同,可以说从汉末到现在,中国土地上的宗教,其实还是挺有攻击性的。   当然,这个攻击性不是安拉克阿胡吧或者十字军东征那种攻击性。   佛道两家的争斗,大多体现在‘辩’这个字上,最多也就上升到对于祖先、人格以及品德的侮辱。   比如法琳和尚,这位爷可是个千古滑铲大师啊!   当年唐太宗尊老子,同时也要让道教居于诸教之上,威胁到了佛门的地位。   法琳和尚竟然跑去跟唐太宗说,他经过详实的调查,证明陇西李氏的祖宗实际上是阴山李氏,也就是塞外鲜卑胡人。   而且说到兴奋处,法琳和尚大放厥词,竟然还说陇西李有什么好?李耳的父亲瞎了一只眼,找不到媳妇,跟邻居的老女仆通奸,才生下他。   这特么的,简直是当着饿虎的面滑铲啊!   虽然法琳和尚滑铲的快,但滑跪的更快,最后惊险至极的保住了一条命。   但他敢当着唐太宗的面,掀整个李唐皇室的逆鳞,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说明佛教经过上千年的传播,已经在中国大地上,深深扎稳了脚跟。   张鉊其实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他装神弄鬼弄出来的这个无上天身份,很可能会进一步推动佛教在中土的大流行。   要知道历史中,在他这个位置上的郭威和郭荣父子,是以灭佛著名的。   佛门正在他们,特别是周世宗郭荣的强力打击下,才最后与中国文化彻底结合,从一个外来宗教变成了本土的一种补充宗教。   所以张鉊并没有因为老道的不客气而动怒,实际上他是很喜欢和这种资深宗教人士交流。   因为通过他们,张鉊可以对于中国宗教,特别是佛道两家,有更深刻的了解。   想了想,张鉊笑着说道:“真人不会是想要效仿法琳和尚吧?朕可没有太宗文皇帝那么宽宏的心胸,真人还是慎言为好。”   老道丝毫没有被张鉊显露出来的帝王之威压倒,他反而把嘴一撇。   “法琳和尚于经义上,可称一代大德,不过前倨后恭,污言他人祖宗,我看太宗文皇帝,就是脾性太好了。   圣人也不用故作谦虚之语,太宗文皇帝行二,陛下也行二,且都起自西北,正应紫薇帝星兴起所在。   定然都是清源妙道二郎显圣真君下界救难,想来圣人也一样英明神武、宽宏大度。”   张鉊明白了,这不是来滑铲的,而是来滑跪的,连宗教人士的矜持都完全抛弃,几乎就是完完全全的跪舔。   既然是这样,张鉊那也不遮遮掩掩的了,他挥手让身边的侍卫都让开,只留下了李昉和卢琰、孙光宪三人。   随后张鉊做了个请的手势,让老道跟他到一处凉亭坐下,认真的问道。   “真人想从朕这里得到什么?朕又能从真人这里得到什么?”   非常直接,李昉和卢琰、孙光宪三人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因为张鉊平日还是很注意对自己形象包装的,很少有这样赤裸裸的发言。   老道也楞了一下,他估计也没遇到这么直接的,关键和他所了解的张鉊人设非常不一样。   不过不提他在道门这么高的辈分,就算是人生七十年的经验,那也比寻常人强得多。   于是张鉊不按常理出牌,老道也不按常理出牌,他轻轻解开腰间一个荷包,从中掏出了一枚金印。   李昉替张鉊接过来细细一看,顿时讶然出声,“这是后唐明宗派尚书右丞李序册立马武穆王为楚国王时,所赏赐的其中一枚金印。”   说完,李昉将金印递给了张鉊,并且说道:“这枚金印的形状和字样与后朝的记载能合得上,应当不假。”   张鉊接过金印只看了一眼就没在管了,因为他不可能比李昉还要专业,李昉说是真的,基本就没跑了,他只是奇怪,面前这个拿着马殷金印的家伙是谁。   突然,张鉊的脸色变得很是奇怪了,他看着老道,苦笑着问道。   “真人可千万别告诉朕,你就是楚武穆王,这我可是不会信的。”   老道大笑两声,看着张鉊说道:“陛下果然是紫微帝宫中二郎显圣真君下凡,竟然一下就能想到这个方向。   老道马希振,乃是武穆王长子,当然今日是不是武穆王显灵与陛下做仙人神交,托以湖南事,全看陛下想与不想了。”   “陛下休要相信这老道!”张鉊还没说话,孙光宪把手一拱站了出来,他指着老道说道。   “马希振乃是楚武穆王长子不假,其为道门真人也不假,但马希振十年前,已经兵解归天,不在人世了。”   “哈哈哈!”老道起身长笑,脸上没有半分谎言被拆穿的害怕,反而是一脸的畅快。   “想不到啊!十个春秋以后,还有人知道马希振这个名字”   说着,老道神色转暗,“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大人乃是割据之主,窃据长子之位,首得节镇之封。   却无奈出身低微,最终只能悠游于山林之间,马希振确实是死了,但老道还在。”   这又是一出兄弟阋墙的悲剧啊!看起来马希振应该是庶长子,早期马殷儿子多未长大的时候,他这庶长子还位高权重,一副继承人的样子,但后来嫡子长大之后,就没马希振的份了。   “兄弟之间,何至于此啊!”这个隐忧,张鉊也有,所以他破例的感叹了一句。   老道苦笑着回答道:“马希范连马希旺、马希杲等都不能容,岂能容我这老贼汉?”   孙光宪此时才点了点头,回头对张鉊说道:“武穆王有三十子,但多是老来得子。   前楚王希范就是武穆王次子,但其出生之时,武穆王已经四十有七了。”   老道重新坐下,也点了点头说道:“贫道生于大朝懿宗咸通十三年(872),虚活七十有六,那时武穆王还是许州一木匠,最是疼爱某。”   说着,苍老的脸上,已经泪花点点,不用说,后来随着马殷一路水涨船高,政治联姻或者各路美人流水般的到来。   他这马殷当木匠出生,被视为继承人的儿子,自然也就失去了宠爱和价值。   甚至因为年龄太大,对于马殷都是个威胁,所以就被冷藏了。   “圣人若是不信,听闻廖匡图在圣人军中,他乃武穆王心腹,一看便知真假。”   张鉊飞速开动着大脑,一边缓缓的说道:“真人是不是马希振,对于吾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还是刚才的问题,真人想得到什么?又能给予什么?”   “贫道二十年前就辞掉一切俗世职务,专心向道二十载,已经在朗州以西建道观六十余座,收徒数百,信众更是无数。   听闻圣人有招抚湖湘以西各溪洞蛮的心思,贫道或许可以襄助一二,只要圣人愿大行道门于西南诸地。”   孙光宪突然想起来了,他对老道说道:“吾在江陵曾听说,溪、辰、锦、叙等州有一金剑道人,人言能日行千里,吞云吐雾,可治百病,原来就是尊驾。”   老道这会倒是谦虚起来了,他手捏法印,低声说道:“区区障眼之法,些许山野草药,怎敢在真神面前夸耀。”   张鉊懂了,他身边的马楚降人中,一定有人跟眼前这老道通过气。   老道也知道张鉊身上的佛门背景,于是深恐张鉊在招呼西南诸溪洞蛮的时候,用上河西佛法这个武器。   那样老道在湘西乃至贵州这些年的传教,说不得要被连根拔起了,因此才急着来找张鉊。   老道见张鉊还是没表态,立刻就加码了,“贫道手里,还有武穆王诸子的效忠书。   楚国以王室镇压各地,他们都表示只要圣人愿意善待马家,甘愿交出权力,去东京和神都做一富家翁。”   张鉊还是没有表态,“那马希瞻呢?有他的效忠书吗?”   老道眼神一动,笑着说道:“这是彭师嵩向圣人建言的吧!圣人得彭家之助,若是还有老道配合,别说湖湘以西诸溪洞蛮,就是牂牁蛮东谢和西谢两家,也定然可以招抚。   至于马希瞻,贫道即刻亲自动身,一定要说的他自桂州到潭州亲自面圣。”   这时,章成走到张鉊身边,低声说了几句,原来张鉊肯定是要找人辨认真假的,不但是廖匡图,还有彭师嵩、廖匡图之子廖偃,都被召唤了过来辨认。   结果当然是三人都认定,老道就是马希振。   于是张鉊展颜一笑,“那就有劳真人了。   马氏诸子中,马希萼、马希崇罪无可赦,必须明正典刑。   其余武穆王诸子何罪之有?朕不但不会定罪,还要人尽其才的用他们。”   老道见张鉊开了金口玉言,当即拜伏在地,行叩首大礼,“某马希振,叩谢圣人恩德。   老道立刻召集诸州弟子来潭州为圣人所用,桂州静江军节度使马希瞻也必定在十日内到达潭州面圣。”   张鉊亲自将马希振扶了起来,“真人为国辛苦,朕立刻加封真人为惠民德昭显法真人。   还有朕今日偶游湖鼻山,见一法师头戴金冠,身穿紫袍,携金童玉女伴身来见。   言其乃是南岳圣帝麾下华光天王、灵官马元帅,奏请朕厚待楚地百姓,言罢飞升而去。   后偶见楚武穆王像,与之无二,始知武穆王已登仙界,为华光天王矣。”   张鉊言罢,马希振再次跪下,砰砰砰给张鉊磕了三个响头。   这可不是一般的待遇了,这是把马殷给捧成了华光天王。此乃道门四大护教法神之一,对于马希振来说,是无上的恩德。   当然,张鉊也有莫大的好处,马殷到湖南以后,对外停止无谓的战争,对内剿灭山贼,均田于民,轻徭薄赋休养生息,在楚国声望极高,借助了马殷的光环,当能使张鉊更快掌握楚地。   嗯,只有以后三只眼马王爷的出处,又要多一个了。 ###第六百五十二章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潭州城,在今年之前,这座城经过马殷、马希声、马希范父子三人的建设,足以称得上是湖湘明珠。   特别是在马希范时期,此君于潭州城西北大兴土木。   先建九龙殿、金华殿以及嘉宴堂等大殿,后又建天策、光政、勤政等十六楼。   其中天策楼后来扩建为天策府,其极栋宇之盛,栏槛皆饰以金玉,涂壁率用丹砂。   特别是朱砂这一项,当时马楚境内朱砂矿并不多,正在马希范为此忧虑的时候,潭州以东突然有山体崩塌,涌出丹砂矿堆积如山丘,一时间被认为是马楚自有天眷的象征。   不过这一切,在马希萼入潭州后,全部都化为灰烬了。   武平军和朗州蛮兵将潭州城洗劫后,还放了一把大火,将马楚的宫殿楼宇几乎全部烧毁。   就连马希萼现在,也只能蜗居在九龙殿一个尚未完全毁坏的偏殿中。   至于潭州城,早已满是残垣断壁,但凡下点小雨,稀泥能没过行人小腿。还不时还有未被完全清理出来的尸骸,引起鸟兽啃食,或者发出异常难闻的臭味。   整个潭州城,万余残存居民和万余兵将民夫几无干净的饮水,也无足够的柴碳过冬。   恶劣的生存条件还引起了痢疾等传染性疾病的小范围传播,全城犹如鬼蜮一般。   但面对这样恶劣的条件,马希萼没有做任何的应对措施,只是把自己关在九龙殿中,整日饮酒作乐。   其有男宠谢彦瑀,为马希萼心腹小门使,出则与马希萼随行,位在诸将之上,入则与马希萼妻妾同坐一起,聚行淫乱。   楚国大小政事,都委任为曾给他通风报信的同母弟马希崇。   而马希崇掌握大权后,还没开始吆五喝六,朝廷大军征讨的消息,以及随后的岳州献城以及澧水小渡口镇大败就传了过来。   马希崇立刻隔绝内外,连马希萼亲子马光赞自朗州派来的求救信使都不得入见,心里的打算是等张鉊到潭州后,他立刻再把马希萼给卖了,好换取荣华富贵。   呃,不对!也不是大小政事都交给了马希崇,至少将征发各州民夫组成的静边军扣押在潭州,让指挥使王进逵和副指挥使周行逢带着他们,从事收拾潭州城瓦砾,重建署衙等繁重的体力劳动,是马希萼自己下的命令。   至此,马希萼已经把一个亡国之君所能做的一切,都做到了极致。   历史上他很快就被其弟马希崇给推翻,然后南唐趁机大举进攻灭亡马楚。   而现在,南唐是没能力来了,但比南唐强大一百倍的朝廷大军已至。   十一月初,潭州白雪飘飘,民众和静边军士卒更加苦不堪言,而此时不知道从哪传来的消息。   说中原天子驾乘舆,以九龙拉车,祥云托底,一夜行三千里至湖鼻山。   天子至后,武穆王化身华光天王现身,并以臣礼参拜天子。   原来中原天子不光是佛门无上天,还与大朝太宗文皇帝一样,是紫薇帝宫中二郎显圣帝君下凡。   二郎显圣帝君则是天帝嫡长子,华光天王为二郎显圣帝君麾下四大先锋神将之一,先前行仁政安定湖湘,就是受帝君差遣而来,现在帝君亲至,自然就要交还湖南大权。   世界线到这里,又发生了改动,原本历史上的二郎神,已经从真君进化为了帝君,还成了天帝的嫡长子,是名副其实的天子了。   这种带着宗教和神秘主义的传言,杀伤力是十分恐怖的,加上马殷在楚国中名声非常不错,要知道后世到了明代,湖南、桂北一带的百姓,还有给马殷建马楚大王庙的举动。   马楚从官员兵将到普通百姓,都愿意相信马殷成神,更愿意相信朝廷大军是来和平接收楚国的。   因此马希萼身上那一点点的正统性,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大量马楚官员纷纷弃官到湖鼻山参拜张鉊。   十一月初三,也就是张鉊和马希振面谈后的第三天,马希崇就派使者到了湖鼻山来向张鉊请求投靠。   不过马希崇估计是被吓坏了病急乱投医,他派出的使者,竟然是曾经马楚天策府十八学士之一的何仲举。   这简直就是个笑话!你马希崇引马希萼入潭州,把天策府都一把火给烧了,还指望身为天策府十八学士之一的何仲举给你说好话?   更别提那个带领郭荣突袭朱进忠的武平军左马步兵马使袁友恭,就是何仲举的小舅子。   于是,本来应该还是来为马希崇做使者和说客的何仲举一见张鉊,立刻就扑倒在了尘土中,他哭的涕泪四流,三叩首之后放声大喊。   “圣人,马希萼、马希崇二人狠毒过豺狼,楚藩谁都可以宽恕,唯独此二人罪无可赦,请圣人即刻发大兵,诛灭此二贼啊!”   何仲举是道州人(今湖南道县),此人在五代,也算个异类。   他是一个类似孙光宪一般的大才子,出身与农家,父母早亡,十二岁就被迫挑起了家庭的重担,但此人并未气馁,而是一边耕作一边学习。   十三岁时因为实在贫寒交不起赋税,被抓到县衙门口枷号示众。   正巧时任县令的李宏皋从县衙门前经过,何仲举大声呼喊引起李宏皋注意,并当即口占五言诗一首。   曰:‘似玉来投狱,抛家去就枷。可怜两片木,夹却一枝花。’   李宏皋当即惊为神童,不但免去了他的赋税,还尽力给他帮助。   后来何仲举苦读之后,北上到后唐,顺利考中了后唐的进士,还当过后唐秦王李从荣的幕僚。   李从荣身死之后,何仲举归湖南,被李宏皋推荐为天策府十八学士之一。   何仲举此人,出自贫寒,知道民间疾苦,为人宽宏博雅,施政勤政爱民,历任马楚全、衡等州刺史,皆有善名。   前年一句‘树迎高鸟归深野,云傍斜阳过远山。’流传后世,为五代不可多得的大诗人。   对于这样的人,张鉊当然知道该怎么应对,他最拿手的就是这一套了。   此刻什么周公吐哺,曹孟德跣出迎之,刘玄德怒摔阿斗等,全部加持到了我张大圣人、可汗、无上天、帝君身上。   他大笑着张开双手,一阵风似的从南岳庙中飞奔而出,其间还‘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更显露几分急迫。   张鉊把住何仲举的手臂,将他托了起来,“朕在中国,也听闻卿之大才,今得楚地不足喜,得仲举真乃朕与楚地百姓之幸啊!”   何仲举没想到张鉊会以这种姿态来对待他,儒家文人最吃什么?当然是最吃这一套圣君明主礼贤下士的戏码啊!   何仲举闻言,感动的浑身颤抖,他握着张鉊的双臂再次下拜。   “某楚地小吏,上未匡扶君上,下不能阻止潭州变乱,不值圣人如此看重啊!”   张鉊当然不会让何仲举再次下拜,当即在他快要跪到地上的时候,将他再次扶了起来。   “仲举休要妄自菲薄,马希萼、马希崇作孽,非是卿之过。   如今潭州百姓有倒悬之危,还请仲举教某,如何才能速入潭州,而不使生灵涂炭。”   何仲举闻言,也不跟张鉊矫情了,“臣出潭州时,已经与静边军指挥使王进逵,副指挥使周行逢取得了联系。   静边军士卒苦马希萼久矣,只等朝廷天兵一到,立刻就以大斧劈开潭州西、南二门,迎王师入城。”   张鉊点了点头,周行逢这个名字,他很有些熟悉,只不过他没想到此人就是历史上赶走南唐,最后割据马楚之地的武平军节度使。   但既然自己脑海里有那么一点点熟悉,当是能在历史上或多或少留下影子的,想来也不是一般人,有这样的人愿意献潭州西、南二门,定然就妥帖了。   其实张鉊直接挥军攻打,也不是不行,只不过楚地屡经变乱,民众都逃往到了沼泽丘陵之中,加上是冬季,征粮困难,所以张鉊为了减轻后勤压力,仅仅带了八千步骑。   这点人要是直接攻城,兵力不够容易损伤士卒不说,潭州仅存的那点烟火气,恐怕也要被打没了,现在有人能献城,让然求之不得。   “那马希萼之子守在朗州,仲举可有良计?”   除了潭州,整个马楚的精华,也就剩下了朗州,张鉊当即问道。   徐仲举拱手回答道:“马希萼入潭州时,已将所属武平军大部带走。   朱进忠兵败后,马光赞也未敢让溪洞蛮兵和武平军败兵入城,所以朗州城中守军,多数不是马希萼心腹。   张张掖公又已经隔断朗州与武陵山诸蛮的联系,他们外失救援,所犹豫者只是潭州方向。   若圣人能下旨历数马希萼之罪,诏令讨伐,并投书于城中,朗州兵必然缚马光赞前来献城。”   张鉊明白了,“仲举是说,朗州守军之所以没有开门献城,是因为害怕朕会宽恕马希萼,所以不敢擒了马光赞?”   “确实如此,所以只要陛下讨伐诏令一下,朗州就可平定。”徐仲举肯定的回答道。   张鉊这才放心,他立刻让李昉拟定讨伐诏令,命章成前去通知张昭骏,准备随时与朗州城内人联络,夺取朗州。   至于张鉊自己,则准备星夜率军前往潭州,拿下马希萼与马希崇。   ……   大周绍明二年,公元947年十一月十五,张鉊在湖鼻山发布讨伐诏令,斥责马希萼叛主自立,不尊朝廷号令、纵兵洗劫潭州等叛逆大罪,命马希萼立刻出城投降。   当日,张鉊命李存惠率步骑六千,兵临潭州城外,马希萼这才知道朝廷大军早就击败了朱进忠,已经到达了潭州。   惊恐之下,他当即命人去召主持军政大事的马希崇前来。   而马希崇久等徐仲举未回,立刻就知道事情不妙。   他带着亲随自潭州北门而出,想跑到南唐袁州(江西宜春)去躲避,结果刚一出城,就被袁水(袁江)上的渔民发现。   渔民深恨马希崇祸乱潭州,遂聚众杀马希崇随人十余,并将其擒获送往潭州。   几乎同时,王进逵与周行逢等人如约打开潭州城西门和南门,迎李存惠大军入城。   李存惠长驱直入,马希萼心腹湖南军指挥使唐师翥率千余士兵想要反抗。   但他们怎么可能敌得过张周亲军,交战不过半个时辰,章成射杀唐师翥,千余湖南军士兵被杀三百余,余众全部被擒。   随后,李存惠在九龙殿残垣中捕获马希萼姬妾、男宠等数十人。   十一月十六,朗州守军接到张鉊的讨伐檄文后,果然如何仲举所料,士兵们擒杀马希萼之子马光赞并马希萼家眷数十人。   张昭骏依张鉊诏令,就在朗州城外,处决马光赞等为非作歹将官二十余人,朗州平定。   十一月十七,张鉊刚刚进入潭州,老道马希振就如约领桂州静江军节度使马希瞻长子马光全,并其妻子十三人前来拜见。   十一月十八,张昭骏派郭荣、赵匡胤等将分路出击,分别在沅江南北两岸,再次大破向、田等朗州溪洞蛮兵两万余,擒大小蛮头数十人,蛮兵浮尸数十里,仓皇退往了武陵山中。   彭师嵩也带着张鉊的诏令,返回溪、辰等州劝说父亲彭士愁前往潭州晋见张鉊。   ……   潭州城中,张鉊行走在一片瓦砾之上,身边跟着的,只有一个身材壮硕,脖子上青雀纹身若隐若现的壮汉,赫然便是郭威。   “太尉身体可还康健?”张鉊淡淡的问道,郭威有个检校太尉的虚职,所以张鉊就叫他太尉了。   郭威虽然不知道张鉊为何这么问他,但还是依礼拱手回答道:“臣虽年近五旬,也不能如昔日廉颇那样斗米肉十斤,但尚可为圣人效爪牙之力十年。”   张鉊哈哈一笑,不在提这事,历史上郭威死于954年,距今也还有七年呢,而且历史上郭威之所以没当几年皇帝就去世,那还是被刘承佑给害的。   不管谁五十几岁突然全家几十口被杀,那也是绷不住的。   更别提建立后周以后,郭威为了压抑痛苦,夙兴夜寐的处理政务,身体扛不住是正常的。   如今的郭威没有那些忧虑,估计再活了十几年,问题应该不大,这湖南一地的事情,也可以放心交给他了。   于是张鉊指着原本辉煌,但现在是一片瓦砾的天策府废墟,对郭威说道。   “太尉看此处,马武穆昔年效仿太宗文皇帝开天策府,收罗湖南文士为天策府十八学士,很快就安定自雷满祸乱以来,民不聊生的湖南之地。   朕遍观天下,百年来能兴文教者,唯有南唐李昪与楚武穆王,而李昪兴文教却不能用贤臣,又差了马殷一线。   这前梁朱温,后朝李亚子之流,实不足为天下之主。   因为他们只懂破坏,不知建设,若是马殷能在朱、李之位,天下早就安定了。”   郭威不置可否,因为张鉊这话说的有些绝对了,郭威心里觉得,朱温搞建设,其实也还是可以的。   当然他不可能这会来反驳张鉊的话,于是点点头问道:“圣人是要臣在湖南兴文教、安四方吗?”   张鉊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太尉果然知我。如今天下,渐将由乱变治,卿替朕镇守湖南,若能沿用楚武穆王策略,重用本地文士,当能迅速大治地方。”   郭威大头连连摇摆,“臣是武人,素不读书,非是推行文治之才,恐有负圣人托付。”   张鉊放声大笑起来,他若有深意的看着郭威,开什么玩笑,历史上治国比郭荣还全面的后周太祖不能推行文教,治理不好湖南一地,怎么可能。   “如高行周、安审琦、何福进等,实是不能,但你郭威,一定可以!”   郭威脸色变换了两下,终于鼓起勇气看着张鉊:“臣乃河东降臣,归附不过数月,湖南又是新附割据之地,圣人骤然给予臣全权,就不怕臣起了不该起的心思吗?”   这些话,实是郭威藏在心里已久的话,他甚至觉得,张鉊是不是故意把他放到湖南,就是为了让他起不该起的心思,然后好有借口杀了他。   张鉊没有看郭威,而是看着眼前的一片瓦砾说道:“太尉休要多想,朕用你,是因为知道你有能力替朕守好湖南。   当然,若是你敢起二心,朕都不用亲提虎狼之师,只需派一二刀笔之吏,尔就只能束手就擒。”   说着,张鉊终于看向了郭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敢用你,就没想过你会起二心,更不怕你起二心。”   郭威终于拜伏在地,于一片瓦砾之中,朗声说道:“承蒙圣人信重,某敢不尽心竭力!” ###第六百五十三章 七百年来再定南中者   说将整个湖南丢给郭威来管理,张鉊就真的没插手了。   安抚潭州百姓,调拨粮食,隔离得了痢疾的病人,恢复城区治安以至于重新组建潭州的基层官府,张鉊都没管。   我张圣人现在,正忙着收揽马楚为数不多的人才。   原马殷到马希范时期的马楚天策府十八学士中,能称得上有才学的,也就是拓跋恒、李宏皋、李宏节、何仲举、廖匡图、徐仲雅六人。   其中李宏皋、李宏节兄弟已经被马希萼杀害。何仲举、廖匡图早已投靠张鉊,剩下还没有归顺的,就只有拓跋恒和徐仲雅二人了。   前两人中,何仲举有方面之才,是个十分合格的地方行政长官,足以胜任一省平章。廖匡图文武双全,可以做个边境镇帅。   剩下的二人中,张鉊召见徐仲雅与之深谈后,才发觉此人的能力和被马希萼所杀的李宏皋、李宏节兄弟非常相似。   政务上只能是平平常常,兵事更不怎么通,但是起草文章,代拟诏令,制定礼乐制度等方面有非常之能,这是一个相当合格的翰林学士和知制诰。   至于拓跋恒,则是一个非常之能人,这个结论还是在张鉊见他之前就有的。   因为不管是孙光宪这样的南平大臣,还是廖匡图、张少敌、何仲举这样的马楚之臣,都这么认为。   甚至率军南下时,冯道还当面跟张鉊说过,马楚的拓跋恒,乃是王佐之才。   因为当年拓跋恒曾陪同马希范到东都洛阳朝拜过后唐庄宗,冯道因此对拓跋恒有所了解。   拓跋恒原姓元,是为了避马殷父亲马元丰的讳为改姓拓跋的。   呃!好像有点不对,应该说,他就是姓拓跋的。   反正,兜兜转转,这个拓跋鲜卑的后人,又在唐末改回了拓跋这么个有特殊意义的姓氏。   此人在马殷还没有入湖南的时候,就跟在了马殷身边为幕僚,马殷建国后,成为了事实上的宰相,称为仆射。   马希范时期,马楚去国制,拓跋恒的仆射也变成了推官,但仍然是楚国政务一把手,并成为了十八学士之首。   在马殷死后,拓跋恒继续辅佐马希声、马希范兄弟。   不过到了马希范执政后期,素行奢靡,推翻了拓跋恒为他设计的轻徭薄赋恢复经济的国策,并且因为拓跋恒的不断劝谏,发誓绝不见他。   但马希范并没有全部剥夺拓跋恒的权力,因为他还是知道,这马楚是在靠谁支撑。   于是马希范等到病危,立刻就召见了拓跋恒,并将整个马楚和马希广托付给了拓跋恒。   只是马希范时机选的太晚了,或者他没想到自己那么快就病死,结果导致受了托付之命的拓跋恒还没来得及掌握权力,马楚最关键的抉择时刻就已经到来。   虽然马希范遗命要让同母弟马希广继位,但拓跋恒、张少敌、袁友恭等人还是建议立马希萼,以此来避免马楚的内乱。   只是拗不过掌握了大权的李宏皋,最终造成了这次劫难。   这不是拓跋恒没有才能,恰恰是因为他有才,但马希声、马希范皆不是有为之主,反而觉得提出正确意见的拓跋恒惹人厌,导致拓跋恒没能施展才能所致。   张鉊询问拓跋恒安定马楚之策,拓跋恒对答如流,他与张鉊心意相同一般,提出了希望延续马殷时期的政策,并收各地牙兵之权,转而用文官治理等方法。   放眼整个天下,虽然这是个武人的时代,但武人犯上之祸为害最烈的地方,实际上只有中原、钱越、王闽等几家。   孟蜀、南唐、马楚以文官治世是有基础的,因为这三国的牙兵并不是非常嚣张,文官掌握着从中枢到地方上相当大的权力。   当然,这也导致这三国军队,战斗力远远比不上武人嚣张的中原朝廷。   眼见拓跋恒有才,张鉊于是向他透露了自己设计的这个土官制度。   只是与张圣人满以为拓跋恒会完全赞同不一样,拓跋恒确实对土官制度交口称赞,但对于现在就能推行,并不抱有什么期望。   面对张鉊的沾沾自喜,拓跋恒端坐在一张锦凳上,就在还偶尔漏风漏雨的九龙殿残垣中,对张鉊说道。   “陛下的土官制度,应当是借鉴了后汉招抚西南夷的策略,但怀柔过甚,失去了武力为依靠,犹如无根浮萍一般。   遥想这数百年来,在南中之地上安定各蛮,管理地方最成功的,就是诸葛武宁王了。   其于季汉时期亲率大军讨平南中,任命当地大族为官,使季汉尽得南中兵员财货,稳住了昭烈帝猇亭惨败后,风雨飘摇的蜀国,功莫大焉。”   张鉊哈哈一笑,随即又有些疑惑的看着拓跋恒,“卿既然知道诸葛孔明就是以此法平定南中,其施以怀柔手段降服蛮头孟获等人,再任命当地蛮头为官,南中至此不复反叛,岂不是正证明某这土官制度有效吗?”   “是何人对陛下说的这些?此乃欺天之罪,当斩!”   张鉊话音刚落,只见锦凳上的拓跋恒突然怒火万丈,他咻的一下就站起身来,声色俱厉的大声喝道。   不过马上,拓跋恒就意识到他失态了。   这可不是马楚,他面对的也不是那个信任他的武穆王马殷,而是才刚刚见第一面的中原天子。   是以吼完之后,拓跋恒立刻惶恐的拜伏在了地上。   “臣无状,御前失礼,请陛下责罚!”   张鉊被拓跋恒吼的一愣,心里有些明白为什么马希范不用拓跋恒了。   这人虽然有才学,但是为人耿介、太过方正,脾气大,说话不那么好听,没点肚量的君王,是承受不住这号子臣属的。   当然,我张圣人那是什么人,那是千古名君啊!他当然能承受。   而且张鉊更好奇的是,他刚才应该没说错什么啊?这拓跋恒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诸葛亮七擒七纵孟获,最后将其收服,南中自此不复反,后世云南的少数民族都还祭拜诸葛丞相,这难道不对?   “起来,起来!朕从不以言治人之罪,汝且说说,方才为何要说斩人?”   既然好奇,那自然就要问问答案了,张鉊赶紧叫拜伏在地上的拓跋恒起来。   拓跋恒重新坐到锦凳上,或许是知道刚才的鲁莽有多危险,他这会显得更加拘谨了些,但是倒也更像是君臣奏对了一些。   “草民方才失态,是因为陛下刚才所说皆是谬误,顿觉是有人刻意蒙蔽陛下。”   看来确实是刚才的说法有些不对,但这肯定是没人蒙蔽张鉊的,硬说要有,那也是罗贯中以及央视三国演义的导演。   当然,此时罗贯中还差着几百年才会出现,央视更是没影的事,张鉊不能怪到这些人头上,也不能说是他们。   于是张鉊在脑海里思索了片刻对拓跋恒说道:“朕是看华阳国志里说的,难道有所谬误?”   拓跋恒一听,眉毛直接上扬,看上去又要开喷,不过马上就忍住了,随即有些尴尬的咳嗽一声,才对张鉊说道。   “常璩此人,乃是蜀中大才。但晚年著史,并非本意,实是因为手握力劝成汉主李势降晋的大功,但却遭到中晋朝廷南渡世家的歧视与排挤,仕途无望才回来著史的。   其有大功无厚赏,心怀愤懑,是以其所著的华阳国志中的蜀志、南中志、李书等,虽然删滥觞,补西南史之缺憾。   但其中许多记录,多有褒美蜀中政权、人才之言,陛下可以将此书作为史书、风物来看,若是不假思索全部信以为真,则就谬矣。”   好嘛!拓跋恒还是收着说的,但张鉊听来,这差不多就是指着他鼻子说他看书不多思考、分辨了。   张圣人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一小点点不快。   果然,这虚心纳谏的圣君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还得是那种面刺寡人之过者,处五年以上有期徒刑。   上书谏寡人者,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   能谤讥于市朝,闻寡人之耳者,处十五日以下行政拘留处罚的昏君,当着最能让人感到舒心。   好吧,张圣人努力撑起了一个带着些许惊诧的笑脸。   “朕起自西北,幼时读书不多,是以凡有书读时只能抓紧诵读,确实少了分辨。卿快与朕分说,这华阳国志中那里说错了?”   张鉊这么一来,反倒让拓跋恒不好意思了,他心里也极为感动,没想到皇帝竟然那么爱读书,还这么大度,又尊重士人,他顿时极为感动。   “陛下真乃真人主也!臣末学后进,不敢说常璩常道将的煌煌巨著有何错谬。   但陛下刚说诸葛武宁王是以仁政定南中,南中不复反,确实是有所偏差了。”   “且说来!”张鉊大手一挥,只要是给他纠错的,张圣人绝对欢迎。   而且他心里还有点小庆幸,还好刚才没说什么七擒七纵,不然不知道要被喷成什么样子。   拓跋恒拱了拱手,清了清嗓子后说道:“陛下,诸葛武宁王昔年定南中,实际上并未行什么仁政,反而行的是雷霆手段。   其分兵三路,迫杀雍闿、朱褒等贼首,凡遇叛将变民即行剿灭,从无姑息,实不见半点怀柔。   等变乱大致平息之后,于南中设平夷庲降都督府镇守,大开南中矿藏、收各郡财货、征南中豪勇之士建无当飞军,尽得南中一切,季汉每年增收起码三成。   由此南中各地苦不堪言,诸葛武宁王刚刚北返,变乱就又骤起。   所以臣才说,陛下认为季汉是怀柔南中,南中不复反,乃是不正确的。”   “这么说来。”张鉊摸了摸下巴,“诸葛孔明所行的并非仁政,南中各族也依然在反抗,那蜀汉是怎么保证南中被牢牢掌握的呢?”   其实坐到了张鉊现在这个位子上,仁政这东西,已经成了一种可以根据需要随时转换的东西。   所以他最感兴趣的,是如何从诸葛亮平定南中的行动中,获得启发。   锦凳上的拓跋恒再次一拱手说道:“季汉定南中,所行无非是六策。   首先以雷霆手段打击叛乱者,杀其骨干,俘其从者,绝不手软,使其就算反叛,也无法成为燎原之势。   其二,将南中各族区别对待,打击不听话的蛮族,重用南中的汉人大族。   譬如孟获,他就不是蛮头,实际上孟氏乃是南中汉人大族,季汉重用他们,并将被俘虏的各部落民,分给这些汉人大族分别控制。   其三,将南中各族豪勇之士尽数招揽,以高官厚禄收在身边为己用,譬如无当飞军。   其四,征辟汉人大族的才学之士,到中央任职。   其五,在南中设郡县,兴文教,传播圣人大道,使其心向中华。   其六,拓宽驰道,使交通于汉家腹地,增强联系,方便随时平乱。   若用此六策,季汉当年受限于北伐大业,行事只能操切,尚能使南中各部蛮无法反抗,只能被季汉用其膏腴。   陛下今顺天应人,若用此六策加上土官制,当是蜀汉之后,为天下再定南中的大圣主。”   对!   张鉊豁然起身,当初他就觉得七擒七纵孟获和什么攻心为上有些简单了。   想来南中各族都是自己管自己的,凭什么要给自己找个爹?你打上门去了,还跟人攻心,攻个毛啊!   一定是先打服了,压榨了,不敢反抗了,最后才来施恩的。   由此张鉊还发现了另一个现象,那就是后世云贵川渝的大土司。   比如牂牁蛮的谢家土司建立者,也就是如今贵州谢氏的祖宗谢暹。   其人虽然称为土司,但实际上是河北郸城县人,他是被王莽派到贵州一代管理当地,最后被中央朝廷封为土司官的。   永顺彭氏土司的彭士愁是江西吉州人。   思州田氏土司的祖宗田显宗是陕西蓝田人,隋开皇年间去的当地。   播州杨家的祖宗杨端是山西太原人。   秦良玉夫家石柱马氏土司祖宗马定虎,是南宋建炎年间入蜀,自称是马援之后,是陕西扶风人。   譬如此类,不一而足,那些有名的土司大族,基本都有一个汉人祖宗。   虽然有些是攀附的,但不可否认,这就是人心大势以及文化的影响力。   为什么在后世,西南各族同胞与汉人相处融洽与一家人无二,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这种逐步渗透的政策,功不可没。   在此时来说,这种政策稍显残酷,但对于形成统一的中华民族,功不可没,后人也同样受益。   只是,想到这里,张鉊突然猛地一拍手,显得万分懊丧。   “可惜!可恨!策略已有,但是朕现在却无法用!”   拓跋恒眼睛一亮,再次赞叹,“陛下真圣主也!臣最惧怕者,就是陛下此刻要用此土官之策,因为还不到时候。   彭氏等湖湘以西蛮头尚未征服,用土官封赏他们,恐怕要适得其反。   若是十年之后,天下大定,再以土官之制来驭之,南中就可再归国家矣!就是通海军节度使辖地亦可收复。”   通海军节度使,就是大理国,大理段氏就是从被后晋封为通海军节度使起家的。   “那如今彭士愁等,该如何处理?”张鉊最后问道。   拓跋恒看着张鉊,朗声说道:“陛下可循马希范旧例,恩养厚赏。等天下大定,其能归于国家,识大体,可永镇为土官,若是有识是天时者,正好借机平定。”   “好!”张鉊也大喝一声,他本来准备等一等彭士愁,然后再让郭威去招抚各地蛮族,但现在看来,拓跋恒的建议更为妥帖。   他要立刻回到中原,尽快统一天下,再来北定草原,南抚诸蛮。 ###第六百五十四章 马楚谢幕   绍明二年,公元947年,腊月初二,张鉊得了拓跋恒的建言,于是不准备在朗州等着与湖湘以西的各溪洞蛮,特别是彭士愁见面了。   张鉊不是马希范这样的割据小王,他是大朝天子,确实也不合适在目前这个阶段,自己跑到朗州去跟几个掌握几万部民的蛮头们盟誓。   当然最重要的是,拓跋恒让张鉊意识到,现在并不是解决西南诸族问题的最好时机,土官制度也不可能马上推行下去,这事还是等到天下大定后,再来慢慢解决为好。   在张鉊出发离开前,朗州的郭荣也传来好消息。   潘美率五百精锐,趁着雪夜突袭朗州蛮在山中的大寨,蛮兵们猝不及防,被潘美与五百勇士杀的大败。   郭荣趁机与赵匡胤率军两面夹击,于慈利县再次大破蛮兵,斩首千余,缴获耕牛三千余头,并逮住了逃跑到朗州蛮中的马希萼心腹朱进忠等军将。   朗州蛮的这次损失极为惨重,朝廷大军的攻击力,也让蛮人大为震惊,许多头领被吓破了胆,不敢再支持少数人与朝廷作对。   于是向、田、雷等族六十余洞土蛮蛮头,最后终是选择被发跣足下山向郭荣投降。   郭荣收降男女丁口近十万,缴获辎重无数,蛮兵们从潭州劫掠走的金银、锦缎、铠甲、刀剑和耕牛等,大部被追回。   作为汉化程度最高的湖湘以西溪洞蛮,朗州各蛮族实际上在唐末,就跟湖南的汉人没什么两样了。   他们也早就从汉人那里学到了先进的耕种技术,甚至其中很多人都是汉人不堪动荡逃进山去的。   这种情况在湖南其实特别常见,平原上政权稳定的时候,溪洞蛮就下山接受官府管理,成为汉人。   平原上动荡不堪,汉人也会跑到武陵山中成为溪洞蛮。   这种两者互相交换身份以求得生存的操作,起码已经持续了一两千年。   慈利县位于武陵山区向洞庭湖平原过度的地区,再往西去,就是莽莽原始丛林了。   朗州蛮们如今已经在平地上耕种了七八十年,他们中的大部分,早就失去了继续回到深山老林中过苦日子的勇气。   耕牛更是他们的命脉,在朗州蛮中,一头犍牛比全家老小的命都重要,是最主要的生活生产工具。   所以郭荣俘获了数千头耕牛以后,他们如果不想进山去当恐怖直立猿的话,就只能下来投降,以求朝廷对他们宽大处理了。   张鉊随即命令郭荣细加甄别,将响应了马希萼,并在潭州城中犯下了罪行的大小蛮头依律重重处罚。   该杀头的杀头,该流放的流放,该做苦役的立刻拘押,要打板子的一个不少。   但实际上,这是一种无奈的选择,因为事到如今,根本没法一一来甄别,漏网之鱼肯定不少,但张鉊只能做到这个样子,总不能把他们全给杀了。   这也是张鉊把事情交给郭荣去办的原因,因为这位历史上的周世宗虽然治国有方,但可不是一个好脾气,恰恰脾气相当暴躁。   果然,郭荣在慈利县杀各溪洞大小头人百余,蛮将充做苦役者六百余人,追回被劫掠的财货价值十五万贯上下,救回被掳走的女子、丁壮千余人。   然后还抄没了诸溪洞蛮头家族几十上百年积存的金银,价值十余万贯。   至于下山投靠的土蛮百姓,被郭荣按张鉊要求打散原有部落制后分散安置。   虽然还是会从蛮人中提拔头领来管理他们,但这些提拔起来的人已经不是蛮头,而是乡老和里长了,他们的权力,将随时处于政府的监管之中。   朗州蛮先汉时期就存在,自雷满起兵割据之后,又风光了十几二十年,马殷也只能对他们进行分化。   现在张鉊终于趁着他们犯下大错又特别虚弱之际,将其收为朝廷管理。   说起来还是要多亏了马希萼,如果不是他把这些溪洞蛮引诱出来,让他们发了大财,最后善财难舍,不肯像以前那样逃归深山的话,这些能出三万左右蛮兵的朗州溪洞蛮,还真没这么容易被击败。   当然,就郭荣目前俘虏的这些朗州蛮,只能说是他们其中的精华部分,其余起码还有四成的朗州蛮,还是选择了逃往深山。   这些人,就只能靠一边封锁,一边招抚了,毕竟茫茫湘西大山,不可能单靠武力征服。   不过,这也带来了一个后果,那就是彭师嵩的父亲彭士愁延缓了到朗州的步伐。   不管彭师嵩如何相劝,彭士愁都不敢到朗州,他生怕被张鉊给囚禁了。   得到彭师嵩请罪书的张鉊倒也不强求,这也更加印证了拓跋恒的谏言。   要收复西南诸族,武器征服、震慑才是根基,土官制则是从这根基上开出的鲜花。   腊月初五,张鉊下令就在潭州城外湘江边上,斩马希崇、朱进忠、许可琼等叛乱将官六十余人。   同时被处死的,还有洗劫了潭州的武安军牙兵七百余人,杀的湘江血红一片。   潭州百姓奔走相告,有家人死在了这些人手里的百姓,手持棍棒菜刀赶到。   愤怒的百姓将满地尸体,都剁为肉泥,连掩埋都免了,直接冲到了湘江里面去喂鱼。   至于马希萼,自然是要拉回东京开封府明正典刑,以彰显大军威风的。   杀完人以后,张鉊假意要册封马希广为楚国王、潭州大都督府长史、江南诸道都统、武安军节度使等职务。   马希广哪敢接受,只能跪在潭州东门外哭求,言马楚气运已绝,愿纳土奉献归于国家。   于是张鉊立刻顺坡下驴,废除马楚的楚藩国,将整个马楚之地改为湖南行省,改潭州为长沙府,朗州为武陵府,桂州为桂林府。   任命马希广为湖南行省平章,马希广再次推辞,于是张鉊收回成命,加封马希广为检校太傅、右豹韬卫大将军、中书令,封爵长沙郡王。   赐婚玉潭郡主并特别加封为驸马都尉,赐穿亲王袍服,用亲王仪仗。   马希广的所有职位,全部都是虚的,特别是中书令,看起来位高权重,但实际上张周的中书令是张鉊自己。   平日里管事的则是中书侍郎以及下辖的章台令和鸾台令,加封的中书令,也就是领一份工资而已。   封完了马希广,张鉊将马殷诸子马希瞻、马希能、马希贯等马氏族人三百余口,全部迁往神都洛阳,同时同意马氏诸子在洛阳城外,为马殷建庙祭祀。   张鉊收马氏在楚地的全部宅院、商铺、田亩、金银、锦缎等财货,得五十七万贯左右,留了其中十万贯给马希广,七万贯分赐诸马。   马希广等感恩戴德,在左豹韬卫五百步骑的护卫、监视中,辞别长沙城和马氏社稷宗庙,启程北上。   腊月初八,张鉊正式任命郭威为湖南行省平章、湖南行省防御使。   并让郭威在湖南之地均田,建禁军长沙镇,同时于长沙、武陵、岳阳、衡阳等地建立卫所军。   随后郭威以长沙残破为由,申请将治所迁往武陵府(朗州),张鉊当即同意,并任命郭威为武陵府尹。   长沙现在只有居民万人,城内瓦砾一片,确实无法作为省城了,而且到了武陵(常德),才能更好的弹压刚刚被降服的朗州蛮。   随后张鉊留何仲举在长沙,任湖南行省按察使兼长沙府尹,主持长沙的恢复工作。   同时,张鉊命张昭骏(马杀才)率六千步骑南下到桂林府。   任命张昭骏为持节平南将军、都督桂林府以南诸府州县军事,并兼任桂林府尹与桂林府兵马督监。   张昭骏到桂林府后,整顿当地马楚的静边军牙兵,得精兵三千余,均田得卫所军近万,加上他带着的亲军、禁军六千人,兵力达到了两万的规模,足以让南汉不敢窥视。   此后,张昭骏按照张鉊的要求,修缮漓江与湘江之间的灵渠,编练漓江水军,搜集漓江水文条件,打造大小战船和运粮船,开始为击灭南汉,做前期的准备工作。   腊月初十,张鉊再次到达岳阳府,亲自主持了义子赵延进与马希广幼女的婚礼。   同时任命赵延进岳阳府兵马督监,将岳阳的水陆军全部交到了赵延进手里。   此时,出使南唐的吕胤回来了,李璟被张鉊软硬两手吓得完全没了主张,极为害怕张鉊追究他收留高保勖,以及试图招揽原马楚岳州刺史王赟的罪责。   已经改回元姓的元恒(拓跋恒)与新任岳阳府尹廖匡图,立刻建议张鉊借势突袭南唐的鄂州,只要鄂州一下,整个南唐在长江上,就会完全失去优势。   但张鉊却暂时不想这么做,因为南唐不过是嘴边的肥肉,不需要这样搞,现在重要的,还是搞定孟蜀。   因为从蜀中传来的消息,孟昶并未像历史上那么奢侈无度和躺平,反而还是在拼命积攒力量,看起来还有些想法。   张鉊原本对于孟蜀,特别是孟昶的看法,实际上是被历史结果给误导了。   历史上孟昶会花天酒地,除了他自身性格缺点以外,还有两个巨大的原因。   一是孟蜀进军关中的举动,受到后汉、后周的连续打击,精兵猛将,特别是孙汉韶、张虔钊等基本谢幕,已经完全看不到希望。   而现在嘛,孟蜀实力并未大损,反而还有些蒸蒸日上的样子,孟昶心里还有些期待。   准确的说,就是蜀国的前途,还没到孟昶完全绝望的程度。   二是赵季良这种能引导孟昶的贤臣刚刚去世,花蕊夫人也才刚刚被孟昶获得弄进宫中,这孟大王还没来得及本性暴露。   而今天下诸国,契丹基本已灭,南平、马楚已定,南唐李璟吓破了胆,钱越、南汉不足为惧,就只有孟蜀还有点力量,张鉊当然要先打他。   虽说是这样,但元恒还是建言说道:“南唐国能立,原有三大柱石,一是长江天险,二是水军犀利,三就是勇将忠臣。   此三大柱石中,长江天险与水军犀利眼看就要失去,忠臣中,吉州陈乔陈子乔,洪州卢绛卢晋卿,虽然有王佐之才,但南唐主并不能用。   所以唯有勇将寿州刘仁瞻、鄂州何敬洙等,掌大兵,守天险,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纵然不取鄂州,也不能让何敬洙继续在鄂州任上。”   “卿有何良策,能逐走何敬洙。”攻打鄂州现在时机不成熟,但是弄走何敬洙,倒是可以考虑。   元恒当即对张鉊说道:“现在高保勖等既然在鄂州,那陛下就可命使者前去,要求交出高保勖等人。   南唐主不是说未曾下令接纳高保勖,将过错推到了何敬洙的头上嘛,那咱们正好借着这个借口,责问何敬洙。   而且南唐主既然受圣人册封,是大周臣属,何敬洙这鄂州武昌军节度使也当是圣人臣属。   所以咱们干脆在让何敬洙交出高保勖等人的时候,还要求他出城向天使说明情况,只要他一出城,立刻就将其捕获,然后送到朝廷任职。”   张鉊摸了摸下巴,“何敬洙在鄂州经营多年,南唐武昌军尚有兵力两万,水军最少有一万余,咱们就在鄂州抓他们的节帅,是不是有些太冒险了?”   刚刚脱下新郎喜服的赵延进立刻走了过来,在地图上一指对着张鉊说道:“大人,鄂州以东有一城名为汉川,可让天使在汉川停驻,命何敬洙来此。   在此处擒了他,一时半会鄂州的武昌军也来不及救援,儿臣再领岳阳水军接应,足可以万无一失。”   看来何敬洙此人,一定还是有些能力的,因为不管是本地的张少敌,还是自己的义子赵延进,都对他抱有相当的警惕。   想到这些,张鉊干脆一狠心,“如此的话,朕先命杜论赤心率江陵的水军也动身往岳阳府赶,如果抓捕失败,还要谨防南唐水军来袭。”   然后张鉊又笑呵呵的看着身后问道:“此去传旨,需要一胆大心细之人为使,不知哪位卿家愿去?”   王玖在远处哈哈一笑,“圣人,这是某家当仁不让,前番痛骂南唐主尚不过瘾,这次就拿着何敬洙补一补。”   好吧!张鉊也觉得,这样的事,只有王玖这样的才干得了,当即亲自斟了一碗酒给王玖。   “此次抓得何敬洙回朝,你的爵位就有着落了。” ###第六百五十五章 南平也终于下线了   何敬洙善弹射,性勇决。微时为鄂帅李简家僮。   后世能找到的何敬洙资料,大多是来自宋初郑文宝的《南唐近事》,或者清时吴任臣的《十国春秋》。   此人似乎与纷乱五代时,中原那些嚣张跋扈又骁勇善战的猛将比起来不值一提。   但是身处这个时代的张鉊,还是逐渐看清了这个貌丑个矮的南唐猛将全貌。   这人就算在五代,也是属于佼佼者了。   可以说,自李昪去世,李璟继位后,南唐在军事上,一直依靠三个人。   淮南方面依靠刘仁瞻作为钉子,抵抗来自中原的步骑。   长江上则依靠何敬洙守住鄂州,以避免隋灭南陈故事。   等这两位都去世后,基本就只能依靠林仁肇为中流砥柱。   其余朱令赟、柴克宏等,要么名过其实,要么天不假年,并不能算得依靠。   而三人中,何敬洙虽然比起刘仁瞻和林仁肇名声不显,但实际上他对于南唐的开疆拓土,更为重要。   前年南唐灭王闽时,王闽的军队主力,实际上就是何敬洙打垮的。   历史上南唐之所以能灭马楚,功劳最大的其实并不是边镐边菩萨。   而是早在马希萼攻打马希广的时候,何敬洙奉南唐主李璟之命,先出动鄂州武昌军的水军与马希萼一起,攻克了重镇岳州,杀岳州刺史王赟。   随后又协助马希萼军控制湘江水道,并参与进攻长沙城。   可以说在边镐进入马楚之前,何敬洙就已经扫清了南唐控制楚地的最大障碍岳州。   自此从武昌到长沙的水道一路畅通,边镐才能从袁州(江西宜春)出发,而不用担心人力物力。   不过也有一点要说明,那就是比起刘仁瞻苦守寿州,矢志不渝,忠心无二,林仁肇愿意牺牲小我,帮助南唐收复淮南不同,何敬洙就没那么勇于牺牲自我了。   可能是年少时期僮仆出身,让何敬洙身上多了几分寻常武将少有的隐忍,连灭王闽这样的大功被抢夺,他都忍了下来。   同时也导致了何敬洙对于自己的上司,少了那么几分忠忱。   历史上他眼见刘仁瞻病死,南唐国力进一步衰落,无望保住国家,立刻就选择了辞官退隐。   因此也成了南唐三大支柱中,唯一善终的存在。   此刻,何敬洙就在武昌军的署衙中大发雷霆。   不单是因为谋夺江陵和岳州之事李璟太过犹豫,更是因为李璟在被连续两拨张周天使问罪之后,竟然选择了将过错,都推到何敬洙身上。   这让何敬洙直接就炸毛了,因为在他看来,李璟身为一国之主,就应该抗下这件事情。   而且后果最多也就是再挨一顿训斥,并赔点钱,周国根本不能把李璟怎么样。   但是把事情推到他何敬洙头上,这就不地道了。   周国要收拾李璟动作就会搞得太大,得不偿失,但针对他何敬洙,那就很轻松。   果然,现在周国的天使,就已经开始顺江而下,前来通知他的天使随员,也到了武昌水城。   何敬洙只能黑着脸,让身边的牙兵手持刀枪剑戟,摆出凶神恶煞的模样,看样子似乎是要把周国来使一刀给劈了。   ……   要说王玖的胆子,那是真的大!   张鉊的安排,是让他在汉川渡口等着,然后派随员去通知何敬洙到汉川接受申斥。   但是王玖怕随员胆怯完不成任务,竟然亲自扮做随员,来到了武昌城。   一见何敬洙摆出的阵势,王玖就冷笑不已,当年高昌回鹘的可汗颉利·毗加是真敢杀了他,王玖都不怕,怎么会怕你何敬洙摆出的这小小阵势。   他走到武昌军牙兵摆出的刀枪剑戟杀阵面前,干脆让人搬了个小方凳坐下,就那么看着眼前歪瓜裂枣、面目狰狞的武夫,优哉游哉的等着。   哦对了!他脚边,还放了一个沙漏。   何敬洙在署衙等了半天,王玖纹丝不动,一直到沙漏已经漏完一半了,沉不住气的何敬洙,只能亲自出署衙来见。   “尔不过周国一小吏,吾乃唐国大将,怎敢如此妄尊自大?”   “某虽小吏,但圣周乃天朝上国。汝居节帅高位,奈何南唐不过臣属而已。”   王玖冷冷一笑,继续教训起了何敬洙。   “某家见节帅起自微末,爬到如今高位也不容易,是以建议节帅,江宁城的是南唐国主,不是唐国主,此间只有南唐国,没有唐国。”   何敬洙简直都要气炸了,他猛地抽出宝剑对着王玖比划,周围的武昌军牙兵牙将也举起兵器,作势要来打杀。   王玖深知此时绝不能露怯,不但不能露怯,还要做的比对方更有恃无恐才好。   他猛地站起身来,飞起一脚踹翻脚边的沙漏,随后指着围上来的武昌军兵将们大喊。   “耶耶跟着王侍郎去江宁,李璟都敢训斥,还能惧怕尔等?   何必在这装腔作势,何敬洙,你要敢杀了某家,那就来,我看你武昌军上下能不能敌得住朝廷征讨。”   何敬洙憋屈的满脸通红,这要是周唐开战,他坚守鄂州,哪怕就是陷入绝境他也不怕。   可是现在江宁城的天子先怂了,要是他杀了朝廷来人,导致鄂州被朝廷攻打,说不得江宁城还要斥责他多生事端。   心里千回百转,何敬洙终是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对着王玖假扮的天使随员说道。   “上国天使既然是奉命而来,为何不到鄂州城来,难道还怕我何敬洙害了他?”   王玖淡淡说道:“天使一路前来,偶感风寒,今就驻扎在汉川渡口,请节帅拔冗去一见就是,这鄂州城,就不要劳烦天使亲至了。”   “节帅不可!”有武昌军牙将大声劝阻,“周人在突然在汉川不走,肯定有诈,节帅身负江防重任,绝不可犯险。”   王玖则面露鄙夷之色看着说话的牙将,“感情那汉川不是你武昌军辖地?   天使王侍郎一介书生就敢来这龙潭虎穴,尔这般刀口舔血,自诩英豪还如此胆怯,真乃贼汉!”   牙将被气得满眼喷火,王玖却毫不在意,直接转头对何敬洙说道:“某不过是个传话的小吏,何节帅去与不去,给个回话就好。”   何敬洙皱着眉头思考了片刻,他实际上呢,确实搞不清楚周国派天使来训斥他,却又不进鄂州城是为了什么?   直接把他掳走这种事情,也就是元恒这样的狠人才想得出来,寻常人猜不到,也属正常。   但何敬洙知道一点,要是他不去,周国一定会借机发难,对!一定是这么想的,无非就是两样结果。   一是自己不去,周国借机发难,趁着收纳了南平和马楚的水军士气正盛,以此为借口攻打鄂州。   二是自己去了,突然把自己挟持住,用他的性命叫开武昌城。   这么一想,何敬洙就无所畏惧了,不去就给了周国开战借口,以目前南唐的军备,肯定要吃大亏。   而去了,周人拿自己的性命威胁打开鄂州城们,那自己又何惧一死?况且他还可以早做安排。   于是何敬洙把手一拱,立刻就换了副面孔,“既然天使抱恙,那某家就去见一见,只是城内事务繁忙,某还请去略作安排。”   说完,何敬洙不等王玖回话,立刻转身就回到了署衙。   随即他招来了武昌军将校十余人,命他们马上率水军三千出城,到汉川附近游弋,一有不对就包围汉川渡口,又命武昌军马步军一千五百出动,从陆上进入汉川城。   最后告诉节度署衙上下,要是周人用他性命要挟,绝不可开门。   做完了这些,何敬洙才再次见了王玖,并同意跟王玖一起去汉川见天使。   ……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何敬洙乘快船一艘,与王玖一起向着汉川逆流而上。   王玖见出了武昌水城后,江面上武昌军大小船只来去如飞,满江游弋,立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何敬洙正笑呵呵的看着王玖,“足下见我武昌军健儿如何?可是南平、南楚水军能比?”   王玖正色的回答道:“何节帅果是南唐柱石,水上蛟龙。”   何敬洙哈哈一笑,还待继续取笑,王玖却突然目视身边的侍卫,侍卫从腰间取出一个装满了火药的大号炮仗,立刻点燃。   轰的一声,炮仗的爆炸声,将周围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小船上何敬洙的护卫刚要靠近,却见王玖把衣裳一解,内里插满了起码七八根大炮仗。   “此乃河西神火雷,轰击之下不但肉体不存,神魂也要俱灭,哪个不怕死的,就过来一试。”   说话间,江边芦苇丛中,突然也飚出了小船五六艘驶来,上面全是手持弓箭的周军。   何敬洙此船的船夫,立刻就被射翻掉落江中。   何敬洙大怒:“狗奴安敢害我?老夫若是有所损伤,汉川城的天使,也当死无葬身之地。”   “哈哈哈!”王玖仰天大笑,“某家就是大周礼部左侍郎、天使王玖。   何敬洙,你身为臣属,不识天时,竟敢挑唆藩属反抗宗主,如此叛逆犯上,天子特命某拿你回去问罪。”   何敬洙大惊,这才知道身边这个让人无比讨厌的周国小官就是天使本人,而且周国不是要拿他叫开鄂州城门,而是要将他掳走。   一时间何敬洙不知道该自豪还是悲哀。   自豪的是,他何敬洙竟然能得到周国天子这样的算计,他这也算是周天子认证的威胁了。   悲哀的是,周国对南唐优势如此之大,江宁的天子面对绝好的机会,还在犹豫不决。   但周天子面对让他这样一个方面之将,都肯用心来对付,双方君主方面的差距,太大了。   何敬洙突然升不起多少反抗之心了,自古南北对峙就是北统一南,更别提南唐连南朝都算不上。   当然,就算何敬洙想要反抗,那也来不及了,在王玖身上神火雷的威胁下,小船上的牙兵被逼纷纷跳水,何敬洙身边只剩下了几个心腹,根本不是已经逼近的四条周军小船对手。   江中,几条发现事情不妙追过来的武昌军快船还未赶到,就被准备好的周军神射手射的死伤惨重。   王玖等人大功到手,发挥出了百分之二百的实力,挟持着何敬洙,就往岳州跑去。   ……   张鉊本来还想要见一见何敬洙,只不过何敬洙还没到岳州,就扯散了头发,弄破了衣服,以发覆面表示不见人,张鉊那也就不自讨没趣了。   这世界上的人,不是个个都喜欢抱大腿。   考虑了再三,张鉊还是给予了何敬洙一定的体面。   他派能言善辩的李昉,去申斥了何敬洙的收留高保勖和谋夺岳州的举动,随后下旨调何敬洙为德州兵马督监,实际上准备把何敬洙幽禁在东京开封府一段时间。   何敬洙得到任命之后,不接受也不拒绝,但还是同意亲笔书信一封,让人带回鄂州,取回他的家眷三十余人,以及让心腹将高保勖等人,押解往岳州。   ……   绍明二年,公元947年,腊月十四,张鉊带着大量珍宝,率步骑一万三千,从岳阳府出发,逆水而上回到了江陵府。   刚到城外,出城迎接的马昭远(马鹞子)就给张鉊带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   那就是又经过四五个月的挣扎之后,南平国荆王高从诲是彻底不行了。   此刻高从诲已经让人将他抬到了荆南节度使署衙外,希望能见张鉊一面。   张鉊听完,当即率五百亲随,轻装先赶进江陵城中去了。   不同于马希萼、马希广、李璟这样的二代,顶着高赖子名声,但是颇有手腕的高从诲,还是能从张鉊这样得到一些尊重的。   等张鉊到的时候,被用肩舆抬过来的高从诲,差点让张鉊都没认出来,他走时高从诲虽然满脸病容,但并未脱形。   可现在,高从诲形容枯槁,几乎完全脱离了人形,就像是全身的水分都要已经被抽干了一样。   看见张鉊到来,高保融、高宝寅两兄弟在高从诲身边泣不成声,张鉊大怒,对着两人吼道。   “都这时候了,还在顾忌什么?如此冷天为何不早点将荆王抬进府去?可记得母生父养之恩?”   两人慌忙亲自将高从诲抬进了屋内,而肩舆上的高从诲听到了张鉊的声音,枯树皮的般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丝光彩,一直半闭着的眼睛也不是那种浑浊的模样,反而有了几分神色。   “敢问圣人,南楚可算平定?”高从诲低声问道。   张鉊搬了一张锦凳,就坐在高从诲身边点了点头。   “劳荆王挂怀,一切顺利,叛逆之贼马希萼被生擒,马希崇已经被某亲自下令斩首了。”   高从诲艰难的摇晃了一下脑袋,“马武穆王为人宽宏博雅、知人善用,实是一雄才啊!只可惜湖南非是成大事之地。”   “马殷确实要算英主!”张鉊也点头同意道。   “算不上英主,只能算一世之雄。”高从诲反倒不同意张鉊的话了,他看着张鉊说道。   “马殷所作所为,远远及不上陛下。陛下才是那五百年出的圣天子,天下人的好日子,就要到了。”   说着,高从诲看向了高保融,“三郎,将东西交给陛下吧!”   高保融赶紧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一堆像是钥匙的东西。   “圣人,荆门城外以西荆山中,还有高氏卷建的寺庙三座。   三座庙宇下,皆有暗库,每库封铠甲、刀枪、金银等,共有约八万贯钱,甲两千套。   是当年武信王留给高氏子孙用来起复的宝藏,今奉献国家,助圣人一统寰宇。”   张鉊都无语了,这高家还真是属贼的,拦路抢劫不说,还给自己藏了这么一份宝藏。   好吧!突然多了八万多贯钱,又得了两千套铁甲,还有刀枪剑戟无数,也还算不错,当然,这也表示了高家的彻底臣服。   这边,张鉊还没表态,高从诲突然猛地呼吸急促了不少,身体微微抽动,差点就一口气没上来之后,高从诲幽幽的对张鉊说道:“陛下,臣时日无多了!”   嗯,张鉊思考了半秒,立刻就懂了,他看着高从诲说道:“朕准了,请荆王依规行事吧!”   高从诲昏黄的眼睛里,流出了几滴浑浊的泪水,他让高保融和高宝寅把他扶起来,亲自给张鉊行了一个叩首大礼。   ……   腊月十五,高从诲降教,命高保融权摄南平事,兼领内外兵马。   腊月十六,又命高保融接替南平国大位。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荆南节度署衙中进行的,完全就是个仪式而已。   得到了南平的继承权,高保融立刻就出门,往居住于城北行宫的张鉊处行来。   张鉊就在行宫里,册封高保融为荆王、检校太尉、荆南节度使、峡、归二州观察处置使、江陵府大都督。   至此,南平荆国的国主,终于从高从诲变成了高保融。   高从诲彻底放心了,他父亲高季兴开创的这个小南平,终于不是在他手里丢掉的了。   腊月十八,荆王高从诲在荆南节度署衙中病逝。   第二日,尚未开始处理父亲丧事的高保融就来求见,要求纳土奉献,辞去荆南节度使一职。   张鉊特意下旨予以宽慰,允许他过了头七再来。   腊月二十六,高保融再次求见,张鉊召高保融入见,免除了高保融江陵府大都督和峡、归二州观察处置使的官职,保留了荆王的爵位以及检校太保和荆南节度使的虚衔。   高保融大喜过望,立刻表示要送高从诲回直隶陕州归葬,张鉊当即允许。   临走时,高保融再次叩请张鉊赦免高保勖。   本来高从诲一再嘱咐高保融不要再管高保勖,以免让皇帝厌恶,但老好人高保融还是没忍住。   张鉊再三考虑后,重责高保勖十杖,处死了与他同谋的南平水军兵马使李端等人,将高保勖发配三千里至朔方戍边。   随后高保融带着剩余的高氏族人离开了南平。   立国二十三年,由高氏父子掌握了四十年的南平国,不复存在。 ###第六百五十六章 谁又不是牛马   高氏离开了江陵府,张鉊也不准备多停留,他还要急着在元日前赶回东京开封府过年呢,所以就紧急在江陵府召开了御前会议。   此时还在江陵的文臣武将有马昭远、刘再升、尔朱景、罗善德、杜论赤心、崔虎心、郭荣、赵匡胤、王全斌、王审琦等。   江陵府现在的亲军和禁军一起算起来,大约还有三万五千人,但张鉊肯定要带走一半以上,卫所军还在建设中,顶不了什么大用,所以可用之兵,并不是很充裕。   张鉊把视线投向了这段时间一直在镇守江陵的马昭远,“孟蜀在夔州的防御如何?宁江军节度使军力如何?”   夔州,就是后世重庆市奉节县,刘备白帝托孤的白帝城所在。   孟蜀比之王蜀,失去了夔州以东的归州(湖北秭归)和峡州(湖北宜昌),所以整个长江的防线,就收缩到了以夔州为主的宁江军节度使所在。   马昭远走到了地图边,开始为张鉊汇报他收集到的情况。   出人意料的是,夔州宁江军节度使竟然还是老熟人,就是那位在关中之战时被俘虏,然后在去年被释放的高彦俦。   当然会是高彦俦,他可是张鉊这个周天子认证过的忠臣,本身能力也还不错。   在蜀军进兵关中的战争中,高彦俦率六千昭武军列阵牛首山上,连续击退冯晖和曹元忠的进攻,最后是蜀国大军崩溃后,才被迫投降的。   张鉊打断了马昭远的汇报,沉吟了片刻轻声说道:“看来这孟昶小儿,也还是挺有几分明主之像的。   吾原本预料孟昶是不会再用高彦俦等人,结果没想到他还挺能明辨是非。”   说着,张鉊兴奋的搓了搓手,“那就更不能留这个小子了!鹞子你继续说。”   马昭远点了点头,于是接着开始说,“孟蜀在夔州宁江军的防御,主要依靠两点来完成。   首先在赤甲山与白盐山设立大量的石砲封锁江面,宁将军的水军则多以大船为主,作战时用船体将逆流而上的敌军战船堵住,然后用石砲猛砸。   城防则以白帝城和夔州城互成犄角之势,于白帝坚城驻扎精锐为钉,夔州城驻军八千为铁锤,在有战船的配合下,甚难攻克。”   马昭远说的石砲,就是大型投石机的一种。   赤甲山和白盐山则是立于长江南北两岸的高山,两座险峻高山将长江夹在中间,形成了著名的夔门。   十元人民币后面的夔门天下雄图案中,那两座大门一样的山峰,就是赤甲山与白盐山。   这长江水道自江陵,特别是峡州以上后,本来就水道狭窄、水流湍急还多暗礁。   等到好不容易冲过了夔门,结果蜀军用大战船堵住江面,然后两岸山上投石如雨而下,任你三头六臂也要吃大亏。   而且就算打了过去,那还有白帝城这座控扼长江的坚城和夔州城中的八千精兵,可以说要是直接进攻的话,一般军队都很难打进去。   “可有办法突入进去?”张鉊这次换上了严肃的表情。   战略上藐视孟蜀,那是因为孟蜀不可能用蜀地一隅来阻挡天下大势。   但战术上必须要予以足够的重视,无他就如同夔州一样,蜀地的地形优势,实在是太大了。   “有!”马昭远非常自信,张鉊征讨马楚都没带他,就是要他来完善从长江突入蜀地的作战计划,要是他还搞不定,那这绍明天子五狗之一的身份,就完全白当了。   “出了夔门往东,还有一小城名曰大昌渡,这是自夔州到归州的大江两岸中,唯一一个可以停靠大量战船的渡口。   此渡口距离白帝城只有九十里,我军可以选择在大昌登陆,然后走陆路靠近白帝城,夺取江边的石砲。   甚至可以出其不意攻下白帝城,这样蜀军的石砲就完全失去了用武之地了。”   张鉊没有露出喜色,反而还有些皱着眉头,作为川江门户的白帝城,要是这么容易就被潜越,那它就没有资格承担这样的重任。   稍微回忆了一下,张鉊就想起来了,白帝城所在川东,正好位于大巴山-巫山的余脉上。   共和国时期都到了201x年后才开始通高速,一大堆陕渝鄂贫困县都聚集在那里,出了名的山高林密,坡陡壁峭,哪是那么好通过的?   再说了,既然有这个破绽,蜀军还能不注意防守?   马昭远却嘿嘿一笑,“圣人果然英明,在大昌渡与白帝城之间,横着一座名为云盘岭的高山,蜀军在山腰关键处,建有一军寨曰云盘寨,驻兵三百作为守护。   但是,云盘寨的守将虞侯之一,是咱们放回去的蜀军昭武军俘虏。   鹞子我已经跟他联系上了,其想要日后圣人在夔州建卫军的时候,他能做一任卫所指挥千户。”   “给!一个卫所千户,咱老子给的起。”   张鉊当即做出了决定,一个卫所千户,也就能控制千人上下的卫军,三百来亩的职田,一年二三十贯的饷银而已,用它来换一个白帝城,绝对划算。   既然马鹞子有了计划,那张鉊就不担心了。   而且伐蜀,肯定不可能就走长江这一路,实际上来说马鹞子这一路,只能算是偏师。   他最大的作用,就是打开长江这个缺口,为大军伐蜀提供一份保险。   因为这一路的川江航道,非常不好走,陆路也要翻山越岭,所以从峡州(宜昌)出发,后勤最多支持打到忠州(重庆忠县)和涪州(重庆涪陵)就差不多了。   主力还是要先打汉中之战吸引火力,再出少量精锐从秦州(天水)一带翻山南下,直接往成都平原奔,才能用最小的代价和最快的时间,拿下蜀中。   腊月二十二,张鉊在江陵府开完御前作战会议之后,就率一万五千步骑从江陵府离开。   离开时,张鉊将赵匡胤和慕容延钊留给了马昭远,这是又准备让赵大去过云盘岭干最险的活啊!   腊月二十三,张鉊到达了襄阳府,将尔朱景带回了襄阳,命他率禁军丰安镇和卫所军襄阳卫镇守襄阳。   并且张鉊还让尔朱景准备一小支舰队屯住金州(陕西安康)。   等主力发起汉中之战后,沿着汉水往上,进攻孟蜀控制的汉中东大门源州武定军节度使所在,也就是后世的陕西洋县。   同日,张鉊在襄阳发布诏令,将襄阳府与附近的随州、郢州(钟祥)、安州(安陆)、复州(天门)。   连同原南平国的江陵府、峡州(宜昌)、归州(秭归)合并组成湖北行省。   以江陵府为湖北行省省府,任命马昭远(马鹞子)为平蜀将军,持节都督湖北诸州府县军事,沿江水路巡阅使等职务,全权负责走水路入蜀的事情。   将刘再升调任湖北行省平章、江陵府尹,专门来为马昭远入蜀做后勤工作,另外万一湖南行省有任何事变,也可以进行支援。   任命尔朱景为平蜀副将、襄阳府尹、襄阳府兵马督监、丰安镇总兵、襄阳卫指挥使等职务,负责协助大军进行汉中决战。   至此,张鉊在安排完水路进入蜀地的战略后,终于让节度使这个职务,也成为了历史。   比如尔朱景的这一大串职务,放到以前,就是个山南西道节度使就概括了。   但在现在,这些后缀的官职,一个都不能少。   没有襄阳府尹这个职务,尔朱景就指挥不动襄阳的民政。   没有丰安镇总兵的职位,他手下就没有类似牙兵的武装。   没有襄阳府兵马督监和襄阳卫指挥使的头衔,他就指挥不动整个襄阳府的州县卫所兵,以及散布乡间的巡检以及枪棒社、弓箭社成员。   所以以后张周也不会出现藩镇割据了,张鉊只要剥夺尔朱景任何一项,就能让他失去割据的能力。   而且在日后文武两科举走上正轨后,多得是人来当官,权力自然就被分散了。   绍明二年,腊月二十七,张鉊率一万步骑轻车简从,终于在元日前赶回了东京开封府。   刚刚进宫,还没来得及修整一下,张鉊又要去看望嫡母慈佑太后。   原来金国大王和魏国大长公主曹元忻已经到中原一年了,过完这个元日就要准备返回安西,慈佑太后舍不得亲弟弟这就离开,抑郁之下就感染了风寒。   而且这位张圣人嫡母的病情有些不容乐观,到目前为止,已经卧床十几天没怎么下来活动了。   加上今年已经五十有四,在这个时代,搞不好一场风寒就是真能要命的。   不过即使是这样,慈佑太后,张鉊,李圣天三人谁也没提让李圣天留在东京开封府的话。   一直等到探望结束,众人都出来以后,曹元忻才顶着红红的眼睛,极为感慨的瞪了张鉊一眼。   “圣人还真是狠心!为了你的大业,什么都可以抛之脑后。”   张鉊知道曹元忻说的是什么,若是他现在愿意把李圣天留在中原陪一陪嫡母慈佑太后,说不定太后的病,就会慢慢好起来。   当然,这话也就形同半个母亲的曹元忻敢说,其他人谁要说了,张鉊能让身边的内侍把她掌嘴掌到死。   就连李圣天也赶紧打断了曹元忻,“三娘慎言!我等生在帝王家,受了万民供奉,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要是连这点责任还要逃避,那离国破家亡也就不远了,此乃生在帝王家的宿命。”   张鉊想了想还是缓缓点了点头,并未避讳心中的想法。   他心不心疼嫡母慈佑太后?肯定是心疼的。   老太太到老了才过了几年好日子,当年没有她时刻将张鉊抱在怀里保护,曹议金政变的时候,张鉊早就不知道被哪个兵将给拎起扔到护城河里面去了。   但是张鉊不能为了慈佑太后来破坏他的计划,李圣天是安定安西,极为重要,甚至是不可或缺的人物。   张鉊需要他再镇守安西最少十年,给自己从容完成安定中原等准备工作的时间。   “舅父说的没错,妗娘看看强汉盛唐的那些公主们,先汉的细君公主、解忧公主,大朝的文成公主、金城公主。   哪有不可怜的,但这就是她们生于帝王家的宿命和无奈。”   曹元忻听完默然无语,实际上她自己不也正是他们曹家跨越瀚海,送到于阗去和亲的‘公主’。   听到张鉊这么说,曹元忻走到祥福宫的城墙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东京城,忍不住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   “多好的地方啊!都快有昔年传说中长安和神都的五分神韵了!”   感叹完毕,曹元忻取下头上的细头钗,轻轻敲着手上的金玉臂环,嘴里轻轻的唱着。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   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穹庐为室兮旃为墙。   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居常土思兮心内伤。   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张鉊默然无语,他听出来了,倒不是李圣天不想回去,但这妗娘曹元忻啊!见识了中原的繁华,那是肯定不想回去了。   其实张鉊想错了,李圣天也不想回去。   回去干什么?于阗金国虽然富庶,但是跟恢复了几分生气的中原比起来,那就差得太远了。   在于阗,吃的无非就是羊肉、牛肉和粳米,最多再加点奶酪、骆驼肉什么的,烹饪方法,除了烤就是炖。   但是在中原,肉食种类丰富不说,还有河北的大白梨,南唐和吴越来的江南糕点、海中百味,岭南来的荔枝、蜀地来的朱桃(樱桃)。   制作方法更是无穷无尽,煎煮烹炸炒涮,还有张鉊发明的茱萸火锅和打甂炉,归义楼号称名菜一百八,李圣天到现在都没吃够呢。   加上他这舅父天子的身份,在中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多风光有多风光。   每日里和各地著名文士游山玩水、交流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谁想上万里跑回于阗去劳心劳力的守国门啊!   这可不行!张鉊皱了皱眉头,舅父天子这样完美的996守边境好牛马,可不能打退堂鼓啊!   这于阗要是落到表兄李从德和表弟李从煜手中,天知道这两兄弟能不能干好?   别等张鉊收拾完中原回去,结果安西各处烽火叛乱,还得重新打一次,那就麻烦了。   于是张鉊看着没怎么表态的李圣天说道。   “甥男何尝不想舅父与妗娘就在中原,也好日日尽一下孝道,但奈何从德表兄和从煜弟尚不能完全掌握安西局势。   碎叶郭家、怛罗斯李家、安远国的萨迪德,顺义城的拉希德,萨曼波斯的哈米德,乃至那个胆敢背弃我们的镇远国主张秉忠,这一切的一切,没有舅父去坐镇,朕实在难以安心啊!”   张鉊一会自称甥男,一会又称朕,巧妙的暗示着李圣天目前的局势,而李圣天听到张鉊这么说,内心也确实放不下。   李从德和李从煜要是把事情搞砸,张鉊不过就是麻烦点,但他李圣天没的,那可就是亲儿子了。   “圣人担心不无道理,离开安西已经一年多了,臣也有些担心,若是有丝毫差错,我李圣天就是朝廷的罪人了。   何况原喀喇汗国的布格拉汗萨克图还在,还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张鉊闻言,立刻拉着李圣天的胳膊情真意切的说道:“舅父,最多五年,甥男就能扫清中土,而后五年生聚。   最多十年,天兵就会西来,完成你我舅甥心中再兴大朝的夙愿。”   李圣天也把住张鉊的胳膊,“好!十年后,臣就在于阗等着圣人的天兵,然后扫清河中、天竺,成就千古伟业!” ###第六百五十七章 未来的大理国王   转眼间,又是一年过去,张鉊已经三十五周岁了,膝下儿子六个,女儿九个。   养长女张祺琬已经二十岁,嫁给赵匡赞后,诞下了一子一女。   这次她跟赵匡赞从河中府一同回到了东京开封府,也让张鉊第一次以外祖父的身份,接受了两个咿咿呀呀小娃娃的恭贺元日。   见礼过后,距离宴席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张鉊的次女宋国公主张祺秀和一群弟弟妹妹,就将两个小娃娃给抱走了,大家都很喜欢这两个小家伙。   张鉊则终于有空跟赵匡赞和张祺琬说几句话了,他拉起女儿和女婿的手,往一间偏殿中走了过去。   虽然张祺琬不是张鉊的亲生骨肉,但她的身份也不同于一般的义子,因为张祺琬是有继承权,跟亲生女儿基本无二的养女。   张鉊那些养子中,就是慕容信长也只能勉强算半个养子,论伦理的亲近程度,还是赶不上张祺琬的。   两人坐下之后,张鉊亲自给赵匡赞倒了一杯热茶。   这个当年第一次跟张鉊见面还只有十三四岁,一副公子哥样的少年,现在已经是他的女婿,更是一个稳重的方面镇帅了。   张鉊能顺利进入中原,赵匡赞居功甚伟,没有他一路通关,劝降、逼反了从河中府到陕州再到洛阳的大批中原旧将。   张鉊很大可能会被耶律德光给堵在河中府以西或者陕州以西,绝不可能在几个月内,就解决掉耶律德光。   “你父亲的后事都办妥了吗?这事你不要怨信长,要怨就怨我吧!慕容二郎也是猜着吾的心思,去办的事。”   张鉊说的,是慕容信长没给赵匡赞父亲赵延寿留活路的事情。   他这也是实话,因为确实是他不准备留赵延寿的命,不然以慕容信长那个看中亲情的性格,赵延寿至少也能来个假死金蝉脱壳。   “孩儿知道,我耶耶和阿翁,那都是自找的。   昔年外祖和后朝对我们赵家,恩比天高,他们结果还要想着反叛,以至于最后只能依附契丹为虎作伥。   团柏谷一战,朝廷大败,我赵家的责任是最大的,从那时候起,也就注定了他们的命运。”   赵匡赞摇了摇头,努力显得风轻云淡的脸上,浮现出了几分苦涩。   他口中的团柏谷之战,就是昔年契丹军应石敬瑭邀请,突然出现在太原城南击败后唐军的那一战。   赵匡赞倒是一点也不避讳,确实当年如果不是赵德均、赵延寿父子心怀鬼胎,故意捣乱的话,契丹人还真不一定能在团柏谷击败唐军,自然赵家也不用直接被耶律德光剪除武力后,给抓到草原上去。   张鉊长长叹了口气,拍了拍赵匡赞的肩膀,“人啊!就是不能走错路,尔父赵延寿并非无才,相反美姿容、善骑射、能治军,并不比高行周、符彦卿等差,但是走错了路,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赵匡赞连连点头,“儿臣明白,一定谨记大人的嘱托。”   “过完年,你就去徐州吧,去主持徐州的卫所军建设,以及做好对南唐的防备,多结交南唐淮河以北英豪。”   赵匡赞点了点头,他早知道张鉊让他从河中府来,就是为了调他去徐州。   现在江淮行省的平章自郭威走后,就一直是空缺起的,现在徐州主事的是符彦卿的庶长子符昭序,他以徐州府兵马督监的职务在运转整个江淮省。   可以说,此时的淮北还是有些危险的。   符昭序是符彦卿的庶长子,虽然能力尚可,但出身太低。   若是之掌握一二府州的卫所军和巡检丁壮还是能行的,但要指挥整个江淮省。   特别是江淮省还有淮安府兵马督监张雄,海州长史兼海州兵马督监张彦卿,钟离府府尹高允权(濠州)这样的‘大佬’在。   这三人要么是本地豪杰名宿,要么地位够高,高允权可是张圣人的正牌姑父,他们三谁也不会听符昭序的。   这就导致江淮行省署衙发布的命令,只能指挥得动徐州府周围的府州县,因此急切需要一个有能力,出身和地位还高的去徐州坐镇。   只是这样一来,挑选的范围就不大了,合适的只有阴正奇、马昭远、慕容信长、李存惠等人。   但这些一个也不能动,选来选去,也只有赵匡赞合适一点。   论出身,他是卢龙大军阀赵家的嫡脉,后唐明宗的外孙,本朝张圣人的女婿。   论能力,赵匡赞十几岁就在家将的保护下,任过华州镇国军节度使。   张周建立后,又在河中府护国军节度使和河阳节度使任上干了两年,虽然个人武力一般,但统兵镇守一地,还是没问题的。   而在赵匡赞离开河中府后,中原的最后一个节度使,河中府镇国军节度使的编制,也将要撤销。   河中府,本来就是为长安到洛阳设立的中转站,以及承担一部分西北物资转运到中原的转运站作用。   现在关中和长安地位衰落的很厉害,同时西北的物资也不用再转运到关中,甚至关中的中原的资源要转运到西北,以支撑张鉊再进安西的战略。   所以,河中府的地位在张周这两年中,下降的很厉害,已经用不着设立节镇,以后就会如同一个普通的州府一样了。   “另外淮北贼李仁恕的下落,最近一直没有找到,你去徐州府后,要严格抓均田减税这两样工作,对于从山中和沼泽地里出来百姓要多加安抚。   李仁恕能在淮北坐大,根本原因还是百姓们生活不下去,要是他们能生活的下去,李仁恕迟早是会被逼出来的。”   张鉊继续在吩咐赵匡赞,当年纵横淮南、淮北的大贼李仁恕,这些年经过马昭远和罗善德的连续打击,已经从随时能聚拢上万丁壮到几乎完全销声匿迹。   但是张鉊知道,以李仁恕为首的淮北贼,只不过是潜伏了起来,他们习惯了刀口舔血的大回报,不会就此安静下来的。   江淮行省平章的最重要任务,就是逮住李仁恕。   赵匡赞眨巴眨巴的看了张鉊半天,见张鉊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顿时就觉得很是蛋疼。   这李仁恕能在淮北这么横行,除了有太多活不下去的百姓支持他以外,徐州、淮安、海州、钟离等几个州府中有大量土豪支持,也是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现在徐州府的驻军,只有禁军扬武镇的一个营一千多人,以及由武宁军牙兵转变而来的卫所军两千多人。   就这么点人,要控扼整个江淮省,镇抚各地土豪,还要去将淮北大贼李仁恕给找出来,怎么看都不够用啊!   “大人是要对孟蜀动手了吗?”突然,赵匡赞想到了一个可能。   张周现在走的精兵路线,也就是说国家精锐,拢共就是亲军五万户和禁军八万户。   其余就靠亲军、禁军带着的辅兵,各地想往上爬的义从和团结兵以及卫所兵承担。   只不过现在卫所兵还是个空壳子,人都没填满,要等到形成一定战斗力,起码还要两三年。   亲军的五万户完成了大约三万户,禁军八万户则连四万户都还有没有落实。   按一户出一丁来算,张周的亲军加禁军最多能抽出七万人。   这省钱确实是省钱,亲军和禁军不宿卫番上根本不需要花多少钱,卫所兵基本属于自给自足。   所张周不但可以在中原经济没完全恢复的情况下连续发动战争,还能改革赋税,减轻百姓负担。   但有个问题是,只要一有战事,兵力就会相对捉襟见肘。   因此,赵匡赞见张鉊没给他增兵,立刻就意识到,应该是要抽调兵力去打孟蜀了。   张鉊也不瞒着赵匡赞,而是点头承认了,“孟昶那小子正在蜀中大练精兵,蜀中本来就易守难攻,等他练出几万精兵,就更难打了,吾确实准备在明后两年解决孟昶。”   赵匡赞眼睛里流露出了羡慕的神色,他也很想去参加这种灭国之战啊!但很显然江淮省更需要他……   “儿臣知道了,此去江淮,一定做好均田,休养生息。”   ……   一场家宴,在极为热闹的氛围中临近结束。   我张圣人的后宫虽然分成了人多势众曹氏姐妹一派和能生儿子李若柳一派,哦,还得加上符瑛儿和高娥娘这样的中原美人派。   但整体还是很和谐的,李若柳最大的想法,也只是为张贤存、张贤肇兄弟谋取更大的政治资本。   至于挑战嫡长子张贤景的太子之位,或许李若柳以前想过,但小姨妈现在肯定没想过了。   因为张鉊的态度很明确,太子之位,不属于张贤存,也不属于张贤肇,这个位置,只能是皇后曹延禧嫡出的子嗣来做。   至于是不是张贤景,那就要看这个小子的造化了,毕竟以张圣人现在的身体,几十年内是不会发生什么大变动的。   而没了夺位这个最大的因素驱动,张鉊后宫的争斗,一下就平缓了下去。   张鉊侧身看着不远处的长子张贤存,然后又把头偏向了身边的李若柳。   小姨妈这些年身材越发的好了,虽然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但仍然艳光四射。   倒是年龄逐渐上去了的三娘子,美貌已经很难抵挡岁月的侵蚀了。   “小姨妈,李准那小子一回来就去找永安了,不会是你故意让他这么干的吧?”   李若柳翻了翻小白眼,当然不是对张鉊翻,而是对于她这长子很无语。   这小子哪都好,就是看见漂亮女人就有点走不动道,这也是李若柳死了夺位之心的原因之一。   张贤存不是没有能力,能力是有的,这些年在龙韬院和天工院中,张贤存都展现出了不俗的领导力和号召力,为人更是无比聪慧。   可眼看着,就是个在女人这方面,不怎么能管得住自己的主。   除了花见羞的女儿,前唐永安公主被他拿下了以外,还跟安叔千的女儿,有些黏黏糊糊的。   这可才十五岁啊!虽然此时也能娶妻生子了,倘若他是嫡长子,这也不是什么问题。   可他偏偏是个还得经过争夺,才有可能夺得大位得庶长子。   现在这样拈花惹草,就会给人一种难成大事的感觉,很难吸引到真正有能力、有实力的人来押宝。   所以小姨妈在张鉊明言之后,就干脆熄了这份心思。   “圣人,安叔千那里,是不是让妾大兄去跟他说说?这注意都打到准儿头上来了,他还指望准儿能给他安家个什么高官?”   张鉊想了想,然后缓缓摇了摇头,“安叔千此人早年也是马上悍将,手腕和人脉还有一些,家资也挺丰厚,准儿娶个安家女,也算是一大助力。”   李若柳诧异的看着张鉊,“永安可是后朝公主,还是慕容二郎的小妹,这种身份可做不了妾室。”   李若柳的意思是,作为后唐公主,慕容信长小姨妹的永安公主,她这身份肯定是不会给人做妾的。   而安叔千虽然新朝鼎立后就失去了大部分权势,但还有劝进之功,以及深入虎穴去劝说刘知远的功劳,在军界也还有几分排面。   怎么说,张鉊也还是要给他这种代北老人几分面子,自然安叔千的嫡女,也是没有给人做妾之道理的。   张鉊想了想,还是准备给李若柳透露一下。   这次南征,张鉊仔细考察了一下张贤存,除了他确实有些喜欢沾花惹草的少年人通病以外,其余的能力还是很不错的,特别是领导力。   加上搬师途中,张鉊仔细考虑了一下对西南夷的方针,别的不说,已经形成气候的大理段氏,肯定还是要出重拳的。   不打垮大理段氏,张鉊很多收揽西南夷的招数,不管是土官制度还是宗教开路,都会很困难,会不可避免的跟大理段氏有竞争。   想当年明朝开拓西南,那是沐英、蓝玉、付友德率几十万将士血战在前。   沐英留镇后,又率数十万将士屯守当地,用土官、流官、卫所相结合的方式,彻底平定西南的。   张鉊暗自算了一下,他要像洪武大帝那样平定西南,击灭段氏大理国的话,也至少是十年后了。   那时候张贤存二十五六,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是最好的镇守云贵为众土官之首人选。   于是张鉊淡淡说道:“准儿有才干,日后天地广阔,定然有威镇一方的气运。   此等人物,多娶几个王妃,就不算纳妾了,安家到时候也可以成为助力。”   李若柳听的眼睛一亮,不过随即又黯淡了下去,她长长叹了口气。   “圣人这么说,这一国,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能跟奴说说,是去海东还是河中?”   见张鉊没说话,李若柳突然瞪大了眼睛,“不会是去青塘高原吧?那可不行!准儿会受不了的。”   “去西南!去通海军节度使,去大理。”张鉊据实以告,然后看着李若柳说道。   “自今日起,你就要多多在这些方面教导准儿了,早做准备,早点积蓄力量。”   大理?去当大理国王?李若柳心中回忆了一下她知道的大理国情况。   嗯,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比万里之外的河中和苦寒的青塘高原,还是要好不少。   皇后曹延禧早就看见两人在这窃窃私语了,忍了又忍后,还是忍不住挺着大肚子走了过来。   “圣人,元日的灯会就要开始了,您是不是该领着我们去观灯了?”   张鉊笑呵呵的抚了抚曹延禧凸起的肚瓜,“吾在跟九娘说,以后让准儿去大理国当大王怎么样?她可是很乐意的呢!”   曹延禧一听,眼睛立刻小狐狸般的眯了起来,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真的吗?那真要恭喜准儿了!   我曹家有一支商队,一直在开拓西南夷之地,马帮的健儿已经到过大理国威楚府了。”   威楚府就是后世云南楚雄,已经要算是大理国的腹地,张鉊想了想问道:“是曹元同在负责还是曹元孝?”   曹元同和曹元孝都是沙州曹家的人,是曹延禧的堂叔,还隔得不怎么远。   曹延禧撩起了耳边的鬓角,笑嘻嘻的轻声回答道:“是十五叔元孝在负责。”   曹延禧是在回答张鉊的话,眼神却看向了李若柳,意思很明显,她希望李若柳稍微服个软,若是能来说两句好话,曹延禧立刻就会同意帮忙。   李若柳当然更不含糊,别的事她肯定会硬抗,但是涉及到儿子,她什么面子都能抛下,当下李若柳就要出言恳求。   曹延禧当即身体一动,抢在李若柳恳求之前说话了。   “九姐,过两天让准儿到淑德宫来一趟,到时候吾当亲自为他引见。”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好像之前的芥蒂,立刻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一样。   张鉊却转过头,在花蝴蝶般穿梭的美人中,准确的抓住了大符绵软的小手,还轻轻捏了捏。   “晚上吾去你那里。”张圣人眨了眨眼睛,低声说道。   大符涨红了脸,水汪汪的看着张鉊。 ###第六百五十八章 男儿何不带吴钩   上元节一过,东京开封府终于从狂欢的气氛中,消停了下来,各行各业也开始回归正轨。   远远看见有打着银边三辰旗的皇室车队经过,东京城的百姓就围了过去,吉祥话就跟不要钱的一样,叮叮哐哐的奉承了上去。   他们有理由这么拥护皇室,因为圣周虽然才鼎立不过两年时间,但圣天子革除弊政、整顿吏治、轻徭薄赋、均田免苛捐杂税、打击武人飞扬跋扈。   这一连串的政策下去,饱受磨难的中原人民,终于过上了安定的生活。   大家再也不用担心什么时候突然发生兵乱,然后天南海北的武夫把东京当成狩猎场。   也不用担心契丹这样的塞外强族会突然打进来,因为他们早就被皇帝击败了。   当然更不用担心随时可能失去了活计全家饿死,也不用担心被哪个武夫一言不合就当街砍死。   加上这两年风调雨顺,正应了新朝顺天应人的气象,所以天下人越来越心向周朝。   只不过围上去的东京百姓还不知道,乘舆里坐着的,正是刚刚向张鉊汇报完毕的莎车长公主和神都营建使曹延明夫妇。   而这对夫妇,可是不怎么受东京百姓待见的。   因为神都洛阳一旦营建完毕,就立刻会取代东京开封府的首都作用。   张鉊也确实有这个想法,首先是东京开封府和神都洛阳实在隔得太近了,功能上有非常多的重叠之处。   再一个就是东京开封府的皇宫,很难撑起一个大朝皇室的气象。   别说北宋的皇城在东京都没什么问题云云,赵大可是想迁都来着,赵二则是被东京的地价给栓住了。   就当年北宋东京的那个畸形繁荣程度,要是北宋迁都,房价定然会一泻千里,到时候那就是全东京城一起破产了,赵宋王朝根本承担不起。   但张鉊没有这个顾虑,他完全可以乘着东京开封府还没完全膨大起来之前就迁都,甚至张鉊已经在准备废除东京这个称号,将其降为开封府了。   以后,这座充满了经济活力的城市,只承担首都京畿之地的经济重任就可以了。   洛阳则可以充分发挥政治、军事上的优势成为政治中心,再用洛阳盆地周围养起几万户的亲军和禁军,这样安全保障也会大大增加。   ……   绍明三年,公元948年,正月十八,张鉊率满朝文武参加了伊洛水-阳渠运河的竣工仪式。   历史上这条运河由于洛阳的地位快速下降,以及洛阳盆地和关中的残破而无人打理,等到了北宋初年,就已经淤塞的极为严重。   宋真宗时期曾打算修缮,但终因为种种原因放弃,其中最大的因素,就是全汴京子的反对。   当时在开封的权贵、豪商等在开封城有大量的好处,他们害怕修缮了阳渠后,洛阳会削弱全天下供养开封的局面,因此极力反对。   加上那时洛阳周围确实很不富裕,关中也不再是帝都,不需要中原和东南的钱粮去支援关中,所以最终没有修成。   自此以后,阳渠彻底就就被荒废,河道逐渐被农田侵占,洛阳遂彻底衰落了下去。   但这个时空,张鉊几乎是不计成本的修缮了伊洛水-阳渠。   因为他还需要将大量的物资运往关中,保持关中到凉州这一线繁华,以此保证安定西北的国策,能得到推行。   主持完伊洛水-阳渠的竣工仪式,当第一条自山东行省博州府的粮船,到达洛阳城外白波渡口后,张鉊并没有返回东京开封府,而是就驻跸在了洛阳城外的金山宫。   第二日,张鉊再次率文武百官和勋臣贵戚在盛大的仪式中,正式进入了洛阳城。   在张鉊左手边的,是身穿大朝亲王服的李圣天。右边是身穿国公朝服的曹元忠。   一群人和张鉊一起,载歌载舞到达了刚建好的紫微宫朱雀门外。   张鉊颁下诏书,正式宣布将朝廷迁回洛阳。   起自河西时,张鉊以及他所建立的这个河西政治团体,一直就有两个目标,那就是兴复大朝,还于旧都。   现在还于旧都这个小目标,总算是实现了,国家的都城,回到了神都洛阳!   不过张鉊并未现在发布降东京为开封府的诏令,还是不宜一次性搞得这么激进。   实际上目前朝廷都只是内宫系统先搬迁了过来,中书、门下、尚书、枢密院等都还没有搬迁,张鉊准备用五个月的时间,来陆续完成。   正月二十二,张鉊一切准备完毕之后,带着舅父李圣天前往紫微宫拜别李圣天的长姐,张鉊的嫡母慈佑太后。   慈佑太后照终于还是挺了过来,身体恢复了不少,她也知道李圣天回到于阗的事情,是完全不可能更改的,也就没有再闹小脾气。   这让张鉊心里轻松了不少,慈佑太后对于他来说,不是母亲胜似母亲,真的要闹脾气不让李圣天回于阗的话,他也还真的很难办。   而李圣天为了安抚长姐,答应回到于阗之后,就将自己的长孙送到中原来,以藉慰长姐的思念之情。   短暂的团聚之后,李圣天就要离开,而这次离开,也不是他一个人离开。   张鉊首先会将李圣天和曹元忻夫妇直接送到沙州去,随后在那里将曹议金的棺椁起出,完成他当年立下的扶棺归乡誓言。   同时,这次跟着李圣天夫妇一起去西域的,还有来自关中、中原、河东、河北、湖北以及孟蜀的商人。   张鉊以小循环盘活了丝绸之路,但是对于目前来说,这条商路的规模还是太小了,并且利润点不够。   既不能满足中原对于白糖、橄榄油、象牙、珍珠的需求。也不能满足域外对于中国茶叶、丝绸、瓷器的要求。   在这个海上丝绸之路还没开始发威的时间段,张鉊决定让河西商会组织几批规模庞大的商队西进。   一是让专业的商人来发现华点,为丝绸之路的继续延续,做出专业的调整。   二是刺激中国人出(玉门)关的心态,顺便利用跑出去的商队,搜集河中、天竺、波斯等地的情况。   ……   初春,关中的天气还远没有到回暖的时候,各地还有厚厚的积雪。   过了潼关继续往西,就见周围山头有些光秃秃的,土质看着,也不是很肥沃。   驰道两旁,村落一个一个的仿佛摆在路边的一样,静谧中带有几分悠然。   呜呜的号角声不断吹响,打着银白色和金色旗帜的车队在喧闹中通过。   过了华阴县以后,就可以沿着漕渠继续往西,道路也更加宽阔平坦。   渭南府尹和华州长史以及华阴县的县令,早就在路边等候了。   此时还不兴跪拜礼,大小官员们就在路边等候,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一票穿着武官服的武官。   此时负责镇守关中的武将被分为了四块。   关中以西由雄武镇总兵、天水府府尹兼兵马督监折逋嘉施负责镇守。   关中以北是赵延进的父亲,庆宁邠泾四州兵马督监赵晖统兵镇守。   关中的核心地带则是由关中行省防御使,长安府兵马督监罗玉儿负责。   华州以西到潼关,则是由潼关镇守使,渭南府兵马督监武行德负责。   张鉊的乘舆刚刚出现,前来迎接人群就沸腾了,众人公推罗玉儿为首,喜气洋洋的前来迎接。   罗玉儿出身元从派,去年年底又刚刚迎娶了张鉊的十三大姨子曹延瑛,跟张鉊成了连襟,双方关系更加亲密了。   因此张鉊看见罗玉儿穿着朝服,龙行虎步的前来参见,也脚下生风的直接从车架上跳了下去。   “圣人,关中文官武将和名宿耆老在华阴县准备好了行宫,请圣人与金国大王今夜就在华阴县驻跸。”   张鉊哈哈大笑着拍了拍罗玉儿的肩膀,可别以为他名叫玉儿,那就是个赵子龙那样的帅哥。   恰恰相反,罗玉儿长得跟头狗熊差不多,昔年在安西的时候,张鉊一度调笑他是蛮熊张昭忠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来着。   “好!今晚就在华阴县住下,将咱们老兄弟们都叫过我,晚上好好喝一顿酒。”   关中作为张鉊仅次于河西陇右的基地,留在关中的元从派和东归派以及出身凉兰六谷部的大小官员可不少。   他们是张鉊的基本盘,每到一地,自然要和他们好好联络联络感情。   ……   蜀中,成都府。   张鉊都已经到了关中,开始要准备攻蜀了,而蜀中还是一片的祥和欢乐。   经过孟知祥、孟昶父子二十年的治理,成都府附近的成都平原,是全天下最早恢复大唐时期局面的地区之一。   此时的成都府有十二月市,即正月灯市,二月花市,三月蚕市,四月锦市,五月扇市,六月香市,七月七宝市,八月桂市,九月药市,十月酒市,月梅市,十二月桃符市。   根据不同的时节,主推不同的特色节市(商品交易会),以此促进工商业的发展。   就比如正月的灯市,张鉊抠搜的在东京开封府和神都洛阳放了五天的灯,就因为觉得太奢侈而停止了。   但是在成都,灯市从元日一直持续到了今天正月二十八,要整整举行一个月。   作为天子的孟昶,也要出皇宫与百姓同乐,其于大慈寺设晚宴厅,暮登寺门楼,观锦江夜市,乞巧之物皆备焉。   说来也有些巧合,如今成都府繁华热闹的灯市街,位置大约与后世的春熙路太古里基本重合,而且都是服妖们最喜欢去的场所。   嗯!这件事情上,我大蓉城绝对是有传承的。   此时,已经到了灯市的最后两天,爱热闹的成都百姓还没有玩够,是以就在马上要结束的时候,他们玩起来更加的疯狂。   俄尔,欢呼声从皇宫的方向传来,原来是蜀天子见百姓们意犹未尽,于是干脆解除了宵禁,且今晚天子也要专门到寺门楼外放灯。   孟昶登临皇宫中的高楼上,与一众后妃饮酒同乐。   席间舞妓出身的昭容李艳娘求孟昶奏以金钲鼓乐,她则以新编舞蹈献上。   李艳娘此女,舞妓出身,却能得到孟昶的青睐与花蕊夫人贵妃费氏同列,自然有不同寻常的本事。   传说朝天髻这种发型,就是李艳娘发明的。   但她最擅长的,还是舞姿,号称天下无出其右者,纤腰丰臀,能如先汉赵飞燕一般做掌上舞。   孟昶喝了不少汉州(四川广汉)进贡的鹅黄酒,已经熏熏然如在天上,又见李艳娘舞姿脱俗,顿时飘然欲仙,只以为自己在天宫之中,竟然歌唱以合。   身边的花蕊夫人费氏见孟昶如此高兴也有心争宠,她等着孟昶与李艳娘歌舞完毕,立刻上前对孟昶说道。   “前日听圣人言,肴馔都是陈旧之物,端将上来,便生厌恶,不能下箸。妾回去之后就苦思冥想,得新菜肴二,请圣人品尝。”   孟昶大喜,费氏不但生的花容月貌,更是冰雪聪明,她苦心专研出来的菜品,定然不寻常。   果然,花蕊夫人立刻献上了两道美味佳肴。   其一为绯羊首,用净白羊头,以红姜煮之,紧紧卷起,用石头镇压,以酒淹之,使酒味入骨,然后切如纸薄。   孟昶夹起一片吃下,只觉得全无羊肉的膻骚,反而有种清新淡雅的回味,加上浓浓的红姜与淡淡美酒香,越吃越是觉得回味无穷。   其二为月一盘,用薯药切片,莲粉拌匀,加用五味,清香扑鼻,味酥而脆,又洁白如银,望之如月,清甜可解酒肉之腻。   孟昶吃的大为高兴,拍着阁楼的栏杆大声喊道:“李昭容献舞,赏十万钱。   贵妃献佳肴,更是用心,也赏十万钱,并上等锦缎两千匹。”   话音刚落,花蕊夫人和李艳娘还未来得及谢恩,周围的嫔妃们都一拥而上,莺莺燕燕围着孟昶酥酥麻麻的奉承,乐的孟昶找不到边际,飘飘然间就赏出去了两万匹锦缎。   而这些锦缎若是顺着商路卖出去,至少也能换回甲胄三百套或者河西战马上百匹了。   同一时间,张鉊也在华阴县大宴关中文武,喝道高兴处,众人也在唱和蹈舞。   不过他们唱的,可不是孟昶喜欢的冰肌玉骨清无汗。   众人先唱薛逢所做,归义军乃至河西陇右汉儿最喜欢的凉州词。   ‘昨夜蕃兵报国仇,沙州都护破凉州。黄河九曲今归汉,塞外纵横战血流。’   唱到高兴处,众人鼓噪着让张鉊起个音,张鉊喝的脸颊发红,就在席间以箸击碗,高唱李贺南园十三首·其五。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李贺这诗,作于藩镇割据之时,壮志难酬之日。   但现在自张鉊这个开国雄主口中唱出来,自然有不一样的意味。   文臣武将们大为兴奋,跟着一遍一遍的高唱着,罗玉儿甚至跳到中间,对着张鉊一阵蹈舞拜贺后大声喊道。   “圣人,臣也想上凌烟阁,此次伐蜀,一定要让臣为先锋啊!”   嗯,这个世界上,如同阴正奇阴鹞子和刘再升一样,张鉊说让他们镇守一地搞后勤,就乖乖去搞后勤的军将还是少数。   罗玉儿自从击破耶律德光后就再也没捞着仗打,已经急不可耐了。   他一出来请战,大小军将们都涌了上来,恨不得现在就去把孟昶抓到张鉊面前来,战意如虹! ###第六百五十九章 亲军、禁军-上升的通道   关中,京兆长安府,乾县,昭陵村。   一面白边红底的大旗还在随风飘扬,韩百胜就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了半晌,随后露出了痴汉般的笑容。   这是官府专门派人下来均田时打着的旗帜,就是在这面旗帜下,韩百胜分得了靠着堰沟的八十亩好田,以及一百二十亩旱田。   想到了这个,他就觉得晕乎乎的,走路都比平日有劲了。   圣人在关中田税才收二十税一,光是那八十亩好田的产出,他们全家缴完了税都吃不完,那一百二十亩坡地,则是全部都能积存下来。   更让韩百胜对未来充满信心的,还有关中终于摆脱了前些年水旱蝗三灾不断袭击的局面。   前年和去年,都是风调雨顺的大丰收年,人人都说,张圣人是神佛下凡没假了。   韩百胜越想越是开心,正准备到自家的田地上去看看,却看见他在昭陵渡巡检司当差的小弟韩决胜,正撒丫子的狂奔。   韩百胜刚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见韩决胜拿着一面小铜锣,哐当哐当的敲了起来。   “巡检郎君有令,圣人车架明日将到京兆府,各巡检牙丁,枪棒、弓箭社健儿都要集合起来清查山贼水匪,武学学员立刻披坚执锐到县衙集合。”   韩百胜听完一蹦三尺高,他跟在自家弟弟身后,也狂吼了起来,一时间圣人明日驾临京兆府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村子。   没过多时,一匹骑着青骢马的急递铺兵举着一面银白底绣金色雄狮的大旗,也到了昭陵村村口。   铺兵先是将原本的银边红旗收好,再将这面银白底金狮旗插好,随后从背上取下号角,呜呜呜的吹了起来。   韩百胜听得身上一麻,这是召集昭陵村禁军和卫所军的号角声。   韩百胜依稀记得,昭陵村好像是有一些虎威、昌国、护国等镇的禁军和长安三卫的卫所军在。   果然,没过多久,除了大量背着猎弓,挎着横刀,手持长枪的弓箭社、枪棒社健儿赶到。   那些穿着皮甲,手持更加精良武器,甚至还有几个身穿铁扎甲或者棉甲的禁军好汉也到了。   关中的禁军户和卫所军户与其他地方不太一样,这里更接近河西和陇右的模式,赐田多,赋税低,禁军除了宿卫番上的时候,不一定都在城市中。   卫所军则是采取大聚居小杂居的模式,所以除了卫所军的聚居地,某些关键位置或者田土特别肥沃的村庄中,也往往有卫所军户存在。   众人非常自然的按地位高低排好了队,穿棉甲或者铁扎甲的禁军在最前面,大马金刀的坐在凳子上,铺兵也对他们是客客气气的。   有点皮甲的卫所军和经过巡检司选拔可以入武学的枪棒、弓箭高手在中间。   后面依次是正在值守的巡检司牙丁,以及要参与巡检司操练的枪棒社、弓箭社健儿,最后面的,则是大量十二到十五岁的半大小子。   当然,也有一些例外,那就是家里养得起马,骑术也不错的健儿。   他们大多有个义从骁骑的身份,哪怕没选上禁军和卫所军,地位也比一般人高。   而且这个地位不是说说而已,而是有实实在在好处的。   首先分田的时候,田亩的好坏都是从上到下均的,官府出租的犍牛,也是禁军家庭先用。   收春秋两税的时候,禁军健儿可以协助差役征收,自然也能从中占点小便宜。   哪家哪户出了什么问题,有了什么争端,禁军健儿可以和乡里耆老一起参与调解。   甚至吃席的时候,与官人们一起坐在上首的,也得是起码有个禁军身份。   至于乡里间两个村、两个姓之间的矛盾,那就更简单了,哪个村、哪个姓氏出的禁军等健儿多,往往就是有理的。   韩百胜家能分到靠堰沟的八十亩好田,就是因为他的长子。   刚刚十七岁的韩虎子骑得烈马,能在马背上左右开弓,有义从骁骑的身份,已经入了县武学,明年就要去参加京兆府的武举。   若是能通过武举的话,就会得到一个骐骥都头的头衔。   那就不得了了,退可以到卫所军中任副百户,县衙做武侯都头,进可以继续考,以后可以进入亲卫甚至憾山都。   这是一套非常严格,上升通道看得见,而且很不容易作假的制度。   至少现在很难作假,武人的事,那都是要手上见真章的,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眼见所有人都到齐后,铺兵立刻拿出盖有关中行省防御使大印、长安府兵马督监大印的文书。   宣布凡是关中虎威、昌国、镇国三镇禁军,长安三卫的卫所军立刻到京兆府报道。   韩家小弟也在后面宣布,经枢密院、关中行省防御使衙门批准,京兆府兵马督监衙门行文。   乾县昭陵渡巡检司接到了征调团结弓手八十人,长枪义从三十人,义从骁骑十人的命令。   其中昭陵村要出二十个团结弓手,十个长枪义从和三骑义从骁骑。   人群顿时欢声雷动,特别是有团结弓手和长枪义从身份的汉子们,立刻就在村中耆老的铜哨指挥下,迅速排好了队伍。   铺兵指挥着大呼小叫的半大小子们开始摆上各种测试力气用的石锁、量身高用的木杆,测量考教耐力的跑道长度。   昭陵村大约有能上战场的丁壮二百余人,现在在场的,还只有不到百人,其余居住在距离村口较远的还在赶来。   等他们到齐后,考核就会开始,两百多人只招三十三人,竞争还是非常激烈的。   而就是这样做近似民夫一般的辅兵工作,都是香饽饽。   因为这相当于是打开了一条自民间到官家的上升通道,要是立了军功,被破格选入禁军乃至亲军中,甚至得到了武阶官的官位,那就是一步登天了。   就算得不到大的军功,但立下一些小功,得到圣人的赏赐,那也是一笔横财。   至于战败这个问题,根本没人去考虑,现在天下大势这么明显,不管是去打谁,众人都觉得不可能战败。   而且这些健儿们更清楚今时今日安稳的日子是怎么来的,就如同巡检郎君说的一样,他们自己不出力,等到大周保不住了,他们现在有的这些,还能保得住?   村口,随着考教的开始,欢呼声随即炸雷般的响起,通过的喜气洋洋,被黜落的则垂头丧气。   韩百胜没有去参与挑选,因为他的年纪有些大了,那几十斤的石锁,他根本举不起来,就别去丢人了。   回到家中,韩百胜就见到老妻正在抹着眼泪为长子收拾行装。   韩百胜也明白,别说昭陵村要征召三骑义从骁骑,就算只征召一骑,那征召也只能是他的长子韩虎子。   “在外打仗,不要老想着拼命,先得保住性命,你要是……”   “说这些作甚?都想着保命,仗还怎么打?你忘了你当年,是怎么在邠州贼兵逃命的了?   没有圣人,没有大周,咱全家都不知道死在什么地方了。”   韩百胜吹胡子瞪眼睛的给老妻一顿训斥,随后看着儿子说道。   “大郎你别听你娘的,到了战场上,要奋勇杀敌,某估摸着这次应该是去打蜀国,危险性不大。”   韩百胜虽然没有正式成为禁军,但当年也是关中义从的一员,还参加过出潼关去打契丹人的洛阳大战。   只不过他没有上过战场,只是做了些民夫的工作,仗一打完就因为年龄太大,而被劝退回了家。   但韩百胜一直以此为骄傲,在村里甚至县里遇到人了,都要摆一摆他老兵的谱,张口闭口就是他韩百胜也是从龙出过潼关的。   韩虎子虽然只有十六岁,但已经长得相当强壮了,更绝的是,他身材虽然有些矮,但是浑身疙瘩肉,双手更是猿长,这样的身材,简直就是天生的弓骑兵。   韩虎子看着唠唠叨叨的耶娘咧嘴一笑,“哥哥放心,某要是听了阿娘的,那在军中还怎么混世面?不得被同袍笑死。关中的小米养不出孬种!”   “对!大兄,你要是拿出平日里打某的那份狠劲,一百个蜀军也让你打杀了。”   弟弟韩猛子看了看兄长身上的皮甲和拴马石边的黄马,眼睛里满是羡慕。   他当然希望兄长奋勇杀敌,因为有了战功,很可能就会被赐下甲胄和好马,那么现在兄长的皮甲和黄马就是他的了,他也能被选为义从骁骑,从此前途一片宽阔。   韩虎子一听就知道弟弟是在惦记他的甲和马,抬手就要打。   韩猛子被打的多了,反应更快,韩虎子的手还没扬起来,他就兔子般飚出了一丈多远。   韩百胜狠狠瞪了两兄弟一眼,一伸手拉住了就要去追韩虎子,然后脸色就变得严肃了起来。   “你三姨夫一家年前去了蜀国,你可知道?”   韩虎子点了点头,“知道,据说是寅生大哥的阿婆派人来找他们了。”   提到寅生大哥的时候,纵然就是韩虎子这样傲娇的少年高手,那也是满脸的敬意。   原来的他的三姨夫,就是那个蜀国丞相李昊的同母异父兄长李大郎。   李寅生则是章小豹在昭陵村遇见的那个,能带着全村少年排兵布阵的少年郎。   “我估摸着,官家就要派人来找你了,这次若是你跟你三姨夫联系上,说不好就是大功一件。”   韩百胜非常郑重的说道,韩虎子脸上则猛地露出惊喜的神色,“耶耶你是说,三姨夫和寅生大哥他们是咱们的内应?”   韩百胜搔了搔脑袋上的发髻,“应该是的,但某也说不准,一切听官家的就好。”   章小豹入蜀,这么重要的事情,韩百胜当然是不知道的,他能猜到一点,还是妹妹给他透露了一些,因为章小豹是以韩家娘子弟弟的身份去的蜀中。   父子两刚说了几句话,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韩百胜弟弟韩决胜穿着麻衣,提着枪棒带着几个官人走了过来。   为首军将手里拿着一封令纸,“韩虎子,某家是亲军左金吾卫的将虞侯,奉命将你调入左金吾卫差遣,现在就跟咱们走吧。”   “左金吾卫?”韩家众人立刻惊叫了出身,韩虎子更是感觉晕乎乎的。   左金吾卫这种亲军中的顶级亲军,哪怕就是一个士兵,在大众眼中,都是极为荣耀的高高在上,更别说是将虞侯亲自来招人。   韩百胜眉飞色舞的看着弟弟韩决胜,“三郎你也要去咧?”   韩决胜点了点头,“去!要去咧!掉头不过碗大个疤,要是立了功,咱也攒下二百亩地,再娶个白白胖胖的婆姨。”   ……   蜀中,剑州,木马寨,这个是一个立在半山的军寨,正好卡着自剑州而来的一条小道。   木马寨背靠巍峨的大剑山,左侧就是万丈深渊,只有这么一条小道可以通过,寨前的树木,又会定期砍伐,若有敌军来,还有一两里地就会被发现。   可以说,这样的军寨,只要守军稍微像样点,哪怕就是三百人守着城关,敌军来一万人,没有个把月,在守军累垮之前,都别想攻下这座军寨。   而剑州还有个别称,叫做剑门关,剑门关乃是进入蜀中平原的关键屏障。   从剑门关到一百里外的木马寨再到一百里外的阆州,像是这样的军寨一路上足足有八道。   也就是说,退一万步剑门关被攻陷,敌军想要进入蜀中平原,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章小豹拖着一条稍微有些一瘸一拐的腿,在山间的行动速度却一点都不慢,不说健步如飞,但至少不比一般的正常人差。   蜀中的安逸生活与宁静的环境,抚平了章小豹自瘸腿后,就产生的自暴自弃想法。   他当初去蜀中,实际上有些抱着以性命来做一番惊天动地大事的。   但是此刻,章小豹却不想死了,他喜欢上了这片土地,他想为圣人完全统一全蜀之事后,就在这个地方终老。   章小豹现在的身份,是蜀国利州昭武军节度使张虔钊麾下的十将。   他一个瘸腿之人,能得到张虔钊的收揽,自然是因为他朝中有人。   现在的章小豹可不是叫章小豹,而叫做韩威胜,是蜀国同中书门下事李昊同母异父弟的小舅子。   李昊父子在蜀中,最缺军中影响力,章小豹、李大郎、李寅生三人一到之后,立刻就被李昊如获至宝。   开什么玩笑,章小豹腿不瘸的话,在张周那也是年轻一代的骁将。   李大郎则从一个义从,一跃成为禁军队正,还有承信郎的阶官,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李寅生十二三岁时,就是远近闻名的孩子头,是得到过时任长安镇遏使刘再升关注的武将种子。   这样的人到了蜀中,立刻就如同鹤立鸡群一般出众,就算不提李昊的推荐,张虔钊也很喜欢这三人。   因为他张虔钊、孙汉韶等,实际上就是代北武勋出身,跟章小豹、李大郎这种北边来的勇士,自然就有几分亲近。   经过一年多的潜伏,章小豹成了木马寨的两个副将之一。   李大郎也成了阆州保宁军节度使的马步军使,掌握了上千人的武装力量。   更关键的是,他们在剑门关到阆中这个关键路上,扎稳了跟脚,当那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就会成为孟蜀军在这天险中的漏洞。 ###第六百六十章 冠绝时代的动员能力   长安人是失落的,因为张圣人最终还是选择了神都洛阳作为大周的京城,这让素来以大唐正统自居的他们,心里很有一些难受。   但很快,长安人又找到了可以自我安慰的地方。   因为大周虽然定都在洛阳,但长安的京兆府名号仍然在。   谁都知道,这京兆府才是朝廷京城的正式称呼,神都不过是则天大圣那疯娘们起的不伦不类名号而已。   ‘比起我们长安的京兆府,还是要差一线的!’   一个瘸了一条腿,还有一条恐怖刀疤自左眼角划到左腮的老汉,就在灞桥上自言自语。   “圣人车架来了!圣人车架来了!”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人群顿时就骚动了起来,疤脸老汉也踮起脚尖眺望了起来。   远处确实影影绰绰的出现了车架和旗鼓,不过还未等他们看清,就有十余骑身着锦衣的骑士,自远处策马而来。   当先身穿紫绸锦袍的骑士,对着在灞桥迎接的人群大声喊道。   “圣人今日不入长安城,命文武众官,勋臣贵戚,至显陵面圣。”   所谓显陵,实际上就是张义潮位于咸阳西北醴泉县的陵墓,这可能是历代帝王中,最为寒酸的陵墓了。   凡新朝建立,要是追封祖上,哪怕祖宗葬在哪都不知道,但也肯定是要大兴山陵的,但是张义潮没有。   他这个显陵,并不是唐代常见的山陵,也没有陵园。   因为当年张义潮下葬时,只是按照普通官员的规格下葬,是没有资格享有山陵和陵园玄宫的。   张鉊鼎立新朝之后,只为张义潮陵墓加修了祭奠的神庙以及神道和石兽等,甚至连墓碑上,都仍然写着大唐太保、左神武统军、南阳开国公张讳义潮公的字样。   完全和显陵这个名字配不上。   “太简陋了!太简陋了!”张鉊身边的高保融连声说道:“圣人,前荆藩昔年为武信王建山陵的工匠尚在,臣请命人回江陵将他们召来,为桓祖择地重建山陵。”   高保融表态了后,立刻就有人也有人出言了。拍马屁这种事情,怎么少得了马希广了。   虽然这家伙有些吝啬,但是现在可不是马楚还在的时候,为了保命,马希广那是相当舍得。   他先是给张怀庆下了价值八千贯的聘礼,现在又想着赶紧把张鉊留给他的十万贯多花一些出去,舍财免灾嘛。   “臣附议,臣在长沙时就听闻溪、辰深山中有上好大木,请圣人允许臣伐武陵山之木,为伯祖建山陵。”   张鉊笑着摆了摆手,“国家新立,百废待兴,天下生民受二百年刀兵之祸尚未温饱,此时不宜大兴土木。   某看就在此建一陵园,用土墙将周围三里圈起来,迁二十户百姓在此,免去赋税,让他们洒扫陵园就可以了。”   说完,张鉊看了看还有些忐忑的高保融和马希广一眼,这两人吧,怎么说呢,纳土奉献肯定不是本意,只不过胳膊拧不过大腿而已。   现在虽然已经献了土,但心里时常不安,因为从古至今,他们这样的亡国之主,能善终者并不算多。   两人想演一出乐不思蜀,但是功力不够,没有安乐公那份厚脸皮,所以就只想着怎么巴结张鉊来保住家族和性命。   而在张鉊看来,高保融与马希广,都是那种有些懦弱,心眼并不多的主,很难让张鉊把他们看做威胁。   而且这两人有时候拍的马屁,实在是很生硬,他们拍的难受,被拍的张鉊更难受。   同时,张鉊又还很是需要他两的表率作用。   若是伐蜀顺利,这天下间就只剩下南唐、钱越、南汉、清源军留从效、大理、静海军六国了。   其中南汉、大理、静海军肯定是要打的。   南汉刘家一群变态,不打都不足以平民愤。   通海军所在的大理,连大唐都没有完全征服过,必然要打。   静海军则自从吴权死后,陷入了部将杨绍洪与十二使君的割据状态,也必须要用武力清剿一遍。   但剩下的南唐、钱越和清源军留从效,张鉊是真不想打了。   这三地富庶不说,还是拥有发达造船业的地盘,打烂了是真的可惜。   而且不论是李璟还是钱越国君以及留从效,都是可以招抚的,也没什么劣迹,所以张鉊还是挺需要高保融和马希广来给其余人打个样。   于是张鉊准备抬举一下他们,他拉起了高保融和马希广的手,对他们说道。   “桓祖昔年在河西,素行勤政爱民之策,想来大兴陵园而苦百姓,他一定不愿意,若是能施恩百姓,当远胜修建山陵。   今日朕出一千贯,德长(高保融)、德丕(马希广)各出五百贯,赏赐关中老幼如何?”   两人听完,极为感动,高保融甚至都哽咽了起来。   这是真正的抬举,他两虽然是王爵,但张鉊不允许,他们是没有资格使用这种赏赐的。   同时也是给他们加一重保障,更是张鉊在表示,对他们并不猜忌,也没有想把他两怎么样的意思。   临近午时,各处奉命赶来的文武官员和丁壮,都开始在显陵外聚集。   张鉊放眼望去,除了虎威、昌国、镇国三镇的禁军,以及长安三卫的卫所军以外。   长安以北、以东十七个巡检司控制下的巡检牙丁、团结弓手、长枪义从和骁骑义从都已经到了。   光是显陵周围,恐怕都不下有一万人左右,他们大多穿着麻布衣服,少有一些穿着棉衣的都是百姓中富足者,当然有马有甲的,那就更少了。   张周在甲胄上的管制,与历朝历代都不同。   此前历朝历代对于民间甲胄管理是极为严格的,管你什么人,多高的位置,私藏甲胄超过一定数额,都是死罪。   但是张周不是,首先民间有大量的功勋将士,是有御赐甲胄的。   这种多是立下了大功的武阶官,枢密院曾粗略统计,民间的布面铁甲、铁扎甲、环锁铠、中亚锁子甲等,至少有五千套。   这么多的甲胄赐下,是为了维持武勋们的传承,更是为了以后出去开拓做准备,毕竟有甲打无甲,将是张周武人走出去的杀手锏之一。   同时在民间,张周不禁止百姓拥有三层以下的各种皮甲、纸甲,只需要在衙门报备登记就可以。   因此民间的团结健儿和义从们,只要有能力,都往往会选择给自己搞一套皮甲。   这种三层皮甲,防御长枪大斧肯定不行,弩箭和硬弓自不必说也能破这甲。   但是防御八斗以下的马步弓,横刀、长短匕首还是有一定作用的。   当然,你还可以魔改一下,将皮甲里面嵌入铁片,立刻就能使防御力倍增,但同样的,一旦被查到了,轻则流放,重则杀头。   同时被严格禁止的,还有弩,这玩意石数高的,连布面铁甲和扎甲都防不住,必须要禁止。   咚咚咚的金鼓声中,张鉊走到了张义潮显陵的鹊台上,他命锦衣亲卫挥动旗帜,示意远处的各巡检司骐骥社、弓箭社、枪棒社的健儿、义从们上前来。   各巡检司巡检,各骐骥、枪棒、弓箭社都头看到旗号,立刻组织麾下的健儿和义从们负弓持枪缓缓上前。   这些健儿们虽然没有统一的装束,只以青、白、灰三色麻衣为主,看起来并不整齐。   但是他们的额头上,不约而同的缠着红色的抹额,在各自巡检司大旗下排着队伍前进,看起来又显得相当有序。   等到距离张鉊所站立鹊台五六十步的时候,七八千健儿们随着金钲敲响,同声高呼‘羽林!羽林!’两次,随后站立不动。   若是此刻有孟蜀、南唐的官员在此,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就这七八千健儿显示出来的纪律性,就要远超他们许多正规军队了。   张鉊也非常高兴,这些年张周一直在打仗,前番苦战刘知远与契丹,一直打到九月才彻底结束,然后立刻又开始南征南平和马楚,打到元日前方才搬师。   现在不过正月末,立刻又要出动大军攻打蜀国。   战争的频率,不可谓不频繁,哪怕击败刘知远、契丹与平定南平、马楚的不是一拨人,但哪怕就是平定刘知远,也不过才过去四个月而已。   军中精锐的疲惫,是必然的,所以张鉊就需要征调大量类似团结弓手和义从骁骑这样的辅兵。   一是用他们干脏活和累活,二是用来督促精锐的亲军和禁军卖力作战。   可不要以为你们不可替代,谁敢不卖力,多得是人可以替补上来。   所以这次让关中大规模动员,就是一次针对关中地区县以下武力动员的演练,结果让张鉊非常满意。   通过禁军-卫所军散布乡间,各地巡检司控制骐骥、枪棒、弓箭社丁壮轮番上值以及武学学员这三招,被官府各部门交叉控制的关中乡间,迸发出了极强的动员能力。   张鉊到了华阴县时才发布诏令,让关中开始动员,结果短短八天,就动员出了六千团结弓手,四千长枪义从,两千五百义从骁骑。   从目前的状态来看,这些人几乎立刻就可以拉到战场上拼杀,战斗力甚至有可能比孟蜀的各镇牙兵都要强,因为他们有一条看得见的晋升通道来鼓舞士气。   张鉊相信,如果把时间放宽到一个月的话,他能从丁口一百七十万的关中动员出十万大军。   加上河西陇右的两百余万丁口,光是半臂西北,就能为他提供至少三十五万大军。   虽然张鉊拿不出这么多的粮草、辎重和犒赏来进行这样的极端动员,但是现在看来,拉出三五万人还是可以的,战斗力还都不错,伐蜀的兵力,一下就充裕了起来。   ……   一面面巡检司认旗下,是一双双崇拜和仰慕的闪亮眼睛,特别是那些站在最前面的巡检,基本都是张鉊的熟人。   张圣人走下台去,打头的疤脸就让他觉得异常熟悉。   张鉊还没开口,疤脸就呜咽着单膝跪在了地上,灰白的大头昂起,嘴里已经嚷开了。   “圣人,仆是丰安镇的赵疤子啊!”嚷嚷完,赵疤子好像才想起来似的,装模作样的高声大喊。   “臣昭陵渡巡检司巡检使赵彦,叩见圣天子!”   说着,赵疤子就要拜伏下去,张鉊赶紧抓住他胳膊把他拉了起来,毫不客气的用腿踢了踢他那条瘸腿。   这家伙是张鉊第一次入关中时在渭州收揽的彰武军牙兵,在偃师城大战后伤了腿,以四十八阶忠诩郎的阶官退伍成了巡检使。   “赵疤子,你小子怎么老的这么快?是不是退了伍就光知道找婆姨了?”   张鉊在面对这样的基层武勋时,从来都是一副粗逼的模样,跟与孙光宪、卢琰这样文臣在一起的时候,完全不同。   赵疤子听到皇帝跟他这么亲近的说话,兴奋的只想一蹦三尺高,他满脸通红的看着张鉊,嘴里哈哈的笑着辩解。   “圣人,赵疤子婆姨没少找,那都是圣人的恩德,赏了疤子三百贯的金银,当然要用来多娶几房婆姨。   不过圣人放心,疤子自己瘸了腿,但却给圣人培养了几个勇士。”   说着,赵疤子爬起来,拉着身后一人就站到了张鉊面前。   “此乃昭陵村的韩虎子,能在马上三日不眠,可左右开弓,八斗以上的硬弓,连射十五支不歇气,今年不过才十七岁。”   连续开弓的能力,就约等于后世一把枪的弹夹容量,这是弓箭手非常重要的指标。   八斗以上硬弓连射十五箭可是一个非常恐怖标准,一般这种人的准头也非常厉害,十五支箭起码可以射倒八九人。   这还是打精锐的水准,要是打杂兵的话,说不定可以射倒十二三人。   一支军队中,有五六十个这样的精锐弓箭手,几乎就可以把两三千杂兵给射的不敢上前,甚至直接射崩溃。   况且韩虎子还只有十七岁,那就更是前途无量了!   张鉊上下打量了几眼,随即满意地放声大笑,他看着身后的中书省鸾台待诏,这是专门用来给张鉊做贴身军事秘书的。   “记上,昭陵渡巡检司韩虎子善射!”说完张鉊拍了拍韩虎子的肩膀。   “奋勇杀敌,过了行省武举试之后,朕提拔你到憾山都来。”   韩虎子激动的浑身不停打摆子,他热切的望着张鉊,嘴里呜呜咽咽的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赵疤子见张鉊如此给面子,更是激动不已。   “圣人,臣麾下也有勇士。”远处一个壮汉眼热的嚎叫了起来。   张鉊于是拍了拍赵疤子的肩膀,向前走了过去。   这壮汉,张鉊可就跟熟悉了,凉州六谷部沈家的,名叫沈知训。   原是左羽林卫的勇士,本来前途无量,可惜攻打宋州杜重威的时候,被流矢射中肩膀,结果竟然发炎了,最后只能断臂求生。   说幸运吧,他跟章小豹一样倒霉,前途无量的骁将只能黯然退伍。   说不幸吧,就这时代的医术,被截断一臂还能不死,三十个人中也很难有一个。   “臣鄠县汉陂渡巡检司巡检使沈知训,叩见圣人!”   “快起来!快起来!”张鉊也赶紧把沈知训给扶了起来,摸着他空荡荡的左手衣袖,非常自然的眼睛一红。   “你是朕的勇士啊!没了左手,生活可还习惯?”   沈知训这样的壮汉,被张鉊一句话就弄的泪如雨下了。   “臣今生是再难为圣人效命了,来生再为圣人爪牙。   没了左手算什么,臣一妻一妾,佃户十五户,不管是平日过活还是耕地,都不需要自己动手。”   “那就好!那就好!”张鉊欣慰的连声说道,大头小鸡啄米一样的连点直点。   “公孙辇!还不快来参拜圣人!”沈知训大吼一声,只见汉陂渡巡检司中出来一员壮汉。   张鉊看了一下,这是一个身材跟琼热多金差不多的壮汉,没有蛮熊那么壮,但更显灵活,只是走起路来有些龙行虎步、地动山摇的味道。   “此乃鄠县人公孙辇,双手有千斤之力,曾于渡口力掀犍牛。亦可在山间如纵越如飞,常入牛首山徒手捉猿,一入山林,可敌数百兵。”   好家伙,能抓住牛角摔倒犍牛,入山能逮住猿猴,这就是战争机器啊!伐蜀山道险峻,正好用的上这样的人。   “也记上,汉陂渡公孙辇骁勇无匹,日后重用!”   张鉊说完,沈知训和公孙辇欢声雷动。   同时其余各巡检司更加激动了,他们挥舞着旗帜,比赛似的将骁勇之士推到最前面来。   张鉊一路下去,鸾台待诏记录了百余骁勇之士。   有力大无穷的,神射的,骑术无双的。也有擅长水战的,擅长山地战的,各种各样的人都有。   检阅完毕之后,张鉊大赏到场的健儿和义从一人一匹白棉布,顺便就在显陵外大摆宴席,与这些最基层的武力开怀畅饮。   他们将是伐蜀的关键成员。 ###第六百六十一章 香积寺与新的风暴   长安,香积寺。   这是一座规模极为宏大的寺庙,其坐北朝南,地势高亢,南临滈河,西傍潏水,北接风景秀丽的樊川。极盛时期号称僧侣三千,骑马关山门。   也就是说去关闭山门的话,都需要骑马过去才来得及。   这句极具逼格的形容,日后千年内,会被反复用在全国各大寺庙的介绍中。   香积寺在大唐时期可谓辉煌无限,从皇帝到百姓,都非常追捧,当年唐高宗李治礼佛香积寺的时候,一次性就布施舍利子一千余粒。   而这座辉煌的佛寺,随着大唐帝国的衰落,化为了灰烬。   历史上直到宋太平兴国三年,即公元978年才开始复建,彼时佛门净土宗开始流行,作为净土宗的祖庭,香积寺于是也得到了修复。   不过在这个时空,香积寺轮不到车神来修复了,张鉊收复关中,开始修缮长安城以后,最先开始复建的,就是香积寺。   别人看香积寺,那是净土宗的祖庭,是佛门圣地。   但张鉊见的,却是一百九十年前发生的那一场,对中国历史影响至深的香积寺之战。   后世很多人对香积寺之战可能没什么印象,甚至它连百度百科都不曾拥有。   但实际上香积寺之战,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上冷兵器战斗的巅峰,是没有之一的那种巅峰。   这甚至可以说一场世界大战,唐军除了安西北庭、河西陇右、剑南两川的牙兵十一万以外。   还有于阗、西南夷、黠戛斯、回鹘、阿拉伯、吐火罗(阿富汗)等地唐协军四万余。   叛军方面,安禄山的近卫、曳落河重骑兵、河北、河东牙兵,契丹、同罗、奚人等十一万左右全部登场。   这二十五六万军队中,真正的甲士起码高达十五万以上。   双方在香积寺从早打到晚,足足鏖战了四个时辰,各地军队轮流上阵,基本上打光四成以上才会撤下来。   双方一个军团对一个军团反复套娃,一直套到叛军承受不住想要孤注一掷来偷袭,然后被早就准备好的回鹘骑兵突袭,才最终被打崩。   据记载,当年官军和叛军,四个时辰内大小接战三百余阵,不知多少豪杰男儿都伏尸阵上。   双方兵员素质之高,装备之精良,以至于战斗中双方的骑兵,特别是重骑兵根本就不敢随便出动。   这是重步兵强到一个变态地步,才会出现的现象。   在面对他们的时候,别说重骑兵正面冲击步兵方阵,甚至连出动都变得极为困难,只能选择守护在步兵两侧打辅助。   比如安禄山倚为腹心的曳落河八千甲骑,就一直被挤压活动空间,最后甚至被步兵反包围击溃。   此战结束之后,清点得知叛军被阵斩六万。   注意,这是阵斩,不是什么斩首六万。   中国历史上斩首数万的战役很多,因为在动员几十万人的大战击溃敌军之后,砍几万个脑袋,并不是什么难事。   难的是阵斩,这是表示在战斗中活活被砍死的人数,香积寺一战,叛军被阵斩六万余人,其中至少有四万五千以上的甲士。   至于为什么不是击溃中斩杀的,那是因为叛军主帅李归仁等遭此大败,但也并没有被彻底击溃,而是还能收拢残部离开的,要是被击溃,自然不可能如此从容。   “香积寺啊!大唐的百战精锐,汉人引以为豪的二十万铁甲士,一战就打没了快十万,此后,就再也没有恢复过这样的盛况了。”   张鉊站在宽阔的香积寺天王殿外广场上,轻声感叹着,闭上眼睛,他似乎都还能感觉到一百九十年的腥风血雨。   要是没有安史之乱,要是玄宗李三郎能从始至终的英明,这二十万铁甲士,将是帝国最锋利的陌刀。   有他们在,哪怕就是藩镇进一步做大,但是向外拓展生存空间的战略也肯定会继续。   说不定高仙芝已经击败大食去波斯当王了,郭子仪、李光弼等也能最终搞定吐蕃。   后人就不会遭受那些我大宋带来的屈辱,中国政治,也不会走向文贵武轻的畸形模式。   只是,历史可以假设,但又没法假设。   连张鉊都不知道,他最终会把这个国家,带向何方。   因为在时间线反复被修改之后,开了‘天眼’张鉊,也不知道了未来的情况。   “南无大自在本尊王佛!”   一声低沉佛号响起,卯时初若隐若现的晨光中,一个身着锦缎赭黄袍,身上挂着价值万金的栴檀木佛珠僧人,出现在了张鉊面前。   此僧并不是个大光头,脑袋上反而是一头蓬松软发,长相更不是中式,而是有些黑乎乎的,看着就像是个天竺人,还像是个种姓很低的阿三。   但是他的汉语又十分标准,标准到不看相貌的话,会下意识的以为此人是个刚刚中了进士大才。   并且他声音清亮,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热忱,与相貌更不相符。   “小僧感觉到了法王身上的困惑,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困惑,是那种要么给天下人带来福音,那么就是恐怖大劫的困惑。”   有那么一刹那,张鉊以为此僧是他河西六法宗下的大德高僧,但是很快,张鉊就否认自己的判断。   因为他的气质,与六法宗大相径庭,六法宗的僧侣,可不会这么平和坦然。   “法师叫某法王,是准备皈依六法宗吗?”   张鉊没去管此人是怎么出现的,虽然他很奇怪,香积寺已经被他的亲军封锁了,鸟兽都不能进,总不至于这番僧有飞天遁地之能吧?   “法王是有佛性的,可惜却不能接引小僧到极乐净土。”番僧摇了摇头,还是一脸平和的样子。   张鉊突然冷冷一笑,“法师害人性命,还想要自渡往极乐净土,是不是有点异想天开了?”   番僧脸上的笑容稍微停滞了那么一小下,随后就恢复如常,他看着张鉊说道。   “法王不该动怒,因为小僧可影响不了六法宗的信众,要是小僧敢去招惹他们的话,早就埋尸荒野了。”   现在轮到张鉊的表情稍微滞了一秒,六法宗现在与其他佛门在经义上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的。   非六法宗的僧人,确实影响不了他手下那些虔信六法宗,相信张鉊是无上天的侍卫。   只有可能是汉人亲卫放了水。   想到这,张鉊也不再纠结这个,而是对眼前这个番僧更加感兴趣起来了。   “法师度牒何处?为何而来?将要何往?”   番僧合十对着张鉊一礼,“小僧自天竺来,早已忘却来处归去,入中土后,蒙善男信女以慈贤相称。   今为解心中枷锁而来,还不知将何去何往。”   张鉊眼眸猛地射出精光,他知道面前这个番僧是谁了,这是被称为中土最后一位天竺大德的番僧慈贤法师啊!   慈贤法师在后世最著名的事迹,就是传说他坐化后尸身前年不腐,甚至连脑组织都在。   后世2017年,河北定慧寺将其肉身捐献的时候,可是闹得满城风雨的。   张鉊对于什么脑组织能保存千年,自然是不怎么相信的,搞不好这就是一出被信徒在一定程度上夸大的神迹。   但是慈贤法师此人,确实担当的起最后一位中土天竺大德的称号。   这不是个什么装模作样的‘高僧’,而是一个真正秉持慈悲之心的大德法师。   历史上他翻译佛经十部,特别是对于佛教在契丹的传播,起到了非常决定性的作用,还曾劝解过耶律德光不要在东京大开杀戒。   张鉊讨厌那些利用宗教谋私欲的,但是对于货真价实的高僧还是很尊敬的。   他看着慈贤法师说道:“朕,敬重法师昔年庇护过东京百姓。但是法师不该这么出现,对于一位帝王来说,这是挑衅!”   慈贤法师对着张鉊深深一礼,“昔年小僧自天竺而往契丹时,法王应当刚降临天竺,惜乎无有缘分,未能亲见法王与佛祖降生之地护法,十余年来,一直因为遗憾。   今日来相见,小僧未见人间帝王,只看见了九天之上的至高法王。”   慈贤法师的话,说的云山雾罩的,一直没表露内心的真实想法,张鉊却忽然从他飘忽的语句中,抓到了一丝丝线索。   张大法王皱着眉头,双目如隼般盯着慈贤法师,随后缓缓摇了摇头。   这个番僧不会是想张鉊在有实力之后,再去天竺护法吧?   “天竺没有希望了,沙门思潮只不过是你们的一厢情愿。   它改变不了世俗帝王将相、勋贵头人们,也无法阻止普通人渴望成为帝王将相,压迫与阶级,至少一千年内绝对看不到终结。”   沙门思潮是古天竺的一个宗教与哲学面上的反思,起因是古婆罗门教在教义与组织上的缺陷,导致其越来越不能服众。   内里深层次的原因,则是新兴武士阶层和城市大商人乃至各国国王对婆罗门的不满。   因为按照婆罗门教的规矩,最上等人是掌握宗教和知识传承权的婆罗门,国王是刹帝利,天生就比婆罗门低。   这不是开玩笑嘛!神在王上还不够,僧侣都要在王之上,当掌握了军队的人好欺负?   因此古印度很快就爆发了沙门思潮运动,国王这个阶层的人,都开始魔幻的推崇人人平等。   人人平等?嘴巴里喊的好听,你给吠舍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和国王平等。   但是作为第二等级的刹帝利国王们,却敢和婆罗门来个人人平等,甚至爬到他们头上去。   沙门运动,兴起于婆罗门的贪婪和不完善,但当他们几乎摧毁整个婆罗门存在的基础,国王们已经掌握了所有的权力后,当然就要不可避免的开始落潮。   而婆罗门制度,这个将人分成三六九等,还让‘下等人’安于命运安排的教义,自然更能得到统治阶级的认可。   特别是几十年前,婆罗门阶层开始不追求将各国国王也当成普通的刹帝利,并将种姓制度的分法更加复杂化,让国王这个阶层属于刹帝利又超脱于刹帝利之后。   倡导人人平等的佛教,以及与佛教同时产生的其他奇奇怪怪沙门思潮哲学观念,就很快失去了市场。   所以,张鉊才会说,佛门在天竺已经早就没有了土壤。   别说在他的有生之年中国人不太可能完全控制印度,就算可以,张鉊也无意改变什么。   入乡随俗嘛,还是按照人家的规矩来办事才是最好的。   慈贤法师看着张鉊,眼神越来越绝望,沉默半晌后,他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平和。   “小僧并未奢望在俗世就能贵贱同一,中土都做不到的事,天竺自然也不可能。但至少能做到不把人生来就分为三六九等。”   “大师着相了!”张鉊不愿意再说了,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他与慈贤法师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佛门经义中的众生平等、慈悲为怀思想,实际上跟皇帝口中那种天下万民皆是吾之赤子,是一个意思。   都是站在绝对掌控者的地位上,对其余众生的一视同仁,可不是真的要搞人人平等,张鉊所认为的,也是如此。   但这个慈贤法师,那是真的在身体力行平等视人,不分贵贱都在慈悲为怀。   两人的思想和格局,显然根本不在一个位面。   不对!张鉊猛地一回头,此时的佛门思想怎么说呢,与后世人认识中的佛门还是有一定区别的。   就比如众生平等、慈悲为怀这些佛教思想,并不是在印度时期诞生的。   应该只是起承于古印度沙门思潮时期,传到中国后,与中国文化深度融合之后方才形成的。   这慈贤法师如此突然而诡异的出现,又突然跟他张鉊说这些,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向他寻求大兵再去印度护法一次,以拯救快要衰亡的天竺佛门?   会不会他们是想在佛门在天竺丢失过的,戒日王时期佛门地位超然,自成一股势力,几乎与国王共治的局面?   而现在的中原,他们似乎就有这样的实力。   钱庄会一直没跟佛门彻底了断,各地佛寺有自己的寺田庄园甚至坞堡。   至于武装,那也真不是很缺,比如香积寺刚刚复建,就有护寺武僧六十余人,天下间这么多寺庙,两三千武僧,应该是有的。   而且原本佛教在中原,已经相当流行了,中原文武勋臣中,佛教虔信徒并不少。   当初张鉊强行整合河西佛门把它们变成六法宗之后,也有许多不认同张鉊这一套的河西僧人离开,凉州大云寺就走了上百人。   更可虑的是当年张鉊还是凉王的时候,锦衣亲卫就是依托于佛门在中原各地的网络来进行活动的。   刘涛、范质到凉州,解救裴远家属、慕容信长回河西,都有过中原佛门的帮助。   一股极为愤怒,又夹杂着些许恐惧的感觉直冲上了张鉊天灵盖!   他想立刻下令将眼前这个番僧抓起来,然后命以张氏子为主的河西佛门,对锦衣亲卫进行一番梳理。   他甚至想,马上要派人对中原派系旧臣中与佛门牵扯很深的人员进行盘查。   清洗!马上进行大清洗!   张圣人脑海里闪过了大慈父‘和蔼’的面孔。   就在他的愤怒到达的定点的时候,一声宛如莺啼般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法王,早膳已经准备完毕,谯国公也在等着您呢。”   萧撒葛只扭腰摆臀的走了过来,这段日子里,曾经的契丹皇后萧撒葛只是张鉊最亲近的枕边人。   因为自从认为张鉊就是无上天下凡后,笃信佛教的萧撒葛只对张鉊万分服膺,说百依百顺都是轻的,那完全都是奴隶对主人的态度。   所以,无依无靠,没有派系又年轻靓丽,从精神到肉体完全臣服的萧撒葛只,就是张鉊最可以相信的女人。   ‘呼!’张鉊猛地深吸了一口气,脑袋清明了不少。   有些口子,再愤怒也不能开。   不能让河西佛门的力量去查锦衣亲卫,更不能在天下将定的时候展开大清洗。   想到这些,张鉊以极大的毅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笑呵呵的看着萧撒葛只。   “备一些斋饭,某要与法师边吃边聊。”   话音刚落,慈贤法师突然感到了极大的恐惧,面前的皇帝明显觉察到了什么,却以极大的毅力控制住了自己。   慈贤法师见过包括耶律德光在内的大小君主十数位,但他从未感受过谁有张鉊这样的控制力。   一时间,慈贤法师不知道自己接下这个活计,是不是反而会把佛门推入深渊。   “圣人,这俗世间,应该有佛门的一席之地。”   “当然,当然会有!朕也需要佛门的帮助,而且朕自己,就是佛门的一员啊!”   张鉊突然笑得极为灿烂,这慈贤法师,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使者,他肯定是受了佛门的托付,来试探张鉊对佛门的态度。   因为慈贤法师是天竺人,这样不管他谈得如何,都能最大程度将中原佛门摘出去。   但是慈贤法师却在几句话中,就将佛门给顶到了张鉊心中最忌惮的位置。   他是故意的?还是这位慈悲为怀的大师,确实在政治上不够敏感?   张鉊表面平静,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新的风暴就要开始了。 ###第六百六十二章 差点就是香积寺之变了   “我的儿子,我还能相信你吗?”   张鉊坐在一张胡床上,说这话的时候,他面前跪着两个人。   锦衣亲卫指挥使、叶城侯张烈成。锦衣亲卫指挥副使张烈明。   张烈明把头杵在地上,恨不得他现在压根就不在场。   张烈成则已经惶恐无比,几乎瘫软在了地上,张鉊口中这一句我的儿子,定然是指他,不是指张烈明。   “儿臣死罪!但对于大人的忠诚,从未有半天改变。   十四年前,是大人给了那个在河中荒漠中将要饿死的孩童一口饭吃,从那时候起,儿臣就发誓,将以儿臣的命来为大人效忠。”   说完,张烈成苦笑一声,“一个人人都可以欺辱的孩童,成了天下至尊的义子,享受了他想也不敢想的富贵,又怎么会背叛自己的父亲。”   张鉊盯着张烈成,张烈成也坦然的直面张鉊的审视。   这不是张鉊在多事,而是刚刚发生的事情,对于他这样的帝王来说,确实有些过于惊悚了。   张鉊曾自信的以为,他是天下间少有的雄主,身边人都受了他绝大的恩惠,他的安全,应该是万无一失的。   但是今天,慈贤法师的出现,打破了张鉊引以为傲的保护壳。   一个僧人,还是一个来历不明的番僧,竟然能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出现在距离他只有数尺的地方。   这要是来的是一个手持弩弓的刺客,今天张鉊就交待了!   一想到这个,张鉊内心的怒火就滔天般的升起。   想来当年在本能寺中,织田信长就是这么憋屈的被人弄死的吧。   去你妈的!如果不是中原佛门对他张鉊还有期待的话,他们刚才就能搞出一场香积寺之变了。   越想越窝火,张鉊戟指张烈成,“事到如今,你还在标榜你的孝心与忠诚,可是你的父亲,差点就因为你的疏忽,而命丧当场。”   听到张鉊亲口说出了疏忽二字,张烈成终于哭出了声,眼中泪水喷薄而出。   “儿臣死罪,请大人责罚。”   如何避免这样的事情再出现,张鉊在慈贤法师离开的时候,脑海中就想了很多。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完全将汉人以外的亲卫全部从身边逐走,只留下笃信六法宗的河西各族侍卫。   他们视张鉊为真神,又与张鉊的利益完全一致,根本不会被中原佛门所渗透。   但是张鉊以极大的毅力否决了这个选项。   这一步绝不能再走下去了。   真这么走下去的话,河西陇右那些笃信六法宗的亲军,就真的会成为耶尼切里了。   而且此时的教派,或者叫理念冲突还是很激烈的,特别是儒家与带有天竺气息佛门的文化冲突,可以说到了丝毫不让的地步。   双方的争斗,甚至在一百年前引发了会昌灭佛,只看当年支持灭佛的儒家大佬韩愈,对待佛门那激烈的态度,就可见一斑。   张鉊这周国尚未统一天下,如果这时候就将过多的宗教元素绑在身上,立刻就会与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儒家出现不合,将重重打击张鉊现在努力营造的圣君明主形象。   以前张鉊听人说过,儒家文化是全体中国人的选择,历朝历代独尊儒术不过是顺应人心而已。   当时,张鉊就对这嗤之以鼻,认为完全是在瞎扯,但是现在看来,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自西汉末佛门从天竺传来之后开始,中国大地上的宗教(哲学)矛盾就很尖锐,历朝历代都不缺妄想建立地上佛国的教徒闹事。   之所以会这样,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最初的佛门思想,完全就是印度的外来思想,自然就与中国早在春秋就已经完成整合与传承的文化格格不入。   那么抵抗佛教的是谁?不是道家不是法家,墨家等更不行。   抵抗佛教,并最终对佛门带着的天竺文化去芜存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正是儒家。   唯有倡导天人合一,践行俗世政权,推崇祖先崇拜,给神佛定KPI的儒家,才能扛起这面大旗。   而此时,正是这个融合的关键时期,也是三武一宗灭佛中周世宗后,后世再也不需要灭佛的原因。   因为在这之后,佛教完全融入中华文化,儒释道三家思想在大方向上基本合一,整个中国文化,就再也没发生过大的宗教冲突。   张鉊也是俗世之人,他也只能遵循历史的选择—将儒学推上高坛,完成历史上由周世宗郭荣承担,但现在只能由他来完成的历史使命。   “圣人!”李孝节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   “昨晚值守的右神威卫左营第三都飞虎将将虞侯安思重,突然消失不见,与他一起消失的还有左神威卫两个亲军。   飞虎将军营中则爆发疫疾,三十多人拉的下不来床。”   “果然是右神威卫!”张鉊脸色铁青,他想了半天,亲军中有可能出问题的,只会是由原后晋禁军为基干组成的左右神威卫,河北、河南土豪子弟组成的左右千牛卫,以及河东兵和幽云豪杰为基干组成的左右豹韬卫。   因为只有这六卫的士兵,是张鉊进入中原后组建的吗,加上中原和幽云、河东历来大兴佛教,最有可能被中原佛门渗透。   而跟着他到香积寺的三支亲军中,右羽林卫、左龙骧卫全是河西陇右人。   右羽林卫的中郎将是李存惠,左龙骧卫的中郎将是氾全,这都是张鉊心腹中的心腹,绝不可能被收买。   那么就只剩下了右神威卫,这个超过六成士兵都是由原后晋禁军组成的亲军,有可能出问题。   “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吗?”张鉊低声问道。   李孝节赶紧摇了摇头,“右神威卫中郎将、安远伯焦继勋早已封锁了消息,现在正跪在门外请罪呢,除了安远伯的亲卫,没别的人知道。”   对于李孝节,张鉊是非常信任的,他甚至比张烈成和张烈明都更能得到张鉊的信任。   张烈成性格上有缺陷,太在意权势和名声,目前这种情况下,有可能会为了不在张鉊面前失分,而有所隐瞒。   张烈明则有可能会被宗室沙州张家所影响。   唯有李孝节,出身原州党项,其祖父李忠超、父亲李思义都是第一批跟着张鉊入过关中的老人。   当年虽然是被胁迫跟着归义军进入关中平乱,但战后李忠超父子就完全臣服了。   现在李忠超部的党项迁移到了灵州水草丰茂处,族中出了将虞侯以上的军官二十余人,全体信奉六法宗,跟张鉊深度绑定。   李孝节自己,则是十一岁都被张鉊接到凉州,一直生活在张鉊身边,在宫中养的时间,比杨继业都长。   所以,这种时候,李孝节是最可靠的。   “召太医令赵今方来,让他亲自带人去查右神威卫的疫疾是怎么回事,至于焦继勋……”   张鉊有些下不定主意了,因为他现在对右神威卫都有些不信任了,谁知道焦继勋有没有参与什么。   “叔父!您一定要立刻召见安州伯安抚,或许他们的本意不是来试探您对佛门的态度,而是在诛心!”   一直把头杵在地砖上的张烈明见张鉊有所犹豫,立刻压低声音喊了起来。   张鉊愤怒的瞪了他一眼,“你是什么身份?你知道什么叫诛心?”   张烈明被吓得脸上冷汗刷刷的掉落,但仍然颤抖着对张鉊说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侄儿姓张啊!”   张鉊收回了瞪住张烈明的目光,闭上眼睛思考了片刻。   “张烈成立刻回东京去,将锦衣亲卫中与佛门有瓜葛的梳理一遍,虔信佛门的,也要找出来,但一定要秘密进行,不要打草惊蛇。   张烈明你去长安城内,去找罗玉儿,让他带着昌国镇前来。   孝节去传焦继勋进来,再让人去通知李谷、赵普二人。”   焦继勋觉得双脚仿佛有万斤重一般,李孝节还不知道安思重是什么出身,但他是知道很清楚的。   就凭这个安姓,就知道安思重一定是沙陀人,只不过是代北三部中的假沙陀。   安思重祖上四代,都是吃武人这碗饭的,他的曾祖父,还做过李晋王父亲李国昌的亲随。   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圣人和代北、河东武人的关系,本来就有点微妙。要是因为这个事牵连到了所有代北、河东武人阶层出身的亲军和禁军,那就是真的麻烦大了。   脑子里乱哄哄的焦继勋跟随几个锦衣亲卫往内殿走去,很快就看见了站立在屋中的皇帝,皇帝正跟李谷和赵普在说着什么。   焦继勋一进来,皇帝就看见了他,没有雷霆般怒火,当然也没有立刻让人把他焦继勋拿下,甚至连责备都没有。   “成绩来了!别紧张,朕知道这事跟你无关,是有人要来离间你我君臣。快坐下跟朕说说,那安思重是何来路?朕对他可不薄。”   焦继勋闻言,眼泪哗的一下就下来了。多好的皇帝啊!遇上了这么大的危险,竟然都还没有怪罪他,还能如此和颜瑞色。   要知道,张圣人可不是石重贵那样手里没多少权力的君王。   退一万步说,即便就是石重贵遇到了这种事情,不说大开杀戒,那死上一批人,也是肯定的。   “臣焦继勋,愧对圣人的信重,罪该万死!但臣一定要说,军中袍泽多对圣人尊崇已极,如安思重包藏祸心者,并不多见。”   “你啊!”张鉊忍不住伸手对焦继勋点了几下。   这位历史上被称为儒将,多次立下大功的名臣,却一直被当工具人使,很可能就跟这脾气有关。   这话是你这戴罪之身能说的?你亲口说不多见,那可是要担责任的,要是真的再出一个安思重,就凭这句话,张鉊就能合理合法的砍了焦继勋的脑袋。   但是这样敢做敢死又有能力的军将,却正是张鉊想要的。   而且张鉊得了张烈明的提醒后,也想清楚了。   他意识到,单是佛门,肯定还没有这么大的能量,至少历史上被柴荣整治的时候,他们是没有这样的反抗能力的。   而且就如同张烈明和焦继勋都意识到的一样,这些人每一招都往河东、代北这两个敏感字眼上捅,恐怕还真的是想引起张鉊对于非河西陇右亲军和禁军的戒备。   是以,虽然心里也近非常愤怒,同时确实有些担忧和不信任,但张鉊仍然强行压下了这一切。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继续对焦继勋说道:“以后说话,不可如此武断,你知不知道就你刚才这两句话,日后很可能就会让你掉脑袋。”   焦继勋也意识到刚才的话,不是他该说的。   可是听到张鉊这么不把他当外人的话后,顿时感动的不能自已,心里刚刚升起的那一些顾虑,立刻又被他抛之脑后了。   “有圣天子在位,自然也就有臣这样的直言之臣。   安思重虽然出身代北,但自他父亲开始,家族中人就少有能得高位的。   如今他一人叛乱,确实不能与代北、河东武人等同,这是奸人设下的计谋,请圣人明察。”   “哼!”张鉊冷哼一声,“要是朕不明察的话,定然是现在就下令杀了你焦成绩,军中的清洗也早就开始了。   说说吧,这安思重家族衰落,与朕有何关系?   他一降卒,朕从契丹人手里救了他,又把他提拔到亲军将虞侯的位置,他为何要如此?”   张鉊说着,就亲手把焦继勋拉了起来,焦继勋则赶紧说道:“安思重家,实乃昭武九姓后裔,最是信奉佛门,据说安母五年前曾斩断右臂布施。”   “有病!”张鉊铁青着脸怒骂了一句。   此时的佛门,有个非常恶心的风气,那就是信徒喜欢用自残的方式,来展现他对于佛门的虔信。   通常会用热油烫脸,烈火灼脸、手,乃至斩断胳膊甚至大腿等方式,手段越是残忍,越是能体现虔诚。   而寺庙也往往会鼓励这种搞法,甚至信徒斩断手脚来布施的时候,寺庙会给药给粮食把他养起来,认为他有佛性,有些寺庙还会攀比,攀比谁布施肉身的虔信徒更多。   而这种搞法,又更进一步刺激了信徒间的攀比。   甚至有些都不是信徒,单纯是为了寺庙给口饭吃而冒险自残。   这安思重家虽然没落了,但他还是代北、河东武人的一员。   就算张周不是传统的河东沙陀政权,但张周的亲军将虞侯,虽然不能说大富大贵,但也绝不是一般人家。   这种人家,安母还狠辣的斩断右臂布施,可以看出,这是真的虔信。   这种疯狂的信徒母亲教育出来的儿子,被佛门收买并不奇怪。   “圣人,臣探查得知,安思重家在河东代州曾有大片庄园,朝廷收复代州后,安思重曾想拿回家产,可是他拿不出任何证据,最后仅仅拿回了一百余亩,安思重常常有所抱怨。”这次说话的,是李孝节。   张鉊点了点头,有宗教原因,有经济原因,那就齐活了。   “此皆是尔等的失职,一个随时在朕身边侍卫,堂堂亲军将虞侯不但家中有如此怪事,还常常口出怨言,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当回事,哼!”   张鉊怒气未消,走上前去就给了张烈成一脚,将跪坐在地上的他踹翻在地。   “降张烈成叶城侯为叶城伯,罚俸一年,张烈明、李孝节也各罚俸一年。”   说着,张鉊看向了焦继勋,焦继勋当即跪坐到地上说道:“臣愿削夺爵位,辞去右神威卫中郎将一职。”   “都辞职了,事情让朕一个人来做?一有事就逃避,成什么样子?   免去焦继勋右神威卫中郎将一职,命以郎将指挥使衔行中郎将事,褫夺所有阶官、勋位。   替朕把右神威卫管好,不要再出岔子了,再出岔子,朕也没办法了。   至于你所担心的,大可放心,朕不会上那些人的当,此事止于安思重,朕绝不扩大化。” ###第六百六十三章 终南山中白莲寺   张烈成和张烈明连滚带爬的走了。   焦继勋感恩戴德的走了,心里更加坚信张鉊是圣君,本应掀起滔天巨浪的大事,竟然就这么轻飘飘的放过了。   但张鉊实际上并未像他说的那样轻轻放过。   这怎么可能嘛?张鉊又不是嘉庆,这位爷在神武门差点被厨子攮死,事后只能回到宫内被吓得哭鼻子,也算是千古少有。   何况这件事背后,绝不简单,不是嘉庆遇刺那样的简单偶发事件。   现在张鉊表面不动声色,是因为他不能中了圈套。   要是他因为这件事怒火中烧,开始在军中和朝堂上进行清洗的话,那才正中那些暗处人的下怀。   轻则打乱周国统一天下的节奏,重则引起河西陇右派系和中原-河东代北派系的大争斗。   但这并不表示张鉊不会查,只是这事必须要用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这种办法来处理。   现在张鉊唯一想不通的,就是对方明明可以派几个刺客来个一劳永逸,但最终来的,却是一个不会杀人的老好人和尚。   而由此,又引申出另一个问题,就是这个慈贤法师,到底是真的对于政治没有任何敏感度,还是他是故意装傻来提醒张鉊的?   这真是复杂的问题啊!想想都让人头疼。   张鉊苦思了半天,心里毫无头绪,实际上他并不太擅长搞阴谋诡计,穿越前是这样,穿越后也是这样,他将李谷和赵普召来,就是想这样人给他一点灵感。   但结果让张鉊有些失望,李谷这人并不是他的元从,有些话张鉊还不太敢跟他说的太明白。   赵普的一切都是张鉊给的,可以放心使用,而且历史上他也是个玩阴谋诡计的好手,但是目前太嫩了,属于有心无力的那种。   与二人不能触及根本的谈了几句,张鉊就任命李谷为关中行省按察使,潼关镇遏使,让他火速赶去潼关镇守。   至于目前的潼关镇遏使武行德,张鉊则准备把他调来去攻打蜀国。   因为比起武行德,李谷好歹历史上有个忠义之名,在接回石重贵的行动中,也证明了眼界和能力。   武行德此人,虽然在周辽洛阳大战前就起兵响应张鉊并逐杀契丹人,在洛阳之战中也立下了不少功勋。   但毕竟本身就是河东太原人,是靠着石敬瑭的赏识起家的,也属于代北、河东系的代表。   这样的出身,不管他有没有问题,张鉊信不信任他,现在肯定立刻就要先换掉再说。   先用李谷去控制了进出关中的潼关,保证关中和洛阳与开封的连接,张鉊才能安心。   至于赵普,张鉊也让他立刻赶回洛阳去,去协助张烈成进行对亲军和部分禁军的大摸排。   张鉊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今天他算是把张烈成给吓坏了,或者说他差点遇刺这件事,本身就将张烈成吓的魂飞魄散。   这种情况下,张烈成很有可能搂不住心中的火,做事会超出张鉊规定的范围。   而赵普现在虽然在政治上和阴谋诡计上还略显稚嫩,但他能跟张烈成说上话,也能很明确的知道张鉊的要求,去洛阳辅助张烈成暗中收集情报正合适。   刚做完安排,外面内侍来报,说是罗玉儿已经带着昌国镇两千精锐,已经到了香积寺山门外。   张鉊心里顿时安稳了许多,罗玉儿是他的元从一百零八将之一,也是元从派中能力比较出色的十五人之一,不管从忠诚还是能力,都是可以信任的。   而且他随曹元忠久镇长安,熟悉关中的情况,现在可以收到命令就出动,那就证明长安镇以及关中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异动。   同时罗玉儿两千人就能轻松靠近香积寺,也证明背后派出慈贤法师的势力,还没有能力动用武力来与朝廷抗衡。   更重要的是,这至少证明了岳父曹元忠,没有任何问题。   而这件事,也让张鉊意识到,他既然选择了以亲军五万户和禁军八万户,作为国家现阶段的主力军队,那么就必然要加上相应的政治审查机制。   至少要避免让安思重这样的人,再次出现在紧要位置上。   其次,亲军五万户和禁军八万户的选拔机制还是有些僵化,以前准入的机制过于粗糙,导致鱼龙混杂。   而当这十三万户完成七万户的选拔后,后入者的条件又显得太过苛刻了。   张鉊想起了关中三十三巡检使在张义潮墓前,为他推荐的那上百勇士,很明显从自身条件来说,都是有资格进入禁军甚至亲军的。   但目前的选拔机制却导致他们要成功入选,至少要经过七八年的打拼。   考虑到此时人的医疗条件和战场上的凶险,这种概率还是太低了,必须要做出一定的微调。   ……   长安以南,终南山中,这是一间名为白莲寺的小庙。   这里地处终南山深处,虽说不上人迹罕至,但除了附近村子的猎户以外,也就只有几家百姓在此生活。   白莲寺更是冷清,寺庙中只有僧众十余人,平日里靠在寺庙周围开垦的几亩薄田过活,除了要采买盐、糖、酱等生活必需品外,僧众们甚至都极少下山。   这副做派,不怎么像是僧人,倒是很像那些避世修炼的道门中人。   而且最近终南山中常有虎啸声震山岗,连官府都贴出了告示,附近的猎人也纷纷避开了这片区域。   稍显破旧的大雄宝殿中,一座没了颜色的地藏王菩萨雕像,怎么看都好像有几分凶狠之色。   殿中铺了十几个蒲团,每个蒲团上都坐着一个神态各异的人,虽然他们都穿着灰色的僧袍,但很明显并不都是佛门众人。   “人言北地多豪杰,今见方知此言大妄,既能见得了那佛敌之面,为何只遣一老僧,不用勇武之士持强弓硬弩杀之?是北地之人都贪生怕死吗?”   人群中,正左蒲团上一个穿着僧袍却头戴网巾,脸型消瘦身体却异常强壮的大汉,极为不满的大声咆哮着。   他说完之后环顾了周围一圈,仿佛谁要是敢还嘴,他就会立刻上前与人干一架一样。   壮汉说完,就跪坐在他身边一个矮胖子,看着很有几分行商味道的男人说话了。   “法智大师,某早就说了,应该等一等李二哥到了再做打算,今次可算是打草惊蛇了,以后再也难有这么好的机会。”   “哼!”矮胖子的话音刚落,一个卷发黑面麻脸的壮汉阴阳怪气的说道:“这位李二郎,恐怕是把香积寺中的那位圣人当成淮北的乡下小土豪了。   还持强弓硬弩刺王杀驾。哼!整个香积寺被一万亲军围的水泄不通,别说弓弩,就是拿着一根哨棒,任你有通天彻地之能,也别想靠近。   若非慈贤法师这种身份在,就算有人能撤掉最后一道岗哨,可你连山门都进不去,又有什么用?”   “某家还以为名满天下的阎昆仑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呢,没想到竟然是个怕难畏苦的主。”   阴阳怪气者的面目特征太明显了,只要随便来个武人都能认出他是谁,是以李二郎虽然是第一次见他,也能一口叫破他的身份。   “竖子!敢在老夫面前班门弄斧,你不会以为,随便说几句慷慨激昂的话,就能让老夫去做那掉脑袋的事吧?   既然你李仁恕如此豪勇,香积寺中那位明日就要返回长安城,某家给你一把二石五的强弩,你去试试看?”   好家伙,坐于上首卷发黑面麻脸的,是从周军眼皮子底下成功润走的刘知远同母异父弟慕容彦超。   而这位出言不逊的李二哥,赫然就是张鉊一直在命人追踪的淮北贼李仁恕。   可怜赵匡赞还在徐州搜天觅地,但谁也没想到李仁恕在淮北纵横,却根本不是淮北人。   他祖上是跟着高骈一起去了淮南的关中同州人,能说一口在张周堪称通行证的关中话,早就跑出淮北这个地界了。   “南无地藏菩萨!两位还是少做口舌之争吧。”   一声佛号响起,一个精瘦的老僧看着李仁恕说道。   “李檀越,香积寺中人若有闪失,非是天下人之福,自然也不是我佛信众之福。   我等聚合在此,是为天下人消灾解难而来,只要能让其认识到不可逆天而行,就是我等之大功德。”   “是极!是极!圣人疏通商路,创钱庄会还是有功的。只要能让钱庄会如初,我等也不会去做那叛逆犯上之举。”   “也是!张圣人还算是个明主,除了那六法宗实在荒诞!”   李仁恕被气得双眼喷火,他恨恨的看着大殿中的氛围,竟然变得有些和气生财起来。   愤怒中,李仁恕赫然站起来就往外面走去,“鼠辈何足与谋,你们等着被张贼杀光殆尽吧!”   随着李仁恕起身离去,他身后两个面带凶悍之气的随从,也跟着站起了身。   这两人是南唐寿州清淮军节度使刘仁瞻的亲随,没有刘仁瞻这位在淮南手眼通天的人在,李仁恕也没那么容易就能从周军的搜捕中逃脱。   而刘仁瞻派人来参与这样的聚合,实际上还是被张鉊逼的。   张鉊抓了何敬洙,他觉得好像不算什么大事,但是这在刘仁瞻脑中却不啻于五雷轰顶!   张鉊今天敢掳走何敬洙,南唐朝廷还不敢言语,那明日他刘仁瞻全家就有可能被掳走。   加上南唐的局势越来越狼狈,身为南唐开国元勋刘金之子,南唐的‘股东’之一,刘仁瞻势必不能再坐视。   李仁恕三人刚刚离开,身后又追过来了几人,领头的是一个满脸阴翳的汉子,他把手一拱行了个空首礼。   “淮北李二郎果然豪杰,殿中秃驴们还在心存幻想,但我等不会。   请诸位回去禀告,赵节帅与李节帅已经做好了准备,关中和河南的秃驴不敢下手,那咱们就另选地方。”   ……   殿中,一位面色坚毅的中年僧人也轻轻叹了口气,随后往后堂走去。   后堂一间静室中,卷发黑面的慈贤法师正在将《金刚摧碎陀罗尼经》翻译为契丹文,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也并未回头。   因为能不被外面他的契丹信徒阻拦而随意进入这间静室的,只有那个他极为欣赏,从钱越来的僧人延寿。   “弟子延寿想请问法师一个问题。”中年僧人延寿用带着吴越口音的河洛雅言轻声发问。   慈贤法师这时才转过头来,他递给了延寿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扉页上写字敕印训音法大全几个字。   “听闻这是张圣人得神佛启发所作之训音法,贫僧一印度人,经此训音法,一月就能说雅言,师弟身为中土人,当更能速通。”   听到慈贤法师的河洛雅言精准无比,好久没觉得不好意思的延寿,竟然感觉到了一丝羞愧,他伸手接过小册子。   “多谢师兄赐物。”   既然慈贤法师亲切的称他为师弟,延寿也就不以法师或者长老称呼慈贤法师了。   “绍明圣人不动如山,慈贤走遍了天竺、河中,中土乃至塞外大漠,从未见有如此能完全掌控自身喜怒之人,比起绍明圣人,贫僧定力好似还要差上不少。   更奇怪的是,他看着贫僧,就像是在看着一尊矗立在大殿中的泥像一般。   而我看着绍明圣人,却仿佛能从他的眼中,看到我的生死幻灭,那种感觉,极为奇怪。”   说着,一向十分淡定的慈贤法师突然好像身上很痒一样,他开始还轻轻的扭动着,但一会就不断变快,嘴里语速也开始加快。   脑海中不停回想着张鉊看他那奇怪的眼神,一时间如同着魔了一般。   “南无阿弥佗佛!”延寿和尚猛地一声清吟佛号,再猛敲了桌面的素面金钵盂一下。   这位和尚也不是个凡俗,他是历史上净土宗的十三祖之一,阿弥陀佛这个口号就是他创立的。   仿佛陷入梦魇中的慈贤法师猛然惊醒,他长着卷卷短发的头上,满是汗水。   猛然间,慈贤法师知道为什么这些中土的同门面对绍明圣人的无上天,不那么紧张,反而紧张他控制了佛门钱庄等现实利益。   因为六法宗的那一套,不太容易被中土人所接受,但却非常适合用在河中、天竺等地。   他其实是真的希望张鉊能把六法宗反推回天竺,只是张鉊很明确的拒绝了。   “师弟还是回吴越去吧!贫僧也要回契丹了。”   慈贤法师突然间,就对这个被中原同门召集起来所谓拯救佛门的大会,全无兴趣了。   延寿点了点头,大相国寺等寺庙的首座、长老、大德等,看着是佛门高僧,还不如说是脑满肠肥的商人。   他们的说是要为佛门的未来谋划,实则还是因为利益。   延寿决定走了,至于胡进思胡公托付给他的事情,看来是无法完成了。   作为一个合格的僧侣,一个合格的哲学家,延寿这样的正规宗教人士,注定是无法跟大相国寺这样放高利贷,卖肥猪肉的油肥僧人走到一起去的。   同时,殿中的慕容彦超也陷入了沉思。   他环顾四周,魏州的赵在礼是因为在新朝失去了一切,围绕在赵在礼身边的,是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入选禁军和亲军的河北牙兵们。   作为河北之地曾经的土皇帝,这些人在新朝鼎立时,吃了大亏。   因为河北被契丹人几次蹂躏,能生存下来的,只有他们这样握着刀把子的土豪。   绍明圣人只给了符彦卿、高行周和皇甫遇三家有关的子弟、土豪保持权力的机会,其余的人,自然对新朝恨之入骨。   李业是刘知远的小舅子,刘知远战败,他失去了一切,身边聚拢的,也是河东派系中失去了一切的牙兵乃至山贼、土匪。   他身边的河东吐谷浑人,则是因为不满张鉊强行要他们改信六法宗。   这些信佛信傻了的,连他们王族慕容信长的招揽都不管,一门心思的把绍明圣人当成了佛敌。   至于淮北贼李仁恕,他是淮北淮南在新朝均田中受了极大损失的代表,当然还有刘仁瞻、皇甫晖这样的南唐武将在支持。   中原的佛门,则是因为张鉊直接把他们苦心经营的佛门钱庄给一锅端了,加上害怕张鉊站稳脚跟后借机打压中土佛门,所以才选择叛乱。   不对,这根本不能算叛乱!慕容彦超长长叹了口气,叛乱却没胆子直接往狠了来,搞这么些隔靴搔痒、打草惊蛇的动作。   他们真的能成事吗? ###第六百六十四章 再苦一苦裴远,骂名你也背了算了   二十一世纪什么最贵?人才最贵!   但张鉊觉得,应该把这句话前面的二十一世纪几个字给删除掉。   什么时代,都是人才最贵。   就比如现在,张鉊很想来场震天动地但又不伤根基的大反击,结果一看身边的文臣武将,没一个合适干这件事的人。   镇守一方的名帅他有,悍勇无比的勇将他不缺。   文学上有冯道、卢琰、孙光宪,治国有张希崇、范质、薛居正,参谋军事有郭天策等。   唯独缺一个给他干这种事的心腹毒士。   义子张烈成说是特务头子,但只胜在忠心,长于收买、分化、暗杀,玩政治心眼,道行还远远不够。   那么,张周一朝,到底有没有一个这样的合格人物呢?   有!而且还是老中青三代都有人。   老一代的,就是张周开国重臣,张圣人的心腹,现年三十九岁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河西行省平章兼防御使、西京留守,承天凉州府府尹,河东郡公裴远。   中间一代,就是中书省章台郎中,度支舍人,今年二十五岁的赵普。   年青一代,则是刚满八岁的我大宋车神赵二哥。   这三人,都是擅长搞政治,玩权术,弄阴谋诡计的类型。   当然,与此同时,这三人搞国家建设,在大政方针上搭框架也是很有一套的,裴远在这方面为三人中最弱,但是治理地方更为出色。   只不过赵二哥还太小,赵普还没成长起来,裴远……   张鉊摸着下巴转来转去,他是真的有些不好意思啊!   裴远作为他的心腹重臣,先是被扔在朔方填补张希崇走后的大坑,后来又被留在承天凉州府镇守,连张圣人登基这样的大事,裴远都没能参与。   现在又让他去当酷吏,去顶打压佛门的这个大雷,未免显得有些太过无情了!   而要是张鉊像郭荣那样,直接出手去灭佛,可不可行呢?   很显然是不行的。   首先昔年张承奉的金山国覆灭之后,张鉊是靠着虔信佛陀,才成功打消了曹家斩草除根的念头。   虽然他是穿越者,但是外人不可能知道啊!   所以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他张鉊就应该是一个非常虔诚的佛陀信徒,佛门对他有救命之恩。   其次来说,张鉊在天竺捞了一把之后,还逼迫天竺佛门把他抬成了银轮圣王,自己回来之后又搞出了无上天以及声势浩大的河西六法宗。   这没什么问题,并且很多佛门信徒还真的相信张鉊确实是得到了佛陀的教诲然后悟道的。   中原人虽然不像河西人那么虔信他是佛祖在世俗的代言人,但还是相信张鉊乃是神佛下界的。   张鉊顶着这样的身份,要是如同郭荣那样亲自上阵去砸毁佛像,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搞不好全天下的人,都要起来反对了。   因为天下人不会以为张鉊是在灭佛,而是认为他要毁灭中原佛门,推行河西六法宗。   就这片土地上,首先中原佛门肯定是要拼命反抗的。   因为之前灭佛的这个灭,不是彻底消灭,而是消灭那些太过分的。   张鉊身后有六法宗,他的灭佛,就很容易被中原佛门理解为彻底灭绝他们。   其次儒家以及现在还有点生命力黄老、法家等学说,都绝不会接受一个神权国家的建立。   他们手里没有武力,但煽风点火,搞非暴力不合作的胆子还是有的。   至于掌握大权的武夫,他们就更不会愿意了。   如今脑袋上多了个强势皇帝,给他们的压迫力就够大了,要是还有个神仙骑在他们脖子上,日子还过不过了?   但能不能不灭佛呢?   答案也是不能。   在此之前,张鉊曾命锦衣亲卫和礼部对于整个周国的佛门摸排了一下,结果让张鉊大吃一惊。   就张周这样的半壁江山,竟然就有寺庙两万六千八百多座,大者僧尼近千,小者只有二三人,共计僧尼二十七万多人,其中有度牒的,百中无一。   好家伙,现在整个张周的人口,也就是河东一百万,河北两百多万,直隶(河南加山东)三百五十万,关中一百八十万。   河西陇右一百五十万人,朔方、宁夏八十万,湖北一百万,湖南八十五万,江淮六十万,满打满算总计不到一千三百万人口。   而僧尼就有二十几万,如果加上被寺庙控制的佃户,估计能有一百万上下,相对虔信的信徒加起来,更是起码有三百万左右。   而且这两万六千多座寺庙中,占有寺田近六百万亩。   河东京城寺,河北开元寺、直隶(河南)神都福先寺、东京大相国寺等大寺僧尼皆有数百之数,寺田各数万亩。   而且这时候的佛教除了有毁身布施这个冲击中国伦理道德的潜规则存在,还多喜欢铸造佛像。   佛门铸造佛像本来无可厚非,但是他偏偏喜欢用铜来铸。   中华大地,不管是后世的共和国还是此时,都是非常缺铜的。   特别是现在,张周缺铜已经缺到张鉊收集了二十万多斤铜,但是根本不敢铸币的程度。   因为一旦铸币,投入市场后就会被收藏起来消失不见,民间还是只能用布帛或者其他东西充当货币。   白银倒是还有一些,但张鉊也根本不敢在这个时代用白银作为流通货币。   一是存量不可能支撑住流通,再一个中国古代有个习惯,银子是可以直接当钱用的。   切下一小坨,那就是钱,流通白银,就等于国家失去了铸币税。   但是铜不行,一小块铜并不能直接当钱用,只有铜钱才是钱,才可以流通。   所以在美洲的大量白银没有出现以前,铜钱才是唯一可靠有利的流通货币。   和凝曾对张鉊说过,现今天下之铜,四成被各佛门寺庙铸成了铜像。   若能全部收归国有,不但流通上的钱荒可以大为缓解,国家的财政,亦能极度充裕。   张鉊咽了口口水,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历史上郭荣灭佛,已经急到亲自上阵砸佛像的地步了。   这些光头们太过分了,占了几百万亩好田,控制了几十万的佃户,还不缴税。   拥有全国四成的贵金属,极大限制了市场经济的发展。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们根本无力保护这些财产!   因为寺庙虽然有僧兵,但是快三万座寺庙中,最多有僧兵两三千,还分散在全国各地,完全无法和朝廷对抗,唯一能倚仗的,不过是信仰。   这简直就是三岁小孩继承了亿万家产啊!不过捞一把,张鉊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玉英啊!玉英!那就再苦一苦你吧!”张圣人满含愧疚的下了这个决定。   这块大肥肉,自然是要吃的,而且他们敢来向自己挑衅,就更不能留了。   张鉊决定了,等部署完伐蜀,他就借口给曹议金扶棺归乡躲到河西陇右去,然后让裴远到东京去。   张鉊走的时候,张周事实上的宰相,尚书令、同中书门下事张希崇就病重了,正好让裴远到中央去担任事实上的一把手,去主持灭佛大计。   等到裴远搞定了一切,张圣人再回去拨乱反正。   嗯!到时候就将裴远贬斥到将要被拿下的南唐去做个留守,过几年再召回来。   不过这有个问题是,张鉊已经两年多没见过裴远了,彼此间的亲近感大为降低,这明显是个坑的事,裴远到底愿不愿意跳?   而且也不能逮着光用啊!总要给点好处才是,哪怕就是他和裴远这样的君臣,也要有利益的捆绑才牢固。   张鉊摸着下巴想了一下,裴远有两子两女,长女今年十四岁快到出嫁的年龄了。   而自己呢,长子张贤存今年十五岁,但是已经内定了永乐公主和安叔千家的女儿,没法跟裴远的女儿婚配了。   三子张贤肇今年才六岁,内定的太子张贤景更小今年不过四岁,肯定是不合适的。   那么唯一合适的,只有今年刚满十三岁的次子张贤瑀了。   但是这也有个问题,那就是张贤瑀的母亲阿依古丽身份太低,不但是个纯回鹘人,在张鉊后宫也不太受宠,且因为身体不好,在诞下了张贤瑀后,也没有其他子嗣。   张贤瑀本人也比较宅,虽然张鉊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喜欢张贤瑀,但众人都感觉的出来,这个孩子不算受宠,属于那种让人遗忘的老二。   这样的皇子跟一般的文武勋臣家族联姻,肯定是对方八辈祖坟冒青烟。   但是对于出身河东闻喜裴氏这种汉人豪族,本身又位高权重的裴远来说,并不是那么完美的。   不行!必须还要加码。   张鉊突然想到,裴远的次子今年九岁,而他的三女儿张祺楠今年七岁。   而且张祺楠的身份可不是张贤瑀能比的,她是皇后曹延禧所出,还是曹延禧和张鉊的第一个孩子,放到非皇室家庭来说,张祺楠才是嫡长女。   这身份绝对够牌面了!   想到这,张鉊立刻将次子张贤瑀召了进来。   这次由于要给曹议金扶棺归乡,所以张鉊将长子张贤存和次子张贤瑀都带到了身边。   小胖子张贤瑀正在外院和蛮熊的长子张烈朝练习枪法,听到父皇的贴身内侍来急召,压根没时间换衣服,只能满头大汗的来见。   跟蛮熊一样,看着傻乎乎,实际上是个人精的张烈朝,也腆着脸跟着一起跑了过来,就在门外探头探脑的。   张贤瑀一进来,张鉊就有些愣住了。   他有些无法将面前这个发色黑中带青,白皮肤高鼻梁,看着跟他有那么几分相似,但是更帅气的小帅哥,跟自己那个腼腼腆腆不爱说话的二儿子联系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张鉊都以为自己眼前这个不是自己的儿子。   而且看他虽满头大汗,但身形壮硕,肥则肥矣,肯定不宅。   张鉊忍不住探出手去,摸了摸张贤瑀那肥肥的小肚子。   结果更加证实了他的判断,不是胖孩子的那种肥肉,而是一层紧实有弹性的脂肪,这是标准的战场猛男体质啊!   张贤瑀被父皇的动作吓了一条,刚要跳开又突然想起对面的是父皇,因此涨红了脸有些手足无措。   “嘻嘻嘻。哈哈哈!”门外响起了幸灾乐祸的笑声。   张鉊偏过头一看,一个一小号的蛮熊,正在门口探头探脑的。   “小黑熊,偷袈裟的那个,给老子滚进来。”   张烈朝闻言一愣,随后耷拉着脑袋走了进来。   这小子从小就长得跟头熊一样,还皮肤黝黑,所以张鉊经常笑骂他是小黑熊和偷袈裟的。   张鉊突然发现,张烈朝身上也是汗津津的,不由得疑惑的问道:“你两刚才干什么去了?”   “二郎君和指挥使方才正在练习枪法,奴细细看了片刻,很有章法呢!”张烈朝还没回答,身后的内侍就笑眯眯的回答了。   张鉊更加疑惑了,张烈朝好说,自小就打熬筋骨,走的就是猛将的路子,但是张贤瑀凭什么能跟这样的小号猛男对练?   “给他们找套甲。”张鉊这句话是对身后的内侍说的,然后他在转头看着两个小子。   “你两就在这练来看看,吾考教考教你们的武艺。”   不大一会,内侍们就捧来了两套小号的皮甲和皮胄,武器则是一把木剑和一面木盾。   长枪哪怕是全木的,仍然有一定危险性,所以就用剑和盾代替。   两个小子用木剑在装着红色颜料的桶中使劲捅了捅,随后就在张鉊面前噼里啪啦的打了起来。   听到响动,一群侍女也围了过来,在张鉊的首肯后,娇滴滴的喝了起彩。   张鉊发现,这两小子,特别是张贤瑀,那绝对不是花架子,而是真有功夫在的。   每一次的捅刺,都相当灵活有力,对于盾牌的运用,也相当到位。   张圣人自己就是在战场上纵横过的,自然能看出门道。   啪的一声轻响,再伴随着一声夸张的惨叫,以及一堆莺莺燕燕的惊呼,小黑熊张烈朝胸口连中两剑,红扑扑的颜料,顿时就涂满了胸口的皮甲。   “你这刁滑的小贼,看耶耶不抽死你!”张鉊抽出没挂东西的蹀躞带,三步并作两步就追了过去。   刚刚还在地上装死,享受着一群莺莺燕燕软语温香的张烈朝,立刻一跃而起,三步并作两步就开始往外跑。   这小子,明明张贤瑀不是对手,至少要逊他两三分,他却在最后时刻放水。   这般刁滑,必须要好好惩戒一番。   十几岁的少年,体力就是好,加上我张大圣人已经很久没有领兵作战了,追了两圈,竟然有点追不上。   不过,张烈朝终究是会看眼神的,在看见自己的皇帝伯父面子上有点儿挂不住后,也故意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然后让张鉊狠狠的抽了几下。   张鉊也颇为无语,蛮熊这个儿子,武艺高强,为人又狡猾。   还不同于蛮熊一百个字都认不全,这家伙虽然没有多少文采,但认字还是没问题的。   好嘛!自己不知道在宫中这是养出了一个王忠嗣还是戚武毅?   估计冠军侯肯定是没指望的,这么油滑的性格,应该做不了那样的英雄。   而面对他的儿子张贤瑀,张鉊就稍微觉得有些羞愧了。   他印象中的张贤瑀还是七八岁时,那个胖乎乎的小闷墩儿。   但没想到,现在已经成长为了一个小号的慕容信长了。   不过,这也让他更为放心的派张贤瑀去寻找裴远,裴远也肯定是能满意的。   小胖子张贤瑀也非常享受跟张鉊之间难得的亲密时刻。   自他有印象起,张鉊就一直在外征战,回来了也忙个不停。   不过,当听到张鉊要让裴远做他岳父的时候,张贤宇努力装出的孩童样脸上,还是迸发出了属于成人才有的惊喜。   因为他很清楚裴远在张鉊心中的地位,虽然没有进入中枢,虽然一直在边边镇镇守。   但张贤宇知道,在父皇这里,不是心腹中的心腹,是不会外放到去坐镇凉州的。   虽然他没有争夺太子之位的想法,但是如果能让位高权重的裴远成为他的岳父,对他的未来,是有相当大好处的。   张鉊对张贤瑀表现出来的欢欣鼓舞,也还算满意。   至少这小子明白能娶裴远的女儿意味着什么,还不算傻。   目前我张圣人诸子皆幼,所以很希望现在唯一算是勉强长大成人的两个儿子,能给他帮上忙。   张贤瑀的表现,正合他的心意。 ###第六百六十五章 好大儿果然可怕   张鉊以极大的毅力,压制住了内心的愤怒,就连一同跟他到香积寺的李圣天,都不知道那日清晨发生的事情。   安排完了一切,命张昭节(琼热多金)亲自率五百精骑护送张贤瑀去河西以后。   张鉊再命罗玉儿率昌国镇在前开道,左龙骧卫为先导,右羽林卫殿后,右神威卫为中军贴身保护。   张鉊就不信了,他的右神威卫中还潜伏着安思重这样的叛逆!   得到了这样的信任,焦继勋立刻率领右神威卫十将以上的军官,单膝跪地在张鉊的车架旁边。   这位比张鉊大十一岁的儒将感动得泪流满面,周围的右神威卫军将们虽然没有说什么,但那极度感激的神色,张鉊不用眼睛观察都能感觉得到。   估计右神威卫中要是再出一个叛逆,不用张鉊怎么样,他们都能直接去抹了脖子。   等张鉊上了车架后,焦继勋转身看着身后的数十军将,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今次是圣人保住了我右神威卫的颜面。   诸君当明白,要是右神威卫出了安思重这样大叛徒的消息传出去,我等还如何在亲军五万户中立足?   吾等拿着最高的赏赐的薪饷还出了这样事情,禁军八万户,各地卫所军甚至各地巡检牙丁,骐骥、枪棒、弓箭三社的健儿,该如何看待我们?   自今日起,护卫时必须最少有两个将虞侯在场,把你的同袍当做敌人一样监视。   哪一组出了问题,某家就亲自砍下他的头颅,然后再自裁向圣人谢罪。   回到长安城以后,各将虞侯亲自组织内部调查,所有人都必须报告父族、母族、妻族这三族中亲友的情况,特别注意家中有虔信佛陀的,跟寺庙有密切来往的。   咱们绝不能辜负了圣人今日的信任!”   不愧是儒将,焦继勋发了狠之后,还是很有手段的,连张鉊没要求的内部自查都开始组织了。   各级将官也没说什么就同意了,放在以前他们肯定不会干,但是这个时刻,大家都义无反顾的表态支持。   焦继勋说的很明确了,这次实际上是张鉊这个皇帝在为他们兜底,不然这事情大肆传扬出去,结果就是右神威卫无法在亲军中立足。   同时,待遇最好的亲军作为一个整体,也将无法面对禁军、卫所军和各地巡检牙丁和健儿的汹汹之口。   到那时候,右神威卫就成了全体亲军的罪人,他们所有人的前途和富贵,都要没了。   乘舆内,将焦继勋以及全体右神威卫感动到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他看的张鉊,却不是一点防备都没做。   虽然张鉊将特意将张昭忠和张昭就两人给打发离开了身边,但是他自己,却在宽大的帝王袍服中,穿了一件价值万金,用人力一环一环打造的纯钢丝环锁铠。   有这件宝甲在,除非有人在远处用伏远弩或者博浪沙那样的巨锤来刺杀他,不然凭借这件甲胄和张鉊的武艺,绝对可以撑到张昭忠和张昭就前来。   ……   慕容彦超就在距离大军几里外的山腰上蹲着,当几个吐谷浑游骑来向他汇报,说是皇帝仍然在用右神威卫为中军之后,他就暗暗叹了口气。   身后的某些光头们啥都不懂,还认为皇帝是在怂了,不敢真的来个大清洗。   还在幻想着,皇帝能就此知道他们的力量,可以为以后与皇帝讨价还价提供资本。   听到这些奇葩言论,慕容彦超立刻就想跑路。   这都是些什么蠢货啊!皇帝哪是怂了,这是以极大的气度压下了怒火,先求安定内部不造成大的动乱,最后再来收拾他们。   而能遇到这种事情还可以隐忍不发的皇帝,往往都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好说话,而是心狠手辣的典型。   慕容彦超相信,等绍明天子腾出手来以后,一定会发动百倍的凶狠报复,到时候这些人,没一个会有好下场。   既然这样,那要不要拿这些人切卖个好价钱?   这个问题,在慕容彦超的脑海里不知道转动了多少次,而现在,他又走了到了抉择的当口。   只是思虑再三后,慕容彦超最终选择了放弃。   因为这次的谋划,李业是参加了的,此人是刘知远正妻,慕容彦超嫂子李三娘的幼弟,也是刘知远之子刘承佑的亲舅舅。   慕容彦超长长叹了口气,李三娘和刘承佑能活下来,本来就是绍明天子格外开恩了,要是李业被牵连到,别的不说,刘承佑大概率是要没命的。   而刘承佑已经是兄长刘知远唯一的子嗣了,而且至今也没个一男半女的。   慕容彦超这人怎么说呢,年轻时就是杀人越货的贼匪,从军后也不怎么守军法纪律,如果不是兄长刘知远四处求情,脑袋不知道丢过多少回了。   后唐明宗天成二年(927),他在晋州与人争斗不小心中了埋伏,被砍了十几刀差点就没命。   逃回太原后,是大嫂李三娘衣不解带,如同母亲般照顾了他两个多月,方才让他捡回一条命。   可以说,兄长刘知远夫妇,几乎就能算是慕容彦超的父母。   他一想到出卖了这些人,就可能让大嫂有性命之忧,兄长刘知远绝后,顿时便熄灭了这份心思。   这个人在猛将如云的五代,也能算得上有数的悍将,虽然为人无赖、贪财,但非常讲义气,懂报恩。   当年他与皇甫遇一起杀回契丹军阵中救出杜知敏,就是被皇甫遇的义气所感染。   而他在张鉊麾下都已经做到都虞侯的位置了,刘知远只托人带了个信,慕容彦超就弃官跑回了河东,则是为了报恩。   他也算在张周军中混过一段时间,不可能能看不见强弱,但仍然冒险跑回了河东。   所以慕容彦超,实在干不出这有可能会导致刘之远绝嗣的事情。   而且,就算是慕容彦超下定决心去举报,他也不认识人啊!   来的这些,他就知道有淮北贼李仁恕,其余人名基本都是假的。   那个召集者法智大师,更是肯定连佛号都是假的,是不是和尚都未知。   中原的佛门,肯定深度参与了,但都隐居于幕后,一个显眼的都没出现,慕容彦超压根无从举报。   还是先回河东石、岚等州躲上一段时间吧!   那里的吐谷浑人正在被不断外迁,局势混乱的很,到处都有跑到深山去对抗官府的各路强人,慕容彦超本就是河东人,那就更容易藏匿踪迹了。   ……   张鉊刚回到长安,还没住进稍做修复的太极宫中,就听的外面马蹄阵阵。   不一会内侍来报,左羽林卫郎将高怀德率左羽林卫三百骑赶到了。   张鉊大笑着迎了出去,从江陵府顺江而上干苦差事有郭荣和赵匡胤。   那么爬蜀地高山,去拼命的事,自然就轮到高怀德了。   高怀德跟着父亲高行周和慕容信长在燕云呆了一段时间后,又成熟了不少。   随着高怀德来的,还有安州安东大都督慕容信长和他父亲北平府范阳军节度使高行周的奏疏。   张鉊先示意高怀德先坐下休息一会,他则先看起了高行周和慕容信长的奏疏。   高行周的奏疏相对简单一些,说的都是关于幽云之地的土豪,阴山、燕山以北的塞外各族是如何被他一一招揽收服等事情。   这就就是一份述职报告,不过在最后,高行周还是提出,方今天下,圣周开创新气象,各地均无多少节镇,河北不应搞特殊,希望张鉊能将北平府范阳军节度使这个节镇撤销。   看完了这个奏疏,张鉊感叹着对高怀德说道:“吾没有入中原时就听人说,妫州高行周忠忱谨厚,一心谋国而不贪恋权势。   今方知果然如此,汝父有古之名将之风,可比大朝汾阳忠武郡王。”   高怀德听的心花怒放,不过还是知道分寸,他喜滋滋的应对道:“臣家乃是圣周勋戚,当然要为大家效死命,仆大人素来最是推崇忠武王,常常以忠武王的事迹激励臣下。”   汾阳忠武郡王郭子仪那可不是一般人,历史上就没几个人能做到郭子仪这样,立下挽天倾大功还能全身而退,最后子孙后代与国同休成为帝国顶级豪门的。   高行周显然离郭子仪还有相当大的距离,但高怀德作为儿子,自然不能说高行周不如郭子仪,只能委婉的把郭子仪说成高行周的偶像。   张鉊也很满意,高怀德不但是个无敌勇将,情商更是没的说,是个可以托付大事的。   “太尉既然说要废除节镇,定然还说了解决办法的,你且道来。”   虽然高行周想要帮张鉊走完废除节度使的最后一步,但是天下的节度使可不止北平府范阳军节度使这一家。   还有符彦卿的常山府彰德军节度使,安审琦的北海府(青州)平卢军节度使,李荣的上党府昭义军节度使三家。   也肯定是有鉴于此,高行周才会将自去藩镇这事夹到‘述职报告’中来说,也没有具体提及解决的办法。   高怀德把手一拱,“大家果然圣明烛照,臣父奏疏发出之日,常山府符太尉,北海府安太尉的奏疏,也已经发出来了。   此并非我高氏一家愿意去节度使号,符、安二位太保,也愿意去节度使号。”   张周现在的节度使,当着真是没什么味道,牙兵拢共就一两千人,而且现在吃香的武人是亲军和禁军,导致了就没什么勇士愿意来当牙兵。   对于节度使来说,这一两千人说是牙兵,还不如说是一点亲卫。至于节度使的人事和财权,早就被一大票后缀官职给收走了。   现在的节度使,是根本没多少权力,还要顶着一个藩镇的名头,被人侧目而视,真的没什么意思。   “臣父建议圣人,不如罢黜节度使官职,将云州以东的北平府十二州加上从契丹手里拿回来的承德府、平州等新建安东行省,以北平府为省府,再冠以持节都督名号就行。”   高行周没有说符彦卿和安审琦这边的事,因为他两问题的好解决,免除了节度使官职,就地任命为行省平章就是了。   麻烦的是高家的北平府范阳军节度使,因为这地方在行政上是属于河北行省的,要是撤销的范阳军节度使,那么北平府的地位就会急剧下降,不利于针对塞外诸族。   所以干脆新建安东行省,再用两汉魏晋南北朝用过的持节都督名号。   比如要在北平府屯军防备契丹以及勾连塞外事,那就任命一个持节都督安东行省诸州府县军事就可以了。   持节都督可以督管所包含地域除亲军以外的军队,并且有事的时候就可以建立,无事就可以撤销,属于位高权重但不是常设的官职。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特别高明的制度,因为最初的节度使就是这么设立的。   不过到后来因为国家逐渐无力负担地方军费以及边防需要等等七七八八的原因,而逐渐权力下放变成了节度使。   张鉊忍不住呲了呲牙,这历史果然就是循环而已,估计等个一二百年,张周的持节都督某地军事,又会演变为现在的节度使。   不过在现在这个其兴也勃焉的时候,这个制度,肯定是比散发着腐朽和割据气息的节度使要好的多。   而且高行周故意把都督这个职位拿出来说事,想来一定是在范阳军节度使的任上干的有些憋屈。   因为慕容信长就在北平府以东的平州,任安东大都督。   不用想,高行周估计也就能指挥得动范阳军这两三千人。   慕容信长是什么人?那是皇后曹延禧的亲侄子,贵妃曹延鼐的儿子,张圣人的半个养子兼头号打手。   母亲曹三娘子延鼐跟随皇帝起自微末,可以算是元从派的成员。   加上慕容信长名满天下,还是后朝明宗的女婿,晋主石敬瑭的连襟。   这样恐怖的身份地位,就算他为人谦和,但围绕在身边的爪牙谋士能个个都是谦和的?   高行周是外戚,也是宿将,还是前辈,明面上还是一镇节帅,却只能给慕容信长打下手,定然过的相当憋屈。   张鉊淡淡思考了一下,确实他有些欠考虑了,想到这张鉊对高怀德说道。   “娥娘已经怀有身孕了,最近正吐的厉害也憔悴了不少,一会藏用你去看看她,陪她说上几句话。”   高怀德大喜,妹妹高娥娘嫁到杜家去了半年始终无所出,跟着皇帝也有一年,还是没动静。   高家一直担心高娥娘是不是不能生育,这好不容易有个女儿当了后妃,要是不能生育,那就是太让人难受了。   这会听说妹妹已经有了身孕,哪怕在张鉊面前,高怀德也一蹦三尺高。   “恭喜圣人,贺喜圣人,那臣现在就去看看娥娘。”   高怀德当然也明白,张鉊这是在送客了,所以乐呵呵的就被内侍领着,往高娥娘的院子走去。   高娥娘本来是因为没有怀上所以才被选中随驾,现在突然知道怀孕,又是高兴,又有些失落,加上路途颠簸,正不舒服的很,看到兄长来了,顿时也高兴了不少。   高怀德走了,张鉊则开始思考,慕容信长在身边的时候,张鉊不觉得,现在连高行周这样的勋戚宿将都抵挡不住他的威势,张鉊才对好大儿的声望和能力,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   估计自己要是昨天在香积寺被人刺杀的话,好大儿应该就是当仁不让的接班人了,恐怕皇后曹延禧都会愿意亲侄子慕容信长来掌控大局。   目前来说,高行周的罢黜节度使奏疏一旦被批准,那么高行周也肯定是不愿在北平府呆了,慕容信长接任整个安东行省,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虽然张鉊不怀疑慕容信长对他的忠诚以及感情,想来慕容信长也不会存有不该起的心思,但必要的牵制,还是不能少的。   必须要给慕容信长配一个合适的副手。   那么谁合适呢?张鉊想了想,折从远的名字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折从远虽然出身府州偏狭之地,但是得益于后世的好名声,张鉊对折家,那是恩遇非常。   折从远自己从区区府州刺史,一跃成为了宁夏行省平章。长子折德扆是朔方行省平章。   次子折德愿就更不得了,不但是张圣人义子,还娶了张圣人的堂侄女,算得上是沙州张家宗室的成员之一。   目前就任河东防御副使,大同府(云州)府尹,大同府兵马督监。   折家可谓满门皆贵,整个河东-代北一系的武人中,就没有谁能比折家还要得宠的,张鉊几乎是把半个西北的防御,都交给了折家。   因此折家对张鉊极为忠诚,是可以放心用的。   盘算半天,张鉊决定了,以北平等十二府州加上辽西的平州等地组成安东行省。   让慕容信长就任安东行省平章兼防御使,同时命他持节都督安东行省军事。   也就是说,有了持节都督的头衔,进入安东行省的禁军,也会归慕容信长管辖。   同时,调折从远为北平府府尹兼北平府兵马督监,只不过折从远原本就是一省平章,现在成了府尹明显就降级了。   于是张鉊准备给他加上一个督管山北契丹、奚人及诸胡事,级别按一省平章来,让他负责整个燕山以北的诸胡之事。   宁夏行省这边,平章一职就由吴峦接任。至于高行周,张鉊准备把他调到朔方行省去担任平章。   原来的朔方行省平章折德扆,张鉊准备打下蜀国后,将蜀国暂时分西川和东川两个区域控制,折德扆就去东川做平章,顺便主持对后世渝贵两地土著的招抚工作。   这样既打破了折家一直盘踞西北形成的本地化,又能多一个安定蜀地的帅才。 ###第六百六十六章 伐蜀的前奏   看完了高行周的奏疏,张鉊随即打开了慕容信长奏疏。   好大儿汇报的事情也不多,只有两件事情,但这两件事情,都非常的重要。   第一件是从河西、陇右、朔方、宁夏招募的十一万吐谷浑、青塘、党项等族,已经到了平州和承德府及燕山以北的草原上。   慕容信长挑选精壮得七千骑,装备了一定数量的铁甲,已经基本控制了方圆几百里的草场。   在他们的威胁下,契丹人放弃了经营许久的中京大定府,退到了松山馆附近。述律平和耶律李胡更是退到了上京临潢府去了。   松山馆就是后世内蒙古的赤峰,其实仍然比较靠近北平府,以目前契丹人的情况,慕容信长要是真的开始发力驱赶的话,他们是守不住松山馆的。   但是好大儿一直在忠实的执行张鉊的战略,在张周没有一统,还不准备横扫全辽之前,尽量少压迫契丹人,以免他们逃往苦寒的兴安岭中去了。   当然,挂在嘴边的肥肉不吃,那是很难受的。   因此慕容信长向张鉊请求,在他的安东大都督行营实力开始对契丹形成优势的时候,希望张鉊能允许他开始有计划的先期进攻。   主要是掠夺契丹及他们统治下的各族丁口与牲畜,为彻底攻灭契丹以及王氏高丽做准备。   张鉊考虑了一下,就同意了慕容信长的请求,他估计慕容信长是眼馋契丹人手里控制的锦州了。   据锦衣亲卫坐探和枢密院北面房从事传回来的消息,慕容信长手下的吐谷浑游骑,已经开始频繁出现在小灵河(小凌河)西岸。   锦州确实是块大肥肉啊!   这里原本就是契丹的膏腴之地,现在又成了契丹人和中原贸易的互市场,天南海北的行商熙熙攘攘,难怪慕容信长眼馋。   第二件事,则就有些出乎张鉊的预料了,那就是关于河东吐谷浑的事。   原本在没有准备把慕容信长弄去日本当大王之前,张鉊还有些怕河东的吐谷浑人被慕容信长收揽后,会带来一定的麻烦。   就连慕容信长本人,都不敢去跟河东吐谷浑人扯上关系。   结果没想到,这些吐谷浑人信佛陀已经信奉到骨子里去了,他们把六法宗视为异端邪说,坚决不承认张鉊这个无上天是佛陀在俗世的唯一代表。   等改信的消息传来后,河东吐谷浑人盘踞在石州、岚州等地高山上,用比对抗刘知远和契丹人还坚决的态度,对抗前来将他们迁移的官员,就算迁到了燕山周围的河东吐谷浑人也大量逃亡。   慕容信长粗略估算,河东十三万吐谷浑人中,早已接受或者现在准备接受六法宗的,不会超过三万。   好家伙,这些狗东西现在倒是硬气上了!   张鉊鼻子都气歪了,自己没追究他们跟随刘知远的罪过,现在倒好,开始蹬鼻子上脸。   正在这个时候,大同府尹、大同兵马督监,张鉊义子折德愿的奏疏也到了,是关于耶律阿保机幼子耶律牙里果的。   这位被后唐抓到中原守了十几年宫门的契丹王子,回到草原后又跟张鉊暗通款曲,在张鉊击灭耶律阮和耶律屋质的战斗中,起了一定的作用。   张鉊在承德府跟述律平会面过后,害怕他被述律平给解决了,因此特意派章西豹去劝说耶律牙里果率部族南迁到河套地区。   耶律牙里果当然知道这位嫡母的手腕,因此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就率本部三万七千多人南下,迁到了河套地区大青山以西游牧。   张鉊本来想用耶律牙里果的庶长子耶律和,去接替耶律牙里果掌控这支部族。   可是由于他们终究是契丹人,害怕张鉊会出尔反尔,南迁来后还是有些惊惧,耶律和并不能完全掌握。   于是张鉊同意继续让耶律牙里果再掌握一段时间。   现在经过大半年的相处,这些契丹人都放下心来了,耶律和已经能够完全掌握部族。   于是耶律牙里果就上书给张鉊,表示他可以将部族交给耶律和,但是不想去神都洛阳去居住,希望张鉊能同意他到太原府长住。   张鉊皱了皱眉头,很明显,耶律和还是没有完全掌握住局势,所以耶律牙里果才想呆在太原。   倒不是说他有什么二心,这么三四万人也不可能翻的起什么浪来,但是能有三四万人供驱使,怎么也比到神都洛阳只能关起门来当富家翁好得多。   “不许!派中使去告诉耶律牙里果,让他赶紧南下。他妈的,什么阿猫阿狗都要和老子讲条件了!”   张鉊第一次罕见的爆了粗口,谁叫他这几天正憋着火,耶律牙里果又撞到他手上了呢。   这家伙当年被后唐庄宗扔在太原看宫门,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自己给他了这么多好处,竟然还指望能控制那几万部族,继续当他的契丹小王,真是脑子抽了。   中使就是直接由宫中派出的使者,以前多为宦官,张周则大部分是中书省的属官。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方便,不用经过外朝讨论就能出发。   当然效力也没有正式天使那么大,别人听与不听,还要看皇帝对他的掌控力。   想了想,张鉊又将随他一起到关中的兵部尚书,参知政事魏仁浦召了过来。   张鉊这次入关中,将外朝的冯道、薛居正、魏仁浦等官员也带在了身边。   等魏仁浦到了之后,张鉊一改脸上的怒气,笑呵呵的和他商量命阎晋出兵去征讨河东吐谷浑把这些家伙迁到燕山周围去,以及准备设立安东行省的事情。   张鉊的内朝中书省鸾台在军事上只管亲军和禁军,阎晋身为河东行省平章,当然要在一定程度上服从外朝的管理。   出动军队征讨石、岚等地的吐谷浑,也肯定不可能只调动禁军,所以必须要枢密院下令才能符合规矩,还是要走一下外朝程序的。   魏仁浦对张鉊的满脸笑容倒是一点也不惊讶,天子就是这样,很讲究规矩。   在中书省职权范围内的,直接就乾纲独断了。但是对于牵扯到外朝的事情,还是很注意准备朝臣们的权力和意见。   自然的,皇帝都如此好脾气了,魏仁浦当然不会跟张鉊顶着干。   这可不是明中后期,文官们敢为了邀名买直故意来跟皇帝对着干,五代的文官哪有那个胆子。   于是魏仁浦当即按照张鉊的要求,立刻率随员返回东京开封府,去找留守的大臣们,商议征讨河东吐谷浑和设立安东行省的事情去了。   ……   张周绍明三年,公元948年二月十七,张鉊在关中又呆了半个月后,河东防御副使何福进,率镇守太原以南的禁军昌国镇三千人,以及阎晋调拨的瀚海镇一个营赶到关中。   昌国镇本就是由关中义从组成,张鉊调遣昌国镇三千人去太原以南的晋州等地镇守以后,又在关中重新建立了新的昌国镇。   而河东的形势,在阎晋宽柔并济的治理下,迅速变的境内大治。   唯一还有不和谐的地方,也就是石州、岚州等地迁移吐谷浑人引起了一定的骚乱。   但这些家伙只需要少量禁军配合河东的卫所军和各府州县的义从健儿,就可以解决了。   所以太原以南诸府州县长时间囤积数千禁军,就显得毫无必要。   命何福进到关中,也是张鉊仔细思考过的,因为他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大将主持对汉中的进攻。   于是张鉊将何福进带回来的河东昌国镇禁军改称兴庆镇,用唐时三大宫之一的兴庆宫为他们命名。   二月十九,就在何福进到来的第二天,上党府(潞州)昭义军节度使李荣率一千五百昭义军牙兵,也来到了关中。   作为张周目前仅剩的四大节度使之一,不论是李荣还是上党府,都无法与高行周的北平府,符彦卿的常山府,安审琦的北海府相比。   李荣能捞到一个节度使位置,最大的原因还是跟他在与郭威的合漳谷口一战中,立下的大功有关。   当时李荣诈称潞州昭义军节度使,分化了河东猛将史弘肇的武节军,他的背后一刀,让占尽优势的郭威把合漳谷口一战打成了乱斗,最后导致了全军几乎崩盘。   战后出于需要一个猛将去控制上党府(潞州),当然也是为了酬李荣的大功,张鉊将李荣真的封为了上党府昭义军节度使。   李荣自己自然也知道,他不可能跟为张鉊镇守河北、山东的高行周等人相比。   因此在高行周等三人先后上书请罢黜节度使官职后,也立刻上书请求辞去上党府昭义军节度使的职务。   张鉊对于李荣的识趣也很满意,这一年来,他在上党府可没少捞钱,几乎也已经到达了张鉊可以忍受的八成,现在奏请自去节度使号,证明李荣还是知道进退的。   在正式决定废除上党府昭义军节度使后,张鉊命李荣精选昭义军的牙兵,将其中捞够了就想在家乡过日子的裁汰,战斗力一般的则就地均田转为卫所军。   剩下一千五百人都是精壮汉子,也愿意一刀一枪继续博富贵,于是张鉊就命李荣将他们带到了关中。   召见李荣奏对之后,张鉊发现李荣这人虽然有些贪财,眼光似乎也不是很长远,但是领兵作战还是挺有能力的。   而且还挺忠心,当然嘛,这位历史上,可是在赵匡胤篡位后,还挂着郭威画像痛哭流涕的主。   于是张鉊从征调起来的关中辅兵中挑选一百义从骁骑,一百团结弓手和三百长枪义从编入李荣的昭义军中,改昭义军为禁军昭义镇,准备让他们在伐蜀成功后留驻汉中。   二月二十二,持节都督湖北诸州府县军事,平蜀将军马昭远派人送奏疏到关中,通报江陵府的伐蜀水陆军两万二千人,已经休整完毕,随时可以出动战船逆江而上,进攻蜀国的夔州宁江军。   紧接着,襄阳府尹、平蜀副将尔朱景也派人来禀告。   驻守襄阳府的禁军丰安镇和襄阳卫的卫所军七千人,已经进入安康府(金州),随时可以从安康府逆水而上攻打蜀国的汉中东大门源州(陕西洋县)。   马昭远派来的信使是一员瘦高的小将,张鉊看他有些消瘦,加上年龄不大,也没有多注意。   等到汇报的时候,这位曹姓小将把马昭远在江陵府以及宜昌府(峡州)的军事布置,如数家珍般干净利落的一一在地图上标注讲解了出来。   其条理清晰,对各军情况之了解,以及自宜昌府逆江而上的优劣说的清清楚楚,一点都不怯场,隐隐还有几分大将之风。   张鉊讶然了片刻,这样的人才不应该是无名之辈啊!于是笑着问道:“尔现是何官职?何时入行伍的?”   好嘛!张圣人之前压根就没注意这小将说了什么,直到觉得是个人才后,才想起来细细问。   小将见张鉊身后就站着鸾台待诏,当然知道皇帝有将人才记录在册然后重用的先例,于是兴奋的双颊发红,对着张鉊叉手回禀。   “末将右豹韬卫十将曹彬,绍明二年冬入行伍!”   “你叫什么?”张鉊猛然瞪大了眼睛,别的人不熟悉,曹彬这个名字那可就太熟悉。   北宋开国第一武勋,几乎是北宋唯一能与汉唐时期开国名将们相提并论的帅才,当然,最后毁于北宋的奇葩制度导致晚节不保。   “末将曹彬!”曹彬有些懵逼,他这名字,应该不至于能让圣人这么惊讶吧?难道沙州曹家有人叫这个名字?   “湖南行省平章郭威是你什么人?”张鉊决定还是再确认一下。   曹彬有些忐忑的回答道:“郭太尉是末将姨父。”   那就没错了,历史上曹彬之所以能快速发迹,除了本身能力以外,还因为他的姨母张氏是郭威的第三任妻子。   “哈哈哈!”张鉊高兴的大笑了起来,“可愿意到某身边做个亲随?”   曹彬也欢喜的差点蹦了起来,皇帝身边的亲随,除了锦衣亲卫就是憾山都了。   他这样的武将还不至于会去锦衣亲卫,那么肯定就是进入憾山都了。   听到这样的喜讯,曹彬大喜,一个大礼弯腰到地,“末将愿意,愿为圣人赴汤蹈火!”   ……   二月二十七,朔方行省平章折德愿亲率禁军永安镇,这支由折家永安军为主体组建的禁军三千人到达长安,自此,伐蜀大军全员到齐。   张鉊随即召开军议,开始商量伐蜀的具体策略。   而在这同时,张鉊命令天水府府尹、雄武镇总兵折逋嘉施,关中防御使罗玉儿立刻封锁前往蜀地道路。   然后又命李孝节调动潜伏在蜀地的锦衣亲卫间谍,开始大造声势,四处传播假消息。   一会说周国天子率十万大军亲征,要拿下汉中。   一会又说几乎是张周头号武将的慕容信长,亲自督军自天水府出发,要走祁山道南下直扑蜀中。   张鉊这么做的原因,就是要把水搅浑,反正伐蜀的消息肯定瞒不住,不如来个浑水摸鱼,看看蜀国会不会露出破绽。   虽然蜀中天险无敌,到处都是易守难攻,但天险多了,要守的地方也多。   孟蜀正规军不过五六万的规模,不可能处处防御,先让他们乱起来,说不定会有机会。 ###第六百六十七章 祁山道还是褒斜谷   一张硕大的孟蜀地图,就悬挂在军议的节堂中。   地图上蜀中四周,特别是北边那一圈表示高山的图标起伏延绵,看的白虎节堂中的军将们,神色都有些凝重。   自西汉年间,汉水上游的暴雨和地震导致汉水被截断以后,不论是进蜀还是出蜀,都成了一个难题。   在这之前,蜀中可以通过汉水的上游西汉水,从汉中直达天水。   历史上无论是司马错从陇右经蜀中伐楚,还是刘邦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都是通过这条黄金水路运送辎重兵员。   但是现在,西汉水被迫改道之后,成了嘉陵江的上游。   这嘉陵江名字听着好听,但真不是什么好水道,张鉊依稀记得,他穿越前,嘉陵江都还没有全段通航,更别说现在了。   这跟先秦、汉初的汉水,完全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而此时伐蜀,一般有五条道可以走。   最东边直接从长安以南的终南山走子午道南下,历史上魏延心心念念的子午谷奇谋,就是指这条道。   不过,这条道在蜀汉时期,几乎就是地狱级别的难度,曹真走过,全军累死也没走出谷。   这个时期要好上一点,因为气候的原因,降水量逐渐南移,导致子午谷没有像三国时期那么泥泞和易发山洪,行走的难度有所下降。   最为重要的原因,就是三年前蜀军从这里走过了,不但走过,还不是几千人,而是两万多大军。   孟昶是真的被张鉊的忽悠与欺骗给气惨了,为了走子午道夺取关中捅我张圣人的菊花。   孟昶光是在兴元府(汉中)就征调了十余万民夫,最后至少有三四千人死在了疏通子午道的徭役中。   不过当蜀军在关中被刘再升打的大败之后,惊慌的蜀军就又毁坏了他们劳民伤财恢复的通道。   张鉊仔细考虑过后,放弃了走子午道的想法,因为这条道只有两个口,即长安以南的子口和源州(汉中洋县)的午口。   这些年孟蜀一直在防备周国攻击他们,午口关几经修缮,驻扎了千余蜀军精锐。   这样的天险,别说驻扎一千多人,就是驻扎五百人,也不是短时间能被攻克的,到时候蜀军堵住午口关,饿也能把周军饿跑。   子午道的西边,则是著名的傥骆道,此路从汉末到此时,都是极为重要的进出汉中要道。   而且是距离最短,栈道相对宽阔的一条,唐德宗、唐僖宗往蜀地跑,都是走傥骆道。   只是傥骆道快则快矣,可惜要翻越太白山,还要渡过骆谷水、黑水、傥水等大小江河,对兵员素质和军队的组织能力,要求相当高。   傥骆道的西边,则是更为著名的褒斜道,这条道对于周军来说,相对要容易一些。   因为三年前张鉊以割让秦、凤二州为诱饵,让孟昶运了三十万石粮食给他,其中的绝大部分,就是通过褒斜道运输的。   褒斜道的西边是陈仓道,在此时已经基本废弃,完全无法走通。   这四条道,全部是从关中通向汉中的古栈道。至于第五条,则是从天水府走祁山道南下。   西汉水改道以后,虽然从汉中已经不能直达天水了,但是从天水到兴州(略阳)逆水不行,顺水还是可以走一段水运的。   所以,目前的张周有两个选择,一是走褒斜道或者傥骆道攻打汉中,一是走祁山道从天水南下,直扑成都平原。   张鉊坐在上首,首先否决了子午道的方案。   现今张周已有半壁江山,人口五倍于孟蜀,军队的素质和数量更是有压倒性的优势,没必要走子午道这样有点赌博性质通道。   不过在否决了子午道方案之后,张鉊就没有再过多干涉军议了。   因为这次伐蜀他并不准备自己去,蜀道难可不是说着玩的,去了巴蜀,谁知道要多久才能出川。   而现在既然要让裴远去帮他顶雷灭佛,张鉊自然要呆在更加保险的大本营河西陇右,以便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就赶紧出来灭火。   ……   阴正奇阴鹞子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搞了这么多年的后勤,到处打辅助,这次伐蜀,他终于坐上了主帅的位置。   白虎节堂内,除了阴鹞子外,还有李存惠、罗玉儿、氾全、折德扆、李荣、武行德、何福进、赵晖、冯晖、高怀德、王全斌、岳骚奴、慕容延钊、史匡威等将。   当然,张圣人麾下鹰犬张昭忠、张昭就、王通信等也在。   阴正奇拿起马鞭,在地图上天水府的地方一点,对着张鉊说道。   “圣人,自天水府走祁山道南下到兴州,中间大部分的地盘都在我军的控制下,因此适合出动大兵团。   而反观褒斜道、傥骆道等,栈道年久失修又被蜀军毁坏,若要走这两处,必须要一边修复栈道一边进攻。   迁延费时不说,况且拿下了兴元府(汉中),还是要走金牛道过剑阁才能到蜀中,所以臣建议不如主力出祁山南下,直扑蜀中。”   阴正奇的策略,正是张鉊心中所想的策略,先是大张旗鼓做出要攻打兴元府的姿态,随后却以大兵出祁山。   不过有人却有不同的意见,李存惠站起来叉手对张鉊和阴正奇说道:“圣人,国公,仆认为主力走祁山道南下,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蜀军虽然上次寇关中被我大军痛击,但根基还未损伤。   张虔钊久在利州(广元)镇守,熟悉地理,能使士卒用命,并非无能之辈。   孙汉韶上次占据凤翔府后,麾下蜀军秋毫无犯,进退皆有章法,最后还能在极度劣势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有他镇守兴元府,若是我只派偏师攻打,必然如同隔靴搔样般,无法牵制蜀军。   如此一来,孙汉韶就能从容自兴元府调兵西进,若是我军主力攻不下兴州或者利州,再被蜀军两面夹击,就太危险了。”   阴正奇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一点也没有被李存惠提出质疑后的愠怒。   这一是张周的军议向来广开言路,第二则是阴正奇这人,历来就很虚怀若谷,听得进去意见不说,甚至还能不耻下问。   这也是张鉊放心让他做伐蜀行营都总官的原因,现在这支伐蜀大军中,各个派系的牛鬼蛇神都有,只有阴正奇这个皇帝的表兄能兼听各方,又能镇得住他们。   “圣人,国公,末将也认为,应该用主力攻打兴元府。”   折德扆也站了起来,看来接到张鉊命他率军进入关中的命令之后,折德扆一路上就在思考。   “圣人请看,褒斜道虽然栈道年久失修,但并未彻底朽坏,很多地方只需要简单维修,就可以通过大军。   且褒水目前尚有一段能通船,河段中途此处,还有一唐时旧城,我军可将此作为囤积军需辎重所在。   如此将五百里褒斜道分成两段,进退皆在我手,可为万全。   所以咱们应该以堂堂之师出褒斜道攻汉中,再以精锐偏师走祁山道南下,以为策应。”   折德扆说的地方,就是后世陕西省留坝县县城所在,这是入汉中四条道中唯一有大城镇的地方,确实可以作为临时囤积物资辎重的所在。   阴正奇缓缓点了点头,随后看着张鉊说道:“臣提出以大军走祁山道,是因为此次伐蜀,我圣周并非举倾国之军。   要是走褒斜道打堂堂之阵,恐怕迁延日久,万一攻不下谷口的石门关,就只能无功而返。   而要是选择走祁山道,大军利用西汉水,举舟师出其不意急趋兴州,只要能攻下就有了立足之地。   以我大周兵马之强盛,可在兴州城外连挫蜀军,多杀伤蜀军勇捷健儿,蜀国上下必然胆寒,说不定蜀主孟昶还会效仿蜀汉安乐公。”   阴正奇说完,白虎节堂中的军官都开始发表自己的意见,赞成阴正奇速战速决方案的,只比赞成李存惠的稳妥持重方案的稍微少一点。   张鉊考虑了一下,阴正奇的盘算不能说没有道理,相反是很有道理的,这也是张鉊也支持这么干的理由。   而且他依稀记得北宋灭蜀的时候,王全斌就是走祁山道南下,然后两个月多一点就打下了蜀国。   咦?   王全斌?   王全斌不就在节堂中嘛。   于是张鉊对着王全斌招了招手,“王二郎,你也来说说,这伐蜀应该怎么打。”   啊!正在角落里摸鱼的王全斌,被吓得差点惊叫出声。   这个时候的王全斌,可不是北宋年间那个义社十兄弟之一的名臣大将。   相反他家在张鉊入东京的时候,穷的都要卖祖传甲胄才能维持生活了。   还是张鉊看在他兴教门上护卫唐庄宗的功劳,破格提拔王全斌入憾山都,王家也才富贵了起来。   但比起节堂内的其他人,王全斌仍然只能算个小喽啰,是以他完全没想到张鉊这时候要点他的将。   不过王全斌倒也不全没有准备,作为武将,谁还没有推演过无数遍如何平定天下呢。   特别是孟蜀、南唐这样的大国,肯定是重点关注对象。   “臣赞同寿昌郡公和折公的意见。”稍加犹豫之后,王全斌还是说出了心里话,武人嘛,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蜀军经历上次惨败后,目前禁军和各镇牙兵也不过就是三万余,骤然征发,也最多不过可以再有三万人,且缺少甲胄弓弩,训练也不足,只能用来壮声势并不能真的影响战局。   今我大周光是在关中就可以征召最少五万大军,以我军之强,拥五万之众,何惧区区三万蜀军,正当褒斜道以大军猛攻。   成则可以占据兴元府使蜀中失去门户,不成也可从容退走,蜀军何敢追击。   倒是祁山道,西汉水可顺水不能逆水,万一顿兵利州城下再被兴元府的蜀军夹击,一旦不能维持,损失那就大了。”   张鉊挥手让王全斌坐下,随后陷入了沉默,怎么连王全斌也这么说?   于是张圣人细细回想了一下,历史上北宋灭孟蜀,应该是差不多二十年后了。   那时候的孟蜀,上边的孟昶宠信一群只会吹牛逼的佞臣,他自己也奢华无度,连尿盆都要用宝石装饰,完全失去了进取心。   而军中,孟知祥留给孟昶的一批老将全部去世,整个蜀军完全处于跟孟昶一样的摆烂状态。   连高彦俦这样在张周最多可以做一个都虞侯的人,都成了蜀将中少有的人才。   所以王全斌伐蜀才能异常迅速,五十天就从天水走祁山道一路南下连破蜀军无数城寨。   就连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剑阁,都只用了不到十天,蜀军基本都是接阵之后没打几下就全军溃散。   最后再用了十天,孟昶连宋军的影子都没看见,就直接投降了。   而此时却不一样,孟昶比张鉊还小七岁,现在不过二十八,还处于想干点事的阶段。   同时孟昶这人其实挺有手腕的,只要他不摆烂,蜀国文臣武将就还能有心做点事。   武将方面,孟知祥给孟昶留下的孙汉韶、张虔钊、石頵等人,甚至就是历史上那个出尽洋相的李廷珪都还可用。   此时的孟蜀并非是像北宋时期那样完全躺平,没有还手之力。   而且最重要的是,王全斌伐蜀,宋军之所以连进攻剑阁这样的天险都舍生忘死,那是因为赵匡胤在大军出发时就说了,愿意以全蜀的财富犒赏将士。   赵匡胤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此时的蜀地虽然号称天府之国,但实际上由于古汉水堵塞之后,蜀中的财富很难运出蜀地。   就算勉强运出,走汉中的话,运到中原十成中最多能剩下一二成。   若是走水路,过长江三峡的时候要是不翻船,最后到中原可能还有个三四成。   要是翻船了,不但没有收益,还要搭上舟船和船工。   所以赵匡胤干脆就用蜀中的财富赏赐兵士,兵士们也因为打下蜀国就可以放手劫掠而战力暴增。   所以历史上王全斌入蜀之后完全控制不住军队,宋军在蜀中大肆劫掠,最后闹出了全师雄大起义。   这压根就不是王全斌问题,或者说王全斌只能负次要责任,主要的责任,还是在赵大。   从这件事情上,还可以看出赵大的格局,也就那样了。   这蜀中的财富,固然很难运出蜀,但也不等于可以随意浪费啊!   因为它有个更好的用处,那就是以蜀中的财富武装军队,随后南下收复南中。   只要蜀中财富在手又有精兵,牂牁蛮只能臣服,大理国也自然无法抵抗。   赵匡胤让兵士劫掠蜀中,显然压根就没想过去收复南中之地。   所以,张鉊不可能用劫掠蜀中来鼓舞士气。   一是会破坏张周军队良好的纪律,这玩意要是开了头,再想刹车那就难了。   二是张鉊还要用蜀中的财富去平定大理国呢,赵大不要南中,张鉊很需要。   想通了这些,张鉊也就明白,他和阴正奇,主要是他灌输给阴正奇的大军走祁山道出其不意的快打,有些太冒险了,最好的方案,还是按照大多数将领赞同的办法。   以大军走褒斜道入汉中,堂堂正正的和蜀军摆开架势打,随后再以精锐从祁山道南下偷袭。   蜀中不过三万多精锐,要是大半被吸引到了汉中,祁山道的精锐,就可以发挥出大作用了。   若是大军拿下了汉中,祁山道的精锐就向东进,完全拿下剑阁以北,失去了天险的孟蜀,覆灭已经可以按天计算。   若是主力没拿下汉中,祁山道的精锐在攻下兴州后,就按照历史上王全斌的打法,用厚赏刺激士卒,以精锐翻山越岭走小路,直接兵临成都平原,或者堵住汉中蜀军的退路。   以孟昶那脆弱的小心肝,加上马昭远、郭荣、赵匡胤已经走水路兵临江州(重庆),孟昶应该就要肉袒出降了。 ###第六百六十八章 欺人太甚的老家伙们   张周绍明三年,公元948年,三月初三,张鉊在京兆长安府筑拜将台,拜蔡国公阴正奇为伐蜀行营都总管。   调集亲军右羽林卫、左金吾卫、左龙骧卫、右神威卫四卫一万二千人。   禁军雄武、昌国、兴庆、永安、昭义等五镇一万五千人。   同时出动卫所军长安左、中两卫二千五百人,天水卫三千人。   另外征召关中各地巡检牙丁、武举都头、骐骥、弓箭、枪棒三社健儿五千人。   合计三万七千五百人,另外再征发关中民夫三万余人,号称十五万大军,摆明车马的要开始伐蜀了。   不过声势造出去了,张鉊却没有让军队立刻开始行动。   一直等到第三天,即三月初六,中书舍人卢琰从湖北行省、山东行省以及直隶征调五千匹耕牛到关中后,张鉊方才下令大军合练半月,就开始伐蜀。   三月是春耕的关键季节,没有这些耕牛来填补关中被征调三四万人的劳力缺口,今年关中的粮食一定会歉收。   于是,张鉊立刻出中书舍人卢琰为关中行省按察使,充户部关中司郎中,加户部左侍郎衔,让他全权负责耕牛的安排。   有了好政策,还是得有得力的人手来执行才行,要不然的话,这些耕牛估计只有很少一部分,能到最需要他的百姓手中。   而且这可不是将耕牛赐给百姓,是要让他们租的,只是价格很低就是。   这就有个问题,这公家的东西,一般人用起来就不会那么爱惜。   耕牛虽然强壮,但实际上还是有些娇贵的,需要精心的照料才能下田干重活。   没人监督,下面那些无法无天的家伙,估计敢把耕牛累死然后吃肉。   至于什么把耕牛隐没起来然后上报说丢失的,或者组成盗贼团伙去偷窃、盗杀别人租的耕牛等,绝对有人能干的出来,而且人数还不会太少。   张鉊想了想,又把身边的瀚海镇一个营留给了卢琰。   作为曾经张周武力的象征,原瀚海镇的兵将基本成了亲军,但瀚海镇这个名号还是保存了下来,被称为禁军之首。   阎晋按张鉊的要求,让镇守太原的瀚海镇四营中的两个营到了关中,张鉊本来准备让瀚海镇护送他去河西的。   因为张鉊的憾山都三千人中,至少要有两千人参与伐蜀之战。   现在张鉊考虑到卢琰初来乍到,很可能不能压服自视为从龙功臣的关中土豪们,于是干脆将瀚海镇的一个营留给了卢琰。   卢琰对于张鉊,那是百分百的忠心,他一个河东余孽到了张鉊这,张鉊不但不嫌弃他的出身,反而委以重任。   所以他也豁出去了,瀚海镇一到手,卢琰立刻就拿那几个不开眼的京兆长安府小吏,给当了典型。   要说这些家伙,那是真的胆大,狗胆包天可绝不是说说而已。   五千条耕牛才到,因为怕水土不服,要先把牛儿们精养一段时间,还要让兽医问药。   于是这些小吏就勾结起来,到各处低价收购病牛,然后与运来的健壮耕牛调换,狸猫换太子大捞特捞。   我张圣人被气得七窍冒烟,他都还没走呢,就有人打这些耕牛的注意了,依着张鉊的脾性,立刻就想把他们一刀给剁了。   可惜按照大周刑律,他们这点贪污根本够不上杀头的。   正在张鉊没办法的时候,卢琰出现了,并且立刻就找到处死这些小吏的法律条文。   原来虽然贪污这点钱不够死罪,倒是偷盗耕牛可以啊!   历朝历代偷盗耕牛都是死罪,连到了清末都还有盗牛者被枷号在县衙前活活晒死的案列,更别提这些人运来的一头病牛,已经病死了。   卢琰迅速按偷盗耕牛并致牛死亡为由,直接以行省按察使的名义行文刑部和大理寺,建议判斩立决。   有张鉊在关中,东京朝廷的刑部和大理寺也立刻飞马回文,同意不用等秋后,直接判了。   作案的几个小吏中,有人出身沙州宋家,跟张鉊七拐八弯还能打着一些关系。   卢琰毫不犹豫的就判了他们死罪,终于狠狠的震慑了其他心怀不轨的人一把,显露出了他不好惹的本色。   张鉊也因此大为放心,终于不用担心关中的春耕了。   ……   三月二十一,周军在长安誓师。   传出去的消息,是张周调集右羽林卫、左金吾卫、左龙骧卫、右神威卫四卫,禁军除了雄武镇以外的四镇,以及大部分的卫所军和征召兵,一共十二万大军要走褒斜道南下。   将领方面,阴正奇将帅帐设到了郿县斜谷口,命右羽林卫中郎将,肃国公李存惠为先锋官,率三千人先行进入褒斜道。   以昌国镇总兵,玉门候罗玉儿为行军司马、中军将军,率一万人为主力徐徐而进。   其余何福进、赵晖、折德扆各领兵马随行。   同时再命昭义镇总兵李荣率军号称一万,走傥骆道兼程南下,摆出了一副猛攻蜀国山南西道节度使兴元府的态势。   当然,也确实要猛攻兴元府也就是汉中了,只是在暗中,张鉊对天水府做了另外的安排。   明面上天水府这一路由雄武镇总兵,天水府府尹兼天水兵马督监折逋嘉施负责主持,抽调了雄武镇和天水卫的卫军总共七千人,号称两万大军走祁山道,沿西汉水南下。   但实际上,张鉊暗中命高行周主持此事,从憾山都、右龙骧卫、瀚海镇挑选精锐,韩虎子、公孙辇所在的关中豪杰都包括在内。   将领方面张周新一代的将领几乎全部到齐。   武行德、王全斌、王审琦、史匡威、药可俦、潘美、史彦超、韩通、皇甫冲、曹彬等悍将数十员。   众人以弓马无敌的高怀德为首,率四千挑选出来的精兵强将,只等汉中之战开打,就准备从祁山道给蜀军一下狠的。   蜀中,成都府,孟昶这次连大朝会都没召开,他只觉得脸颊发烫,咚咚跳动的心脏似乎都要从嘴里蹦出来了。   这就是他没有召开大朝会而选择只召见重臣、近臣的原因,因为他害怕外人看到他这份胆怯的模样,而让有心人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三年前他被张鉊欺骗,愤怒之下派大军进攻关中,还一度占领了凤翔府等地。   当时的孟昶可没这么心跳加速,因为那时候的他还不太懂兵凶战危这个词的含意。   直等到张虔钊大败而回,安思谦战死,高彦俦被俘,三路大军五万多人只有孙汉韶率一万多人成功逃回,周军有直入蜀中的态势后,孟昶才知道。   打仗可不是他想的那么壮烈浪漫,这是随时会要命的大事。   所以此时,张虔钊在利州(广元)统帅昭武军,孙汉韶在兴元府,高彦俦在夔州宁江军坐镇,看起来坚如磐石,但孟昶仍然觉得不安全。   此时孟蜀重臣赵季良、大将张公铎已经去世,孟昶身边的红人是丞相毋昭裔、李昊,翰林使王藻,通奏使王昭远等人。   军将能拿得出手的有老将赵廷隐、石頵,以及李廷珪、韩保正、赵廷隐之子赵崇韬等。   孟昶将他们全部召到内廷,强装镇定的说道:“前月听闻那张鉊已经平灭南平与南楚,就知道此人心气不小,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猖狂,打起了我大蜀的注意。   真当朕是高保融、马希萼那样的庸碌之辈,我大蜀是南平、南楚那样民不到百万的小国吗?”   孟昶在上边怒骂,下面的人,神态都有些凝重。   实际上孟昶说的这都是些废话,因为现在南平、南楚已定,南唐早就被打服,钱越自开国大王钱镠开始就卑事中原,从来就以中原臣子自居。   放眼方今天下诸国,就只剩下了蜀国和岭南的汉国还在称天子,并未臣服。   而南汉远在岭南,下一个目标还用说么?肯定是要伐蜀啊!   只是众人都没想到,张鉊的速度这么快,只休息了不到一个月,就马不停蹄的要来攻打。   心情之迫切,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众人没有答话,老将赵廷隐缓缓看了看四周,见都是孟昶心腹之后,才开口说道。   “陛下勿忧,周军号称十五万,但大多应该是民夫与所谓卫所军,真正的亲军与禁军,最多也就三万上下。   以山南西道的地利,加上乐安郡王镇守兴元府,周军别说只有区区三万,就是真有十五万,想要打破褒谷口,也不是短时间能办到的。”   乐安郡王就是孙汉韶,这是上次孙汉韶打下凤翔府后孟昶加封的。   虽然后来凤翔府又丢失,但孙汉韶不但自己全身而退,还接回来了张虔钊的四五千人,算是给蜀国挽回了一点颜面,是以孟昶并未拿掉孙汉韶的郡王头衔。   孟昶点了点头,若说蜀国中谁最能让他感到心安,无疑就是孙汉韶了,此人目前可以称作是蜀国第一名将。   而由孙汉韶,孟昶又想到了张虔钊,不由得就皱起了眉头。   上次张虔钊入关中,可以说现了个大眼,三万大军竟然被周军万余人暴揍,最后成功回来的,不过就是三四千人。   而且要不是孙汉韶接引,恐怕就要全军覆没了。   孟昶左首的王昭远一看孟昶皱眉,就知道这位蜀天子忧虑的是什么了。   王昭远此人,原本是是个孤儿,后来成为了洛阳僧人知諲的童子。   知諲后来入蜀,得了孟知祥的欢心,因此常常出入宫禁,而王昭远自然也时常陪同。   此人生的肤白有姿容,伶俐聪慧,被孟知祥看中,选给当时也是个小童的孟昶做陪读,从此王昭远就跟在了孟昶身边,历任卷帘使、通奏使等。   从这些官职就能看的出来,这是孟昶身边极为亲近的人才能得到的官职,关系类比明武宗与刘瑾,天启帝与魏忠贤了。   两人相伴了快二十年,早就心意相通,王昭远于是就在这小朝会上开口说道。   “除了兴元府以外,利州也是关键之地,中书令自关中败回之后,日渐消沉,还能承担重任吗?”   张虔钊此人绝不能说是无能之辈,恰恰相反,这是个猛将。   早年为河东军牙校,李存勖时期为突骑使,这都是骁将才能干的事,张虔钊也很给力,在李存勖手下屡挫敌锐。   要知道,当时的河东代北名将辈出,他们的对手朱梁也不是软柿子,但凡能在那时候留下名号的,都是有两把刷子的。   明宗李嗣源夺位后,也知道张虔钊的勇猛,多次擢升,于是张虔钊自此对李嗣源极为忠心。   等到李从珂夺位后,张虔钊不满,才以山南西道(汉中)归降孟知祥的。   至于长安城外的惨败,那得看对手是谁,刘再升是什么人,那是张鉊麾下的大将。   以张圣人这几年的南征北战的经历,以及上下一心的氛围,别说大将,就是来个骁校也非易与之辈。   刘再升统领的四千骑兵更是凉州精锐,现在张周左右金吾卫的基本班底,就是这些人。   张虔钊只有两千骑兵,其余都是步兵,被万余骑兵看住无法动弹,其中又有四千凉州大马,进不得退不得。   加上辽国的惨败完全出乎所有人预料,周军挟阵斩契丹皇帝的如虹盛气而来,蜀军则心胆俱丧,别说张虔钊,就是李存孝、夏鲁奇来了也不好使。   赵廷隐怒视着王昭远,哪怕儿子赵崇韬不停使眼色他也不为所动。   王昭远假装没看见赵廷隐的目光,竟然还要再说什么,赵廷隐再也忍不住了,他怒吼一声戟指王昭远。   “黄口竖子,你是何身份?张虔钊未及弱冠就跟随庄庙皇帝南征北战,后朝三代皇帝见了都要称一声勇!   你怎敢在此臧否大将,利州不让张虔钊守,难道要你去守?”   王昭远还没十几年后那副权臣底气,被赵廷隐这样的老资格宿将一顿怒骂,顿时也不敢回口,只能掩面退到了孟昶的身后。   孟昶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王昭远是他最心腹的人,赵廷隐不是不知道,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没想到竟然如此不给面子。   而且他与王昭远同岁,赵廷隐骂王昭远是黄口竖子,那他孟昶是什么?   不过孟昶不是傻子,虽然不能做到张鉊那样胸怀广大,但还是知道此刻不能寒了这些老将的心,毕竟打仗还要靠他们呢。   当即好一顿安抚,还帮着赵廷隐把王昭远骂的眼泪含含的。   赵廷隐看到孟昶这副做派,心里的气也才消了一些,他早就看王昭远、王藻这些谄媚孟昶,引导着孟昶奢华无度的佞臣不满了。   “大家,张虔钊虽然有关中惨败,但那是因为关中一马平川,以我大蜀之步军,万难和凉州大马对抗。   张虔钊能苦苦支撑到乐安郡王赶到,就很不错了。   我大蜀之将帅,除了乐安郡王外,也无人能出其右,利州万不可在此刻换将。”   孟昶听完,半晌才点了点头,他虽然觉得赵廷隐是身为老将在刻意夸奖同一群体的张虔钊,但此刻,确实真的没有替换张虔钊的人选。   给了赵廷隐面子,孟昶于是就借机问道:“就依太尉之言,张司空镇守利州,朕很放心。   只是周军来势凶猛,究竟以哪一路为主攻?吾又该如何退敌?”   “石司徒久在利州、源州等地镇守,他可以为大家解惑。”赵廷隐看向了跟他一样的孟知祥老将石頵。   孟昶脸上还是笑嘻嘻,但心里早已麻麦皮的骂开了。   这些老将就是这样,个个都把自己当成开国功勋,摆资历,还喜欢抱团。   问你你说不就行了,还要捎带着又把机会让给石頵。   石頵没感觉到孟昶的不爽,他当仁不让的上前一拱手对着孟昶说道:“周军从哪来,根本不重要,因为进入蜀中,就只有那几条路。   我大蜀所仰仗者唯有地利,周军远来,运粮要翻山越岭、穿江过峡,一石米从关中运到利州,最多还能有三四斗,若要是过了剑阁,更是十难存一。所以动不如静,最好的办法就是耗。   昔年晋主石敬瑭受明庙之命来攻打,先帝与赵太尉就是靠这一招,逼得唐军损失惨重不得不撤退的。   今只要陛下命诸将紧守关隘,把兴州、利州等地的百姓都内迁,存粮带不走的都烧掉,周军也只能无功而返。”   石頵说的,就是昔年李嗣源派石敬瑭伐蜀的事情。   当时石敬瑭连剑阁都打破了,但却被孟知祥派赵廷隐以坚壁清野和固守不出,给逼退了回去。   只是石頵句句不离先帝,还兼带着不停吹捧赵廷隐,听的孟昶真是鬼火冒,但他又不得不听。   石頵的建议是正确的,但是太狠了一点,也太怂了一点,这是基本要放弃兴州以北的领土,还要搞坚壁清野。   在孟昶心里,那是真舍不得哪怕一点点靠近关中的领土,因为那关系着他虚无缥缈进军关中做中原天子的美梦。   而且,孟昶心里还想着一雪前耻呢,现在被别人打上门来,还要做缩头乌龟,他心里实在不愿意的很。   赵廷隐一看孟昶的样子就知道他很不愿意,但此时后面的枢密使王处回走出来对孟昶说道。   “圣人,不管周军走哪一路来,有乐安郡王与张司空,周军必然寸步难进,但是张中书出了遂州,恐有祸事啊!”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脸色都非常精彩。   孟昶霎时变了颜色,王昭远和王藻这样的孟昶心腹是如临大敌。赵廷隐和石頵这样的老将神色则有些复杂。丞相毋昭裔和李昊则是忧心忡忡。   王处回口中的张中书不是指有中书令加衔的张虔钊,而是指孟蜀的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张业。   这位和他的舅舅李仁罕,是孟知祥时期老臣的代表。   如果说赵廷隐和石頵这样的只是倚老卖老,那张业和舅舅李仁罕那就是心怀不轨了。   李仁罕几年前被孟昶找机会给干掉了,但身为外甥的张业,一点也没吸取舅舅李仁罕的教训。   他前年被孟昶坑了一把丢掉了禁军的掌控权,但实力和威望还在,借着孟蜀关中大败,又逐渐回到了朝堂,还成了事实上的宰相。   张业甚至让孟昶把他儿子张继昭,给提拔为了尚书左仆射。   此后他们父子专权跋扈,政出私门,招聚亡命之徒在府中聚集,还以儿子张继昭喜爱剑术为借口,招募了大量剑士在身边。   他们想干什么,几乎是明摆着的了,只是鉴于他这几千亡命之徒在,孟昶一直没敢对他下手。   此前,蜀中各地传说周军已经出兵攻打兴元府和夔州,张业上书孟昶,说要去遂州武信军节度使辖地纠察流言和不法。   孟昶巴不得再将张业赶出中枢,立刻就同意了。   但这会被王处回一提醒,他顿时就感觉到了不妙,这哪是出镇,恐怕是存了引狼入室的念头了吧?   良久,赵廷隐才看着王处回说道:“中书国家忠臣,枢密使可有证据?”   王处回没看赵廷隐而是看着孟昶说道:“中书招揽的剑士中有臣的乡里人,听说左仆射已经吩咐下去了,让身边亲近以后书写,只能写张继不可写张继昭。”   “反了!反了!他张业父子是想把某当猪狗一样卖了啊!”   一肚子气的孟昶再也忍不住了,嗷的一声失态的大喊大叫起来。   周天子叫张昭,虽然已经改字为鉊了,但张继昭这明显是在避讳啊!想干什么已是昭然若揭了。 ###第六百六十九章 君与臣   张贤瑀再次回到了凉州,对于这座城市,他是非常熟悉的,毕竟年少的时光中,大部分都是在凉州渡过的。   只不过对于裴远,他就有些陌生了,实际上在这之前,张贤瑀压根就没见过裴远。   倒是裴家大娘子,张贤瑀还有些熟悉,他们一起在永训宫中的学堂中一起读过书。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飘过,来人身着男装头上还带着幞头,骑着一匹神骏的白马,看起来英姿飒爽,颇有盛唐气象。   张贤瑀一眼就认出来人是谁了,正是裴远的长女,裴大娘子。   “胖墩儿,你都长这么高了?也没那么胖,终于有点男儿气质了。”   张贤瑀难过的闭上了眼睛,胖墩儿这个本不是这个时代的词,出现在这个时代,还得托了他父亲绍明天子的福。   自从张鉊叫张贤瑀胖墩儿后,这个词,几乎成了他的代名词。   裴大娘子又上上下下审视了张贤瑀一番,直到后面的承天凉州府判官薛归忠干咳了一声,方才显得稍微有那么点不好意思的退后。   她这么看是有原因的,因为裴大娘子是知道张贤瑀来干啥的。   张鉊当然不可能真的让张贤瑀这个毛头小子自己去提婚事的事情,早就让河西行省按察使沈知海,去跟裴远交谈过了。   沈知海出身凉州六谷部的阳妃谷部,是拿得出来族谱的陇右汉将后人。   沈家虽然没出多少大才,儿子沈念般也不过才一府府尹。   但沈家和赵家作为六谷部中的汉人部族,一直是张鉊统合凉兰六谷部的关键角色,在河西声望卓著,是裴远治理以承天凉州府为中心之大河西最得力的助手。   由沈家的当家人沈知海去向裴远提亲事,是最为恰当的。   而裴远对于子女的教育,又极具大唐风格,加上承天凉州府的地理位置和民俗风情,因此造就了裴大娘子风风火火,敢爱敢恨,巾帼不让须眉的性格。   出发来迎接张贤瑀时,裴远早就跟裴大娘子说了此事,所以裴大娘子才会用观察未来夫君的目光观察张贤瑀。   结果让她很满意,张贤瑀的母亲阿依古丽虽然不是很受宠,但那是因为身体问题,并不是不漂亮,相反是个相当美丽的回鹘小娘。   张鉊虽然称不上帅,但至少也有平均水平,这就保证了张贤瑀不可能长得太丑。   加上张贤瑀这些年逐渐长开了,身体也愈显强壮,没了幼时的胖乎乎,当然能让裴大娘子满意。   只是张贤瑀心里还是有点小小的失望,裴大娘子英气十足,但长相只能说差强人意。   这是必然的,大娘子是裴远昔年还没发达时就有的女儿,当时裴远混的极不如意,当然也找不到什么美人做妻,裴大娘子自然在相貌上,也不会有太多出彩的地方。   唯一能称得上是幸运的地方,就是裴大娘子没随了裴远那双细长妖异的眼睛,不然就会破坏了唯一能称道的英气。   不过张贤瑀也没把这当回事,别说裴大娘子相貌还说的过去,就是丑的跟嫫母无盐一般也无所谓。   只要她是裴远的女儿,能有嫫母无盐三成的能力,就足以掩盖任何相貌上的缺点了。   “臣,承天凉州府判官、凉州府兵马督监薛归忠见过二郎君!”   新龟兹城出身东归派,普遍在张周混的不算很好。   因为他们毕竟东躲西藏了好些年,族人的教育虽然尽力维持,但水平不可能很高,加上时刻面临生存的危机,武力也差了点。   所以虽然听着安西军后裔加东归派的名头很响,但是没出过什么名臣大将,只是像薛归忠这样的中下级文官武将极多。   张贤瑀能跟裴大娘子谈笑,但是对于薛归忠,可不敢托大,他赶紧快快走了两步,将准备一礼到地的薛归忠给把住。   “三叔,你可不能这样,要是受了你这一礼,回头圣人能把小侄的腿给打折。”   一句话就把薛归忠给说的喜笑颜开,他也把着张贤瑀的胳膊笑着说道。   “二郎君真是长大了!请随臣入城吧,郡公就在城中等你呢。”   张贤瑀的到来,让凉州府的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因为大家都知道,圣人就要去敦煌为令公大王曹议金扶棺归乡了,他们都以为张贤瑀是来打前站的。   因此各种宴请、吹捧,展示自家实力甚至送女上门的都有。   裴远只当没有看见,更没有去阻止,直到张贤瑀直接让小黑熊张烈朝在门外挡驾,所有人都不见,所有礼物都不收之后,裴远才决定正式跟张贤瑀好好谈谈。   因为这证明了张贤瑀是个有逼数的皇子,不然就张贤瑀这个不上不下的地位,心里对自己的定位没数的话,是很容易出问题的。   女儿裴大娘子倒是很高兴,他母亲四年前去世后,父亲裴远又续娶了正妻。   她这继母出身沙州阴氏,与蔡国公阴正奇(阴鹞子)是没出五服的堂兄妹。   同时绍明天子的祖母,正是她继母阴氏的嫡亲姑祖母。   地位摆在这里的,虽然继母跟她没什么冲突,但还是有些看不起她这乡下妇人的女儿。   裴大娘子表面英气十足,实际上是为了掩盖内心的不安。   但最近继母对她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用说,只有因为她即将成为圣人儿媳这一个原因。   所以张贤瑀还没到,裴大娘子就已经不停在裴远身边晃来晃去,还破天荒的穿上了襦裙、花了花钿,点了腮红。   裴远看着自己亭亭玉立的女儿,哑然失笑了片刻。   “女大不中留啊!这才见几面,魂都丢了!”   裴大娘子稍微害羞了一下,随后脸色就恢复如常了,随后看着裴远问道:“耶耶不为女儿高兴吗,怎么反倒有些愁眉不展的?”   裴远沉默了片刻,他与张圣人之间,可以说心意相通,因为两人都是一类人,他裴远既可以说是元从重臣,又是第一个投靠张鉊的中原文士。   在张鉊进军中原的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是他这些年久在边镇,与皇帝之间缺少了当面的沟通。   加上他虽是元从,但一不是元从派,二不是东归派,凉兰六谷派好像也算不上,同时中原的文臣武将也不把他裴远当成中原人,而是视为凉州来的从龙功臣。   这就导致了裴远虽然位高权重,但却成了孤臣,与张鉊之间,极度缺少沟通的渠道。   距离会产生美,也会产生疏远。   偏偏裴远在凉州的镇守工作,又容不得他思前想后,多方顾虑,他只有摆出强硬的姿态,才能压制住这河西遍地的从龙功臣和皇亲国戚,从而完成张鉊给他建设好大河西的任务。   这些年,明里暗里到张鉊那里告裴远状的人可不少,虽然都被张鉊给压了下来,但天知道,皇帝对他这种无上限的信任,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裴远也知道张鉊要他去干什么,更知道这件事情的凶险程度。   万一圣人顶不住来自佛门及各方的压力,他裴远搞不好就要搭上全家的性命了。   其凶险程度,可以说也就比历史上的晁错为汉景帝削藩稍微轻那么一点。   裴远在此刻,心里甚至已经起了辞官归乡避祸的念头,但心里又实在不甘,也觉得对不起皇帝的信任。   可以说,到了这时,他仍然还有些犹豫。   张贤瑀很快就到了,他跟裴大娘子两个年轻人相视一望,两人脸上都浮现出了甜甜的笑容。   裴远一看,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他重重的咳嗽了一声,裴大娘子立刻闪人不见,张贤瑀则赶紧口称伯父,抢先给裴远施礼了起来。   两人的谈话没有第三人在场,张贤瑀对裴远有些不熟悉,裴远则因为还在考虑值不值得就为了这么个不太受宠,没有背景的皇子就下下大注,因此气氛有点尴尬。   直到谈到了未来,两人的谈话才稍微有那么点翁婿的意思。   “二郎君日后要去怛罗斯?”裴远低声问道。   对于就在河西的他来说,并未像中原人那样,把河中视为绝境天涯,虽然确实远,但远也有远的好处。   别人都觉得张贤瑀的身份尊贵异常,但裴远不这么认为。   圣人年富力强,现在一直在打仗都有六子九女了,要是天下一统后,谁知道会不会像大朝顺宗那样有五十个子女。   到时候没什么背景的张贤瑀留在中土,很难说能有多高的地位。   而去了河中就不一样了,夏君夷民之下,就是百万人口的大国国王也做得,自己的女儿也有成为王后的能力。   张贤瑀当然不知道裴远已经在心里想了这么多,他低声回答道。   “夏君夷民,是大人的夙愿,某自河中来,再回河中去为我大周开疆拓土,也是应有之义。”   裴远淡淡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应该娶碎叶郭家的女儿,或者娶你那半个外祖李国守的孙女。”   张贤瑀看着裴远,举起酒杯向他请酒,两人对饮一杯后,才开口说道:“夏君夷民,谁是君谁是臣,自然要弄的清清楚楚。   碎叶郭家已经信了大秦法,愿意东归的都已经东归,剩下的人是不是还能做炎黄贵胄,还要看他们的表现,可为援,不可为依靠。   至于我那外祖和舅舅们,尚不知天时啊!但愿小侄能拯救走入歧途的他们。”   刚才裴远说让他娶郭家女的时候,张贤瑀看着屏风后面似有人影晃动,顿时心里透亮。   裴远也很惊讶张贤瑀这个年纪,能对河中局势有这份认识。   “可是不依靠碎叶郭家和怛罗斯李家,你又要如何在河中立足呢?”裴远抛出了让他最感兴趣的问题。   张贤瑀对着裴远,极为熟练的捏了个几个法印,捏法印的同时,嘴里还唱念起了无上天度厄解释本源经。   唱念完毕,张贤瑀脸色肃然的说道:“山川异域,万般皆不足恃,唯有六法宗可为倚仗。   某是无上天的血脉,难道还做不得一任法王吗?”   裴远此时也正视起了面前的年轻人,身在河西,他当然知道六法宗的威力,不过他还是摇了摇头。   “六法宗非是万能,且与我华夏道统相悖,完全倚仗六法宗,那就不是夏君夷民,而是变夏为夷了。”   “白郡公与交城伯正在草原为圣人整理秩序,六法宗在草原上的传播,有我张家数十位大德舍生忘死不辞辛劳的传播已将大成。   圣人欲在草原上设立十二万户,若是能得到乃蛮、伊丽等万户中之一伴随西去,六法宗就可以是万能的了。”   裴远不得不承认,绍明天子张圣人真是个怪人,在此之前,中原王朝的皇帝,从来没有哪个是中原还未统一,但是草原已经快整合的差不多了的。   而且这还挺有用,因为要拿下河中乃至波斯,光靠汉人根本不可能,必须要靠草原上的武装牧民。   现在张圣人以六法宗为纽带,十二万户为规矩,河中乃至波斯的好日子为诱饵,确实有了驱动大漠南北的能力。   想了想,裴远提醒道:“若是如此,尚缺一股汉地势力的帮助才能夏君夷民。”   张贤瑀闻言站了起来,对着裴远一揖到地,“这汉地势力,不正应在哥哥身上吗?”   ‘咿呀!’有人轻轻的惊呼了出声,紧接着裴大娘子直接从屏风后面出来了,眼里闪着希冀的光芒看着裴远。   哥哥?你干脆喊岳父得了。   裴远站起身来,他一辈子都算计别人,但这次终于被个小子给算计了。   刚来不过三四天,就把他女儿的魂给勾走了,当然,还用一个小小畅想,也让裴远心中起了波澜。   他生平最懊悔的,就是当年没能到沙州,然后跟着张鉊一路西去扬威异域,现在张贤瑀,算是间接给了他一个填补遗憾的机会。   “怛罗斯太小了,某家立刻写奏疏,当为二郎求得大宛之地。”   大宛就是塔什干,挨着被于阗控制的宁远(费尔干纳盆地),既有依靠又富庶,能立一个大国了。   张贤瑀大喜,立刻就要弯腰下拜,裴远也没阻止,而是生受了张贤瑀一拜,从这时候起,两人的翁婿身份,就算定了下来。   拜完,张贤瑀才从怀中掏出了一份书信,“此乃圣人给哥哥的书信。”   裴远赶紧双手接过举到头顶,随后才拆开,只看了几句,他就呆住了,看着张贤瑀说道:“犬子何德何能,怎堪配常乐公主?”   本来张鉊和曹延禧的嫡长女常乐公主张祺楠,是要配给李圣天嫡孙的,但是现在两家都没再提了。   因为张鉊虽然称呼曹元忻为妗娘,但实际上两人是有血缘关系的表姐弟,反倒是张鉊和李圣天没有血缘关系。   如果不从张鉊嫡母慈佑太后这里论,而从曹元忻这里论的话,李圣天的长子李从德,根本不是张鉊的表兄,而是张鉊的表侄子,还是有血缘关系的表侄。   那么李圣天的孙子,也就是张鉊的侄孙子。   把女儿嫁给侄孙子,虽然隔了好几重关系,在河西和安西,问题不大,但张鉊当了天下至尊,还举起了儒家的旗帜,就很不合适了。   张鉊提出过一个解决方案,那就是于阗换个非曹元忻所出的王子来联姻,但曹元忻直接都给否了。   她宁愿不跟皇室联姻,也不想于阗六个王子中非她所出的能娶到皇帝的嫡长女。   张贤瑀和裴远都是知道这事的,这些年关于常乐公主的婚事,可谓天下侧目。   南唐国主李璟更是连续上书十余次,礼物送了快十万贯,四处打点能说得上话的人,想为他的长子李弘冀,求娶张鉊嫡长女常乐公主。   张贤瑀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这会他可以不说话。   果然裴远继续看下去,张圣人回忆了两人的点点滴滴,直言对不起裴远,让他久在边荒。   但天下未定,只能苦了他这个心腹重臣,最后还承诺,翌日图画功臣像,裴远必然在最前列。   “圣人恩比天高,裴玉英此生是难以报答了。只愿生生世世,永远追随圣人!”   裴远大哭,向着长安的方向三跪九叩,拜伏在地。   灭佛工具人,终于上线。   ……   与此几乎同时,孟蜀皇宫中,一场血腥的变乱刚刚结束。   孟昶假托找中书侍郎,同门下平章事、遂州武信军节度使张业询问兵事为借口,将张业与其子张继昭,召回成都府诏对。   张业父子不知是假,大意回到成都府,刚一进皇宫,就被孟昶命宫中武士乱刀砍死。   随后孟昶令老将石頵领禁军左匡圣都赶往遂州,将张业父子的党羽全部杀光。   周蜀尚未开打,孟昶先以狠辣的手段杀了数千人,显示出了绝不同于十几年后的果决。 ###第六百七十章 八面来风战汉中   褒城县,武休关,也叫虎头关,此关就是折德扆说的唐时大城。   武休关位于武关山下最险要处,西北南三面环水。   奔腾而过的褒水绕过这三面后急速往南,河道虽然并不宽阔,但是水流湍急不能涉水而过,搭建浮桥也十分困难。   而且就算水流缓慢一些,实际上也没办法搭建浮桥。   因为武休关不只是三面环水这么简单,环水的三面,完全是绝壁悬崖,就算搭建了浮桥,面临的还有一面百丈高的绝壁,根本无法通道武休关上。   所以整个武休关唯一可以攻打的地方,就是东面卡住褒斜道云桥栈道的这一面,李存惠率三千精锐到了之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云桥栈道凿在半山腰上,只能容纳四人并排通过,且因为栈道是用木棍插入山体之中建成,承载力有限,一次性根本不可能上来多少人。   依山临水而建的武休关,就如同一尊山神一样,俯视着云桥栈道,完全卡死了这条通路。   李存惠没有立刻发动攻击,试探性的攻击都没有,他这三千人要是进攻的话,只能一次性过去百余人,基本都是去送。   消息很快传到了中军的罗玉儿这里,罗玉儿一边上报主帅蔡国公阴正奇,一边召集众将商议。   折德扆看了李存惠画的草图后,牙疼般的说道:“褒斜道上两处关城,武休关之险,还要胜过褒谷口。   后汉建安十二年,大魏武皇帝出斜谷以临汉中,就是攻武休关不克,遂只能引兵退还。”   这要是在其他朝代,称呼曹操一声曹孟德也就够了,说不得还要喊两声曹阿瞒,但是张周不行。   谁叫皇后曹延禧的沙州曹家,自称是曹操后人的谯郡曹后裔呢。   历史上武休关作为褒斜道上的天险,历经大小战争数十次,南宋时期最为频繁,宋金、宋蒙之间围绕武休关,展开了数次惨烈的争夺。   最著名的,应该是南宋绍兴三年(1133)的宋金汉中之战,金军先靠偷袭打下了武休关,随后攻破兴元府(汉中)。   但汉中知府刘子羽抢先一步焚毁兴元府等大小城池,将居民尽数迁走。   金军攻下兴元府后,粮草无继,向西进攻仙人关入蜀又被吴阶堵住,只能选择由武休关原路返回。   但此时,熟悉地理的兴元府知府刘子羽,率千余精锐翻山越岭抢占了武休关,将金军六万大军堵住。   金军为了北返,强攻武休关,结果损失超过一半才逃回关中,褒水都为金军的尸体和辎重堵塞,出现了堰塞的情况。   由此可见,武休关之地利是多么的可怕,所谓归师勿遏,刘子羽却敢借武休关卡住栈道,堵住金军归路。   而他只有千余士兵,金军却有六万人不要命的狂攻,还是没能攻下。   最后之所以能逃走一半人,应该是关上的宋军快被累死,实在杀不动了,金军才能顺利逃走。   当然,目前这些人不可能知道这场战役,但武休关难打,却有些超出了他们预料。   折德扆说过曹操攻打武休关的事情后,何福进又提起了当年钟会伐蜀的事情。   而提起钟会伐蜀,是因为与现在的情况非常相似。   魏国当年也是江南还未安定而先伐蜀,并且也是兵分两路,钟会主力走褒斜道打汉中,邓艾率偏师走阴平道。   与如今的大军走汉中,高怀德率少量精锐走祁山道一模一样。   何福进指着草图上说道:“钟会伐蜀能破武休关,乃是因为当年褒斜道破坏严重,蜀军并未坚守武休关所致,与今日并不相同。   所以若要强攻,难度甚大,不如遣一支精兵向东,绕道文川道前后夹击。”   所谓文川道是沿着武休关以东,汉水支流文川河修的一条通道。   其修建于唐宣宗大中三年(849),也能通往汉中,大体就是沿着后世陕西城固县文川河南下。   罗玉儿神色也非常凝重,“文川道虽然存在,但大中四年以后,基本就停用了,统共用了一年不到,据说河道全是乱石,根本走不了人。”   文川道并不是栈道,或者说栈道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大部分的道路,都是沿着文川河修建的石子路。   长处是能比武休关短二百里路程,加上跟着河道走,多少能借用一点水运。   但是后来发现,文川河水旱两季变化极大,水季水量充沛,时常冲垮河边的驿道。   旱季水量减少,很多路段人只要挽起裤脚就能通过,根本不能行船,所以只用了一年就基本被废弃。   罗玉儿尚在犹豫,但他旁边的焦继勋已经下了决心,右神威卫闯了这么大的祸,不干点九死一生的活,哪还有脸在亲军中混?   于是焦继勋把手一拱,“司马,据河西商会的行商说,文川道虽然不能行大军,但是行商走的不少,因为路途要比走武休关近。   请允许末将挑选八百精兵,自文川道南下出其不意,一定能使兴元府蜀军大乱,说不定还可以接应走傥骆道的昭义镇李荣。”   罗玉儿吃惊的看着焦继勋,“你是说不去翻山岭夹击武休关,而是直接走文川道南下兴元府。   要是这样的话,文川道大路毁烂多乱石,辎重不得行,八百人根本带不了多少东西,能入兴元府又能有何作用?”   文川道顺着文川河修建,现在已经荒废近百年,只有行商还在使用,而且是三骡食,一骡货这样行走的。   也就是说一般两个行商带四匹骡马,三匹骡马上装食物等必须的物资,只有一匹骡子驮货物方能走出去。   这还是行商,军队想从文川道走出去的话,他们要带着大量的兵器、甲胄、粮食等,远比行商的负担重,恐怕一个人就要四匹骡马才行。   但一个人又照顾不过来四匹骡马,就算能行,但这么大的动静,一定会惊动蜀军的斥候。   到时候蜀军只需要据险设伏以逸待劳,焦继勋等就只有等死一条路了。   焦继勋看着罗玉儿,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狠辣的神色。   他今年已经四十六岁了,虽然做到了亲军中郎将的位置,但是还没有爵位,右神威卫又出了这么大的问题。   不狠狠赌一把,何年何月才能成为武勋,何年何月才能有资格图像功臣图。   “文川水中自有鱼虾蟹,亦不缺水,只需一人带羊油干饭二斤就可以。   二百里路若用骡马,反不如人之腿脚快,末将率八百勇士一路急行,日夜兼程,两天内必然能到兴元府地界,蜀军根本反应不过来。”   骡马虽然负重强,速度快,但那是短途,五十里内能把人甩十条街,但是若要二百里跋山涉水,训练有素的狠人则肯定能完爆骡马。   恐怖直立猿的耐力之王称号,可不是白给的。   狠人啊!罗玉儿都肃然起敬了,焦继勋这是要不带粮食,只带武器甲胄,用最快的速度走完文川道。   完全就是搏命,只要稍有差错,哪怕蜀军不设防,只要让焦继勋等人找不到粮食补给,直接就能把他们饿死了。   焦继勋见罗玉儿稍有犹豫,直接单膝跪下大呼:“请司马成全!”   眼见焦继勋铁了心,罗玉儿也不再迟疑,他看着焦继勋说道:“自右神威卫选五百勇士,其余各亲军卫,禁军镇出三百勇士,请军法司镇抚官以尺量之,腰腹少于三尺者,一律不许!”   焦继勋大喜连声感谢,罗玉儿也不知道自己这决定,是正确还是错误。   而军中的军法镇抚官,立刻就开始了给兵将量腰围。   之所以要这么干,那是因为焦继勋这办法,就是要用只吃半饱甚至小半饱,尽量少带粮食多带武器甲胄的办法,快速通过文川道。   这种行军,若是腰腹上没有三斤油,走出了文川道那也打不了仗。   只有那种大腹便便,肚里有货的状猛男,能靠平日里储存的脂肪,在半饥饿状态下走完二百里烂路还能作战。   焦继勋立刻就出发了,罗玉儿也发了狠,焦继勋选择走文川道直接入兴元府,那么走文川道小路翻越武关山前后夹击的事情,也得有人去。   他看着身后的乌城侯王通信,昔年在憾山都随张鉊西行,打几百几千人战斗的时候,王通信的地位比他高。   其实目前也不比他低,蛮熊、顿珠、琼热多金、王通信历来就是张鉊身边的四狗,战斗的时候,他们都是跟张鉊肩并肩的存在。   但王通信不愿意认字,将兵也只能带个三五百人,所以罗玉儿后来居上成了一方将帅,王通信还是在憾山都中给张鉊做亲将。   “兄长,这翻越武关山的活,某家交给你如何?”罗玉儿沉吟了片刻,还是用比较注意的口吻说了出来。   不想王通信一点也不在意罗玉儿把这苦活派给他,这家伙咧嘴一笑。   “有甚不行的,司马且瞧好了,某家定能神兵天降击破贼军。   某家花销大,这乌城侯的爵位禄米还是少了点,早就该做一做郡公了!”   ……   而在另一边,走傥骆道的李荣,那就更加头疼了,因为褒斜道曾经被孟蜀修缮来运过粮食,褒水在某些地段也还能勉强通航。   但傥骆道不同,作为唐时由关中入蜀中的主要通道,先后被王蜀和孟蜀两个政权大规模的破坏过,所以现在傥骆道只是还有个名,栈道几乎全毁。   李荣只能一边伐木架设栈道,一边通过,虽然无人防守,但一路的艰难,真能称得上难于上青天。   ……   兴元府,山南西道节度使署衙,孙汉韶自从传来周军将要伐蜀的消息后,一直在积极做着各种准备。   作为孟蜀第一名将,孙汉韶在从关中退回来之后,就与张虔钊调换了节镇。   虽然他镇守兴元府也不过三四年的时间,但是将整个兴元府治理的不错,麾下士卒大多是跟他一起来孟蜀禁军武毅军,无论兵将他都可以如臂指使。   孙汉韶也没有像昔年蜀汉那样进行消极防御,而是几年前就派兵占据和抢修了武休关等关隘。   不过就在他以为将要面临从关中来的周军讨伐的时候,先传来警讯的,竟然是兴元府以东的源州武定军。   源州就是后世陕西洋县,唐时就在这里设立了节镇,而孙汉韶原本就是后唐的源州武定军节度使。   投降孟知祥后,大多数时间也一直在源州镇守,最近几年才调任山南西道节度使。   现在的源州武定军节度使是王环,乃是河北正定人,算是孟知祥的半个老乡,出身孟知祥的亲卫,治军有方,若不是真的遇到了大问题,是不会向他求援的。   等到武定军信使一到,孙汉韶才知道,早在三月初一,张周平蜀行营副将、襄阳府尹、襄阳府兵马督监,丰安镇总兵尔朱景就督率战船二百艘,步骑三万,自金州(陕西安康)逆水而上,开始猛攻源州武定军辖地。   尔朱景当然没有三万兵马,实际上只有步骑八千兼水军、民夫等一万余人。   但是丰安镇和由山南东道牙兵和邓州威胜军牙兵组成襄阳卫军,战斗力却不低。   襄阳府全部完成了均田,家家都在新朝得了大好处,又有看得见的上升通道。   关键是新朝新气象,所有人都觉得有奔头,于是人人用命,虽是逆水而上,行动却不慢。   他们三月初一从襄阳府出发,三月初七就攻破了蜀军控制的石泉县。   三月十八到达石泉县西北的饶峰关,随后团团围住猛攻,王环遣武定军三千人顺水而下前往救援,结果三战皆败。   三月二十,饶峰关守军见援军大败,于是干脆开城投降。   这一下源州就危险了,因为饶峰关再往上,就是祖溪关,自祖溪关展龙垭不过二十余里,则是子午道的出口午口关。   要是午口关被周军攻占,那么周军就可以从容从子午道南下。   哪怕路难走,但只要控制了关口,定然就没有危险,大军进入兴元府,就容易的多。   孙汉韶对源州极为熟悉,当他知道王环已经前往午口关守护,就知道大为不妙了。   因为要是祖溪关和展龙垭还能守,那么王环就不可能失去午口关。   午口关虽然叫关,但实际上只能控扼子午谷的午口,并不能阻挡东面来敌。   恰在此时,武休关守将传来急报,称周军伐蜀行营行军司马,中军将军罗玉儿率大军猛攻武休关,从关上望去,周军旌旗招展,兵将布满山岭、河谷,不知道有多少。   孙汉韶面上冷静,但心里还是有些慌,他是代北-河东武勋出身,当然知道中原大兵的厉害,武休关虽然雄险,但并非不能攻陷。   看来周军就是主力自褒斜道南下,然后偏师从金州逆水而上,祁山道那边的,应该就是虚的了。   “傥骆道有消息传来吗?”孙汉韶赶忙问道。   身边的军校展开地图回答道,“有消息,据守关之将说,有山民和猎户看到过周军大旗以及砍伐树木的痕迹。”   天险是很公平的,它不会单对哪一方有利,傥骆道对于周军来说,固然难于上青天,但蜀军也别想轻松入傥骆道,只能利用山民做粗略的侦查。   孙汉韶点了点头,他早知道周军不会放过傥骆道,一边下令守军严密监视,一边思考起了源州的事情。   武定军人数并不多,因为源州地狭不可能养太多兵马,必须要他抽点兵力援助。   但要是他抽调兴元府军队前往,那兴元府自身的兵力就不够了。   “命衙内马步军使李进立刻率四千人去援助武定军王节帅,派急使去朝廷,请求朝廷调拨援兵,再让孙顺超率千人支援武休关。”   孙汉韶迅速做出了安排,李进是兴元府猛将,去救援武定军能行。   孙顺超是他族侄,虽然有些贪财,但是素有勇猛的名声,坚守武休关正合适。   既然周军选择猛攻兴元府,那么把其他地方的军队调一些来,也是应该的。   突然,孙汉韶的目光略过了地图上的文川道,沉默几息之后,他摇了摇头。   文川道绝难通过大军,就算能过,只能选择要么不带甲胄,要么不带粮食。   再说谷口尽头他还安排了三百人守护,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第六百七十一章 名将与名将的区别   所谓卷甲而趋,就是指将甲胄卷成一团,然后背负在身上快速行军。   当然,在古代,哪怕到了满清前中期,甲士都是非常重要的中坚力量。   因此战场上让甲士卷甲的机会并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辅兵负责背负甲士的卷甲。   焦继勋看着跟随自己的八百勇士,他知道自己必须要拿出真家伙,这些人才会跟他不辞辛劳,不惧生死的拼命。   人,作为万灵之长,一旦骨子里的狠劲被调动起来了,往往是可以创造奇迹的。   比如苏定方大雪天突击八百里,比如苏沃洛夫翻越阿尔卑斯山,以及更厉害的红军翻越雪山草地。   焦继勋要走的这二百里文川道乱石路,当然没法跟上面这些事例比较,但也还是相当困难的。   不让麾下的勇士知道这一仗的意义,他们不豁出去,很可能走不完这二百里。   因为这些骄傲的甲士不但要自己卷甲而行,还只能吃个半饱,出了谷口,还要先血战一场。   他们是勇士不假,但正因为是勇士,平日待遇好,心气自然也高,有些东西,是必须要说清楚的。   焦继勋没有讲大道理,因为那是皇帝张圣人的权力。   天下间,唯有他能给这些勇士画大饼,不单是因为张圣人能说到做到,更因为他就算是一个赞赏,也能让一个勇士如在九天之上,甚至能代替金钱的赏赐。   但焦继勋不可能行,于是他站到了一块巨大的石头边。   这是一块被河水不断冲刷而显得有些苍白的大石头,焦继勋背着几十斤的棉甲,一步就跳了上去。   快到知天命的年纪,身负三四十斤,跳跃能力还能这么好,惹得周围的勇士们一阵喝彩。   军中不要别的,一要公平,二要身手,只要这两样齐备,带个几百兵,问题就不大。   “某家出发前,已经去信家中,卖了襄阳府的四百亩水田,得钱当不少于一千贯。   这一千贯,某准备带儿郎们去成都府好好逍遥一番。   吃最好的蜀中美食,那孟昶小儿爱吃的绯羊首,咱要一人一盘。   杨太真吃过额蜀中荔枝,一人也要来一大筐。   再管他鸡鸭牛羊,可劲的上!   成都府最好的妓子与伎女,咱们一人来一个!   日子不过,只要打完这一仗,某这老贼奴,不准备过日子了,就跟兄弟们一起享受一番。”   焦继勋还是说保守了,襄阳府最好的水田,一亩没有四十贯,肯定拿不下来。   杨太真当年吃的蜀中荔枝,也因为气候变化早就所剩无几了。   但是下面的兵爷们,就爱听这个。   一个雄壮的大胖子,用剑叉着一条半生不熟的鱼,听着焦继勋描述蜀中美食,嘴里的哈喇子,哗啦啦的流。   有喜欢女人的,只听了眼冒金光,下身蠢蠢欲动。   “焦老子,你可要说话算话,骗了某家,咱可要挺着刀子上门的啊!”   有人被焦继勋的描述,刺激的恨不得现在就打完了仗,已经可以到成都府逍遥了。   而身边人数少了以后,焦继勋跟他们的距离,也突然就被拉的相当近,以至于身边的勇士都敢叫他焦老子了,也就是差不多焦老头的意思。   “入你娘的!咱老子说话算话,谁要舍不得那三五个钱,你来找某家,某把胯下的那玩意,切了给你下酒。”   一直以儒将形象示人的焦继勋,此刻变得极为粗野,但越是这样,越能得下面人的心。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随后焦继勋双手往下压,示意众人安静。   “天下诸国间,南平、南楚已归国家,南唐早被打服,钱越一向恭顺。   唯有孟蜀与岭南汉国还未臣服,其中尤以孟蜀实力最强,所以我们今天就要来收拾他。   只是诸君想过没有,打完了孟蜀,天下间还有什么仗值得咱这样的豪杰之士来打?   没有了!有也是僧多粥少,不一定轮的上。   所以,这次伐蜀,就是好男儿建功的最后机会!   跟着大军打武休关,不知道何时才能打下。打下来了,好几万人呢,功劳大家分一分,也就没多少了。   但是咱们这,只要腿脚够快,咱就能第一个冲进蜀国兴元府,甚至冲过剑阁,第一个去蜀中,那得是多大的功劳!儿子儿孙吃十辈子都吃不完。   诸君!可敢跟着某焦继勋去搏一搏?不要命的搏一搏!”   “敢!敢!敢!”   声震四野,气氛被彻底调动了起来,随后焦继勋第一个带头,背起甲胄就要开始大步向前。   自他以下,所有的军官都是自己背负甲胄、弓箭等。   这是一条真正的乱石路,虽然少有悬崖峭壁,但脚下基本都是被河水冲的七零八落的乱世块,翻上去爬下来,脚面和小腿被石块划伤,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由于一人只带了二斤的干饭和一小坨羊油,一路上的动物就遭了大罪了。   河里的小鱼小虾,山间的野猪麂子,乃至鸟雀都成了目标。   数百人喝着腥味极大的鱼虾汤,啃着半生不熟的各种兽肉,尽量把肚子填满。   焦继勋满身尘土的跑在最前面,心里不断的在乞求,千万不要下雨,要是来场雨,把地上浇成了泥浆,那就真的没法行军了。   源州,午口关。   确如孙汉韶预料的那样,周军在攻破饶峰关后,根本未做停留,就沿着汉水一路往上,追着源州武定军的败兵,直接来到了午口关下。   尔朱景兴奋的满脸通红,当年他与刘再升、赵存义三人一起,作为金国大王李圣天送给张鉊的三千汉儿军将领东归。   在此之后,三人的际遇各不相同。   刘再升不必说,那是在绍明天子起步的时候就跟在身边的大将,到了中原后屡立战功,如今已经是大家不可或缺一方镇帅了。   赵存义则有些倒霉,在第一次入关中之战时就伤了腿,骑马到还行,但是走路总是有点瘸。   现在能做到一府兵马督监,都还是天子照顾的结果。   而他尔朱景,战功立的不少,但还不够多,也不够大。   虽然做到了形同山南东道节度使的襄阳府府尹、兵马督监、卫所军指挥使、丰安镇总兵等位置。   但只有一个伯爵勋位,没能成为顶级勋臣。   他一直以此为深深的遗憾,而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作为打老了战的军将,尔朱景敏锐察觉出了整个山南西道蜀军的弱点所在。   他们太注意来自西面祁山道,北面褒斜道的防御了,而有些忽视了东面金州(陕西安康)的防守。   这从与他作战的武定军士兵素质就能感觉的出来,于是尔朱景敏锐的抓住了这个机会。   虽然他的地位不高,丰安镇在禁军中也有些拖后腿,但正因为这样,他这弱将和弱兵的组合,才憋足了一口气,要证明给天下人看,丰安镇不是禁军中的鱼腩。   不过,很快,现实就给了尔朱景当头一棒。   他指挥士兵不等下寨就开始猛攻,游奕军却来报,说是源州方向开来了三千援军。   尔朱景恨恨的看着已经被他打的惊慌失措的午口关蜀军,现在离攻下午口关还差着最后一口气,要是这些援军晚来两个时辰,他就攻下午口关了,可恨!   “留右卫千五百人负责守御,命民夫和义从健儿们赶紧下寨,赵都虞侯负责指挥水军战船堵住河口。   丰安镇的儿郎们,随某去试试这些蜀军的成色。”   快速的思考了一小会,尔朱景做出了稳妥的安排,还是要先下寨,万一不能迅速击败这三千援军,到时候己方没有军寨,那就太被动了。   午口关西北,有一山梁叫做跑马梁,是从源州到午口关一道最关键的山梁。   蜀武定军的游奕军早在大军来之前,就摸到了跑马梁山脚下。   不过没等蜀军游奕军都头观察好地形,半山腰突然就射出来了十数支箭矢,蜀军顿时就被射翻了四五人。   游奕军为了减轻重量做好探索搜查等事,一般是不怎么披甲的,因此只要被射中的,立刻就大声惨叫了起来。   当然,能作为游奕军的一般也是军中精锐,这一伙三十几人蜀军被射倒了四五个人之后,其余兵卒立刻就跑到石块或者树木后躲了起来。   几个稍显瘦小的蜀军更是如同猕猴一般,借着粗壮的树干掩护,飞速爬上树上。   随后他们大声的吼叫着,不断把远处伏击的周军位置,报告给同袍。   丰安镇游奕军罗十将皱了皱眉头,第一次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丰安镇多以宁夏行省籍士兵组成,罗十将是党项罗俐族出身,麾下的步军基本都是横山羌。   哪怕在周国猛士如云的亲军和禁军中,横山羌作为山地步军,也是很著名的。   可是到了兴元府以后,这里的山地与横山大不相同,树木更高,灌木更密集,加上湿热,让他们在山间的行动力差了很多。   但对面的蜀军就没这么多烦恼了,他们简直就是如鱼得水。   随着罗十将麾下的兵卒一个个被树上的蜀中找了出来,他们伏击的优势,非常迅速的就被耗尽了。   于是罗十将干脆让手下的士卒朝着蜀军扑了过去,直接贴近打肉搏战。   虽然在山林中他们占不了便宜,但是装备上的便宜却很大。   周军现在发展出了两种新式棉甲,一种只在胸口等关键部位加装铁片。   这样能把棉甲的重量减少到十五斤至十八斤左右,极大提高了机动性,但同时也能规避一些关键伤害,特别是适合山地和荒漠的追击战。   另一种是凭借用天工院最新研制出来精钢的质量优势,将钢片打磨的更加薄。   这样做出来的棉甲全重也从三十五到四十斤左右,降低到了二十二斤上下。   比起上一种只防护关键部位的棉甲,这种薄棉甲对整体的防御,提升了一个档次。   但损失的,就是对矛斧等武器的防护,虽然能抗一抗寻常刀剑和箭矢,但是对于重武器就有些有心无力了。   而罗十将等人身穿的,就是前一种只有十几斤的棉甲。   甲胄的重量降低到了这个程度,对人体负担大为减轻,同时比起蜀军游奕军基本无甲,又有巨大的优势。   于是战斗一近身,情况就开始一边倒了,蜀军但凡不被追上,只要追到就是个死。   至少罗十将被捅中了三四次胸口,但他都没什么事,反而是对面的蜀军,只要被刺中要害,基本就去见阎王了。   很快,蜀军先期而来的游奕军就被赶下了跑马梁。   源州武定军节度使王环没有办法,只能亲自督率他最后的三千武定军牙兵拼命仰攻。   尔朱景这边,由于要将正在围攻午口关的人撤下来,因此稍微晚了些,只能靠罗十将等人迟滞蜀军的进攻。   罗十将也发了狠,数十人卡住关键的几条道,硬是把蜀国武定军挡到需要王环这个节度使亲自上阵的地步。   跑马梁是个几字形的山梁,山头与沟壑你挨着我我挨着你,落差很多更极少有平地,双方就在这片山地上展开了激烈的争夺。   蜀军强在熟悉地理以及在山间的移动加成,周军强在更加勇悍和装备更精良。   争夺战从上午巳时打到了下午申时初,双方一个山头接着一个山头的争夺,最后打到尔朱景身边的亲卫几乎都派出去了的地步。   终于,在大小数十战之后,蜀军丢在三百多具尸体,几乎都被赶出了跑马梁。   不过没等尔朱景喘口气,又有打着武毅军旗帜的蜀军援军赶到。   尔朱景皱起了眉头,蜀军的援军来的太快了。   不过他马上就欣喜如狂。   因为蜀军兵力在山南西道是有限的,总共也就两万多人。   如果算上在饶峰关被他击败的那三千人,就算里面有重复存在的士兵,蜀军派到午口关这的军队,起码也有八千人了。   伐蜀四路出击,不管是走褒斜道的,还是走长江逆水而上的,甚至是祁山道的高怀德等人,其实都可以看做是主力。   唯有他尔朱景这一路,确实是偏师。   而现在偏师竟然吸引了蜀国山南西道四成的军队,那么其余几处,就更容易突破蜀中的天险了。   鉴于给养不容易运上跑马梁,尔朱景果断留下丰安镇最精锐的一个都五百人坚守两处紧要,大军则退回去,攻打午口关。   “高驴儿,某家将二百套棉甲,两万支箭都留给你,一定要守住跑马梁两天,两天内某一定攻破午口关。”   高驴儿是张圣人的小姑父,原延州彰武军节度使高允权的族弟,闻言当即把手一叉。   “只要高驴儿不死,蜀军就过不了跑马梁。”   ……   蜀军到达的援军,自然就是山南西道节度衙内马步军使李进的四千人。   他到了之后,立刻就和源州武定军节度使王环合兵一处,第二日就开始猛攻跑马梁上的周军。   而与此同时,尔朱景回去调集大军猛攻午口关,连民夫都发一把刀派上了第一线,双方比的就是时间。   四月初十,经过两天半的血战,尔朱景最终攻陷了午口关。   关内蜀军也是武定军的精锐,破关之后还进行了巷战抵抗,七百余人被阵斩的都高达五百,称得上死战不降了。   而在跑马梁上,高驴儿的五百人,也只剩下了两百出头,靠近跑马梁两处关键的山坡上,鲜血将整面山坡都染得紫红。   高驴儿硬是靠着两处简陋的工事,把六千多蜀军硬生生的堵在了山坡下。   午口关一丢失,蜀军就失去了继续进攻尔朱景的必要。   此时从子午道的出口午口关到兴元府(汉中)还有两条路可走。   一条走南边的西乡县,这是唐时的洋州州治所在,一条则是走源州。   王环只能分兵一千翻山越岭去守住西乡县,其余军队和李进一起退回源州固守。   而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李存惠才刚刚到武休关下,焦继勋还在犹豫要不要拿命去赌走文川道。   可以说,尔朱景仅仅用丰安镇和襄阳左中右三卫这八千人,在逆水而上极度困难的情况下,为大军入兴元府,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   ……   山南西道,兴元府,孙汉韶得知周军再次攻陷午口关,王环、李进只能退守源州后。   他终于‘确定’周军就是要先打下兴元府,再图蜀中。   于是连发三批八百里急使到成都府,请求孟昶发大兵增援兴元府。   唉!虽然孙汉韶已经是蜀中有数的名将,但本身的能力别说跟阎晋、慕容信长、马昭远、符彦卿、郭威这种相比。   就是比起李存惠、郭从义、张昭就、安审琦等人,可能都要略逊一筹。   他虽然知道蜀军与周军有差距,但仍然没能清晰的认识到差距到底有多大,要是蜀国大军都入了兴元府,蜀中就空了。 ###第六百七十二章 宛如孙武复生,亦如留侯在世   战事越来越频繁,周军的意图也越来越明显,至少孟昶是这么认为。   男人嘛,特别还是一国君主,孟昶也很擅长地图开疆这事的。   孙汉韶军报未到,孟昶其实已经在心里有了判断,现在孙汉韶的军报一到,孟昶顿时大为笃定。   心里不免还有几分蜀中第一名将也就跟他在一个水平的自得。   “这周主,还是有几分本事的,知道我大蜀不是南平、南楚那样的小国,所以选择求稳先打兴元府,不敢冒险走祁山道孤注一掷。   不过兵法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周军只有正而无奇,就失了孙武子那‘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之意了。”   孟昶一边说,飘飘然的神情都快从他脸上蹦出来了,知道的这是孟昶,不知道还以为孙武附身,留侯在世呢。   而孟昶身边的王昭远还跟他一个德行,顶着一张兔儿爷的白幼瘦脸频频点头,一副诸葛之亮的表情,就差手里拿一把鹅毛扇了。   这主仆的德行,哪是在说张鉊有几分本事,这完全就是在自夸。   只听得赵廷隐额头青筋暴起,他看着孟昶那张想要大笑又故意忍着的脸,很想上去一巴掌将孟昶打翻在地,然后一口浓痰啐他一脸。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天下至凶险之事,每一个轻飘飘的数字背后,都有万钧之重,哪能如此这般轻飘飘的视为谈笑之资和用来夸耀啊!   那周主张鉊,起家之时,身边仅有一个惹祸精老仆,十六年间纵横几万里而有天下,是比朱全忠,庄庙皇帝还厉害的角色,说他不会出奇,这可能吗?   别看周国一统天下的脚步慢,那是因为周主没有汉高祖那样能借天下共诛暴秦的际遇,更没有太宗文皇帝那样的家世和声望。   他是完完全全突然间从最底层冒起来的,所借重的舅父金国大王,不过是个西域小王,因此才觉得好像有些功业未成人已老的感觉。   但实际上,在白手起家还没有好风可借的情况下,周主崛起于边荒,已经非常传奇了。   赵廷隐知道这种人的可怕,绝不可能就只有攻兴元府这一招,只是赵廷隐猜不透的这位周天子的下一招,是从什么地方走的?   但他还是决定劝谏一下,哪的兵都能调,但兴州(陕西略阳县)到利州(四川广元)的兵,一定不能调,甚至还要增兵阴平道摩天岭,提防周军很可能要学邓艾。   不过一转头,赵廷隐就看着儿子赵崇韬那焦急万分的神情。   看到赵廷隐注意到了自己,赵崇韬更是连连摇头。   赵廷隐知道儿子在怕什么,本来孟昶就对他们这些孟知祥时期的老臣不满意了,前番赵廷隐以为孟昶只是想囚禁张业,但没想到孟昶最后灭杀了张业满门七十余口,连未满岁的婴孩都没放过。   张业招揽的三千死士,更是几乎全被处死,连跟随张业的遂州武定军都有百余牙兵一起被杀。   孟昶对于他们这些老臣的厌恶,已经几乎能触摸的到了。   要是赵廷隐现在还自己冲上前去,安知孟昶有没有在这宣华宫中也埋下数百刀斧手。   谁敢说孟昶能杀张业,就不能杀他赵廷隐。   想到这些,赵廷隐只觉得万念俱灰。   本来他对张业也很厌恶,因为此人确实嚣张跋扈甚至有反意,但孟昶的粗暴处置和残忍,伤了这么老臣的心,也让他起了一点物伤其类的感觉。   孟昶虽然在得意的笑,但他实际上在暗中观察殿内众人的脸色,因此赵廷隐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怒气和厌恶,被孟昶看的清清楚楚。   本来他属意让赵廷隐领兵去救,他也知道,赵廷隐去是最合适的,但是孟昶脑海中,总是不自觉闪过刚才赵廷隐的表情。   这老家伙,若是此番让他领兵前去退了周军,回朝之后还不知道要如何给自己难堪呢。   好家伙!周军还没真正开始猛攻,孟昶在心里就以为胜券在握,觉得猜透了张鉊的一切部署。   这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的爽感,让孟昶不自觉的认为他既然如此英明神武,退周军似乎派谁去都可以了。   一看孟昶果然在犹豫,王昭远眼睛都亮了,他直视孟昶,一副选我,选我,快选我的表情,差点就想当场毛遂自荐了。   王昭远之所以这么想上战场,那是孟昶此人,还是有点趁着乱世逐鹿天下的欲望的,自然在平日里就喜欢跟亲近的王昭远表达这种想法。   其常常叹息,他孟圣人如此英明神武,奈何没有诸葛武宁王这样的大才来辅佐他。   要是他麾下有个武侯这样的大才,哪用七出祁山,出一次就搞定了。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孟昶经常这么表达,就让读书大多不求甚解的王昭远,就对做一个诸葛武侯这样的臣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当然也是因为王昭远还有那么小小的一点逼数,很明显以他的肉体条件,关云长、赵子龙那样过五关斩六将,七进七出的猛将肯定是做不了的。   但想来诸葛武侯是个读书人,可能就跟他差不多。   王昭远看了看自己这一袭白衣,手指葱白如玉,高鼻梁大眼睛,走起路来飘飘若仙,诸葛武侯,一定就是这副样子,这样才能有谈笑退百万兵的气质嘛。   不过孟昶还是知道深浅的,他不怀疑王昭远的能力,相反因为经常在一起谈天论地,孟昶恰恰觉得王昭远是大才。   但是他知道王昭远没有上过战场,不宜直接就委派这样的重任。   于是孟昶把视线投向了老将石頵,既然赵廷隐他不想派,那也只有石頵比较合适了。   不过石頵也是老臣的代表,于是孟昶想了想,决定要启用一点新人。   “抽调奉圣、义胜、定远三军一万人,殿值四番一万五千人,泸、荣、戎三州蛮兵五千等,增援山南道。”   奉圣、义胜、定远三军是孟知祥时期设立的禁军六军之三。   泸、荣、戎三州则是后世的泸州、宜宾、自贡,除了戎州自贡有盐还算繁荣以外,其余两地在此时都还有点偏僻。   三州的共同特点,就是居住着大量的善战的少数民族,历来盘踞蜀地的割据政权,都喜欢征召他们当兵,孟蜀自然也不例外。   而殿值四番,则是孟昶时期设立的禁军,从将门之子和死王事者的孤儿中挑选。   四番分别由孟蜀重臣李仁罕的儿子李继宏、赵季良的儿子赵元振、张业的儿子张继昭、侯弘实的儿子侯令钦、赵廷隐的儿子赵崇韬先后统领。   不过到了现在,李仁罕和张业已经被孟昶给干掉了,李继宏和张继昭当然也已经被杀。赵元振则外出掌握藩镇。   于是,此时的孟蜀殿值四番其中两番掌握在侯令钦、赵崇韬手中,剩下的两番表面上看是孟昶亲自统帅,但实际上是由王昭远代替孟昶在控制。   而形同禁军统帅的判六军诸卫事早就被孟昶取消,义胜、定远这样的禁军军权早就被收回。可以说在某些程度上,孟昶和张鉊还是挺相似的。   只不过,张鉊有做好决心的勇气以及相应的能力,孟昶则在这三样上,都准备的不是很充分。   加上出身高贵,从始至终也没有下到最基层去看一看,导致孟昶搞政治斗争还行,但真到了事无巨细拼微操的时候,孟昶就离张鉊大约差了一个郭荣,压根不在一个档次。   当然,也只是低很多而已,不是什么都没有。马希广、刘承佑那样的傻蛋,才是什么都没有。   比如这次,确定了要增援兴元府以后,孟昶就很果决。   这三万人一抽调,孟昶身边就只剩下了骁锐、飞棹、义宁三军了。   且这三军因为是孟知祥时代建立的,经过李仁罕和张业之死的清洗,说是三军,实际上只有七千人左右,战斗力也不能跟被抽调的这三万人相比。   可以说,一旦确定了目标,孟昶还是能豁得出去,动作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他以老将石頵为西南行营都统,王昭远为督监(监军),李廷珪为前锋招讨使,赵崇韬、韩保正为招讨副使,率军三万,连同民夫数万,号称二十万大军,前往支援兴元府的孙汉韶。   大军出发之时,孟昶特意把王昭远召到身边,“今日之师,卿所召也,勉为朕立功!”   率大军逐鹿天下,成就霸业,一直是这两纸上兵圣平日最喜欢干的事。   而在大军的实际安排上,身为行营都统的老将石頵实际上不过是个工具人,大权还是握在身为督监的监军王昭远手里。   禁军嘛,一直在首都甚至皇宫守卫,石頵和王昭远两人该听谁的话,他们门清。   孟昶当然也明白,所以他对王昭远寄予了厚望,希望能王昭远能立下大功,真的可以做一个诸葛武侯,让孟昶看到希望。   鼓励过后,孟昶还让丞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昊,专门设酒宴为王昭远践行。   席间王昭远志得意满喝的大醉,他自觉孟蜀这三万精兵应该是天下无敌的,因为王昭远就没见过比他们更威武和凶悍的大兵。   当即,这位当了十几年皇帝身边形同仆役使唤人的家伙,刚脱离的孟昶的控制范围,就不知道他该吃几碗干饭了。   王昭远竟然手握铁如意,无礼的揽住李昊肩膀,醉眼迷离的说道:“吾此行何止克敌,当领此二三万雕面恶少儿,取中原如反掌耳!”   李昊先是大怒,因为王昭远不过是个宠佞,竟然拦着他这丞相的肩膀,是非常无礼的,不过听完王昭远的话,李昊已经傻掉了。   他看着王昭远那欲上九天揽月的表情,嘴巴张合了两下,突然想起儿子李孝逢从周国回来后对他说的事,李昊突然就决定闭口不言了。   ‘先帝与我,有提拔重用之恩,不过某兢兢业业辅佐少主十二年,已经报答了。总不至于为孟氏一割据之国,而搭上满门五十余口吧。’李昊冷冷的想到。   ……   城北,韩府,韩保升正焦急的等待兄长韩保正的到来。   韩氏兄弟本是潞州人,遭逢兵乱父母皆死,已经长大成人的韩保正为了活命,带着弟妹投身时任太原留守的孟知祥麾下。   韩保正骁勇善战,每战必当先,很快就得到了孟知祥器重,被带在身边做亲随。   此后孟氏入蜀,韩保正也一路高升,孟昶继位后,更是外放则为节帅,入内则掌握禁军。   不过如同所有孟知祥时期的老臣一样,孟昶对韩保正也是既用又防。   加上韩保正为人方正,看不惯的就要进言,去年孟昶建成宣华宫大选民间美人充实宫中,群臣都不敢言,唯有韩保正言辞激烈的上书。   虽然最后逼得孟昶只能释放了一批被强选入宫的美人,还赞赏了韩保正。   这看似臣子正直敢言,君王知错能改。   但实际上,孟昶从此就把韩保正也列为了跋扈老臣,将他提拔到宣徽北院使这种有名无权的高位,剥夺了实际兵权给高高挂了起来。   若不是此次周军来袭,连个招讨副使,孟昶都不会给韩保正。   而韩保正回到府邸,立刻就让亲随开始准备甲胄兵器。   他虽然没赵廷隐那么悲观,但心里也觉得,这次的大战,一定不会是孟昶说的那样,去了就能退周军。   不过,等看到韩保升的时候,韩保正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有一弟一妹,弟弟韩保升不喜武,但是学文极为出色,医道一途更是有相当的造诣。   不但名扬蜀中,甚至在周国和南唐能地,都极为有名。   妹妹韩七娘早年嫁到关中名医泾州赵家,不过后来泾州遭了兵乱,韩保正以为妹妹和妹夫已经命丧黄泉。   却不想最后被当时还是归义军节度使的周主所救,不但没有身死,妹夫赵今方官至太常寺卿兼管太医署。   妹妹韩七娘因为擅治枪棒伤活人无数,被军中称为韩娘娘,诰命为上党郡夫人,乃是周国唯一不以夫或者子贵而得的三品诰命者。   可以说在周国,妹妹、妹夫一家极为得宠,比他们兄弟在蜀国过的还好。   “汝又来作甚?若是还要说那些悖逆之语,就不要开口了。”   韩保正当然知道韩保升起的什么心思,说完还狠狠瞪了这个医术高超,但有些贪财的弟弟一眼,“做人,还是要有些气节。”   韩保升脸皮厚的很,加上他十一岁就没了父母,一直是靠着兄长庇护才成功长大乃至读书识字,别人说长兄如父是说说而已,但在韩保升这,俺就是事情。   所以哪怕兄长当面怒喷,韩保升一点都不在乎,甚至脸上还能堆出几分笑颜。   “兄长别急着责备,七娘从洛阳托人带来了信,你且看看。”   韩保正很想把书信抓过来一把扯碎,但是他已经快十二年没见过妹妹了,加上为了不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韩保正一直都对外表示妹妹、妹夫一家已经死在了兵乱中。   当年父母和韩氏一族许多人一起死于兵乱,族中兄弟姐妹十几人死的只胜了他们三个,彼时妹妹七娘才不过六岁,一直是韩保正把她背被背上养活的,感情比跟韩保升要深厚的多。   现在因为时局十几年没见,眼下妹妹有信来,纵然韩保正知道这里面会写什么,但还是不忍心撕碎不看,于是他迟疑了半晌,终还是接过来打开。   信中出了问候,只说了一件事,那就是妹妹韩七娘和妹夫赵今方的长女蓉娘年方十七,于医道上极有天赋。   今以太医署体疗博士的身份入宫中为尚食局司药,颇得皇后喜爱,常伴身侧,天子亦常召见。   韩保正看完,沉默了十几息,随后有些艰涩的开口问道:“七娘来信说这些,是何用意?”   韩保升脸上闪过一丝兴奋与得意,“圣人在宫中,颇宠真定郡公符彦卿之女与怀来郡公高行周之女。   后心有不安,欲荐七娘之女蓉娘常伴帝则,蓉娘花容月貌又精通医理,定可以为后之大助力!”   好嘛!韩保升当着蜀国的翰林学士,但已经开始称呼张鉊为圣人了。   韩七娘来信说的事,也是真的,皇后曹延禧现在已经不担心李若柳了,因为她跟小姨妈现在没了根本冲突。   反倒是张鉊因为历史名人效应,几乎是独宠符瑛儿与高娥娘,加上这两女背后,各有一批将门,所以皇后曹延禧非常警惕。   十二年前,张鉊在泾州尸山血海中救出了韩七娘母子,当时被韩七娘抱在胸口的小姑娘,已经长大成人,生的极为美丽,加上精通医理特别是按摩之术,频频引起了张鉊的注意。   皇后曹延禧于是决定推一把,让赵蓉娘也入后宫,分走一些符、周二女的宠爱。   符彦卿、高行周这样的大佬,曹延禧拿捏起来有难度,但赵今方和韩七娘,那就没什么问题,因此赵蓉娘被宠上天,她都不怕。   韩保正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一方面为妹妹高兴,一方面知道自己的麻烦大了。   孟蜀搞情报确实不行,但赵蓉娘一旦入宫被宠信,家世还是很容易被打听出来的。   这时,韩保升又奉上了一张画像,画像上的女子身着襦裙,手持如意,立于凉亭之中,身后荷花竞相开放,与女子之美互相映衬,称得上人美花娇。   看着女子那跟韩七娘有六七分相似,甚至跟他母亲年轻时有四五分相似的容貌,韩保正知道,这肯定是赵蓉娘没假了。   有这样的相貌,一旦入宫,背景还简单,不受宠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韩保正勃然大怒,他抽出腰间短刀,恶狠狠地看着韩保升。   “汝为何要来坏我一片赤心!某韩保正,深受先帝恩遇,没有先帝,你我兄弟早就死于沟壑,哪有今日富贵。   韩保正大丈夫在世,岂是卖国求荣之人?”   韩保升被吓了一大跳,这可是兄长第一次露出如此凶狠的表情,不过他也不慌,径直往后跑到柱子后面,大喊一声。   “嫂嫂救我!”   哗啦啦,一阵脚步声传来,韩保正之妻带着他三子三女突然出现。   老妻眼泪长流,十分聪明的不来劝韩保正变节,而是大哭。   “郎欲报先帝信重之恩,那请先杀我母子七人,免得日后周军入城,受那刀斧加身之苦。”   听到母亲大哭,尚不懂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儿女们也跟着放声大哭了起来。   千古艰难唯一死,这也不是绝对的。对于一个中国人来说,更难的是全家一起死。   韩保正有以死报国之心,但没有带着全家一起去死的狠心。   韩保升此时躲在柱子后面大声嚷道:“七娘年前去了潞州,我韩氏一族尚有族亲在,三叔祖长子得妹夫做保,已经做了圣周百里侯。   父母坟茔,祖宗祠堂皆在潞州,兄长不想回去看看耶娘,我韩三郎还想去呢!”   当啷一声,韩保正手里短刀掉落到了地上,这位少有勇力的战场骁锐,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第六百七十三章 我二帝天下无敌啊!   与尔朱景同时间发动进攻的,还有身处江陵府的平蜀行营都总管马昭远。   襄阳府与江陵府相隔比较近,更容易协调进攻的时间。   因此三月初七,在平蜀副将尔朱景调集步骑八千逆水而上之后,马昭远也立刻命平蜀行营的军队开始出发。   马昭远亲自坐镇秭归,以水路总管杜论赤心为平蜀行军司马,调集战船四百余艘,从秭归逆水而上。   秭归往上到孟蜀夔州奉节白帝城的一段长江,就是著名的长江三峡。   后世来说,三峡大坝没有蓄水之前,长江三峡雄奇险秀,是绝美的旅游胜地。   蓄水之后,水深提高了一百七十多米,连往日的天险白帝城都成了江中孤岛,水流减缓,更加利于通航。   但在此时,雄奇险秀更多代表的不是美景,而是恶劣的环境。当然也不会具备后世三峡蓄水后的通航能力。   从秭归往上,水流湍急,江中多礁石和水流回转形成的漩涡,单靠船本身的桨帆,根本不可能逆流而上。   这近四百里的长江水道,几乎全部要靠纤夫来完成。   纤夫这个工作,那可不是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那么浪漫。   特别是三峡段,水流湍急不说,两岸还没有多少可以下脚的地方,三峡纤夫往往是要将双脚踩在水中才能纤船。   粗劣的麻绳,能轻易将人的肩膀勒掉皮肉,将手心的割出一道道的恐怖伤痕。   同时江水中无法看清脚下,纤船的时候被江中锋利石块将双脚弄的伤痕累累,也是常有的事。   没有一身茧子,根本没资格来当纤夫。   因此,在获知了周军的行动之后,孟蜀夔州宁江军节度使高彦俦,节度副使赵崇济,宁江军督监(监军)武守谦并不惊慌。   不提他们已经在瞿塘峡口布置好了石砲阵,白帝城也有居高临下的优势堪称天险。   单就是这长江航道,周军都很难走的上来,原因就在这纤夫上。   人是一种非常复杂的动物,纤夫们常年在生死边缘游走,虽然过得极为艰难,但绝不是一群老实人,至少他们当中领头的不会是老实人。   周师还没有到,三峡两岸的纤夫就拖家带口跑进了深山,别说周军抓不到他们,就算抓到了,哪怕是把刀架在脖子上,他们也不会用尽全力的。   很简单的道理,这些纤夫已经穷困到只有来船时才能吃一顿饱饭的地步了,要是拼命拉纤,耗光了力气,等周军一走也拉不动下一趟,基本就是个死。   这与不用力拉纤而被杀比起来,不过是个早死和晚死的区别而已。   周军倒是可以重赏,但这是重赏是要用命去换的,而且他们大多都是蜀国之民,相不相信周军的信誉都是个未知。   果然,没过多久,蜀军的探子冒死传回来信息说,周师走到原归州的巴东县就走不动了。   他们从江陵带来纤夫,根本适应不了这里恶劣的江面,只纤了几十里,纤夫就大规模的病倒。   得到这个回报,心里一直不停打鼓的高彦俦终于安心了不少。   他是见识过周军之凶猛的,根本不是宁江军的兵卒可以对抗,被俘虏在周国一年多的岁月,也让他对周蜀之间的差距,有清醒认识。   相比起高彦俦的谨慎,宁江军督监武守谦则大为放心,这种情况下,就算周师走到夔州,恐怕也是身心俱惫,根本不可能抵抗的住白帝城两岸的石砲轰击。   不能说高彦俦和武守谦的认识是错误的,在大部分的情况下确实是这样,但马昭远马鹞子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   张圣人专门把他从徐州调来,可不是闲的没事做,就是看中了马昭远粗中有细。   早在大军出发前,马昭远就找张鉊将湖北、湖南二行省的锦衣亲卫指挥权拿到了手里,锦衣亲卫也派了一个都尉来协助马昭远。   这些大多隶属于蜀国的纤夫极为抱团,也确实很不容易相信外人,但他们相信一类人,那就是专门做他们生意的行商。   这些行商是河西商会专门帮锦衣亲卫培训的,一年前就开始在莽莽的巫山中行走。   他们为纤夫和山民们带来了当地必须的盐、茶、布、糖以及成药,某些行商还会治一点人的头疼脑热以及给大牲畜治病。   更重要的是,他们行事公允,某些时候,还会同意赊欠,因而在巫山的纤夫和山民中极有信誉。   马昭远通过他们的努力,顺利将这些山民和纤夫的首领,请到了秭归县。   蜀军探子看到的船队走不动,其实是马昭远的放出的烟雾弹,实际情况是马昭远亲自到了巴东县,来与这些首领们会面。   而在请示过张鉊以后,马昭远也极为大方,为这些山民和纤夫首领放出一百个禁军水军的资格,以及可以均田的三百个卫所军资格。   并承诺其他山民和纤夫愿意到夔州等地居住的,也可以安排。   看似好像不多,但实际上这些山民加纤夫一共也就不过三四千丁壮,现在放出来四百个位置,就可以让他们中的十分之一从此生活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有了相信的行商担保,二十二个山民和纤夫首领立刻就单膝跪下,发誓要为大周效忠了。   而马昭远一边让这二十二人把家眷送来做人质,一边假装因为船行不得而大发雷霆,处罚了一批军将文吏,以此来麻痹蜀军探子。   他是怕武守谦派了好几拨来查探,但实际上马昭远多虑了,武守谦一共就派了两拨人。   这两拨人早就以为得到了详实的情报,抢着回去领报信的赏赐去了。   而武守谦也没有再派探子到巴东县,这可是要翻越巫山与大巴山啊!水路也是要走极为惊险的长江三峡水道,小船顺江而下,再想回去就困难了。   这就导致蜀军根本没多少人愿意来干这活,就算是被派出来,也大多敷衍了事。   于是三月十六,平蜀行营的大军趁着凌晨再次出发之后,夔州的高彦俦和武守谦,压根就不知道。   三月十九,平蜀大军沿江而上,马上就要到达巫峡峡口,这里已经是蜀国的地界,蜀军在这里设有巫山、三汇两大军寨。   其中巫山军寨更靠东,在今重庆市巫山县城附近。三汇军寨在今巫山县大昌镇。平蜀大军遇到的第一个军寨,便是巫山寨。   此寨立于长江三峡之一的巫峡峡口,分南北两寨,江上设木栅栏两重,两岸皆有伏远弩等大弩作为火力支撑。   其中南寨有兵三百,小船二十艘,每船可载五名弓弩手,两名刀盾手和三名跳帮斗兵,以及船夫等四人。   北寨有兵七百,大小船三十余艘,同样配了弩手。   可以说,这样的配置,虽然不可能将平蜀水军完全挡住,但是击退平蜀水军前锋,坚持个三五天,等待夔州的宁江军水军南下增援,是完全有可能的。   但马昭远没给他们这个机会,招降了巫山山民以及纤夫之后,马昭远命林仁肇、林仁翰兄弟带三百精兵,在本地山民的带路下,趁着凌晨夜色猛攻北寨。   北寨的蜀军根本没想到平蜀大军会在这时候出现,他们衣甲都没穿,兵器也大多没在身边,就被堵在了军寨中。   林仁肇只穿一件环锁铠,光着两条大腿,当先冲进蜀军中大砍大杀,麾下士兵被他激励,个个奋勇当先。   战斗不过一刻钟,南寨的蜀军还没反应过来,北寨蜀军七百人就被杀了六十余人,其余惊慌失措纷纷伏地求饶。   随后林仁肇亲驾小船,手持巫山军寨蜀军都头的衣甲与首级过江。   南寨蜀军心气被夺,又见周师战船数百艘,桨帆漫江河而上,非常顺滑的就请降了。   这巫山军寨,本该是夔州宁江军的耳目,就算不能阻挡三五天,至少也要起到示警的作用,但实际上他们就支撑了两刻钟就陷落。   拿下了巫山军寨,马昭远立刻按照计划,命郭荣与赵匡胤各率三百精兵,先在当地山民的引导下猛攻三汇寨。   三汇寨是作为巫山军寨的补充而存在的,作用是当巫山军寨支撑不住,而夔州的大军又没到的时候,帮助稳定防线。   他们比起还可以收过往行商税费的巫山军寨士兵,更加疏于训练,五百寨兵在凌晨被突袭后,立刻就炸了营。   被杀死者不多,惊慌中跳入江水中,最后因为失温和力竭而溺水而亡者,起码有百余人之多。   郭荣和赵匡胤拿下三汇寨后,并未多做停留,后续控制散乱的寨兵,自有杜论赤心来解决。   两人跟着锦衣亲卫的向导,放弃了大部分辎重,只留甲胄兵器向北而行。   北面的云盘岭,是连接巫山军寨和白帝城的关键所在。   比较搞笑的是,蜀军立的这个云盘岭军寨,其中竟然有三成的守军,是在关中当过周军俘虏的。   他们很多人都是被跟他们有同样经历的夔州宁江军节度使高彦俦引为心腹,而放在了云盘岭。   这么关键的位置,有这么些人,结果可想而知。   郭荣到云盘岭下之后,怕打草惊蛇,只带了三十名勇士前去,在内应的接应下,一直到了军寨之中,蜀军才发现不对劲。   但为时已晚,郭荣在山寨上开打,上下的周军也在赵匡胤的带领下鼓噪往上冲,寨中内应也开始起哄。   三百余蜀军压根都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在惊慌中随着人流被赶出了军寨,随后大部分死于周军的追杀,少部分被俘。   郭荣与赵匡胤休息了一刻钟,命兵士们打出寨中蜀军的旗帜,为首者穿上蜀军的衣饰,趁着夜色的掩护,自云盘岭急速往白帝城赶去。   他们已经连续高强度作战两天了,但没有一个人觉得疲惫,这一路来,蜀军战斗力之低,完全超出了众人的预料。   许多跟着张鉊征讨过南唐的士兵都表示,巫山、三汇、云盘岭三寨蜀军的战斗力,还远在南唐之下,只不过天险却胜过南唐数倍。   因此他们可以仿佛不知疲倦一般的前进,怯懦的敌人,就是唾手可得的功勋。   而当郭荣和赵匡胤离开云盘岭的时候,巫山军寨被攻破的消息终于传来。   高彦俦大惊,立刻命赵廷隐长子,夔州宁江军副使赵崇济领兵一千五百守白帝城天险和石砲阵。   他则与督监武守谦率军六千,守白帝城西的夔州城互为支援。   不得不说,蜀军在白帝城周围的布置是非常到位的,马昭远督率水军到了之后,立刻命杜论赤心遣前锋大小战舰八十艘试探性进攻。   结果战船还没行驶到白帝城,就被蜀军设立的江上栅栏阻挡,白帝城与对岸白盐山上石砲也猛然开火,盆口大的石块如雨而下,杜论赤心急忙命前锋船队退后。   武守谦本来经常听高彦俦说周军如何骁勇无敌,心里也很有几分忌惮,此刻见周军前锋损失‘惨重’狼狈而回,顿时哈哈大笑,认为有此天险,周军并不足惧。   但打脸时刻很快就到来,原来白帝城地势,很像是一个探头喝水的巨龟之头,是一个从岸边延伸到江中的‘半岛。’   险则险矣,但面积并不大,至多只能摆下五六百兵。   但作为如此重要的天险,担负着封锁长江的重任,有时候五百兵就显得有些不足。   于是需要在白帝城的尾部西侧,建一军营作为补充。   这军营是个立于江畔的水寨,方便从水陆两方面为白帝城补充军力。   只是正因为白帝城这天险的存在,使得蜀军习惯性的认为危险只会来自于江面,加上周兵大至,宁江军各部调遣频繁,信息显得有些混乱。   因此当郭荣和赵匡胤率七百人打着蜀军旗帜赶到的时候,白帝城水寨的蜀将还以为是高彦俦派来的援军,未加分辨的就放他们入寨。   郭荣与赵匡胤故技重施,入寨之后就大砍大杀,他们有备而来,且人数与寨中蜀军相当,蜀军抵挡不住,大寨立刻就被打破。   郭荣亲手斩杀蜀将,并领兵猛攻白帝城西侧,霎时间形势逆转。   白帝城胜在江防,陆上防御并不占多少优势,驻守白帝城的宁江军副使赵崇济,只能赶紧燃放狼烟求援。   夔州城中,高彦俦站在南门依斗门上失魂落魄,嘴里喃喃自语‘来了!终于来了!’   这位孟蜀的三大节度使之一,看来是俘虏生涯给了他极大的打击,竟然有些畏周如虎了。   督监武守谦大怒,“为将者,怎可如此畏敌?白帝城一旦陷落,夔州也将不守,请节帅发兵救援。”   高彦俦被武守谦怒喷,顿时就回过了神来,羞愧的无地自容,不过他不同意现在就去救援白帝城。   “北兵涉远而来,定是云盘岭出了问题,但云盘岭距此有数十里,这支周军狂奔而至,利在速战,不如待彼锐气消挫,再去增援。”   武守谦刚刚目睹周军水师被击退,又见识了高彦俦方才的失态,信心正在爆棚的时刻。   “若是不如节帅所料,周兵攻下了白帝城又该怎么办?”   高彦俦此时已经恢复了几分水准,他摇了摇头,“周兵不过数百,白帝城中也有赵崇济数百精锐,周军怎么可能随便攻得下。”   武守谦认定是高彦俦畏敌,哪里还肯信高彦俦的判断,他怒吼一声。   “节帅不敢去,那就且看某家立功!”   武守谦作为督监,手里也掌握了两千人,他见周军只有几百,料想不难战胜,因此不听高彦俦之语,径直调动直属部队,出依斗门去救援白帝城。   郭荣见夔州城的蜀军只出来了两千多人,顿时大喜。   原来他刚刚攻击白帝城不过是佯攻,真正的目的,就是要调出夔州城守军,现在只来了两千多人,正合他的意愿。   随即郭荣命赵匡胤在左,史彦超在右,他领一百亲随在中,着甲持锐,严阵以待。   武守谦认为当快速击灭这支周军,想着也不过七八里路,干脆命手下士兵着甲而行。   结果等他们气喘吁吁的跑到,还没开始列阵,郭荣、赵匡胤、史彦超就三箭齐发而来。   周军都是精锐甲士,战斗力根本不是武守谦这两千士兵可以比的,他们虽然在奔跑,但还是能熟练的引弓。   随着郭荣的怒吼,六百出自左龙骧卫和右豹韬卫的亲军,先是用长梢弓两轮抛射,再换短弓一轮直射,随后放下手中的弓,咆哮着就扑了上去。   此时蜀军还是一字长蛇行军的状态,前排不过二三百人,在十几息之中,猛然挨了起码五百张弓三轮的齐射,直接就被射崩溃了。   中间的士兵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见前锋哭嚎着溃退了下来,一时间也军心浮动。   武守谦骑在马上,还要想稳住阵脚,结果周军手持重剑、骨朵飞奔而至,一下把尚还能稳住的中军也给打崩了。   史彦超于乱军中张弓搭箭,向骑在马上极为显眼的武守谦射出,一箭正中武守谦胸口。   虽然武守谦身穿了一副扎甲,但史彦超用的是一石二的强弓,强大冲击力立刻就将武守谦射的眼前一黑,直接从马上栽倒了下去。   顿时,蜀军大哗,连后军都崩溃了,两千人基本没有接阵,直接就被打崩。   一时间兵败如山倒,武守谦的几个心腹拼死扶住他,混在溃兵中往夔州城退去。   郭荣立刻命史彦超领二百人追杀,自己则领着赵匡胤回身再战。   原来白帝城中的赵崇济见有援兵来,也点起白帝城中三百精兵,想要前来夹击周军。   结果他们还没到,武守谦直接就兵败了,赵崇济被吓慌了神,赶紧命令士兵退回白帝城中。   可惜这短时间连续变换军令,加上兵将们眼看武守谦败的这么快,这么惨,也更加惊慌。   赵匡胤刚刚抢了武守谦的坐骑,此刻一上马,那种在河西时纵横驰骋的感觉就来了。   他纵马跑在最前面,手里拿着张鉊御赐的神臂弓,就在马背上怒吼一声,百五十步外一箭射出。   赵崇济只觉得右肩一股大力传来,赶紧转头一看,只见皮肉翻飞之下,一个血洞赫然还向外喷着鲜血,随即剧痛传来,赵崇济惨叫一声,天旋地转的从马上栽了下来。   三百蜀军惊恐万状,不知道谁哭喊一声‘败了!’数百人扔掉手中的武器,脱掉身上的甲胄,向着四野飞奔而去。   郭荣与赵匡胤趁势猛攻,瞬间就夺了白帝城。   而蜀军沿江布置的石砲,大多在白帝城及其附近,白帝城一陷落,水军再无阻挡,直接就兵临夔州城下。   现在轮到周军发威了! ###第六百七十四章 最终还是做了忠臣   武守谦大败而回,不知道是真的伤重还是无颜来见高彦俦,反正跑回了他的督监署衙后,就没再见出来。   高彦俦指挥城头弓弩手射退了追着武守谦败军来的周兵后,随即便看到白帝城头蜀军的大旗被轰然砍倒。   高彦俦也没什么办法,只能下令紧闭四门,退守夔州城。   夔州城依山而建,面朝长江,说是四门,实际上常用出入的,就只有两座南门。   靠西南的称为小南门,靠东南的就是依斗门,取杜甫在此地名句‘每依北斗望京华’之意,俗称大南门。   而在大小南门外,有一大片滩头,称为猪头浦,平日里商旅云集,是最好的下船登陆场所。   高彦俦本欲依靠猪头浦的房舍与周军缠斗,但马昭远怎么会上他这样的当,周军战船在猪头浦盘桓许久,等得东南风起就直接顺风放火。   猪头浦房舍多是商用,因此基本都是用木板、树枝等搭建,平日里谨防走水都是最重要的事情,哪还经得住故意放火。   不多时就火光冲天救不过来,高彦俦只能命令蜀军退回城中。   马昭远则趁着猪头浦大火燃起,亲率战船百艘,围住夔州城东的宁江军水军军港。   而早在马昭远来围之前,头脑灵活的宁江军水军就趁风杨帆往上,逃往了上游的云安监和万州。   剩余的被堵住失去了出港能力,只得弃船上岸遁走,眼睁睁看着周军封锁港口,将战船彻底困死。   高彦俦手中还有四千余人,水军上岸后尚有一千余,武守谦败退回来的,也还有五六百。   因此整个夔州城的可战之军有接近六千,甲械都完备,还有一支小小的骑兵队伍,并非完全无还手之力。   但是高彦俦却失去了和周军争雄的信心,他只想着苦守夔州城,逼迫周军前来攻城。   只要他稳住夔州城一天,周军就不能放心的逆水而上。   要知道过了夔州,上游的云安监、万州、忠州等地皆未有兵,一直要到涪州(涪陵)才有武泰军六千牙兵。   夔州城若是不守,周师轻松就能打到渝州(重庆)附近。   马昭远自然知道攻破夔州的重要性,于是只等猪头浦火灭,立刻就督促工匠,将蜀军设在白帝城与白盐山的石砲,拆卸搬迁过来。   在中国古代,由于缺少金属部件,投石机的拆卸与安装,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大多数时候,这些投石机打完了仗,基本都是就地烧毁的,极少有能拆走再用。   不过周军偏偏就有这个能力,玩投石机,可以说是周军的传承了,从小小的骆驼旋风炮到大型配重式投石机,兵部光图册就有几大房间。   每次出兵,军中也必然有兵部与工部的工匠随行,因此周军很快就将蜀军的投石机拆了两台,并且在猪头浦开始安装。   高彦俦在城上望见,只觉得魂飞魄散,要是这些大型投石机安装完毕,轰塌夔州城墙薄弱处,不过是时间问题。   节度判官罗济对高彦俦说道:“前番督监出击,兵败而回,白帝城又被迅速攻陷,城中已然人心惶惶。   若是任由北兵投石袭城,军心恐散,何不趁此士卒还敢用命之际,奋起三军拼死一战?”   守城,最难的不是敌军,而是人心。   正如罗济所说,宁江军接连被击败,以此时牙兵的心气,出城一战尚且可以,若是龟缩挨投石机砸,最多四五天就要人心思变了。   当然,要是出城作战失败,这些牙兵反水起来更快,但总比坐着等死要好。   高彦俦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把心一横,召集宁江军大小军将,尽出夔州府库赏赐诸军,又命人杀牛宰羊,让牙兵们饱餐一顿,随后准备出城作战。   夔州是川江咽喉,历来就是各朝各代卡住长江收税的关键所在,满清时期夔州税关的商税甚至比成都府的都多,现在虽然没那么夸张,但也还是不少。   因此在高彦俦放开的赏赐下,宁江军数千牙兵,每人都分了不老少,一时间士气竟然就起来了。   马昭远在战船上,自然看不见依山而建,位置远比船上更高的夔州城动向,但他知道肯定要保住这几架好不容易组装起来的投石机。   于是干脆就命史彦超与林仁肇率两千兵马保护,又分出数千兵马沿着长江往上,去夺取孟蜀的云安监和万州等州县。   高彦俦在城中让士卒饱餐一顿,随即就在卯时初,调集宁江军牙兵四千五百,客兵云安监马步军七百,武守谦从成都带来的骁锐军六百,并城内民夫丁壮数千,总计万余,打起节度牙门旗与旌旗,锣鼓喧天的出门而来。   这倒还真是小小的出乎了马昭远预料,他原本以为蜀军会等他架好了投石机,轰的受不了后,才会出来拼命,没想到竟然如此硬气。   呜呜的海螺号角吹响,孟蜀与河东一样不近海,所以周军常用海螺号角以区分军号。   马昭远此次入蜀,带来的平蜀水陆马步军共计两万一千,入蜀后巫山军寨留了五百人,白帝城城内和城外各留了五百人。   温崇乐率了战船一百余艘,士卒三千余人已经逆水而上,剩下的各战船还要留人守护,马昭远最后能动用的,也就万人上下。   只不过他这一万人,那可就不是高彦俦这算上丁壮才有万人的宁江军能比的了。   马昭远这都是周军的精锐,亲军加禁军就有六千余,其余江陵左右卫,宜陵左卫都是他在湖北行省精选的勇士,刚刚还均了田,除了装备上差一些,战斗力可并不差。   而且这装备差,是针对周国的亲军和禁军来说的,相对于蜀军,这三卫所军的装备,基本跟蜀军是持平的。   蜀军出城之后,并未列阵不动,高彦俦反而将宁江军的弩手全部安排到了前排。   而且弩手身后,一片刀光闪烁,大量身着重甲的长枪手已经准备好了。   不属于宁江军的丁壮民夫,则被高彦俦给安排到了当面的山坡之上,马昭远影影绰绰间望见,那些民夫、丁壮手中都拿着弓箭。   这就是蜀军的特色,蜀中多产竹木,适合用来做弓弩,是以蜀军中的弓弩配比一直都很高,自诸葛武侯时代起就是这样。   甚至到了明末,蜀中军队都还习惯大量装备弩箭,那位威名赫赫但是被明廷坑惨,七十几岁还要卷甲而趋到处灭火,最后被李定国一箭阴死的神弩将张令,就是典型。   马昭远在船上看的清清楚楚,不由得对左右说道:“某家还以为这高彦俦是个蠢货,以为他要将丁壮与牙兵混编壮声势,没想他却是要借助地利,让丁壮在山坡上抛射我军。”   杜论赤心接口说道:“夔州地处巫山与大巴山交汇处,百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历朝历代都是征募水军的绝佳地点。   而那些丁壮既然手持弓箭,想来也是巫山与大巴山中的猎户,很多人箭术应该不错。   圣人已命总管在此地建卫所军守护,不如战后就把他们招募来,立刻就可得一强军矣!”   战斗还没开打,这两就已经开始做后面的安排了,完全没把高彦俦和这几千宁江军当回事。   这份信心来源于两国从君主到将领再到士兵的全方位差距,这三点中,孟蜀一样都占不了,所以给周军只能带来麻烦,而带不来危险。   猪头浦并不宽阔,总共也就能摆下一万余人,高彦俦全军出动,就是想凭借着人数优势,自上而下把周军推到长江中去。   马昭远一点也不慌,只是命令郭荣带三千兵去增援林仁肇与史彦超,再从大船上放下百十条小船作为接应。   最后马昭远将侯仁宝给召了过来,侯仁宝的手中有一支从河东云、代两州带来的河东骁骑。   “汝且率马队往猪头浦之左侧过去,吾观那小南门定是平日商旅出入甚多,大门闭合稍显缓慢。只待战斗打响蜀军受挫,就立刻率骑兵突入,当先杀入城中,就算你先登大功一件。”   侯仁宝大喜,说实话吧,他的地位有些尴尬,因为他老爹侯益是投靠过契丹人的。   而且还凭着感觉押宝张圣人打不过契丹人,结果就现眼了。   他侯家现在还能有官做,除了侯仁宝在陕州做孝子跟赵匡赞一起及时反水以外。   还因为侯益年轻时忠勇,是兴教门上十三忠之一,因而张圣人是捏着鼻子没追究侯益的罪责。   侯仁宝一直以来,都非常希望能洗刷父亲投靠过契丹的污点,因而每战当先,不避生死。   鼓乐奏响,号角阵阵,蜀国宁江军肩并肩,铺天盖地的从夔州州城中涌出,蜀军中低级军官也十分尽责,不断协调士兵的前进的整齐度。   他们每走十五步就听得城头大鼓重响两声,蜀军必然跟着呼喝一句以保持阵型,同时也是威吓敌军。   郭荣手持张鉊赐予的仪仗用斩马刀,策马在阵前奔驰,所到之处周军士兵无不欢呼应和。   蜀军既然摆出了弓弩突前射击,随后结阵猛冲的态势,郭荣就干脆以硬碰硬,周军也以弩手居前,发矢完毕就抽刀子冲上去。   赵匡胤贴身穿了一件轻薄细环链甲在内,再穿一件绸衣,外面再穿一件精钢环锁铠,最外面则是棉甲,如此三层甲穿上,全重七十余斤。   看起来笨重,但实际上这三层甲一穿,对面就是斧劈锤打,也别想轻易伤到赵匡胤。   而且他这种雄壮武士穿六十七斤的甲,完全能承担,并不存在很大的负担,只是不能发足狂奔而已。   赵匡胤周围,都是这种重甲壮士,他们也没带弓箭,就在己方弩手的掩护下,于阵中在辅兵的帮助下着甲。   而在他们着甲的时候,只听着一阵阵鼓响,双方的前军开始接触,双方弩手开始互相射出能迅速收割人命的弩箭。   夔州城外的山坡上,那些丁壮也猿猴般的吼叫了起来,一波波的箭雨,从山坡上抛射下来。   这些箭矢虽然力道不大,但加上地形优势,还是挺有杀伤力的。   对于全甲甲士来说,就是挠痒痒,但对于军阵中的轻甲士兵,威胁也不小。   蜀军胜在弩多,但制式的擘张弩少,大多是竹弩,射速快,破甲力就有些不足了。   周军胜在弩非常精良,不但有神臂弓这种射速快的怪物,擘张弩更是大量装备。   还有木单弩和伏远弩这种强弩,往往一发矢,对面蜀军就会人仰马翻。   当然,蜀军的城头上也有威力很大的大竹竿弩,需要以绞力发动,每射一发,周军的重甲士都挡不住,只可惜数量太少,射速也太慢,不能形成火力优势。   双方经过了残酷又惨烈的七八轮对射,前排的弩手,差不多都倒下了一大批,只是双方的际遇大不相同。   蜀国这些年,在装备上的投入,还不如孟昶修建琼华宫、宣华宫、摩珂池花的多。   而在周国,金山宫、紫微宫、晋阳宫的修建,都是张鉊自己出钱,朝廷财政上应该拨给兵部和工部的一份都没少。   因此蜀军的弩手,大多只在胸前挂了一副用楠竹修剪成片,反复煮过再上油的竹片甲。   周国弩手则几乎人手一副不带护臂、披膊和肩吞的环锁铠。   加上双方弩的差别,蜀军弩手一旦被射到,那就是一发入魂,倒在地上惨叫连连。   周军被射则大部分还能忍住不惨叫,然后被辅兵拖到后面去治伤。   双方越是对射,蜀军就越是惊慌,射到第七轮,蜀军前阵已经凹陷了进去,战场上尽是呼啸大喊,眼看就要维持不住。   正在此时,高彦俦率三百重甲亲卫到场,他命麾下亲将高举他宁江军节度使的高字大旗,带头冲击。   宁江军见高彦俦亲自上阵,顿时变呼啸为欢声,重新集结起来全力向前。   郭荣也命人将他的银白边大金底黑郭字大旗给打了出来,这是张鉊奖励昔年郭荣和慕容信长等人首次于浑河边大破契丹皮室军的赏赐。   这杆旗,简直就是郭荣的命根子,周围原本跟随郭荣后来又投到周国的河东籍亲兵都知道郭荣的习惯。   打出这杆旗,那就是人在旗在,旗倒人亡了。   赵匡胤就在郭荣身侧不远处,他极度羡慕看了郭荣的那杆认旗。   大周属金德尚白色,这种银白边金底的大旗,那就是权力的象征,外放最少都是镇守一两个府的镇帅,他赵匡胤实名羡慕,就是很想要。   想到这,赵匡胤狂吼一声,蛮横的撞开前面的弩手,身后穿三层甲的重甲士,也跟着一起冲了出去。   就在赵匡胤身侧,一个出身青塘的红脸壮汉怒吼一声,举着一面蒙着铁皮的大盾,立刻就将对面的蜀军长枪阵,撞出了一缺口。   当然,壮汉也被蜀军的长枪将双腿捅的鲜血淋漓,撞进去之后,无数刀枪剑戟一下朝壮汉招呼而去,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得成。   不过他撞开的这个缺口,立刻就成了周军的重点进攻目标,郭荣也发现了,迅速指挥身边亲将,也往那个地方冲去。   别处还在长枪互捅,这边已经变成了最惨烈的贴身肉搏,因为高彦俦的三百甲士,正好也是冲着这个方向来的。   赵匡胤只觉得浑身上下到处都在受力,他知道,那是敌人的兵器招呼到他身上产生的推力。   但此刻,他已经无力再去辨别哪些是致命打击,哪些是隔靴搔痒了。   那个最先撞破蜀军长枪大阵的青塘红脸汉子战死了,在他的尸身周围,躺了一圈的蜀军。   这个穿三层甲的壮汉,是被蜀军绊倒后撩开顿项,用短剑从脖颈处杀害了他。   赵匡胤愈加愤怒了,他呼啸三声,突然觉得手中的熟铜大棓,从未有像现在这样得心应手。   这已经不是大棓,而是他突然长出来的一只手。   一个蜀军重甲士前来,赵匡胤双手连续戳击,每一击,都准确的命中这个蜀军重甲士的面甲。   终于戳到第三下的时候,鼻骨碎裂的声音传来,一股不明液体从蜀军重甲士的面甲缝隙飚出了出来。   他被赵匡胤击碎了鼻梁骨,变形的面甲,直接将他的双眼从眼眶中挤了出来。   另一个重甲士杀到,赵匡胤变戳为扫,直接扫到了这个重甲士的大腿上。   赵匡胤敏锐的发现了他没穿吊腿,重击之下,腿骨折断,重甲士惨叫倒地,瞬间就被无数双腿踏过。   恰在此时,骁将白重赞、王宴、侯章也来增援,蜀军抵挡不住,缺口越来越大,根本不是高彦俦三百甲士能填满的。   虽然高彦俦也手持骨朵,身负九创,仍然不能止住蜀军败相。   屋漏偏逢连夜雨,侯仁宝看准机会,率三百骑从猪头浦左猛攻小南门,守门丁壮抵挡不住,被侯仁宝三百人打进了城中。   蜀军大哗,战线更加维持不住,高彦俦左右的亲将抢了高彦俦,慌忙往城内退去,周军则乘势攻入城内,蜀军大乱。   战斗打到中午午时,高彦俦被逼到了城东的一座城门楼上,身边只余数十亲随,周军则已经全部进城,大势已去。   他的心腹节度判官罗济不知道从哪牵来一匹黄马,对高彦俦说道:“周军尚未合围东门,节帅请上马,奔回成都求得禁军,再图未来。”   高彦俦身背十余创,全身鲜血淋漓,摇头回答道:“昔我入关中,不能尽忠王事,今又不能守夔州,纵然圣人宽宥,复有何颜面对蜀中父老?”   罗济于是再劝,“今中原安定,周国有寰宇一统之相,听闻周主乃是五百年出的圣天子,节帅不如降周,引周军西进,尽快平定蜀中,不使蜀中百姓遭难,虽然私德有亏,但能存大义。”   高彦俦沉默半晌,果断摇头拒绝,“某少时就自河东追随先帝,深受两代帝王厚恩,怎能屈膝强敌。且高家百余口尚在成都,终是做不了那马孟起之事。”   罗济无奈不再相劝,高彦俦却看身边亲随都是跟随他数年的弟兄,不忍他们跟随自己一统命丧黄泉,遂解下身上夔州宁江军节度使金印递给罗济。   “某深受孟氏大恩,今不得不死。尔等虽食孟氏俸禄,但今日血战足以偿还。   昔在关中,知晓周军主帅马昭远气度恢弘,不杀忠义之士,你们且下楼归降吧,定能保住性命。”   说完,高彦俦将判官罗济和身边亲将赶下城楼,自己则在城楼上整理衣冠向西而拜,随后于夔州东城楼中,蹈火自尽。 ###第六百七十五章 汉中,危!   只用了三天,马昭远就顺利攻下东川门户,孟蜀在长江上最重要的天险。   孟蜀夔州宁江军节度使高彦俦自杀殉国,节度判官罗济等奉宁江军节度使金印投降。   那位豪言让高彦俦看他立功的督监武守谦,反倒在周军入城后很快也自缚请降。   宁江军副使赵崇济右臂被神臂弓穿透,在失去一条胳膊后,这位年纪不大的赵副使竟然活了下来。   宁江军随高彦俦出战的近六千牙兵中,当场战死了七百余,后又在追逐和城内巷战中被杀千余。   战后清点俘虏,还存轻重伤者近两千人,尚有一两千人四散而逃,马昭远正在命人清剿。   而出城的四千山民猎手,则基本没有损伤。   因为他们只是贪图一天几个大钱而被雇佣来协同作战的而已,因此一看形势不对,跑得比谁都快。   不过他们再快,也快不过周军的骑兵,最后大部分被逮了回来,马昭远竟然真的就在他们中间开始挑选卫所军。   这一招果然管用,山民们本来怕被周军杀头,结果没想到竟然还有好处,能在平地上分到好田。   要知道夔州这种地方,基本跟云贵差不多,地无三里平,为数不多的好田,就是在长江河谷以及各条支流两岸。   在中原,好田的标准应该是肥沃和灌溉便利。   但在这里,好田的标准首先就是得平,只要平整,此地并不缺灌溉之水等等,平整的田,就是上田。   山民们欣喜若狂,立刻呼唤亲朋到夔州来参与考核,马昭远也乐得大方,反正这些地是属于宁江军的,他来拿均田,一点都心疼。   至于宁江军牙兵们,判官罗济等人还算有点好待遇,其余兵将就没什么优待了,通通打散编入各军充做辅兵和苦力,家人则被扣押在夔州城。   要是能立功,或许还能有点前程,立不了功,那就要看命大不大了。   在夔州修整一天后,马昭远命人收拾高彦俦遗骨,予以安葬。   随后留江陵左卫指挥使侯章守夔州,大军继续起航,直奔孟蜀在长江上的第二个节度使,涪州武泰军节度使。   不过,别看马昭远一路进兵神速,但实际上重要性并不算太高。   因为此时包括整个后世重庆市在内的盆地以东,在蜀中的地位,特别是经济地位并不高。   蜀中最重要的,还是成都这一圈。   唐时的剑南西川以成都为主,剑南东川以梓州为主。   而梓州就是后世挨着成都的四川三台县,并不是后世人以为的西川在成都,东川在重庆。   当然,更重要的是,从夔州到成都,实在太远了,比汉中到成都还远接近五百里,又是逆水而上运输困难。   马昭远就这两万人,每打下一个地方还要派人驻守,以维持长江通航。   照这个打法,最多打下涪州的武泰军节度使,进逼渝州(重庆)之后,马昭远估计就走不动了。   关键的战斗,还是要看汉中和祁山道。   ……   午口关,尔朱景此刻也面临着和马昭远一样的困境。   他自襄阳府带了步骑八千,民夫上万,一路逆着汉水而上,走到了午口关后,距离后方安康府已经有五百里之遥了。   这么长的补给道,全部要靠汉水完成,不但船只不足,民夫也不足,势必不可能再前行,甚至是现在的规模尔朱景都维持不住。   他只能下令在赠筑午口关之后,将大部分民夫放归,然后又分拨四千兵马驻扎沿途各州县以求减轻粮草消耗的压力。   而这一分拨之后,整个尔朱景手里就只剩下三千与正规军与两三千干活的民夫。   虽然兵士依然骁勇,但对面的源州武定军比周军人数要多不少,野战没问题,攻城就很勉强了。   因此两军在源州以东,形成了对峙之势。   ……   褒斜道,武休关,这是武休关被围的第五天。   五天时间中,周军以各亲军领头,沿着山脊向武休关上发起了二十余次不间断的猛攻。   武休关占地并不大,毕竟这地方也没有多少空地来让蜀军修建关城。   因此与白帝城差不多,武休关上最多也就能容纳六七百人,也是需要一支援军驻扎在关后进行轮换和增援的。   周军连续的猛攻,极大的消耗了武休关上蜀军的体力,连山南道衙内都虞侯孙顺超赶来增援的千余士兵,都已经轮换两次了。   而武休关也有个问题,虽然居高临下易守难攻,但是由于孟蜀是最近这一年才开始修缮,工事倒是坚固,但杀伤敌军的手段却不多,也就是滚石、檑木等为主,弓弩长枪为辅助。   见此情况,罗玉儿迅速了制定针对方案,周军在武休关山下多置旗鼓,不分昼夜的鼓噪呐喊。   进攻的士兵,则选取能在山间纵越如飞的横山党项和关中终南山山民出身的士兵为主……   这些士兵,战斗力相当强悍,配上神臂弓、小木单弩等强弩之后,哪怕是佯攻,也能对武休关上的蜀军造成极大的压力。   而关上的蜀军见到周军攻击如此犀利,以为是周军在死命猛攻,滚石、檑木等消耗极为惊人。   特别是武休关上并不大,滚石、檑木消耗以后,需要从关后搬上来,这也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计。   周军进攻固然伤亡不小,蜀军守关也累得直哼哼。   打到第五天,关上蜀军分配到搬运滚石、檑木任务的士兵,开始集体摸鱼,攻击力明显减弱。   现在时机已到,就要看王通信的了!   罗玉儿看着武休关,期待着这位元从派的老大哥,能给他带来惊喜。   翻越武关山有多难,王通信现在已经深有体会。   因为就在几息之前,他看着一个自凉州乌城守捉守捉将时期就跟着他的勇士,摔下了万丈深渊。   贪吃、好色、喜奢侈、不学无术的臭毛病满身的王通信,红着眼睛看着身侧万丈悬崖久久无语。   他有一点好,那是真的讲义气,只要你跟他交好,兜里有一个大钱都舍得掰一半给你花,有事那是真敢上。   半年前,他曾为了一个麾下儿郎叙功不公的事情,梗着脖子跑到金山宫门口罚了一天的站,硬是把张鉊给逼得只能出门来解决。   随后最后王通信被罚了半年乌城侯的俸禄,又被张鉊找个败坏的军纪的由头,狠狠打了十记军棍。   但王通信最终还是把事办成了,因此得到了大量下级官员和士兵的赞许与尊敬。   所以王通信这人,做不了蛮熊和顿珠那样的张鉊贴身近卫,但是能带数百人做奇兵干大事。   因为基层的士兵都信任这个跟他们一起胡吃海喝、狂嫖乱赌,但绝对敢豁出去为他们争取好处的乌城侯。   二百人出发,足足三天半时间,王通信最后带着一百三十人翻越过了武关山。   当然不是全部都摔死了,很多是因为体力或者受伤无法再继续的。   别看人数少,那武休关上的蜀军也不多啊!这一百三十人足够了。   王通信翻过山,与麾下儿郎分食了最后的一点食物之后,立刻就点燃了手中的大爆竹。   轰的一声,声震四野!   孙顺超此刻正在督促关上蜀军拼命去搬运滚石与、檑木。   却完全没想到,一声呼啸,本来该是绝壁千仞的武休关顶上,一支连衣服都被树枝挂烂的周军,神兵天降!   同时在山下,罗玉儿一声令下,李存惠亲自举着据大盾,带着数百精挑细选的勇士开始猛攻。   一百三十人,哪怕没有甲胄,哪怕手中只有短横刀,但能做出这样壮举的勇士,也不是蜀军可以抵挡的。   王通信等如虎入羊群,孙顺超提着长枪想要来反抗,王通信大喝一声,一个飞步就到了孙顺超眼前。   看着眼前这个杀神,往日种种突然浮现在了脑海中。   原来孙顺超也曾是被周军俘虏过,当年李孝节向张鉊提过的,那个被策反的孙汉韶侄子,正是眼前的孙顺超。   只不过等回到蜀国后,孙汉韶认为他这侄子被俘一年出头都没变节,加上还算勇武,就把他提拔重用。   孙顺超本来要做二五仔的,结果回来就被重用,所以很快就熄灭了这份心思,但心里的畏惧还在。   他一看来人是曾经在蜀军战俘营一人暴打十余人,绍明圣人著名四猛犬之一的王通信。   顿时就被吓得呼吸不畅,只觉得手上酸软无力,十成本事最多也就发挥出来了三四成。   双方没交手几个回合,孙顺超就被王通信打翻在地,他也很滑溜的干脆就顺势跪在了地上,嘴里大喊着‘愿降,愿降!’   关上蜀军本来就搬运滚石与檑木累得苦不堪言,现在看到孙顺超都大喊愿降了,那我们还打个锤子!   于是明明人数占优,装备占优,体力也占优的蜀军,竟然在一群叫花子般周军面前放下了武器。   等到李存惠带人冲到武休关前时,王通信用脚踩住孙顺超,大摇大摆的让人打开关门,直接把他们放了进来。   ……   兴元府,山南道节度署衙,孙汉韶知道源州的形势勉强算是稳住后,心里并未有多么放心,因为午口关被占,始终是个麻烦。   不说目前的威胁,就说周军只要能占据午口关,日后花上半年时间把子午道一疏通,下一仗就不用打了。   于是孙汉韶还是想趁着周军还没出褒斜道的时候,再增兵打一下午口关的周军。   至少也要恢复饶峰关的防御,反正蜀军有贯穿兴元府的汉水可用,来去自如。   但是罗玉儿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就在孙汉韶考虑调兵的时候,王通信押着孙顺超,与李存惠一起,骗开了褒斜道最后一道关卡七盘关。   七盘关守将本不愿打开关门,但禁不住孙顺超以孙汉韶侄子的身份施压,结果等打开关门意识到不妙,一切就来不及了。   待王通信的李存惠骗开关门以后,一万余周军自褒斜道鱼贯而出,开始猛攻关口外的褒城县。   褒城县距离汉中不过四十里,而且并不是什么关隘而是一座县城而已。   占据了褒城县,就可以以此为据点围攻汉中了。   历朝历代自关中打汉中,如果已经打到了褒城县,战斗基本就结束了,割据汉中的头面人物,就会开始考虑请降。   因为汉中(兴元府)跟褒城县一样,也是无险可守,根本不可能抗拒大兵。   不过,这一次有点不一样,首先周国占据关中也只有两三年,又是走精兵路线,所以并未像此前各朝一样,有能力调集十万八万大军自褒斜道而出。   其次褒城县的蜀军竟然十分顽强,加上周军远道而来颇为疲惫,没能立刻攻陷褒城县,这就给孙汉韶调兵遣将的时间。   在收到褒城县示警的第二日清晨,孙汉韶一面派人飞马传讯给源州的王环和李进,命他们赶紧舍了源州城,带七千人回援兴元府。   一面尽出兴元府府库赏赐诸军,又募集山南道民间的敢战之士,准备就在汉水边,与周军决战。   张周绍明三年,孟蜀广政十八年,公元948年,四月初七。   孙汉韶尽出孟蜀山南道兴元府精兵一万二千并征召健儿两万,主动出兴元府北上,想要救援褒城县并与周军决战。   孙汉韶对蜀军诸将说道:“北兵远来,一月之中就走褒斜道五百里南下,还曾受挫于武休关,定然极为疲惫,又因为连下关城有轻视之心。   吾等人数倍于敌,尚有地主之利,若能万众一心,定能击灭北兵。”   孙汉韶自后唐李从珂凤翔起兵后,就以源州武定军节度使的身份归顺孟蜀。   孟知祥对他极为优渥,麾下的兵丁从未被拆分,一直都是孙汉韶掌握。   同时,在孟昶继位后,孙汉韶又实际上成为了孟昶政治上的盟友。   因为他既不属于张业、赵廷隐这种孟知祥老臣派,又与蜀中大族没多少牵连。   因此虽然曾被孟昶召回成都高高挂起,但等孟昶知道孙汉韶作用后,立刻就被放回了汉中,并且孟昶还给孙汉韶增了兵,连监军都没派,极度信任。   孙汉韶在孟蜀的身份,探究到深处,其实已经不能算个臣子。   要知道没有他策动,孟蜀是不可能有汉中的,加上一直以来颇具独立性,孙汉韶实际上是孟蜀这个政权的小股东。   汉中的山南道蜀军也一样,如果说孙汉韶是孟蜀的股东,他们就是孙汉韶的股东。   因此只要孙汉韶愿意打,山南道的蜀军,就可以打。   四月初八,孙汉韶率军三万五千只用了一天,就赶到了褒城县西南五里处。   不过他还是来晚了一步,褒城县只有蜀军数百,根本经不住周军万余精兵的昼夜猛攻,孙汉韶还没到,褒城县就已经陷落。   孙汉韶无奈,只能引兵退还,而周军也已经发现了孙汉韶大军。   幸得周军走褒斜道太过艰难,战马还未修养好,因为能上阵的骑兵不多,蜀军也有一支小小的骑兵护卫,这才保证了蜀军的安全。   前期接触中,双方轻骑不断狗斗纠缠,蜀军勉强退回到了汉中城西北六七里处,护卫的骑兵就被增援的周军骑兵击散。   孙汉韶就只能就地下营,准备与周军接战。   此地是兴元府的主要产粮地,得益于汉水的灌溉优势和汉中平原的平坦,周围全部是上好的水田。   眼下正是春耕时期,水田中都灌满了水,孙汉韶将大营扎在周围两座几十米高的小山丘周围。分东西两座大营,以湿滑的水田淤泥作为屏障,阻挡周国骑兵的进攻。   罗玉儿留了五百人守住褒城县作为后勤基地,立刻就率大军前出到蜀军大营前三里扎营。   稍微侦查了一下,罗玉儿立刻就发现了孙汉韶的想法,这确实是个限制骑兵行动的好场所。   此地大约就在后世汉中市的兴元湖附近,共和国时期能在这里修建水库湖,就足见地势低洼和水源充沛了。   罗玉儿也不傻,他不会舍弃骑兵优势,让重甲步卒踩着没过脚踝的淤泥去仰攻蜀军。   周军再是勇猛,也没有这么硬肛的必要。   反正他已经进入了汉中,褒斜道虽然远,但不是不能补给,老子先跟你耗一段时间。   同时,罗玉儿又不断把已经休养好的骑兵放出去,让他们去劫掠附近乡间农户的存粮,顺便袭击蜀军的征粮队伍。   这可不是施仁义的时候,保证军队的供应,才是第一要务,就算是张鉊来了,也得这么做。   对峙到第二日,周军恢复战力的骑兵越来越多,罗玉儿甚至不断派遣小股部队试图冲击兴元府的府城,这给孙汉韶造成了极大的压力。   现在的局面,是双方军队人数蜀军略多,但战斗力要差一些。   以至孙汉韶在后世兴元湖一带不敢移动,因为要是他离开了地利的保护,很可能打不过周军。   于是焦急中的孙汉韶不断派信使前往源州催促王环和李进。   上次为了增援王环,李进带走了兴元府的大部分骑兵和大量骡马化重步军。   孙汉韶希望王环,特别是李进利用手里的骑兵优势赶紧回援,再绕到周军背后,与他前后夹击。   兴元府能不能守,就看王环和李进的回援能力了。 ###第六百七十六章 汉中终结战   焦继勋终于等到了机会。   此前虽然他顺利的走完了文川道,但是没想到谷口还有几百蜀军守卫。   焦继勋让心腹出去打探了一番,发现孙汉韶把山南道这几个府州县,经营的跟铁桶一般。   民众按乡保制度齐编,施行连坐,关键路口皆有丁壮和州县兵把守,要想到处行走而不惊动孟蜀官府,根本就不可能。   而此时,源州、褒斜道皆未有消息传来,焦继勋想以八百人搅动整个山南道汉中盆地,也还是有些太异想天开。   于是这些天,焦继勋只能派小股部队扮做山贼四处劫掠,尽量保证麾下士兵的饮食,硬生生扛了三天,扛到焦继勋都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转机终于到来。   谷口的蜀军竟然在一个早上就走光了,而且走的非常匆忙干净,一个人没留不说,反倒还留下了相当数量的辎重。   焦继勋带人冲进蜀军匆忙撤离的营寨搜刮了一些吃食,然后命长子焦守忠领十数人抓捕附近乡兵头目审问。   这才知道,罗玉儿大军出了褒斜谷,安康府的尔朱景也已经拿下了午口关。   孟蜀山南道节度使孙汉韶没有办法,只能赶紧把各处的军队调去去兴元府,堵截褒斜道的大军。   焦继勋大喜,这一下,他简直就是一头扎进了孙汉韶的胸腹之中啊!苦等的机会终于到了。   于是,罗玉儿派出去骑兵还没怎么骚扰汉中盆地后方,但焦继勋这几百人,已经开始大闹天宫了。   由于孙汉韶根本不知道焦继勋敢率八百人大胆走文川道,所以将兴元府(汉中)以东的兵力,几乎全部抽调一空,剩下的四野乡兵,哪挡得住焦继勋他们的进攻。   不过短短几天,焦继勋等人攻占大小乡镇渡口数十处,甚至一度差点冲进了兴元府和源州中间的重要据点城固县城。   与焦继勋相同遭遇的还有李荣,傥骆道年久失修,李荣率三千人走的极为辛苦,最后不得不抛弃了大部分辎重,才算勉强走出谷。   而出谷之后也是一样,因为傥骆道的谷口就临近源州,李荣根本不敢暴露自己的实力,只能以二三百人出谷活动,让孟蜀源州的武定军认为他人数不多。   毕竟这一路来,几百里路人马困乏,粮草辎重和甲胄大多丢失,真要被人以逸待劳一顿打,还是很危险的,也只能等待大军到达伺机而动。   由此可见,昔年魏延的子午谷奇谋,确实不怎么靠谱。   以如今周蜀之间的差距,只要孟蜀军没被吓跑,出了谷口的周军,仍然要小心应对。   转机也来自孙汉韶调源州武定军节度使王环和山南道衙内马步军使李进回师增援。   王环被孙汉韶催的没有办法,只能留了数百兵卒以为疑兵,吓住几十里外的尔朱景,让他不敢追击,自己则带武定军主力西去。   但是这一切,都被在源州以北山上的李荣,看了个清清楚楚,虽然李荣不知道大军已经出了褒斜道,甚至就连尔朱景距离他只有六十多里都不知道。   但是李荣知道,一定是发生了极大的变故,孟蜀的源州武定军才会这样着急撤走。   于是李荣等王环和李进率军离开半个时辰后,立即从傥骆道冲出来,开始猛攻源州。   留守的武定军一直在防备东面的尔朱景,以为北面山上不过是几百周军,结果没想到竟然有数千人。   李荣被堵在傥骆道六七天,麾下士兵心中怒火相当炽烈,他们也知道这是最好的机会,立刻不要命的强攻,武定军连源州城城门都来不及关闭,就被打进了城。   拿下源州后,李荣这才知道,大军已经出了褒斜道,尔朱景的丰安镇就在东面六十里处。   于是这位出身太原的军头发了狠,当即将城内被俘的三百余武定军牙兵全部坑杀。   随后只留一百人守源州东门,再派十人翻山越岭去通知尔朱景,其余人则边啃大饼边追击往兴元府去的武定军大部。   几乎在同时,焦继勋占据了十数个渡口、乡镇之后,立刻也意识到了源州的武定军,很可能要回援,于是他赶紧带领八百勇士,想要夺取城固县阻挡。   可惜稍微来晚了一步,焦继勋还没攻下城固县城,就见远处尘土飞扬,增援的兴元府的武定军和一部分山南道牙兵就已经赶到。   于是焦继勋赶紧退回到城固县北,这里有一座建于先汉的木桥望仙桥。   湑水从秦岭发源,绕城固县北而过,最方便通过湑水的,就在望仙桥上,武定军增援兴元府,必然要走这里。   王环和李进一路狂奔,结果没想到望仙桥却有人守。   开始王环还以为是孙汉韶派来接应他们的兵将,结果走近一看,对面军队身穿周军典型的青色棉甲,打着银边金穗三辰旗,布弓弩大阵严阵以待。   这望仙桥的,不仅仅是周军,还是周军中的亲军。   两人愕然了半晌,山南道衙内马步军使李进突然指着北面群山低声说道:“这些北兵一定是走文川道而来的。”   源州武定军节度使王环面露震惊之色,八百人甲胄齐全的走完文川道,简直就是奇迹,反正他麾下七千武定军中,是找不出来这么八百人的。   “没办法了,打吧!文川道都有北兵,兴元府那边肯定更加危急,咱们必须要快速赶过去。”   李进一边让身边的亲随给他穿上铁甲,一边看着王环说道。   “末将率本部人马为先,请节帅为某掠阵!”   李进很自信,王环却没他那么乐观,午口关从安康府来的北兵,据说只是周军战斗力较弱的禁军,就已经如此难打。   这些全员棉甲的周国亲军,还有走文川道的实力,恐怕就是八百人,也不是他们轻易能啃动的。   不过既然李进愿意打头阵,他完全没意见。   望仙桥名字听起来仙气飘飘,但实际上就是一座巨石为底,木板为桥面的平桥,桥面并不宽阔,并排能走六七人。   同时湑水也不甚宽阔,最多就是一百多步的水面。   李进急着回师,干脆一次性就投入了一千五百人。   身穿重甲的甲士从桥面进攻,身前披挂竹甲的弓弩手站到水中射击。   一支三百多人的骑兵则不断往上游探索,寻找可以涉水而过的狭窄河面。   焦继勋也早就做好了准备,这种狭路相逢的硬碰硬不会有太多出奇的地方,拼的就是谁更能打而已。   他命长子焦守忠率二百甲士堵住桥头,再分一百勇士向北、东两面结阵防御,放出去十余游奕军警戒那几百骑兵涉水过来突袭。   战斗甫一开始,就直接往最惨烈的方向发展,李进手下的山南道牙兵家人都在兴元府,他们害怕周军攻破兴元府后家人遭殃,因此格外卖力。   焦继勋走了二百路几乎没有道路的文川道,为的就是立大功洗刷右神威卫的耻辱。   而没有什么,能比阻挡十倍之敌,为大军攻下兴元府提供保证的功劳再大的了,因此也绝不退缩。   战斗从上午巳时初打到午时已过,山南道牙兵一共发起了七次大规模冲击,但始终无法冲破周军在望仙桥头的阻挡。   涉水对射的弓箭手,更是吃了大亏,他们不是周军这些猛男弓手的对手,弩机的精良程度更是没法比。   而去上游绕道的三百骑,又一直没有出现。   午时已过,饥肠辘辘的山南道牙兵打不下去了,于是轮到王环的武定军接手。   武定军没有山南道牙兵这样的切肤之痛,反而还在担忧自己老巢源州会不会被安康府上来的周军偷袭,他们巴不得不去救援兴元府呢。   因此武定军一直打得不甚卖力,李进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能拿孙汉韶去压王环。   正在此时,绕道的骑兵终于出现了,虽然他们被焦继勋安排的一百人阻挡,但也造成了焦继勋部腹背受敌的情况。   李进再次请求王环把正在惊动的武定军撤下来,然后挑选精锐跟他山南道牙兵一起进攻。   王环眼看能打下来,也怕孙汉韶责罚,于是同意了。   焦继勋也知道这是最后的关键时刻,他亲自带着五十人去协助击退蜀军骑兵,而后对着长子焦守忠及士兵们说道。   “今我等入兴元府,杀蜀人甚多,仇已经结下。   况且大周只有战死之勇士,绝无屈膝苟且之懦夫,若我等战死,父母妻儿自有圣人抚育恩养,愿诸君与我并肩死战!”   尚存的七百余人士气如虹,不管是出于对张鉊的崇拜,还是朝廷对他们家眷的照顾,以及自身的荣誉,这些人就从未想过要屈膝。   双方都是不要命的猛攻,战斗到激烈处,焦继勋长子焦守忠兜鍪都被蜀军用骨朵打破,血流满脸还在坚持战斗。   望仙桥就这么宽,蜀军不管一次性投入多少人,始终无法把对面这些连朝食都没吃的周军赶下桥。   过河的三百骑兵除了围着周军转圈以外,根本找不到突入的破绽。   李进还要加码,却只听身后战马奔腾,一个负责殿后的武定军都头,满脸是血的飞奔到王环身边,见了王环就放声大哭。   “北兵在傥骆道中藏了大兵,咱们一走,他们就出谷口猛攻,源州……源州已经被他们攻陷了。”   武定军大哗,山南道的牙兵也面面相觑,王环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的父母妻儿和族人数十口,可都在源州城中,手下四千武定军的家属,也大多都在源州城及左近的城镇中。   王环当即就要带人回源州,只是还没行动,远处尘土飞扬,李荣带着昭义镇,追赶而至。   王环和李进没有办法,只能往城固县中退去。   而且由于李荣来的非常快,给蜀军的窗口时间很短,焦继勋也粘着不放,导致蜀军根本没办法从容撤走,一路上从源州带来的辎重几乎全部丢失,民夫大部分跑光。   当李荣和焦继勋两人见面的时候,那可真是百感交集,难怪当年石敬瑭手里有兴元府,都不愿去灭掉孟知祥。   这不是不想,是不能。   这一路,两人经历的艰辛,简直是说十天也说不完,不过现在,终于看到胜利的曙光了。   而狼狈退到城固县中的王环和李进,这时突然又觉得上当了。   因为李荣追击而来的兵马,竟然只有两千余人,就算加上焦继勋的七百多人,总计也就三千出头,而他们则足足有八千余人。   于是两人一番商量,竟然又打起旗鼓出门来,想要与李荣和焦继勋野战。   对于蜀军的这个要求,焦、李二人那是喜出望外,简直就是送上门的大礼包!   于是双方城固县西摆开阵势一场大战,蜀军六千余人猛攻周军不足三千人,结阵而斗四场,战斗半个时辰后,蜀军丢下六七百具尸体,仓皇跑回了城中。   现在他们彻底服气了,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八千人被三千人围在城中,他们也认了。   两天后,接到李荣通知的尔朱景,终于率禁军丰安镇两千人赶到,周军增至五千余人。   尔朱景身为东归派的大将,地位和声望都在焦继勋与李荣之上,他一到,本来分成两拨的周军,立刻就被捏合成了一个整体。   尔朱景一边命大军开始攻打小小的城固县,一边将各军挑选出来能认得几个字的低级军官,放一些出去控制周围各处路口和渡口。   四月二十,八千人挤在狭小城固县中的蜀军绷不住了,着急回师的李进率两千人打开西门,向兴元府方向突围而出。   尔朱景立刻命焦继勋去堵截,最后在湑水边追上了李进的两千人。   焦继勋以弓弩攒射突围的蜀军,蜀军则因为前番退入城固县城时,丢掉了大部分的辎重而没多少人着甲。   被攒射的蜀军返身两次冲击,都被击退,最后只能不顾性命往湑水中跳去,余着十不存一。   军帅山南道节度衙内马步指挥使李进,也被射死于乱军之中。   而老巢被断的源州武定军节度使在尔朱景派出使者的劝降下,于午时后打开城门,向尔朱景请降。   孙汉韶期待的援军,全军覆没。   ……   四月二十二,收编完蜀源州武定军的尔朱景,亲率大军西进到达兴元府城外。   由于主力被堵在了兴元府西北五六里处,兴元府城中兵力空虚,尔朱景还没开始攻城,兴元府的士民绅商就哭嚎着出门四散奔逃,一副末日景象。   孙汉韶收到消息,绝望中只能放弃地利,全军往后退往兴元府。   行进中,罗玉儿遣李存惠率右羽林卫两千骑抢先突袭退后的蜀军,蜀军人心惶惶又被前后夹击,只接战约一刻钟,三万余人就全线崩溃。   孙汉韶在心腹的护卫下,率两百余骑向兴元府以南的米仓道仓皇逃遁。   他的三万大军则继源州武定军后,全军覆没。   整个兴元府所在的汉中地区,落入了周军之手。 ###第六百七十七章 大势已去   就在汉中大战接近尾声的时候,祁山道的高怀德,也迎来了突破。   此前二十余天,高怀德一直在示弱,他让大量民夫穿上棉甲与一部分雄武镇士兵混编,请雄武镇总兵折逋嘉施率领围住兴州攻打,造成他们确实是偏师,精锐很少的样子。   兴州就是后世的陕西汉中略阳县,自古就是秦陇通往巴蜀的要冲,素有秦蜀纽带,陕甘要冲之称。   在此时,虽然略阳扼守的陈仓道已经废弃,因此失去了一些地利,但仍然是孟蜀在北边的关键门户。   孟蜀的利州昭武节度使张虔钊当然明白,虽然他不能亲自到兴州(略阳)固守,但还是下了死命令,让兴州刺史韩继勋坚守不出,把周军耗走就是大功一件。   张虔钊这样安排是非常正确的,因为孟蜀在中原大乱后,就一直想进军关中,因此不停在兴州等地囤积粮食军械做准备。   目前连同兴州以及左近的军寨中,共存粮超过四十万石。   这么多粮食,足够让蜀军把周军饿走十回了。   最开始韩继勋也是这么想的,但时间一长,他就绷不住了。   因为城外的周军,是在太拉胯了,连攻个城就是有气无力,战战兢兢的。   韩继勋越想越觉得,自己手下可有两千奉圣军的精锐,面对周军这四千余弱兵还要守城,实在憋得难受。   而他手下的奉圣军兵将也是这么想的,在他们看来,周军穿着棉甲,那就定然是主力了,总不会有人舍得给辅兵穿上棉甲这种高级货吧?   会不会是周军本来战斗力就不强,只是上次张节帅在关中被击败后,为了挽回面子故意夸大周军的战斗力。   辛辛苦苦忍了十余日,奉圣军上到刺史韩继勋,下到普通兵卒,甚至是兴州百姓都看不下去了,于是韩继勋在想立功的牙兵撺掇下,大手一挥。   出战!咱们去干翻周军。   过程相当顺利,城外周军大部分是民夫假扮,韩继勋率千五百奉圣军精锐出城,接战只用了一刻钟不到,民夫们就兵败如山倒,被杀的往北溃逃。   这可不是作假,确实是被蜀军打的大败。   韩继勋兴奋地就好像要白日飞升了一般,他与王昭远类似,都是孟昶身边近侍出身。   王昭远是孟昶的贴心玩伴,韩继勋就是孟昶的私人医生。   到了兴州后,骄兵悍将们没一个看得起韩继勋,朝臣也多认为他是靠拍马屁上位的,谈及他言语就颇多讥诮。   但韩继勋不这么认为啊!他认为自己是大才,是孟昶孟圣人知道他的才能,方才刻意擢拔的。   所以韩继勋,就想立个大功,堵住所有人的嘴。   现在击败周师的大功劳就在眼前,怎么能不让人兴奋呢?   不过等蜀军追到一个山坡后,只听得一阵‘天雷’炸响,两侧的山坡上,突然冲下了无数膀大腰圆的猛男。   他们虽然穿的甲胄很是陈旧,但还是以一当十,很快就把追击的蜀军,杀的溃不成军。   高怀德就在山坡上怒吼一声,一箭射出,正中韩继勋胸口。   结果韩继勋身上的扎甲竟然是件宝甲,以高怀德的力气射出的箭矢都不能破甲。   但紧接着,王全斌、潘美、曹彬、章全等十余人蜂拥上前,围住韩继勋和七八个亲随就是一阵猛打。   可怜韩刺史,本是医官出身,哪经得住这些猛男的攻击,不多时就被锤成了一团肉泥。   高怀德驱赶着奉圣军败兵趁机攻城,很快就拿下兴州城。   紧接着被憋坏了的这一路四千精锐毫不停歇,一日之间狂飙七十余里,沿着嘉陵江连下蜀军九处军寨,缴获粮食三十五万石,军械辎重无数。   有了这么多物资,高怀德强征兴州附近数万丁壮为民夫,几乎是抬着他手下的勇士,继续向前狂飙,一路来到了三泉县。   三泉县同样也有一座重要的关卡-阳安关,历史上北宋时期还会把距离此地七十余里的阳平关迁到此处,后世称为新阳平关。   四月初九,增援高怀德的张昭忠、张昭节率憾山都五百精锐赶到,还带来了工部郎中史崇敏的分金都爆破兵。   众人以火药炸开阳安关大门,只用了一天,就攻陷了这座天险,随后径直兵临利州城北诸军寨。   到了这个时候,孟蜀利州昭武军节度使张虔钊才知道兴州已经失守,韩继勋早已战死,周军的行动速度,更是快到他瞠目结舌。   利州昭武军本来有一万一千人,是孟蜀藩镇中规模最大,兵员最多的,但是覆盖的面积太大了,导致这点人根本不够用。   打到现在,张虔钊手里只有七千余人,他根本不敢出门和高怀德手里这五千猛男对阵,只能选择死守,同时不停向成都求援。   而孟昶派出的西南行营三万大军,此时才走到绵州(绵阳),距离利州,足足还有三百里。   高怀德也从被俘的蜀军将领口中,得知了孟蜀朝廷已经派出援军的消息。   于是不顾人数与守军相当的劣势,直接发起对利州的猛攻,希望能在孟蜀援军到达之前,攻陷利州。   不过张虔钊毕竟也是出自代北-河东的名将,他手下的蜀军拉出去打肯定是打不过周军,但守城还是可以的。   高怀德狂攻十余日,连续攻克大小漫天寨这样的天险,最后逼近利州州城,还成功将利州东城矮墙炸塌。   但张虔钊指挥民夫和百姓抢修,又在一夜之间修筑了两道土墙。   利州百姓生怕周军入城后屠城,也拼死抵抗,高怀德亲自上阵,最终还是被赶了出来。   转机在四月二十七到来,伐蜀行营都总管、蔡国公阴正奇命尔朱景为行营留后镇守兴元府,自己则亲率各部两万五千大军并民夫数万,自兴元府走金牛道入蜀。   由于兴元府的蜀军已经崩溃,利州的张虔钊也无力救援,阴正奇领大军,几乎没费吹灰之力就攻陷了金牛道上的天险阳平关,与高怀德会师利州城下。   阴正奇一到,本来被利州张虔钊磨的有点烦躁不已的周军,顿时士气大振,蜀军则上下丧胆。   阴正奇阴鹞子身为绍明皇帝的嫡亲表兄,是皇帝微末时就跟随的老人。   在张周大将名臣的排序中,阴正奇是仅次于阎晋的第二人,还娶了沙州曹家二房的嫡女,身份相当尊贵。   在张周,阴正奇出则掌握地方,入则点检禁军,两次督军关中,两次任侍卫亲军马步都指挥使。   在他面前,不管是高娥娘兄长高怀德这样的新一代骁锐。还是张昭忠、章全这样的皇帝心腹,都不敢恃宠而骄。   人的名树的影,你要说阴正奇的指挥能力强过马昭远、尔朱景等人,哪还真不一定,论武力值他肯定赶不上高怀德、章成等人。   但是只要他到了,兵将们就仿佛有了主心骨,就有了坚实的后盾一般。   很多时候这种大将,根本不需要具体指挥,他只要出现,那就代表着军心和士气。   阴正奇的到来给张虔钊和利州城内蜀军的压力,是极大的。   而阴正奇行事,那也是很讲究,他先命张虔钊的旧日相识,老工具人左金吾卫大将军安叔千前往劝降。   安叔千与张虔钊,昔年同在后唐庄宗麾下为骁骑,关系非常好。   安叔千拿着阴正奇的劝降书对张虔钊说道:“公因忠忱,去国归蜀。今绍明圣人厚待代北、河东之人,与武皇帝无二,何不早日归降?”   张虔钊今年已经六十六岁,须发皆白,离开故乡也已经二十多年,不可不能不想念,但他看着安叔千长叹三声,还是没去接这份劝降书,而是看着安叔千说道。   “我本武夫,受武皇帝与庄庙、明庙三代帝王厚恩,因不忿王二十三(李从珂)叛逆而归蜀。穷途末路之时,得孟氏以国士待我,今岂能相背!”   说罢,张虔钊命人将安叔千送出去,随后召集众将说道:“我等食孟氏俸禄,有守土之责。   今中原兵至,随意屈膝则有负恩义,也使彼辈看轻,不如血战报效,若还是不能守,诸君也算尽力。”   张虔钊这人怎么说呢,能力只能勉强算中上,还有代北、河东一系武人,或者说天下武人的通病-喜好财货。   但另一方面又为人公允,能使士兵效命。   昭武军众将听张虔钊这么说,都表示赞同,副使毛元威甚至说道。   “听闻绍明天子奖励忠义,喜好忠忱之将,假使我等早早屈膝,就算能留得性命,前途何在?   若是力战后再归降,当使周天子另眼相看,哪怕战死,也能如侯益那般福泽后人。”   好吧!张圣人要是知道昭武军这些牙将的想法,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他这是算间接帮孟昶养了一些忠臣吗?   阴正奇招降的流程走完,既然张虔钊不降,他也不多话了。   如今他麾下算上民夫,也有十几万人了,虽然有缴获的几十万石粮食供应,也不宜顿兵利州太久,要知道后面还有剑阁天险还要攻打呢。   既然此前高怀德已经炸塌了东城一截城墙,阴正奇就选择此地为突破口。   他先命卫所军长安三卫、天水卫、襄阳卫等进攻。   第二日则让雄武、昌国、昭义等镇禁军猛攻。   同时阴正奇派焦继勋与王通信各带二百人,绕小路翻山越岭,出其不意拿下了利州的后门葭萌关,彻底锁死了利州昭武军的退路。   仗打到这里,利州的昭武军就其实想投降了,但是阴正奇可不会如他们的愿,想打就打,想投降就投降,哪有那么好的事?   第三日,阴正奇命张昭忠、李存惠这样的悍将,带憾山都和诸卫亲军猛攻。   蜀军吃不住攻击力度的突然加大,加上已经没了退路,战斗不过半个时辰就全线崩溃,被杀伤数千人。   昭武军副使毛元威等人出降,利州昭武军节度使张虔钊,则将自己锁在节度署衙中。   阴正奇还以为他要自焚呢,结果最后还是没能下狠手。   不过数日后,张虔钊始终觉得对不起孟昶,加上年纪也大了,抑郁之下直接患上了卒中之症,没几日就病逝。   此时,孟蜀的增援大军才走到剑州(剑阁县),突然从败军口中获知了兴元府和利州皆已经陷落的消息后,实际掌握军权的王昭远极为恐惧,他竟然不敢在剑州呆,而是欲带兵退回。   老将石頵苦劝也没有用,这位出征时豪言要带着二三万雕面恶少儿平定中原的小白脸,一听到周军如此凶狠,六十天就击灭了孙汉韶和张虔钊这样的蜀中顶梁柱,顿时魂飞魄散,哪还敢往前到剑州固守。   这就是昔年诸葛武侯,也没有遇到的过的事情啊!可不怪我王监军胆怯。   五月初四,王昭远不听老将石頵调遣,擅自率心腹从剑州南返。   王昭远这一动,立刻就引起了蜀军的连锁反应,因为所有人都清楚,谁才是说话算话的那一个。   现在王昭远走了,要是他们继续跟着石頵这种注定被边缘化,不受待见的老将守剑州,可以预见的是,打退了周军,功劳肯定大半部分都要被后面的王昭远分走。   要是打输了,不但自己可能没命,连身后的抚恤,甚至一个为国死战的好名声都得不到。   因此不管石頵如何下令,大部分蜀军都不肯在剑阁坚守。   王昭远也乐得身边军队多,因为那样会让他觉得更安全,所以王昭远不但不阻止,还在背后怂恿。   于是,孟蜀西南行营三万五千大军并四五万民夫,浩浩荡荡的走到剑州,但只过了两天,就抛下了辛苦运来的三十余万石粮食以及大量辎重,仓皇退到了剑州西南的龙州江油县这个繁花之所。   老将石頵悲从中来,他统三万五千大军来,最后肯留下与他坚守的,只有三四千人,军心完全沦丧。   而往江油县跑的途中,王昭远失去了老将石頵的帮助,这时候他才知道,统带一支加上民夫足足有十万人的大军,是多么的困难。   他这一路狂奔,素称精锐的孟蜀禁军跑的建制混乱,信息不畅,好多士兵特别是民夫还真以为是已经战败。   一路上分明没有任何周军追击,剑门关也还在己方手中,但等王昭远跑到江油,四五万民夫基本跑光,只剩下了两三千人。   超过三万蜀军除了李廷珪、赵崇韬等控制的少数几军以外,都失去了相当部分士兵,最后到达江油的,只有不足两万人。   ……   木马寨,这里位于嘉陵江畔,是剑门关后方最重要的军寨之一,担负着掩护剑门关东南侧的重任,蜀军在这里放了三百精兵把守。   而且就在木马寨山下,还有一条小路称作来苏路,从来苏路,可以直达剑门关正后方。   这座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蜀中第一关,当然也有它的弱点,那就是只能防北,而对于从蜀中方向来的很难防御。   所以一旦北面之敌能抽出数百精兵到剑门关身后,天险也就不攻自破了,昔年石敬瑭夺取剑门以及几十年后的王全斌灭蜀,都是靠这招。   来苏这条小道,蜀军知晓,周军其实也知晓。   因为蜀中这些年频繁参与丝绸之路,在帮孟昶赚取了大量供他修宫殿的金银以外,也让周国摸清了很多蜀国的秘密。   更何况,来苏路上木马寨的守寨者,竟然是化名韩四郎的章小豹。   此刻,木马寨中的气氛极为凝重,章小豹那一条瘸腿下面,踩着一个满头鲜血,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的军将。   他身边则站着十数人手持刀剑在护卫他。而他对面,也有十数人手持刀剑似乎要扑上来砍杀,只是表情极为惊惧。   章小豹潇洒的拍了拍手,他看着对面领头的壮汉,淡定的说道。   “邹大郎,别硬撑了,想要跟耶耶一起归顺圣周,给绍明天子卖命,那就现在跟某一起打开寨门。   要是不愿意,就赶紧自己跑路,回乡种地去,别耽误弟兄们升官发财。”   说完,他好像还有些感慨,“做了整整六百日的同袍,在一个锅里吃饭,还是不想看着你们白白送命啊!   不然耶耶只要找个机会把你往山崖下一推,那就一了百了了。”   邹大郎身边的汉子们惊疑不定,有些明显已经心动,频频去看他的脸色。   邹大郎则额头汗珠滚滚而下,现在周强蜀弱,兴元府都没了,看着蜀国已经有了亡国之相,他们这些苦哈哈,有反水的门路,自然要抓住。   “韩四郎,别人我不管,你只要放开都知,让我们走就可以。孙都知扣着某家的妻儿,不敢不带他走。”邹大郎指着章小豹瘸腿下踩着的军将说道。   章小豹心里一松,他知道邹大郎说出这句话,就代表着他已经完蛋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作为十将,你只考虑自己的妻儿不考虑身边的儿郎,谁还肯为你卖命。   果然,邹大郎话音刚落,他身边的持刀剑者,脸上纷纷色变。章小豹见时机已到,猛然大喝一声,“还不动手!”   邹大郎防着章小豹出手,却不想利刃是从左右两侧捅来的,他当啷一声丢掉手里的横刀,艰难回头痛苦和不解的看着身边‘好兄弟’,却见他们一个个咬牙切齿。   “十将,咱老子也有父母妻儿在呢!”   ……   五月初七,阴正奇遣章成率憾山都勇士四百,渡过嘉陵江走来苏小路,木马寨上的章小豹终于见到了兄长,两人自有一番感慨。   当年章小豹自愿入蜀,今日终于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章氏兄弟一同引兵占据强青羌(强)店子,堵住了剑门关的后门,随后在夜间燃放烟花通知阴正奇。   阴正奇再派安叔千去剑州城劝降,老将石頵长叹三声,顿时泪如雨下。   他环视左右,见诸军将颇为意动,他要再反对的话,恐怕性命不保。   “诸君能随某坚守此处,而不是退往江油,已是给了石某极大的颜面,事已至此,某怎敢再挡诸位效命新朝。”   说罢,石頵命人持他手令去剑门关,通知守军开关投降。   他自己也身穿素衣,手捧西南行营都部署的金印,打开剑州州城四门,向阴正奇请降。   五月初十,阴正奇遣李存惠、高怀德、章全、王全斌、李荣等引精骑六千,突袭跑到江油县躲避的王昭远及麾下蜀军。   王昭远等根本不知道石頵已经献了剑州,还在等着石頵击退周军的捷报传来好分润功劳呢。   两万蜀军毫无防备,江油县城更不是什么天险或者坚城,跟何况江油县城也摆不下王昭远的两万大军,许多蜀军都只能在城外扎营。   此地也是蜀中平原,利于骑兵奔驰,李存惠亲自冲到第一线,于卯时凌晨神兵天降。   蜀军还在睡梦中,就被周军连破营寨,除了少量精锐抵抗了一下之外,全军崩溃。   及至天明,王昭远脱掉绸衣,换上老百姓的衣服想要潜逃回成都,结果被招讨副使赵崇韬发现。   愤怒的赵崇韬手持骨朵,高呼‘杀汝这亡国奸佞’将王昭远砸成了肉泥。   五月十二,阴正奇留焦继勋守剑门关,领兵达到江油县,此时蜀军已经全线崩溃,两万禁军被杀者高达七千余,被俘万人,基本全军覆没。   至此,孟蜀的最后一道防线,只剩下了成都府西北的绵州(绵阳)。   绵州是此时的蜀中要冲,不管是大军走长江还是走汉中金牛道,都要过绵州方能进成都。   惊恐万分的孟昶还尽力抽调了五千人,甚至准备御驾亲征来守绵州。   但镇守绵州的宣徽北院使,西南行营副招讨使,绵州刺史韩保正却不准备抵抗了。   还抵抗个什么,亲外甥女都要成周国绍明天子的宠妃了,他这亲舅舅还抵抗个屁啊!   而且家中的妻儿和胞弟,也早就兴高采烈的等着大周一统蜀中了。   其弟韩保升更是兴奋,轻飘飘又不经意的将韩氏外甥女(将)是绍明天子宠妃的消息,传递了出去。   绵州蜀军诸将听闻喜出望外,立刻簇拥着韩保正打开绵州城门,向阴正奇请降。   阴正奇当然也要给赵今方、韩七娘子夫妇几分面子,更别提韩七娘子还给阴正奇治过枪棒伤,自有一份情谊在,于是待遇韩保正甚厚。   绵州蜀军见状,立刻就安心了下来,他们甚至还帮着阴正奇将孟昶派出的援军骗入了城中,随后也予以逼降。   ……   几天前,孙汉韶率着百余亲随,历尽艰辛好不容易从米仓道逃到了巴中,随即就传来了坏消息。   孟蜀长江上的最后一道防线,涪州武泰军节度使赵元振不战而降,献出了涪州城。   张周平蜀行营都总管,酒泉郡公马昭远收编了沿江蜀军后,周军的先锋已经抵达了巴中临近的通州(四川达州)。   不久,利州和剑州陷落的消息相继传来,孙汉韶好不容易召集起来的千余人,顿时人心涣散。   这位蜀中名将知道大势已去,于是从容安排麾下兵将去通州向周军请降。   诸将请他同行,孙汉韶长叹三声摇了摇头,说了句,‘新朝已无我这等旧人之位了。’随后拔剑自刎。   大战到此,孟蜀灭国,已是板上钉钉,唯一悬念,就是蜀主孟昶是请降还是自杀殉国。 ###第六百七十八章 这下曹贼的名声是洗不脱了   孟蜀,成都府,此时这座蜀中名城,再也没了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的富贵之气了。   此刻成都府城六门大开,士民绅商乃至守城的兵卒,都扶老携幼哭嚎着往城外跑。   家大业大无法走脱的,乡下没有亲戚的,离开了成都府就没活路的,则开始用木板将家门封死。   哪家有小娘未嫁者,原本还要挑一挑姑爷的人品、才华和相貌,现在是只要你愿意娶,还倒贴大量嫁妆,只求将女儿嫁出去。   这样至少女儿也是出过嫁了,万一被大兵侮辱,那是姑爷没保护好妻儿,总不至于最后完全嫁不出去。   而此时,谁要说在北兵那里有门路的话,上门求保护,甚至卖身为奴的,数不胜数。   比如成都府突然盛传在绵州投靠的韩保正妹妹是绍明天子宠妃,顷刻之间,韩府之外求保护的人群将韩保正府邸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其中不乏孟蜀的高官显贵,他们进不了府,那就在府外席地而睡。   孟蜀的朝廷,已经完全失去了哪怕一丁点的作用,不但是成都府乱成一团,孟蜀的各个皇宫之中都发生了抢夺和斗殴,甚至还有宫外心怀不轨之徒冲击宫禁。   这样的混乱局势,让成都府的大小花胳膊流氓吃了个满嘴流油,有人一夜之间就娶了五六位娘子,有人干脆翻进富贵家中去,占据空宅以主人自居。   更有胆大包天的,假称周军先锋探马,堂而皇之的霸占百姓妻女,作威作福。   当然,作为逃离红尘的象征,成都府的文殊院、昭觉寺、宝光寺等佛寺中,也是人满为患。   宣华宫中,已经六十三岁的福兴公主手提长剑,带着数十身强力壮的宦官和胖壮宫女,以及少量侍卫持弓挎刀,在宫内主要的三大殿中来回巡视。   但凡看见抢夺、偷盗甚至乱喊乱跑的,立刻就是弓箭不长眼。   在她的强力震慑下,外面的慌乱,总算没有波及到孟昶所在的宣华宫三大殿。   只是,等骚乱稍安之后,福庆公主看着孟昶所在的崇德殿,良久无语,半晌才感叹着说道。   “武皇帝及先帝何其英雄,怎生的一个儿子,却是绣花枕头,平日里豪情万丈,心中实无半点担当。   若是他能以身殉国,方不失为英雄之后,今日这般,哪还有我李家半分血气在,远不如和哥儿啊!”   这位头发斑白的老媪福兴公主,乃是李克用胞弟李克让之女。   武皇帝是指李克用,先帝则是孟知祥。和哥儿则是李存勖的长子,那位听闻庄宗已死,立刻就自杀的魏王李继笈。   历史上对于孟知祥的正妻有两种说法,一说他娶的是李克用子女,庄宗李存勖的胞姐琼华长公主。   一说他娶的是李克让之女,就是目前的福兴(庆)公主。   前者是福庆公主墓志铭上记载,后者是旧五代史记载。   这其实都对,因为孟知祥还在北京(太原)做留守的时候,就跟寡居的小姨子福兴公主勾搭上了。   之后孟知祥入蜀,唐明宗尽杀李克用系子孙,福兴公主怨恨明宗,于是也跟着琼华长公主入蜀。   后唐书成书于后晋时期,比起石敬瑭这个卖国求荣的李嗣源女婿,孟氏作为李克用少有的血亲属,那号召力也比石敬瑭强得多。   早知道蜀主孟昶的二哥孟贻邺,可是李克用极少数还在世的血亲外孙。   加上彼时孟蜀有意用兵关中,李克用系的老将还未死绝,都有响应之意。   所以后晋的朝廷修书就统一口径,不承认孟知祥这一系跟李克用有直接关系。   福兴公主控制住形势后,才迅速进宫找孟昶的生母李太后。   李太后原本是唐庄宗的嫔妃,后来被赐给孟知祥后生下了孟昶。   这可也是一位意志坚定的老太太,历史上孟昶被赵大整死之后,她在孟昶的尸身侧并不哭泣,而是举着酒杯对孟昶尸体说道。   “汝不能死社稷,贪生至今日。吾所以忍死者,为汝在耳,今汝既死,吾安用生。”随后也绝食而死。   福兴公主长与梁强晋弱,时常有大兵压境之时,自然也不是哭唧唧的深宫妇人,她看见李太后第一句话就是问。   “大家肯死社稷否?”   李太后难过的摇了摇头,不知道她是难过孟蜀即将灭国,还是难过孟昶不肯殉国。   “鸩酒倒了两大碗,却推说太凉要温热还要放陈皮、冰糖才肯饮用。金丹就在盒中,又说太大,恐咽不下去。”   福兴公主听完放声大哭,“先帝何其英雄,怎生得如此虎父犬子?   那绍明天子能饶高保融、马希广,实乃因为他们早就恭顺,且懦弱无能,方能还做新朝贵人,以显中原天子之宽仁。   但大家虽无雄才却有小聪明,治蜀十四年颇得人心,还曾出兵关中有逐鹿中原之意,北朝天子怎能容他。   今不能死,是要累得孟氏族灭吗?”   李太后也放声大哭,“那亡国之痛,哪是好承受的。   且赞哥儿身侧李氏、费氏皆国色天香,一旦入神都,北朝天子怎能不垂涎欲滴,如何还能保住性命?还不如今日就死。”   说吧,两个女人就在崇德殿外放声大哭。   孟昶则在宫内听的一片哭声,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端起鸩酒碗,叹息几次后又放下。   不经意看到旁边木盒子中的金丹,却仿佛被马蜂蜇了一下似的,呲着牙移开了目光。   费氏此时还没花蕊夫人的封号,入宫也不过半年多,但已经极为受宠。   她泪眼婆娑梨花带雨的看着孟昶,轻轻从内袍中解下一把短剑,随后双手举过头顶。   “奴家少时就颜色殊丽,多有登徒子觊觎,常凭此剑护卫贞洁。   大家豪杰之子,今国破家将亡,如妇人将要沦于污秽之中,何不效法梁庶人与玄武楼上李从珂,妾也自当追随。”   孟昶听了费氏的话,这才发觉,面前看似较弱的费氏,除了冰肌玉骨清无汗以外,还有一颗刚烈的心。   其实这也不叫刚烈,实际上费氏此女,幼时就因为生的极为美丽而被人觊觎,内心很缺乏安全感,渴望被人保护,因此应该叫做慕强。   孟昶虽然摆出了要自尽的态势,那实际上是做做样子而已,内心还是想能活下去的。   现在听了费氏的话,只觉得又羞又怒,当场借机发作,将面前的毒酒和金丹都给扫到了地上,同时还大声训斥。   “此乃孤家寡人才能语之事,你一深宫夫人,何敢出此言!”   说着,看似愤怒离去,实则是逃避遁走。   费氏满眼失望哭倒在地,恰在此时,福兴公主与李太后也进到了崇德殿中,两个女人看着孟昶仓皇遁走的背影,绝望又无奈。   福兴公主看着殿中六七位绝色美人对李太后低声说道:“大家不愿殉国,就凭这殿中姹紫嫣红,到了神都也是取死之道啊!”   李太后眼泪都哭干了,但终究是亲生的儿子,没有福兴公主那般为了孟氏,硬是要逼死孟昶的决心。   她看着福兴公主,凄婉的说道:“听闻绍明天子,待遇河东诸将甚厚,也曾褒奖武皇帝对大唐的一片忠心,又收了明宗子为义子。   姊姊巾帼不让须眉,可有避祸之法?”   福兴公主沉默了半晌,她明白李太后的意思,是想让他以武帝李克用侄女的身份,去向张鉊哭求,看看能不能保住孟昶一条命。   回想起昔年孟知祥对她的好,又想起了姐姐琼华长公主,不追究她爬上了姐夫的床,还劝孟知祥给了她一个名分的恩德。   福兴公主咬了咬牙,重重的一点头,她指着殿中孟昶贵妃李艳娘说道。   “若要避祸,当舍了一切身外之物,孟氏在蜀中的一切产业都要奉献,大家身边这些绝色美人,也当尽数散去。   听闻那绍明天子,最喜夺人美妇,与魏武类似。   李氏身为贵妃,千娇百媚还能做掌上舞,若是献上去,必然得宠,再请李氏美言几句,或可能留大家一条性命。”   李太后缓缓摇了摇头,倒不是她觉得这个办法不好,相反这是非常靠谱的选择了,她是觉得送李艳娘去不合适。   “李氏乃是贵妃,形同王后,送之太辱门楣。   且此女出身伎家,虽通音律,但不擅诗文,出言多有粗鄙之处。   反观费氏,貌美更甚李氏,又才入宫不久,擅诗文通音律,声如金玉,柔中带刚。   绍明天子乃是天纵之主,定然更喜费氏这样的。”   李太后口中的出言粗鄙,不是说李艳娘喜欢说脏话,而是为人的格调不高,没有费氏那份出尘的气质。   果然不愧是以色娱人起家的女人,这李太后把张鉊的喜好,预判了个八九不离十。   我张圣人现在不缺女人,自然就除了相貌以外,更重内涵。   李艳娘空有容貌而少气质,未来的花蕊夫人费氏,则是貌若天仙内有冰心,最适合迷住我张圣人了。   孟昶在内殿躲避,两个女人则在外面商量着把儿媳妇送出去保平安,自有一份悲苦与眼泪,议定完毕,两人又去劝说费氏。   费氏听完,如同五雷轰顶,此时她刚入宫半年,虽然方才孟昶让他失望,但平日里,我孟万岁风流倜傥貌比潘安,又精通诗文,还是一国之主,早就把费氏迷得目醉神迷。   这正是热恋之时,突然又被要求去千里之外,侍奉别的男人,一时间哪接受的了。   何况周主起自河西,素来被人指为蕃贼,麾下北兵又如此凶残,说不得周主本人是个身长八尺,腰围也是八尺的怪物。   一想到这些,费氏哭的更厉害了,可是他不过就是一介女流,最终也拧不住铁了心要保住孟氏一族的福兴公主和保住孟昶的李太后。   只能被洗洗刷刷后,在李太后亲弟的护送下,前往周军军营,然后等着被送到长安。   ……   而在成都府发生着天翻地覆变故的时候,阴正奇已经率大军渡过了中水(罗江)抵达了汉州(广汉)。   自汉州到成都府,不过一百里出头,可以说,周军已经到达了成都近郊。   阴正奇的大军是早上到的,没过几个小时,孟蜀同中书门下事李昊,中书侍郎毋昭裔,孟昶兄长,李克用唯一在世的亲外孙,蜀燕王孟贻邺三人,赍降表到达了军营。   李昊内心极为复杂,他知道儿子李孝逢和同母异父的兄弟李大郎一家,早就在给大周效力,而且他本人也喜欢山河一统。   但前蜀王衍国灭时,是他休的降表。现在孟氏蜀国不复存在,这降表还是他写的。   想到这些,李昊看着毋昭裔哭丧着脸说道:“某在蜀地二十年,而修降表者二,后世不知道该如何讥诮啊!”   毋昭裔是孟昶心腹,本来想安慰一下李昊,却觉得心痛如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长叹一声作罢。   待李昊,毋昭裔,孟贻邺到达了汉州周军之中,数万将士欢声雷动,历时三个月的伐蜀之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与历史上几十年后十四万人齐卸甲不同,这个时空的孟蜀还存有大量孟知祥昔年灭董璋,抵抗后唐时的精锐。   虽然与破契丹灭河东的周军骁锐无法相比,但也不是待宰的羔羊。   而这也是张周建立以外,第一次真正的以战灭国,此前的南平和马楚,实际上可以说是逼降的,只有孟蜀,是经过血战得来。   阴正奇收了降表,将孟贻邺扣押在军中,对于这位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大王,还是很尊重的。   毕竟张周朝廷中,也有不少河东、代北一系的武人,李克用的外孙,还是要给予一些优待。   李昊、毋昭裔二人见阴正奇愿意给孟贻邺尊重,就知道至少眼前的周国伐蜀主帅,蔡国公阴正奇,没有大开杀戒的打算。   剩下的就要看远在长安的周天子,如何处置孟氏了。   阴正奇也随后放毋昭裔回成都府,命孟昶带百官,出城乞降。   李昊则被他留在身边,作为了解蜀国军政的参谋。   随着毋昭裔回去的,还有李存惠、高怀德、李荣三将。   前者是天子义子,高怀德是一方主帅也是皇亲,李荣则在定兴元府中出了大力气,因此让他们三人去,是最合适的。   三人以李存惠为首,他一到成都,就立刻封禁蜀国府库,查抄孟氏家产,登记孟蜀宫中的珍玩、财货、金银玉器以及宫人、宦官。   高怀德领兵将镇守成都府八门,维持治安,探查奸细。   李荣则开始在成都府大开杀戒。   当然,杀的不是平民百姓或者孟氏王族,而是这些天中那些胆大包天的城狐社鼠、地痞流氓。   这些家伙一天以前还在趁着混乱大肆奸淫掳掠,但是现在,全部成了周军的刀下亡魂。   李荣在李存惠的同意下,一次性就杀了四百多人,放归被霸占的女子千余,送还百姓财产数千家。   成都府百姓一看周军不但不劫掠,反而还做事公允,惩治不法,顿时人心大定。   五月二十五,阴正奇率四万大军到达成都东门,孟昶肉袒牵羊,率文武百官出城乞降。   阴正奇随即以伐蜀行营都总官职,接受孟昶的正式降表。   五月二十七,阴正奇在成都府设立伐蜀西川二十一州观察处置使衙门,并发布命令。   命孟蜀的雅州永平军节度使,遂州武信军节度使,梓州武德军节度使,泸、戎等七州观察处置使,五日内到成都听命。   五月二十九,马昭远在涪州设立平蜀东川十三州观察处置使衙门,开始稳定孟蜀东面的形势。   孟蜀遂宣告灭亡。   而就在孟昶肉袒牵羊出降的时候,一队三百人的憾山都精骑,带上了大量孟蜀皇宫珍宝和一辆青色马车,开始往长安而去。 ###第六百七十九章 既得蜀,复望滇   京兆长安府,张鉊还不知道自己又将要有一场艳福了。   当然,他是考虑过花蕊夫人的,可是想了半天,张圣人突然觉得,好像有点不好下手。   因为历史上在赵大、赵二之前,历代中原天朝君主灭了敌国之后,还是要点脸的。   也只有赵大能为了花蕊夫人,把刚到东京不过七天的孟昶毒死。   赵二为了霸占小周后,也给了李煜一杯鸩酒。   当然,混乱时期那些割据之王也可以干出这些事情,但他们并不是天下一统之主。   现在的张圣人,身负天下人望,动辄以圣君明主自居,确实有些干不出为了一个女人,就任何手段都用的事情。   或许,这个时间的孟昶还没腐化,有没有可能会刚烈到自杀殉国?   张鉊摸着下巴竟然有些期待孟昶能识趣点。   一想到历史上花蕊夫人费氏的美貌,哪怕是我张圣人更也有些抵抗不住啊!   “圣人,河东郡公已经到凤翔府了,您说过要派憾山都迎接护卫以示荣耀的。”   正在有些意动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萧撒葛只清亮的声音。   张圣人顿时下腹一热,猛地拉开门将萧撒葛只拦腰一抱,就扛到了肩上。   电光火石间,张圣人眼角的余光,还看到了一个嘴巴张成O型,面露惊讶然后又迅速变得低眉顺眼的白衣女官。   很快,萧撒葛只就承受不住了,她醉眼迷离的看着张鉊说道。   “圣人,赵蓉娘就在外面,仰慕圣人已久,不如今日就将她招进来。   奴奴可是帮陛下调教了很久的,什么都懂哦,未必就比蜀中佳丽差。”   张鉊摸了摸鼻子,一时间没有说可以还是不可以,但萧撒葛只却懂了。   因为她发现皇帝身上有一种非常奇怪,又不知道从而何来的道德感在束缚着他,这导致皇帝在后妃这一道上,总有些别样的矜持。   不过多时,轻轻的脚步声响起,还穿着银白色女官服的赵蓉娘,被领到了张鉊面前。   今年十七岁的赵蓉娘,比起张鉊的其他的后妃,显然还是个青涩的小姑娘。   当然,青涩归青涩,生的还是十分美丽的。   当年她母亲韩七娘子在兵荒马乱后,都还以颜色引起了当时张司空的注意,这个比母亲韩七娘子还动人几分的赵蓉娘,自然让张鉊十分满意。   但张鉊还是习惯性的想要矜持两下,因为张鉊对于赵蓉娘对清晰的印象,还是她当年从泾州死人堆中被自己救出来的时候,那张带着惊惶畏惧的小脸。   养成这种东西,对于后世一个屌丝穿越而来的张圣人,还是有些高端了。   “蓉娘的舅父,乃是孟蜀宣徽北院使,在蜀中素有人望,是可以倚重的蜀官。   二舅父韩保升为天下名医,圣人要编纂规范天下药材的本草纲目,定然要重用韩保升的。”   萧撒葛赤裸着曼妙的身体,就在后面轻声说道,所谓不堪挞伐,那不过是借口而已,只有累死的牛,哪有耕坏的田。   她今日所做,都是受了皇后曹延禧的托付。   萧撒葛只虽然因为将张圣人视为神佛下凡而极为乖巧,再加上契丹皇后的身份因此相当受宠。   但好歹是做过契丹皇后的,她知道,宠爱这东西,都会随着时间流逝的,色衰而爱驰。   最好的例子,就是五年前还冠宠后宫的皇贵妃曹延鼐,年华老去之后,虽然圣人还经常将她带在身边,但实际上是当做贴身文书在用,至于床笫之间,半年都难得有一次。   曹皇贵妃都这样了,她萧撒葛只可没有与皇帝共患难的经历,也没有一个名满天下的好儿子,就更要注意一下了。   因此对于皇后曹延禧,她很是尊重,对于皇后的这点嘱托,常伴帝侧的萧撒葛只,那是肯定要办的。   当然,除了皇后的托付以外,另一位贵妃李若柳,也拜托了萧撒葛只的。   因为赵蓉娘舅父在蜀中有声望,还担任过抚慰西南诸夷的官职。   而李贵妃诞下的皇长子,将要被皇帝安排到大理国去做国王,在后妃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李贵妃自然也愿意推一把赵蓉娘,以求给儿子多划拉一些助力。   赵蓉娘伏在地上,听到萧撒葛只的话,抬起头的时候,那种崇拜的热情眼神,都要把张鉊给熔化了。   “自当年泾河水边起,蓉娘的一切,就都是圣人的了,蓉娘是心甘情愿伺候圣人的。”   好吧,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爱,那就不礼貌了。   张圣人于是将地上的娇俏美人给拉了起来,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一句,这权力,就是好东西啊!   三十几岁的大叔了,十几岁的少女死活都要贴上来。   当然,最终让张鉊下决心的,还是韩家在蜀中的这一条线。   张鉊现在对蜀中,是不太放心的,倒不是别的方面,而是张鉊怕阴鹞子飘了控制不住手下的兵将。   要知道这几万勇士可是历尽艰险打下了蜀中的征服者,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到,他们打下蜀中这花花世界后,心里有多飘。   九死一生立下了大功,别说是这个时代的军队,就是后世的军队中,哪个兵卒不想着过过征服者的瘾呢?   美酒佳肴、美人财货,不给足了,军队的纪律,根本控制不住。   眼前的小美人已经开始宽衣解带,张圣人被两具火热的胴体包裹住,鼻端传来若有若无的香气,耳畔则是轻柔又浓烈的喘息声。   但此刻,张鉊的思绪却无比的清晰,不能等了,必须要派出天使去蜀中,协助阴鹞子阴正奇规范军纪。   不能搞出赵大当年放王全斌入蜀,结果全蜀皆叛的祸事。   ……   对于裴远的到来,张鉊表现的非常高兴,自从裴远镇守西京承天凉州府开始,两人已经快三年没见了。   再次相见,除了那双标志性的细长眼睛以外,裴远与当年两人在沙州见面时,已经判若两人。   彼时裴远不过是个落魄到跑到凉州求发展的文士,但现在,他已经是张鉊麾下最信重的文臣之一。   裴远也很感慨,没见张鉊之前,他内心十分忐忑,不知道皇帝对他的信重还是不是一如从前。   但是见面后,不需要过多言语,那种君臣相得如同多年好友一般的亲切感,立刻就打消了裴远的一切顾虑。   张鉊遣义子晋阳郡公李从益亲率两百憾山都精锐,将裴远从凤翔府迎到了长安朱雀门前,又亲自驾着天子车驾来迎接他入宫。   裴远在车驾前对张鉊行了三跪九叩大礼,随后张鉊下车还以空首礼,君臣对拜完毕,张鉊方才把这裴远的手臂一同入宫。   裴远非常配合,没有拒绝张鉊的礼遇,因为他知道,这是张鉊在为他回朝主持佛门大改做准备,造声势了。   ……   长安城西,龙首原上,未央宫。   张鉊在长安,没有完全恢复唐朝的三大宫,既太极宫、大明宫和兴庆宫。   因为长安现在无法作为国家中枢以后,恢复这些早就成了废墟的宫殿毫无必要。   因此在张周的长安,只恢复了朱雀门,在原兴庆宫的基础上复建了规模较小的兴庆宫,同时在龙首原上恢复了大名鼎鼎的未央宫。   其中兴庆宫可以作为皇子、后妃等到长安的临时住所,现在则住着李圣天和曹元忻夫妇。   未央宫,当然就是张鉊在京兆长安府的行宫了。   只是比起兴盛与两汉魏晋南北朝的未央宫,张周的未央宫规模要小得多,主要是方便在龙首原这块高地上,彰显张周对关中的重视与统治。   裴远与张鉊同入未央宫后,张鉊立刻举办了家宴,请来金国大王李圣天、魏国大长公主曹元忻夫妇,韩国长公主李贞儿、龟兹侯曹延禄夫妇作陪,自己则带只带了曹三娘子延鼐,规格不可谓不高。   这完全是家宴形势的,因为张鉊不但特意没让裴远行君臣之礼,还让裴远将长子裴全礼、次子裴全忠,长女裴大娘子带来拜见。   这是张圣人未来的儿媳和女婿,当然要亲自见一见。   裴大娘子一身青黄色襦裙,努力在未来的公爹面前做出乖巧的样子,但这仍然挡不住那一股豪爽大气的气质。   张鉊当然也早知道这位大娘子的作风,对她极为满意。   曹延鼐更是代表张鉊连赐八宝金步摇、极品蜀锦、吴越两国进贡的上品胭脂水粉等给她。   裴远的长子裴全礼已经十七岁了,此前一直在裴远身边做亲随牙将,跟着裴远一路各处镇抚番汉,允文允武,只是一直跟随裴远,还没捞到机会立功,所以名声不显。   听到次子张贤瑀的极力推崇之后,张鉊召翰林学士、中书待诏邓洵美、孟宾于前来考教,两人连称‘善’。   邓洵美和孟宾于都是此时著名文学家、诗人,能得到他们称赞一声善,可不是容易的事。   虽然肯定有恭维裴远的成分在里面,但至少裴全礼的才学还是有一些的。   随后张鉊又命枢密院参谋军事裴同远考教其兵法,应对入流也得到了裴同远赞赏。   小黑熊张烈朝眼见裴全礼得了好多赞赏,当即表示要跟裴全礼比枪法。   别人可能知道这肯定是孩子好胜,但张鉊知道,这鬼精的小黑熊,肯定是得了裴远的好处。   战斗的结果,毫不出张鉊的意外,虽然小黑熊还收了手,但仍然以十一比三大胜。   其实这很可以了,要知道小黑熊张烈朝天赋异禀,父亲张鉊忠乃是一头真正的壮熊,母亲也是沙州罗家的将门虎女。   别说裴全礼这样跟他差不多同龄的人,就是军中完全成年的骁校,一般也打不过小黑熊。   张鉊大喜,只是可惜,这孩子母亲是太常寺教坊司女乐出身,尚不了我张圣人的嫡长女,于是只能问道:“大郎果然是少年英豪,可愿到叔父身边做个十将?”   憾山都的十将,而且经常还要宿卫禁宫,可不是一般的军官能比,但没想到裴全礼竟然不愿意,他把手一叉。   “末将谢过圣人厚爱,但比起宿卫禁宫,末将更愿意征战沙场,为国戍边。”   裴远的脸色,稍微有些尴尬,可能他也没想到长子裴全礼会这么说。   张鉊也在心里暗叹一声,高门之中,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裴全礼文武皆有可取之处,但就因为出身,尚公主这事,就轮不到他。   当然,张鉊也无意去改变,不提裴全礼的年纪,就说他要是把嫡长女嫁给一个教坊司女乐的儿子,皇后曹延禧那一关就过不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裴全礼的才能,还不值得张鉊下这样大的注。   要是面前站着卫青、霍去病,不!就是站一个狄青,张圣人早就千肯万肯了。   “全礼有为国效力之心,朕也正好有个好去处。”张鉊笑着对众人说道。   “伪石晋之时,西南段思平攻灭杨氏大义宁国后,曾向石敬瑭请封,遂得通海军节度使之位。   朕立国三年,其主段思英竟然不来朝贡,难不成朕还不如石敬瑭吗?   今蜀国已定,蜀中富庶,朕有意遣大将坐镇蜀中,问罪于段氏,正缺少全礼这样的将才。”   其实这个时候,大理第二代皇帝段思英已经被叔父段思良给赶下台,被迫到崇圣寺当了和尚,只是张鉊这边还不知道而已。   裴远稍稍思考了一下,就知道张鉊是要干什么了。   问罪段氏事小,但借问罪段氏的机会,将蜀中的钱粮、兵将都调动起来,让他们有事可干,内心自安,甚至是给刚刚灭蜀的大军栓上绳索,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裴远把手一拱,“圣人如有问罪段氏之意,需要再派天使到蜀中襄助一二。   蔡国公沉稳持重足堪大任,但蜀中新定,人心未附,恐不能事无巨细。”   张鉊知道裴远明白他的意思了,遂大笑两声,“吾正要与玉英商议此事。”   其余人听得张鉊这么说,立刻就知道这场欢迎的家宴,算是要结束了,包括李圣天在内,都纷纷向张鉊请辞。   张鉊还刻意与裴远次子裴全忠说了几句话,这小子才九岁,但已经可以小大人般给张鉊行礼了,礼数还很周全。   看得出来,人虽然有些沉闷,但还是挺聪明的,可能是家教严格导致看上去有点无趣。   但张鉊反而更放心了,张祺楠古灵精怪又好动,给她配个沉稳一点的丈夫,也不是什么坏事。   待众人都走之后,裴远与张鉊二人独处,也不对,还有个负责记录皇帝言行的史官和几名亲近宦者在远处。   几名宦者无所谓,但史官只听的汗珠滚滚而下,因为皇帝与河东郡公的对话内容,实在是太过有爆炸性了。   而且史官知道,今天记录完毕后,起码半年内是无法回家的。   张鉊与裴远商议的,当然是裴远之所以要从承天凉州府,到京兆长安府来的原因。   裴远是来替张鉊,完成本该由张圣人完成的历史使命。   整治那些做事过头的佛门既得利益者。 ###第六百八十章 开国大帝的责任   未央宫中,张鉊与裴远的谈话还在继续。   这两人,一个怕自己身上的法王标签,会被天下人误解为,是要将六法宗从河西推向全国。   既要做俗世的主宰,还要做精神上的独一无二,这种事情别说在世俗味相当浓厚的中国,哪怕就是在欧洲,既是罗马帝国皇帝又是罗马教皇,那也是没人能办到的事。   所以,张鉊不自己出面改佛了,免得被天下人反对。   另一个则更觉得自己要谨慎,因为他所做的,是代君弄险。   这玩意可不好操作,毕竟晁错的例子在前。   晁错父亲那句‘刘氏当安,晁氏危矣!’可是千百年来为人臣子最害怕的事。   裴远小心翼翼的看了张鉊一眼,他心里很清楚,真要是自己把这件事弄的天下板荡不可收拾之后。   他面前这位跟他恩犹父子,义同兄弟的皇帝,会立刻毫不犹豫的把他推出去,去平息天下人的怒火,就像当年汉景帝把晁错推出去一样。   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那是因为要是裴远以己度人思考了一下,要是他在张鉊的位置,肯定是能做得出来这件事的,想来脾性跟他差不多的张鉊,也是能干的出来。   当然,今日的佛门是没有昔年先汉刘氏诸侯那样强大的力量,他们的攻击,更多的是从文字上的精神攻击,或许不会走到玄武门下挨一刀那一步。   可偏偏,裴远这种儒士,不怎么怕刀斧加身,在投靠张鉊之前,裴远可没少被人用刀剑架在脖子上过。   他怕什么?他怕事情搞砸了,丹青之上给他重重记上一笔,把他裴远裴玉英,描写成办砸了事的无能之辈。   无能,是裴远这辈子最害怕的词。   两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裴远斟酌了一下词语,才缓缓对张鉊说道。   “从朝廷来说,圣人所说的改革佛门,是从经济和风俗的角度来考虑的。   佛门收天下之金铸造佛像,相当不妥,至于毁身布施更是恶习,确实要予以改变革新。   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佛门自先汉末新莽时期传入以来,已历时千年,其与我中国文华纠缠至今。   几经碰撞,几度交融,业已被我兼包并蓄,若要改革,牵连就不止是朝堂内外了,还会影响到五岳山川。”   角度,经济等词,都是张鉊带过来的,现在张周朝廷上的官员,也能很熟练运用这些新词了,五岳山川则是裴远用来暗示朝廷内外的知识分子。   张鉊想了一下,裴远所说,也确实有道理。   若要提到中国历史上遇到的文化挑战的话,西方列强坚船利炮带来的欧洲科学只是第二次。   第一次正是佛法西来,印度文化通过佛门传到中土之后,带来的剧烈冲击。   这个冲击,远比后世人以为的要剧烈,要凶猛,甚至要超过第二次。   因为第二次的冲击,只是在生活上相对改变了中国人,但未能真正冲击到中国文化的最内核。   它甚至连祖先崇拜,这个最外在的中华文化体现都没能击倒。   但是挟裹着沙门思潮的佛教西来,对中国文化却造成了直达内核的冲击。   比如在佛教西来之前,中国文化中是没有地狱天堂之概念的,古中国文化认为人死之后,灵魂都会去泰山。   但在佛教到来之后,天堂地狱、福报、恶果、来世、因果等,才开始出现在中国人的思想中。   对于相对缺少逻辑思维的古中国思想来说,佛门的思辨思想,无异于是一场思想界大地震,历代文人多喜欢跟僧侣交往,就是在接受思想的碰撞。   至于其他表象方面的绘画、音乐、建筑等等,更是随处可见。   历史上,中国文化对佛教文化去其糟泊取其精华,就是在唐末宋初完成的。   影响中国后世深远的宋明理学,实际上就是中国文化彻底吸纳了佛门思想后,方才产生的。   这是中国文化在受到佛教文化剧烈冲击之后,作为本源的中华文化,以儒学为具体表现形式,开始的一场文化再创新或者叫做复兴的时代。   这是古典中国的一个重要分割线,这股文化大势,自安史之乱后就开始涌动,到宋初三先生和北宋五子之后,方才趋于稳定。   张鉊痛苦的呻吟一声,他抱住脑袋,尽量别让自己去胡思乱想。   他只是一个喜欢玩刀剑弓弩的屌丝,只是一个喜欢搜寻历史文化来装哔和恰饭的普通人啊!   为什么要一头撞上这个大变革的时代?   要是如同赵大、赵二一样啥也不知道,心里就没这么多负担了。   可张鉊已经看见了这条脉络,内心的压力,可想而知。   成则福泽千年,败者贻害子孙。   裴远欣慰又同情的看了皇帝一眼,对皇帝的失态,他一点也不意外。   欣慰是张鉊一点就透,知道自己身上的责任,如此痛苦,正是一位胸怀天下君王该有的体会。   不如此痛苦,那么最多也就不过是个朱全忠、李存勖那样的君上,称不上五百年一出的圣人。   同情,是因为当张鉊明白这些之后,就不会再如同把这些事都甩给裴远,君臣相得嘛!自然要互相分担。   而在张鉊头痛的时候,裴远忽然就觉得轻松了一些。   “圣人,臣能帮助圣人在朝廷、风俗方面,解决佛门的问题。   但是在五岳山川、六家九流方面就需要再选一位有影响力的大臣辅助了。”   裴远用的是辅助,这是表明改革佛门这件事,还是要以他为主的,皇帝如此厚待他,要是还想避重就轻,那就不是人臣所为了。   张鉊想了片刻,随后缓缓摇了摇头,中原自宋明之后愈加保守,风气之变换,并不全是宋明理学的原因。   或者说,宋明儒学之所以变得保守,实际上是大环境趋于保守的情况下,被催生出来的。   而风气愈发保守,就是因为北宋重文轻武,自己把自己的一条腿给打瘸了。   一个瘸子,还是个周围围了一圈烂人的有钱瘸子,能不保守嘛。   其实也只有保守一点,才好守住基本盘,北宋不是汉唐,以它的军事实力,要是不保守一下,是无法立稳脚跟的。   “玉英觉得,谁可以为辅助你完成此事?”张鉊低声问道。   他所说的‘此事’此时已经不但是改革佛门了,还有如何处理儒学复兴之事,更是为以后的儒学发展,定下一个宽泛的大方向。   裴远也很敏感,一下就从张鉊的话里听到了别的东西。   他有些吃惊的看着张鉊,不明白张鉊怎么对儒士,好像有一股淡淡的抵触,似乎是怕儒士们搞出什么很可怕的事情一样。   裴远当然想不到几十年后国家‘跛脚’后,儒士们对于武夫的反攻倒算有多么的酷烈。   武夫以刀把子物理上绝人性命,文士则发动精神攻击,在一切层面将武夫们彻底打入了深渊之中。   所以裴远只是吃惊,并未想的很多,听到张鉊问,立刻就回答道:“参知政事、吏部尚书冯道,肩负天下文望,可为辅助。   其余如翰林学士、崇文院学士孙光宪,翰林学士、中书待诏元恒、王仁裕、邓洵美、孟宾于等皆有文名。   臣还听说,钱越邱光庭,孟蜀欧阳炯等人,也甚有才学。   若圣人能授权臣,将此等天下文士都召到神都洛阳,一面完成为大朝、朱梁、后朝修国史,南平、南楚、孟蜀修地方志,以及完成天下图书的汇集甄别的与精选。   一面可以讨论佛、道、大秦法、大食法、摩尼诸教可取之处,论儒、法、墨、道、名、阴阳六家之得失。   自大朝衰亡及至本朝兴盛,尚未有天下人全面反思大朝之所以兴盛,又为何衰亡。   圣人若能促成此举,那就是天下至兴盛之事,尚未归附者如南唐、钱越将可传檄而定!”   传檄而定夸张了,但肯定可以极大削减天下其他未臣服势力的抵抗意志。   张鉊眼睛里闪出了光,他突然想起了穿越前看过的一本小说,内容都快忘了,但名字还记得非常清楚,无比适合裴远此时的提议。   这叫什么?这就叫我大周虽然武德充沛,但选择文化胜利。   盘算了许久,张鉊将心理的最后的不安,对着这位他最心腹的臣子吐露了。   “人有双腿,始能攀爬行走,国有文武便如同人之双腿。   但自安史以来,武夫当国,动辄杀人以乐,轻视文臣者,至今仍多不胜数,此积怨已有数百年。   若我大周将朝廷之权柄,全部交予儒士之后,安知日后他们不会报复武夫这二百年来的凶蛮?”   张鉊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明白的很,不是会不会报复,而是一定会报复。   虽然韩琦那句‘东华门外唱名者方为好男儿’真假尚且存疑,但这句话既然被记载了下来,不论是不是韩琦所说,那就代表了一种普遍的社会认知。   自北宋之后,贼配军,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正三品参将见了从七品知县要施礼等酷烈的报复,接踵而至。   张鉊的话,把裴远都问愣住了,智略如他,其实都还没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毕竟现在还是文士需要借重皇帝的威望,才能避免被武人敲诈甚至一刀砍了的时代。   但皇帝现在竟然已经开始考虑文士会不会对武夫进行报复的问题,这该说是未雨绸缪呢,还是杞人忧天?   想了想,裴远点了点头,决定还是顺着张鉊的思路说下去。   “自大朝衰微,藩镇割据以来,天下苦武夫手中的刀剑久矣,这不是单纯文士会不会报复的问题,压制刀兵对于朝廷的宰割权,已经是天下人的共识了。   圣人无法对此视而不见,更不能因为畏惧未来,而不抬高文臣的地位。   不然做事全凭手中刀剑说话,是无法长久的,这二百年的祸乱,也总要有个说法。   陛下圣文神武,恩泽布予四海,正是拨乱反正又不至于让事情彻底倒向另一个极端的不二人选。   圣人如果不能解决,那就要留给儿子儿孙。   历朝历代中,后世子孙能接近甚至超越开国大帝者,唯先汉的太宗孝文皇帝,世宗孝武皇帝,中宗孝宣皇帝三人而已。   此事,断不能留给后人来办啊!”   好吧!张鉊很自知的点了点头,很明显,别说之前,就是之后的一千多年中,也没有任何朝代能连续出文帝、武帝、宣帝三位高水准帝王的,以至于被夹在中间,有中上之资的汉景帝,都显得黯然失色。   谁知道自己后代中,会出些什么奇葩玩意。   裴远说的对,这也是他该解决的问题,就算目前没有解决办法,那也不能因噎废食,总要一步步的来解决。   好在冯道因为受降礼制的问题,已经在赶来长安的途中,不用等待太久。   张鉊很快采纳了裴远的建议,用裴远来解决政务方面的改佛,用冯道来尝试解决文化上的问题。   ……   冯道今年已经六十六岁,精力大不如前了,而张鉊用人,也喜欢用张希崇、和凝、郭天策这种能干政务的。   冯道虽然挂了参知政事的衔,但基本只干跟礼部相关的事,最大的功绩,也就是在故纸堆里给张鉊考古姬周的制度。   所以冯道实际上已经有了想要辞官归田的想法。   不过,这一次一到京兆长安府,还没过灞桥,就被张鉊遣车驾直接给接到了未央宫中,然后只喝了一杯热奶茶,张鉊就将这个巨大的议题,抛给了冯道。   冯道不慌不忙的听完了张鉊的吩咐,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他不是惊喜自己将被重用,而是惊喜于这位喜欢当陆地神仙的皇帝,还是知道分寸的,他没有想用河西六法宗来取代中原佛门。   冯道当即把手一叉,大赞:“陛下真乃五百年出的圣主也!不过若要改二百年风气,再兴汉唐,光是六法宗不入中原,还不够!”   张鉊看到冯道这么一副做派,立刻就明白,自己在香积寺差点挨刺一点也不冤了。   原来连冯道的这样的人,都认为自己要用河西六法宗取代中原佛门,将俗世和天国都掌控在手中。   张鉊不由得起了一身冷汗,好在自己头脑清楚,没有亲自出手如同郭荣那样的灭佛,不然那可就真是要引起天下板荡了。   “今日既然请冯公来此,还请畅所欲言,吾还需要做些什么,可一一道来。”   冯道脸色一肃,收起了之前的那股拍马屁的赞叹脸,“臣请圣人将六法宗迁出河西陇右。削减中书省职权,或者不要将中书省视为内廷而与外廷相对!”   卧槽!张鉊一下就跳了起来,六法宗与内廷中书省,就是张圣人的内外两只手臂啊!   这还没上位呢,就要让我张圣人自断双臂?   一边的裴远被吓得冷汗直流,他知道张鉊可以忍受臣下哪怕一些无礼的举动,但肯定不能忍受臣下觊觎他的权力。   果然,怒火万丈的张鉊戟指冯道,大声喝骂道:“毛锥子欲夺我大权耶?汝本臣子,何敢言此事?”   毛锥子就是指毛笔,乃是此时武人最喜欢嘲笑文臣的话。   历史上史弘肇更是公然宣称,安定国家社稷,长枪大剑就足够,何用毛锥子。   张鉊确实被冯道的气炸了,这让他联想到了中晚明皇帝被文官集团钳制,以至于要依靠太监来保证手中权柄的事情。   冯道毫不畏惧的看着张鉊,这份无所畏惧,来自他对张鉊的了解。   要是在朱全忠、李存勖等君王帐下,冯道打死也不敢说这些话,因为说出来定然会被一刀砍死。   但是在张鉊这里不,既然张圣人要做儒家的圣君明主,那就得遵从圣君明主的规矩和玩法。   哪怕冯道说了这些大胆的话,张鉊是肯定不会将他处死的,最多就是罢官、罚俸。   “河西陇右虽是边地,但自先汉冠军侯击破匈奴以来,就是国家臂膀。六法宗不出河西陇右,天长日久,移风易俗,河西陇右就将与中土割裂,岂非自断臂膀?   今圣人以中书省收朝廷大权,固然可以使陛下一统江山,建远迈汉唐之大朝。   但日后子孙效仿,内重外轻,政出多门,外朝形同泥塑菩萨,就是内乱取祸之道,看似集中权力于帝王,但更可能被野心勃勃之辈掌握。   就算没有外臣掌权于中书省,若陛下子孙中出一隋炀帝那样的胆大操切之辈,前隋二世而亡的旧事,也未必不会重演。”   张鉊狠狠盯着冯道,表面怒气还未消退,但实际上已经清醒了一些。   他也在思考冯道的话,六法宗会造成河西陇右与中原文化的割裂。内廷中书省权力不断扩大,最后会架空外朝,细细思考下,竟然都还不是危言耸听。   看到张鉊在考虑,冯道伏地再拜,对张鉊说道。   “臣苟活六十有六,官居部卿,位尊宰辅,人生已然圆满,本可以不说这些话自取祸患。   但陛下实乃圣君,臣方才敢以直言上告,请陛下思虑。”   张鉊思考了片刻,将冯道从地上亲自扶了起来,“朕方才怒急攻心,言语多有不当,还请冯公不要往心里去。   六法宗与中书省,实乃朕手中刀剑,身上甲胄,暂时不可轻动。”   冯道被张鉊亲手扶了起来,脸上竟然老泪纵横,“陛下真圣主也!臣方才所言,也不是要陛下现在就自去刀剑、甲胄。   而是六法宗与中书省,非天纵英主不能掌握,陛下能用而子孙不一定能用,宜早做准备。”   张鉊连连点头,“诚如冯公所言,朕一定会细细考虑的。”   张圣人知道,冯道敢这么说,除了本身就有点道理以外,还是在对张鉊身上的无上天身份有所不安。   这股不安,深植于受了儒、法等家千年影响的中国人心中。   两者的关系,也是张鉊在统一后,必须要好好思考的了。   想明白后,张鉊正待再安抚一下冯道,外面侍卫来报,尚书令,同中书门下事,张周真正的宰相张希崇,于四日前,病逝于东京开封府。   张鉊愕然了半晌,这位成长于契丹,成年之后率三万人南归的五代辛弃疾,最能豁出去给张鉊干事的重臣,去世的实在有些不是时候啊!   这下朝廷的人事,又该如何安排呢? ###第六百八十一章 皇帝的手腕   张希崇的逝世,确实有些不是时候。   前面说过,裴远现在实际上是个孤臣。   中原的文武,不管是河南河北还是河东的,认为裴远早在张鉊东归的时候就跟随,理所应当的是雍凉勋臣这一派的。   而实际上裴远久在朔方,又没怎么带兵打不过仗,因此雍凉勋臣这一派中,无论是元从派还是东归派或者是凉兰六谷派,都不把他当自己人。   所以导致裴远虽然跟皇帝非常亲近,但在朝堂上下,是没有根底的。   孤臣有孤臣的好处,他们往往更得皇帝的信任,也更能豁出去办事。   但也有坏处,那就是要让孤臣去做裴远现在要做的这些事时,经常会面临无人可用的尴尬。   很多时候孤臣想把事办好,只能用狠辣的手段和借重皇帝的威势来推行,但这又会导致其他大臣的逆反心理,很难真正把事情办好。   张鉊原本是想让张希崇以他崇高的威望和与裴远良好的关系,来裴远遮挡一些风雨,做一些调和,结果他现在一走,裴远就失去了最重要的助力。   而且在张鉊将大量权力集中于中书省的时候,外朝还能拥有相当的权力和权威,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张希崇在张鉊面前的强势。   张老夫子发起怒,硬起脖子来,就是张鉊往往也不得不退让一二。   但张希崇不在,外朝的和凝、赵莹、魏仁浦等人,没一个有这样的能力和胆量。   枢密使郭天策就更不用说,他就是张鉊的私人秘书外放,给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跟张鉊叫板。   那么这样一来,为了维持内外朝的平衡,张鉊又不得不加强一下外朝的权威了,不然外朝就会成为内朝的附庸,那样对于张鉊也是没好处的。   思前想后,现在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先推冯道一把,让冯道去顶张希崇的位置。   这位历史上著名的不倒翁,虽然在张鉊这一朝没有太受到重用,那也是相对而言,礼部尚书对于打着恢复周礼旗号的张鉊,也是十分重要的一个环。   更重要的是,冯道在此时,虽然政绩不显,但有一个很大的优点,那就是为人不善妒,能提携贤良。   史称朝野内外,当世之士,无论贤愚,皆仰道为元老,而喜为之称誉。   也就是说,此时冯道,放到宋明,那就是士林领袖,所以裴远才说他身负天下文望。   把这一个这样会调和阴阳,能提携贤能的人放到宰辅的位置,是最好的办法了。   同时,张鉊还准备将中书侍郎刘涛外放,去担任冯道空缺出来的参知政事、礼部尚书一角。   刘涛是最早跟随张鉊的后晋朝廷官员,还曾甘冒风险在东京给张鉊当钉子,张鉊对他信任,甚至还要在裴远和枢密使郭天策之上。   把这样人的放出去做参知政事、礼部尚书,一能增强外朝的话语权。   二变相是在显示,刘涛的地位,尚在冯道之下,给外朝再打一针强心剂。   第三件事,则是将参知政事、兵部尚书魏仁浦调入中书省,担任刘涛留下的中书侍郎一职。   这可以再给外朝的一个信号,那就是内外朝的流动性天然存在,内朝中书省与外朝尚书、门下省、枢密院并没有成为两套班子。   第四个准备,则是将身在太原的何福进调回来,接替魏仁浦的参知政事、兵部尚书二职。   武将们也还是需要安抚的,张周的朝堂上,现在基本全是文士做宰辅,已经让很多武人不安了,这会将何福进调回来,也好安安他们的心。   这一顿操作下来,张鉊心里只感觉头晕脑胀,但这是作为帝王必须要有的手腕,而且这是还没完。   刘涛身为中书侍郎,现在突然出到外朝去担任参知政事、礼部尚书,地位明显降低,这一方面要做好刘涛的安抚工作。   二还要巧妙的向外界显示,刘涛并不是失去了皇帝宠信,反而是皇帝的绝对心腹,所以才愿意为皇帝牺牲一下。   这事不做好,那些跟红顶白的,能把本来能力就不算很强的刘涛,给弄的无法开展工作甚至心态爆炸。   其次裴远此次去东京改佛,张鉊是要给予全权,并且大幅提高政治地位和官职的。   但裴远并没有立下多少功勋,就算张鉊是皇帝,也不可能骤然就把他凭空拔高,还是要让他想办法混一点功劳。   同时冯道也一样,从不太受重用的参知政事、礼部尚书到尚书令、同中书门下事,也还是需要一点功劳来显得名正言顺。   恰好在此时,阴鹞子阴正奇从成都府发出奏疏呈了上来,张鉊担心的事情,果然在发酵。   由于入蜀时,张鉊并没有给阴鹞子全权和节钺,所以在战后的论功行赏上,他必须要先上报,不能擅自赏赐有功将士。   而将士们进了成都府以后,很多人都被灭国的大功,给刺激到脑子有些发飘。   虽然还不至于像宋军那样直接在蜀中‘打草谷’,但瞧不起蜀人,居功自傲,接受蜀中权贵豪商贿赂还等事还是频发,甚至军法处的军法虞候,已经查获几十名勒索钱财的兵卒。   张鉊想了想,这不正好是给裴远和冯道刷军功的时候到了嘛!   于是张鉊先召见刘涛予以抚慰,做通了刘涛的工作,再将魏仁浦给叫到身边伴驾,让他熟悉下中书侍郎的工作。   这其实没什么难的,因为张鉊的中书侍郎,大多数时候就是应声虫,刘涛就是这么干的,魏仁浦看起来也没什么脾气,应该能适应。   最后张鉊才将裴远和冯道召来,除了让他们作为天使去协助阴鹞子阴正奇处理事务以外,张鉊还准备让他们去川西北的松州、扶州一带。   这里大约是后世四川的松潘、黄龙、阿坝州一带。   去这里原因,是因为在湟水府已经开始准备汉化的吐蕃大族论章波密家,洮州吐蕃大姓温逋家族的引荐下。   松、扶、维三州的耸昌、迷桑,先结等吐蕃、羌人大族,准备向张鉊臣服,并奏请无上天派仁波切(上师)入三州建寺庙,使三州百姓得沐无上天的恩泽。   要是说张鉊的河西六法宗对谁的影响最大,中原汉地那只是感受到了一点点的危机感。   可对于高原上本就分崩离析的赞普们以及当地的原始信仰,那就是切肤之痛了。   随着河西的苦行僧和仁波切不断进入青塘,配合着张鉊的巨大声望以及实力,将上述两者打的屁滚尿流。   在争夺臣属和信徒这两样最关键的资源中,张鉊几乎没派多少兵马。   除了六法宗的僧人以外,完全是靠湟水府(鄯州)、河州、洮州等地接受汉化的吐蕃、羌人大族自发行动。   他们的热情之高,现在几乎已经帮张鉊拿下来后世大半个青海和大半个川北,不得不说,这就是强!   但好像也有个副作用,据说青塘高原上本来自己猪脑子打成狗脑子的大小吐蕃、头人们,已经在到处串联,好像要准备给六法宗来一下狠的。   那现在就正好让裴远和冯道走一趟,一是混个开疆拓土,抚慰边塞的功劳,要知道就是在大唐,对这三州也没完全控制过。   其次让他们去看看,青塘高原上是不是真的有反对势力在集结。   ……   六月初三,花蕊夫人都还没到长安,张鉊就以裴远和冯道为天使,带着张鉊的旨意,开始前往成都府帮助阴正奇安抚大军。   裴远和冯道都知道自己责任重大且时间紧迫,二人在憾山都一百精骑的护卫下,只带了简单的行礼,日夜兼程就赶往了成都府。   到达汉州(广汉)的时候,阴鹞子阴正奇这位替张鉊掌控局势的大军主帅,甚至亲自离开成都到汉州来迎接,可见心情之急迫。   见面之后,阴正奇没有寒暄,直接就将两个问题摆上了台面。   一是封赏未明,军中将校又眼热蜀中财富,多数都开始蠢蠢欲动,已经到了阴正奇都有些担心的地步。   所以希望尽快得到裴远的帮助整顿军纪,毕竟他一个将帅,还是很需要借助皇帝的威望的。   而且他手底下,全是张鉊天南海北调给他的牛鬼蛇神,成分及其复杂。   众一心想要立下灭国大功的时候,阴正奇几乎能如臂指使,但是现在大功到手,各部开始放飞自我,那就有些不好管束了。   第二个则是对于蜀主孟昶的处理,蜀国现在文臣武将的留用,以及阴正奇和马昭远之间,谁来主政蜀中,也还需要张鉊亲自作出分配。   见情况紧急,裴远也不含糊,立刻跟随阴正奇入城,连蜀主孟昶都没有去处理,而是先在摩珂池,持节召见尚在成都的将虞侯以上军校。   作为皇帝心腹,又是皇帝能进凉州,奠定张周基业的大功臣,更是持节天使,多重BUFF下,目前还没人敢在裴远面前跋扈。   裴远先是宣布了皇帝对于入蜀大军的奖赏。   伐蜀大军主帅蔡国公阴正奇晋封为齐国公,增食邑一千户,实际五十户。   蔡国是春秋小国,但齐国是春秋五霸,战国七雄,威名赫赫不是蔡国能比的。   所以阴正奇从蔡国公晋齐国公,虽然封爵等级没变,但实际上爵位是提高了的。   此外平蜀大军主帅马昭远,由酒泉郡公晋封陈国公。   入汉中功劳最大的四人尔朱景、焦继勋、李荣、王通信四人中。   尔朱景晋封金城郡公,焦继勋和李荣也拿到了梦寐以求的爵位,焦继勋晋封城固侯、李荣晋封西乡侯。王通信由乌城侯晋封为兴元郡公。   自夔门入蜀的伐蜀大军中,郭荣封信州伯,赵匡胤封忠州伯,杜论赤心晋封临洮侯。   其余兵将各有封赏,光是武阶官就给了两百多个。   张鉊还特赐全军将虞侯以上军官功臣号,为平蜀扬武功臣。   虽然只是两字功臣号,但惠及面非常广,于是引得在场军校山呼万岁。   功臣号这东西,没有禄米也没有其他特殊待遇,但是可以在宴会中唱名时可用,绘像图和墓碑上能刻写这几个字,本地县志、名人传记,修族谱时,也可以隆重记上一笔。   后世共和国的特等功、一等功等,就是这个演变来的。   比如普通军校,若是去参加宴会唱名,赞名官就可以高唱平蜀扬武功臣某某,顷刻之间,那就是人人瞩目,身价倍增。   但封赏完毕,裴远就立刻不那么好说话了,他命人将金鱼袋大小的非御赐鱼袋,拿给在场的所有军校。   鱼袋中有一方一圆两枚木珠子,若是有犯了军法者,留方珠拿走圆珠,若是没有犯军法,那就那留下圆珠拿走方珠。   而留下了方珠,主动承认犯事者,钦差天使军法处军法官,就会前来核实。   在退还或者上缴赃物的情况下,可从轻处罚。要是不留方珠又被查出来的,那就要从重处罚了。   在场的军校都知道,这是裴远给他们留面子了,你留的是方珠还是圆珠都在鱼袋中,别人也不会知晓,还会从轻处罚。   但有些人放飞的太自我,当下就在人群中鼓噪了起来,哪怕就是从河西陇右来的亲军、禁军,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了中原武人脾性的影响。   这可是武人能上天的时代,更别说这些军校中,本来就有很多中原的禁军、牙兵等改投过来的。   不过多时,摩珂池的宴会场上,吵嚷声越来越大,鼓噪着越来越多,有人在人群中叫嚣着,裴远不能随意处置他们这些平蜀功臣云云。   裴远却在上首不慌不忙,只是挥手让两员穿着银白色扎甲,头缠银白边金色抹额的小将上前威吓。   不过十几息,鼓噪的军校,都安静了下来,因为这两员小将,正是皇帝的长子鄯善侯张贤存和次子石城侯张贤瑀。   现在张周没有太子,张贤存与张贤瑀就是顺位最靠前的皇子,在大部分人眼中,最有可能是皇太子的,就是这两人之一。   现在他们两人亲自担任钦差天使军法处军法虞侯,谁敢扎刺?   这时候扎刺,可不是影响自己,子子孙孙都得影响了。   喧哗如同一阵偶来的狂风,来的快去的也快,张贤存和张贤瑀一出,军校门们都规规矩矩。   此时各卫、军的官长也进场,这些在蜀中快飘上天的军校们,终于再次想起了军法的森严,甚至有人被吓得当场就开始坦露罪状。   裴远和阴正奇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总算没有闹出兵乱。   现在收拾了这些中下级军官,然后再让他们收拾手下的士兵就容易多了。   等军纪整肃完毕,找出一些出头鸟狠狠收拾,再宣布给士卒的赏赐。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他们放飞的心,应该就能平息下来,重新成为皇帝的利爪,并能跟深刻的认识到军法之威严。 ###第六百八十二章 剑南四川与三州豪酋   就在裴远和阴正奇互相配合整顿军纪的时候,冯道则找到了孟蜀的文臣代表的毋昭裔和李昊。   李昊本来做了阴正奇的参谋,但是回到成都府以后,李昊被全蜀上下无情嘲笑,那个世修降表的‘典故’,果然就被安到了李昊头上。   加上阴正奇忙于整顿军纪,也无暇多顾李昊等文臣的心情,导致这些本来想要出来为新朝效力的蜀中文臣,最后又缩了回去。   现在冯道身为天下文坛领袖,自然是干这些事的最佳人选,文士之间,还是很看重名望的。   冯道先是主动上门求见了李昊与毋昭裔,做足了姿态,随后在孟蜀的皇宫宣华宫大摆宴席,遍邀蜀中名士出席。   酒酣耳热间,冯道拿出了张鉊的圣旨,宣布要在蜀中文士中挑选十人。参与裴远建议,由冯道、孙光宪二人牵头的编纂大唐、朱梁、后唐、伪石晋四朝国史,以及南平、马楚、孟蜀三国加上河西陇右和安西北庭的地方志等事情。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次文华的盛会,还准备在神都洛阳展开大讨论。   讨论儒法墨道等家,讨论佛、道、摩尼教、大秦法、大食法等宗教。   冯道在宴席上还宣布,朝廷将在洛阳北邙山金山宫中,效仿齐桓公建稷下学宫,邀请天下才学之士到稷下学宫交流,畅所欲言。   同时,将在蜀中的成都府、梓州、巴州、涪州、夔州五地开办思辨文会。   由蜀中的才学之士,共推有才学者前往中原游学,并且他们的所有食宿费用,都将由朝廷负担。   蜀中相对于中原来说,由于孟昶一直在和张鉊一样实行压制节度使权力的政策,蜀中文人的地位其实是与武人相当,甚至略高的。   只是孟昶压制武人的路数,跟张鉊还有很大的差别。   张鉊是通过不断变换政治架构,与武人大规模联姻,给爵位、给武阶官、给上田来实现的。   但孟昶走的竟然是李存勖的路子,直接用身边的亲信代替节度使们掌权,对于不肯听从的节度使,直接就是一个杀。   而且大多是把人骗到宫中砍杀,颇有几分康麻子神交的意味。   这也其实是这个时空和历史上几十年后,蜀军战力崩塌的最主要原因。   孟国主不把兵爷们当回事,兵爷们为啥要给孟国主效死命?   当时张鉊在长安接到阴正奇和马昭远发来的蜀中情况后,就直接笑出了声。   他张圣人手握这么多压制武人的‘武器’,都还是小心翼翼的操作,时不时还会增强一些武人权力,玩的是波浪式下跌。   孟昶的蜀国本来就武运不张,还敢学他前爹李存勖,简直就是在自寻死路。   不过,也得益于孟昶的这些神操作,拥山川四塞之固,有民四百万的蜀国,方才会在九十天内就被打倒。   宴席中,地位较高的孟蜀文士们,听到张鉊要效仿齐桓公建稷下学宫的消息之后,立刻就是一阵狂喜。   他们就怕张周不重视文教,那他们就惨了,现在既然洛阳的圣人也要兴文教,那他们就完全放下心来。   宴会最后,冯道举起酒杯,向蜀中文士们请酒,“某家离长安时,圣人曾言,愿与蜀中才俊共兴大朝。   冯某也想对诸君说,自大朝衰微,特别是前蜀王建割据以来,虽然蜀中与中原成两国。   但诸君应当知道,自古割据是为不义,金瓯无缺才是我等读书人追求的正道。   唯愿诸位放下心中成见和效忠割据之主的愚忠,为寰宇一统建言献策,为圣周天朝效劳。”   文士们,终究比单纯的武夫更能接受大一统这个思想,因为这就是儒家所追求的。   听到冯道这么说,本来对于周国还有些隔阂的蜀中文士,大多数都能很快的放下心中成见。   场中一片赞颂和表决心的声音,都说自己早就心向朝廷,愿为朝廷建言献策。   还有脸皮厚者当场毛遂自荐,请冯相公提携。   裴远在后面听的冷笑一声,一旁的锦衣亲卫缉捕校尉黄羊儿黄飞,将一叠名单递给了裴远。   这里面都是第一批筛选出来的,有过煽动投降蜀军,甚至拉拢周军搞事的成都附近大族名单。   这蜀中的财富,除了王室孟氏一族及蜀国勋臣、外戚之外,就数蜀中高官大族占据的地盘多。   这些人按照张鉊出发时给裴远的命令,至少要有三分之一被清洗一遍,不然这蜀中始终不能安稳。   识趣的就只清洗他们的家产,不识趣的,那就要连命都没。   粗粗看了看名单,没有什么大问题后,裴远让黄飞继续调查,自己则会见了蜀中老将赵廷隐、石頵等人予以安抚。   对于赵廷隐、石頵等人都希望能回代北、河东故乡省亲的愿望,表示一定会上书皇帝,归降蜀军的去留也通报了张鉊的决定。   张周绍明三年,公元948年六月十一,在钦差天使裴远与冯道到达蜀中之后,蜀中的局势终于趋于稳定。   张鉊在深思熟虑之后,在现行的省府州县四级体制中,增加了道这个行政单位。   主要就是针对蜀中的复杂情况。   蜀中广大,若是留阴正奇一人镇守,他是管不过来的。   若是将蜀中拆分为两个行省,将更加不利于蜀中人心安定和治理,所以加一个道,更方便分割治理。   张鉊先决定留阴正奇镇守蜀中,将伐蜀行营衙门和平蜀行营衙门的编制都取消,改为建立剑南四川行省。   以阴正奇为假节钺,都督剑南四川诸道府州县军事,剑南四川行省平章,剑南四川行省防御使。   假节钺,代表着阴鹞子在对一般文武官员上有生杀大权。   都督剑南四川诸道府州县军事,则是代表进入这些道府州县的亲军和禁军,阴鹞子都能调动。   剑南四川行省防御使一职,则是将行省的卫所军以及民间义从健儿和长征健儿的指挥权,也给了阴鹞子。   可谓大权独揽。   另外张鉊还特意任命户部右侍郎申文炳入蜀,为剑南四川行省布政使,协助阴正奇处理全川政务。   同时,剑南四川行省下设立四个道。   其中剑南西川道由邛州(邛崃)眉州(眉山)雅州(雅安)绵州(绵阳)梓州(三台)组成,安抚司驻地在雅州。   剑南东川道由阆州(阆中)戎州(宜宾)荣州(荣县)果州(南充)泸州等组成,驻地在戎州。   汉中道则是除了原本的汉中以外,还将利州(广元)等地划了过去,以兴元府为安抚司驻地。   剩余的地方,包括整个后世重庆市加上四川的巴中、达州两市在内,组成宁江道,安抚司驻地在原孟蜀宁江军节度使的驻地夔州。   这样做不但可以让四道安抚司的安抚使,分担阴正奇的施政压力,使新朝的命令更能深达基层,还可以镇压四方。   分完了道,张鉊改雅州为雅安府,以出身凉州的崔虎心为剑南西川道安抚使,雅安府尹,雅安府兵马督监。   命他利用大半个成都平原的资源,安抚周围各蛮人土著,主持六法宗进入川西、川北的工作,并且警戒高原上吐蕃旧贵族和各路上师对于六法宗的反扑。   恢复戎州(宜宾)南溪旧称,称南溪府。   以郭荣为剑南东川道安抚使,南溪府尹,南溪府兵马督监,并命郭荣在南溪府以北的荣州,继续扩大盐矿规模。   其实此时的荣州公井县,就有汉代留下的富世井、大公井等大盐井,但张鉊知道,还有很多没开发出来。   因为这地方就在后世的宜宾,元代以后宜宾的盐业,可是能供应川渝云贵四省的,还硬生生在川菜中发展出了一个盐帮菜,绝不只有现在的规模。   张鉊相信,只要郭荣把后世自贡的盐矿发展起来之后,这里立马就会兴盛起来。   同时完全可以用盐这个战略性的资源,对南边的大理国形成威慑和一定程度上的控制,要知道此时的大理国,可是非常缺盐的。   而且,张鉊还准备把裴远的长子裴全礼,自己的两个儿子张贤存和张贤瑀,以及小黑熊张烈朝等都扔到南溪府去。   让他们好好锻炼锻炼,我张圣人可不会玉斧一挥,川西、川北和云南都不要了。   同时,将宁江道的安抚司驻地摆在偏僻的夔州,正是应郭威的要求。   目前郭雀儿已经基本摆平了湖南行省各处不服的势力,准备开始经营湘西之地了。   张鉊在夔州设立宁江道,专门就是为了将这一大片地方的资源,用在往南经营黔北、湘西这片区域。   而且张鉊还给郭威配了一个好帮手,他将折德扆任命为宁江道安抚使,夔州知府,夔州府兵马督监。   只是这里有个问题,就是折德扆本来在朔方行省是平章,到了剑南四川却只是一个安抚使。   人家本来就有战功,不给升官就算了,结果还降级,肯定是说不通的。   于是张鉊就只能采取高配低职的办法,加折德扆为门下侍中,同时将折德扆自己带来的禁军永安镇就地安置。   并且许诺,在安定黔北、湘西各族之后,会在折家挑选合适人选入黔北担任宣慰使,实际上就是土司。   至于汉中道,张鉊干脆让立下大功的尔朱景直接留任。   并改兴元府为汉中府,命尔朱景为汉中道安抚使,汉中府府尹,汉中府兵马督监。   让汉中道囊括剑门关所在剑州和阳安关所在的利州,就是为了避免蜀中再次出现兵乱或者割据。   只要剑门关和汉中都在朝廷掌控,随便蜀中怎么乱,都没用。   ……   虽然已经是六月,但川西北的寒风,仍然呼啸着四处扫荡着,将高山的雪渣子吹到山谷之中,再夹杂着地上湿乎乎的尘土,卷的到处都是。   裴远刚一张嘴,这股冰凉的土腥味,立刻就灌进了他的嘴里,让这位张圣人的心腹,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郡公,不远处就是松州城了,松、维、扶三州的青塘、西羌、黑夷、白夷等大小数十部豪酋、头人,都已经在城中等候郡公驾临。”   说话的,是天水府府尹兼兵马督监折逋嘉施的长子折逋支,自从松、维、扶三州的吐蕃大族有意投靠以后,折逋支就顶着河西六法宗凉州都僧统的僧官头衔,开始和三州的头人们联系。   他话音刚落,就听得山间一阵阵悠扬的牛角声吹响。   没过多久,护送裴远的右羽林卫精骑刚摆出防御阵型,就见得远处山谷中,突然出现一直打着各色彩旗的大部队。   原来三州头人、豪酋数十人,竟然出松州城来迎接了。   出迎的队伍非常庞大,起码有数百人之多。   他们一靠近,裴远就目视李存惠,让他撤掉警戒。   因为来的队伍中,全部穿的是吐蕃式的宽袍大袖,甚至有很多人身上堆满了一条条的锦缎,连卫兵身上都没有着甲,而是缠着一两根彩色的绸缎布条。   不着甲,当然也就是没有起什么别的心思,确实是来迎接的。   李存惠把手一挥,右羽林卫的鼓乐手立刻也吹响了迎接的号角,接着奏响了象征中原天朝的鼓乐之声。   各都精骑听到号角,纷纷披上了仪仗用的大红、大紫、金黄、银白四色战袍与披风,手持仪仗用的刀枪斧钺,看起来甚是威风凛凛。   双方先由信使互相通报,确定了身份之后,数十位豪酋、头人在子侄或者亲随的护卫下,来到了朝廷天使面前。   裴远轻轻一夹马腹,第一个出列,身边跟着张鉊就与章成。   这两人身上都藏着圆盾,一有不对,立刻就能护卫裴远退回。   同时身后的三十名憾山都神射手都是神臂弓在手,随时准备抢先出手。   不过并没有出丝毫的意外,数十位吐蕃、西羌、黑夷、白夷头人豪酋,在几个混迹于松州等三州的汉人行商翻译下,接连前来见礼。   只不过,他们只是见礼,而不是拜见。   这样裴远有一点小小的遗憾,于是他细长的眼睛微微一眯,背在背后的手,冲着李存惠打了个手势。   李存惠秒懂,立刻命身边旗语兵挥动红色三角小旗三次,这是梨花枪击发的信号。   ‘轰!轰!轰!’数十声如雷般的巨响,伴随着金色的火焰,在这个寒风呼啸的清晨,把裴远前面的各族豪酋、头人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本不是什么胆小之辈,但确实是没见过火药枪,呃!或者叫烟花的玩意。   加上六法宗的传播,好多人其实都相信,汉地确实出了一位神佛,因此他们毫不怀疑,这是那位汉地神佛的高超法术。   一时间,数百人纷纷扑倒在地,有些虔诚的更是当地叩拜唱念六法宗经文。   裴远心里爽极,要不是场合不合适,他很想要哈哈大笑三声。   同时,裴远又为冯道感到遗憾,冯道还没到松州就头痛欲裂,双颊泛红,直接病倒了,不得不返回雅州。   这松州等地的吐蕃、西羌,就是大唐时期,也未像现在这么恭顺过。   作为甚有开疆拓土欲望的儒家文士,不能来享受一番,确实很遗憾。   带着几分遗憾与成就感,裴远一马当先,从叩拜的三州豪酋、头人中间往前而去,身后还有大量身穿六法宗法袍的高僧大德随行。   阵阵佛号声中,几个汉人翻译兴奋地声嘶力竭高喊。   “大吐蕃松州罗支率各部豪酋,恭迎朝廷天使、六法宗仁波切,入松州城!” ###第六百八十三章 风起雪山之巅   罗支这个词,后世有很多猜测,但在此时,这个词的意思,就是后世猜测最多的那种。   即罗支是古吐蕃语某某地之王的意思(并不能证实,本书选用)。   之所以这个词会引起后世学术的议论,原因就是几十年后,这个地方会出现一位大豪杰。   他接替了折逋家对于凉兰六谷部的领导,他第一次在吐蕃赞普威权大失之后,将河湟、凉兰六谷部统合在了一次。   他阴死了地斤泽战神李继迁,为后来的唃厮啰兴盛强大,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此人,就是历史上的吐蕃大豪杰,潘罗支。   潘就是指他们家族控制的地方-潘州,历史上潘州最后会和松州一起合称松潘。   罗支则是某某地之王,潘罗支大意就是潘州之王的意思。   等裴远进入了松州城之后,才发现,力主促成此事的,并不是原本所说的耸昌、迷桑、先结三族。   而是这个站在他面前,相当强壮,脸上挂着商贾一般笑呵呵圆脸的胖子。   “来自孙波的朗杰江措,向天使问安。”   圆脸胖子朗杰江措自报家门的时候,显得非常的自豪,脸上有些讨好的笑容,仿佛都在这一刻自矜了起来。   孙波,其实翻译成苏毗更加准确,这是一个地名,就是历史上著名的苏毗女国。   吐蕃人虽然没有姓氏,但朗杰江措自报家门的时候,将郎这个字,特意重读。   要是张鉊在这,立刻就会明白,面前这个朗杰江措可是大有来头的。   因为在吐蕃人普遍没有姓氏的情况下,但吐蕃朗氏家族,却是吐蕃人的六祖姓之一,还混到了吐蕃的神话传说中。   这个家族,起自母系氏族时期,松赞干布一统高原的时候,朗氏就是吐蕃贵族。   潘罗支就是出自这个家族,说不定面前的这个圆脸胖子,就是潘罗支的祖父也让说不定。   其后家族更是显贵无比,两宋时期长期握有阿坝、甘孜一带的佛权,元代是乌斯藏十二万户之一。   明代朝廷依靠他们家族建立了松潘卫等军事组织,一直到共和国,朗氏都是吐蕃大族。   不过裴远不知道不要紧,因为很快就有人为他解释了。   裴远身边站着一个身穿御赐绣麒麟圆领银白襕袍的年轻人,若不是那略带黑红的脸色,你根本就不会往吐蕃人身上去联想。   此人名叫论波仁,吐蕃名字叫噶尔论波,来自归附张鉊的青塘论章波密家族。   这个家族的祖先,就是吐蕃第一能人,唐太宗见了都想留在汉地的吐蕃大相禄东赞。   历史上禄东赞死后,其子论钦陵等人继续掌权,最后被赞普赤都松赞反杀。   论钦陵之子论弓仁被迫以七千骑投降唐朝,后裔彻底改汉姓为论。   其后论姓融入汉人之中,唐代宗时期论维贤还曾担任骠骑大将军,封成国公。   等到了唐宣宗时期,吐蕃军阀论恐热开始在河湟、陇右与另一个吐蕃军阀尚婢婢开战,同时又对唐廷降而复叛,搞得河湟、陇右一带民不聊生。   而论恐热实际上是不姓论,是在冒称。于是唐宣宗派出正牌论家子嗣随唐军出征,一举收复三州七关,将拥兵十几万的论恐热彻底打翻。   其后,得益于祖上的威望,论家有一部分人回到了河湟谷地继续成了吐蕃大贵族,唐廷还曾给予资助。   只不过,后来唐廷的实力一天不如一天,皇帝也一个不如一个,本来作为唐廷在青塘高原钉子的论家,又开始吐蕃化。   等张鉊崛起,六法宗上了青塘高原后,论家已经彻底退化为了论章波密家族。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论章波密家,还知道自己的身世,对于汉地和汉文华还有情感。   张鉊崛起之后,论章波密家族认为这是大朝将兴的预兆,于是果断再次决定汉化,原本将噶尔或者噶这个字顶在前面作为姓氏的他们,立刻又恢复了论姓。   历史上,几十年后潘罗支出现,论章波密家族才会彻底吐蕃化,与他们在中原的同族断了联系,再次成为了完全的吐蕃人。   等论波仁将朗杰江措的身份介绍一番,裴远这才明白眼前人的重要性。   宾主寒暄过后,朗杰江措并未介绍身后的数十位豪酋、头人给裴远,而是让裴远等天使前去休息,只说明日在松州城外再为天使接风。   裴远在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立刻又恢复了笑脸,随后便在穿着花花绿绿吐蕃袄裙的侍女带领下,前去休息。   假意与朗杰江措派来伺候他的侍女调笑一番后,裴远立刻就命人找来了李存惠。   李存惠身着便服,看起来脸色泛红,好像刚刚作出激烈运动一般。   裴远笑了笑,也不以为意,在蜀中时,李存惠身为万众瞩目的皇帝义子,大周名将,肯定是只能循规蹈矩的,现在则不同,当然要抓紧时间潇洒一番。   “裴公是想问随我等而来的六法宗大德何在吧?   咱们到驿馆还没一盏茶的时间,就被接走了,据说是去挑选建庙宇的地址去了。”   李存惠没等裴远问,直接就回答了裴远想问的问题,裴远惊讶的眉头一挑。   “肃国公如何知道的这么清楚?”   李存惠摸了摸有些僵硬的腰肢,嘿嘿一笑。   “伺候某家的那吐蕃小娘,竟然是西羌先结家的贵女。   先结家来人说,听闻某家是无上天义子,是护卫无上天身边的伽蓝下界,希望能给他们先结家,留下一个有佛缘的子嗣。”   裴远猛地瞪大了眼睛,一时间不知道是种什么感受。   他原本是不太喜欢张鉊这无上天身份的,但是现在到了青塘高原,才猛然间发现,什么朝廷天使,什么铁甲骑兵,都不如无上天这个名号好使。   李存惠看着裴远,正色说道:“松、扶等州,地势高绝,平地之人上山,多容易得瘴气之症,可道公以及只能返回的数十兵将,都是因此。   有此地利和天时,就是昔年大朝鼎盛时期,仍不能彻底击败吐蕃的原因。   今我大周实力尚不及大朝鼎盛时期万一,武力肯定不足以镇服此处。   但幸好咱们掌握着六法宗这等利器,裴公当要善加利用才是。”   裴远没想到李存惠看似粗豪的外表下,竟然有这么细腻和懂政治的心。   由此可见,毕竟是曾经和慕容信长竞争过的人,还是很有几分能力的。   裴远点点头,稍微认真思考了一下,不得不承认,李存惠所说还是很有道理的。   松州这个地方确如李存惠所说,不但地势高绝,道路难行,还有瘴气之症。   大朝也就在鼎盛时期控制了一段时间,要用兵此地,难处不在兵将多寡,而在于天险。   并且此地汉人极少,很难稳固统治,就算击败一次,一旦驻军稍少,他们又会作乱。   以此观之,用六法宗为纽带,将此地与中原朝廷关联起来,恐怕是比单纯的军事更加好用。   裴远也不得不承认,六法宗在对这种边地的控制上,远胜儒墨法道等家的学说。   “陛下真乃圣主也!竟然能想到用六法宗来做羁縻之用。”   裴远假模假样的感叹道,实际上这法子并不新鲜。   昔年武周时期,则天大圣天后在西域建大云寺、雀离大寺,从中原派遣僧官到西域主持,把洛阳改称神都,又在神都大兴佛门。   就是力求用佛门为纽带,来牢固控制安西北庭乃至青塘、河中。   只不过张圣人做的比大圣天后更加巧妙,着力点也更加稳固。   毕竟武周时期佛门跟大圣天后,可不完全是一条心。   而且她大兴佛门的搞法,也让佛门快速扩张到了全国,冲击了千百年来的民间信仰,更是浪费大量钱财。   但六法宗就不同了,张圣人不但是六法宗的唯一在世神,而且六法宗可以说就是捏在张圣人手中的,还不用进入中原,不用在全国广开寺庙。   这手法,比则天大圣天后,不知道高明了多少倍!   想到这,裴远的思路豁然开朗,他开始觉得,自己有必要深入学习一下六法宗的经典。   然后在六法宗的框架下,塞进去更多儒墨法道的思想,让它与儒家的教化等思想,深度融合,最后作为华夏文化教化、整合外夷的利器。   至于松、维、扶三州,本来裴远是想现在就以大兵胁迫,让他们臣服朝廷的。   但听了李存惠的话,裴远意识到,或许目前最好的办法不是立马要求对方臣服,而是先以六法宗建立起稳固的联系与纽带。   或许,还可以建议朝廷一边任命当地豪酋、头人为土官,一边派六法宗大德高僧到当地,担任僧官。   ……   朗杰江措就站在岷山山下,一个身穿五颜六色吐蕃长袍的小娘,骑在高原长毛马上,一路播撒着银铃般的笑声,来到了朗杰江措身前。   “父亲,先结家的那个骚狐狸说,唐人朝廷来的天使和无上天的义子,都跟他们姐妹上过床了。”   朗杰江措狠狠瞪了面前噘着嘴的女孩一眼,但是却没有责骂,“天使和伽蓝没有半点不开心吗?有没有发怒?”   女孩摇了摇头,“朗依问过所有人了,都说天使和伽蓝很高兴,不但和先结家的女人们欢好,还和侍女们调笑,连两人的那些铁甲勇士,都没有戒备的吃肉喝酒。”   此言一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离开了天使队伍,而跟在朗杰江措身边的论波仁笑着说道。   “伯父现在相信了吧,这些唐人官员是不同的,汉地的唐人大周也跟以往不同,因为他们是无上天建立的。   无上天起自敦煌,那里是佛法汇集之地,无上天的家族,也跟我们一样,曾经生活在一样的环境中,我们都曾经是吐蕃人。   所以无上天知道我们想要什么。自无上天在灵鹫山得了佛祖点化之后,他也知道该给我们什么。”   这话说的,张鉊要是听见了,真得出一身冷汗,因为他完全就没像论波仁说的这么想过。   这实际上是六法宗的高僧,李存惠的突然灵光一闪,裴远的迅速决策综合而成的。   朗杰江措胖乎乎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正常的笑容,他看着论波仁说道:“我亲爱的侄子,那你说无上天能支持我们的想法吗?”   论波仁脸上突然露出了虔诚的神色,“伯父,无上天无所不知,他的仁慈,庇佑着所有的虔诚信徒。   只要我们献上自己的真心,他不帮助自己的信众,难道还要去帮助那些邪魔外道吗?”   “是这个道理。”朗杰江措胖脸上的肉轻轻一抽搐,赶紧让他的脸色也变得虔诚了起来,说话前还宣了一声佛号。   “但我们该如何让无上天知道我们的虔诚呢?”   论波仁看了一眼除了有些略黑,但生的相当美丽的朗依一眼。   “无上天近日要为沙州曹令公大王扶棺归乡,家父准备亲去凉州拜见,还要带上我论家最美丽的花朵和最骁勇的勇士。   如果伯父能带上朗氏最美丽的花朵朗依间姆和松州最骁勇的勇士,跟我们一起去凉州的话,无上天就能知道你我两家的虔诚了。”   “真的吗?朗依能成为无上天的身边人吗?就像甲木萨进入逻些,为高原上带来安宁与丰收那样。”   朗杰江措还没说话,朗依就涨红了脸,不禁有些雀跃的欢呼出声。   甲木萨是指吐蕃人对文成公主的尊称,意思是汉女菩萨。   朗杰江措闻言,不由得苦笑一声,“无上天确系太宗皇帝那样的圣人,但你的父亲可不是吐蕃赞普。”   论波仁眼珠滴溜溜一转,“如果明日相见,朝廷的使者能邀请咱们去西京承天凉州府拜见无上天的话,那么就会更加证明无上天的仁慈,是庇护者我们这些信徒的了。”   朗杰江措沉默了片刻,他知道论波仁这是在问话,就是要确认,他到底敢不敢,有没有这个心到凉州府去亲自拜见。   空气都仿佛凝固的几息之后,朗杰江措忽然拍了拍身上的皮袍子,做出了一个强壮的姿态,笑呵呵的看着论波仁说道。   “如果是那样的话,朗杰江措虽然已经开始衰老,但起码奔驰到凉州的力气,还是有的。”   说完,朗杰江措将远处跟着的一些小头人都招呼到了身前。   “去!挑选族中最美丽的花朵到松州城去,去和无上天的铁甲士们欢聚吧!十几年后,各部就能多一些强壮的勇士了。”   见到朗杰江措终于做出了决定,论波仁的脸上也堆满了笑容。   两百五十年了,当年狼狈离开的论家,终究会回到他们的家乡。   有了无上天,青塘的勇士的汉地的健儿,都将被团结起来,去向四方播撒无上天的仁慈。 ###第六百八十四章 高原神之战   松州城外,大堆的篝火被点燃,一头头的牦牛被膀大腰圆的屠夫一刀捅翻,然后就地烹饪了起来。   腱子肉去掉血沫子后,放进大锅中炖煮得香飘四溢,强健的牛腿则是涂抹上了各种酱料后,开始小火慢烤。   就连腥味很大的内脏也弄了几口大锅煮上,这是赏赐给最低等级牧奴的美食。   至于裴远、李存惠等人,那自然是要用全牛宴,烤全羊等来招待的。   这些天,连裴远都放下心来放飞自我,下面的兵将就更不用说了,那是夜夜做新郎,爽的好些人都开始乐不思蜀了。   整个青塘高原上,被朗杰江措为首部族控制的松州、维州和扶州,全部人口也就三十几万。   这三十几万人分布在跟成都平原差不多大的地方,流动性也远不如汉地,因此对于外来的基因,非常渴望。   吐蕃人虽然不懂基因,但他们知道,要是自己部族成员反复成亲的话,部族很快就要成为傻子部落的。   这点比起通古斯野人,还是要先进很多的。   所以在此时,但凡从汉地上了青塘的行商,不一定是汉人,其他什么族裔都可以,基本都会得到这种待遇。   当然对于有钱的汉人行商,他们肯定要更欢迎一些,有时候,妻女一起上,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这无关风月,而是部族繁衍壮大乃至生存下去必然的选择。   所以,那些各部妇人也没有汉地小娘那股羞耻感,反而很是放得开,她们没有把这当成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而是一种发自本能的欢愉。   特别是那些已经成婚的妇人,她们要是怀上了,就会把诞下的这个孩子跟丈夫兄弟姐妹的孩子婚配,以迅速装大部落的丁口,并丰富基因库。   至于养孩子的成本,呵呵!这可是十世纪的青塘高原,穷苦人家孩子生下来后,并不比野地里的野狗崽子金贵多少。   当然,权贵人家还是没有这种习俗的,因为他们很容易的就可以与千里之外的人结亲,不需要这种原始的方法来丰富基因库。   所以,裴远和李存惠在这方面的待遇差别就很大了。   裴远身边先结家小娘,是个住在娘家的孀居夫人不说,那一夜温存后,裴远很喜欢这个妇人,但要再让这个妇人来陪,也就要按照当地的习俗,给盐茶糖,给帛布绸缎了。   但是李存惠则完全不一样,因为他有一个无上天义子的身份,在六法宗叙事中,李存惠那也是无上天身边的伽蓝下界,专门到尘世护卫无上天的。   所以,他身边这个眨着忽闪忽闪大眼睛的漂亮小娘,是先结家的嫡女,还是未婚的,且予求予取乖巧的不得了,更不需要李存惠付出任何的财货。   而且李存惠还没走,小娘的身价立刻就涨了起来。   与先结家结亲的耸昌家表示,小娘要是怀孕,那原本两百头牦牛的聘礼,他们就给三百头,要是生下来的是男孩,还要再加三百头。   可不要以为耸昌家的就傻,李存惠是什么人,是无上天的义子,是伽蓝下界。   他种下的种,那必然是有佛缘的,日后长大成人,通习经文以后,至少也能做一寺庙的寺主。   自佛门于松赞干布时期在吐蕃大发展后,三百年几经周折发展下来,形成了一套相对稳定的政治叙事。   那就是一个地方势力(大族)的统治范围,很大程度上是看他们家族所控制的寺庙之辐射范围。   即这个牧民是在你家的寺庙中朝拜,那么这个牧民,就是你们家的治下之民。   不管是现在被官方扶持的苯教,还是处于被压制状态的佛教,都认可这个规矩。   历史上一百多年后形成的帕竹政教合一政权,就是这种形式的终极体现。   所以,耸昌家看似吃了亏,但实际上是得了天大的好处,好多人都在夸耸昌家的族长有眼光,早早就定了亲,现在只用六百头牦牛,就能得到了一个寺主。   其实别说在吐蕃,就是在汉地,这种事情很多时候也要算得了好处。   历史上福建、浙江一带的山区,专门有走捷径的男人献上妻子给富有和尚,然后给和尚养儿子以此得好处,一样并不罕见。   裴远多聪明一个人,他迅速就从这种区别中,感受出来了不一样的地方。   那就是果如李存惠说的那样,这些青塘高原上的吐蕃人,根本就不怕中原朝廷的讨伐。   呃,不怕可能不太准确,应该是不觉得他们这地方,值得朝廷来讨伐一趟。   而且历史上吐蕃人是唯一没有被大唐打趴下过的帝国,心里上也不怎么畏惧中原的王朝。   只不过这朗杰江措虽然也是一地豪杰,但跟裴远这样的人比起来,心眼就太不够用了。   两人吃到七八分醉,裴远就将朗杰江措的背后的盘算,基本都套了出来。   裴远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六法宗为什么在安西、北庭并没有掀起多么大的风浪,但是在青塘高原上,却引领了一阵阵的惊涛骇浪。   以至于朝廷没派一兵一卒,不但松、维、扶三州前来归附,连西海和大非川,这大朝昔年费尽心力都没拿下的地方都归附了,原因还是在于佛门。   历史上青塘佛教,始于松赞干布时期,因为他娶了尼泊尔尺尊公主和大唐的文成公主。   当年,这两位的入藏,都不约而同的为吐蕃带来了佛教,甚至两人之间展开的争斗,都是因佛门而起。   尺尊公主带来的是原汁原味的天竺佛法,而文成公主带来的,则是融合了汉地文化的佛教。   自此时起,青塘高原上的佛法,就是个两不像,不对!应该叫做三不像。   既不是天竺佛法,也不是中土佛法,跟吐蕃人自己的文化风俗更加不契合。   就这么别扭着凑合过了一百多年,等到赞普赤祖德赞时期,赞普权威不断被地方贵族蚕食,赤祖德赞于是选择加重僧人和佛门权威,以求用宗教的这只手,来控制地方贵族的军政财等大权。   不过最后事与愿违,赤祖德赞收没收回权力不知道,但他崇佛的策略,却把帝国的百姓给害惨了,最后本人也被信仰苯教的大臣,借着这股全国皆厌的气氛缢杀。   赤祖德赞之后,被苯教推上台的朗达玛,开始了手段激烈的灭佛之路,中原周世宗灭佛跟朗达玛比起来,都要算是柔和的。   虽然后来朗达玛被僧人刺杀,灭佛进程没有一直高压持续下去,但青塘高原上的佛教,却彻底衰落了。   历史上称这一时期为黑暗时代,一直要到北宋初,青塘高原的佛门才开始复兴。   但此时,张鉊的突然崛起,银轮法王和无上天的身份,立刻引起了整个青塘高原上佛门势力的注意。   虽然六法宗有些离经叛道的意味,但青塘高原上的佛门都处于黑暗时代了,哪还管的了那些。   而且六法宗的教义,竟然在很多地方,非常适合青塘高原上各阶层的思维和风俗。   当然适合了,因为张鉊除了弄出无上天以外,其他地方,他根本就是照着后世藏传佛教的路子来的。   适合的地方,就是张鉊能回忆起来的,或者了解的。   不像的地方,就是张鉊没有回忆起来,或者他压根也不懂的。   可以说,张鉊起自河西陇右,十二年间多次在河西、陇右这种有大量吐蕃、诸羌、党项、嗢末人聚居地方调兵调粮。   而别说叛乱,就是骚乱都没引起,反而有大量的高原大族不断下山投靠,原因就在这里。   被压制了上百年,但拥有深厚民间信仰基础青塘佛门(毕竟苯教某些教义实在太反人类了),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   他们甚至都不需要张鉊的武力,只想借用六法宗和他无上天的声望,在青塘复兴佛门。   西海、大非川一带的论章波密家率先投靠,然后再由他们引出了盘踞整个孙波如地区,差不多就是后世民国西康省这一代的大型豪族,朗氏家族。   朗杰江措,就是朗氏家族中的佼佼者和力主推动者。   当然,这么大的家族,不可能全部来投靠,但他们中最有眼光的,已经押注在了引六法宗上高原这。   裴远搞清楚了这些,人都麻了,这些人就不是来投靠的,而是想要靠着六法宗和名头和皇帝无上天这个在世神的身份,去跟他们的同族打‘神之战’的。   这玩意,远远超出了裴远的认识,也超出了他一个天使的权限,他本来只是到松州来捞一个开疆拓土,抚慰蛮夷功劳的啊!   不过,裴远终究还是聪明人,他突然吗,明白论章波密家论波仁派人向他传话,希望裴远能邀请朗杰江措去凉州府拜见皇帝,是因为什么了。   一是论章波密家想要看看皇帝支不支持他们,二是这事,也只有皇帝能做出决断。   仔细想了一会,趁着身边人都出去蹈舞的机会,裴远主动走到了朗杰江措身边。   他举起了朗杰江措特意为他们这些唐人准备的筷子,轻轻放到桌面上。   “罗支应该明白,无上天还有一重身份,那就是中原朝廷的皇帝,他既是佛门的无上天,也是中土的圣人,就如同佛陀有无数化身一般。   罗支虔信无上天让人敬佩,但信了无上天,却对无上天中土圣人的身份视而不见,难道就不怕被人认为并不够虔诚吗?”   朗杰江措脑袋有些晕乎乎的,但是对于这样的谈话,也还是很敏感的,他故意装出醉的不行的样子摆了摆手,好像没听清裴远说什么一样。   但裴远不为所动,眼神冷冽的看着朗杰江措。   本来裴远的眼睛,就远比一般人细长,看起来就有些妖异,现在这种情况下,被忽明忽暗的篝火亮光一照,更是有些渗人。   被盯着看了十几息之后,朗杰江措终于装不下去了,他不安的扭动了一下,眼睛里装出来的醉意,几乎完全消退。   裴远冷冷一笑,这就想瞒混过关?   那他裴远辛辛苦苦爬了几百里路的雪山,冯道差点连命都搭上,就全白费了。   “罗支应该知道,无上天可以等,因为中原繁华世界,可不是青塘高原能比的,但罗支还能等多久呢?”   朗杰江措沉吟片刻,主动靠近了裴远,“裴公所言,确有道理,那裴公认为,某家还能怎么做呢?”   还在装傻!裴远一把抓住朗杰江措的手。   “罗支出自孙波如朗氏,家族中的豪杰,比松州城外山坡上的牦牛还多,不知道还没有其他有佛缘的人存在呢?”   朗杰江措脸上浮现出了挣扎的神色,裴远趁机再次加码。   “罗支不会以为,随便什么人嘴里说两句大话,就可以到凉州去面圣吧?   罗支不会以为,无上天就跟某些落魄的仁波切一样,罗支说句话,他就会自己跑来成为座上宾吧?   无上天乃是佛陀最后一位身具大慈大仁大德,有无上圆满大智慧的弟子,是行走尘世的真神佛,罗支就真的敢这么去凉州面圣?”   一句话总结,想在真神佛面前白嫖。说两句好话就把宣称拿到手?   别说你个松州城的罗支,就是整个孙波如朗氏,那也还不够格。   可以说,裴远虽然不懂青塘高原的政治规矩,但他是懂政治的,也是懂人心的。   朗杰江措被他说的浑身颤抖,豆大的汗珠在冷风呼呼的傍晚,哗哗的往下掉。   半晌,一声悠长的叹息传来,随即朗杰江措脸上,又浮现出了第一次见裴远以及六法宗高僧们时,那有些讨好的笑容。   “明日松、维、扶三州四大东本,三十一东普琼,都将一起来拜见天使,三州自明日起,就是朝廷的地盘了。”   松赞干布时期,吐蕃被封为若干东岱,其中大东岱的官长称为东本,小东岱的官长称为东普琼。   吐蕃帝国崩溃后,大小头人多有自称东岱者,所以这小小的松、维、扶三州就有三十五个之多。   不过,不管怎么说,朗杰江措这份表态,确实可以看做是对中原朝廷的臣服了。   果然,第二日,朗杰江措再次命人在松州城打起吐蕃时代的仪仗,松州四门大开,路旁以红绸装饰,脚下以黄土垫道,恭迎裴远所在的天使团进入松州城。   三州四大东本,三十一东普琼伏地叩拜,城内高僧大德弯腰诵经以迎,裴远按照中原朝廷的规矩,命朗杰江措设案焚香,随后让随团内侍宣读诏书。   这套流程走完,不管朗杰江措认不认,但中原朝廷肯定就认了,这川西北的松、维、扶三州自此归附了朝廷。   其实维州在之前也接受过孟蜀的册封,不过一直不听宣也不听调,只是双方为了贸易方便。   所以不能算归属汉地领导,这一次,才能算是夯实了关系。   宣读完了诏书,裴远点头后,随团的中书待诏与尚书省礼部郎中共同用笔、印,在诏书空白处填上了朗杰江措的名字。   在这份诏书上,张鉊合三州为松潘府,任命朗杰江措为世袭罔替松潘府宣慰使,松潘府兵马督监,其余各大小头人,俱有封赏。   至此,朗杰江措正式成了朝廷的土司官,松潘府也成了朝廷从川西北进入青塘的桥头堡。 ###第六百八十五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张周绍明三年,公元948年,六月二十七,有些拖拖拉拉的灭蜀战争,终于彻底落下了帷幕。   继成都府的伐蜀行营署衙撤销之后,马昭远在涪州遵循张鉊的旨意,撤销了平蜀行营署衙。   马昭远将手中的军政权力,交给了前来交接的剑南四川行省按察使,宁江道安抚使折德扆后,率杜论赤心,赵匡胤、史彦超等将退回江陵府,继续去当他的湖北行省平章去了。   随后张鉊下令赐临洮侯杜论赤心姓杜,改称杜赤心,随即调到襄阳府,接任金城郡公尔朱景的襄阳府府尹,襄阳府兵马督监等职务。   原本由杜赤心掌握的长江舰队,则全部交给了岳阳府尹,岳阳府兵马督监,大江水军巡检使,皇帝义子赵延进。   而在杜赤心启行之后,西乡侯李荣率禁军昭义镇,忠州伯赵匡胤率亲军右龙骧卫,被张鉊调到了岳阳府。   这是在针对谁,已经很明显了,接替何敬洙的南唐鄂州武昌军节度使朱匡业,吓得魂飞魄散,直接搞起了‘拆迁’。   他将岳阳府到鄂州之间的百姓都迁走,生怕他们被赵延进抓了做民夫,同时将蜀国已被灭的消息,传向了江宁府。   ……   蜀中,马昭远撤走的同时,蜀中各道主官陆续到位。   张鉊命阴正奇主持在雅安府、南溪府、梓州、泸州、巴中府、涪州、夔州府等地均田并招募卫所军。   随后又在雅安府建禁军永平镇,南溪府建禁军平南镇,巴中府建禁军保宁镇,夔州府建禁军宁江镇。   并在成都府招募蜀中勇士,建亲军左虎贲卫,同时将亲军右金吾卫留镇成都,以加强阴鹞子手中的兵力镇压蜀中。   七月初一,继平蜀大军返回湖北行省以后,伐蜀大军也开始返回,随着大军一起返回的,还有蜀主孟昶以及孟氏一族。   冯道自因为高原反应没能上松潘府后,就一直在成都协助阴鹞子主持对孟氏王族产业的盘点。   实际上也不只有他两,还有河西商会、锦衣亲卫和钱庄司三家。   一环套一环,虽然还是免不了有人贪污一些,但那都是小部分了,大头还是会归于我张圣人的。   而整个孟氏一族,特别是孟昶的三大宫中,抄出来了大量金银财宝。   光是古玩珍奇,传世名画、著名书帖,孤本、绝本的书册典籍,就足足装满了七大车。   虽然这是乱世,古董并不那么值钱,但在张鉊眼里,那都是无价之宝啊!   随后查抄孟氏财产,得一百七十余万贯,田亩超过二百万亩。   阴鹞子又在蜀中抄没心怀不轨大族财产,得三百五十万贯,田亩接近五百万亩。   张鉊命各司将其中古玩珍奇,书画贴册、金银珠宝都运到神都洛阳。   将其中粮食布帛以及称为金但实际上是黄铜等金属留在蜀地,用作征讨段氏大理国的资源储备。   同时这七百万亩土地,只给皇室留了成都府外三十万亩上田,其余都全部均给了禁军、卫所军等,以及用来赏赐跟随大军出征,又愿意留在蜀地的民夫。   皇宫中的宫女,除了婚配给驻蜀将士一部分以外,其余愿意回家都全部放归,不愿意回家的,则也被随军带走。   孟蜀皇帝孟昶,太后李氏,太妃李氏,贵妃李艳娘,孟蜀燕王孟贻邺等王族公一百四十余人,被右羽林卫亲自看护,押往长安。   那些有煽动孟蜀军反叛,贿赂入蜀周军试图搞事的大族,被全族尽数锁拿,一共万余人也随军离开蜀地北上。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赵廷隐、石頵等原本跟着孟知祥入蜀的代北、河东老人,随着一起往长安。   文臣当中,李昊、毋昭裔、王处回等孟蜀大臣们也被召到朝廷任职。   数万人浩浩荡荡的刚走到绵阳府,张鉊就从长安传来诏令,降孟蜀国主孟昶为邢国公,食邑三千户,实际三百户。   但仅仅隔了两天,大军才走到江油县,诏令再次到达。   这次就很严厉了,张鉊降邢国公孟昶为违命侯。   并命大军统帅沈国公李存惠,立刻处死曾经怂恿孟昶进军关中的李廷珪、侯令图等近幸,仗责王处回等孟蜀大臣。   五日后,车马行到剑州城外驿馆,这次来的是锦衣亲卫副指挥使张烈明,带来的诏令更加严厉。   张烈明奉张鉊之命,当、众斥责孟昶贪心不足,引发两国争斗,致使百姓死伤无数等事。   随后虽然没有再次降低孟昶的爵位,但是张烈明从锦衣亲卫带来了廷杖打手,当众将孟昶身边的近侍、侍卫等全部仗责一遍,立时就杖毙了三十余人。   孟蜀太后李氏难受的闭上了眼睛,她知道表面上说的这些理由都是假的。   真正的原因,是孟昶自出成都以来,虽然身为阶下囚,但吃穿用度竟然还是如同帝王一般颇为讲究,身边近侍,还是称孟昶为圣人,孟昶与近幸谈话时,多有不满之言。   这哪有半点亡国之君的觉悟啊!完全就是在给自己找罪。   李氏劝了好几次,但孟昶都沉默以对,好像有点故意想求死的意思。   可是,你要是想求死,为何不在周军进成都府前,就果断殉国呢?现在来搞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死都死不出一个体面,李太后是真的对自己的儿子,绝望了。   当然,李太后和孟昶都不知道,张鉊是真的想杀了孟昶。   对于高保融、马希广,甚至高保勖和马希萼这样的,张鉊都没这么强烈的欲望。   当然不是因为花蕊夫人,费氏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但张鉊现在还没见过她。   前期是因为费氏被送到汉中时,就生了一场大病。   小姑娘才十几岁,刚跟孟国主热恋来着,但接着就一切梦碎,被自己的婆婆送给一个大她快二十岁的男人,加上一路颠簸,能撑着走到汉中府才生病,就算很不错了。   历史上费氏入东京的时候,已经是三十余岁的熟妇一枚了,什么场面都见过,也过了把爱情当生活全部的年纪,当然能很快适应,现在可不行。   而她在汉中养了大半个月,病情才稍微好点,好不容易到了京兆长安府又因思念蜀中日日哭泣。   这么一来,下边的人哪怕收了蜀太后李氏和福兴公主李氏的大好处,但也没哪个敢狗胆包天,把这么个病的人比黄花瘦,还哭唧唧的小美人送到皇帝面前去。   因此又只能想办法把费氏的耶娘从蜀中接来,先让他一家团聚,让家人劝了一劝,等她心情好些了,才敢往张鉊那里送。   要说这费氏,确实是美貌非常,因为她要是没有这样的美貌,哪怕张鉊身边的中官收了福兴公主一千贯的好处,那也不会这么优容她。   皇帝身边可不缺美人,这么作的,假如没有惊人的美貌,中官脾气好点,可能就是扔在那里不管。   心狠一点的,直接就让人原路送回,就以费氏的身体和郁结的心情,就算不死在回蜀的途中,回蜀了也会被焦急保住儿子性命的蜀太后李氏命人打死。   所以,这个世界还是很看脸的,哪怕是在病中,张鉊最信任的宦官,内侍省少监、金山宫使董超见过费氏之后,立刻就给费氏延请名医整治,专门在长安安排大宅子,又请河西商会顺便把费氏的耶娘弟妹都接过来。   无他,这个女人的长相绝美,是张圣人最喜欢的那种而已,进宫了肯定会得宠。   不过,费氏还是没找到机会被送到张鉊面前,蜀太后硬是从自己的体己钱中挤出钱财到处贿赂都没用。   因为在大军班师的时候,张周朝廷先是尚书令、同中书门下事张希崇病逝,随后不过五天,沙州曹家的老二曹元深也病逝了。   虽然曹元深一直在跟张鉊作对,也不叫作对,他还没资格,但他的去世,很是影响张鉊的下一步战略。   首先在蜀中的阴鹞子阴正奇作为女婿,是不是要回来处理丧事?   这一来一去,少则两个月,多则三四个月,但阴正奇别说离开两个月,就是二十天也不行。   此外在高昌驻守,为张鉊稳定北庭的曹元深之子曹延宗,肯定是要回来守孝的。   在张周目前,能被张鉊信任的,又愿意去高昌这万里之外的人,还真没有几个。   第二个则是碎叶郭家的族长,景教威仪大德郭玄庆,于四个月前病逝了,郭家的继任者叫做郭广义。   看起来没什么是吧!但实际上问题大了,首先郭玄庆的死讯,不是郭家派人来通知的,而是行商带回来的。   其次郭广义并不是郭玄庆的儿子,这个人连张鉊都没什么印象,想来当年他在碎叶的时候,还是个无名小辈。   但现在不过十几年时间,就能越过郭玄庆的四个儿子接班,必然不同寻常。   而且,郭玄庆虽然恋栈权位,不愿意失去掌控碎叶的大权,但本身并不抗拒归国。   他只是想做后世沐英,最多也就是李氏朝鲜那样的存在。   而现在郭玄庆的儿子们没能接位,那么极大可能,是郭家内部的彻底独立派,站了上风。   果然,一个多月以后,宁远总管老张忠送来了绝密情报。   碎叶郭家发生了流血政变!   郭广义与怛罗斯的李国守勾连,在郭玄庆死后发动了政变,郭玄庆四子皆在政变中被杀。   上位的郭广义,确如张鉊预料的那样,是被郭家乃至碎叶内部的独立派推上去的。   风传,怛罗斯的李国守和郭广义已经达成了协议,两人密谋以碎叶为都,谋求建立一个汗国,郭广义为正汗,李国守为副汗。   张鉊眉头深锁,李国守和他的几个儿子,没有这样的头脑。以他们的能力,能驾驭住怛罗斯附近的诸族,都该说是远超张鉊的意料了。   这到底是谁来撮合的郭家反对势力与李国守的合作?   萨曼波斯的哈米德应该也没有这个能力,难道是萨曼波斯重新出了一位有能力的新王?   还是那打不死的小强布格拉汗萨克图四处串联所致?   势态往着张鉊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开始发展了。   碎叶郭家失去了控制,基本就斩断了张鉊从碎叶伸向河中和波斯的一只手,后果不可谓不严重。   而且张鉊知道,不管是谁干的这事,自己以及中原朝廷,不可能再坐视不理了。   这是明目张胆的叛乱,比起以前仅仅是朝贡上不上心,严重了一百倍都不止。   这样的行为,除非张鉊愿意放弃河中,不然绝不可能不惩罚。   只是,以目前于阗金国和安西、北庭两行省的实力,虽然面对碎叶郭家、李家甚至萨克图的时候,都是占优的。   但是李圣天领导下的整个西域,却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短板。   那就是张鉊将全部精锐带着东归以后,李圣天的麾下,缺少一个慕容信长、马昭远、郭雀儿、阴鹞子这种级别的大帅。   也缺少李存惠、郭荣、赵匡胤这样的方面之将。   如果贸然由李圣天组织大军征讨,呃!张鉊回忆了一下在于阗那几年,李圣天主持军事的手腕和能力。   也不能说没有,但可能,还不如岳父曹元忠。   打倒是能打,只不过翻山越岭去碎叶,战败的可能性,也不小。   甚至李圣天自己都没这个自信,在张鉊将消息传递给李圣天后,反正这位舅父天子完全没有露出那种很兴奋,要回去带大军征讨不臣的意思。   反而有些忧虑,因为李圣天到中原来时,虽然派人给了碎叶郭玄庆和怛罗斯李国守一个教训。   但那是建立在郭玄庆知道张鉊的手腕,李国守更是深深忌惮张鉊的情况下。   这两个领头的都不愿意,也不敢彻底惹恼张鉊,所以对于阗金国来的数千军队,表示了臣服,愿意派人跟着李圣天去向张鉊请罪。   可是现在,郭玄庆已死,李国守看来是铁了心,这就不是三几千军队能解决的事情,李圣天自然没有十足的把握去打这一仗。   而就在这头疼欲裂的时候,锦衣亲卫将孟昶的一路作死报告给了张鉊。   正在火头上的张鉊一股子怒气没处发,当即就要命锦衣亲卫传消息给李存惠,让他就在涪水(涪江)边,直接把孟昶给一刀砍了。   好在曹元忠和魏仁浦力劝张鉊不要这么办,李圣天也说总是一方诸侯,还是要给些体面。   张鉊方才下令追回天使,只是将历史上赵大给李煜的违命侯,给孟昶安上。   随后还不解气,又命人将孟昶身边的内侍全部杖毙方才作罢。 ###第六百八十六章 阿猫阿狗也想做耶律大石?   对于张鉊来说,遇到难题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可以让心情变得舒缓的港湾,做一点爱做的事情。   只不过目前有些尴尬的是,我张圣人更突然发现,身边没人了。   这次出行,他身边就带了三个人,曹三娘子、郭婉儿、萧撒葛只。加上刚刚收了的韩蓉娘也就四个人。   这其中曹三娘子被张鉊安排回了东京开封府,去代表他参与张希崇的葬礼去了。   张鉊确实没时间,而且一般情况下,他一个皇帝去也不合适,于是就让三娘子带着张贤景亲临。   郭婉儿则提前去了凉州,去给张鉊回凉州打前站去了,同时她也还要去敦煌,去参加曹元深的葬礼。   那个刚刚被他收了的赵蓉娘,竟然是个跟小姨妈一样的易孕体质,根本都没还没碰多少次呢,结果就怀上了。   ‘赵医生’极为惊喜,也亏得她是医生,能在第一时间就察觉了出来,然后宁愿用嘴也不让张鉊碰了,弄的我张圣人每次都没法尽兴。   至于萧撒葛只,这妞早就怀孕了,现在已经有五六个月。   虽然可以伺候,但像张鉊今天这种带着怒火的发泄,肯定也不合适找萧撒葛只。   不过作为张圣人肚子里的蛔虫,内侍省董少监根本不用张鉊吩咐,仅仅从皇帝的神情和语气,就能判断出来,送费氏入宫的时候到了。   于是,当张鉊刚想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的想办法的时候,一个身着淡紫色齐胸襦裙,略施脂粉的女人,就出现之了他的眼前。   这并不是张鉊的眼睛尽在盯着女人看,而是这个女人真的就如同一弯明月那样显眼,仿佛能发光一般。   张鉊根本就没怎么抬头,就是粗略的扫了一眼,就突然觉得,好像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眼睛。   随后定睛一看,顿时就把久经沙场的张鉊给看愣了那么几秒中。   淡紫色的衣服,一般人是很难驾驭的,因为一般情况下,它不但不能给人增色,反而会看上去让人看上去如同一个酱菜疙瘩。   但费氏,就能把它穿出明月裹彩衣的相得益彰。   那有些畏惧和躲闪的眼神,则更添几分弱风扶柳的意味。   身材更是不用说了,紫色的齐胸襦裙看起来不用那根用来收束的细线,也不会掉下去,更还随着费氏的轻轻抖动,襦裙里仿佛藏了一只小兔子一样,突突的到处乱颤。   就是不知道腰臀如何?张鉊突然发出了这样一声不知道是赞叹还是疑问的话语。   只不过若是还在后世,那他就只能对着手机屏幕这么说,在这里嘛,当然可以亲自查看了。   说话间,张鉊突然慢慢蹲下,把手放到了美人的脚踝上。   脚上的白袜很短,仅仅比脚踝高了那么一点点,说是袜子,其实很像是个小袋子,还用细白绳索,系在了脚脖子上。   随着美人的惊呼,张鉊轻轻解开了白绳索,一双雪白的玉足,落到了张鉊手里。   张圣人更就没见过这么白的小脚,跟初生婴孩的差不多,没有半点不好味道,反而有种若有若无香味。   董少监欢喜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对他们这些内侍来说,没有什么比能讨好皇帝更重要的了。   而且他可是担了很大风险的,要是介绍的美人不和皇帝的口味,皇帝倒不会怎么样,但是皇后肯定要记他一笔的。   只有献上的美人很合皇帝的口味,才能为他挡去皇后的不满,可见董少监有多看好费氏的美貌。   就在皇帝抓住费氏玉足的时候,董少监抓住时机插了一句,“此乃蜀主后妃费氏。”   哟!原来是是名传后世的花蕊夫人啊!   张鉊顿时兴趣大增,原本还想着,孟昶能不能识趣点,现在看来就算是孟昶不识趣,但他的身边,一定有识趣的人存在。   听到董少监点破自己的身份,费氏又羞又怒,张鉊的手却顺着脚踝一直往上。   滑腻如羊脂白玉,冰凉如夏日逢雪,绵软比刚出炉的炊饼还要胜上三分,只从这简单的手感,就知道定然是极品。   董少监识趣的指挥着宫女、内侍们退出去。   费氏则再也不堪忍受,惊呼一声如受惊小鹿般跑开。   “哈哈哈!”我张圣人大笑三声,并开始自己解开身上的襕袍。   这屋子里虽然没床,但有一张大书桌,也算是别有一番风味吧!   ……   果然,享受过费氏这样一个大宝贝之后,张鉊的心情也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两人已经转移到了一场小床上,费氏裹着一件类似睡衣的贴身衣,虽然还是有些害怕,但仍然在给张鉊轻轻捶背。   或许对于费氏来说,张鉊没有长得如同洪荒野兽一般,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将她折磨的死去活来,就算是超出预期了吧。   当然,张鉊也没有小男孩那种还要讲究一下爱情的想法,他现在对于女人的要求很简单。单纯就是追求个肉体上的享受。   精神层面嘛,暂时也就曹三娘子和皇后十九娘,小姨妈等少数几人,能享受到我张圣人的精神共鸣。   既然这心情平复了下来,张鉊就开始思考这碎叶郭家动乱带来的影响。   在东归之前,张鉊替李圣天在安西、河中和天竺打下了四块半势力范围。   碎叶郭家和怛罗斯李国守算一块。   宁远(费尔干纳盆地)算一块。   安远国(呼罗珊东部加阿富汗西部)萨迪德算一块。   镇远国(巴基斯坦北部)算一块。   护闻城主(喀布尔以东昆都士等地)拉希德·萨莱曼算半块。   而在他东归以后,除了实力弱小,且极度依赖小丝绸之路的护闻城主拉希德·萨莱曼还算恭顺以外。   安远的萨迪德,镇远的张秉忠,都是直接脱离了控制。   碎叶的郭家和怛罗斯李国守,则处于半脱离状态。   整体来看,打下了四块半领土,最后真正能掌握的,也就是大量移民控制的宁远盆地。   而这些领地当中,尤其以碎叶郭家最为重要。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碎叶居于高山之上,易守难攻。   一直向西,能够直达此时中原所能影响的地理极限西海(咸海)。   从碎叶西面的怛罗斯转向北,则是整个河中最为重要的大湖夷播海(巴尔喀什湖)。   此时中亚的游牧民族,很多都是在巴尔喀什湖周围游牧的,所以只要怛罗斯在手,驻扎一支两千人的铁甲精骑,就能让中亚以北的各族乖乖臣服了。   而从怛罗斯再往南,整个河中,包括石国城(塔什干)、康国城(撒马尔罕)、安国城(布哈拉)等地,也都在怛罗斯兵锋所指,是控制昭武九姓的绝佳所在。   昔年高仙芝就是想要控制怛罗斯,使怛罗斯到碎叶一线成为唐军的后勤基地,以便于随时南下攻打昭武九姓,北上招揽巴尔喀什湖一带的游牧民族为唐协军。   他为什么深入千里不仅不怀柔,还要大肆屠杀石国人,就是为了把地腾出来给大唐移民和忠于大唐的部族,直接将这里变为唐土。   高仙芝一代名将,单论指挥能力,是在张鉊之上的,只是没有张鉊这么能聚人又知人善用。   而且他又久在安西,知道安西虚实,这一点也不必张鉊差。   所以张鉊要是还想经营河中,遵循高仙芝这条路走,是最为可行的。   张鉊其实也早就发现了这点,所以才将郭玄庆扶上位,又将力排众议将李国守封到了怛罗斯。   只可惜啊!任何完美的安排,都抵不过时间和人心。   再一个从情感和文化上来看,碎叶郭家是有族谱的汉人,还是大英雄武威郡王郭昕的直接子孙,在安西、河中番汉中间,就像一根标杆大旗一样。   张鉊起自安西,又想夏君夷民河中,可要是独守安西的郭昕公后人都不支持张鉊,那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所以打是一定要打的!   那么现在可以派谁去西征碎叶?   张鉊仔细想了一下,可选的人不多,最合适的当然是白从信。   这位属于张鉊的一百零八元从,在入中原之前,白从信是阎晋之下的第二将。   但是入中原后,或者说在打下定难军后入中原前,白从信的地位就有些尴尬了。   一是张鉊亲自领兵的时候多,他经常被张鉊扣在手里当成副手用,独当一面的时候不多。   二是张鉊这个小集团壮大后,出现了慕容信长、李存惠、虎广、高怀德、赵匡胤这种擅用骑兵的高手,极大的削减了白从信的作用。   当然,这不是说白从信实力不行,他仍然是张鉊这有数的大将,只是前面这些人,实在是太生猛了。   再加上马昭远和张昭骏(马杀才)的成长速度比白从信更快,导致白从信一下就留被顶了下去。   现在白从信和黄英达正率领三千骑在金山(阿尔泰山)一带,为张鉊的草原十二万户计划努力。   据说经过他们的‘劝说’,已经有黠戛斯、阻卜等数十部族,超过二十万人皈依了六法宗,并且人数还在不断扩大。   或许,自己可以白从信为帅,干脆直接让他带领草原轻骑配合安西和北庭的步兵,去征讨碎叶。   不过,张鉊很快就否决了这个想法,他让白从信和黄英达配合六法宗的僧团去草原,是为了给即将召开的承德府大法会做准备的。   没有他张圣人这尊陆地神仙大佛的亲自出手收揽,草原上大小头人的信仰,还不是很牢固,不能这么早就放出去。   于是张鉊仔细想了一想,以白从信为帅是可以的。   一是白从信有帅才,二是他本是就是古龟兹人,熟悉安西、河中的风土人情。   最后则是因为白从信比起慕容信长等人,更擅长指挥草原轻骑,‘专业’正好对口。   只是现在白从信要等他搞完草原的事情才能出发,目前就需要一个人去安西做出姿态,表示中原朝廷决不能容忍郭广义和李国守的叛乱。   “命鸾台侍郎李昉拟旨,召右金吾卫中郎将,阳城伯虎广前来!”张鉊对身前的内侍大声命令道。   白从信现在还不能动,那么既熟悉安西、碎叶又能让张鉊放心的人选,就只有虎广是最合适的了。   这小子可是生在于阗长在于阗的安西土著,又擅长指挥骑兵作战。   内侍领命而去,背后给张鉊锤肩的小拳头突然停了一下,一道软糯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敢问圣人,此人可是那位在阳城血战契丹,又不贪慕荣华富贵和美人千里西归,人称河西关云长的忠义三郎虎广吗?”   虎广虽然人年轻,不过才二十六岁,在张周朝廷也算不上最顶尖的名将,但是他的名声却在张鉊掀起的这股忠义大潮中,非常的好。   首先他有戚城和阳城白团卫村两场血战契丹的大义,其次他父亲虎刺勒先是接受石敬瑭的高官,后又投靠了南唐,这两次都得了大好处。   虎广要是愿意跟着虎刺勒,那么以他的能力,高官厚禄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而且他兄长虎威那种能力的,都能娶李璟的侄女,要是虎广去了,肯定是直接可以娶李璟的女儿。   但是虎广没有眼馋这些高官厚禄和一国公主的美貌,而是矢志不渝的忠于张鉊,在滹沱河畔救出父亲虎刺勒后,就立刻往西跋涉两千里去寻找张鉊,可谓忠孝双全、义勇骁果。   这绝对是能上丹青的忠臣典范,更经过张鉊‘编撰’的三国演义风靡之后,虎广就被时人比作关云长了。   张鉊诧异的转过头去,说话的正是除了实在压抑不住,才用贝齿咬着嘴唇轻哼两下的费氏,这还是张鉊第一次听她开口。   “汝在蜀中,也听过虎三郎的名声?”   费氏看着张鉊,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但她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虎三郎忠义的名声在蜀中三岁孩童都知道,圣……蜀主还曾多次感慨,为什么他手下就没这么的忠臣。”   呃!张鉊这才想起来,他妈的,他搞出来的这三国演义不就是主要捧季汉的嘛。   作为同在蜀中的政权,孟蜀国中,肯定是最流行三国演义,也肯定会追捧有过关云长千里走单骑式英雄行为的虎广。   早知道这次伐蜀,就该让虎广代替高怀德,说不定早就打下来了。   不过张鉊很是看不上孟昶,稍微有些醋意的冷哼一声说道。   “蜀中怎么没有忠臣?那高彦俦不是忠臣吗?连朕的招揽都拒绝。   可孟昶虽然用他,不照样还派监军。没有那监军武守谦的瞎指挥,夔州安能丢的那么快?   哼!嘴上说着要忠臣,有了忠臣却连个看家犬的资格都不给,朕看他孟昶小儿都不配有忠臣。”   费氏听了张鉊带着醋意的话,突然心里没由来的一阵暗爽,嘴角不经意间流露出了一丝笑意,旋即好像又觉得不太好,立刻就隐去不见。   “尼玛的!是猫是狗都想当耶律大石,还正汗副汗,不看看你们那张狗脸,够资格吗?”   张鉊被勾起了火,一想到李国守那种他面前的哈巴狗,竟然如此不把他放在眼里,顿时又骂出了声。   “选红翎急使去东京,让枢密使郭天策下文,命朔方行省防御使药元福抽朔方番汉骑兵两千骑到承天凉州府。   告诉药元福,一定要抽百战精锐,此战打得好,朕以侯爵相酬。   把左千牛卫的都虞侯陈廷骁也调来,他们陈家就在高昌府,熟知安西风土习俗,命他即刻赶回高昌,从北庭行省抽精锐铁甲步卒六百。”   张鉊一件一件的开始调动,这次就以虎广为先锋官,先抽三千铁骑,再于北庭准备六百重甲步卒。   其余由于阗国再征调两千游骑和重甲精骑与重甲步卒各五百。   有此六千一百精锐,配上一两万辅兵和民夫,让虎广先去试试水。   等基本情况摸清楚了,再让白从信带两万草原轻骑前去,该让那些胆大包天的家伙,回忆回忆他张圣人的威名了。 ###第六百八十七章 张圣人是个好皇帝   “圣人容禀,碎叶城实不难克,因为自大朝设立碎叶镇以来,就多次废而复置。   究其原因,就是西突厥汗国与突骑施汗国的先后崛起,导致大朝一直不能完全掌握此地。”   听说张鉊要让他做征西先锋,虎广那是跑的飞快,当天上午接到命令,下午就亲率五百骑先行开拔。   一路上马歇人不歇,神都洛阳到京兆长安府足足有七百里,虎广五天时间就跑完了全程。   他甚至还有不去驿馆歇息,直接就来面圣的精力。   这着实让身体素质开始下滑的张圣人羡慕不已。   虎广有理由这么兴奋,不提武人最喜欢的就是打仗立功,另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就是虎广是土生土长的安西人啊!   当年他们虎家所在这个达旦人小部落,是作为曹元忻陪嫁越骑身份去的于阗。   虎广更是生在于阗,长在于阗,十五岁时才跟着张鉊东归,在于阗他还有一帮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   可以说,别人去西征那是干苦活,但对于虎广来说,这叫衣锦还乡。   张鉊起身给虎广倒了一碗酒,又让萧撒葛只赶紧把烤好的羊肉大串,给虎广上了十几串。   在张鉊的后妃中,也就萧撒葛只这样的番婆子喜欢这么抛头露面,因为这在契丹人中是稀松平常的事。   虎广也不扭捏,虽然虎广现在认为自己是汉人,是唐儿,但实际上他们家是达旦人,历史上后来还会被称为鞑靼人。   而且他熟知张鉊的作风,是以也不会纠结这个。   略微对挺着大肚子的萧撒葛只施礼之后,虎广就故作豪迈的大口吃了起来。   亮晶晶的羊油顺着胡子流淌个不停,嘴巴都不怎么张开,一大串肉立刻便消失不见,就这样还能抽出空来大声赞叹。   等虎广吃完了整整五十串羊肉大串,恐怕得有七八斤羊肉,甜米酒也喝了一二斤之后,跟着麾下大将一起显露勇士之豪迈的我张圣人,酒肉已经顶到了喉咙里。   远处,董少监担忧的看着张鉊,生怕我张圣人吃坏了身体。   只有萧撒葛只这傻娘们,还眯着眼睛在一边大声的赞叹,甚至还想过来劝酒劝肉。   在她们契丹人眼中,好男儿最重要的标志之一就是能吃。   一顿吃一只羊才是勇士,一顿能吃半头牛的,那简直就是天神下凡。   好在虎广确实是吃饱了,当即打了个饱嗝对张鉊说道:“臣好久没吃得如此美味烤肉,一时间吃的多了些,实在有些是失仪,还请圣人恕罪。”   张鉊哈哈一笑,“当年那个毛毛躁躁的初生牛犊也终于知道读书讲礼了。   有甚好恕罪的,昔年在安西、河中,你我君臣不经常这么吃肉喝酒嘛。”   说道安西,虎广脸上顿时就显出了怒容,“李国守当年不过是个圣人面前一条摇尾乞怜的癞痢狗,如今竟敢做狂犬吠日之举,臣誓要为圣人擒杀此贼。”   张鉊摆了摆手,“李国守狂妄小人又没什么能力,朕不会与这样的人置气。   你此去,至关重要的是收复碎叶和怛罗斯,李国守的死活反而是次要的。   方才你话只说了个开头,现在再来说说,为何碎叶并不难打?”   虎广听完立刻正襟危坐,再掏出随身带着的地图后对张鉊说道。   “自大朝高节帅撤离安西四镇以来,甚至是没有撤离之前,碎叶就处于突骑施与诸突厥族的争夺之中,当年大朝修建的碎叶城,就已经千疮百孔。   其后又经历了庞特勤入碎叶,波斯大军破碎叶城,萨克图围攻碎叶,以及圣人在碎叶城大败波斯军。   数十年间最少经历了四次大规模破城,虽然此时碎叶城几次搬迁重建,但不管新城旧城,仍然被破坏的十分严重。   其后圣人虽设碎叶总督镇抚其地,但大德郭玄庆掌权后并不敢与圣人作对,于是只在碎叶以西的保大军旧城修建关隘,防怛罗斯的李国守。   碎叶本城以及贺猎城等并未加固,根本无法防御大军攻打。   而且圣人在碎叶诸族中的威名,并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臣以为,碎叶诸族之所以敢跟着郭广义、李国守作乱,不过是觉得碎叶距中国有万里之遥,圣人不会为了这件事劳师远征而已。   他们内心,并未有多么坚定的顽抗之心。   所以臣才说,碎叶并不难破,只需千余精锐铁甲士,兵临城下,城中番汉见而胆丧,或许都不用攻城。”   张鉊点了点头,从收到的情况来看,虎广的判断是很有道理的。   但毕竟眼见为实,张鉊也没有表示特别赞同,而且他知道虎广肯定还没说完,于是把手一挥,示意虎广继续说。   果然,虎广指着地图上一段表示高山的图例说道:“攻打碎叶最困难的,还是翻越延绵的天山以及汹涌的纳伦河。   此二处天险,就算不用兵马把守,光是数千甲士和数万民夫的补给,就能让人望而却步。”   “那你准备怎么办?”张鉊淡淡的问道。   “臣准备到疏勒之后先详细收集情报再做判断。   若是一切与之前判断的并无二致,臣准备让于阗兵将负责率领大队在后,臣与陈廷骁一起,亲率一千甲士,突袭碎叶城。”   嗯!张鉊表示,这味非常的正,这才是汉唐名将最喜欢的招数。   而且虎广这成功率应该挺高的,张鉊就不信了,光是郭家留在碎叶的人就有五千多,十几年生聚,至少现在是两三万人的规模了。   张鉊不信他们,个个都是郭广义那样的家伙。   “此出奇制胜之计朕是赞同的,但一定要注意情报的准确性。   另外你把郭广成和郭广胜兄弟也带上吧,他两在宫门外都苦求一天了,就怕朕一怒之下让碎叶郭家不得翻身。”   虎广闻言也嘿嘿一笑,半晌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对张鉊说道:“臣来长安府时,枢密使郭公也专门请臣在归义楼相聚,还送了三百贯的厚礼,话里话外都是让臣尽量攻心为上。”   张鉊哭笑不得的看着虎广,“郭天策一辈子谨小慎微,别人送三百贯那是九牛一毛,郭天策送三百贯,恐怕家里就要几个月不知肉味了。   行了,那你去了碎叶除了主犯郭广义及其党羽以外,其余有罪的郭家人,就都交给金国大王从宽定夺吧!”   说完,张鉊回头看着董少监说道:“从朕的内帑中拨五百贯给郭天策,就说是朕赏他的。”   张周的俸禄其实不算低,足足有三百贯,比后梁、后唐时期的两百贯和一百八十贯都要高不少。   而且就算是后唐的一百八十贯,也足以让一家人过上相对奢侈的生活了。   可惜郭天策不但要用这三百贯保证一个枢密使的排场,还要接济住在南唐和长安一带的其他郭家人,因而日子还真有些紧巴巴的。   其余人做到枢密使这个位置,随便捞一点一年也有八百一千贯的,这都还是相对清廉的了。   但郭天策硬是基本上做到了一文钱也不乱拿,完全就是此时官员的楷模般人物。   想了想张鉊又觉得不合适,直接给五百贯,估计郭天策面子上也不好接受。   毕竟没什么功劳不说,碎叶郭家还出了这么大的问题,怎么看也没有赏赐他的道理。   于是张鉊叫住了快要离开的董少监,“这五百贯别给锦缎银铤什么的了,直接换成大钱、粗麻布、细緤布、羊肉和米粮,分五个月赏赐下去吧。”   唉,皇帝做到他这么细心的,古往今来也不多吧!张圣人有点小小的傲娇了一下。   ……   听完了虎广关于攻取碎叶城计划的汇报,张鉊又把西征的方案小小的调整了些。   整个碎叶郭家和怛罗斯李家,加上碎叶跟随他们的各部族,一共也就是四十万人上下,全民皆兵也就是拉出来十几万人。   其中能算是精锐的,也就两三万人,真正的有甲精锐,最多不超过一万人,铁甲士恐怕只有一两千。   这样的国力看着弱,但自突厥覆灭,波斯也衰落之后,还真要算一股不小的势力,至少把心一横,能出动好几万人呢。   但是对于中原朝廷,这股力量就太弱小了,甚至就是对李圣天现在这个还没完全归于朝廷的大金国来说,都不算多有威胁的存在。   所以若是碎叶情况真如虎广所料的那样,张鉊认为他突袭碎叶的计划,应该是能大获成功的。   但其中也有个变数,那个能把郭广义和李国守捏合到一起,隐藏在这件事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张鉊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下,历史上萨曼波斯到纳斯尔二世末期就开始猛走下坡路,看来是没有出什么雄主之可能性的。   那么……最大的可能,还是那个比李圣天还要小七八岁的萨克图了。   这家伙历史上就是喀喇汗国的真正开国雄主,换到中原王朝来说,至少也是个汉光武、明成祖这样的角色。   当然这只是历史地位相似,萨克图个人能力离这两位大佬还是差得远。   只不过在目前大唐、突厥、大食、吐蕃都没落后的菜鸡互啄安西,萨克图确实要算很有能力的。   如果是这个家伙在,张鉊预计虎广能有打下碎叶并守住的能力,继续往西到张鉊都没亲自去过怛罗斯,恐怕还是有点问题。   想了想,又算了算,等虎广出发,李圣天和陈廷骁在安西、北庭分别抽调军队完毕,怎么也得是今年年底去了。   之后再合练个两三个月,随后虎广再翻雪山突袭,最少也得是明年七八月份的事了。   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张鉊正好可以把草原上的十二万户稍微收揽了一下,将他们拿捏住。   那么不如就干脆让虎广守住碎叶周围与怛罗斯的势力对峙,等到那时,到底是谁在后面捣乱,也就很清楚了。   一切清楚之后,白从信这支奇兵,干脆效仿蒙古人,直接穿过金山(阿尔泰山)走七河之地(伊犁谷地),经夷播海(巴尔喀什湖)绕到怛罗斯的背后,来个前后夹击,彻底干掉萨克图这个讨厌的老鼠。   ……   绍明三年,七月十二,在虎广已经挑选完西征的一千精锐,药元福也在朔方将两千番汉轻甲骑兵招募完毕的时候,蜀主孟昶终于走到了京兆长安府。   张鉊就在朱雀门下,召见了这位在后世都算比较知名的蜀国主。   结果我张圣人很不高兴的发现,他的颜值排名又降低了一位。   虽然经历了亡国之痛,又一路颠簸,但反倒让有点胖乎乎的孟昶清瘦了下来。   原本孟昶的在长相上气质上,类似贾宝玉比较多,颇为圆润,但一经历了些许风雨之后,竟然给他平添了几分迷人的沧桑。   有点像是褪去了稚气的张国荣。   单论面相的话,孟昶应该与历史上著名美少倜傥的潘美,以及张鉊的剑眉星目好大儿慕容信长,在伯仲之间。   白瞎这副好面皮了!张鉊突然发现,对着这样一张脸,虽然你就是知道他是绣花枕头,却一点也讨厌不起来。   不过,张圣人的这目光,顿时就让孟昶以及孟昶的母亲李氏,以及李克让的女儿福兴公主警惕了起来。   我孟国主更是感觉臀部一阵凉飕飕的,这张圣人不会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这一下,直接把本来准备表现一下国主气质的孟昶给吓傻了,他绝望的看着母亲李氏。   这亡国就算了,可不能连后门也保不住啊!   到时候和费氏在这未央宫的龙床上相见,哪还活不活了?   他不想做凤凰儿慕容冲啊!   李氏也给吓得魂飞魄散没了主意,倒是旁边的福兴公主机敏,她在后面悄悄伸出手,猛地查掐了一下身边孟贻邺的大腿。   福兴公主乃是李克用侄女,年轻时甚至能骑马舞槊,手劲那是绝对不小的,这一把掐的极为用力,立刻就把身边的孟贻邺掐的惨叫出声。   孟贻邺,嗯……这也是位‘爷!’他在蜀中就以喜欢华府美食,歌姬舞女著名,琴棋书画都有所精通。   但就是没什么城府,也没多少心眼,不然就以他李克用亲外孙的身份,彼时亲生母亲琼华长公主也还在世,哪会让皇位被弟弟孟昶拿去。   所以这从小没怎么经历过事情的花花公子,上一秒还战战兢兢,下一秒就忘了所有惨叫出声。   这种场合,这样的惨叫,那是要多瞩目就有多瞩目,立刻就把张鉊的注意给吸引过去了。   张鉊还没说什么,他身前的董少监大怒,戟指跪伏在地上孟蜀一众宗室大喝:“何人惊呼?胆敢御前失仪?”   孟贻邺都给吓傻了,他迷茫的看着福兴公主一眼,又看了一眼瞧不出喜怒的张鉊,顿时恐惧的浑身颤抖。   “圣人恕罪,惊呼者乃是后朝武皇帝嫡女,庄庙胞姊琼华长公主之子孟贻邺。冲撞了陛下,死罪!死罪!”   孟贻邺傻乎乎的被蛮熊亲自从人群中捏了出来,已经恐惧到快要瘫软了,说话者则是福兴公主。   她敢掐孟贻邺,还敢出来这样自报家门是有原因的。   因为这些天里福兴公主已经联系上了亲弟弟李存瑰,知道张鉊厚待河东代北武人,常以他们伯父李克用为大朝忠臣,所以才敢冒险一试。   信息量有点大,张鉊脑子转了一下,才明白面前这人应该就是孟知祥与琼华长公主的儿子,晋王李克用的外孙,也是李克用唯一还在世的血脉。   理清了关系,张鉊的脸色舒展开来后,突然又怒气勃发,他让蛮熊一把将孟贻邺提到身前,随后怒喝道。   “起来!尔祖晋王何等英雄,后人怎能懦弱如此?还不是不是男儿汉?”   孟贻邺突然有些迷惑,恍惚间他还以为面前站的不是张鉊,而是他父亲孟知祥,因为以前孟知祥就最喜欢这么骂他。   精神恍惚的孟贻邺,两行眼泪一喷就出来了,福至心灵的他竟然冒出一句,“孩儿知错,还请耶耶息怒!”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几秒,所有人都傻傻的看着孟贻邺,连拎着他的蛮熊都有些傻眼了。   “哈哈哈哈!”饶是张鉊故意板着脸,但还是被气的笑出了声。   周围人见皇帝都笑了,尽皆哄堂大笑,蛮熊嫌弃的一把将孟贻邺扔到地上。   “怂货!就你也想叫圣人耶耶?”   孟贻邺好像这才反应过来一样,赶紧跪伏在地上连连叩头,“家父在世时,常以此言语教育仆,仆方才认错人了,死罪!死罪!”   这效果出奇的话,我张圣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随后赶紧让人把孟贻邺扶了起来,“起来,别给晋王丢脸。”   随后张鉊问道:“孟知祥有子孙数十人,晋王这样的大朝忠臣却没了血脉,你孟贻邺可愿意姓李,使晋王得以血食。”   孟贻邺愣了几秒,刚才半装傻是福至心灵,现在这情况,他就有点摸不清楚是好是坏了。   事情紧急,福兴公主赶紧膝行上前,按住孟贻邺的头颅让他连连叩首,还代替孟贻邺口称,“谢圣人厚恩。”   张鉊看着眼前这个为了保住孟氏拼尽全力的白发老媪,突然想起昔年张承奉的金山国倾覆,嫡母慈佑皇太后应该也是这般,方才保住了他吧。   “汝是何人?”张鉊声音放柔和了许多。   福兴公主两眼放光乞求的看着张鉊,“李晋王是奴伯父,家父李克让,代州刺史李存瑰乃是胞弟。”   张鉊长叹了一口气,亲自把福兴公主也扶了起来,“原来也是忠臣之后。   昔年李公克让被王忠肃所逐差点殒命,但黄巢来攻,仍然尽忠守潼关,诚为可嘉。既然是忠义之后,且起来吧!”   李克让历史上常年宿卫宫禁,后因为父亲李国昌和兄长李克用的叛乱差点被唐廷所杀。   一年多后复归朝廷,唐廷让他在潼关戍卫,随后黄巢来攻,李克让力战不敌后奔终南山被僧人所杀,也算是个忠臣。   福兴公主被张鉊扶起来之后忍不住当场嚎啕大哭,因为她知道,张鉊这么表态了,姐夫兼情郎孟知祥这些后人,算是保住了。   果然,张鉊沉吟片刻后,将孟贻邺赐名为李从邺,算作是李克用的孙子。   废除原本加给孟昶那个很侮辱的违命侯,改封为龙冈侯,并命人在神都洛阳营建百余间房舍作为孟昶府邸。   至此,孟昶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命。 ###第六百八十八章 温酒成诗孟国主   张鉊摸了摸鼻子,随后站起身在房间里走动了起来。   因为裴远和冯道带回来的这个消息,有些太过于爆炸了。   当然这个爆炸性,是相对而言的。   对于裴远和冯道来说,他们不觉得有什么,这不过就是几个蛮夷头人希望借助皇帝的威势,谋求更大的权力,而表现出来的臣服而已。   当然,朝廷也可以借机伸一只手到高原上。   只可惜这个机会来错了时代,现在大周尚未一统,根本无力顾及。   要是昔年大朝时期,有吐蕃贵族主动愿意上高原打内战,太宗皇帝,高宗皇帝肯定会高兴地跳起来。   但在现在嘛,总觉得差了那么点意思。   但对于张鉊来说,他立刻就想到了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要他同意,那么在这个时代,六法宗很快就要取得历史上藏传佛门那样的地位了。   “这朗杰江措何等人也?会不会有可能一统青塘?”   听到张鉊这么问,裴远和冯道同时摇了摇头,冯道沉吟了一下说道。   “此人在松潘府也算是个豪杰,但也不过是个府县之才,且松潘远离逻些,朗氏也不是正牌赞普家族,就是有朝廷支持,也很难坐大。”   冯道说完,裴远接着说道:“当然这只是臣与可道公对目前形势的判断,若是数十年后,朗氏亦或论家出一位大豪杰,那就不一定了。”   “听玉英的话,你应该是有早有准备了,说说看,咱们应该怎么防止出现这种情况?”   张鉊知道,裴远从来不把问题抛给他,只会给出解决的办法让张鉊参考,这就是他能成为心腹的重要原因之一。   “这解决办法,还得出在圣人身上。”裴远看着张鉊嘿嘿一笑。   “臣已经见过松潘府宣慰使朗杰江措的嫡幼女了,虽然出身番邦,到也不算野性难驯,相貌也还不错。   还有论家的大娘子也正二八年华,相貌气质也算上品。   臣恳请圣人为了家国天下,纳了这两家之女。日后诞下皇子就可以让朗氏与论家迎回去为主,命其拱卫宗室,各定一方。”   张鉊被裴远的话直接给逗笑了,但随即想想,也不是那么可笑。   这圣君明主在床笫间的作用也是很大的,把有吐蕃血统儿子送上高原去,总比被朗氏这样的大族直接控制要好。   冯道也含笑来劝张鉊,“圣人,裴公此计确实可行。   青塘多高山,一年中半数时间有大风雪,还有瘴气之症,中原人士上去,不适者十之二三,昔年大朝的威名就是被吐蕃人占据地利给击破的。   加上高原苦寒,民多不能知文华,不知文华则不能心向中国,最易叛降不定,与其劳民伤财行郡县,还不如行羁縻统治。   这朗氏和论家久在青塘,若能得到圣人支持,自然可以站稳脚跟与逻些的赞普对抗。同时他们又需要朝廷支持,必然不敢轻易言叛。   若得皇子外孙入主,建羁縻之国,使吐蕃臣服,这可是大朝太宗想做也没法做到的事情啊!”   张鉊听的也有些心动不已,当年要是松赞干布不是求亲,而是愿意把女儿嫁给唐太宗,然后再将外孙迎回去,恐怕李二凤能乐得在太极宫中当众劈叉。   自己现在虽然面对的只是两个吐蕃地方贵族,但这才妙啊!   高原上要是还有个松赞干布和禄东赞,张鉊就该脑袋疼了。朗杰江措这样的地方土豪,正好控制。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不管朗氏还是论章波密家,他们都要有求于自己。   只有张鉊同意出力将六法宗弄上高原,这两家才有拉拢吐蕃各部,并向拉萨、贡塘和古格三大赞普王系挑战的能力。   对了!古格王系,张鉊突然想起来了,这镇远国的张秉忠,之所以敢背叛,就是和古格王系的赞普吉德尼玛衮搞到一起去了。   如果自己的手,能通过六法宗伸到高原上,建立起一条从高原直达天竺的开伯尔山口式通道,以后就不怕分封在天竺的诸侯不听话了。   谁敢不听话,就让吐蕃人下高原去平乱。   好吧!想到控制住高原的好处,张大圣人无语的看着半空。   为啥人李二凤铸造大唐荣光可以靠热血豪情,一轮到他张二凤,就总是要和床笫之间联系起来呢?   “传令给雅安府府尹崔虎心,命他在蜀地以西、以北中寻觅吐蕃、诸羌、黑白夷大族。   让他说服各部头人将他们最漂亮的女儿和最勇猛的儿子,随同朗杰江措一起带到承天凉州府来。   命湟水府府尹李延礼也在西海以北、以西和大非川周围,召当地吐蕃、诸羌、吐谷浑大族头人前来承天凉州府。   黄飞你去告诉大云寺首座道远大师,让他命在青塘的传法僧们放消息出去,就说朕要在吐蕃、诸羌、党项和吐谷浑诸族中挑选十位美人侍奉。”   黄飞和董少监吃惊的看着张鉊,好家伙,刚刚还因为两个美人就有些不乐意,这转眼间就自己给加到了十个。   能吃得消吗?   裴远和冯道也震惊了一下,不过他们马上就反应过来了,皇帝这是要把事情搞大,不给朗氏和论章波密家两手遮天的机会。   裴远还刻意瞧了一下张鉊相当健硕的身材,他相信圣人能扛得住。   冯道简直都要眼含热泪了,圣人太辛苦了,为了天下安宁,一次性就要承受十个如狼似虎的吐蕃、诸羌小娘子蹂躏,太伟大了!   张鉊当然不是因为好色才给自己再找十个美人,实际上他的后妃已经很不少了。   他是觉得,既然要让六法宗上高原,那就更彻底一点,以后就在高原上设三个活佛。   一个在逻些,一个在苏毗(昌都),一个在阿里地区,三大活佛之下,再设立大德和仁波切数十位。   与之相匹配的,还要建立一大堆管政务的宣慰使等,完全将青塘高原给封建化,建立宗教为主的政教合一政权,并成为朝廷羁縻。   而这里面的活佛和大德,至少三成是自己的子孙,其余也是姻亲,以后高原上就应该可以安定了一两百年了。   只不过这样一来,青塘高原的普通百姓,还是继续要在这种政权下受尽苦难了。   现在是十世纪,张鉊只能这么来,先稳住上层,把地盘夯牢固再说。   ……   绍明三年,七月十五,已经在关中呆了快半年的张鉊,终于将一切工作安排完毕,准备要启程去凉州了。   在启程去凉州之前,张鉊特意把氾全从山东行省调了回来。   裴远要去中原,那么凉州的位置就必须要有人接手,氾全是张鉊少数能放心,又没有重任在身的人之一。   七月十五,张鉊以氾全为河西行省平章、河西防御使、西京承天凉州府留守。   比起裴远,氾全的职权缩小了一点,不再是什么都一把抓的全权大臣,开始往一个正常的行省平章和留守转变。   同时,当初为了让裴远大权独揽好好经营凉州,而把陇右行省平章迁到天水府办公的制度,也给取消了。   陇右行省平章贾言昌终于可以离开天水府,回到陇右真正的省府兰州府去办公。   不过贾言昌是个纯文官,张鉊于是将陇右防御使的职务,给了在湟水府经营河湟谷地的李延礼,贾言昌就干脆只管政务得了。   七月十八,张鉊在京兆长安府,以祝贺收复蜀中为由大宴群臣,对于参与伐蜀的两路兵将再次予以赏赐。   这场宴会不但伐蜀的都头以上将官都参与了,长安乃至整个关中的文武官员也都有参加,宴席从朱雀门一路摆开,气氛相当热烈。   没有资格参加宴会的基层军官和士兵也得到了三人一只羊,每人一坛酒,三斤米面,一丈白棉布的赏赐,并放假三天。   他们高高兴兴的拿着赏赐和军饷,也在长安城内吆五喝六,顺便一天之内就闹出了几十起殴斗和争风吃醋,差点没把长安府管治安的武侯给累死。   宴会的高潮,则是作为俘虏的蜀主孟昶出现。   按照我大唐的惯例,像孟昶这样的被俘国主,在这种宴会上蹈舞两下,那是必须的。   昔年颉利可汗那么威风的大漠之主都要跳,你孟昶何德何能不跳?   不过我们孟国主是相当的不想跳,他自入了宴席就跪伏在地上不肯起身,对一切视而不见,仿佛一只把头埋进沙子的鸵鸟。   这番做派,自然引起了相当的不满,周围喝高了的兵将们声振屋瓦,咆哮着要上来拉孟昶去蹈舞。   张鉊也在一边冷眼旁观,没有上去劝阻的意思。   这孟昶,怎么说呢,就是个有点能力的权二代,心里想着要吞天吐地,但是却没有相应的才能。   而且真要到了该死的时候,又没有自杀成仁的决心。   危险一旦远去,所学的知识和内心的自尊又让他觉得格外羞耻,恨不得一死了之,然后开始各种作。   可当真正作死作到了死亡边缘,他马上又害怕了。   如此周而复始,就是孟昶此人最复杂的地方,比如这个时候,他又不肯去蹈舞,明明就是在作死。   所以张鉊不准备劝阻下麾下的文臣武将,他就是要破了孟昶那颗还在挣扎的心,让他彻底臣服。   而就在高怀德的手,都要抓住孟昶胳膊的时候,一道瘦小的身影突然扑到张鉊面前不远处哀哀恳求。   “奴愿意替父蹈舞,以贺圣人万岁!”   扑出来的身影,是个身穿男装的小女孩,名叫孟玄珠,是孟昶的长女,今年十四岁。   张鉊之所以知道,是因为福兴公主提前打过招呼的,孟家送了花蕊夫人费氏来,心中还是不安,想把孟玄珠也送入宫中,以求彻底平安。   别看这殿中文臣武将喝了不少酒又闹得厉害,但脑子清醒着呢,眼见孟玄珠扑了出来哀求,其余人就纷纷住手了。   张鉊目视了一下这个穿着男装,还没怎么长开的孟玄珠。   相貌那是没的说的,其母张太华史称少有殊色,眉目如昼,美色不在花蕊夫人之下。父亲孟昶帅气逼人,比张国荣还强上几分。   这种基因强强联合生下来的女儿,自然不可能是丑女,孟玄珠虽然身体还没怎么长开,但已经担当的起眉目如画几个字了。   不过,张鉊却摆了摆手,孟昶比他还小六七岁,花蕊夫人也被他抢了,就不要再夺人家的女儿了。   快三十六岁的人,经常收十几岁的小姑娘算什么事!   于是张圣人拍了拍手,将蛮熊张昭忠叫到身边,指着孟玄珠对他说道:“汝看此女如何?配你们家那头小黑熊绰绰有余吧?”   蛮熊猛然一惊,惊讶于孟昶的家世,又见孟玄珠敢在这种情况下出来为父求情,足见勇气与孝顺,他真心实意的叹道。   “此女也算是有些许天家血脉,又如此孝顺。臣犬子奸懒馋滑,如何配得上?且不说此女本应是……”   “你我君臣,还说那些作甚!”张鉊立刻打断了蛮熊的话。   “谁人都知道,我张鉊不爱红粉,唯爱忠臣义士。你蛮熊愿舍弃高官上爵护卫身侧,朕岂能不知!”   张鉊身边的四人组中,顿珠张昭就,琼热多金张昭节还有王通信,那确实是属于不能放出去坐镇一方的。   但蛮熊面憨心细,虽然读书不多却很知礼,是可以放出去的。   但为了张鉊的安危以及朝廷权力稳固,蛮熊毅然决定留在张鉊身边。   要知道这是五代啊!禁军鼓噪造反如同家常便饭,张鉊身边的亲军虽然来自河西,但焉知他们会不会堕落。   作为张鉊身边最后一道防线,既能带兵打仗,也能统筹安保的猛将,蛮熊付出了相当多,以至于现在官不过都虞侯,爵位还是侯爵。   而放出去的马昭远、张昭骏等,爵位早就是国公、郡公级别,职位也做到了一方诸侯。   蛮熊听完感激不已,当地伏地谢恩。   还没去南溪府的小黑熊站在远处双眼放光,听到自己父亲不再推辞,也赶紧跑出来谢恩,磕头磕的都快把地上金砖磕破了,那故作滑稽的模样,惹得众人大笑不已。   张鉊也无奈的摇了摇头,一个自幼养在宫中,熟读兵书,武力强横又相当精明的半个宗室,不知道未来会成长到什么样。   孟昶听到张鉊这么安排,终于抬起了头来,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作为身上还有古怪自尊的孟国主,其实很怕孟玄珠被送到张鉊床上。   张鉊则摇了摇头,这孟昶啊!不经历这一关,日后肯定是还要继续作的。   况且就算是现在,张鉊也不准备饶他。   于是张圣人手提一大角酒走到孟昶面前说道:“昔年陈思王七步成诗,方得避祸。   今你我虽不是兄弟,但总算曾经都是一方之主,朕也不为难你。   听闻你在蜀中,做诗半阙曰‘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暖。帘开明月独窥人,敧枕钗横云鬓乱。’   若是能在此酒温热之前,作出下阙,那就免你方才忤逆之罪!”   说完,张鉊就让人将这角酒倒入孟昶桌子上的镶金温酒壶中,周围的张周文臣武将都围了过来看着孟昶。   我孟国主看着温酒壶下火苗轻轻舔舐着壶底,仿佛他的生命,也正在被这火苗一点点燃烧。   而周围的周国文臣武将,如同围观一只猕猴般的眼神,让孟昶瞬间破防。   两行清泪,从孟国主的脸上滑落了下来,委屈与羞惭之中,酒壶中的酒液都快要翻腾起来后,孟昶心痛的脸色惨白,颤抖着语气,缓缓吟唱了起来。   “起来琼户寂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   “哈哈哈!果然是你做的,不是苏胖子假托。”张鉊放声大笑。   这首《避暑摩珂池上》很多人都说是孟昶只做了前两句,后边是苏轼苏胖胖补的,张鉊读大学时,还跟人争辩过,今日终于得到答案了。   “日后小心过活,若有这般好词句,当速速呈上来!”   张鉊哈哈大笑,周围的文臣武将中,文臣们都露出了赞赏的神色,大多数武将喝彩声则比文臣还要大,好像都很懂一般。   他们懂个屁,不过是假模假样的在拍张鉊马屁而已。   所有人都在乐,只有孟昶破了大防,他一边狂饮桌上美酒,一边嚎啕大哭。   因这首诗是孟昶写给费氏的,可惜当时只写出了上半阙,下半阙怎么也出不来。   今日在死亡威胁下,下半阙倒是出来了,可是费氏已经躺到别人床上几个月了,这能不破防嘛! ###第六百八十九章 这是出奸臣了啊!   张周绍明三年,公元948年,八月初七,东京开封府中,尚书令张希崇的葬礼正在进行。   除了皇帝远在长安没有来以外,皇后曹延禧,皇四子也是皇后之子张贤景等尽数到场。   张周的文武大臣,哪怕是外地镇帅,也多遣人千里前来。   其中桂林府府尹兼桂林府兵马督监马昭远,更是遣麾下亲将,以日行百五十里的速度,专程从岭南赶回来。   张希崇虽然不是元从派也不是东归派,但老爷子以他的品行与才干,赢得了几乎所有人的尊重。   在某些程度上说,张鉊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封建帝王。   因为他完全没有受过这类的教育,所崛起的地方也是安西、北庭、河西这样的边荒之所,给不了他统治中原王朝的经验。   他的水平,完全就是一个后世历史爱好者,在接受了海量知识后,加上网络上、电视电影中,一大票自己也没当过帝王的专家作者,总结出来的帝王得失而已。   说俗一点,他就是个有点头脑的键盘侠。   见识有,但可能不怎么多。   所以明面上,张鉊是很能听进去臣下意见的,唾面自干的本事应该要强过曹孟德,也有可能比唐太宗还要强。   在目前张周朝中,你甚至可以当着张鉊的面骂他是昏君,只要能说出个一二三,基本都不会被治罪,有水平的建议,也还会被采纳。   当然,说不出来的,那问题就很严重了。   总的来说,张周的朝堂风气,是很积极向上的,皇帝也能虚心纳谏。   但是张鉊也有个很大的问题,就是来自后世的他,受那个资讯发达时代的影响,导致对于君王这一位置的理解,往往来的很空很大。   虚心纳谏,奖励忠义,大政方针这方面,张鉊没什么问题。   但是具体到每一条的国政,总是会带有一些来自后世的异想天开和太过超前。   这种矛盾的综合体,很多人都在张鉊身上感受到过。   这也是哪怕就是在朝中,也有很多人相信张鉊真的是神佛下界的原因。   因为一个正常的人,是很难在身上同时出现高瞻远瞩和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这种极端反差的。   而在张鉊朝中,文官们还没从被一二百年的打压中回过神来,大部分文官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进一言不如摸会鱼的状态。   唯有张希崇,他能对张鉊做出的明显错误决定一一纠核,对过于超前的纲领和计划予以修改,哪怕张鉊发怒也不在乎。   而且往往还能使张鉊认识到这些错误,而加以更正。   在为官员做表率方面,正是他这个尚书令,不管是面对皇帝、勋戚还是外镇武帅都据理力争,绝不姑息任何的作奸犯科,连皇帝都敢怼,从而确立了文官的自信和被尊重的底气。   可以说,张希崇就像是一杆旗帜一样,天下文官只要看见张希崇还在,没有被皇帝杀或逐,就知道自己还是安全的,也敢于做一点事。   张希崇敢不畏武官节帅一级的人,一般的官员就敢管一城一县的镇将,州县的捕快就敢制止寻常牙兵的滋事。   可以说,张周区别于梁唐晋三朝的风气,一半是张鉊在维护,一半就是张希崇立起来的。   ……   葬礼上,已经快五岁的张贤景勉强能明白一些事了。   生在这种帝王家,排行到了第四,上面几个兄长还各有出彩的地方,张贤景这一辈子,注定是要被母亲曹延禧狠狠鸡娃的。   张贤景的出现,甚至让皇后曹延禧都性情大变,从原本那个喜欢缠着张鉊的狡猾女孩,变成了一个全部身心都放在儿子身上的‘慈母’。   面对这种情况,张鉊也不好说什么,生怕十九娘多想,只能经常让曹三娘子去照顾一下张贤景,把他从母亲的高压下‘解放’出来一会。   不过鸡娃坏处不少,但若是孩子抗压能力强或者早熟的话,确实有可能鸡出一个天才,只是概率很低而已。   但张贤景好像就是这个低概率,五岁多读书写字就跟一个小大人一样,而且对于朝政,他还有了一点早慧的表现。   比如就在张希崇诸子迎接他的时候,张贤景就拿出了一张白帛布,帛布上写着‘国失干城,君失明镜’八个大字。   张贤景挺起胸脯,奶声奶气的把白帛布递给张希崇长子张延顺,“这话是大家说的,字是吾写的。愿我张家,再有干城。”   张延顺闻言带着家人就拜伏了下去,激动的浑身颤抖。   眼前这位,可是极有可能是下一任皇帝的,这哪是八个字,这是他们家未来富贵的保障啊!   曹延禧也极为满意的张贤景的表现,干脆就让他在代替中官天使宣读诏书。   诏书中,张鉊追封张希崇为太傅,清河郡王,赐安邦定国功臣号。   并从群臣拟定的文忠和文肃两个谥号中,选择了明显要好得多的文忠。   并由于张希崇的爵位不是世袭罔替,按律非军功爵,是要立刻代降的。   但张鉊特别准许清河郡公爵位三代后才开始代降,郡公爵位由长子张延顺继承。   并封张希崇次子张延定为范阳侯,荫张延顺、张延定兄弟诸子为锦衣亲卫指挥。   又专门赐食邑三百户给张希崇的老妻邹氏,作为邹氏养老所用。   未几,皇后曹延禧等都还没回宫,就有天使从长安府来了。   张鉊再次加封张希崇妻邹氏为燕国夫人,准许张希崇以亲王规格下葬,准建墓园、享堂、碑亭等,命工部就在邙山选址建墓园。   这是要陪葬帝陵啊!   张希崇长子张延顺,次子张延定再次跪伏在地叩谢圣恩,周围群臣也被震惊到了。   因为张周以洛阳为神都,张鉊假使驾崩后,基本确定是要葬在邙山的。   可是邙山在此之前,已经葬了自东周起共六代二十四位帝王了。   以山陵的规模来说,邙山现在已经比人口摩肩接踵的东京开封府还要拥挤。   张周估计也就最开始的两三代帝王能葬到这里,后续的君王都要另选它地才行。   这种情况下,硬是挤出地方来葬张希崇这个臣子,还是要建陵园的大规模墓葬。   对于重视身后事的汉人来说,这份恩德,甚至要比追封太傅和郡王还要大,也难怪张氏兄弟立刻就哭了出来,这确实是被感动的。   不过,接下来两封到达现场的圣旨,就让朝臣们感觉的不是感动而是惊讶,甚至是有点惊恐了。   原来张鉊以冯道、裴远二人跋涉千里,收复自大朝睿宗时期就丢失的松州,并使四夷宾服,大小酋首数十位前来朝贺为由。   晋封河东郡公裴远为赵国公。景城伯冯道为瀛州侯。   并任命参知政事、礼部尚书冯道为录尚书事,中书左仆射兼管中书省章台事务。   录尚书事比尚书令要低了一点,皇帝特意从故纸堆中翻了出来,显然是为了显示张希崇之地位尊崇,估计要等张希崇入葬后,冯道才会真正成为尚书令。   而且冯道为人也没有张希崇那么强势,所以这个任命中最有价值的,反而还是那个兼管中书省章台事务。   张周的中书省中,以鸾台分管皇帝禁军,以章台协助皇帝处理政务。   章台这就相当于是皇帝的秘书班子,与明朝最初的大学士府相似。   这么重要的衙门,自然不可能就几个人,所以在皇帝带走一部分去承天凉州府后,留在朝廷的章台官员还有相当一部分。   冯道有了兼管章台事务的权力,这才是真正能撑起他作为宰相架子的真东西。   如果说冯道的这个是惊讶,那么裴远的任命就足以称惊恐了。   张鉊给予裴远假节钺的权力,任命他为中书右仆射兼鸾台侍郎、侍卫马步亲军都指挥使、督抚直隶诸府州县事。   假节钺,使裴远有了对普通官员的生杀大权。   鸾台侍郎可以管理在京禁军。   侍卫马步亲军都指挥使可以管在京亲军,甚至是外宫番上两亲军。   督抚直隶诸州府县事,则是将整个直隶的政务都一把抓了。   众臣都把视线投向了皇后曹延禧和贵妃曹延鼐,发现这二位都一脸的风轻云淡,众人也都明白过了,这是皇帝跟皇后通过消息的。   看来皇帝是要让裴远来干一些很棘手的事情了。因为裴远现在就差一步,就能掌握皇后和诸皇子的生死。   不是要干很危险的大事,皇帝应该不会给这样的权力。   张鉊军制中,一般会有三支亲军宿卫番上,内宫中惯例是憾山都宿卫,外宫则是诸亲军轮值。   现在憾山都分左内右前四厢都,每厢都三千人,分别由张昭忠、张昭就、章成、张昭节控制,是皇帝最后的保障。   此次皇帝西巡,带走了张昭忠的左厢都,章成的右厢都,张昭节的前厢都,宿卫内宫的只有张昭就的内厢都三千人。   侍卫马步亲军指挥使这一职位从不常设,由皇帝临时任命。   权责上,除了在内宫宿卫的,外宫不管是憾山都还是诸亲军,都要接受这个指挥使的统领。   可以说,裴远此刻掌握的军力,远在皇后之上。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实际中裴远如果下令攻打皇宫的话,很可能上一秒下令,下一秒就被人一刀捅死。   但这并不妨碍所有人看向裴远的眼神都不对了,内外军政大权一把抓,合着连冯道的录尚书事都只是在给裴远打掩护。   这朝廷的大权,怎么突然就落到这个在河西大权独揽的家伙手里去了!   看着裴远那一看就不像是好人的妖异眼睛,众臣毛骨悚然,这是出了奸臣了啊!   大家伙一时间想到了很多人,什么河西太师董卓,三代谋反司马家,河北起兵安禄山,后唐的安重诲,伪晋时一手遮天的杨光远、景延广等人。   裴远看着众人的表情,心里不免长叹一声,他就知道这事不好干。   皇帝如此威势,他都要被人看成司马懿,要是皇帝弱势一点,恐怕现在就有人要谋划着清君侧了吧。   不过,这时候可不能怂,皇帝去河西最多也就一年肯定回来了,而他要在这一年中,彻底搞定中原改佛的事,必须要大权在握,搞一言堂才行。   于是他故意眯了眯眼,让自己看起来更加阴险一点,整的周围众臣心里发毛。   但实际上裴远也有点发毛,不知道皇帝跟元从派的各地镇帅通过气没有。   可别他一通大棒下来,真有哪个外地元从镇帅以为是皇帝出了问题,要进京来清君侧那就麻烦了。   这些元从多出自河西,家里基本都是虔诚的佛门信徒,虽然明面上都是信六法宗,但暗地里谁知道呢。   ……   相比起裴远的心惊胆战,张鉊倒是安如泰山。   他去河西,带走了亲军和禁军总数的一半,又有在蜀中招募各处豪杰建了五六支亲军和禁军。   他张鉊自起兵以来,在军中威势无与伦比,根本不怕裴远在朝廷里做事操切,再大的乱子,他也能平了。   张鉊甚至还希望裴远手段更激烈一点,把那些暗藏的不安分家伙,都给提前刺激出来,然后一起给收拾了。   而在往凉州去之前,张鉊还特意召见了章小豹。   这小子原本伤腿之后有些自暴自弃,去蜀中就是想用性命搞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结果没想到一路行来和在蜀中的经历,让他心情反倒平和了许多,也渐渐开始接受自己是个瘸子这件事。   他从兄长章成那里听说张鉊有意讨伐大理国,并且日后也想把皇长子张贤存封到大理国去做大王之后,竟然很是意动,想要继续去蜀中为张鉊立功。   于是张鉊刻意将章小豹召到龙首原上的未央宫,还让他跟张贤存、张贤瑀、张烈朝三人一起陪着他用餐,享受了一把皇帝子侄才有的待遇。   章小豹也不甚拘谨,他家当初分地到凉州民勤县安置的时候,地契还是皇帝亲自用的印呢。   加上兄长章成一直在皇帝身边宿卫,因此对于皇帝,他一直没什么距离感。   “小豹子,你觉得飞这个字怎么样?”   章小豹正在啃大羊腿,听到皇帝的问话,他也不回答,而是楞了一下后,就直接点了点头,然后就继续啃了起来。   “好吧!那你以后就叫章飞了!”张鉊颇有恶趣味的大笑了起来。   章小豹这才明白皇帝在笑什么,他也放下羊腿,一脸严肃的对张鉊说。   “陛下以季汉桓侯之忠勇激励臣,臣也绝不负陛下期望。”   “是朕的好儿郎!”张鉊大声赞叹了一句,随后问道:“你小子今年多大了?还没娶亲吧?”   章小豹,哦不,现在应该叫章飞了,他摇了摇头。   “臣今年二十有二了,圣人不是要给臣做媒吧?”   说着,章飞拍了拍他的瘸腿,“这腿,可配不上高门贵女。”   张鉊把眼睛一瞪,“老子的勇士,天仙也能配得上。”   “李从邺,你那剑南春温好了没?温好了就赶紧拿过来。”   远处,一个中年胖子听到张鉊喊话,立刻就颠颠跑了过来,边跑还在忙不迭的告罪。   此人赫然就是孟昶的兄长,李克用的外孙,现在改名为李从邺的孟贻邺。   “听闻你长女二八年华又知书达礼?”张鉊问道。   李从邺眼睛一亮,难道圣人看上他女儿了?   “不但知书达礼,娇娘擅长女工,他的刺绣,比蜀中最好的女工都好。”   “那就好!”张鉊哈哈一笑,指着李从邺对章飞说道:“身上有甚金贵点的物件没?拿出来拜见你老泰山吧。”   李从邺很是失望,眼光也随之看向了章飞的瘸腿。   不过眼神还没落实,他就觉得头顶一股无形的恐怖威压袭来,抬起头一看,原来正是张鉊在似笑非笑的瞪着他。   李从邺马上就是一抖,麻溜的从腰间取下一枚金镶玉。   “小女能嫁圣人的心腹勇士,是臣的荣幸。此玉你拿着,咱们就是翁婿了。”   说完就把金镶玉,塞到了章飞的手里。 ###第六百九十章 饭桶与脸面   张圣人往凉州去的行路速度还是很快的,因为他要赶在八月十五之前到凉州府城,去和他最核心的班底们,过一个中秋节。   唐末五代其实是还没有中秋节的,但至少在魏晋时期甚至后汉中后期,就已经有了八月十五赏月的习俗,唐代则称之为端正月。   毕竟那么大个又大又圆还明晃晃的月亮挂在天上,很难不被人注意到。   及至张周开国,中秋节算是张鉊极力推动的节日,甚至还亲自下厨做了几个甜的让人头发晕和齁咸的咸蛋黄配大肥肉,这两种‘黑暗月饼。’   呃,说黑暗,那是针对后世人来说的,这种高油、高糖、高盐的食物,简直就是健康杀手,一般人别说吃,看一眼都要抖三抖。   但是在现在,这就是无上美味,哪怕在官宦之家也一样,除了顶级权贵家庭外,没人会对大量的糖、油、盐产生腻味的感觉。   从这方面来说,后世一个月入几千块的普通人,在衣食住行方面,其他的不敢说,吃这一道上,比此时的高官勋贵都要吃的好。   别提山珍海味,后世普通人花个几百千把块照样能吃山珍海味。   但在此时,哪怕就是张鉊这个等级的,要吃大龙虾、大螃蟹、大鲍鱼也只能花上个把月时间,自己到海边去吃。   当然,某些顶级山珍还是可以实现自由的,走到凤翔府的张鉊就得到了凤翔府尹李从照献上的熊掌,还不止一个,而是早就腌制好的三只。   一只用蜂蜜果铺清蒸,一只用花椒、茱萸等红烧,一只则用胡椒、孜然等炙烤。   张鉊只尝了一口,就知道古人为什么爱这玩意了,因为熊掌上脂肪太多了,一口下去全是脂肪和胶原蛋白混合的感觉。   对于缺少油脂摄入的古人来说,这玩意确实是大补品,增胖、增重效果比大肥肉猛多了,当然很补!   同时熊掌的味道又介于牛蹄筋和猪蹄子之间,烹饪得当确实很美味。   但在后世,不提吃熊掌违法,就是从功效上来说,哪个后世人要需要五指厚的大肥肉来补身体啊!   吃了两口,张鉊就吃不下了,但是身边的郭荣、章飞、潘美、曹彬,以及张贤存、张贤瑀、张烈朝三小只风卷残云就吃光了还不过瘾,众人又撺掇着小黑熊张烈朝,去找李从照要一只大肥羊来烤了吃。   真是一群饭桶啊!张圣人很是无语。   这个七个家伙,吃光了李从照专门准备的山珍海味不说,还吃了一只一百二三十斤的超大肥羊才作罢。   虽然这一百二三十斤的是活羊重,但杀了之后去处内脏、骨头等,怎么也能出七十斤肉吧。   好家伙,这就是人均十斤肉了,还不算之前吃的饭食和人均一二斤的酒水。   看着非常的粗俗,但一边的李从照一点也不尴尬,反而还很羡慕的对着张鉊恭维道。   “有此堪比关张的熊虎之将在,四海一统、金瓯无缺就在眼前了啊!”   这李从照不是别人,正是李茂贞之子,凤翔府李家的。   在张鉊第一次进入关中的时候,李从照还跟随兄长李从嚴聚兵五万,还想截胡和教训张鉊来着,当然最后两兄弟被张鉊狠狠给修理了一顿。   世事就是如此的奇妙,有的人就是你不打他一顿,他就不知道撞了南墙脑袋会破,到了乌江就该自刎。   而当你把打服之后,他接受败者身份的速度,能快到让胜者都大吃一惊。   李从曮、李从照兄弟就是这样,马嵬坡下被打哭之后,两兄弟滑跪的速度,甚至比康福都快。   康福还没从秦州雄武军节度使任上离开,李从曮就开始摆烂示好。   等到张鉊进了关中,还准备拿李从曮兄弟杀鸡儆猴呢,结果一进长安城,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李从曮。   张鉊还没开口问,李从曮就献上了全部家产,连他父亲李守贞当年用过的金玉蹀躞带都献了出来,仅仅留了三五百亩田准备全家去种地。   这反倒让张鉊都不好意思起起来了,收了李从曮献上的,昔年李守贞从大唐宫廷中搜罗出来的珠宝、典籍、书画、瓷器等之后,又将价值五万多贯的物产还给了李从曮。   随即李从曮就打蛇顺棍上,立刻就开始以首迎新主之人自居,厚着脸皮到处攀关系。   别说,还挺有用!   李从曮家到底是做了几十年割据之主的家族,族中子弟多有才学。   原本不堪,是因为倚仗祖荫狂妄自大,一朝被打到泥地里去后,只要思想能转变过来,还真出了几个人才。   哪怕就是年岁不算小的李从照,也从京兆长安府县尉做起,现在已经被张鉊提拔到老巢凤翔府,以关中行省参政衔任知府了。   而张鉊这么提拔李从照,甚至不惜把他放到凤翔府这种敏感地界,实是因为李从照竟然挺懂农学的。   其与工部侍郎,农学家韩鄂以及韩鄂之子,也是著名农学家,工部屯田郎中韩成一起,在关中兴修水利,推广新式套种之法。   并按照张鉊要求,在关中复耕因战乱荒废之田,又禁止滥砍滥伐和围河、湖造田,保持了一定的生态环境。   特别是在凤翔府,李从照很能体会上意的,强塞了一个专门讲怎么给牲畜治病和繁育的学院进州学之中,现在每年甚至能稳定向外输出几十位合格兽医了。   而得益于李从照和韩鄂常年在关中督促,关中地区的生产得到了极大的恢复。   关中的农学博士遍布各乡里,起到的作用甚至比河西、陇右的农学博士作用还大,为天下之冠。   有这样的能力,别说他曾经背刺过张鉊,到头却偷鸡不成蚀把米,就算真的背刺成功了,张鉊也能毫不犹豫的原谅他。   李从照跟张鉊说了几句话,随后就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奏疏,然后希冀的看着张鉊说道。   “这是臣承平章曹公之命,统计的关中户口和田亩。”   张鉊接过奏疏但没有去看,而是看着李从照笑道:“只看卿的神色,就知道一定是有喜报,朕就不看了,你且说来。”   李从照脸上笑意更甚了,他略微提高声音说道:“自圣天子入关中戡平胡乱以来,臣等奉圣人旨意,在关中行省与民休息、奖励耕织。   今关中行省已有户三十七万,口二百零四万七千,耕地一千一百七十余万亩。”   此时张周的关中行省是不等于后世陕西省的,比起后世的陕西,关中行省陕南只有上洛府也就是商洛市,其余汉中在四川,安康在湖北。   陕北则一半属于宁夏行省,剩下的一大半属于朔方行省,关中行省只有少数一两个县甚至乡镇。   当然也有增加的地方,后世属于甘肃的平凉和庆阳两市,属于宁夏的固原市,是归属关中行省的。   张鉊长长松了口气,从数据上来看,人均有五亩多一点,关中人终于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   要知道一家子中,假使有六口人的话,孩童和老人怎么也也有三口左右,他们是吃不完五亩多地之产出的,别提还有狩猎、鱼获和养殖的填补。   更别提关中行省基本就是在关中,这里只要水利设施跟得上,可不是那种收不到几个粮食的边荒。   人均五亩地,哪怕就是当下,也能让一家过上不错日子了。   当然,这些地不可能是都均下去了的,有些人家可能有几百亩,有些人家可能一人一亩都不一定够。   但相应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是纯农业人口。   不管怎么说,关中的粮食自给自足问题,暂时是有保障的。   这对于张鉊来说,算是非常好的消息了。   因为他是打着兴复大唐旗号定鼎天下的,没入主中原之前,还多次在关中施恩,这让关中人对张鉊非常有好感。   更加上张鉊曾祖父张义潮在长安生活了十几年,最后也是葬在咸阳的。   许多关中人因此直接认为张鉊的籍贯应该跟着曾祖走,是个地道的关中娃。   反正不管别人怎么说,关中人就是认为张圣人是关中人。   有了这样的民意基础,关中实际上就是张鉊的下限。   有了稳固的关中,加上基本盘河西与陇右,就算出了大问题,张周还是能以一个大号版强秦的姿态出现。   就算他如郭荣那般突然英年早逝,曹延禧也能保着张贤景退到关中避祸。   甚至格局大一点,直接让慕容信长或者张贤存继位,然后继续以关中、河西、陇右为基本盘,也不至于会立刻身死国灭。   “这都是尔等的大功劳啊!”张鉊真心实意的赞叹一声。   在他入中原的时候,关中实际上只剩下了不到一百三十万人,耕地也就是三四百万亩的样子。   这不过短短三四年间,关中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人口的增长虽然有回流和张鉊安置河西功臣的原因,但耕地增加了六七百万亩,那就是实打实的功劳了。   当然田亩增加的如此恐怖,也是因为这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复耕或者抄没大族隐没的田亩。   可是换个人来,别说复耕这种照样要投入极大精力的事情,就是把大族隐没财产挖出来,一般人也办不到。   加上还要建设与之配套的水利设施等,曹元忠、李从照、韩鄂、韩成等人付出了多少心血,简直难以想象。   突然,张鉊猛地想到张贤存的一后二妃中,最后一个名额该给谁了。   现在张贤存有了李嗣源的幼女永安公主为他拉拢不得志的代北、河东武人去平定大理国。   有安叔千的女儿来驱动安叔千等人,为他在中原金融市场上融资。   现在只要娶了李从照的幼女,立刻就可以拉出一大批懂耕种的农学人才和西南之地最缺的兽医。   嗯,其实兽医也可以给人治治病的,总比打理百姓找巫师跳大神靠谱的多。   有了这军、财、农三方加持,加上他母亲小姨妈李若柳为他积攒了十几年的家底,以及于阗李家在军中能拉出去的退役军将,张鉊认为张贤存可以从全方位碾压段氏大理国了。   况且张鉊对张贤存的要求,不是要他单单去当个大理国王的。   他应该肩负起将中原先进生产力和先进文化,带到大理国所在的云贵地区之重任。   张贤存应该成为继楚将庄蹻入滇,季汉诸葛武侯经营南中后,第三个对云贵地区大开发,起到关键作用的大人物。   想明白了张贤存应该肩负的责任,张鉊就对让张贤存娶李从照幼女的决定更加确认。   不过,他这个父亲,是不可能亲自来给儿子做媒的。   于是张鉊一边让人去把李从曮召来,一边笑着对李从照说道:“卿等有功,朕必不会亏待有功之臣的。”   张鉊也知道用希冀眼神看着自己的李从照想要什么,他想要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   对于李从照这种家庭来说,虽然不敢奢求要回他父亲李守贞的王爵,但是没有一个爵位传世对于他们家来说,那就是一种耻辱。   但是,李从照功劳虽然不小,但总不能因为这样就给爵位吧。   呃,也不是不能给,那种只有一点年金,还要代降的爵位能给,但李从照显然不想要。   两人又不咸不淡的聊了几句,李从曮匆匆赶了过来。   对于李从曮,张鉊就不像对李从照这么优容了。   当年在关中,差点把初出茅庐的张鉊弄‘翻车’的那一幕,可还是不久前的事,张鉊当时几乎是憋着最后一股气,方才坚持了下来。   当然,最大的原因是李从曮年纪已经很大了,除了吃喝玩乐外又没有别的才能,诸子他也碌碌,完全没有被我张圣人利用的价值。   李从曮跑的气喘吁吁的,他还得感谢张鉊,因为历史上他早就不在了,而且是活活被急死的。   当时中原动乱无暇西顾,孟昶遣孙汉韶猛攻关中,八面围住凤翔攻打,李从曮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在所谓秦王府中气得脑溢血而死。   但在这个时空,彻底没了权力的李从曮吃得好睡得好,本该两年前就死的他,反倒还愈发的精神了。   等他从内侍省董少监那里搞明白,张圣人召他来是为什么之后,立刻就意识到了这是他们李家最好的翻身机会了。   天可怜见,由于他父亲李茂贞在唐末时期,是可以跟朱全忠竞争一下谁对朝廷更恶劣的重量级。   李从曮在这打着兴复大唐旗号的张周,那是是使出浑身解数,脸都不要了才避免了杀身之祸。   现在既然有这样的好机会,那还不赶紧上!   李从曮甚至还毫不顾忌的问董少监,要不要按照周时古礼,他可以把自己的女儿当做媵妾陪嫁过去。   这份厚脸皮,把本来觉得自己脸皮就很厚的董少监,都给尬住了。 ###第六百九十一章 皇帝回到了他忠诚的河西陇右   张贤存已经见过李从照的幼女了,结果毫不意外,这位李家小娘子生的非常美丽。   想想也知道,李从照的家族也是几代强族了,还做过割据一方的诸侯,几代基因改良下来,还要出丑女的话,那就太夸张了。   但是张贤存不是很开心,表面上他是觉得李从照家的地位太低,对他的帮助太小。   这小子完全忽视了一支由经验丰富的擅长农事老农,加上赤脚医生组成的队伍之威力。   要知道这种组合,在后世共和国初期,都还是中央帮扶、经营,说直白点控制少边穷地区的利器,现在竟然被我张大皇子看不上。   但实际上,张贤存不开心的真正原因,是对于自己前途的不满,不过他不敢说,于是就借着李从照家的地位说事。   而他之所以对自己前途产生了不满,是因为他上次跟裴远到成都府后,又跟着郭荣去了一趟南溪府,结果实地见到的情况,让他心头凉透了。   按照原本张贤存的想象中,大理国在大朝时期,就有昌盛一时,还能硬肛大朝的南诏国。   此后又连续出现了汉人郑买嗣建立的大长和国,以及汉人杨干贞建立的大义宁国。   就是目前的段氏大理国,其开国皇帝段思平虽然是白人(白族),但白人实际上跟汉人的差别并不大。   姓汉姓。说话几与汉同,甚至可以算是方言。   风土习俗更是与汉家多有类似,也一样跟此时的汉人一样,多信奉佛教。   这么一了解的话,张贤存小小的脑袋里面,就自然而然的脑补出了一个也就比蜀国差一点的地方大国。   想来大理国都阳苴咩城(大理旧城)虽然名字怪异,但跟成都府相比,也不会差太多。   结果到了地方一看,别说远在两千里外的阳苴咩城,就是这个与成都府距离只有五百里的南溪府,都跟蜀中完全是两个世界了。   这个两万多人的小小南溪府城,击碎了张贤存对于大理国的幻想。   张鉊看着这个明显情绪不太高的儿子,心里微微有些失落。   原本张贤存向他展现出来的品质,不管是眼光还是接人待物,以及能像模像样学着张鉊礼贤下士,也能聚拢一批人在身边。   这让张鉊觉得,自己这个长子,足以承担镇守一方,为大国之主,替国家守住西南边疆的重任。   但是现在来看,张鉊忽略了张贤存的出身。   尤其这个时代的人,最喜欢以血脉自矜,就使得他的这些品质,就如同穿越前的键盘侠张鉊一样,看问题都是飘在半空之中的,不管是思想认识还是经历,都没有沉下去过。   但这并不怪张贤存。这小子一出生母亲就是仲云国的女王,虽然整个仲云国就是六七万人,但六七万人的王,也是君王。   等到稍微懂一点事,张鉊这个父亲,带着威震安西、河中的威望,以驾着七色云彩的方式,如闪电风暴般归来。   然后先是成了凉州之主,紧接着一统河西,再接着拿下陇右,现在更成了大朝皇帝。   作为亲眼目睹张鉊飞速崛起,成为一代天骄的张贤存,自然而然的习惯了大场面,大格局。   他见到的是父亲和整个张周集团的所向无敌,耳边听到的都是对于父亲甚至他自己的追捧。   一路从河西走来,跟他年龄相差不大,不管有什么背景的豪门大族、地方镇帅子侄孙儿,就算是再夺目的少年豪杰,只要看见他张贤存,都得夹起尾巴讨好他。   从祖先血脉上来说,六世祖张义潮是威震安西北庭、河西陇右,名动全天下的大忠臣,大英雄。   十世外祖尉迟胜也是天下闻名的大忠臣,尉迟家是自先汉起就盘踞于阗的千年豪门。   十世外祖母是大朝让皇帝的孙女,他张贤存可以说是目前大朝血脉凋零,族谱散轶后,极少数能有完整证据链的大朝宗室血脉。   这样的出身,这样的环境,还想让一个十五岁,正在少年人傲娇的年纪脚踏实地,那怎么可能嘛!   所以,这个问题,更大的锅还是在张鉊的疏于管教和李若柳的溺爱。   想到这些,张鉊决定给张贤存和张贤瑀上一课。   车驾从凤翔走到了天水,张鉊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过得不太好的人家。   在现在的河西陇右,几乎每家都有子侄跟随张鉊入关,战死的有高额抚恤,没战死的基本都成了新朝贵人,只是大小有区别而已。   加上河西、陇右均田又是进行的最早和最彻底的,遍布两行省的农学博士,密度几乎达到了每三十户人家就有一个的状态。   人均田亩高达四十余亩。   有众多农学博士,又得益于河西陇右的畜牧业,基本不缺大牲口帮助耕地。   春耕秋收官府还会协调组织农具和人手,基本遍布每个乡里的水利灌溉设施,这些又保证了产量不会低。   家家都有在外征战的兄弟子侄,在家的也个个持枪携弓,就找不出几个软柿子,杜绝了来自官府、豪强的严酷压迫。   这些加起来,使得在河西、陇右可以说是如今天下间,最适合普通百姓生活的天堂。   在这里要找出一家很是穷苦的,还真相当不容易。   ……   这是一间用泥巴为墙,茅草混搭着树枝为顶的草屋。   家中只有一对老翁媪和两个半大小子,半大小子们穿着破烂的裤子,上衣到还算完整,看人眼神有些闪躲,这在河西陇右可不太常见。   老媪出来见礼后,就去后院躲起来了,老翁身形佝偻有些无所适从的站着,脸上闪现过的不是畏惧,而是羞愧。   之所以会这样,之所以在天水府的郊外,还能出现这样一家穷困潦倒的家庭,原因就出在老翁的两个儿子温大和温仲身上。   不是这两儿子不成器,反而是太成器了。   温大在周辽洛阳大战中,张鉊被耶律屋质堵在阳渠时,跟随慕容信长一起前来救援,一人手持神臂弓当场射杀契丹铁鹞军甲骑六人。   是跟随慕容信长抢先杀入契丹铁骑中,以三十余人击垮契丹铁鹞军二百骑的无敌勇士。   温仲在击败南唐刘彦贞的孟渚泽大战中,抢先跳入汴水里,率十余人连夺南唐战船十余条,手持重剑砍杀南唐有甲的将官十余人,士卒无数,比他以勇悍闻名的上司慕容延钊,还要悍不畏死。   然后,这两兄弟的高光就到此为止了。   两人先是在清扫战场的时候,伙同他人藏匿战利品,被军法官查处。   被罚戴罪立功后,又在扬州城中收当地豪强好处,帮助这些豪强霸占他人家产,自己更有抢劫商户,强占他人妻女等劣迹。   事发之后,张鉊是真的为难啊!总算体会到了一次诸葛武侯挥泪斩马谡的心情。   温大和温仲,是张鉊军中难得的勇士,温大在阳渠边,更是有救驾之功,但军法是无情的。   张鉊忍痛下达了按照军律处置的命令,随后军法官判了温仲仗二十,苦役五年,温大则是直接斩首。   最后是慕容信长在张鉊面前长跪不起,硬是用官爵作保,为两兄弟争取到了一个延迟处置的资格。   随后就在当年与郭威的合漳谷口大战中,温大以赴死的姿态猛冲郭威的亲卫队,打的郭威都不得不退回了漳河北岸,最后壮烈牺牲。   这个资格,是慕容信长给他求来的,好大儿不愿意跟随了他十年的温大,被军法官一刀砍死,而是让他荣耀的战死在了战场上。   温仲则活了下来,家里花光了家产帮他赎了罪,现在跟着慕容信长在锦州大灵河边餐风饮雪。   由于两兄弟是犯了军法被处置的,所以家中的均田以及其他待遇全部被剥夺,温大的妻子也因受不了乡邻的指指点点,选择抛下儿子跑路。   温家老翁媪在陇右就过得更艰难了,物质上还是其次,主要是被乡邻看不起,家族里也把他们除名。府州县的官吏和当地强人,都借机来捏软柿子。   没几年全家都变得窘困了起来。   张鉊招呼着张贤存、张贤瑀以及郭荣等坐下。   正好到了中午,虽然此时的人不吃午饭,一般是早上十点一顿,下午四五点一顿,富贵人家晚上还有一顿宵夜。   但张鉊可不行,到了十二点就要吃饭,身边人也都知道张鉊的规矩,随行的尚食局内侍正要准备大餐,张鉊却把手一摆,对着温家老翁说道。   “今日既然到了汝家,那就客随主便,你们平日里吃的甚,就给吾等也上同样的。”   温家老翁惶恐的看了看张周,猛然摇了摇头,“某等所食贱物,不足以奉献圣人。”   他这个贱,倒不是低贱的意思,而是食物太简陋粗粝了。   但张鉊正好是想让两个儿子看看真实的人间,要的就是这简陋粗粝的食物。   于是他笑着对温家老翁说道:“天下间,至珍贵者,就是这能养活人的粮食,它们没有贵贱之分。某张鉊也是饿过肚子的,汝能吃的下,某也定然能吃得下。”   张圣人当然是饿过肚子的,没有这具身体自残式的在佛窟中不吃东西还要唱念佛经,哪来的他的穿越。   温家老翁说的所食贱物,那是一点也没谦虚。   一碗黑黍也就是高粱米饭,却呈现出了诡异的绿色,想来是里面添加了很多野菜。   一碗黑乎乎的酱菜,不知道腌制了多久,张鉊甚至认不出这酱菜里的酱和菜,是用的什么。   除了这个咸菜以外,唯一还有的下饭菜,就是温家老翁端上来的一碗菜羹。   菜羹里还有几条看起来来路不明的白肉,想来刚才温家老媪就是去做这碗菜羹了,那几小条白肉平日里他们应该是吃不上的。   然后更加恐怖的一幕出现了,温家老翁好像刚想起来一样,可能是怕菜羹没有味道,他拿出了一小条紫黑色的醋布,裹成团后伸进一个同样黑乎乎的陶罐中,粘了一点跟翔一样的酱料。   看着醋布上站满了还在滴答着往下滴的黑色不明物质,老翁满意的一笑,接着熟练的把他们都放到菜羹中一阵搅拌,给这碗绿油油散发着土腥味的菜羹中,加入了让人难以预料到的黑晕。   一旁的董少监叫声都提到了嗓子眼,差点将有人下毒给喊了出来,只憋得在一旁面红耳赤的连连咳嗽。   雾草!话说满了。   张鉊内心一阵翻腾,本来他是想来教育下两个儿子,却不妨他自己也还是高估了这个时代平民的生活。   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大饭碗和咸菜,他觉得自己要是吃了下去,那搞不好要吐出来。   于是,我张圣人把目光看向了身边的董少监,还轻轻咳嗽了一声。   那意思很明显了,这罪犯之家献上来的饭菜,你这心腹少监,不来为君分忧,啊不对!你不来试试有毒没毒?   董少监看到了皇帝眼神,感觉人都麻了,心里一阵阵后悔。   早知道就该多带几个小黄门在身边的,唉!谁叫他为了怕别人上位,一直要亲自为皇帝服务呢。   董少监向温家老翁讨了一个破烂土陶碗,本来他想要一套餐具的,但温家实在没有,就只有这个烂土陶碗,筷子更是刚刚温家小子去找的两跟树枝。   粗粝!高粱饭吞咽下去的时候,就像是有钢刀在刮喉管一样。   臭!那碗酱菜,天知道是什么时候腌制的,除了淡淡的咸味外,更重的味道就是咸味里带着一股奇怪的臭味。   腥!董少监都要忍不住想抓住温家老翁的脖子狠狠摇晃几下问道,问问这遭瘟的贼杀汉,这破菜羹到底是用什么菜熬的。   你他妈还跟个宝贝一样端上来,但腥的就跟直接熬的地里的土差不多味了。   张贤存和张贤瑀都呆住了,他两傻傻的看着脸色一阵发绿,身体还随着一抖一抖的董少监。   至于嘛!吃个饭能吃成这样?   而且,只是让你整一点试试毒,就是个过场而已,你怎么能几乎全给吃了呢?那父皇吃什么?   带着疑惑,两小子和小黑熊一起端起了碗。   还未进嘴,脑子极为聪明的张贤存,立刻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因为他这碗饭就在眼前了,但他的眼睛和鼻子很明确的在告诉他,这不是食物,应该马上扔掉。   张贤瑀相对没张贤存这么脑筋转得快,在张贤存犹豫的时候,他已经两口饭一大块酱菜进了嘴。   随即,‘嗷呕!’张贤存就听见身边弟弟传来一声发自内心深处的呕吐。   他转过头一看,张贤瑀扔掉饭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到旁边大吐特吐去了。   至于小黑熊,龇牙咧嘴面孔红红的,正在大口大口的吃的很……呃,应该不是叫香吧。   张贤存低头一看,小黑熊的父亲蛮熊张昭忠,正用大脚踩着小黑熊的大脚,看起来非常用力。   张贤存什么都明白了,虽然他还没吃,但这一关显然不好过。   因为老二张贤瑀吐过之后,立刻就被两个侍卫给抓了过来,然后重重按在了‘餐桌’前。   张贤存刚想问问父皇自己可不可以不吃,却见父皇张圣人已经端起碗,脸色异常严肃,不带半点表情的一口一口吞咽了下去。   张贤存没办法了,他也突然明白刚才为什么董少监要一次性吃那么多了。   狠人啊!张贤存心里对着董少监竖起了大拇指,一次性吃了这么多,也就龇牙咧嘴的,竟然没吐。   心思千回百转间,张贤存深吸一口气,先小心翼翼的夹了一块酱菜狠狠塞进嘴里。   立刻,一股怪臭从口腔直冲天灵盖,张贤存完全抵挡不住,哇的一声惨叫,顺着老二张贤瑀刚才跑的方向飞奔而去。   不过短短五分钟,张贤存吐了一次,张贤瑀吐了两次,小黑熊眼露恳求的神色。   张鉊旋即停下了筷子,随后把温家的那个半大小子叫了过来。   温家小子到了之后,张鉊亲自给他盛了一大碗饭,夹了一大筷子酱菜,随后淋上了满满一碗的菜羹。   温家小子愣了一下,等明白张鉊确实是要给他吃后,立刻接了过来,然后一阵的风卷残云。   那些在张贤存,张贤瑀,小黑熊,甚至张鉊眼中极为恶心难以下咽的饭菜,温家小子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吃了个精光。   吃精光不说,甚至还很有些意犹未尽,筷子不好用,他干脆用手指将碗边缘混着菜羹的黑黍饭粘在手指上送进了嘴里,随后再把碗舔了个精光。   张鉊认真的看着张贤存和张贤瑀的一眼,随后没有再说话,而是端起碗再次吃了起来。   这下两个小子也没再说话,鼓起勇气一口一口的吃了起来。   别说,吐了一两次之后,感觉又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一盏茶的时间默然无语,吃完之后,张鉊指着裤子破烂不堪的温家小子对董少监说道。   “赏这小子一匹布,让他做几件衣服,别这么衣不蔽体的。”   没想董少监还没说话,温家小子突然跪下开始连连磕头,“圣人,仆不要布,仆要一匹战马!”   董少监乐了,“你小子倒是挺精,一匹战马可比一匹布值钱多了。”   不料温家小子把头杵在地上大声喊道:“仆家穷,买不起好的战马,没有好战马就不能练好骑术,不能出去打仗,翁媪就要继续在这地方受苦!   请圣人赐仆一匹战马吧!仆愿意不要性命去为圣人杀人!”   话粗糙了些,但很真实。   “多好的孩子啊!你恨你父亲吗?”张鉊感叹了一声。   可以想象,这样的孩子,在父亲和叔叔犯了军法,他们家被剥夺一切后,在这人人以为国征战为荣的天水府,要受什么样的歧视。   “恨!我恨死他了!仆以后绝不会像他那样!”   温家小子在地上跪着嚎啕大哭,另一个小一点小子也在旁边哭了起来,这就是温大留下的两儿子。   张鉊猛然转身,对着身后的人群大喝一声,“温仲,你这贼杀才!你出来看看,来看看是谁在为你不守军法受苦?”   张鉊的侍卫群中,随着他的吼声,立刻就滚出来了一个身着黑袍,脸上两道刀疤的汉子,正是温仲,张鉊把他从安东大都督府给调了回来。   温仲滚出来之后,跪伏在父亲面前嚎啕大哭不敢起身。   温家老翁则愣了一下之后,猛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转身拿出一根手指粗的竹条,没头没脑的对着温仲就抽了下去,直打的温仲皮开肉绽。   温仲不避也不叫痛,只是伏在地上放声大哭。   温家老翁打了十余下后,温家老媪猛地从屋内跑出来,一把推开温家老翁,扑到地上抱着儿子也嚎啕大哭。   张鉊默然看着这一切,等他们都哭够,一家对着张鉊拜伏在地的时候,张鉊方才长叹了一口气,指着张贤存说道。   “天水你们肯定是待不下去了,跟着鄯善侯去南溪府吧!”   说完,张鉊猛踹了温仲一脚,“你他妈就怎么管不住胯下那根玩意呢?   看看把你耶娘害得多惨,还他妈要老子干涉军法把你给弄回来。以后去了大理国还敢犯,你就自己了结吧!”   温仲被张鉊踹飞出去好几步远,哭的更厉害了,这当然不是疼的,而是感动,“臣知错了,绝不敢再犯!”   张鉊深吸了一口气,从身后的憾山都侍卫手中,接过了一个黑陶罐子,将它郑重的放到了刚才吃东西的破桌子上。   温家翁媪一见,哭的更是震天响,两个小子也仿佛明白了什么,在一旁哭的一抖一抖的。   张鉊再从蛮熊腰间扯下一个酒壶,倒了满满一碗酒,随后将它倾泻在温家门前。   此时,闻讯赶来的百姓们已经将温家这个小屋,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酒液清冽入泉水,张圣人则突然觉得有些干涩,两行泪水潸然而下,他高举空碗,对着那个土陶罐骨灰瓮大声喊道。   “温大,老子把你和你弟弟送回家了,老子赦了他的罪,让他能奉养你的老母,带大你的血脉。   阳渠边是你舍生忘死救了老子,你犯军法,又是老子亲自下令让你去送死的。   今日送你回来,咱们两清了!”   张鉊这一句喊完,周围传来了山呼海啸的万岁声,不知道多少伸着脖子眺望的汉子拜伏了下去,‘圣人仁义的’喊声,一阵接着一阵。   万众瞩目中,张鉊从董少监递过来的口袋中,取出了一粒他用来赏人的的银馃子,放到了温大的骨灰瓮旁边,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紧接着,蛮熊张昭忠走了过去,也摸出了一把金背钱,也放到了温大的骨灰瓮旁,瓮声瓮气的感叹道:“唉!大好的男儿,何必要犯军法呢!”   郭荣颠了颠手里的铜钱,约摸着比蛮熊放的少了几枚后,也照样将铜钱放到了桌子上。   “某非是怜悯,而是敬你阳渠边的舍生忘死!”   紧接着,章成、张昭节等人以及周围的兵将,都陆续摸了一点钱。   钱不多,也就是个意思。   温仲知道,这是皇帝在给他筹南下的路费,他爬起来,对着不断在桌子上放钱的军将们大喊。   “某温二郎,一辈子也记得诸位袍泽的大恩,诸位切莫学我!”   不知道何时,护卫的憾山都和右金吾卫亲军,轻轻用手敲击着衣甲上的金属,嘴里呼呼有声。   远处的平地里,山坡上,不断有人策马来回奔驰。   汉子们骑着家中最健壮的马儿,做出各种惊险的杂耍彰显勇武,小娘们穿的花枝招展载歌载舞。   不断有人把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传给后边来的人,而且越传越是夸张。   最后更是把历代帝王中高品德故事添油加醋到张鉊都脸红的地步,然后安到了他头上,关键是人民群众还信,更喜欢听。   山呼海啸间,汇集到天水府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无数人举着家中最珍贵东西做礼物,想要献给皇帝,而且还不断有人从远处来。   张昭忠和章成急的满头大汗,他们完全没想到回来这么多人,他们低估了皇帝在陇右百姓心中的地位。   特别是皇帝今天送温大、温仲回家的事情,更是准确击中这些人的心。   温大、温仲固然有罪,但他们是皇帝的勇士,特别是温大,他为皇帝征战十年,两次保护皇帝于危险之中。   有罪当罚,那是律法的事情,但张鉊要是彻底不管不顾,任由温仲死在边荒,温大骨灰不能回乡,那就是不近人情。   但今天,皇帝像他们展示了既遵循律法,又富有人情味的一面,完美符合了他们心中皇帝的形象,怎能叫这些人不感动和兴奋。   其实,刘知远、孟昶、李璟等人骂张鉊是蕃贼,还是有点道理的。   比如天水府,虽然是三皇之首伏羲的故乡,也一直在朝廷的控制中。   但实际上自大唐衰微,吐蕃甚至攻入过长安后,天水所在的陇右,已经开始急速吐蕃化。   在这里生活的汉、羌、党项等族,都受到了吐蕃文化的极大影响。   比如现在,汇集而来的上万天水男儿就人人骑马,不断试图靠近,将他们手中的礼物扔到皇帝的车架上。   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小娘,载歌载舞的向皇帝展示自己的美貌和舞姿。   这要在河南河北等汉地,不被认为是刺王杀驾才怪。   但是在天水府,人人都觉得正常,因为这才是他们表示忠诚的最直接方式。   气氛都到这了,张鉊只能让人停下马车,任由各种礼物被扔满了他那六匹白马拉着的乘舆中。   随后还要回礼,亲自高声宣布赏今日到来的健儿们一人一匹绢布。   又从身上取下(其实是董少监临时递过来的)了一些小饰物,赏赐给了今日声音最美,舞姿最动人的十余位小娘。   最后,在万众震天的欢呼声中,皇帝放弃了乘坐乘舆,而是骑上了一匹神骏的汗血宝马,一马当先飚了出去。   随后皇帝亲卫团也赶紧跟上,之后是憾山都和右金吾卫的骑兵,再之后就是天水府的百姓了,足足上万骑之多。   众人沿着渭水支流籍水,往着天水府策马狂奔而去,欢呼声山呼海啸。   震天的马蹄声中,张鉊就真像是高原上的马群之王,在带着他的臣属绝尘而去,奔向远方。 ###第六百九十二章 牢固与不牢固   对于天水府来说,这是兴奋更令人难忘的一天。   在此之前,虽然河西、陇右作为皇帝起家的地方,但实际上张鉊在河西陇右的时间并不长。   凉州、兰州等地能有个十年左右,其他的河州、渭州等,也就六七年时间。   这些不属于老归义军和凉兰六谷部的很多百姓,可以说是稀里糊涂被拉入到了这个张鉊建立的地方势力,然后又莫名其妙成了龙兴之地的皇帝心腹。   这个时间还是太短了,哪怕就是满清那样的强盗集团,也是经过了两代人几十年的磨合,方才形成凝聚力极强的团体。   张鉊的崛起,看似慢,但实际上还是太快。   按历史上同类型来对比的话,张鉊应该只是第一代打基础的那个,要到儿子甚至孙子那一代才能有目前的局面。   之所以现在能成功,一是占据了穿越者眼界的优势。   二是得益于曾祖父张义潮的威名,八十年内归义军两入凉州,虽然后面式微,但曹议金二十年前又打垮了甘州回鹘一次,算得上威风尚在。   第三则是连张鉊自己都没怎么太当回事的六法宗和佛门银轮圣王身份,突然出人意料的切入到了吐蕃朗达玛灭佛后,高原佛门这个处于黎明前黑暗的关键时刻,成为了整个青塘高原佛门救世主般的存在。   历史上复兴青塘佛门这一事件,是由阿里地区和松潘府所在的康巴雪区先后接力完成的。   但现在张鉊在稀里糊涂的情况下,抢先三五十年用六法宗引导了佛门上高原的关键进程。   如果说张鉊团结归义军和凉兰六谷部以及境遇相同的嗢末部族,用的是大义归国。   那么其余吐蕃、诸羌、党项、回鹘能追随张鉊,就是靠六法宗把他们联系在一起的了。   在张鉊崛起之后,河湟谷地、西海大非川等吐蕃核心地区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叛乱,甚至纠合起来反对他的都没有,六法宗和张鉊身上神佛属性,功不可没。   最后一个,当然是河西陇右诸族期望再次打通商路以及厌倦了战乱的渴望。   打通商路这个就不说了,再这么下去,河西陇右都要成为死地了,只要还想过点好日子,就只有打通商路这一个选项。   而厌倦战乱这一条,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河西陇右乃至青塘高原上的百姓比中原百姓更渴望。   因为在大唐和吐蕃两大帝国双双崩溃后,河西陇右以及青塘的战乱一点不比中原少。   更可怕的是,河西陇右、青塘这边的战争,是细碎化的战争,即很少发生中原那样几万人的战斗,但以小家族、小部落为单位的数十、数百人战斗几乎从未停歇。   中原那种国战,打个几年后,总要安生几年。   但是这种细碎化的战争,随时都在发生,永远都看不到停止的希望。   张鉊一统河西陇右之前,哪怕就是在兰州、鄯州这样的地方,都是盗匪遍地,经常有数百人的小部落一夜之间被杀的干干净净事情发生。   人们为了生存,只能去依附强者,这种依附又以极强的人身依附和丧失一切为代价。   吐蕃人也是人,诸羌、党项诸族百姓,也不会愿意总是身处黑暗森林法则横行世界的。   历史上打通商路,使河湟、河西再次一统的人,是三十年后的潘罗支和唃厮啰。   特别是唃厮啰,他重新打通了丝绸之路,还专门派兵护送商队贸易,在邈川、临谷等城专门设立榷场。   他的大帐青唐城,也就是张鉊的原鄯州,现湟水府府城,一跃成为了西北国际贸易的中心。   史载青唐城内殿宇嵯峨,梵宫林立,金冶佛像,金碧辉煌,胡商簇拥,宝货山积。城东有胡商七百余家常年定居。   可以说,历史上的唃厮啰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张鉊,或者说张鉊走的路,就是一个超级豪华版的唃厮啰。   一样的神佛属性,一样崛起于单枪匹马,一样威震四方。   所以当张鉊崛起后,诸族除了那些掌握了绝大权力的奴隶主,几乎是望风而从,他们也希望过一过好日子。   只不过这一切,看似牢固,又不是很牢固。   说牢固,是因为在河西陇右中,也是分了等级的,张鉊最为核心的,就是瓜沙归义军和凉兰六谷部这两部分人。   次一点则是河湟谷地的大六谷部概念中的嗢末部族。   这三部分人,在河西陇右三百万人中,大约占到了一百一二十万左右,接近总人口的一半,装备又最为精良,有他们在,河西陇右的基本盘就稳得住。   说不稳固,是因为除了这部分人外,其余河、渭、岷等州的吐蕃、诸羌、党项以及某些汉人大族,都是跟上边说的这样,是稀里糊涂被拉了进来,然后不到十年的时间风驰电掣就成了皇帝的心腹。   他们还有些没太适应这种新身份,对于皇帝还有种若远若近的不真实感。   那感觉就像是你本来是个996牛马,突然有天被公司老板看上,并很快引为心腹,几个月间就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   可是你从内心来说,对这个提拔你的贵人,并不是很了解。你当然知道自己的命运是跟这个贵人栓在了一起,你也愿意为他办事效劳。   但你心里始终不太踏实,不知道这种对你的看重,会持续多久,会不会哪一天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这种好日子就戛然而止了。   同理,这些非归义军、凉兰六谷部、河湟诸部出身的河西、陇右之人,就是这么个感觉。   皇帝在河西的时候,本来也没经常巡幸过这些地方,现在进了中原花花世界,会不会就会把他们忘记了?   会不会在中原待久以后,就会忘了他们,让他们重新变成原来那种猪不嫌狗不爱的存在?   这不稳固,就是来自此处。   现在张鉊抽调的宿卫亲军和禁军中,超过六成五都是归义军、凉兰六谷部、河湟诸部中的勇士。   他们本来就占不到总人数的一半,大量被抽走之后,河西陇右的人口结构很快就会重重朝着另一边倾斜,天长日久之后,确实会出现不稳固。   这也是张鉊除了为曹议金扶棺归乡之外,第二个要回一趟河西陇右的原因。   他这是回来表示,皇帝虽然入了中原,快要成全天下之主了,但他看重的,引为心腹的,还得是你们,你们大家都是皇帝的宝,不要多想,好好支持皇帝就行。   果然,连一天都没过,皇帝在天水府接受臣属礼物,赏赐了他最忠勇的武士,赏赐他最美丽花朵的消息,就像是一阵风一样,吹遍了临近天水府的陇西、襄武、渭源、岷州、临洮等地。   每天都有骑着战马,负弓持枪的勇士数百人进天水府。   他们还给皇帝带来的礼物,只打了几只兔子的,还没走到天水府城就被人取笑的承受不住,将手中猎物扔了。   你这太逊了,至少也得打一只黄羊或者麂子才好意思拿出手啊!   至于上档次的,当然非虎皮、熊皮、豹皮等莫属了。   每天他在天水府的行宫外,都能堆满一大圈各种各样的猎物和山珍。   最喜欢的皮草的赵蓉娘乐得嘴都合不拢,天天沉浸在处理各种动物皮毛的快乐中。   张鉊甚至在这些皮毛中发现了大量的雪豹皮毛。这在后世,肯定牢饭可以吃到入土了。   叮咚哐当的一阵铜锣混合着鼓声响起,还有嘈杂的欢呼声和惊叫声,张贤存一听见这声音,立刻就跑过来叫醒了正在午睡的张鉊。   张鉊无奈的看着这倒霉孩子,自从那天在天水府外,他目睹张鉊那拥万骑走籍水的场面后,就一直激动的不能自已,不知道一天都在兴奋个啥。   不过张鉊随即也听到了锣鼓声,立刻就爬了起来,这应该是有人送来什么稀奇的玩意了。   果然,等张鉊登上行宫城墙之后,就见天水府府衙的武侯穿着公服,提着铜锣在沿街敲打。   天水府的居民,不少这些天来到天水府的各部、各家勇士都自动的跟着热烈的奔跑谈笑。   而在这些人中间的,是两个身穿粗葛衫,青色裈袴,头上扎了个简陋的幞头的雄壮汉子。   汉子被人簇拥着骑在高头大马上,不断有人往他们身上扔一些花花绿绿的小布条子,搞得两人跟收破烂的一样。   这是吐蕃人的习俗,他们在表达敬佩某人的时候,喜欢扔一些花花绿绿的绸缎条表达敬意,后来演化成了献五彩哈达的习俗,至于白哈达,现在还不怎么流行。   俄尔一声震天咆哮传来,这声音有点像是后世魔改机车后,发出那种很内收的沉闷怒吼。   当然这个时代是没有摩托车这种玩意的,只看两个汉子骑着的高头战马被吓得惊叫不已,张鉊就知道,这是虎啸。   有点意思,谁抓了一只老虎来献给他?   果然,人群到达行宫外后,左面马上的汉子一个箭步跳起来,对着城上的张鉊就是一个顿首礼。   “陇西李遵、范长弓,侥幸擒得吊睛白额大虫,前来献与圣人,恭祝圣人千秋万寿!”   果然是生擒的老虎,这玩意可比打死一只老虎难多了。   真正的勇士,带上大盾长枪、强弓硬弩,只需要数人一伙,要杀一只老虎并不难。   但是生擒一只老虎,要知道这时代可没有麻醉药,那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张鉊微微一点头,打虎这玩意,历朝历代都是要被赞颂的,也一直是勇士的最重要标志。   这时候也不是后世那个讲究保护珍稀动物的时代,而且老虎在此时,并不算怎么珍稀,反而对人类的生产生活,产生了巨大的威胁。   吃人倒是不多,但对于大中型牲口的威胁,就太大了。   张鉊带着一众军将走下行宫,那头被生擒的倒霉老虎,也终于出现在了张鉊眼前。   好家伙,这还不是一般的老虎,而是一头极其庞大的成年雄虎,一身虎毛五彩斑斓,看着就让人心头发颤。   它被儿臂粗的麻绳和困住,然后装在铁笼子中,不能动弹,只能发出一阵阵的咆哮。   张鉊目测了一下,起码有六百斤左右,此时活跃在陇右的老虎,基本都属于后世已经灭绝的华北虎,个体没有东北虎那么大,能长到六百多斤也算是很不容易了。   蛮熊看了一圈后跑过来在张鉊耳边低声说道:“是直接逮住的,不是用陷坑。”   李遵咧嘴一笑,“献给圣人的礼物哪能用那等腌臜手法。   我河西陇右男儿,得圣人带领始得保住汉家身份,大义归国,臣与范长弓等陇西百姓听闻圣人驾临长安府,立刻就率两族精壮连日追捕,终是擒住了此大虫,献与圣人。”   其实生擒猛虎还有一法,那就是将老虎引入陷坑之中,想饿个五六天,待到老虎奄奄一息后,再去捕捉。   但只看李遵与范长弓献上来的这虎的状态,就知道不是用陷坑捕捉的,连身上的伤口都在新鲜的。   “未知尔两族壮士一共出动了多少人,方才生擒此虎?”张鉊好奇的问道。   李遵还未答话,身后的范长弓已经忍不住了,他把手一拱,大声喊道。   “回圣人的话,仆李、范两族共出动精壮一百三十人进山搜捕。   发现此虎踪迹之后,李家哥儿带着仆与两族勇士六人,俱着铁甲,将之逼入洞中,不过两个时辰就生擒了它,且无一人丢了性命!”   周围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听着虽然不过是一句话,但光是着铁甲将还能将在山间纵跃如飞的老虎,逼的只能逃进应该是事先预设好的洞穴,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只不过别人在欢呼,张鉊却在心里思考,他才走了不过三年,陇右就已经出现能出动丁壮一百多人,有六七套铁甲的地方大族了吗?   且从这李遵和范长弓的言语谈吐来看,两人应该都是陇西的汉人大族出身,且一定不是粗人,至少是读过几本书的。   脑海里在想着事情,但没有耽误张鉊嘴里说话,他笑着对李遵、范长弓两人说道。   “两位壮士献上如此祥瑞,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朕一定满足。”   两人大喜,径直下拜恳请道:“仆等不要赏赐,惟愿追随圣人身边,效爪牙之力。”   追随身边效爪牙之力,这就是要直接入亲军的左右羽林、左右金吾、左右龙骧这上六卫或者憾山都啊!   张鉊哈哈一笑,“难得尔等有如此雄心,折逋嘉施,就在这城外设立校场,朕要亲自考教二位的本领。”   说完,张鉊还大喊一声,“明日辰时末,大校场中,凡朕之勇士,都可以来一展身手。”   张鉊说完,欢声更加热烈,在这狂热的山呼海啸中,本来因为恐惧而显得攻击性很强的恐怖巨虎,终于露出了退缩的神色和样子。   一直在暗中观察这头巨虎的张鉊,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他走过去,就在张烈成耳边低声说道:“去将军中擅驯兽者都招来,朕有妙用。” ###第六百九十三章 无上天的佛法行者   在张周之中,要直接进入亲军和禁军,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校场比武和战场立功。   比如此次灭蜀大战中,随军出征的关中义从韩虎子、公孙辇等人就是因为军功,直接就被吸纳进入了阴正奇在成都府组建的亲军左虎贲卫。   这李遵和范长弓的家族,张鉊也打听清楚了,还真是汉人。   李家是陇西大族,范家以前则是依附于李家的小家族。   直到张鉊建立政权,外面世道没那么乱之后两家才分开,但范家仍然在一定程度上听从李家的指挥。   陇西李氏嘛,自然是地方大族的,哪怕大唐灭亡这么年了,他们又被吐蕃统治了许多年,但陇西一带姓李的还是非常多。   虽然他们自称的陇西李氏大多很不靠谱,但当地人多姓李,以李为尊的习俗还是一直有传续的。   本来以李遵和范长弓的汉人身份和家世出身,又有生擒巨虎的功劳,要进入禁军或者亲军并不是很难。   但是他们两想进入憾山都或者亲军上六卫,那就不容易了,没有过人的本领,是进入不了这个范围的。   临时搭建的校场上,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   范长弓不负长弓这个名字,步射七十步固定靶十射十中,六次命中红心。急速行军三抛射一直射,四次完全命中指定覆盖区域。   骑射固定靶十射八中,两次中红心。骑射竞技连续射落十一名挑战者后,方才因体力不支落败,在一起竞技的五十骑中排名第一。   最后休息半个时辰后,立刻就能开一石硬弓左右各十次,显然不但持续输出火力的能力非常优秀,还是个左右开弓的全能。   校场这震天的欢呼,就是对于范长弓优秀表现的最好承认。   要知道今天来到校场的,都是各地好健儿,没有几把刷子,是引不起他们欢呼的。   武人的比试就是这点好,谁行谁不行一眼就能看出来,不会存在你说好,他说不好的情况。   欢呼声中,范长弓走到距离张鉊两百步的距离后,先卸掉外甲,再将弓、矢、佩刀依次放到了地上,顿首一拜。   再走到一百步则放下手中的长枪,再拜。   行至三十步左右,顿首三拜,随即高呼。   “陇西范长弓,愿为圣人效爪牙之力!”   张鉊长笑三声,亲自走下台阶,将范长弓扶了起来。   董少监则在高台上大呼,“陇西范长弓,步射、骑射冠绝校场,圣人亲自点将,入憾山都右厢都为……”   听到董少监拖长了声音的为字,整个校场上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因为像范长弓这样直接入憾山都,还很可能是个小军官的,不可能让他去管理原憾山都的甲士。   因为他根本指挥不动,所以按照惯例,这就需要另外补足新进勇士去让范长弓统帅,等他有了威望之后,才会让他融入其中。   校场上的勇士们关注皇帝愿意给范长弓多大的官职,也正是因为此点。   给一个将虞侯,那就表示憾山都将要在此校场中扩编一个将,即一百人。   给个十将,就会扩充一个队五十人。   如果只给一个火长,那就只有十人能进憾山都。   在万众期待中,董少监吊足了众人的胃口后,才大声喊道:“范长弓,入憾山都右厢都为丙字第六营第三胜都新设第十三将将虞侯。”   “万岁!万岁!万岁!”这一下,彻底引爆了整个校场,三呼万岁者成千上万。   成绩最好的范长弓成了将虞侯,那就表示这下憾山都最少要招募一百人,其中还有两个十将、十个火长这样的基层军官。   一时间,自觉有些能力的都被刺激的心神震荡,这可是憾山都啊!皇帝最心腹的亲卫。   哪怕你就是个最普通的士兵,都能分三百亩以上的土地。退役之后,只要服役时间长一点,基本都能到地方捞个官当当。   一般是州县武侯队正或者捕快捕头,能力强点有门路的,甚至能成为州县巡检。   军官都更别说了,绝对的一步登天。   张鉊亲手扶起了范长弓,对他说道:“朕给你三个名额,就从你范家的健儿中挑选。”   范长弓欣喜若狂,再次对着张鉊下拜,把头在地上磕的砰砰作响。   他们范家全族也就不过两三百人,只有三套铁甲,精悍武士至多能挑选出来十人。   本来想着能有一人进入亲军之中,那就算是范家祖宗保佑了。   现在没想到圣人直接将他提拔成了憾山都的将虞侯,自己一步登天不说,还可以荫庇族中兄弟。   小小的范家有了他们四人,立刻就会是陇西府有数的大族了,前景一片光明!   这一刹那,范长弓眼前闪过了出发时耶娘弟妹期盼的眼神。   闪过了他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拉坏的长弓都能堆满一个衣橱的刻苦。   父亲用长弓为名刺激他精益求精,就是为了今日扬名立万为圣人爪牙。   更闪过了那日在洞穴中的惊魂,若不是脖子上顿项质量不错,脖子就被那巨虎给咬断了。   即便如此,巨虎那一扑,还是差点扭断了他脖子,说是命在旦夕也不为过。   但现在,这一切都有了回报!   范长弓泪流满面,不久前还被他当成首领,亲热喊着李家哥儿的李遵,立刻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末将叩谢圣人厚恩,请圣人放心,末将会把最好的范家儿郎都带来为圣人效力。”   范长弓决定了,自己的族人中,只有两个能作为合格的憾山都甲士。   剩余一个名额,他不会给族中那些不合格的族兄弟,而是要招募鸟鼠山的著名豪勇健儿李万山。   想到这,范长弓对张鉊施礼之后,就立刻翻身上马寻人去了。   他压根就没注意到身后不远处,李遵那有些尴尬和憋火的神色,范长弓满心想的就是为圣人效命,现在根本就装不下了别的。   鸟鼠山,也叫鸟鼠同穴山,乃是渭水源头,上过山海经的名山。   此山下多良田,山上虽然险峻,但鸟兽众多,是陇西男儿最喜欢的打猎去处。   李万山只听名字,好像是个汉人,但实际上他是如假包换的吐蕃人,还出身大非川的吐蕃宗哥家族。   不过他们不是宗哥家族的核心,宗哥家族的核心是温逋氏。   在张周朝廷中,宗哥家族的温逋氏是正统的凉兰六谷部成员,温逋氏也早就被赐姓而改姓了汉姓温。   李万山家族的命运则有些坎坷,虽然也出了几个禁军,但都是迅速被张鉊抽调到各处,从而变成了各顾各家,没来得及形成合力。   不过等到李万山的父亲带着他们到了陇西,定居在鸟鼠山下之后,事情有了变化。   李万山的父亲不知道听了谁的点拨,竟然大言不惭的开始自说自话姓李。   人家问,他就说自己的祖宗是当年随金城公主入逻些的护卫勇士,是陇西李氏的远宗。   听起来就漏洞百出,青塘高原上,贵人都多不识字,就更别提中下级军官了,能留下族谱的,基本都是吐蕃人中的豪门大族。   可是这套说法在张鉊将嗢末人全部算成汉人,并带着他们大义归国后,给自己找祖宗风气,很快就席卷了整个河西陇右的所有府州县。   而在选在汉姓的时候,像是章波、温逋、折逋、苏论、杜论这种家族的,就直接求皇帝赐姓简化一个字就可以。   至于其他杂七杂八,比如李万山家族这种的,绝大部分都自称姓李,并表示自己跟李唐王室有关联。   他们到还不敢攀附到文成公主和金城公主头上去,因为据说赞普赤松德赞就是金城公主的儿子。   这位赞普,在吐蕃人心中,那可以是一尊大佛。   他在位期间,吐蕃人向东攻陷了长安。   向北吞并了唐朝的河西陇右,沙州最后一任河西节度使阎朝,就是被赤松德赞下令毒杀的。   向南,赤松德赞派大军从高原上俯冲而下,完全夺取了天竺恒河以北的土地,还派兵在恒河边竖立大铁柱,声明恒河以北都是吐蕃领土。   这样威望卓著的赞普,子孙的记载是很严密的(相对吐蕃而言),要冒充的难度就太大了。   于是一众吐蕃人就心有灵犀开始冒充金城公主的身边人,什么侍卫、侍女等等。   甚至还有人冒充金城公主侄子,那位被吐蕃人短暂拥立为皇帝的倒霉蛋李承宏的后人。   这就尴尬了,李承宏根本就没被吐蕃人带走啊!   不过这并不影响大量吐蕃、诸羌百姓的兴致,法不责众嘛!   于是这几年,河西陇右姓李的简直多如牛毛。有人说,现在的河西陇右,怕不得有三到四成的人,都特么姓李。   ……   范长弓飞奔向李万山的时候,这位十六岁的少年,正连闯三关,赢得了热烈的赞美。   呃,十六岁此时也不能算少年,应该要算是成人了。   李万山家虽然出了他叔叔这个禁军,只不过很可惜的是,没过多久阵亡在了洛阳大战中。   当然,他叔叔不阵亡,也轮到不李万山一家享受他的荫庇,得以到鸟鼠山来均田。   只不过虽然均了田,但他叔叔并未绝后,而是留下了一个儿子,所以李万山家现在种的这几百亩地,实际上是他堂弟的。   陇西府的官府对于这种家庭,是有一套严格保护措施的。   李万山的婶娘杜氏以及堂弟李万金直接就生活在府城,由官府指定李家其他宗亲专门照顾,随时还有官府吏员去探望。   李万山家也只能算是李万金的租户,要是李万金夭折,他们家就要丢掉这几百亩地的耕种权。   这么做,就是怕有人为了田产谋害功臣之子。   所以李万山的危机感特别强,九岁起就刻苦磨炼武技,练就一身的好骑术,还擅使弓、槊等武器。   上马能玩难度不小的镫里藏身和回身射,下马也可在山间徒手捉兔。   十四岁那年,因仅凭一根哨棒就打杀了一头文豹(金钱豹)而远近闻名。   见到范长弓来寻他,李万山是有些懵逼的。   在陇西,李遵所在的李家可是远近闻名的强族,半依附于李家的范家也不是好惹的。   李万山在没闯出名头之前,可没少被李遵家欺负,颇有点你这蕃奴也配姓李的排斥。   不过马上,等范长弓将消息告诉李万山之后,年轻的李万山,眼泪都要下来了,当即嗷嗷哭嚎着跟范长弓来到了张鉊面前。   不过比起范长弓这个真正的汉人,李万山这个装成汉人的吐蕃人,显得极为虔诚。   他根本不敢看张鉊的胸口以上的位置,一路低着头来到了张鉊面前。   听人说这是皇帝当面,立刻就跪伏了下去,屁股翘的老高,双肘支撑在地上,两手交叉在头顶合十,口中唱念。   “嗡嘛呢呗嘧哄!无上天光照诸赤子身心使得智慧觉满,仁慈抚慰一切行走在光明中的佛之赤子。”   张鉊虽然对汉人并没有那么虔信他这无上天,感到些许安慰,但面对如此虔诚的信徒,心里又不免还是心花怒放。   他将手轻轻放到了李万山的头上,“佛陀将忠勇信义之美德,交由吾之手,赐予善法地的善男子,使汝有勇力与忠忱,为卍法之行者。”   不管是现在还是后世,吐蕃、诸羌等人的头顶,那都是极为忌惮被人触碰的。   在这个时代则更为忌讳,因为在他们看来,全天下只有无上天一人能触碰他们的头顶,其余活佛、大德、仁波切等都只能触碰肩膀。   卍法行者,也是六法宗的专有名词。   在六法宗的虔信徒中,只有被无上天抚顶点化过的人,才能被称为行者,有资格为无上天效力,并能直视无上天,可以自称为弟子。   没有经过这个的,不能直视无上天胸口以上位置,只能自称为赤子,意为有赤子之心,但得行还没得到无上天抚顶点化的人。   李万山颤抖着抬起了头,快到正午的阳光正处于张鉊头顶偏后的位置,使得张鉊看上去伟岸又充满了光辉。   李万山甚至都没看清张鉊的样子,只觉得满眼触及之处,遍是光芒。   “弟子请展示勇武!”   李万山对于能进入憾山都,能到张鉊身边护卫,还是觉得有些梦幻,因此他准备展示一番,让无上天知道他的豪勇。   这位历史上作为潘罗支最心腹的将领之一,六十余岁高龄还亲自率军埋伏,射死了地斤泽战神李继迁的吐蕃勇将,在这个时空早已成为了张鉊最虔诚的信徒。   “无需紧张,吾知道你会是最忠勇的男儿。”张鉊放沉了声音,显得威严又慈祥。   李万山闻言,欢欣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高壮的身躯在张鉊面前,就像是一条驯服的小獒犬一般。   “圣人!仆李遵也是您的忠勇健儿!”一旁的李遵终于忍不住了,他悲鸣一声,扑倒在张鉊身前,连连叩首。   范长弓成了憾山都的将虞侯,他带来的其余勇士也很多都有封赏,连这狗胆包天自称陇西李的吐蕃李万山都得了青睐。   但他这校场上步战第一,马战槊法第一,马战骑射第一,步射仅次于范长弓的勇士,竟然什么也没有得到。   究其原因,李遵想了很多,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他们李家在陇西拉帮结派的动作,已经让圣人很不满了。 ###第六百九十四章 豪强,才是最肥美的韭菜   对于豪强这个阶层,张鉊应该是历代开国之主中最宽容的。   别提汉光武,他那是没办法。   早期动了豪强,就是动他自己的根基。   后期再想动的时候,不但豪强已经成了气候,他自己年纪也大了,处于烈士暮年,于是眼睛一睁一闭也就过去了。   张鉊不一样,他要想动这些所谓的豪强,不过是很简单的事情。   且国内也没有值得大动干戈的豪强,那些乡里间的小土豪,只需要一队卫所军甚至几个武侯、捕快都能解决。   但自张周建立以来,张鉊只是在河南、河北做了些限制坞堡,释放百姓的事情,并未触及到豪强们的根基。   原因很简单,从后世来的张鉊,在看问题的着力点上,与此时以及此前的君王,并不一样。   此时以及此前的君王,并不知道后世的发展脉络,不知道危险来自何方,张鉊却是知道的。   在他心中,从来就不认为张周王朝可以千秋万代,也不认为开创一个王朝就是他的历史责任。   因此他虽然心里也很想张周可以永远传续下去,后人代代做人上人,但并不准备为了一家一姓的尊荣而强求。   在为尽量能延长张周国祚努力的时候,张鉊还有一个目标,那就是要扭转历史上,马上就要到来的保守与文贵武轻的风气。   使国人的目光,不会短浅到只看得见汉地十三省,而是放眼到大漠、雪山、草原、丛林与浩瀚大洋去。   这也是他将国号定为周的最大原因。   这是佛学与华夏文化彻底融合的年代,这是儒学再次复兴的年代,这是千年风气变革的年代,更是古典中国下行的开始。   只有再次像周武王那样掀起夏君夷民的狂潮,才能拯救!   所以,张鉊并不是郡县制的狂热支持者,他是见过两宋、大明狂热爬上郡县制的大潮后,遭遇过怎样的困窘。   国家上行的时候,郡县制帮助中央抓住了全天下的权力,固然利于一家一姓的统治,也有利于长治久安。   但是当国家下行的时候,彻底的郡县制和高度中央集权,带来的就是偌大的煌煌帝国,一旦失去了中央,就如同被掐住脖颈的猫狗。   在张鉊看来,郡县制和高度中央集权,至少需要两样东西,电报和火车。   只有两样东西遍布全国,才能使中央能够对地方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那才是可以全面郡县制的时代。   不然就如同现今,于阗到洛阳,足足有八千里。   所谓的八百里加急都要跑十天,但实际上根本没这效率,一天能跑一百五十到二百里,就是极限了。   也就是说,于阗发生什么必须要中央调兵的大事,消息日夜不停报到中央要四十天,中央作出决策十天并不算慢,随后在派天使去于阗,又是四十天。   一去一来,就是九十天了,三个月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小事已经闹大,大事已经燎原。   这样的地方,你不扶持一堆小号的豪强在当地盘踞,那就准备像大唐一样,养出一个突骑施汗国那样极难掌控的大麻烦吧。   而且跟后世人想象中豪强一定就是要造反不同,豪强大多是不想造反的。   他们想的最多的,其实还是中央承认他们对于地方的掌控,以便在当地称王称霸。   他们是国家集权的威胁,但也是国家充分动员的保障。   而且在准备夏君夷民的张鉊看来,什么样的家族能被他撵出去夏君夷民,同时还能把事情搞成,可不就是这群人吗?   他们不去,难道在家乡勤劳耕种的老百姓去?   那还不得让天南地北的各种蛮夷给撕了吃了,那不是夏君夷民,那是让他们去送死。   比如张贤存去大理,张鉊就准备让李从照家,韩保正家,安叔千家,以及眼前的李遵家族这种大小号的豪强出人出钱跟着去。   到时候在大理每个县放一家,安上宣慰使、巡检使这样的名头去当土司去。   等到他们站稳脚跟,中原的小豪强已经成长起来了,这些土司家的子弟也成长起来了。   朝廷就与他们一起出钱出粮继续往南,用一二百年的时间,打垮中南半岛上所有的土著豪强,建立几十上百个周人土司邦国,这事不就成了嘛。   所以早就有着这些想法的张鉊对于冒出来的土豪,根本就不是用警惕的眼光来看的,而是用看韭菜的眼光来看的。   别的皇帝割百姓的韭菜,我张圣人是专门来割豪强韭菜的。   张鉊估计自己应该还能活个三十岁,那就持续割三十年韭菜吧。   等到割成了习惯,割到夏君夷民的受益也开始见涨,这股风气应该就算建立起来了。   只要有好处,这些大小的豪强割割们,到时候恐怕会抢着出去吧。   至于这个事带来的最大后遗症,也就是张周朝廷对边区地方的掌控力较弱,以及由此引发的一些列问题。   对于这个弊病,张鉊觉得还是要分怎么看,只要控制草原的向西的六法宗不出大问题,那么中央政权受到的挑战,并不会很大。   至少可以预见的几百年内,海上不会成为摧毁中国传统东方秩序的危险所在。   退一万步说,就算未来会因为张鉊到处封建、半封建搞出来了很多叛乱分子,甚至有人能统合这些势力,反推进入中原灭亡了张周王朝。   那也无所谓,周灭殷商,这天下还是全体国人的,总比落到后世那样的境地要好。   李遵拜伏在地上,却只见皇帝的眼神捉摸不透,他心里一阵阵的发凉,难道皇帝对他们家这种小小一个县中的土豪,也起忌惮之心?   由此,李遵更加想到,皇帝会不会要把他们家当成杀鸡给猴看的那只鸡?   越想越是恐惧,本来信心十足要到皇帝这拿下一个大大官帽子的他,一时间如坠冰窟。   李遵在心里不停的自责,当初就不该贪心,就该知道,朝廷一定不会容许出现他们家这样家族的。   “听尔言语,观汝举止,是读过书的?”等到张烈成在张鉊身边耳语几句后,张鉊方才下了决定。   虽然他对土豪的成长喜闻乐见,但面前这个李遵,还是要狠狠敲打一番的,因为他们家的胆子,是属于特别大的那种。   这个家族,能出李遵、范长弓这样的勇武豪杰,又有汉人身份,但是在河西陇右却不怎么著名,是有原因的。   原来他们这个李家,就是当年兰州沙陀李家的姻亲。   十二年前,兰州沙陀李家抗拒张鉊进入兰州,随后被张鉊派马昭远和慕容信长攻灭。   再之后的数年,张鉊更是以清剿兰州沙陀李氏余孽为借口,大肆征讨兰、原、会、河、渭等州县的不服势力。   作为沙陀李家的姻亲,李遵家族就是在那时候,收留了大量被时任河西节度使兼鄯兰河廓渭五州观察处置使张鉊通缉的沙陀人。   他们畏惧被张鉊征讨,于是全族躲上了鸟鼠同穴山,后来更害怕被人举报,愈发不敢下山来投靠。   但彼时张鉊的河西陇右团体不断兴旺,李氏家族控制的人口,不断有跑下山投靠为张鉊效力。   张鉊也听说过鸟鼠同穴山上有人不服王化,还遣鲁三郎攻清剿过几次。   只是那时张鉊忙着吞银夏诸州以及进军关中,加上鸟鼠同穴山十分的大,一般清剿很难凑效,鲁三郎两次清剿也俘虏了数千口人下山,想着也不会有太多人还在山上,于是就没再当回事。   结果没想到,李遵家族还真挺有韧性,遭受了连续的打击,核心成员竟然还是保存了下来。   这边听到张鉊问他是不是读过书,李遵楞了一下,随即点头回到:“臣在陇西,治过几年尚书。”   张鉊眉头一挑,这个治字可不是能随便形容的,换算到后世来说,治的意思就不是学习,而是研究。   治尚书就表示这个已经脱离学习尚书这个阶段,转而进行钻研了,在后世,至少也是个某方向的研究生。   以后世那么发达的经济和教育加持,研究生在人口中的占比都不算高,这个时代就不用说了。   张鉊当即召翰林学士、中书秘书郎窦仪前来考教。   半晌之后,窦仪回复张鉊说道:“此人才学尚可,但也只是在陇右而言,于中国之内虽不至于不可胜数,但定然也不算什么大才。”   说完,窦仪顿了一顿,好像考虑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不过这位阿郎于尚书一道上,悟性确实很不错,但治尚书,不能光学孔太常的尚书正义。   因为著书注解者,都是发一家之言。要治,就要兼学兼看,吾家中藏书颇丰,汝若是能到东京开封府来,就到城北窦家来寻。”   孔太常就是唐代大儒孔颖达,他这尚书正义刚著成,就被多方经学大师猛怼,包含尚书正义的五经正义,更是在当时几乎都被批臭了。   这其中很大的原因,被孔颖达牵扯进了李二凤与世家豪门的斗争,解释五经多有偏向。   最后闹得唐太宗都差点顶不住了,让孔颖达重修,但孔颖达还没开始修就病逝。   所以此时治尚书不能光看孔颖达的尚书正义,几乎已经成了共识。   “哈哈哈!”张鉊心情大好,在一边抚掌大笑。   “人说窦燕山是仁善君子又教子有方,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这窦仪的父亲叫做窦禹均,因为是燕山一带的人,所以人称窦燕山,三字经中的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俱名扬。就是说的他。   张鉊这么说,是因为窦仪对李遵说的这话,是有危险的。   因为这些跟着张鉊的官员中,只要不傻就肯定看出来了,张鉊对着这李遵,看起来很有些不满。   窦仪按照常理,应该狠批李遵一顿,把他说的一文不值。结果窦仪不但据实以告,还认为李遵有悟性,愿意请他到自己家观书。   当然,这也侧面说明,李遵确实有才,能在鸟鼠同穴山上学尚书,可以算是野路子出身,结果却能得到窦仪的欣赏。   颇有种后世放羊娃考上北大的意味。   “传旨,窦禹均教子有方,赏于阗贡品紫酒三坛,肥羊一只,准其入琼林书院观书。”张鉊对身后的内侍说道。   琼林书院就是张鉊建立的皇家图书馆,里面收集了大量来自各地,特别是南平国高家的珍藏图书。   孙光宪等人奉命整理辨认,到现在都才进行了不到一半,可见藏书之丰富。   窦仪闻言大喜,对着张鉊连连谢恩,他窦家也是以藏书丰富著称,但肯定比不得张鉊这样能用军队导致‘打劫’来的快和丰富。   因此在家中时,窦仪父亲窦燕山就经常爬上家中大树,眺望远在皇宫中的琼林书院,常说要是能进去看一晚,也不枉此生了。   看着素来持重的窦仪都有些失态,张鉊笑着对张烈成说道:“看来这窦燕山觊觎朕的藏书很久了啊!连窦可象都急迫了起来。   干脆咱们好人做到底,你拣选锦衣卫中擅骑术者连夜赶回去传旨给窦燕山,让他早些能大饱眼福。”   窦仪见张鉊想的如此周到,眼圈泛红的看着张圣人,硬是行了一个谢大恩的叩首大礼。   李遵在旁边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心里不免悚然一惊。   眼前这皇帝的施恩手法,已经到了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地步,随便几句话,几个安排,就能准确击中被赏者内心之最渴求。   果然是五百年出的圣人!   赏赐完窦仪,张鉊看着还拜伏在地上的李遵长叹一声。   “我们这故乡啊,终究还是少了些文华,悍勇豪杰出的不少,博学宏儒那是一个没有。”   一句我们这故乡,并没有多么华丽的辞藻,却把李遵顿时就弄的有些心潮澎湃,仿佛他就真的跟张圣人是家乡人一样,实际上两人的故乡可远着呢。   “汝在鸟鼠同穴山上还能坚持苦读,想来也颇为不易吧?”张鉊轻声问道。   李遵把头抬起来一点,眼里闪出几丝光芒,“此乃我族传续之所在,仆虽身在边荒,也不能忘了读书。”   这确实是个人才,悍勇直追蛮熊,在边荒学文,却能得到博学之士的欣赏。   假以时日好好栽培,就是出将入相的大才!   “此次下山,一定是你主张的吧?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一身本领不能施展,也一定难受的紧。”   李遵心里咚咚的跳,他已经有些意识到,张鉊一定知道他们家的来龙去脉了,因此把刚昂起的头,又埋了下去,以一个更为驯服的姿态回答道:“大家圣明烛照,确实如此。”   “那李纯忠是你什么人?”张鉊直接问道。   李纯忠就是昔年兰州沙陀李家的族长李纯孝之弟,李纯孝被人杀死,头颅都献给了朝廷,但是李纯忠一直没有找到。   李遵沉默了半晌,犹豫再三才照实说道:“李纯忠就是家父!”   “汝是沙陀儿?”   嗯?这倒是让张鉊没想到的,你娘的,刚才你还说什么读书是我族之传续所在,结果你特么的不是汉人而是沙陀人。   但没想到,张鉊这么一句话,却把李遵给刺激到了,他猛地抬起头,痛苦的看着张鉊问道。   “圣人,我等沙陀儿归附大朝数百年了,犯过错但也流过血。   到如今我们说唐音,穿汉服,行汉礼,学汉家经典,难道还不能算是汉人吗?”   这倒是把张鉊说的一愣,也对啊!沙陀人早就融入了汉人之中,汉人和沙陀人已经基本不分彼此了。   “是朕失言了!你这样的沙陀儿,确实是汉人。”   但接着,张鉊就提高了声音,带着几分怒意斥责道:“汝既然是汉儿,那怎么不知汉家法度?   竟敢在朕安置亲军与禁军的州府勾连四方,无视官府禁令,你们是想要干什么?”   张鉊宛如一头被闯进了领地的雄狮一般,是不是豪强张鉊不在乎,但是在他的河西陇右不行。   因为这里是张鉊的自留地,整个河西陇右只能存在一个豪强,那就是张周皇室。   这些年,不是没出现过家族中有数十亲军、禁军将官的大家族,但最后都被张鉊轻易拆分出去了。   结果没想到,在这小小的鸟鼠同穴山周围,还有人在暗中钻他的空子。   “那是家父所为,他已经一年前病逝了,仆与李氏一族只愿做圣人之赤子,请圣人成全。”   李遵知道,现在没什么别的办法了,只有用哀求来博得圣人的同情。   熟读尚书的他更知道,一个能毫无顾忌的说出是朕失言了这种话的帝王,就不是他一个小小乡间土豪,可以耍任何小心思应对的。   张鉊仔仔细细看了这李遵几眼,半晌才问道:“那你说说,你准备如何当这赤子?”   李遵脸上一喜,大声说道:“仆家有丁壮一百三十余人,皆能骑射,天南海北任凭圣人差遣。”   “偌大的家业,你能舍弃,也算是有心,明日午时前,让汝家所有健儿都至天水府等候挑选。   汝则就跟在朕身边,不着急上战场,多读几年书。”   李遵感激涕零,同时也真心觉得张圣人胸怀广大,他这样的罪人之后,都敢带在身边。   不过他没看见,张鉊身后的张烈成神秘一笑。   哪有这么简单,不交待出一批跟他一样的家伙做投名状,就想成为皇帝心腹? ###第六百九十五章 西山八国与东胜身洲   天水府外的校场竞技一共举行了六天。   在这六天中,张鉊收揽了范长弓这种能在马上作轻甲弓骑兵,也能披重甲做骁骑兵(介于具装和轻甲之间的重甲骑兵),还能下马成为精锐步弓手的猛男六人。   其余神射手,重甲士超过两百人。   这可不是一般的兵卒,只要再系统性的训练下,依靠这两百人为核心武力,就能拉起一支战斗力还算不错的三千人左右队伍。   张贤存看的口水哗哗的,其实被淘汰下来的,并不是他们不优秀,而是朝廷现在还用不着他们,所以刻意提高了选拔标准。   这些天张贤存和张贤瑀除了最开始的那天是跟在张鉊身边以外,其余时间都被放出去协助折逋嘉施办好这次校场竞技去了。   在张鉊特别要求下,两小子跟天水府的吏员甚至是士兵、工匠、民夫等在一个饭锅中吃饭,一个棚子里休憩。   两个小家伙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那份不知世事的浮躁,变得有些务实了起来。   这倒不是我张圣人的基因比普通人优秀,而是张贤存、张贤瑀两兄弟心里很明白,等他们两人达到张鉊的标准后,会有什么样的人生在等待着他们。   是这种对于未来的期待,在强力推动着他们一步步成长。   不信你到后世随便找个流水线的工人,告诉他只需要打三个月螺丝,把这门手艺做到最好后,就会把这家工厂送给他,他一样会成长的飞快。   既然这会两小子都回来了,张鉊先是笑着问左边的张贤存。   “听闻你最近主动要求跟武侯们上街纠察各地来人的不法行为,有何感想啊?”   张贤存偏了偏脑袋,用大大的胖脸看着张鉊说道:“孩儿发现,大人真的太英明神武了!”   啊?这!   张鉊一愣,要你出去锻炼,就锻炼了个拍马屁回来?但他仍然耐着性子还笑着问张贤存,“哦?这话是如何说的?”   张贤存一点都没看出张鉊脸上的表情细微变化,而是很认真的说道。   “孩儿以前觉得,这天下人都该听咱的话,咱说句啥,他们就得不要命的去办,大人一道圣旨,四海之内更是莫敢不从。   直到这次,孩儿才知道,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人心,太复杂了!驱使别人做事,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别说天水府的吏员、武侯,更别说四海之内莫敢不从,就是一个民夫,也不是那么好使唤的。   孩儿拿着府衙的令牌,他们都敢偷奸耍滑,甚至还编瞎话骗孩儿,背地里嘲笑孩儿为憨屡生。”   张贤存说着,眼眶都开始泛红了,显然当时一定被气的够呛。   儿子都快哭了,但张鉊却很没心没肺的大笑了起来。   自己这个长子哪都好,就是由于过高的出身导致他太过傲娇,天然就觉得别人该听他的命令,觉得他一句话,就能让别人舍弃一切的去办。   说白了,这就是有些巨婴。   要是在普通人家,最多能成个熊孩子,然后到社会上遭遇连翻毒打。所谓父母不教你,社会就会教你,便是这个道理。   而一个权二代要是这么巨婴的话,那就会很恐怖了,隋炀帝就是这样的典型。   看看他就知道,一个顶级权二代没有同理心,视百姓为草芥之后,那破坏力得有多恐怖!   从不考虑治下臣民的承受能力,也没想过别人都有父母妻儿,别人也是活生生的人,觉得自己是皇帝,一句话就要臣民抛头颅洒热血。   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看着张鉊竟然没安慰他而是放声大笑,只要在以前,张贤存说不定早就破防了。   但现在他明白了,要是他破防的话,别人并不会如同母亲一样马上就过来安慰他,反而会继续看他的笑话。   于是张贤存虽然眼泪都快滚出来了,心里还在默念着‘我不气!我不气!’硬生生给忍了下来。   张鉊大笑了几声,见张贤存虽然有些气愤,但竟然忍住了,立刻就停止了笑声,随即摸了摸张贤存的头,高兴地说道。   “我儿确实成长了,不再耍小孩子脾气了。听闻折逋嘉施说你还干的不错,最后是如何折服那些人的?”   张贤存心里暗道好险,差点没上了父皇的套,要是刚才扑过去找安慰,一定会被修理的很惨。   “儿臣与他们同吃同睡,有好处就均分,家中有难处的尽量照顾一二,干活卖力的就多加奖励,偷奸耍滑的就狠狠惩罚。有人要挑战孩儿权威,某直接打掉了他四颗门牙。”   “这就是人主该做的事啊!”张鉊忍不住感叹了起来,张贤存果然还是没有浪费他的聪明才智,很快就找到了解决事情的正确方案。   夸完了张贤存,张鉊又回头看着老二张贤瑀,“二郎,你有什么感悟吗?”   张贤瑀想了想,低声说道:“孩儿发现,下面的百姓过的实在太苦了,辛苦劳作整日,所求也不过就是温饱而已。   但咱们大周已经是二百年来从未有与民休息的大朝,大人更是前朝太宗文皇帝以来三百年之圣主明君了。   这以前的百姓,该是如何困苦啊!孩儿就藩之后,一定要对百姓更好些才好。”   张贤瑀比起张贤存,唯一的长处,就是他没有张贤存那么飘。因为他没有张贤存那样的出身。   张贤瑀的母亲出身于普通的回鹘人家庭,因为有些颜色撞大运嫁给了李国守的儿子。   可是没等怀孕,丈夫就被波斯人杀死,此后不久,公公李国守就把她当礼物送给了张鉊,随后诞下了张贤瑀。   在张鉊没有建国以前,张贤瑀的母亲甚至连个妾都算不上,不过是个被人送来的礼物,只是运气好诞下了一个儿子而已。   相应的张贤瑀的母亲阿依古丽,也远没有小姨妈李若柳那么强势。   小姨妈可是能跟皇后曹延禧当面硬扛的存在,给阿依古丽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这样。   所以小时候的张贤瑀很怕事也很自卑,自然而然就没张贤存那么高高在上,还是知道点下面的事情的,加上李国守一家在怛罗斯的搞事,张贤瑀也一直是小心翼翼的。   别看他是二皇子,但实际上对宫中最底层的宦者都是礼貌有加,张贤存刚明白的这些道理,张贤瑀早就明白了。   所以他目光的着力点,还是在于底层百姓的贫困。   两个儿子各有收获,特别是张贤存的成长让张鉊更加欣慰。   而且张鉊也看出来了,张贤存的弱点在于之前没沉下去,但偏偏大理国这样的地方,打下来不难,要治理却非常讲究大王能与基层联系上,不被中间的汉人土豪和少民豪酋阻断。   于是张鉊拉着张贤存两兄弟的手来到了行宫南面城墙上,张贤存不明所以,等他走到了南面的城墙上之后,直接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行宫依山而建,南门外就是一大片斜坡草地,不适合大军扎营,但是很适合防守。   在张贤存兄弟不在张鉊身边的这几天,就在行宫的南门外,汇集了大量从远处赶来的百姓。   看样子汉人居少,以吐蕃、诸羌等族的百姓居多,他们也不是来求见张鉊的,而是单纯就是来祈求无上天保佑的。   这其中很多人甚至是从距离天水府不算近的岷州、宕州赶来的,他们扎着帐篷,在一些六法宗僧侣的组织下,整日的整日的诵经。   等到张鉊到达了南城门上之后,突然之间,山呼海啸的欢呼声响起,接着就在六法宗僧侣们的带领下,百姓们集体拜伏在地上,庄严、肃穆的诵经声又随之响起。   从张贤存这个位置看去,映入眼帘的是布满了整个山坡的后背,就像是突然从地里长出来的一样,耳畔传来的诵经之声,如有实质一般来回回荡。   张鉊轻轻把手一挥,行宫南城门缓缓的打开了,僧众们推着几辆载着几口大锅的小车出了城门,里面都是熬好的马奶酒。   张鉊带着张贤存和张贤瑀走下城头,伸手拿起大勺在每口大锅中象征性的搅拌了一下,人群看着这几口大锅的眼神更加狂热。   众人簇拥着六法宗的僧众往前,最前面的是一个雄壮羌人汉子,他背上还背着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妇人。   汉子到了张鉊面前之后,他小心翼翼的弯下腰,慢慢的将自己变成了一把椅子,随行而来的还有几个羌人汉子,则帮着他帮背上的老妇人坐稳在了汉子的背上。   张贤存这才知道汉子之所以四肢着地跪伏在地上,是为了让老妇人好有个地方坐。   老妇人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随时要蜷成一团一样,伸出来的胳膊和手指,几乎就剩一张枯皮包在了骨头上。   老妇人刚一坐下,就开始在身上摸索,边摸索边颤抖着问身边的人,“可是菩萨当面?”   带着他来的六法宗僧侣弯下腰低声告诉他,“无上天法驾,就在您的前面。”   老妇人闻言,挣扎着在众人的搀扶下,跪在了汉子宽阔的背上,朝着张鉊的方向,一拜再拜后,她举起了一块绚白色,甚至能反射太阳光芒的石头献给张鉊。   这是一块极品的白色石英石。   羌人自己的信仰与汉人差不多,祖先崇拜的氛围极为浓厚,除此之外还相信万物有灵,他们一般会用白色的石英石作为神仙法驾到过的象征。   老妇人尽全力举着白石,浑浊不堪的双眼突然睁开,看着张鉊胸口位置问道。   “菩萨哟,羌人日子为何如此苦唷!年年七月就飞雪,冻毙了牛羊,冻死了老弱。我们虔信佛祖,为何总是没有神佛来保佑我们哦。”   周围空气突然变冷,张鉊本来是想带两个儿子来让他们见识下,六法宗的僧侣也以为老妇人一家是来虔诚拜佛的,结果没想到出现了这样的状况。   现世神什么的,就是这点不好,因为总会遇到这样的信徒问出超现实的问题,所以一般最高层的神棍基本都很少说话,也很少跟信徒接触。   而且一般的老妇人怎么敢来跟他这无上天说这话,寻常老妇人看到张鉊,那是恨不得把头杵到洞里去表示尊敬。   这老妇人端坐了壮汉背上,不像是信徒来求见无上天,反倒像是……嗯,很像是问道,也可以叫找茬。   不过,这些都难不倒我张佛爷,他稍微思考了一下,低声对着老妇人说道:“高山上七月飞雪,那就让百姓到平地上来居住。   羌人的日子苦,汉人、吐蕃人的日子也苦,那是因为我们还未完成佛祖的考验。”   老妇人楞了一下,周围的六法宗僧人和信徒们都愣住了,啥时候冒出来一个佛祖的考验,这是什么意思?   张鉊内心里电光火石跳动了几下,随即缓缓的说道:“昔年本座在灵鹫山面壁之时,得佛祖召唤至莲花台藏世界。   曰:此大乱之世,若要使众生安定得大福报拯救,需求取到一部真经,与三样宝物。   真经分上下两部,上部已为玄奘法师求得,是为中土诸经,下部则交予本座,是为六法宗经典。   三宝物则被佛祖留在了东胜身洲。”   说到这,张鉊一手指东,做出回忆的神色,“佛云,此去九万九千九百里,渡过无垠之海,可至东胜身洲。   如寻得米如珠玉挂于树上,豆大如拳埋于土中,茄红似火胜于冬柿三物,届时天下将再无饥苦。”   听到张鉊这么说,老妇人枯槁的身体中,猛地窜出一股能量,她努力撑着睁开眼睛看着张鉊问道:“九万九千九百里,凡人如何过得去?”   张鉊淡淡一笑,他口宣了一声佛话,随即说道:“我佛慈悲,早已安排沧溟之水相助,只要顺着沧溟水而行,要三百年才能渡过的无垠之海三个月就能过!”   张鉊这话音一落,周围六法宗的僧侣们都惊恐的看着张鉊,对!就是惊恐。   要说谁最不信张鉊就是佛祖的关门弟子无上天法王菩萨,那就是这些家伙了。   六法宗与其说是张鉊建立的,不如说是他们打着张鉊旗号建立的,谁都知道六法宗是怎么来的。   特别是其中还有些人是跟张鉊去过天竺,然后退役变成六法宗僧人的。   他们可太知道我无上天法王菩萨,是怎么在天竺护法的了!   真是佛祖有灵,看到张法王在天竺的瞎搞,还关门弟子?不把他腿打折就算佛祖脾气好了。   所以他们就很惊恐,这张法王把话说的这么满,万一就遇上几个脑子轴的,他就真敢渡过无垠之海去找。   不就三个月嘛,到时候一看,完全没有什么东胜身洲,也没这三样宝物,那乐子就大了,搞不好这六法宗的整体信仰都要崩!   一个张家成字辈,也是张鉊叔父辈的六法宗大德,正忍不住要提醒张鉊,却见张鉊脸上的神色圣洁了起来,仿佛真有几分普渡世人的慈悲模样,一时间心神震荡,竟然有些问不出口。   恰在此时,羌人老妇再次将手中的白石,举到了张鉊面前。   “佛祖既然慈悲为怀,为何不把这三样宝物就放在神州大地呢?”   张鉊一听,就知道这老妇人肯定是跟他一样,是当宗教神棍的。   因为东胜身洲、西牛贺洲这种四大部洲的概念虽然在早期的《阿含经》中都有记载。   但此时四大部洲的概念并未明确,甚至名字都未完全确定,这时空把这四大部洲搞起来,那是六法宗完成的,并且都还没有设计完全。   不是搞宗教这个圈子的同行,很少有人能注意到这些名词,还知道六法宗把中土、高原、草原定为神州大地。   “佛说,我观一滴水,八万四千物,以此推之,天下之地,生灵何其之多。   此万物都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也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贪嗔痴恨爱。   这一切都是众生自己的,不是佛祖的,若是一切都等着佛祖以仁慈为施舍,众生何以为存?何以得觉醒大圆满?”   “既是如此,七情六欲都是自己的,那我们礼佛是为了什么?”老妇人陷入了一种沉思的状态。   “礼佛是为了寻求指引,在大慈悲下觉醒自我。渡己,达大圆满境界,渡人,使众生都上天堂。”   说话间,老妇人手中的白石已经被张鉊拿到了手里,老妇人则自己在壮汉背上再次陷入了入定般的沉思。   半晌,老妇人才睁开眼睛问道。   “菩萨哟,真有东胜身洲吗?老媪还能看到那一天吗?”   “有!”张鉊肯定的点了点头,“不但有东胜身洲,此大州还有夜叉蛮族守护,众夜叉手里更有金山银山,这都是佛陀赐给中土之人的礼物。   汝是看不到那天了,但是你的儿孙一定能看到。”   “老媪会看得到。”老妇人边说边笑,“老媪会在天上看到这一切。”   说完,她将身上挂着的各种饰物开始往下扔。   “既然佛祖与无上天法王菩萨才是真主,那就让曲坚木洁姆随吾这残躯一起归于大地吧!”   说完,这老妇人扔掉了身上所有带有宗教意味的饰物,只留了一件褐色薄衣,更突然用极为纯正的河洛音说道。   “西山八国余脉,叩请大朝圣人再次收留。   自今日起,八国后裔七万口,就是法王菩萨最虔诚的信众了,愿誓死追随法王菩萨。   也希望能在法王菩萨的庇佑下,早日找到东胜身洲与三件宝物,得大圆满。”   “原来你们是西山诸羌,想来您就是多吉金珠了吧!”本来想劝解张鉊的成字辈六法宗大德,突然惊叫出声。   所谓西山八国乃是昔年羌人八部,他们在唐德宗年间被吐蕃压迫,最后依附于大唐,大唐官方遂称他们为西山八国。   只是此后唐朝继续衰微,八国一部分后裔又被迫臣服于吐蕃。   世人都以为他们融入了吐蕃人中,没想到竟然还保持住了本身的独立性。   所为曲坚木洁姆,乃是苯教神灵之一,是为万物之母,也是众神之母,极为尊贵。   张鉊早就听人汇报在松潘府到康延川(昌都)间,有一大股信仰苯教的势力,是阻挡六法宗上高原的最主要力量。   六法宗在这里牺牲了很多传法僧,都一直无法深入,没想到今日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而且听着多吉金珠的意思,是要把西山八国这七万人,全部改信六法宗,还要让他们做张鉊的私人部族。   唯一的要求,可能就是验证一下张鉊所说东胜身洲的真实性。   但这,很难吗?好像并不难,因为张鉊说的都是真的。   庄严的经文唱诵之中,跟着老妇人来的羌人,纷纷扔掉了身上象征苯教的各种物件。   多吉金珠就在壮汉背上低下了头,伸长了脖子虔诚的说道:“西山弱水国王董辟和七世孙女董吉娘迷途知返,请无上天法王菩萨点化。”   张鉊缓缓伸出右手,轻轻抚摸到了董吉娘的头顶。   手方才放牢固,就听见一声极为清晰的咔哒声响起,董吉娘嘴巴微张,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体里跑了出来。   随后这位号称的多吉金珠的老媪脑袋轻轻一歪,直接没了生息,只有坐姿还保持着伸出脖子的样子。   张鉊有点懵,不会是自己把这老妇的脖子给拍断了吧?但是自己没用力啊!   “多吉金珠得无上天点化,已经圆寂了!”那位成字辈大德猛地一喊,随后一脸激动的看着张鉊。   人群哗啦啦的全跪下了,老妇身上的壮汉不敢起身,就在地上大声哭喊着祖母。   张鉊看到了成字辈大德的眼神,立刻心领神会。   他伸手整理了一下董吉娘额前的头发,将自己身上挂着的一串佛珠,挂到了董吉娘脖子上,轻声喊道:“送汝魂魄归于西天大雷音寺,日日听得佛法,成大圆满!”   俄尔,虎啸声传遍南门外,只见先前被李遵,范长弓等抓获的那头斑斓巨虎,现身于一巨大的铁笼中,铁笼四角有轮,被一群身强力壮的武士拉着走了过来。   一位吓得面无人色的内侍惊恐的对张鉊说道:“圣人,仆等在宫内听的外面隐有颂唱经文之声,此虎也烦躁不安,向南咆哮,似有向佛之意。”   张鉊闻言,缓步向铁笼走去,说来也怪,张鉊还没靠近铁笼,巨虎就如同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务一样,缩在了铁笼一角。   张鉊手一伸,巨虎赶紧将头杵在地上,像是在行礼一般。   张鉊以手指虎,“尔虽是畜生,且犯下杀生之罪,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你已知错,能懂佛音,那就归于山林,逍遥自在去吧!”   话音一落,数百斤的巨虎顿时没了一点脾气,如同乖巧的小猫咪一样不吵不闹。   见到这一幕的各族百姓再次拜伏了下去,震撼的无以复加。   好吧!这其实一点都不奇怪,因为自从这巨虎到了行宫中后,只要没有张鉊在,那是大块羊肉吃个饱。   但凡张鉊一来,把手一指,不是挨打就挨饿。   天长日久下来,就在巨虎心里养成了这样的条件反射,张鉊一来它吓得要死,哪还敢有半点嚣张。 ###第六百九十六章 大丈夫当如是也   西山八国来投,这对于张鉊的青塘战略来说,可不是什么小事,而是大事,天大的大事。   因为他们八国或者叫八部虽然只有七万余人,但这并不表示西山八部的活动的区域里只有七万多人,实际上这地方足足有二十万人。   八部活动的区域,东起甘孜、康定,西到芒康、昌都一代,包括理塘等地方,都在他们的活动范围之内。   这一片广大的高原上,吐蕃人只占三分之一,其余就是诸羌、黑夷、白夷等族。   大约就是后世彝族中的黑彝、白彝、花彝等族群加上一些其他少民。   在这之前,六法宗之所以不能顺利在八部的地盘上传播开来,就是这些羌族和彝族人认为,这六法宗是吐蕃人搞出来的。   他们可是饱受吐蕃人压迫的,自然对此有很深的戒备。   哪怕就是在后世羌族和彝族同胞中,信佛教的都很少,想想他们同与藏族同胞居住在广义上的雪区,却不信密宗,就知道这里面的饱含的历史恩怨了。   加上苯教又比较契合他们主要信奉的原始万物有灵信仰,种种因素叠加,就导致了六法宗在这一地区被大多数人抵触。   现在西山八部愿意主动皈依,虽然他们不可能全部影响这里面的二十万人,但他们有七万人还比较团结,是这片区域中最主要的力量。   所以只要他们皈依,加上本来就开始信仰的吐蕃人,这一片广袤的高原,必然很快就会被六法宗所影响。   而且西山八部成了我张菩萨的嫡系之后,还能很好的制约近在咫尺的松潘府朗杰江措,甚至可以让朝廷的手,顺着马儿敢城(芒康)往南。   要知道马儿敢往南到大理国的北面门户聿赍城(云南德钦县)不过三百里。   再从聿赍城到阳苴咩城(大理)就只有八百里了,还能利用一段怒江和澜沧江的水运,当年蒙古灭大理,就是这么去的。   如此一来,抽调一部分人从高原上顺流而下佯攻,南溪府的朝廷军队做主攻,大理国的平定,就不算很难了。   所以,等张鉊弄清楚他们的地理位置和影响力后,立刻就意识到这是一次非常好的机会。   趁着八部中势力最大的弱水部首领,同时也是八部宗教领袖董吉娘刚刚圆寂。   董吉娘的孙子,八部最善战的勇士,也是军事领袖苏尚知就在跟前,张鉊立刻行动了起来。   他先是命六法宗的僧侣将董吉娘的尸身进行荼毗仪式,也就是火化,好在西山羌人不像汉人那样对火化那么抵触,因此事情进行的很顺利。   而不出意外的,董吉娘的尸身顺利烧出了舍利子七枚。   嗯,六法宗里面,有好几位出身天工院的大德,对于如何烧出舍利子,烧出的舍利子应该是什么样子,那是相当有研究,说烧出几颗,那就一定会烧出几颗。   苏尚知看到自己亲祖母烧出了舍利子,边哭边笑,拜伏在张鉊面前就说,西山八部早就该信奉佛祖了,祖母辛苦了一辈子,现在刚得到法王菩萨点化,就能烧出舍利子。   张鉊也不多说话,接受了苏尚知的拜礼然后就走了。   经过这场事,张鉊也明白了,在汉地做个皇帝,亲民一点无所谓,但是在六法宗盛行的地方,还是不宜如此亲民。   陆地神仙,现世佛什么的,还是要神秘一点好。   张鉊刚走,身为六法宗传法大德的成字辈大德就说话了。   “多吉金珠定然是佛祖坐下菩萨转世,因为俗尘蒙住了慧眼,是以沉沦外道,今得无上天法王点化,终归正途。”   既然决定要皈依六法宗了,苏尚知也不是傻子,自然也很喜欢这个说法。   而且西山八部会做出投靠的决定,就是他们已经顶不住了。   八部的地盘上,信了六法宗的吐蕃诸部,以及北边的松潘府吐蕃三十一东岱都在蠢蠢欲动。   他们要是还不识趣,恐怕这些被朝廷武装起来的吐蕃部族,就要把他们选中,作为第一场神之战的目标了。   这边传法大德一开了口,一众能言善辩的僧人就把苏尚知给围住了,这些专注于传法的大德们,当然也知道趁热打铁的道理。   现在就得把这苏尚知和跟他一起来的族人都给洗脑了,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这样才能更加保险。   而在此时,天水府最古老的寺庙南郭寺也中门大开,寺钟回荡,梵音阵阵,这是六法宗喜迎西山八部皈依的仪式,开始了。   当然,宗教只是张鉊准备的一只手,另一只手当然是政权。   张鉊刚回到行宫,立刻就让人火速去召陇右行省参政,河州府知府苏(论)禄心以及陇西府兵马督监安佑全到天水府来。   苏禄心出身兰州嗢末豪族,当年是最早决定迎张鉊入兰州的人,又久在陇右,家族出身羌人,最适合与西山八部沟通,同时张鉊也放心他的品行和能力。   安佑全是安叔千第三子,也就是张贤存的大舅哥。   这西山八部搞定之后,对张贤存入主大理国有极大的帮助,安佑全作为肯定要跟张贤存去大理的勋戚,自然要先一步去西山八部的地盘上探查一二。   等两人飞马赶到,张鉊立刻下令,以苏禄心为西山八部安抚使,安佑全为八部观察使。   命两人随同张鉊刚刚册封的康定府宣慰使苏尚知一起,前往八部地区册封其他土官,安抚当地的百姓。   当然,随同董吉娘孙子苏尚知回去的,还有大量六法宗的传法僧。   同时,张鉊将董吉娘的舍利子留在天水府三粒,专门在南郭寺中建舍利塔予以保存。   剩下的四粒舍利子则由六法宗的僧人带上八部所在地,张鉊还一并赐予了金(黄铜)佛像四尊。   这四尊金佛和四粒舍利子被带上八部所在地后,会在康定、康东(甘孜)、马儿敢(芒康)、康延川(昌都)各建六法宗寺庙一座。   ……   火急火燎的安排这一切的时候,张贤存就鬼头鬼脑的在门外探头。   看到那个比他大了二十多岁的大舅哥,被任命为八部观察使后,张大皇子就松了一口气。   虽然只有十五岁,但是在确定要去当大理国大王之后,张贤存身边也聚拢了一个小小班底。   不是所有有才华的人,都能在朝廷找到位置,也不是所有人都想的是稳稳当当的混一辈子。   那些不安分的,觉得自己怀才不遇的,都不约而同的看中张贤存。   大理国不就是南诏嘛,老熟人了,能去开疆拓土做一个世袭罔替的土官,还是很多人愿意的。   因此张贤存也知道西山八部归附之后,对于他攻打大理国是很有好处的。   甚至有人建议以后可以将西山八部放进来,让这些信奉了六法宗的羌人为张贤存镇守都城以北,镇压大理国原旧贵族。   张鉊早就看到了张贤存,没好气的把他叫了进来,这要是在其他朝代,一个不是太子的皇长子在门外这么窥视,至少也得挨顿板子。   张贤存一进来,立刻就嬉皮笑脸的开始大拍马屁,“儿恭喜哥哥,西山八部入了哥哥之手,稍加整顿,六法宗就可以直接逼近逻些。   这可是大朝太宗文皇帝都没办到的事,日后青塘臣服,哥哥就是超过太宗文皇帝的千古帝王之首了。”   张鉊摇了摇头,“少拍马屁,此时的青塘诸部,能跟大朝时期带甲二十万,雄踞高原的吐蕃王朝比?”   不过虽然是这么说,但张鉊脸上也泛起了几丝压抑不住的笑意,他自己也万万没想到,这六法宗的建立,竟然有这么大的作用。   “我儿见耶耶于籍水边得万骑簇拥,南门外弹指间又收八部羌人二十万,有何感想啊?”   张贤存回想起籍水边张鉊身骑白马,万骑簇拥的场面,只觉心潮澎湃。   又想起起三日前在南门外,那个看起来古怪中带着圣洁的羌人老妇,如同赤子让张鉊抚顶的乖巧,更是向往不已,他脱口而出。   “大丈夫,当如是也!”   话一出口,张贤存马上就反应过来了,这句话说的有问题。   果然,几乎是在觉察到有问题后,咚的一声脆响,张贤存只觉得头上挨了重重的一下,一股剧痛,从头顶闪电般的传遍全身。   “后面是不是还有一句吾可取而代之啊?”   张贤存吓坏了,赶紧拜伏到地上,大声喊道:“儿臣不敢,儿臣绝无此意!”   不过,与预想中父亲的大发雷霆不同,张贤存直接就被拉了起来。   张鉊看着这个就差了解民间疾苦,把自己沉下去之后,就能做一个好君主的儿子,心里确实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想把张贤存立为太子。   若是他这张周,开国父子都是贤君,对于延长国祚,还是有很大好处的。   但张鉊很快就清醒了过来,他知道这不并不现实,要立张贤存,那就必须要把曹家彻底摧毁才行。   难度倒不是很大,但是会死很多人,很多誓死追随过他的忠诚勇士,都将在这动荡中被无情打击。   不说别的,就是曹三娘子和阴鹞子阴正奇两人,张鉊就下不了手。   而且张贤存有才,但皇后曹延禧生的皇四子张贤景就未必没有能力。   退一万步说,就算张贤景不行,还有皇后生的皇八子张贤载,怎么说,这皇位也是到不了张贤存的头上。   于是,张鉊准备跟张贤存说句实话了,不然这小子心里那点微微的期待,肯定是不会消失的。   因为在诱惑着张贤存的不是别的,而是身前中原皇帝的权力,身后大朝太宗的名位,这两样顶级诱惑,除了傻子,谁都不免会动心。   张鉊把张贤存拉到门外,两人就在一凉亭中肩并肩坐着,张鉊看着张贤存有些紧张的模样,低声问道:“我儿觉得,父皇还能活多久?”   张贤存吃了一惊,不知道张鉊为什么这么问,他反应飞快的回答到:“哥哥身体康健,定能福寿与天齐。”   张鉊哈哈一笑,“那样的话,你耶耶我不就是神佛了?”   张贤存眨了眨眼睛,心里只在想,难道耶耶你现在不是神佛吗?   张鉊没注意张贤存的眼神,而是自顾自的说道:“吾今年三十有六,古人云,人生七十古来稀。   那朕也不奢求,就活个七十岁吧,也就是最少还能活个三十四五年。那三十五年后,你多少岁了?”   张贤存心里一沉,他已经有点想到张鉊要说什么了,“孩儿今年十五岁,三十五年后刚好五十岁。”   “五十岁啊!”张鉊长叹一声“人到了五十岁,就已经开始骨筋松软,齿发掉落,人生已经一眼能看到头了。   我儿可知,古往今来,有多少太子是在五十岁时登基的吗?”   张贤存沉默的摇了摇头,张鉊嘴角也牵出一丝苦笑,“耶耶可以告诉你,一个都没有。   历史上五十岁登大位的,只有汉高祖、季汉昭烈皇帝、宋武帝刘寄奴、南朝齐国萧道成,以及大唐高祖等几人。   但这几人,全是开国之主,没有一个是以太子之位登大位的。”   说到这,张鉊看着有些难受的张贤存,怜爱的摩挲了两下他的小脸蛋。   “若是父皇立你为太子的话,那就要每隔十年清除一次你身边的部属了。   现在你不过是个大理国王的前途,都已经有这么多人追随,要是成了太子还得了?   别看你麾下的部属现在干劲十足,那是他们知道不久的将来这些努力都能得到回报。   可要是你当了太子,那么他们的这些努力只要父皇在一天,就永远看不到有回报的时候。   就譬如安佑全,他今年已经四十岁了,十年后就是五十岁,可是朕不过才四十六岁,且看起来没有要驾崩的意思。   你说他会不会绝望,会不会想着赌一把让自己成为拥立功臣?   到时我儿纵然不愿意做这大逆不道之事,他们也会逼你干这事。”   张贤存眼睛发红,他飞快的摇了摇头,“儿臣不会,就是死,儿臣也不会做这大逆不道之事。”   张鉊展颜一笑,“父亲知道存哥儿是孝顺孩子,但是他们会用各种办法逼你。   比如他们擅自起兵杀入宫中,杀了父皇,然后簇拥你登基。   还可以假传消息说朕要废了你的太子之位,还要将你身边的亲近都斩杀一空,激你做出不理解的事,然后就无法停止。   而且朕到时候说不定也已经年老昏聩,真的会下旨杀了你。   先汉世宗孝武皇帝和戾太子据,大朝太宗文皇帝与恒山愍郡王的故事,可不能在我大周重演啊!   要知道刘据和李承乾,最开始都是仁孝纯深的好儿子,刘彻与李世民,也是爱子有加的好父亲。”   说到这,张鉊脸色严肃了下来,“所以我儿如果要做太子,那就现在做好准备,为了避免先汉与大唐的惨剧再发生,父皇每十年就要将你身边的所有亲近,包括你的岳父、亲信、爱妾、姻亲等全部杀光,你能承受下来吗?”   张贤存终于承受不住了,泪流满面的看着张鉊,“儿臣明白了,儿臣不要做这个大逆不道的孤家寡人太子!”   张鉊没有说话,只是把张贤存仅仅搂在怀里,张贤存也放声大哭,把心里的委屈全部发泄了出来。   董少监将所有的侍卫、宫人、内侍都赶得远远的,他一个人守在远处不让别人靠近,嘴里也在嘀咕着。   “大郎君聪慧,一定能想透这个关窍的。” ###第六百九十七章 主不可怒而兴师   张贤存只感觉浑身一阵冰冷,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空旷的大厅中,周围满地尸体层层交叠。   虽然他看不清这些尸体的脸,但心里就是知道,这些人是他最亲近的人,因为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是做不了假的。   “太子殿下快走!臣等坚持不了多久了!”重重迷雾中有人正在高声大喊。   但随着喊声,更多好似鬼怪般的巨人不断从迷雾中杀出来,将张贤存身边的武士一个个的砍到,鲜血喷了他满脸都是,冰冰冷冷的。   “我不做太子了!我不做皇帝了!你们住手,住手!”张贤存拼命哭喊了起来。   夜已深,张鉊负手立在张贤存寝室外,长长的叹了口气。   “自古烦恼皆因聪明故,存哥儿聪慧有大抱负,但愿他能闯过这一关。   要是心里的这一关过不去,什么时候心魔爆发,那就不好了。”   “老奴认为,圣人的话并不全对!”董少监在张鉊身边轻声说道。   “哦?你可是很少反对吾意见的,说说你的看法。”   张鉊讶异的看了董少监一眼,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董少监不赞同他。   董少监把腰挺了一挺,随后回头看了看张贤存的寝室后说道:“老奴自大朝末年被梁主朱温选入皇宫服侍大唐昭宗皇帝算起,在这皇城中,已经呆了四十三年了。   奴见过昭宗皇帝诸子,见过梁太祖诸子,也见过后朝庄庙、明庙皇帝诸子。   那时,大唐都衰微如此了,昭宗皇帝诸子不是还把太子之位看的比什么都重。   梁太祖诸子愚蠢如此,不也时刻觊觎皇位?   及至秦王李从荣,继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还不是被人撺掇要行隋炀帝旧事。   由此可见,是否想做太子与聪慧、愚笨并无关系,相反聪慧的人,更能快速从内心的魔障中走出来,老奴以为,大郎君很快就能想通的。”   张鉊轻轻点了点头,“吾也相信,我张鉊的儿子,一定能解开这个心结。   你去传旨,让永乐到天水来,让她送存儿去成都府住一段时间。”   永乐就是永乐公主,花见羞的女儿,容貌那是绝对没的说,张鉊还没进中原的时候,永乐公主被和凝送到长安后,就把张贤存给迷住了。   但这些年因为他们两还小,张鉊就限制了这两的交往。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还没到结婚的年纪,张鉊怕这两人整出‘人命’,伤了皇家体面。   董少监也知道永乐公主绝对是可以解张贤存心病的良药,脸色一喜的问道:“圣人要为大郎君准备婚礼了吗?”   张鉊点了点头,“等吾从沙州为曹令公扶棺到亳州归葬,存儿也就十六岁了,正好可以婚配。”   思考完张贤存的事情,张鉊又开始思考其了张贤瑀。   原本张鉊是准备把张贤瑀和张贤存,一起放到南溪府去锻炼一下子的,但现在张鉊改变了这个想法。   因为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张贤存确实有必要去吃吃苦锻炼一下,但张贤瑀不用去了。   这小子的问题,跟张贤存完全是两个方向。   张贤瑀的问题,是他那谨慎怕事的老妈,给他灌输了大量诸如自卑、胆小等负面情绪,导致这孩子,能怜下,但是看上有点问题。   但偏偏碎叶和怛罗斯的情况,比大理国更加复杂,草原民族也更比大理国的百姓,更需要一个粗暴而强悍的领袖。   这大理国,百姓可能还需要一点怀柔。但草原上的百姓,怀柔那是排在最后面的事情。   因为漠南漠北的牧民,都是散布在无险可守的茫茫草原上的,不像汉人有城池可守。   因此在草原上,敌人能从四面八方来,搞不好什么时候就会全部落完蛋。   这种随时面临生存威胁的环境,造就了他们极为冷酷的性格。   在草原上,你可以是个残暴之主,也可以相对仁善点,但有一个前提,就是你必须是个狠人。   必须要让你的追随者始终认为,跟着你能最少能保住命,你就是天下最狠的狠人。   一旦他们觉得,你外强中干,很快就会离你而去。   历史上多少草原之主上一秒还控弦几十万,下一秒就势穷力蹙,都是被下面人看穿了衰落的本质,而被追随者抛弃。   慕强、抱大腿,是草原人生存的第一法则。   碎叶和怛罗斯虽然已经有一些定居和农耕,但从心里到物质上,他们还是草原人的那一套搞法。   张贤瑀的性格如果不做出更改的话,张鉊就不能派他去,怎么说,也不能把自己的儿子派去送死。   所以张鉊决定不把张贤瑀扔去南溪府了,而是要把他带着自己身边。   让他见识下,身为张圣人、张无上天的儿子,是件多么尊贵和荣耀的事情,把他身上的骄傲和狠辣,给培养出来。   ……   张鉊要离开天水府往兰州去了,最先离开的,反倒是高娥娘、萧撒葛只、赵蓉娘三人,因为她们三都怀上了,不适宜再进行长途跋涉。   张鉊身边,现在就只剩下了郭婉儿和花蕊夫人费氏两人。   所有人都以为,这下费氏肯定要专宠了,毕竟郭婉儿年纪与张鉊相仿,美貌更是给费氏提鞋都不配。   但出人意料的,张鉊在宠幸了费氏两天后,这位在外人看来最适合张鉊口味又千娇百媚的美人,直接就失宠了,皇帝再也没去过他的寝宫。   没办法啊!张圣人有些躁动的走了几步,郭婉儿和费氏之间谁更可人,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到。   但一来这费氏,心态还是有点没转变过来,床笫之间不是很上心,让我张大圣人有些不爽,想要给费氏一点压力,别让她仗着美貌恃宠而骄。   二来,张鉊还是必须要照顾下郭婉儿的心情的。   郭婉儿自碎叶起,就跟在张鉊身边做贴身秘书兼床伴,可是这么多年一直无所出。   现在看着张圣人更已经九子七女了,加上还怀在肚子里的,足足有二十个子女之多。   这充分证明了不是张圣人不行,百分百就是郭婉儿的原因。   这些天,看着高娥娘等人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特别是赵蓉娘那个小狐狸精,只承欢三两次就怀上了,郭婉儿内心的难受可想而知。   要是张鉊现在还抛下她日日去跟费氏缠绵,天知道一直以不能生育为心病的郭婉儿,会抑郁成什么样。   所以张鉊还是很照顾她情绪的,基本让郭婉儿和他不离身。   说到底,还是张鉊对很早就跟在他身边,而且一直勤勤恳恳搞好秘书工作的郭婉儿很有感情,寻常女人,可享受不到我张圣人的这份温情。   一个开国雄主,特别是天下没完全统一的情况下,是匀不出来多少个人感情空间的。   但即便如此,郭婉儿还是很难受。   这倒不是真的在吃醋,要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小看地位相当于后世书记处候补书记的郭婉儿眼界与胸怀了。   能让郭婉儿如此难受的,其实另有其事。   原来自碎叶郭家发生流血政变后,一部分郭家人护着郭婉儿的父母,拼死逃到了于阗。   但郭婉儿的兄长郭天兴在撤离途中,不幸溺死在了天水河(纳伦河)里。   而且这都还不算最让郭婉儿难受的,当年在碎叶的时候,父母和兄长逼着他嫁给本家叔叔辈的人之后,这份感情就淡了很多。   不然以郭婉儿在张鉊心中的地位,郭家二老和她兄长,早就回中原来享福了。   让郭婉儿最难受的事情,是逃到于阗的郭家人,传来了一个让她极为恐惧的消息。   郭广义与李国守联合后,两家还结成了姻亲。   郭广义将他的女儿,碎叶郭家最美的花朵郭婤儿,嫁给了李国守的幼子。   看起来是很平常的结亲是吧,但是这其中有个很大的问题,就是郭婤儿本来是准备送入张圣人后宫的。   而且上一次郭玄礼归国的时候,还上过表给张鉊,张鉊是知道此事的。   这还得了!皇帝的女人,也敢截胡。   郭婉儿已经不敢想象,张鉊知道这件事情后,会是多么的愤怒,这种就是一介匹夫遇上,也要血溅三尺才能洗刷耻辱,何况是张鉊。   除了这个让郭婉儿担心以外,其实她对郭婤儿到东京来,也是期待了很久的。   因为在郭婉儿这个位置,自然知道张鉊内心的天下格局分配,再说女人,总是要有个后代,才有依靠。   她自己不能生育,就期盼着郭婤儿入宫之后,能多生几个,再过继一个给她,堂妹的儿子,总归比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靠谱。   凭她在张鉊这的地位,只要有儿子,日后就肯定能在皇帝分割天下的时候,弄一个藩国大王的位置。   郭婉儿也想着等年老色衰之后,当一回逍遥自在的王太后。   而现在,随着郭婤儿的出嫁,一切美好设想都被打破,心情能好就怪了。   张鉊也明显感觉到了郭婉儿的不对劲,刚开始张鉊还以为她是因为不能生育。   后来想想,郭婉儿自己生儿子的念想,恐怕断了得有七八年了,不大可能现在还耿耿于怀,显然是有别的事情。   不过张鉊也不会刻意去问,因为他知道,郭婉儿一般都会绷不住自己说出来。   果然,眼看张鉊看了他好几眼之后,郭婉儿跟个小母猫一样过来撒娇卖萌,还给张鉊捏肩膀捶腿,做出一副相当狗腿的样子。   张鉊看着郭婉儿强装笑颜的脸色,长叹了一口气,“说吧,到底有多大的事,你现在说,朕还能挺得住。”   郭婉儿停止了狗腿的动作,低声说道:“奴耶耶遣人从于阗飞马送来消息,碎叶的郭广义和怛罗斯的李国守结成了姻亲,郭广义把他的次女郭婤儿嫁给了李国守的幼子。”   张鉊皱了皱眉,因为他第一时间并没有想起这个郭婤儿是谁,毕竟当年约定的时候,郭婤儿才九岁。   同时张鉊入了中原,什么样的美人没有,早就把一个郭家商定送来的九岁黄毛丫头,给忘得一干二净。   但他知道,以郭婉儿的谨慎,不会刻意提这么一件事,因为郭广义和李国守的联姻,根本不算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于是,张鉊带着疑惑把郭婤儿这个名字在嘴里念叨了两遍之后,他猛然间就想起来了!   一时间,我张圣人脸上阴云密布,一股想要杀人的冲动,猛地冲上头顶百会穴。   “腌臜狗奴!郭广义、李国守是想全家一起上黄泉路是吧,朕一定成全他们。”   郭婉儿噗通一声就跪下了,“郭广义该死,但碎叶郭家并不都是支持他的。   李国守贱奴自大,但怛罗斯六万户也并非都是有罪之臣,请圣人明察。”   张鉊额头青筋暴起,在屋内来来回回走了十几趟,直到听见外面内侍通报,说是鄯善侯张贤存求见后,张鉊才感觉怒气消退了一点。   如果说郭广义联合李国守在碎叶搞流血政变,这是属于抵挡不住称霸一方之诱惑的话,那用郭婤儿联姻,完全可以称得上狂妄自大、有恃无恐了。   这完全就是在挑衅啊!   嗯?   有恃无恐?   张鉊回味了一下自己脑海里刚刚冒出来的这个词。   会不会,郭广义和李国守真的就是有恃无恐,甚至是故意在激怒自己,让他一怒之下做出错误的决策。   难道他们早就做好了张鉊要发大兵的来准备,正张开大网等着?   想到这些,张鉊已经开始消退的怒火,飞速就不见了,他伸手把地上哭的梨花带雨的郭婉儿拉起来。   “你跪个什么,朕还不至于为了几个贼奴而迁怒所有人。”   把郭婉儿拉起来后,张鉊又细细盘算了一下,碎叶郭家大约掌控了四十万人左右,怛罗斯的李国守估计有六万余帐,也差不多有是四十万人。   两股势力相加就有八十万人以上了,在中原来说,体量跟马楚和南平差不多,算是小国。   但在西域,绝对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了,能拉出来十几万武装牧民呢。   这其中还有个值得注意问题,就是如果萨曼波斯的哈米德没死的话,以这傻货的智商,会不会被人忽悠,给李国守和郭广义提供了装备。   毕竟现在在河中,有大规模冶铁造甲能力的,也就是萨曼波斯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归是三四百万人口的大国,距离上次自己趁着他们父子相争,阴掉他们一般主力,已经过去十三四年了,萨曼波斯说不定现在已经恢复了国力。   “你赶紧出宫,让郭广胜去凉州通知虎广,把这发生的事情,都告诉虎广一遍。   就说朕不急着让他给朕洗刷耻辱,而是要让他体会这件事背后的意图。   朕有种感觉,这一定是萨克图在背后撮合的,怛罗斯在被朕派人攻陷以前,已经信了快三十年的天方教了,说不定他们现在已经改信,还和萨曼波斯牵扯到了一起。”   郭婉儿知道事情的重要性,立刻站起身来擦了擦眼泪就准备出宫去找郭广胜,张鉊想了想又叫住了她。   “吾让你去,就是要你一字不落的把朕的意思传递出去,一定要让郭广胜叮嘱虎广,朕就是这个意思,并不是要催他快速出玉门关去为朕擒住郭、李二贼。”   有时候君王威势太高,也会有一举一动都会被下属可以解读的坏处。   所以张鉊要特意叮嘱,万一虎广会错了意急忙带人出征结果中了圈套,那就不好了。   而张鉊也知道,在与张贤存交交心后,他就得赶快启程了。   说不得还要在沙洲还要呆一段时间,这次碎叶的叛乱,搞不好并不是孤立的事件。 ###第六百九十八章 真正的大理国王   一副巨大的大理国地图,挂在了张鉊的书房之中,他身边站着的,除了张贤存外,还有郭荣、章飞等人。   这是张周一朝的惯例,说事之前把地图挂上。也可以说是张周一朝的优势所在,因为这个时代肯定没有谁比张鉊更懂地图了。   要知道我张圣人上学的时候,历史地理可是双绝,初中时地图开疆画满了三个作业本。后来成了和善的P社玩家后,对于这些就更熟悉了。   因此只要这个时代的地图拿来让他一看,张圣人分分钟就能改成一副在此时看来极为详细的山川地理图。   郭荣摸着下巴,正在仔细的看着这副御赐大理国山川地理图,他虽然被任命为了剑南四川行省东川道安抚使兼南溪府知府以及府兵马督监等职位,但实际上他人一直在河东、河南和关中来回奔波。   因为他知道张鉊将他任命为东川道安抚使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给身边的大皇子张贤存进入大理国做准备嘛。   甚至就是现在集中在南溪府的亲军左豹韬卫,禁军平南镇中很大一部分,最后都会留在大理国,成为张贤存的基本班底。   但这活并不好干,因为左豹韬卫和平南镇七千人中成分复杂,各有各的想法。   有些觉得是个机会,愿意跟着大皇子进大理国,以后在山沟沟中当土皇帝。   有些还是觉得打胜仗得了大皇子赏赐后,就回中原逍遥。   当然更多的则是在等着看张贤存能出多少赏格,以及平定大理的战役打的顺不顺利再做决定。   不过有个好处是,禁军的平南镇还刚开始组建,郭荣可以从容在招募各方勇士进入平南镇的时候,就提前归拢愿意留在大理的人选。   至于左豹韬卫,那基本就是河东兵溃散之后,郭威、郭从义、郭崇威、白文珂四人帮助皇帝招募起来的。   虽然他们成了新朝的亲军,自然知道要效忠谁,但毕竟是郭荣一直带着的,思想工作要好做的多。   所以这些日子,郭荣没去南溪府,也没去管左豹韬卫,而是在中书省鸾台符勘、兵籍等几位舍人的协助下,一起东奔西走,到处挑选、拉拢勇士。   就是为了尽可能让入选禁军平南镇中的兵将,都是愿意留在大理国的。   这张圣人为皇长子张贤存定下的标准,就是左豹韬卫与平南镇,加上打下来大理国后再于当地挑选勇士组成一支禁军,以此一卫两镇一万大军,作为张贤存的心腹班底。   至于南溪府的政务其他事物,现在全部是由东川道观察使张永德在负责。   张永德也去了南溪府,是郭威的意思,郭家这个小小圈子中,郭威女婿张永德将要作为主要将领,跟随张贤存一起进入大理国。   本来郭威是想让郭荣去的,他还想郭荣去给张贤存做国相,但张鉊就考虑一翻后就拒绝了。   把郭荣扔到大理国去,还是有点大材小用,张鉊还准备以后自己用吶。   于是就剩下了张永德和李重进两个选项,张鉊最终选择了张永德。   因为从历史上来看,张永德能在赵大篡位后,还能坐到高位享尽荣华富贵而死,不管是军事上的才能还是政治上的敏锐度,都要超过搞个起兵淮南都拖拖拉拉的李重进。   不过这也能从侧面说明,能在赵大篡位后,选择刚烈的举家自焚,死前高呼‘有愧太祖恩遇也!’的李重进,为人更加刚直和知恩。   所以张鉊选择将李重进留在身边,日后可以培养成亲卫中郎将或者禁军总兵,张永德这样很识趣的,正好放出去让他帮张贤存治理大理国。   张贤存的心结,算是解开绝大部分了,就如同董少监说的那样,越是聪明人,只要他不钻牛角尖,还是很容易想明白问题的。   这在以前,张贤存单纯的认为就是他母亲不是皇后,才使他注定无缘太子之位。   加上他自觉外祖家出身千年王室尉迟家,身上又有大朝帝皇血脉,比起张贤景的外祖曹家这种才崛起的小地方土豪,要高贵不少。   因此心中一直还是有些意难平,但等到张鉊把道理跟他说清楚之后,他才反应过来。   他不能当太子,与出身与嫡庶亦或是能力关系都不大。   唯一决定他不能当太子的,就是父亲张鉊,是个前汉世宗孝武皇帝和大朝太宗文皇帝那样的君王。   因此,张贤存这是第一次,全心全意的开始把自己当做未来的大理国王了。   张大皇子对着这副皇帝老子让他仔细观察的地图看了又看,突然发现了不对劲。   他和也正在观察这地图的郭荣、章飞对望一眼后,同时吃惊的看着后面老神在在的张大圣人。   张贤存最先沉不住气,他指着地图对张鉊问道:“大家,儿臣的大理国,竟然距离天竺这么近的吗?好像比到京兆府还近一些。”   确实,从地图上看,大理到天竺,中间的距离看着并不远。   但在张贤存印象中,天竺应该是要走完整个河西,再穿越安西,最后还要七弯八绕,加起来起码有一万多两万里远的地方。   可以说是在天边了。   但现在这么一看,大理国都城阳苴咩城到天竺那个什么罗湿陀罗拘陀国的距离,好像比到京兆长安府的距离还短一些。   罗湿陀罗拘陀国,大约就是后世阿萨姆邦和孟加拉国北部一代,原本是波罗王朝的领地。   但在张鉊上次进入天竺之前的时候,罗湿陀罗拘陀就已经脱离了波罗王朝的控制而独立。   “不是要近一些,而是要近的多。从阳苴咩城到罗湿陀罗拘陀大约只有一千六百里,但从阳苴咩城到京兆长安府,足足有三千里。”   张贤存只觉得世界都有些不真实起来了,他想象中远在天边,相隔几万里的天竺,竟然比阳苴咩城到长安还近,甚至比阳苴咩城到成都府还近,这完全击破了张大皇子刚刚形成的世界地理观。   此言一出,张鉊身后的大小黑熊和章飞,也瞪大了眼睛。   蛮熊更是走到地图上左左右右的观察了起来,“合着上次去天竺,路上走路就走了一年多,其实是因为咱不识路啊!”   张贤存和章飞则是想到,现在河西陇右逐渐繁荣,就在于大商路的支撑。   要是天竺到大理国这么近,是不是可以直接开辟一条从大理到天竺的商路,那大理国不久成了下一个河西了?   张贤存甚至都差点笑出声来了,原来父皇终于还是最爱自己的,给他选了这么个宝地。   张鉊看到张贤存的那个小表情,就知道这小子在想什么,不过他还没出言打断这位十五岁小伙汁的美梦,郭荣就先开口了。   不愧是历史上著名的有为之君,郭荣指着地图上的横断山脉以及更西面的纳加丘陵与若开山脉说道。   “大理国之前有南诏等国,天竺更是先汉时期就有强国存在。   但臣从未听闻天竺与大理国有多少交往,是否因为这两处山脉阻隔,想来此两处群山延绵,一定很难通过吧!”   张鉊赞许的看了郭荣一眼,重重的点了点头,“不是很难通过,而应该说难如登天!此两处山脉,特别是这里。”   张鉊指着后世江心坡和野人山一带的横断山脉说道:“此山茫茫,基本未有人烟,穿行难度要高于先秦时的入蜀路,大队人马基本不可能通过。”   说着张鉊笑了笑,随后看着张贤存若有所思的说道:“除非日后能有一位雄才大略的君王,能像古蜀王开金牛道,唐蒙经略西南夷那样开通此道。   届时天竺就是我中原天朝之天府蜀中矣!”   张贤存本来还很失落,但是听到张鉊这话,脸上骤然间又绽放出了惊喜的光芒。   其实就他这样的出身,根本不在乎荣华富贵。   因为这些玩意在他投胎到李若柳肚子里的时候,就注定了荣华富贵,对他来说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的平常。   张贤存真正在乎的,是能不能干一番大事业,能不能青史留名,千百年后,还能不能有后人读到他的传记时,忍不住拍案大呼一句‘大丈夫当如是也!’   “来!来!你们来看!”张鉊说完之后,就把众人召集到了离山川地理图更近的地方。   他的手指,顺着大理国一直往下,众人都看得出来,这里还是一大片起伏中有平坦的丘陵谷地。   “大约在大朝贞观末永徽初的时候,先汉以前就存在于青塘高原的白狼羌,因为不堪忍受吐蕃的压迫,举族迁徙至南诏国境内。   其后在大唐僖宗乾符二年前后(875),检校司徒、剑南西川节度使高骈大破南诏于大渡水畔。   当时被南诏王世隆征发来为骑兵的白狼羌死伤惨重,又畏惧南诏王战后清算,遂全族再次南迁,现在大约就在此地,正在征服当地土著。”   张鉊手指的地方,就是后世缅甸伊洛瓦底江流域谷地。   他所说的事情也全部是真的,后世缅甸的缅族,实际上就是青塘高原上的白狼羌南下征服孟人、骠人融合而成的民族。   从民族亲缘关系来说,缅人与汉人和藏人是最亲近的,当年古羌人分三支。   留在高原的就是藏人。   东去中原大地与中原其他部落融合的羌人,就成了汉人的一部分,至少周人和老秦人血统中,有古羌人血脉者非常多。   剩下的就是这个时代南下去往了东南亚,成为了后世的缅族。   张贤存听完恍然大悟,“难怪父亲对西山八部如此看中,原来他们当中有一支已经到了大理以南。   大人是想孩儿平定大理后,以西山八部羌人为先锋收服白狼羌,将其纳入麾下后,再征发当地蛮族凿通前往天竺的道路,再为我族再建一关中和蜀中吗?”   野人山难通过吗?江心坡难通过吗?   确实难过!但后世这里之所以交通不便,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国际形势,即缅甸与印度两国都很害怕我们打通这一块。   因为要是这里交通如云南一般便捷之后,真当缅北诸‘土司’不知道跟谁混更好?   真当这里天堑变通途之后,印度还能守得住藏南?恐怕他们连东北部曼尼普尔和阿萨姆都守不住。   所以限制这一代发展的不是地理因素,而是国际因素。   但此时可没有这样的弊端,张鉊更不需要后世那样好的交通条件。   他只需要一条能随时调遣个三五千军队通过的小路,就能完全盘活整个大理国。   想想大理国如果去天竺比去关中还快的话,那么大理所在的地方就不是苦穷边区,而是又一个河西。   大理人民有福了啊!   张圣人得意的摸了摸胡子,天竺多好的地方,三千多万人呢,得需要多少人去当老爷啊!   至于缅族,干脆就别出现了,直接并了目前正在壮大的白狼羌。   这些人从西汉起就对朝廷降而复叛,叛而复降,干脆这次来个一次性解决,直接彻底同化得了。   张鉊一样样的解说着,说道最后他看着张贤存,“我儿你明白吗?这就是你我父子的使命啊!   自楚将庄蹻入滇,先汉唐蒙经略西南夷,季汉诸葛武宁王平定南中以来,此后几百年间反反复复,到了开元二十六年(738),皮逻阁自立,自此终于做大,以至于南诏崛起,兵围成都。   此时距离皮逻阁受封云南王正好二百一十年,我儿顺天应命,当是南中归于国家的大英雄!”   十五岁的少年,最喜欢听这样的话,张贤存激动的浑身颤抖,恨不得现在就跑到阳苴咩城,直接灭了段氏,然后打下天竺。   其实不单是他,就是郭荣、章飞这样的老江湖,都被张鉊的话煽动了起来。   对中国人来说,身前高官厚禄当然重要。但最重要的是什么,不就是身后青史上那浓墨重彩的一笔吗?   郭荣仰天长叹,“楚将庄蹻本是无名之辈,自沅江入滇后,千年仍被人反复传颂。   唐蒙不过先汉一小臣,秩比堪堪五百石,一旦功成,今日就是圣人也以之为先贤。   臣不才,愿附此二贤者尾骥,恳请圣人任荣为将,以为鄯善侯前驱,定大理,拓边土,青史之上也得着墨二三字。”   郭荣肯去,那自然比张永德更好,但是张鉊是准备培养郭荣之后用的啊,用在大理这样的地方,还是有些可惜了。   再说此人历史上寿数不长,别死在大理,那就不划算了。   “大郎与朕相得,日后还有重用!”张鉊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不想郭荣突然出列拜伏在地,“今圣天子在位,朝廷人才济济,并不缺某这一介武夫。   且荣只需十年,定能稳定南中,到时候再回朝廷于圣人面前聆听教诲,也为时不晚。”   好吧!眼见郭荣态度,张鉊也就没有再坚持了,但愿你这个时空身体好点,能活得更长一点。   张贤存听到郭荣愿意亲自去,那更是乐得找不到北,当即过来对着郭荣一礼,“吾得信伯相助,如虎添翼也!”   随后又快步过去把住章飞的胳膊,两人年纪差的不是很大,在河西就认识,所以更为亲近一点,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忌。   “章三郎,可愿随某定南中?”   张鉊满脸堆笑的颔首肯定,他这长子就是这点好,虽然先前缺些社会经验和疾苦,但拉拢人心,建立班底,知人善用还是可以的。   至少他知道郭荣的能力,也不因为章飞是个瘸子,就觉得章飞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郭荣和章飞看到张鉊点头后,方才把手一拱,弯腰下地,异口同声的说道:“愿为鄯善侯效命,留名青史之上。”   “哈哈哈!”房内诸人开怀大笑,连外面伺候的董少监都笑了起来。   至于打通去天竺的路,要死多少伊洛瓦底江两岸和纳加丘陵的当地土著,直接就被残酷的无视了。 ###第六百九十九章 跟这些唐狗拼了   天水府,麦积山,六法宗出资请来的匠人,正在修复兴建于五胡十六国时期,成熟于北魏的麦积山石窟。   张鉊这就在不远,处一座名为交龙寺的小庙中,以全素斋宴请麾下文武。   这其实不太符合六法宗的规矩,因为六法宗根本不禁腥,只在荤上有所戒律,但也没中土佛门那么讲究。   所谓荤腥,其实应该分开来解释。   腥才是指肉食,即鸡鸭鱼肉这些带有强烈土腥味和血腥味的食物。   而荤,是指有浓烈气味的蔬菜,大多是调味品,比如大蒜、葱头等。   在六法宗教义中,并不忌腥,只是要按三净肉的标准来,即眼不见杀,耳不闻杀,不为己杀三条而已。   这其实并不是张鉊或者六法宗的这一票大德们要标新立异,而是六法宗的性质决定了的。   中原的和尚可以躲在名山大寺等着香客上门,但六法宗的僧人,最大的任务就是传法。   此时长途跋涉可不想后世那样轻松,那是真正的苦力活,不吃肉光吃粗粮,根本没人顶得住。   而且六法宗的传法对象大多是高原、草原上的牧民,这些地方不吃腥,哪来的那么多粮食给你吃。   对于荤,则只允许晚上一顿有,因为你是传法的,要到处去讲经的,一出口就是一股子大蒜味,岂不是太丢形象了。   但张鉊今日在这交龙寺办全素宴,是有道理的,因为他要为张贤存加入一点点宗教的光环,做这种事,搞出大鱼大肉大碗酒,确实不好。   既然确定了让张贤存去大理国后要做的事,是打通一条去天竺的通道,收服南下的白狼羌,将大理国从边陲变为下一个河西,那么光靠军事就是不行的。   伴随张贤存南下的,必然还有六法宗。   此时的大理国,也举国信佛,段家人甚至在此后,历代帝王中都多有舍身出家的。   而现在大理的高僧,基本都是朗达玛灭佛后,从高原上跑到大理去的,只有一小部分是走古天竺道到大理去的天竺番僧。   这两拨僧人解析经文的时候多有分歧,本身又依附于大理当地不同的实权派,因此斗争十分激烈。   现在是依附权臣董伽罗的番僧派站了上风,历史上要到大理第四位国主段思聪中后期,本土僧人依靠高氏势力膨胀,才彻底将番僧派打翻在地,并形成了有大理特色的佛教。   甚至在这此后,大理国的和尚可以读圣贤书,以释儒的身份考科举做官。   现在既然张鉊来到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时候,那怎么还能让他们两方相争呢,肯定是要去直接让他们都成为无上天的信徒啊!   所以,张贤存不能单纯以一个中原王朝收复南中的君王身份前去,还应该以一个宗教领袖的身份去。   正好现在大理国的本土僧,处于人数众多但在官方上被压制的地位。   他们追根溯源的青塘佛门,又大部分皈依了六法宗,张贤存这么一去,简直就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全占了。   ……   交龙寺并不是什么大寺庙,它并不是官修,甚至都不是地方大门富户修建,而是当年开凿麦积山石窟的工匠以及普通士兵集资修建的。   交龙寺,原本叫做蛟龙寺,当年开凿麦积山石窟的时候,人们笃信麦积山中有一即将飞升而去受雷劫的蛟龙。   工匠和士兵们害怕蛟龙飞升时,麦积山会垮塌将他们掩埋,于是专门建蛟龙寺安抚,使此蛟龙也得以享受香火,不做那飞升时地动山摇之事。   张贤存在交龙寺中身穿亲王冕服。张周的冕服与大唐极为类似,只是在冠冕的旒和帽卷等处以及玄衣与中单的下摆上,多饰以银白边,彰显张周金德,以区别于大唐的土德。   张贤存昨日就到了交龙寺,随后在交龙寺的静室中,禁绝饮食,颂唱了七个时辰的六法宗经典。   众人到了之后,张贤存才换下身上的素白僧衣,沐浴更衣、焚香祷告完毕,方才换上亲王冕服。   张鉊则换上了皇帝朝服,依足礼仪和程序,晋封鄯善侯张贤存为开府滇国公。   关于封号,张鉊考虑了很久。云南历史上,出现过两个封号,一个就是众所周知的滇,另一个就是唐玄宗封给皮逻阁的云南王。   张鉊现在要把云南王封给张贤存,那意图就太明显了。   大理段氏虽然在边陲,但他们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你这云南王一封,谁都知道你想干什么了。   滇国公,这就要好很多,自楚将庄蹻入滇,秦始皇又派大军灭滇国行郡县后,滇这个国号,也就带有了一定中原朝廷方国的意味,至少不像什么夜郎、牂牁那样不正统。   而且现在先给国公,也可以避免一步封到王,引起大理国的警觉。   至于之后是不是一直让张贤存用滇为号,那就要看张贤存和郭荣、章飞、张永德等人干的怎么样了。   干得好了,以楚为号,也不是不可能,反正历史上首任滇国王庄蹻就是楚将,传承上也勉强说得过去。   而爵位开府滇国公中,这个开府两字,那就更不寻常了,这可不是开府仪同三司那个开府,而是开霸府。   所谓霸府制度,就是汉末三国时期流行的一种制度,一种臣下用来架空主上,或者皇帝用来收拢权力的制度。   三国时曹操架空汉献帝,司马氏架空曹家,甚至诸葛亮在季汉的丞相府,大唐李世民的天策府,都是一种霸府制度。   历史上中国之外日本的幕府制度,越南南北朝时期的郑氏幕府,同样也是霸府制度的一种。   张鉊在大义归国后,以韩王府行河西陇右军政事,也用的是霸府制度。   所以,张贤存这开府滇国公,就是让他以滇国名义,开霸府任用自己的部属。   而在这之上,如果要再晋封的话,那就是滇国大王了。   在张鉊的设计中,这种出去夏君夷民的封国,爵位会跟国内的勋爵制度分开。   国内是正常的亲王、郡王、国公、郡公、侯、伯六等超品爵位。   在封国中,就实行国大王、开府大公、君侯、君伯、节度使、镇抚使六级,君伯以上是称孤道寡的国主,后两级是世袭罔替的土官。   任命张贤存为开府滇国公后,张鉊再任命郭荣为滇国长史,统筹一切事务。章飞、张永德、安佑全等人为长史之下等十曹参军。   同时,郭荣还兼任着东川道安抚使、南溪府府尹、南溪府兵马督监。   章飞将要就任泸州府尹,泸州府兵马督监。   安佑全调任西山八部观察使,督抚西山诸羌兵马事。   此外,雅安府府尹、雅安府兵马督监、禁军永平镇总兵崔虎心,也将接到张鉊的命令,让他组织兵力作为一路偏师,时机一到就可以配合南下。   毕竟从雅安出发南下,一路过后世的凉山、攀枝花也可以到达楚雄和昆明。   册封完了爵位,张鉊才从身上取下一串佛珠,亲手将他挂到了张贤存的脖子上。   “此珠串,是吾在佛祖的竹林精舍悟道时,感于佛法精深,遂亲手制作的。   汝乃本尊血脉传续,生来就带有三分佛缘,若是能在云南之地参透佛法奥妙,定然也能为一方圆满,造福百姓。”   张贤存可太懂这是什么意思了,父亲这不单是把云南的政权给了他,还将云南之地的宗教权也给了他。   想来日后他这一支后人中,一定会出现许多掌握宗教大权的狠角色。   耶耶果然还是最爱我的,张贤存拜伏在地上,泪流满面。   此时,接过了珠串,又被张鉊赐下大量舍利子、金佛、袈裟后,张贤存伏地拜了三拜表示感谢,四周六法宗的僧众开始集体颂唱《无上天度厄解困真经》。   临行之前,张鉊再次召见了张贤存、郭荣、章飞以及匆匆赶来的蜀中名医韩保升四人。   看着不过十五岁的儿子,就要一个人去到南溪府,张鉊放心不下之余,心里还是有些不舍。   他先对郭荣和章飞说道:“云南之地,历来瘴疫丛生,中原之人去了,少有不患病者。   如今虽然历经数百年开发,已经没有两汉时期那么可怕了,但还是要小心。   尔等在南溪、泸州两府,要多储存药材,太医署派去的医士,一定要配到每个将中,保证一百人里最少有一正两副三名医士。   全军上下不饮生水,不尝生食一定要做到,患病者与健康者的隔离,也要严格遵循。   军中骁锐,最好能分成若干批次,先期可以少量进入大理国内,以适应山地作战和密林气候。”   郭荣伏地拜谢道:“陛下事无巨细,心念平南大军,臣与将士们皆感陛下恩德。   一件件一条条,臣都与章府尹一起编成条例,等到了南溪、泸州后,就颁布全军严格遵守。”   张鉊放心的点了点头,以郭荣的能力和心细,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随后张鉊又看着急匆匆赶来的韩保升说道:“朕提出的以臭蒿之疟疾的办法,究竟能不能成,不成是因为什么,成又能有多少效用?皆在与汝是否尽心尽力上了。   朕已下令,只要涉及到此事,无论需要任何人、事协助,你都报给滇国公,他必会协助汝。   若是滇国公也举棋不定,朕授权你可以使用南溪、雅安、泸州、成都四府的锦衣亲卫八百里快递来向朕报告。   尔若能立下此大功,朕绝不吝啬爵位,还可以让你随意使用天下驿馆之权,各地省道府州县官衙藏书,任由你借阅。   再命人帮你补全蜀本草的缺漏之处,随后刊印天下,使尔贤名传于后世。”   此时出远门,可不单单是金钱的问题,林林总总麻烦都跟后世完全不一样。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身份问题,此时你要没个身份还天南地北的跑,住宿、吃食、官府、交通工具、民风民俗,任何一样都是大困难。   只有能利用朝廷在各省道府州县的驿站,才能解决这些问题中的大部分。   张鉊之所以这么舍得,是因为他也只是模糊记得臭蒿好像可以治疟疾,但具体怎么治,药方怎么弄,效果如何,他都不知道,所以只能让韩保升去办。   这韩保升虽然有些贪财和傲娇,但仍然不失为一个医术精湛的好医生,在医道历史上,也是留下了姓名的大牛。   同时他还是张圣人宠妃赵蓉娘的亲二舅。韩七娘子的二兄,绝对信得过。   而一个好医生,最想的事,自然就是能从容走遍大江南北,辨识天下药材,搜集天下偏方,见惯各种疑难杂症并与天下名医交流。   至于著书立传,遗泽苍生,名留后世,是个中国人都有这样的梦想,只分他有没有机会和能力去实现。   韩保升闻言,感激涕零的拜伏了下去,头杵在地上颤抖着说道:“臣,敢不殚精竭虑!”   等到众人都出去了,张鉊才拉着张贤存的手说道:“昨日父皇说,要你的大理国打通去天竺的通道,还要收复白狼羌等,那都是远期目标。   就算在你这一代不能实现,也不必强求,还有子子孙孙可以去干。   你现在的任务,就是把大理国王这个位置坐稳。   大理境内,多高山丘陵,这些高山与丘陵间,每有一个小盆地,就是一方势力。   你打下大理国之后,切记多封众建,给下面人好处,但又不能让任何人做大,要做到这大理国内,就只有你一个领头羊。”   张贤存一一答应了,看起来他还很兴奋,可能在幻想着去了大理后,要如何的大展拳脚。   但张鉊只有不舍和担心,担心他处理不了那些复杂的事情,更害怕让他适应不了当地气候导致生病甚至病逝。   或许,这就是父与子的不同吧!   张鉊心里很清楚,张贤存这一去,父子之间几年见一次面都是常态了,到了真正就藩,恐怕再见面,就是在张鉊的棺椁前了。   ……   阿尔泰山东北,后世的哈拉乌斯湖畔,这里属于张鉊设立的乃蛮万户所在,也是草原十二万户中,极为很重要的存在。   因为乃蛮部的这个地盘,在后世被称为大湖盆地,光看名字就知道,这里该是如何的水草丰美。   实际情况也是这样,大湖盆地中,河流纵横,有大小湖泊三百余,是一等一宝地。   只要能守住这个盆地,向西可以控制玄池(斋桑泊)和夷播海(巴尔喀什湖)。   向东可以控制张鉊在杭爱山一代设立的蔑儿乞和阻卜万户,要知道之前的回鹘王城和后世的乌里雅苏台,都在这个地方。   这就是张鉊在草原上,最坚固的堡垒。   后世之所以大湖盆地好多地方都已经呈现出了荒漠化,除了生态退化以外,还得说是外蒙古那一票蠢货基本没救了。   大湖盆地都能整出荒漠来,还有什么是他们搞不出来的?2023年了,那些家伙还在跟两百年前一样乱放牧,没救了。   不过,今天,这个原本的水草丰美之处,虽然还没荒漠化,但早就一片混乱。   原本牧民们都舍不得让牲畜去吃,要割下来当青储饲料的鲜美嫩草,被无数的战马蹄子踏来踏去,嫩草青绿色的汁水仿佛血液一般,泼洒的到处都是。   这种行为要是放到汉地,那就跟白花花的白面被洒到尘土中,没什么区别。   而能让牧民们连这样嫩草也不来收割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战争!   呃!或许,这也不叫战争,而叫做欺负人。   正在欺负人的,是数千打着银白边日月星三辰旗以及银白色卍字大旗的军队,他们组织严密,指挥有方。   两边是最少有两千骑以上的无甲弓骑兵,他们不断的吆喝着,用手中的马弓向四处抛射箭矢。   而且比起射箭,似乎他们吆喝的要更起劲一些。   这些人无甲弓骑兵根本就不在乎杀伤了多少敌人,他们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将敌人从两边往中间赶,让敌人越来越扎堆,也越来越慌乱。   而在中路,一支四五百人的轻甲骠骑兵手里拿着长长的马刀,正伏在马背上,粘着前方被两旁无甲弓骑兵赶到了一起的敌骑猛打。   每当被追的走投无路的敌骑想要回身射击他们的时候,这些骠骑兵就把身体贴在马背上,风驰电掣的冲过去,直接冲垮他们。   如果敌人也抽出了马刀或者其他近战武器,他们反而要掏出弓弩列阵而射了。   这些骠骑兵也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粘住敌人,让敌人跟着他们的作战方式走,掌握主动权的同时,又搞垮他们的心态。   终于,前面三四千骑被追的实在没办法了,一个满脸胡子的黄头回鹘人大喊一声。   “这些贼汉追了三四百里了还不肯放手,看来是铁了心了。   失密利,他们人少,咱们人多,不如停下与这些贼汉死战。”   名叫失密利的壮汉也跑的有些狼狈,看着周围兵将都是被追的狼狈不堪,再跑下去很可能就要散伙了,于是把心一横。   “前面就是马乃子湖,咱们在湖边靠着山包下阵,跟这些唐狗拼了!” ###第七百章 异端!接受裁决吧!   “甲骑!甲骑!这些唐狗有甲骑,咱们上当了!”   失密利被追的没办法了,只能选择在马乃子胡畔靠着山包列阵,希望能与追兵决战。   结果让他吐血的是,这些追兵一看他列阵,直接就将四面堵住,随后并不上前。   他们出击,对面就有组织退开,他们想走,对面又围了上来。   就这样战也不战,走也不走的拉扯了一个时辰左右,危险突然就降临了。   随着这声唐狗有甲骑的呼喊声响起,失密利在山包上惊恐的向西面望去,他的心也随之掉到了谷底。   远处,随着唐狗特有的海螺号角呜呜响起,身穿白色布面铁甲,头戴双层复合铁胄,手持丈余长槊的唐人甲骑出现了。   远远望去,在阳光的照射下,那些甲骑银白色甲胄上的金属钉帽,反射出了一阵阵耀眼的金光。   铁胄上的红缨随风飘舞,被银白色的甲胄映衬的极为显眼,就像是一片头顶开着红色小花的高大灌木丛,正在随着呼呼大风起起伏伏。   虽然对面只有两百骑,但失密利知道自己这方完蛋了。   在草原上,甲骑其实并不可怕,因为它有一个缺点,就是爆发力虽然很出色,但是没有耐力不能持久。   通俗点说就是碰到了甲骑,打不过但可以跑,甚至可以累死他们。   但是甲骑一旦有今天唐狗这样的轻甲和无甲骑兵配合,这就是无敌的代表了。   失密利回头看了看自己这方,大部分都是无甲的骑兵……呃,或许叫武装牧民更好一点,别说他只有四千余骑,就是有八千骑,也很难挡住对面的雷霆一击。   嗒嗒嗒!   三匹战马朝着失密利等人奔驰了过来,当中一骑马背上不是重甲骑兵,而是一个穿着素白僧袍的僧人,手里拿的也不是长槊硬弓,而是一杆银白底绣着金色卍字的大旗。   这杆银白金卍字旗,是六法宗的标志,只有大德以上高僧在的时候,队伍中才能打出这样的旗帜。   另外两骑,则是身穿轻甲的护卫骑兵。   僧人一直奔驰到距离失密利最前排骑兵只有一百步的样子,方才停了下来。   随后他双脚一提,极为轻巧的踩着马蹬而立,马儿没有乱动,甚至都没有嘶鸣,一人一马配合的极为默契。   “应天法地无上大智圆满法王圣仁德慈悯,怜尔等误入歧途,此时弃械下马,迷途知返,尚可得无上天拯救。执迷不悟者,必入十八层无间地狱!”   原来是来劝降的,而且还很有用,听到这位白衣僧这么说,最前面几个部落的骑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些个竟然真的放下武器,策马到一边然后下马了。   瞬间,失密利的前排就开始混乱了起来,有些想要投降,或者叫皈依的,已经开始下马,但他的亲人或者族人不愿意,立刻就起了争执,更有平日里都不对付的,借着这个机会破口大骂。   混乱中,一个失密利的亲信突然打马向前,快跑三四十步后,直冲白衣僧,而白衣僧旁边的卫兵早有准备。   失密利的亲信还未靠近,护卫骑兵就斜着拦了过去,张弓就是两箭,其中一箭准确命中。   但亲信身上也是有甲的,他利用超高的骑术,甩开了护卫骑兵的拦截,强忍着剧痛靠近了白衣僧。   白衣僧却不慌不忙,将银白金卍字旗往地上一插,重新坐到马背上要去摸索什么,失密利亲信抓住机会,猛地一箭射出。   叮当!噗呲!   亲信射中了白衣僧,但是白衣僧却怒喝一声只摇晃了几下,原来僧衣内,也是有甲的,鲜血染红了僧衣,但受伤并不重。   几乎同时,怒吼完的白衣僧随后也掏出了一把看着像是弩的玩意。   ‘嘣’的一声,机括声响起,亲信也被准确射中。   这一下,他穿着的甲护不住他了,因为这是神臂弓,双方还距离只有三四十步,不穿三层甲根本抵挡不住。   鲜血泼洒了一路,失去了主人控制的战马一阵惊慌的叫着,就逐渐跑远了。   这一下,把众人都吓了一跳,一些本来立场不是很坚定的部落小首领惊恐的意识到,要是无上天的传法僧就这么被射死了,他们还不得陪葬。   于是,事情马上起了戏剧性的变化,本来是被追的无处跑的大量失密利骑兵,竟然主动上前将白衣僧给围了起来,防止再有人上来刺杀。   战场上形势也变得更加混乱了,搞得看起来不像是在打仗,更像是牧民们在参加无上天的乡射大礼聚会。   “裴同远,你亲自去,率骁骑兵都直冲山包上的敌骑核心!”   鲁三郎用阴鸷的眼神看着山包上的失密利大旗,继续在下达着命令。   “伊丽左翼千户、前锋千户从两侧包抄,确保他们逃不出去。   拔悉密安奇亲卫千户做好追击准备。   老子亲自上阵,所有骠骑兵都跟随在某家身后,等骁骑兵打开缺口后,一起将失密利这背佛者斩为肉泥!”   这支接近四千人的骑兵队伍,将领正是混的不如意的鲁三郎,谁叫他当过叛徒呢。   张鉊对鲁三郎的感觉倒是没有多坏,但其他东归派的都不愿跟他接触,导致鲁三郎一直没法出头。   于是在白从信和黄英达授命到草原‘传法’的时候,鲁三郎求了张鉊后,也跟着去了。   而这支骑兵队伍中,真正的周军骑兵,只有那支被失密利认为是具装甲骑的二百骁骑兵,和一直作为突击主力的四百轻甲骠骑兵。   其余的无甲和轻甲骑兵,都是泥撅伊利可汗,也就是我张圣人麾下的草原骑兵。   张鉊预计建立的草原十二万户到现在,已经建成了西边的拔悉密、伊丽、乃蛮、黠戛斯四万户,以及东边的下契丹四部万户一共五万户。   现在被他们追击的,就是梅里急,也叫蔑儿乞部和阻卜两部的不肯臣服者。   这些人是草原上的一大股势力,历史上四十年后契丹人的阻卜大王府,就是依靠他们建立起来的。   而现在他们则成为了草原上,对抗六法宗最坚决的部族。   因为在这之前,他们就是虔信佛教的,和契丹人信的是一种。   在白从信、黄英达等人到草原上帮助‘传法’之后,所遇到抵抗最激烈的,并不是那些还在信奉原始万物有灵的牧民,也不是信奉景教、摩尼教等其他教派的。   反而是以前就信了佛陀的,对于六法宗的传法极为敌视,认为他们在扭曲经义。   好吧!卡菲尔可以皈依,但异端必须死是吧!   鲁三郎布置完毕就准备上了,但他身边的拔悉密安奇亲卫千户的千户长却不乐意了。   作为最早投靠张鉊的草原民族,拔悉密人在张鉊这个几乎可以算是二元制帝国的草原民族中,地位是最高的。   不但张鉊身边有很多拔悉密侍卫、宫人甚至宦官,就是在十二万户中,也只有拔悉密万户被冠以了亲卫万户的称号。   安奇则是古突厥语猎手的意思,源自这支千户的骑兵,在张鉊讨伐高昌回鹘以及黄草泊击溃萨克图的大战中,作为大军游奕探马军立下大功,而被加上去的荣耀称号。   甚至在这之后,整个安奇亲卫千户都得到了赐姓,旗长(五十户长)以上的军官都被赐姓安。   其余立功的勇士,被允许在刘、李、王等汉人大姓中挑选姓氏。   要融合嘛,自然是刘、李、王这些汉人大姓更合适,要是选个小姓,人家一听就知道他是从哪来的,影响融合的效果。   加上这些草原民族,还都挺喜欢姓李、姓刘的。   鲁三郎冷哼一声,他知道这个安奇千户长在想什么,不就是觉得他是可汗亲信,不应该接受鲁三郎这么个地位较低将领的指挥嘛!   鲁三郎也不多话,直接把手放到了腰间的御赐横刀上,然后用他那鹰视狼顾的眼神,死死盯着这个安奇千户长,心里也骂开了。   ‘你娘的,黄英达指挥得动你,老子就不行是吧?老子可是随着圣人东归的安西四镇后裔。’   被鲁三郎这种人这么盯着,压力还是很大的,安奇千户长犹豫了两三个呼吸,又看了看鲁三郎腰间的可汗亲赐横刀,最终还是把头一低,拱了拱手领命而去了。   这种情况,在白从信和黄英达两人到了草原上之后,就经常出现。   因为草原上的部落,认的是泥撅伊利可汗这块招牌,而不是大周绍明皇帝。   而张鉊现在也没有足够的好处和威慑力,来让这些草原部落像臣服于唐太宗那样臣服于他。   白从信就在给张鉊的秘密表奏中说过,若是没有六法宗作为粘合剂的话。   要么张鉊得自己领兵出塞。要么先得让大周的骑兵先把拔悉密、黠戛斯和乃蛮三万户打服,不然他们是肯定不会配合的。   而现在三万户这么配合,六法宗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   因为它让张鉊麾下的草原部族,找到了他们和汉地的最大公约数,在心里上勉强算成了一家人。   失密利在山包上看见那迅速转变了立场的几百人,鼻子都气歪了。   他咆哮着大声命令麾下的亲卫出击,要好好惩戒下那些胆敢在阵前改换阵营的叛徒。   看似有些拎不清主次,但实际上这是没办法的事。   他们这些部族,在契丹人强大的时候,是在一定程度上接受契丹人领导的。   等契丹人在中原连续战败后,他们就呆在杭爱山一代,准备接受新老大的降临。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找个老大,自己混不行吗?   实际上是不行的,草原上苦寒,除了牛羊以外,基本什么都没有。   从普通的麦豆,铁锅、布匹,到奢侈一点的面粉、精盐、糖、茶以及更奢侈的锦缎、瓷器和各种香料,这些都要从外面来。   同时,他们自己用不完的动物毛皮、各种药材,甚至活的牛马羊,都需要汉地来消费。   所以除非他们愿意活得像个原始人一样,不然就不可能把自己隔绝起来只放牧。   以前契丹人在的时候,这些都是契丹商人以及生活在契丹国的汉人行商包揽的,契丹人没了,他们自己要拜新主。   当然也可以去抢,但是打不过就没办法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随着新主来的,还有六法宗,这就要了老命了!   草原汉子一般都比较轴,鬼精鬼精的那种,属于相当少的少数。   这点张圣人就深有体会,呼和浩特、包头等地的蒙古族跟汉人没什么区别,骗人的,宰客的,完全是老手,而且这种人还不少。   但是到了阿尔山,海拉尔等地,实诚人就多的多。   谈话的时候,你都能感觉到一股淳朴和憨厚,思维完全是一条直线,以至于你能很快猜到他的心思,但要是惹毛了,翻起脸来表达的也很强烈。   这种比较轴的草原贵族和百姓,一旦虔信了之前的佛门,遇到了现在六法宗这种确实是大大改动了佛门经义的教派,抵触情绪立刻就起来了。   他们搞不清楚其他的,但能敏锐感觉到,你这佛经有问题啊!   不过人再是轴,那能轴的过刀剑吗?所以失密利必须立刻阻止那些部落的叛变。   他不表态的话,这几千只是因为不肯改信凑起来的人马,立刻就要星散了。   不过,他还刚下达命令,身边的亲信还没出动,就听见远处号角阵阵,鼓声动天地,二百白甲红缨的唐人甲骑开始结阵缓缓向前。   失密利也不敢这会去惩罚那些背叛者了,他赶紧命传令兵去传令,让分布于两翼的弓骑兵去骚扰,不要让这些甲骑跑起来。   虽然有几百骑叛变了,但失密利的掌控力还是可以的,收到他的命令,前方最少窜出去了一千余骑,散开如一张大网般,朝着正在小跑的甲骑围了过去。   鲁三郎冷哼一声,“命安奇亲卫千户长出三百骠骑兵出击,驱散那些讨人厌的苍蝇!”   安奇千户长本来心里不太乐意,但这回看到鲁三郎还是要倚重他们为甲骑开路,立刻又高兴了起来。   他抽出一把闪亮的波斯式弯刀,对着身后大声喊道:“无上天的弟子们,大汗最骁勇的雄鹰们,出击!”   身后士兵一阵猿猴、野狼般的怪叫,立刻就扑了出去。   这些拔悉密人,在张鉊崛起的过程中,积攒了大量的装备。   他们是目前漠西四万户中,唯一有两个千户骠骑兵的存在。其余的万户最多有两三个百户的骠骑兵。   所谓骠骑兵,就是不穿扎甲和布面甲,只穿轻型环锁铠或者牛皮甲,主要作战方式是靠着战马爆发力强,冲上去用马枪、马刀作战的骑兵。   所以,骠骑兵最关键的装备,并不是身上的轻甲,而是胯下的战马。   这些战马,都是河西删丹、姑臧等几个军马场培育出的三、四代混血折耳马,虽然负重差了一点,但最大的优势是瞬间加速能力非常好。   远处,失密利的无甲弓骑兵还在吆喝着围住缓缓小跑的骁骑兵来回挑衅,一会射出几支箭矢,一会做出要扑上来的样子。   很快,他们也看到了三百拔悉密骠骑兵朝他们围了过来,但这些失密利弓骑兵并不紧张。   因为双方还隔着远呢,他们甚至还有心情痛骂几句那些信了邪魔的家伙。   可是,他们还没骂过瘾呢,突然就听见一阵猛烈的马蹄声响起,只见对面的骑兵突然像是起飞了一般,以极快的速度扑了过来。   霎时间,拔悉密骠骑兵们将速度加到了最大,在两三百步的距离上,给了对面失密利弓骑兵一个小小的惊喜。   如同草原上猎豹追逐羚羊群一般,拔悉密骠骑兵们目标明确,非常迅速的追上了目标。   惊慌中失密利弓骑兵们射出的箭矢,基本都没有准头,就算有准头,没有战马速度加成的马弓射出的软软箭矢,也无法穿透拔悉密骠骑兵身上的轻甲。   只用了一个突击,一千余失密利弓骑兵就被打的满地乱跑。   而就在此时,二百骁骑兵也进入到了开始加速的位置。   铺天盖地的箭矢朝他们射了过来,但几乎没造成什么伤害,内衬精钢片的布面铁甲,根本不是六七斗马弓能破甲的。   八十步!冲锋的距离到了!裴同远高举银白大旗为麾下士兵标明进攻方向,随即就是一声整齐的呐喊,二百甲骑狂飙突进。   马蹄将地上的泥土踏上了半空,马槊锋刃反射出了让人胆寒的银光。   本来围着他们的射的失密利骑兵们,直接让开道路退到了两旁,仿佛他们不是来阻拦,反而是来迎接这二百汉家铁骑的。   失密利惨叫一声,他身前足足有两千骑啊!但是竟然没有一骑敢上去拦截,似乎都在等着他被这些唐人杀死之后,方才可以没有心理负担的滑溜投靠一般。   来不及下什么命令,他更没有带人冲向这些甲骑的决心,就在这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当口,二百甲骑,直接就逆着这个不算陡的山坡,冲了上去。   “快跑啊!”不知道谁大喊一声,鲁三郎带着的四百骠骑兵还没发起冲锋,失密利麾下这群乌合之众,就兵败如山倒。 ###第七百零一章 燕然山,燕然山!   马乃子湖边的战斗结束了,或者说,这都不该叫做战斗。   鲁三郎亲率的四百骠骑兵都还没来得及冲锋,敌军主帅失密利就抢先带着亲卫逃跑了。   他们崩溃的速度之快,甚至让追击的一方都没来得及做好准备,因此擒拿和斩杀的,都不算多。   斩首约三百级,生擒七百多,其余都跟草原上的野兔一样,跑的无影无踪。   鲁三郎当然极为不满意,大声斥责着麾下兵将,让他们赶紧追击,务必抓住失密利等人。   他有理由发火,今天这一战,作为决定性力量的甲骑,只一个冲锋就彻底击溃敌军。   如此漂亮的突击,结果却是负责收割的伊丽左翼千户、前锋千户和拔悉密安奇千户没有及时跟上,导致了战果严重不足。   鲁三明白,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不是别的,就是单纯他还未能完全掌握三个千户的草原骑兵,导致他下达的命令,都被打了不小程度的折扣。   等这些主动打折的家伙,意识到敌人崩的这么快的时候,再来想法补救,就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鲁三郎格外的恼火,这三千户的千户长也知道贻误了战机,灰头土脸的就准备去追击。   恰在此时,白从信派来的信使到了。   而且还不是别人,正是鲁三郎的幼弟鲁定邦。不过说是胞弟,但实际上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   原来当年张鉊率领他们从安西东归的时候,鲁三郎亲自从喀喇汗国培养的古拉姆骑兵中,挑选了十几人,让他们跟着自己姓鲁,也当做安西军的后裔,给带回了河西。   这鲁三郎自己就是古拉姆出身,自然知道哪些古拉姆值得培养,等到东归之后,这些被鲁三郎认作兄弟带回来的少年郎,确实也都体现出了某些闪光点。   但鲁三郎并未因此得到多少好处,因为挑选古拉姆还用安西军后裔身份被带回来这事,根本不是张鉊授意的,而是鲁三郎自作主张。   出发点也不是为了增强集体的实力,而是鲁三郎看其他人都有兄弟朋友互相照顾,他则因为某些原因孤家寡人一个,带回这十几人,只是想让他自己多一点帮手。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加上安西军后人都不待见他,不给他支持,这些跟着鲁三郎回来的小古拉姆们,虽然有能力,但升迁一直是个问题。   最后还是我张圣人好心,仔细调查了鲁三郎,发现他并不是一个鲁禄山,而是一个有点野心,但不太会做人的勇将后,才给这十几个姓鲁的小古拉姆一条活路,让他们进左右羽林卫锻炼,给了个上升的通道。   安禄山多精明一个人啊!不考虑品德的话,鲁三郎给安禄山提鞋都不配。   于是他只能眼泪汪汪看着他带回的小古拉姆们,对擢拔他们进左右羽林卫的张圣人感激涕零,很多人甚至都直接跟鲁三郎划清了界限。   也就这个被白从信带着身边作为亲卫突骑将的鲁定邦有些良心,还把鲁三郎当成真正的兄长。   鲁三郎看见来的鲁定邦,不但没有惊喜,反而有些恼火,他揪住鲁定邦低声问道。   “可是哪个狗崽子在龟兹郡公面前进了某家的谗言?咱这里大战放歇,郡公就知道了?”   鲁定邦被问的有点懵,愣了半晌才明白鲁三郎说的是什么,看来自己这位兄长肯定是没抓住失密利,而且还以为有人把他丢了主要目标的消息,报告给了白从信。   想到这,鲁定邦强忍想翻个白眼的冲动,很认真的对鲁三郎说道。   “三哥,郡公离此有六七百里,急递不停歇也要跑两三天,谁会为了告你的黑状这么拼啊!还是你又跟谁结了大仇?”   鲁三郎脸颊一红,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太过患得患失了,他一直想把此次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出塞,当成一鸣惊人的最好机会,结果就是太过于着相了。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白郡公让你来有何军务?”   “咳咳!”鲁定邦干咳了一声,“兄长没抓到失密利反而是好事,白郡公让兄长不要抓住失密利,而是跟着他一路东进,摸到这些人的老巢去。”   鲁三郎点了点头,虽然他没抓到失密利,但是击溃敌军后,有不少的投靠者,可以让他们帮着追踪下去。   而且战败的失密利等人辎重全无,骑着马也跑不了多远,马儿可是要吃要喝,还要吃好喝好才能急速狂奔的。   不过马上,鲁三郎的额头皱了起来,因为这些蔑儿乞和阻卜人的老巢,很可能是位于快两千里以外的燕然山附近。   那地方不但有蔑儿乞、阻卜两部,还有态度摇摆的达里密和耶覩刮两部。   这四部下面又有数十部落,丁口起码有五十万以上,一旦被他们全部调动起来,那就是最少控弦二十万。   目前出塞的周军只有六千,漠西四万户也最多就能出兵两万,以两万六千骑走个小两千里去燕然山打二十万敌人,这白郡公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鲁三郎一顿猛烈输出,显然很不赞同白从信的这个决定。   终于,鲁定邦实在忍不住了,他朝鲁三郎翻了个白眼,他无奈的对鲁三郎问道:“兄长你刚才说,这些人的老巢在什么地方?”   “燕然山附近!”鲁三郎沉声回答到。   “你再说一遍,这是什么山?”鲁定邦继续问道。   鲁三郎疑惑又有些怒气的看着鲁定邦,如果不是知道这个小弟的脾性,他都要以为鲁定邦在戏耍他了。   ‘燕然山,燕然山。’鲁三郎继续念叨了两句,突然,一个词如同了天雷一般,轰击进了他的脑海你。   鲁三郎一把抓住鲁定邦的双手,瞪大双眼吼道:“勒石燕然!你是说白郡公准备去勒石燕然!”   封狼居胥,勒石燕然。   只要是武将,听到这两个词,就没有不激动的。   “兄长现在知道,为什么白郡公身为一百零八元从大将中排位仅次于晋国公的名帅,被派出来扫荡塞外,却没有半点不满了吧?”   “原来圣人是要让白郡公得勒石燕然这个大功啊!”鲁三郎满是羡慕。   “当然!”鲁定邦也有些激动了起来,“不然失密利一个黄头回鹘儿,哪值得咱么这么重视,真要打杀他,焉用如此费劲!”   听到幼弟这么说,鲁三郎也激动了片刻,不过随后他又冷静了下来,看着鲁定邦说道。   “虽然有勒石燕然激励,但咱们人还是太少了,敌人十倍于我等,又是在他们的地盘上作战,风险还是大啊!”   鲁定邦摇了摇头,“他们哪有二十万人,人倒是有那么多,但就凭蔑儿乞的忽鲁八失,能将这面多人全部聚起来?   就算阻卜豪酋咄撒葛也站出来支持,也就撑死能有十一二万人。   彼辈没有五倍于我等,又岂敢上来与我决战?他们要是往燕然山以北逃遁而去,咱们就算勒石燕然,又有什么意思。”   说着,鲁定邦见鲁三郎还是有点犹疑,于是靠近了以他一点,并挥手让身边的亲随都走远点以后,才低声说道。   “白郡公得到消息,圣人有意领兵出塞,到时候到燕然山的,可不就单是我们了。”   鲁三郎闻言精神一振,立刻问道:“真的?圣人何时出塞?从哪出塞?”   鲁定邦再一次翻起了白眼,“我的三哥哥也!这等事体,是你一个臣下该问的吗?   白郡公让我告诉你,只要你能追着失密利一路到达燕然山,将蔑儿乞、诸部、达里密、耶覩刮四部吸引住不走,等圣人大军一到,这先锋之功,就是你的。”   鲁三郎听完,脸上浮现出了决绝的神色。   这活不好干,要是能力不够,基本就是个在圣人大军合拢之前被蔑儿乞等四部吃掉的结局,但是一旦干好了,那就是天大的功劳。   “定邦你且回去告诉白郡公,感谢他给某鲁三郎这个机会,要是不死,日后只要郡公有事言语一声,某赴汤蹈火!”   ……   两日后,鲁定邦形容憔悴的回到了白从信的帅帐,白从信看了这小子一眼。   “下去休息一段时间吧,欺骗兄长的滋味,实在有些难受是吧?”   鲁定邦沉默了良久,方才点了点头,白从信却嘿嘿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谁告诉你是欺骗的?你这兄长啊!有勇力,胆气足,更有点小聪明,但是眼睛却总盯在了利益两个字上,不给他足够的利益,他是不能去干这个活计的。”   鲁定邦眼睛猛地一睁,“郡公,圣人真要出塞?”   白从信却没直接回答,而是摆了摆手,“快下去休息,从今天起,咱们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了!”   ……   承天凉州府,白水城,这是一座在凉州以东八十余里的小城。   城不大,方圆也不过七八里左右,城中最重要的建筑,除了白水县衙以外,就是白水县府学了。   历朝历代的府学不同,张周的府学不一定是在州府,而是要根据周围人口来选定地点的,而且也不只一个。   比如承天凉州府,除了凉州有府学以外,在白水县,民勤县,昌松县就各有一座府学。   只不过百姓俗称凉州的府学为大学,其余三所府学为小学。   当然,这其实是陇右河西的特殊情况决定了的,要是在内地,可做不到一个府能设四个府学,还能有足够的银钱支撑,但在承天凉州府就不是很大的问题。   府学中,一个来自直隶郑州府的老夫子,正在上面佶屈聱牙的教授着用各种符号标识的拼音系统。   下面学习的十六七岁小孩子,不,他们应该是成人了,也学的龇牙咧嘴的。   没办法,此时的河洛雅言与后世的普通话差距实在太大了,虽然在冯道、和凝、赵莹等这样的文学大佬修整下,总算是勉强把这套系统给搞出来了,但推广起来的难度,仍然不小。   教授者不太适应,学习者也很痛苦。   想想后世就知道了,七八十年代出生的人,好多学到了初高中,但汉语拼音还是一塌糊涂,就更别说现在了。   但是对比起以前的反切和注音,这套拼音系统,无疑进步了太多,至少在河西陇右这样的富裕之地,越来越多的孩子能磕磕巴巴的说一口河洛雅言了。   来来去去的行商,也有很多学会了拼音,到了一个地方,只要找到府州县学,总能跟人沟通了。   白水县府学中,分为六韬、厚德、天工、齐民四院。   其中六韬是武学,厚德是文学,确切说是儒学院,天工自然是教授天工奇巧的,齐民则是关于农事的。   这其中,六韬院的人最多,因为河西陇右,特别是凉州府中,基本人人都有一个勋贵亲戚,再不济也有父兄在亲军、禁军中服役,他们都有资格进六韬院。   此外,各地巡检也会把拥有枪棒、弓箭、骐骥等都头衔的人推举上来。   厚德院的人也不少,河西陇右现在富起来了嘛,大家都意识到,光靠血勇去拼,永远登不上高位。   而且要是只想混个中下级军官,对他们来说,也太没成就感了,于是出将入相,就成了所有父母对孩子的要求。   要出将入相,自然要多读书,因此厚德院的人,也不少。   剩下的天工和齐民院,人确实要少很多,不是实在练不得武的河西陇右健儿,没几个愿意来读这个对学识要求还不低,但混不到什么高位的学院。   不过他们看不上,其他地方的人看得上,所以现在出现了大量的直隶、河东甚至河北的人跑到河西陇右,以寄籍的身份来读天工和齐民院的事情。   厚德院中,老夫子遇到了一个难拼的后鼻音,自己都先愣住了一会。   他当年学的时候,这玩意就是他怎么也弄不太明白的难点。   不过老夫子今天非常好运,就在他不知道该如何办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震天的喧闹声,随即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传来。   圣人要在承天凉州府大点兵,无数人吵吵嚷嚷的说着,好像是圣人要去讨伐什么不臣,还在凉州征集大军前去讨伐。   这一下,整个府学中,立刻就躁动了起来,也没人注意到老夫子为难的眼神,都赶紧和夫子告罪之后,跑回家骑上战马,穿上甲胄,等着圣人的召唤了。 ###第七百零二章 非礼,非礼啊!   张鉊的车驾自出天水府后,就直接开启了狂奔模式。   一是兰州以东、以南的百姓,大多都到天水府参拜过他了。   二是河西陇右的驰道修的特别好,很多地方的通行条件,已经赶得上后世的乡道,大大提高了车驾的行驶速度。   到了兰州后,张鉊甚至都只停留了一晚,随后就直接往凉州赶。   这也不是他不重视兰州,而是松潘三十一东岱,大非川诸族十三部豪酋,已经快赶到了凉州了。   同时,去了西山八部的苏禄心传来消息,八部归附的事情非常顺利。   这是必然的,因为原本阻止六法宗在这一地区传播的就是西山八部本身,现在他们主动归附,自然顺利的不得了。   而在各部准备归顺后,弱水、清远两部的首领,也是张鉊册封的康定府宣慰使,董吉娘的孙子苏尚知,他听闻松潘、大非川的高原诸部要到凉州朝拜,也向苏禄心提出,想再一次面圣。   张鉊对此当然会同意,于是命苏禄心领苏尚知,率西山其余的哥邻、白狗、逋租、南水、悉董、咄坝六部,以及当地吐蕃、白夷、黑夷首领五十余人并随从数百,也往凉州而来。   这可是大事,虽然现在那个威名赫赫,能跟唐朝掰手腕的吐蕃帝国早已衰微,但是威风还是存在小小一些的。   如果张鉊脸皮厚一点的话,哪怕现在还没山河一统,都可以自吹开疆拓土已经超越太宗文皇帝李二凤了。   不过张鉊虽然没在兰州停留多久,但并不代表他不重视兰州。张鉊隐约感觉的到,河西与陇右之间,也在暗暗较劲。   若是过了天水或者弹筝峡,河西陇右就是一个整体,但是在河西陇右内,两个行省的人,还是明里暗里都有争夺的。   而且就算在河西和陇右各自内部,还能进一步细分。   红朝太祖曾说过,‘党内无派千奇百怪’诚为至理名言!   所以为了平衡,张鉊还未出兰州,就发布了大点兵的诏令,让兰州的少年豪杰都跟着他去凉州。   张鉊准备在凉州举行一场涉及河西陇右所有府州,规模巨大的乡射大礼。   这也是白水县的少年听说张鉊要召集大兵去讨伐不臣的消息来源,这群小子也不想想,现在哪还有势力,值得张鉊这样跑到河西陇右大规模征兵。   但其实呢,到也不算是个谣言,因为张鉊在收到白从信的战报后,确实有了出塞一趟的心思。   ……   沈虎子骑在一匹高大的青骢马上,对于河西这粗犷的景色和民风,这位来自西湖畔的南方人,还有些不适应。   比起安宁祥和的江南水乡,这西北之地就像是两个世界一般。   马蹄阵阵,仿佛有千军万马从后面袭来一样,若是在往日,沈虎子肯定要大惊失色,但现在,他已经能泰然处之了。   因为这河西陇右,家家都有马,一般的马儿,家庭地位跟吴越国百姓家中的狗差不多。   沈虎子昨日听一个跟随他们来的内牙兵都头说,凉州的战马数量肯定比杭州的狗还多,沈虎子深以为然。   这样的地界,出现上百匹马一起奔驰的现象,一点也不少见。   果然,一阵风般奔来的马队,根本没对他们这个百余骑的吴越国使团起什么坏心思,甚至都没怎么注意他们。   不过,本来因为骑术一般,已经勒马到路边避让的沈虎子,听到一阵莺莺燕燕的嬉笑声传来,忍不住昂起脖子一观。   钱越国中,女子骑马的不是没有,但是并不多,像在河西陇右这样动辄女子数十,身着男装策马横行者,确实闻所未闻。   不但沈虎子好奇,队伍中除了正使钱越礼部尚书裴坚以外,都很好奇,也基本都在张望。   咳咳!这要是一个人张望还好,可是钱越使团一百余人中,起码有七八十人在张望,这就很惹眼了。   “哪里来的呆头鹅,没见过你阿母策马乎?”   沈虎子正在望,冷不防一声娇喝传来,他下意识的闻言一抬头,正好与喝骂的女子四目相对。   女子头脸都罩在一团遮蔽沙尘的纱巾中,沈虎子看到不是很真切,只觉得那女子胸前一定甚是雄伟,因为明显用了束胸后,还能相当突出。   不过沈虎子终究是诗礼传家,族谱能往吴兴沈氏靠的文华之门出身,他只快速扫了一眼后,立刻就把头低下了。   女子轻轻咦了一声,她自己裹在纱巾中不大看得清楚相貌,但是沈虎子一个大男人总不可能裹纱巾。   不同于河西陇右的男儿那副赳赳武夫,就算是读书,也是不求甚解为了方便更好上战场杀人的气质不同。   出身于钱越国高门的沈虎子虽然也很是强壮,但骨子里带着有别于西北汉子的文质彬彬。   这让天天跟一群糙汉子混一起的女子格外欣赏,加上沈虎子本身就长得十分帅气,更是加分不少。   “是一副好皮囊,不知道是不是银样镴枪头。”女子嘻嘻一笑,突然伸手来抓沈虎子。   沈虎子哪见过这场面,钱越国虽然是诸国中相对平静的,但国中女子也没有谁敢当众跟他这样一看就是内牙兵的男子动手的。   真要惹毛了,钱越的牙兵,烧杀劫掠那也是做的出来的。他们的祖辈,当年就是孙儒吃人军的一员,可不是什么良善辈。   所以沈虎子一直到女子的手快要抓到领口了才反应过来,他下意识的一个格挡,只用了三分劲。   在沈虎子想来,一个胸脯如此大,哦不!一个娇弱的女子能有多大劲。   结果这一挡,他才知道大意了。   对面这女子伸过来的手,虽然自带着几分女子皮肤凝脂般的滑腻,还有阵阵香风,但虎口和手指某些关节处,竟然摸起来有一层厚厚的茧子,力气也大的吓人。   沈虎子一个不注意,差点就被扯下了马。   好在他反应快,赶紧把身体往下一沉,方才没有出丑,手上更是几乎用尽了全力。   两人在马上互相拉扯了几把,女子虽然也练武,但终归跟男子还是无法比,只得使了几个巧劲和技巧,挣脱了沈虎子双手的钳制。   不过女子脱困之后,并未赶紧远离,而是仅以双腿驭马,然后高举双手向远处嘻嘻哈哈,一点也不把刚才发生的拉扯当一回事的女子们叫喊。   “瑛姐儿,这南蛮子劲还挺大,你来考考他的学识。”   这话一出,整个钱越使团,都尽皆无语了。   这事,要是发生在其他地方,哪有女子敢调戏男人的,他们这可有一百多精壮汉子呢,敢这么嚣张,定然要让这些小娘子知道厉害。   但是他们这会不敢,因为这些女子个个骑着在钱越千金难买的河西天马和龙马。   钱越把折耳马血统多的优良河西战马叫做龙马,天马则是汉血马血统占主要地位的。   除了她们骑着天马和龙马以外,个个马侧挂着的马弓、短横刀等都是上等货。   甚至有些小娘子的备用马的马侧,还挂着卷起来扎甲或叠起来的布面铁甲。   这能是一般人家能有的?就算是一般人家,那在河西陇右也不是一般人家了,谁知道她们有多少父兄在绍明天子的亲军和禁军中效命。   随着熊大小娘子的呼喊,五六十骑莺莺燕燕一下就围了上来,对着沈虎子品头论足。   这位钱越历史上的丞相现在还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年’,顿时被这架势弄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而且他估摸着,对面这个女子要是抽出短刀长枪来,他还打不过几个。   叽叽喳喳中,那个叫做瑛娘的女子策马上前来,她把手一举,还在嬉闹的女子们都立刻噤声。   瑛娘看着沈虎子英俊的相貌和一身的书卷气,满意的点了点头。   家中父兄都是赳赳武夫,说起读书认字,一个个比被人砍两刀都难受。   可偏偏瑛娘自小却喜欢诗文书画,家里给他相了好多的豪杰男儿,瑛娘都看不上。   前段时间还自己去东京开封府寻觅来着,但那些所谓名士,要么老大不小,要么太过文弱,没一个满意的。   眼前这人,虽然及不上大哥哥万一,但还算是有那么几分风采,慕容瑛娘轻轻的点了点头。   这小丫头出身瓜州慕容家,名震天下的慕容白袍,我张圣人的好大儿慕容信长是他堂兄。   胞兄慕容信纯,则是张圣人的贴身亲护勇将。嫂子是曹三娘子延鼐曾经的贴身丫鬟,跟张圣人妹妹无二的新昌郡夫人曹善娘。   慕容瑛娘自小就是皇宫常客,五六岁的时候甚至敢爬到张圣人身上,去揪张鉊本就不多的几根胡子。   这样的家世,让慕容瑛娘成了西京承天凉州府少年男儿们,人见人怕的‘女魔头’之一。   “兀那小子,可读过诗书?”慕容瑛娘努力放轻了声音,让自己显得温柔一点。   诗当然是指诗经,书指的是尚书,在河西陇右,熟读这两样的,就算是挺有学问的了。   要是说别的,比如骑术,沈虎子心里还是有些虚,可是读书,那就是他的强项了,哪怕当下被一群女子围着,有些尴尬的沈虎子闻言也把胸脯一挺。   “吾乃吴兴沈氏子,千年高门,诗礼传家,双十年纪只读诗书,岂不是要被人笑话。”   吴兴沈氏起自东汉,东晋南北朝时,是江南显赫一时的大族。   沈虎子这么说,颇有几分自傲的姿态,那意思是钱越虽是属国,但我沈虎子,那可是世家大族子弟。   不想他这么一说,那些女子顿时又开始嘻嘻哈哈的了,他们将一个穿着襕袍,一副男子打扮的少女推了出来,纷纷叫嚷道。   “陈七妹妹,这是你家的臣属来了,说不定你们还有亲呢?”   沈虎子闻言大怒,忍不住大喝道:“吴兴沈氏千年高门,可不是谁家的臣属!”   不想这陈七妹妹皱了皱挺秀的鼻子,看着沈虎子喝道:“吾乃高宗孝宣皇帝子孙,你是沈氏子弟,难道不是我家祖上之臣属。”   沈虎子一愣,随后人都麻了,方才听这女子姓陈,想来口中的高宗孝宣皇帝不是别人,正是南朝陈的陈宣帝陈顼。   这吴兴沈氏的最高光时刻,就是在南陈。   当时南陈不算被废的陈伯宗一共就四位皇帝,而其中陈文帝陈蒨和后主陈叔宝的皇后都是吴兴沈氏女,沈氏一门先后五人尚公主,现在南陈的后人说沈氏是祖先臣属,还真没错。   眼见镇住了沈虎子,慕容瑛娘得意的一笑,“你吴兴沈氏再是豪门,也不过是江南臣子,我慕容家世代北朝为帝王,可比你家逊色?”   沈虎子砸吧了一下嘴,就算逊色,他敢说吗?这要是传回慕容白袍的耳朵里,他沈家还不得倒大霉。   就算慕容白袍不说啥,这瓜州慕容家是归义军中两大支柱之一,封公侯伯者数十人,就算是吴越王钱家也不敢跟他们相争,更别提自己了。   慕容瑛娘见沈虎子彻底蔫了,哪是越看越欢喜。   你以为她这样的小娘会喜欢一个霸道总裁?   狗屁!   她家里霸道总裁一堆,慕容瑛娘早就审美疲劳了,反而就喜欢沈虎子这样高大帅气,知书达礼,又懂得什么时候必须得怂的小暖男。   此时,当先拦住沈虎子的那个熊大小娘嘻嘻一笑开口说道:“这都自报家门完毕了,小郎君,你看我家二娘子如何?   不如别回你那个什么吴越国,就在这承天凉州府与我姊姊,做一对神仙眷侣吧?”   啊!还能这么来?我这是遇上抢亲的了?你这是绍明圣人龙兴之地,还是盗匪窝啊!   沈虎子双手舞动的都快出残影了,嘴里连连喊道:“如此大事,请恕某不能同意!”   呃,沈虎子其实已经感觉到危险了,所以他才如此坚决的表示不同意。   不过他又一次失误了,不该用对江南女子的态度,对待这些西北大妞。   方才他要是好好说话,姿态再放低点,慕容瑛娘也不至于动粗。   可是他现在这么一来,顿时就让自视甚高的慕容瑛娘挂不住脸了,当下娇喝一声。   “左右,予我拿了他带去凉州,你不同意没关系,耶耶我同意就是了!”   看给人气的,都开始自称耶耶了。   沈虎子立刻就被一群女子给摁住了,他也不敢拼命反抗,或许在他心里,也觉得没有拼命反抗的必要,一群女人还能把他个大男人怎么的?   不过嘴里还是要表现出来的,沈虎子涨红了脸,大声朝钱越正使裴坚喊道:“非礼!非礼也!裴公救我!”   纷乱中,钱越国百余人震惊的无以复加,他们奉命而来,沈虎子还是护军都虞侯,怎么也不能让他被一群女人给抢走了啊!   当即就有数十骑上前,似乎是想要帮忙,却不防慕容瑛娘打了一个唿哨,这些女子分出三人挟持着沈虎子跑远,剩余数十骑竟然顷刻间就形成了战斗队形。   她们先是策马绕着上来的钱越国兵将饶了一个大圈,卷起漫天沙尘,使人不能准确定位他们突击的方向,随后手中马弓纷纷射出。   虽然射的是墩箭,也就是训练用的木疙瘩箭头,用的也是马弓,但钱越国的兵将们是在赶路,也没有着甲啊!   顿时就给射的吱哇乱叫,本来就没有排的队形更加散乱。   而他们一乱,对面慕容瑛娘又是一个唿哨,这数十红粉骑士立刻就组成了冲锋用的猪头锋矢阵,然后雷霆般撞了进去。   霎时间,钱越兵将直接就被击穿,随后更被打的屁滚尿流的。   裴坚骑在马上,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的使团护骑,钱越内牙精兵,直接被一群女子给击溃了。   虽然有对面是女子,且一看就出身朝廷高门让他们不敢放手应对的原因,但对面这几下骑兵作战的本领,确实非常高明。   要是换成周国铁骑来?裴坚打了个冷颤。   不过害怕归害怕,还是不能让跟着他的护卫骑将被人掳走,而且还是被女子掳走,裴坚只能看向了身边陪着他的一个朝廷礼部郎中。   礼部郎中看着裴坚,他迟疑了一下,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已经击溃钱越兵将,正在整队的红粉骑士们走去。   不过尚未靠近,还未开口,熊大娘子就用一根哨棒指着他喝道:“吾乃圣人亲侄女,金国大王孙女李氏,谁敢上前!”   郎中立刻转身,灰溜溜的就跑回了混乱的钱越使团中,苦笑着对裴坚说道:“慕容娘子就是骄顽了些,沈都虞侯应当无大碍。”   裴坚忍不住气得哼哼了两声,能率军冲击男子的女将,你说她只是骄顽,谁信啊? ###第七百零三章 花蕊夫人的春天   西京承天凉州府,永训宫,我张圣人刚刚安顿好,随即就被董少监报告上来的消息,给气得脑袋一阵炸炸的疼。   自他离开凉州后,第一任西京留守张怀庆就开始瞎搞。   张鉊这位为老不尊的叔爷,年轻时就是个逍遥公子。   当时张鉊一走,下面全是年轻时的小伙伴,还一起成了暴发户,加上商路通畅后,凉州繁盛以极,众人有权有钱又得闲,那还不得可劲的吃喝玩乐。   张鉊也是现在才知道,他手下这些凉州土鳖,做的打油诗足足有数万首之多,更让张鉊无语的是,他们还有脸集资出版刊行。   我张圣人逼着天工院弄出来的活字印刷,先印的不是他的《大周刑律一统》,而是他们的打油诗。   这搞得凉州文风极为奇怪,别人作诗是远上寒山石径斜,他们是大明湖里蛤蟆大。   这些良莠不齐的打油诗,给了凉州,乃是整个河西一种十分怪异的气质。   就好像个杀猪佬考中了状元,然后拿着杀猪刀在金銮殿上,跟皇帝一本正经的讨论猪腰子应该用泡椒爆炒还是切薄片烫火锅那样的怪异。   更别提他们还挺不自知,前些日子在路上,张怀庆还向张鉊邀功来着,他是真以为他为凉州的文华兴起,做出了很大贡献。   呃,到也不是完全没有贡献,在他们的推动下,明清时期才兴起的小说,估计要很快迎来大发展了。   因为就张怀庆等人这点文化水平,品鉴诗文他们不过是装模作样,但是听小说,看小说,那是真喜欢。   除此之外,凉州承天府在他们的带动下,各种离经叛道的事情层出不穷。   张圣人回城一趟,就看见了奇装异服的服妖不下二三十人,其余装疯卖傻COS李太白的醉鬼,闲得无聊专门找人比试的街巷游侠儿多不胜数。   张怀庆的九子张成坚甚至在门口摆下三个巨大的酒碗,每日将从张鉊那里搞酿造法酿出的高度白酒注满三个大碗,门前再堆了两个土岗(土包),立一杆大幡,上书三碗不过岗。   但凡来者,只要出一贯钱,就可以挑战喝下这三碗酒一盏茶后,还能走过架在这两个小土堆之间的木棍而不摔下来。   醉了,这一贯钱就没了不说,还得再出一贯钱买酒。   没喝醉,立刻就能成为张府座上宾,从此在这凉州也大小也还算一号人物。   其余各种怪相,连张鉊都看不过来了。   这哪还是他的西京承天凉州府,简直就是一个荒诞不羁的超级游乐园。   后来虽然裴远出任整个河西、陇右军政财大权一把抓的超级留守后,这些人被裴远治理的不敢出来继续瞎搞,但他们并未收敛很多,而是换了个方式。   既然裴远可以下狠手管他们,但各家的女眷,裴远总不能用律法来管吧。   于是在各家的纵容下,凉州府的女流氓群体急速飙升,导致远近各地人,一听凉州女儿的名声,头都能大好几圈。   现在,张鉊身前就跪着两个女流氓!胆子那是真的大啊!竟然敢把钱越国使团中的都虞侯都给当众掳走。   娘的,张鉊虽然很乐意看到河西女儿巾帼不让须眉,因为她们的肚子里,就是张鉊未来夏君夷民的希望。   一个骑得烈马,引得强弓之母亲养育出来的儿子,一定也是富有冒险精神的男儿汉。   但是,现在巾帼不让须眉他没看到,一个个无法无天的女流氓倒是出现了。   张圣人着实没想到,他到了凉州,别的没干,竟然先要收拾这一帮女流氓。   “那沈虎子,现在何处?”张鉊皱着眉头问慕容瑛娘。   这小丫头十年前就是胆大包天的主,一看到她,我张圣人都不由自主觉得下巴疼。   慕容瑛娘把头垂都老低了,再也没了昨日号令群雌,策马抢人的威风。   “人押在了九叔祖的府邸。”   慕容瑛娘口中的九叔祖,就是张怀庆的九子张成坚,张鉊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想来现在已经醉死过去了吧?”   慕容瑛娘点了点头,突然噗呲一笑,“那南蛮子还想逞强,奴让他只喝一碗,他却说天生海量。结果第二碗都没喝完,咚的一头就栽倒在了地上昏死了过去,额头磕了好大一个包,嘻嘻!”   “你还有脸嘻嘻!”张鉊忍不住一个爆栗子敲到了慕容瑛娘的头上,清脆的一声爆响,疼的慕容瑛娘眼泪花花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就见了那沈虎子一面,就相中他了?万一他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呢?”   张鉊还是有点恨铁不成钢,在这个时代,你一个女子,怎么敢直接用抢人这一招的?   说句不该说的,男子抢了人,顶多接受律法惩处再赔点钱而已。   这女子这么当众抢人,真要是跟那沈虎子成不了,那以后也别想嫁个正经人家了,这特么是拿自己的未来在赌气啊!   不想听了张鉊这话,慕容瑛娘抬起头看了张鉊一眼,幽幽的说道。   “谁叫这天下男子,再无圣人与大哥那样的文武双全英雄,尽皆是歪瓜裂枣呢。也就这沈虎子看上去有那么几分像样。”   雾草!张鉊心里一抖,这怎么还有老子的事啊!   他赶紧岔开话题,正好看到旁边的李婉儿嫌跪的膝盖有些疼,在地上扭来扭去的。   张鉊看着这个从曹元忻这算,应该是他侄孙女,但是从李圣天这算又是他侄女的李婉儿,那是气不打一出来,当即也赏了她一记爆栗子。   李婉儿摸着头顶,被这一记重击打的吱哇乱叫,眼泪汪汪的,当即就委屈出了声。   “谁叫那南蛮子敢不给咱面儿的,不绑了他,岂不显得咱没那个胆?”   “这也是个没脑子的!”李婉儿这话,把我张圣人气得一抽,他深深怀疑,要是再这么下去,让她们去养育大周的下一代的话。   慕容信长这样肯定没指望了,还不知道要教出多少个王通信、顿珠那样的傻货、憨货兼犟驴来。   不行!必须要想办法给这些无法无天的女流氓上上课,给她们讲讲道理了。   脑子里在想事,手上也没慢,张鉊拿着一根荆条又在李婉儿的头上轻轻敲了两下。   “你给我滚下去,把女诫熟读三百遍,背不熟你就别给我出门。”   李婉儿一听,头都大了一圈,她也是个不愿意读书的,嘴里刚要辩解,张鉊又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再敢多嘴,你信不信朕现在就把你给嫁到江南东道的漳州去,正好留从效遣人来求亲。”   李婉儿这才不敢多说了,漳州到凉州足足五千里往上,要是去了,可就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她这种家世的女子,最怕就是这种婚姻,当即吓得跟应激的仓鼠一样直起身双手高举做投降状,连连求饶喊道:“不敢了!不敢了!婉儿不敢了!”   张鉊冷哼一声,随后又看着慕容瑛娘说道:“自己去跟沈虎子好言相处一下,看看是不是确实合你心意。   若是,朕再让张成坚去劝,但要是沈虎子宁死不从,朕也不会依你的。”   两个女流氓被骂的泪眼花花的下去了,但张鉊一点也不担心沈虎子不同意。   因为他对这名字还有点印象,历史上后周打南唐,从不考虑天下一统这个方面来说,钱家帮着后周痛打南唐,就跟傻子一样。   当时整个钱越国的肱股之臣中,只有沈虎子一人坚决反对,他拦住钱弘俶的车驾大喊:“江南,国之藩蔽。今大王自撤其藩蔽,将何以卫社稷乎?”   结果惹恼了钱弘俶,因此被其所不喜而罢黜。   这样的聪明人,虽然现在年纪不过十九,想来虽然先前被掳走有些惊慌,但从他在张成坚门口一定要逞能喝烈酒,装出一副憨憨的样子开始,心里大概就想明白了。   瓜州慕容家与沙州曹家,就是归义军曾经的两大支柱,曹家如今多习文镇守一方,慕容家则是名将辈出。   慕容瑛娘不提跟张鉊的关系,单是堂兄慕容信长,就是张周一朝的李卫公,李英公。其余叔伯兄弟,为将者更有数十人之多。   他沈虎子一钱越臣子,能跟大朝顶级勋贵联姻,还是娶人家嫡出小娘子,那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好事,怎么可能拒绝。   估计现在已经写好了家书,请快马八百里传回老家了。   想到这,张鉊把手一挥,将今天值守的锦衣都尉叫了进来。   “朕猜测那沈虎子定然有家书送出,若是有,直接拦下,先拿到朕这里来。”   这要是沈虎子乐意,自然要帮这份家书尽快送到杭州。   要是内容是关于不乐意的,张鉊就要请人去劝了,怎么也不能让慕容瑛娘名声受损。   想到这些,我张圣人长叹了一口气,这天下,还有老子这样对臣下心细如发的圣人么?   花蕊夫人就在帷幕后看着张鉊,孟昶在蜀中时,也会给下面的人施恩,但总是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   这绍明圣人就不一样了,施起恩惠来,不但没有半点高高在上,还能让人在心里暖洋洋的。   两人间,单就这些,就可称云泥之别。   没过多久,憾山都左厢都亲护都头慕容信纯,右厢都金枪班都知陈火儿,左羽林卫风火突骑营指挥使瞿延庆三人,就联袂而来,一起在张鉊面前请罪。   那伙‘女流氓’中,除了慕容信纯的大妹慕容瑛娘和张鉊自己的侄女李婉儿以外,闹得最起劲的,还有陈火儿的幼妹,瞿七郎的小姨妹。   其中慕容信纯知道张鉊为他大妹如此尽心尽力,感动的无以复加,其余两人张鉊也没怎么责备。   本身这些红粉骑士们做的还不算太过分,再说了,那种自己能够自律还能将家人管束的很好的,从古至今就没几个,没必要因为这点事过于苛求。   几人见张鉊并未多么生气,也都放下心来,张鉊还借着三人一起来的机会,跟他们畅谈了一会,只把三人都给感动坏了。   费氏还是端坐在帷幕后,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这三人中,慕容信纯是在慕容信长独当一面后,张鉊身边慕容信长的替代品。   比起兄长慕容信长,慕容信纯武艺仅仅稍逊一点而已,只是没有慕容信长那样的带兵能力,不过正好可以留在身边做护卫亲将。   陈火儿是元从一百零八将之一,金枪班是憾山都步军的重甲精锐,专门用来打不开局面时决死冲击,作用非常重要。   瞿延庆瞿七郎是牺牲在碎叶城外,被称为小罗成的瞿五郎胞弟,弓马枪三绝,为慕容信长不能继续率领左羽林卫后的替补,对张鉊极为重要。   费氏看着张鉊接着这个机会,又一次拉进了与身边人的距离,只感觉大受震撼。   她第一次发现,眼前这个皇帝聚拢起人心来,原本她以为是好皇帝的孟昶拍马也赶不上。   在这样的圣君明主之下,我费氏难道就不能名留青史吗?未来的花蕊夫人仿佛找到了奋斗的方向。   三人刚走,费氏就主动凑了上来,娇滴滴的说道:“圣人,臣妾有办法能为君分忧。”   咦!张鉊一愣,这还是费氏第一次用这种娇滴滴的亲热语气跟他说话,眼睛还藏着一闪一闪的兴奋之情。   “你且说来听听。”张鉊点头问道,这费氏历史上到了东京后,很快就在赵大的宠信下,开始对朝政有所影响,连赵二都以之为威胁。   后来虽然不一定是真被赵二亲手所杀,但她的死一定跟赵二脱不了干系。   能让我赵二哥有点忌惮的女人,想来还是有些手腕的吧。   费氏见张鉊肯认真听她意见,美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她缓缓说道。   “妾观瑛娘、婉儿诸女,本性并不坏。只是生于勋臣之家,见惯了父兄强横霸道的行事风格,圣人又为使他们不做闺中妇人那般窃窃啾啾,鼓励过尔等巾帼不让须眉。   只是这河西之地,本就民风彪悍,多雄健之气。   这番鼓励之下,她们书读的不多,也无前途可期盼,自然也就想在出嫁之前由着性子玩乐,是以才成了如今这样。”   费氏边说,边观察张鉊的眼神,特别是说到河西民风彪悍的时候,她特别怕张鉊发怒,孟昶就这样,谁要说道他不好的地方,多半就生气的。   但张鉊没有半天不悦,费氏也就放下心来了。   张鉊则听她这么说,也觉得挺有道理的,也是,在一群糙汉子身边长大,加上又读书少了点,自然会搞成现在这样。   “继续说啊,还没说你的办法呢!”张鉊还在考虑,却见费氏住口不言,立刻催促了起来。   费氏将张鉊是真的重视,心里立刻就被成就感塞得满满的,她提高了声音说道:“妾家在蜀中也是诗礼之家,幼时读班婕妤所撰女诫,心生向往之。”   说着,费氏的脸上露出了迷醉神色,“妾实乃姓徐,有姑母二人曾为前蜀光孝皇帝后妃,称大小徐。   其后王氏败亡,臣家只得改换祖母家姓氏为费。幸得此后孟氏定蜀,父兄因颇有文才而被重新重用,避免了举家破败之危。   由此妾乃知,万般荣宠不过是过眼云烟,唯有这天地间的知识能长久。   因而也曾发奋苦读,通习诗书,略知百家。   今愿效仿先汉班婕妤做女诫,以诗书女德与诸勋臣贵女结交,促其有勇武豪迈之气时,兼得文化,更知德行。”   难怪后世有书记载前蜀花蕊夫人和后蜀花蕊夫人之争,原来她们是姑姑和侄女的关。   孟昶历史上大概也是因为这个愿意,封费氏为花蕊夫人的吧,顺便这徐、费的姓氏之谜,也解开了。   “哈哈!”张鉊揽着费氏的细腰大笑了几声,“汝可是好大的志向,班婕妤千古奇女子,要效仿她可不容易。”   “未敢比肩先贤,惟愿能一展胸中之学识。”费氏抱着张鉊的脖子,眼里亮光闪闪。   张鉊顺势抱着她转了两个圈,随后心里也有了计较,或许可以不限于勋臣贵女,而应该惠及大部分亲军和禁军勇士的姐妹、女儿等。   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健康母亲行动吧!   别的地方不行,但是在河西陇右有这个基础。   以后等赵蓉娘产子之后,也可以到河西陇右来。让他跟费氏一个从文化上教育,一个从医学上帮助。   健康这些母亲后,好让她们为我张圣人下一个二十年的夏君夷民,养育出足够强健豪迈的男儿。   也不光是男儿,若是夏君夷民能有一定数量的健妇跟着去,效果一定更好。 ###第七百零四章 知晓天命 顺从大义   凉州城外,裴坚带领的钱越国使团在城外扎营,一直没有获准进入凉州城,说是城内驿馆还没洒扫完毕,但实际上因为什么,谁知道呢?   等了大约一天时间,裴坚就看见了一支服饰风格明显跟河西陇右不同的队伍,从远处缓缓而来。   等到近处了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跟钱越国挨着的南唐国使团。   南唐的正使身穿一件色彩十分艳丽,修剪非常得体,更显现出十二分雍容华贵的袍服,这据说是绍明圣人设计出来的赐服礼袍,叫做蟒袍。   裴坚一下就知道来人是谁了,因为在全天下中,除了周国的顶级勋贵以外,能得此金、赤、青、白四色蟒袍的,就只有南唐主李璟,以及李璟的三弟李景遂和四弟李景达。   这李璟为一国之主,自然没有自己来做使者的道理,李景遂是南唐储君,自然也不可能来,那就来者就只有李景达了。   裴坚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上前拜见,人家再怎么说也是王族,而且两国都是中原藩臣。李景达还被绍明天子册封为江南西道节度使,官位也远在裴坚之上。   李景达见到了裴坚,也笑呵呵的下来答话,似乎对自己能身穿这青色蟒袍很是有些欣喜。   这给裴坚都搞无语了。   整个江南都知道李家兄弟的蟒袍是怎么来的。   那是周天子在平定南平和马楚时,害怕南唐出兵,于是命人先训斥吓住了他们,等到快要平定荆湖后,刻意赏赐给他们的。   这是先打一棍子再给根骨头的套路啊!简直就是在把李家兄弟当成狗一样对待。   至少李璟和李景遂就从未穿上过这蟒袍,因为实在是太羞耻了,谁知道这李景达,竟然还有沾沾自喜,什么人呢!   李景达就当没看见裴坚的眼神,心里其实也很难受。   此人生性刚直,比起好酒乐的李璟和有些懦弱的李景遂,他是当时南唐国内唯一力主趁周国吞南平和南楚时发兵救援的宗室。   但当绍明天子以雷霆之势鲸吞两国之后,李景达又是首个力劝兄长李璟卑事中原的人。   因为还算懂一点军事的李景达知道,周国拿下南平和马楚,拥有江陵、岳阳两处江上要塞和两国水军之后。   南唐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昔年南北朝时期,南朝全有江南、巴蜀、岭南、两湖和淮南,都只能勉强和北朝抗衡。   现在李氏南唐江北仅有东都扬州一代,江南还有钱越国分其半,其余各地都在别国手中,根本无力再和中原对抗了。   李璟虽然治国上平庸了点,并不是完全看不清形势的人。   特别是听到孟蜀竟然在九十天内,就被周军一战而下之后,三兄弟在宗庙内抱头痛哭了半日。   现在别说他们三兄弟,就是南唐的普通人也大多知道,南唐国祚,没有多长了。   要知道不光孟蜀的天险,是南唐所无法比拟的。   从军队上来说,孟蜀还留有一批昔年追随过孟知祥的代北、河东精兵强将,比徐之诰时期就将黑云长剑都基本搞废的南唐,战斗力实际上还要强悍一些。   李璟昔日曾不止一次对群臣说,孟蜀倚仗天险,是最能在周国强压下得以久存的国家。   他南唐若能迁都到洪州(南昌)随后依靠大江天险和赣南群山做掩护,也定可以与周国周旋。   现在话音未落,李璟就被狠狠打了脸,颜面尽失。   在宗庙中痛哭的三兄弟,于是想了出一个办法。   也就是李璟继续‘忍辱负重’,李景达这个素有刚直之名的宗室,则穿上周国赐的蟒袍,以此麻痹周国,为南唐积蓄力量争取时间。   南唐和钱越的关系,一直都不怎么好,昔年杨行密和钱镠是争夺吴中的对手,之后也纷争不断。   钱越势弱一些,就选择卑事中原,借中原朝廷之手,来打击南唐。   特别是南唐灭王闽的战争中,南唐都快要吞掉王闽了,钱越突然出兵,硬是把这块肉,从南唐嘴边给撕了下来。   导致南唐花费了大量军费,最后却只得到建州一地,双方积怨甚重。   不过此刻李景达与裴坚在民风与江南迥异的河西碰面,竟然有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   两人有些尴尬的寒暄了几句,就听得远处马蹄阵阵,似乎是有千军万马来了一样。   两人心头都是一凛,特别是裴坚,想起了那天的遭遇,心里还有些忐忑。   凉州府附近还是相当平坦的,特别是钱越使团临时扎营的这个地方,是一个小山岗,从这里居高临下看去,视野更是宽阔。   两国使团成员循声望去,只觉大地震颤、尘土飞扬,远处远的仿佛是天边一般的地方,突然出现了起码数十面旗帜。   这些旗帜背后,起码是上万骑正在急速赶来。   “天子脚下,怎么这么多的骁骑,是哪里的人打来了吗?”   李景达一脸的惊恐,他有些应激了,因为当年在扬州以东的仪征,他就是这样在山岗上,坐视自己被慕容白袍击溃然后逮住的。   裴坚也被李景达的话说的有些惊慌。   这就是见识太少了,若是在其他地方,京畿之地突然出现这么多骑兵狂奔,那肯定是有问题的,但是在河西陇右,恰恰是常态。   在这里,平均每一户差不多能出接近一个合格的骑兵,张圣人在河西陇右,一共有亲军四万五千户,作为亲军户替补的义从骁骑、团结弓手等十一万户。   此外还有两万户的禁军,他们是不在河西陇右招募禁军政策出台之前,户口就在河西陇右的遗留。   这加起来,不算招募青塘附近各府州县的各族人,光是上面就有接近二十万户。   这么庞大的基数,所谓的万骑根本不算什么。   震天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李景达惨白的脸色中,这些骑兵出现了,随后众人就长长松了口气。   因为来的骑兵队伍旗帜上,几乎都写着诸如‘昌松县土门乡亲军第三子弟团营’‘乌城巡检司团结健儿’‘广武县禁军扬武、扬威镇子弟团营’‘湟水府河源巡检司义从骁骑’等。   这是河西陇右独特的政治军事结构决定了的,由于亲军、禁军以及准军事的义从骁骑与团结弓手等众多,传统的汉地府州县模式,并不能完全满足治理的需要。   于是在河西陇右,成立了类似唐代府兵折冲府的子弟团。   凡亲军、禁军的亲属,各义从骁骑与团结弓手、重甲武卒中的佼佼者,都归于子弟团管理,设团营亲卫都尉。   团营亲卫都尉地位在县里较高,虽然政治地位比县令低,但并不归辖区朝廷委派的县令管辖,而是直接由中书省鸾台直线管理。   只不过团营亲卫都尉只负责军纪、军籍、训练、征调和选派,不能干涉其他事物。   其余次一等的,都归于各县的县尉管理。   然后各个关键的关隘、要道,设立巡检司管辖当地除亲军户和禁军户的健儿,朝廷也还每年都会按照规定征发健儿到各巡检司效命。   所以当李景达等人看到这些人打着的旗帜,就知道这些人不是什么乱兵,而是各地的武装力量了。   裴坚靠近了李景达一点,随后低声说道:“大王,这里足足有万骑之多,但竟然只归属于四十余面旗帜统辖,也就是说这河西陇右每一乡里,至少都有几百精骑。”   李景达看着远处整齐威武的骑士,心里很不是滋味,听了裴坚的话,那就更难受了。   但他不敢随便答话,谁知道这裴坚是在担忧钱越国祚,还是个心里早就想着把钱越‘卖’给中原朝廷,好换取自己高官厚禄的吴奸?   半晌,李景达突然想起他所扮演的角色应该是要心向周国的,于是立刻神采飞舞的回答道:“朝廷武德充沛,足以收拾河山,兴复大朝指日可待啊!”   裴坚深深看了李景达一眼,心里长长叹了口气,李景达对他这样的吴越臣子都警惕有加,当然就更不可能跟(吴越)大王交心了。   唐吴两国若能齐心协力,尚有一丝生存之机,不能合力则迟早被吞。   想了想,裴坚又缓缓摇了摇头,罢了,给谁效力不是效力呢!   他要出头来牵线两国合力,一旦失败就是族灭的下场,智者所不为也。   况且天下大乱二百年,人心思定,今中原圣主出,何必做那逆天而行之举。   “今日合该我广武县健儿先入西京拜见圣人,你是哪里来的猪狗,也敢与某家争夺!”   “瞎牦牛,你这贼奴,别人畏你一身蛮劲,耶耶可不怕你,再敢争抢,某家神射可不饶汝!”   “听闻汝自号陇右赛子龙?真是大言不惭,某家专程从临潭府来,就是来会会你的,看看谁才是陇右第一枪。”   各种污言秽语,夹杂着各家祖宗,各种生殖器官,随着这些骑兵,一起冲到了南唐、钱越两国使团前,然后视而不见的从他们身前风驰电掣的飚过。   溅起的泥土喷射的到处都是,随风卷来的牲畜臭味几欲让人呕吐。   最少有两三千匹战马从李景达的眼前狂飙而过,人马嘈杂的声音也随之而来,就连李景达胯下的马儿也被感染,有些跃跃欲试的想跟着一起去奔跑。   吓得李景达赶紧大声呼救,身边的南唐卫兵拼命帮他拉住缰绳,才避免了一场惨剧。   “粗鄙!”   “无礼!”   吵闹声中,裴坚和李景达几乎同时骂出了口。   凉州南门城头,张鉊也带着百余卫士走了过来,他可太知道自己手下这些憨货、愣货是什么德行了,不加管束的话,他们能上天。   不过情况比张鉊想的要好,虽然两边的义从确实比较混乱,还在争吵。   但是最中间,那几个亲军子弟团,却显现出了良好的纪律,他们旗帜鲜明,着装基本统一,没有一人乱跑乱叫,显示出了极高的战斗素养。   张鉊微微一点头,“让亲军子弟团先入城。命带人来的各县县尉,各巡检司巡检立刻整顿军纪。”   而在城外,远远看见张鉊的黄罗盖伞之后,人群立刻就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继续在呼喊、争吵,所有人几乎不约而同,热烈的高呼万岁。   一骑身穿银白色龙纹布面铁甲的憾山都甲骑,手持令旗从南门奔出,高呼:“圣人诏令,命各亲军子弟团营入城,驻城北亲护军大营!”   话音刚落,一身穿银白色蟒袍,只剩一只手的将官策马迎上甲骑,单手就稳稳将这面大旗接到了手中。   “臣,临潭府兵马督监罗庆连,得令!”   随后罗庆连面朝诸亲军子弟团,单手挥动令旗,所有人再次高呼万岁者三,随后人马如一,诸团营次第前进入城。   这时,两旁争吵、攀比的憨货们也猛然想起了军纪,带他们来的各县县尉、各巡检司巡检使也开始大声斥责整顿军纪。   不过半盏茶几分钟的时间,一万余骑兵,两三万匹战马,立刻就从乱糟糟的样子,猛然归于平静。   除了马蹄声与偶尔的战马嘶鸣和传递军令外,再也没有其他嘈杂的声音。   随后不到一刻钟,这万余骑都明确了自己的驻扎位置,随着令旗排成队形,如同真正的军人般,进入了凉州城。   裴坚本来对这些带着野蛮气息的骑兵极为不满,可是这会见到万余骑如此规整,简直可以称得上如臂指使后,心里不免一阵阵震惊。   他转过头看着同样也被震惊了一番的李景达说道,“此万骑,不过是江南长征健儿和州县乡兵那等征召士,但却能如此令行禁止。   敢问大王,南唐国的禁卫六军,能做到如此吗?”   李景达在心里苦笑一声,南唐的禁卫六军大部分在淮南之战的时候,就给报销了。   现在新招募的禁卫六军不过是诸州县乡兵提拔而来,别说上万人半盏茶就能令行禁止,给半个时辰,搞不好都不能理顺。   不过李景达嘴上却不服软,冷冷一笑反问道:“汝等杭州八都能做到?”   裴坚苦笑着摇了摇头,隔阂太深了!   李景达这都以为自己是要嘲笑他,裴坚随即答道:“当然不能!上国有此雄兵,江南再无唐吴立足之地了啊!”   李景达此时听出了一点味道,刚想上去发问,裴坚却避开了他。   他裴坚祖上本就是河东之人南下,与当今大周权臣赵国公裴远裴玉英,同出河东闻喜裴氏。   两人在东京序过辈分,裴远还得叫他一声叔公,有这样的大腿,哪有不去抱住的道理,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了父母妻儿啊!   刚才这两问,已经算是相当尽责了,何必再逆天而行。 ###第七百零五章 清源军与占城稻   钱越和南唐的使团到了,张鉊自然知道,他们是来给我张圣人恭祝三十六岁生辰的。   不但他们来了,控制漳州和泉州的清苑军节度使留从效,也派人来了。   而来的还不是一个使臣,而是留从效的养子留绍基。   这就是张鉊没让钱越、南唐使团进城的原因,现在留从效,名义上还是南唐的臣子呢。   虽然就算李璟知道了,大概率也没胆量去攻打留从效。   留从效也不是什么软柿子,未必就顶不住进攻,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别给留从效找麻烦了。   熟悉我张圣人的人都知道,能得到我张圣人关心的,至少是在历史上有好名声的名人,留从效就是如此。   宋史中说留从效起自寒微,事母以孝闻,颇知书,好兵法,知人疾苦,勤俭爱民。   在二州大兴文教事业,开发泉州,整建城港,邀请海外商贾贸易,又招游民垦荒,用士兵屯田,兴修水利发展农业。   只用两年时间,就让在南唐破王闽时百姓流离失所的漳、泉二州,重新恢复了仓满岁丰的兴盛景象,为闽南的发展起到了极大的贡献。   此后宋元之际,漳州特别是泉州的海贸兴旺,就是留从效打下的基础,后世泉州都还存有祭祀留从效的庙宇。   留绍基今年不过二十岁,称得上仪表堂堂,他虽是留从效的养子,却跟亲儿子没什么区别。   因为留从效本身是不能生育的,留绍基也不是抱养的外人之子,而是留从效兄长留从愿的儿子。   张鉊那会对李婉儿说要把她嫁到泉州去,到也不是在吓唬。   留从效这些年秘密上表十余次,朝贡金钱超过两万贯,对于小小的清源军来说,两万贯可不少了,基本称得上四时八节都有贡礼奉上。   而留从效这么拼命巴结张鉊,除了想要借势以外,就是希望能为他的养子留绍基,求娶到一位大朝贵女。   我张圣人的女儿多未长大,留从效也没那个奢望敢求娶张鉊的女儿,因此目标就放在了张氏近宗,沙州曹家和于阗李家这三家人身上。   留从效想的是,要是有这么个儿媳妇呆在泉州,给李璟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来打泉州的主意。   这哪是娶的儿媳妇,完全是娶回来一尊菩萨啊!   “听闻你父亲在泉州还专门为王延政的两个女儿修建府邸,供给仆役、饮食?”   张鉊看了看留绍基的相貌,觉得还挺过得去的,于是一边跟留绍基闲聊,一边悄悄让董少监去通知李婉儿过来看一眼。   这留从效怎么说也是地方割据之主,他儿子娶曹家女多少有些不太合适。   张家的近支中,张怀庆的十几个未嫁女儿,都让张鉊给嫁的差不多了,就连寡居的女儿都嫁了出去两个,实在没有合适的。   至于张家远支,那就更不合适了,人家如此恭顺,你嫁个远宗给他,岂不是有些羞辱人。   所以,算来算去,也就是于阗李家的女儿最合适,有李圣天这尊招牌在,李家就是张周一等一的宗室豪门。   而且李家的势力,大多在安西、河中,把孙女嫁给留从效的儿子,并不影响朝堂格局。   “王公虽然对闽人太过苛刻,但忠懿王恩泽全闽百姓。我留氏祖上就是随忠懿王入闽,才得以于乱世中苟全性命,安忍见其孙女冻饿而死。”   王延政就是王闽最后一位君主,现在被李璟羁押在江宁,忠懿王则是指闽王王审知。   王延政被南唐掳走后,他的两个女儿流落民间衣食无着,一度靠在街市上乞讨过日,闽人都畏惧南唐报复,不敢接济。   一直等到留从效主政泉州后,方才给她们修建宅院,供给饮食。   “你父亲做得好啊,这才是忠义之士该做的事情!”   张鉊大加赞叹,同时心里极度鄙夷李璟。攻灭敌国之后,竟然连敌国公主这么重要的战利品都不带走,能成个什么大事。   “臣替父亲谢圣人夸奖。”说着留绍基拿出一份密信亲手交给张鉊。   “年前圣人命臣父亲去南海占城国寻找高产稻米,现在已经有些眉目了。”   “哦!泉州现在就有跑南海的海商了吗?”张鉊大喜过望,立刻接过表章细细读了起来。   留从效在信中说道,他去年十二月遣清源军水军都头,亲侄子留绍全率精锐水军百人,在大海商林阿居的带领下,前往占城寻找稻种。   五月,留绍全乘船顺风而归,带回稻种二十石。   虽然留绍基启程时,种下的稻子还未成熟,但据有经验的老农说,只看长势和接穗的模样,应该比闽地的稻种产量要高。   留从效当即又命留绍全再率精锐水手,逆风想法出海。   这次准备带回五十石,将分别试种于上等水田,中等水浇田和下等旱田中。   等他两次种植的亩产数据统计清楚后,就立刻将种植之法和稻种,一并上交朝廷。   张鉊大喜过望,本来他的预计,留从效能给他把占城稻的稻种弄来就不错了,张鉊是准备自己来试种的,但没想到留从效如此细心,已经开始试种了。   这样一来的话,占城稻的推广,又可以大大朝前推一步了。   如今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大唐鼎盛时期的八千万人口到现在不过剩下二千一二百万,而要夏君夷民拓展生存空间,二千多万人根本不够,这点人,连本土都填不满。   所以在未来的二三十年,一定是本土人口急速爆炸式增长的时代。   这个时候的人本来就视多子多孙为福,加上张鉊肯定会大力助增,因此急需一种高产的粮食来负担人口增长的需求。   现阶段能选择的,就只有耐旱的占城稻和可以在沼泽地区生长的黄穰稻,其中尤以占城稻最为重要。   想到这些,张鉊满意的拍了拍留绍基的肩膀,“回去告诉你父亲,让他不要有负担,好好干。   漳泉二州属于国家之地,未来肯定是要收回的,但尔父忠义知恩,勤俭爱民,未来定是朝廷栋梁,就是宰相之位也未必不可能。   若是故土难离,也可以让子孙在泉州做官嘛!”   留绍基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张鉊这番话可以称得上推心置腹了,而且还破天荒的允许留家子弟未来可以继续在泉州做官。   这虽然割据之主的位子没了,留家未来仍然可以成为泉州说一不二的豪门。   “臣回去之后,一定将圣人的话一字不漏转达给臣父,留氏全族,清源军两州一十四县百姓,日夜都期盼能聆听圣音。”   张鉊又亲手把留绍基扶了起来,“朕对有功之臣,从不吝啬高官厚禄。   民以食为天,占城稻关系天下民生,一定要当成全清源军最重要的事情来办,事成,朕与天下百姓,都要承你们留氏的恩情。”   听到张鉊这么说,刚被张鉊扶起来的留绍基又噗通一声跪下了。   这份恩情,他们留氏可承受不住,因为这玩意,是皇帝先提起的,他们不过是执行者。   你这就敢把皇帝功劳据为己有,那不是找死嘛!   于是留绍基在地上飞快的回答道:“万里之外有占城稻搞,实乃圣人慧眼识珠发现。   清源军地处东海,易受早旱袭扰,若得占城稻抗早旱,当可活人无数。   是以此非是我留氏的功劳,而是圣人给清源军百姓和天下生民的大恩泽。”   这话说的,正合我张圣人心意,情不自禁的大笑三声,对留绍基也很满意起来了。   而在帷幕后面,李婉儿直接就吓麻了。   虽然这留绍基看起来也是一表人才,父亲是两州之主,一方节帅。   可是清源军距离河西实在太远了啊!风俗、民情都不一样,她不想嫁这么远。   于是趁着张鉊没发现,李婉儿赶紧溜之大吉。   不过,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李婉儿想了想,这会也只有疼爱她的祖父能救命了,转头就换个了方向跑过去找李圣天求救。   李圣天正游猎归来,张鉊把嫡母慈佑太后住过的永寿宫,让给了李圣天居住,两口子到了承天凉州府后,就不跟张鉊混了。   而是自己点起一票凉州勋臣少年,每日不是饮酒作乐,就是去城南天梯山甚至更远的祁连山区行猎,或者去北边的白亭海泛舟捕鱼。   玩的那叫一个爽!   张鉊也没多过问,甚至还给李圣天送去了大量的银钱、护卫、侍女以及厨子等,就是为了让李圣天能玩的更开心点。   舅父大人本来去年年底就应该到沙州,然后今年开春就回于阗去的。   但是张鉊磨蹭,他也磨蹭,一直拖到跟张鉊一起到了凉州,而且这些天也没说要启程的事。   这尉迟家,看来是把喜欢中原刻进了心里了。   但凡姓尉迟的,到了中原就不想回去,大小尉迟是一样,尉迟胜是这样,现在李圣天也是如此。   而且前几天李圣天还私下跟张鉊透露过,他已经不想被人称为于阗人,建议张鉊以后让臣民称于阗尉迟氏为鲜卑尉迟氏。   张鉊听完哭笑不得,李圣天祖上这支塞种于阗人中,确实有一支人跟随北魏孝文帝进入了中原。   大名鼎鼎和尉迟恭和大小尉迟等,都属于这个被称为鲜卑尉迟部塞种人部落。   不过张鉊想了想还是拒绝了,现在好不容易经过孝文帝和北齐高家、北周宇文家的努力,甚至是大唐诸帝的努力,鲜卑人终于和汉人无二。   没必要现在又把鲜卑的宇文、尉迟、慕容、段等部落给分出来,那不是自找麻烦嘛。   李圣天可能当时也反应过来,这样有些问题,但心里又不愿家族继续被称为于阗人。   张鉊考虑一番后建议,在不久后重新汇编天下姓氏,将尉迟氏如慕容氏这样,直接加入汉人姓氏之中,而且还会把尉迟氏排名给排到前面来,李圣天才满意。   李婉儿找到李圣天的时候,李圣天正射了一头肥壮的麂子,兴奋地给获得婴儿般睡眠的麂子按摩骨肉呢。   李婉儿倒也没直接开始哭诉,而是蹲下帮着祖父一起给麂子做‘按摩。’   别说这小丫头虽然任性了点,但是手艺是真不错,比李圣天都好多了。   李圣天看出李婉儿确实是有心思了,但他就憋着不问。   直到李婉儿实在绷不住了,哇哇的将那位不知道那称为表舅还是表舅公的圣人,要把她嫁到江南东道泉州的消息说了出来,顺便还挤出了几串梨花带雨的泪水。   一身男装的曹元忻赶紧把周围的侍卫和侍女赶得远远的,当然,鬼精鬼精的曹元忻,特意留下了几个张鉊派来服侍他们的宦官。   而且这宦官还不是张鉊派的,是她强行要求的。   曹元忻很懂一个道理,李圣天可以跟张鉊无所顾忌,因为这是李圣天该得的。   但是李圣天身边的人,可不要想着也去享受这样的待遇,不然以后是要出大问题的。   李圣天慢慢的把李婉儿清洗并切好的鹿肉刷上油准备用来炙烤,一边问道:“那留绍基相貌如何?可还入得眼?”   李婉儿只想冲祖父翻个白眼,感情您刚才是一个字也没仔细听啊,但是她不敢。   “长得还算相貌堂堂,可是祖父,婉儿不想嫁去清源军,去了那边荒之所,以后就看不见您老人家了。”   李圣天嫌弃的把李婉儿靠近的脑袋推远了一点,“清源军确实远了点,但人家也是二州十三县,数十万人之主,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李婉儿一听,这是要完蛋啊!赶紧又是一阵撒娇。   这下李圣天顶不住了,只能双手一摊,“这样的话,那你就跟祖父回于阗去,祖父在于阗给你找个好夫婿。”   李婉儿一听,直接就尬住了。   她嫌弃泉州遥远,但于阗她也不想回去。小丫头现在已经被凉州和洛阳、东京的繁华给迷住了,一点也不想回去。   “看吧!还说舍不得祖父,一说回于阗,就不愿意了!”李圣天逗了李婉儿几句,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真是我尉迟家的人啊!来了中原,就不想回去。”   远处响起了马蹄声,曹元忻站起身来看了看,随后跟李圣天说道:“你这外甥,可真够细心的,这不怕你这舅父生气,立刻就派人来了。”   李圣天哼了一声,“那是自然,老夫可不是张怀庆。   不过咱也不能太给好颜色,某家这圣人外甥,最会蹬鼻子上脸。   你惯着他,他就敢像嫁张怀庆的女儿一样,把咱这些孙女的婚嫁之事完全做主。”   曹元忻想起张怀庆十几个女儿、孙女都被张鉊嫁光的事,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   旁边的李婉儿,见祖父祖母已经达成了共识,这下是真的急的眼泪都下来了。   曹元忻忍不住白了这个看着聪明,但实际上傻乎乎的孙女一眼。   “祖母我聪明一世,怎么就得了你这个傻孙女,你以为皇帝会让你去泉州?   你要去了泉州,现在还恭顺的留从效有了借力,还不知道会不会变心呢。   你等着吧,皇帝一定会让留绍基呆在朝廷任职,然后等大事基本确定后,才会把留绍基放回去将留从效换回来。” ###第七百零六章 吴越虽小 但套路可不少   曹元忻所预料的不错,张鉊短时间是不会让留绍基回到泉州去的。   倒也不是对于清源军这种两州十三县的小割据政权,也要用上权谋,而是张鉊准备正式接纳留从效作为朝廷辖地了。   张鉊准备在不久后,就当着南唐和吴越使臣的面,公布留绍基前来朝贡,并且被任命为朝廷官员的事情。   这一切的根源,还是占城稻。   留从效这么有心的主动承担了占城稻的前期工作,无疑是极大减轻了张鉊负担和缩短了推广的时间。   所以张鉊不敢赌,万一李璟什么时候脑子抽了,觉得留从效打了他的脸,趁着张鉊出兵塞外或者什么时候发兵攻破了泉州。   就算不能攻破,但是乱兵无意间毁了张鉊的占城稻田,那损失都是巨大的。   还不如干脆现在就把事情公之于众,点名让李璟不要轻举妄动。   既然做出了决定,那就没必要再把南唐和吴越的使臣团挡在城外,张鉊立刻让随行的礼部官员通知两国使臣进城。   不过张鉊最先召见的不是南唐使臣李景达,而是吴越国正使裴坚等人。   原因就是吴越国这些年,实在太不像话了。   这裴坚,上次来东京朝见,是来为吴越大王钱佐请册封的,而这次仅仅过了一年,他除了来凉州为张鉊贺寿以外,还有个任务是来给吴越新任大王钱弘俶请封。   短短一年,正当壮年的钱佐下线不说,离谱的是,在钱佐和钱弘俶之间,还有一个钱弘倧。   原因也很简单,钱佐在他父亲,吴越国第二任大王钱元瓘去世的时候,只有十三岁,是被一帮子吴越权臣给抬上吴越王之位的。   相应的吴越国内大权,都是掌握在当时拥立他的权臣,比如丞相曹仲达、内督监章德安、上统军使阚璠、右督监李文庆、右统军使胡进思等人手中。   其后年纪稍长,钱佐理所当然的开始想要夺回被一众权臣分走的权力。   这是要是一般的君主,早就被逼退位或者废黜了,但偏偏钱佐是个很有能力的君主,十六岁时就利用一众权臣的矛盾,诛杀了将章德安逐走的内督监使杜昭达。   此后一发不可收拾,他利用援助王闽等内外因素,几乎将内外权臣诛杀殆尽。   一时间吴越国内大为震恐,钱佐掌握的权力,远远超过了父亲钱元瓘,接近祖父钱镠。   看起来一片形势大好,钱佐也非常英明,但实际上他这么做,是本末倒置了。   因为吴越国内真正的权臣,不是他所诛杀的这些跳上台面的人物,而是胡进思。   胡进思生于唐宣宗大中十二年,也就是公元858年,今年已经九十岁了,身体还非常强健,是此时的超级老人瑞。   这岁数有多离谱呢,张鉊的曾祖父张义潮曾被封为右神武统军,而胡进思也曾做过右神武卫的荫庇官。   也就是说,胡进思曾经在编制上,名义上是张义潮的麾下。   他的岁数,比张鉊的祖父张淮鼎还要大,可以勉强说跟张义潮、李克用、朱温是一个时代的人物。   战乱中,胡进思举家迁到江南东道的湖州以后,立刻就成为当地豪族,因为胡家原本就是因为做官而从湖州迁到长安去的,现在不过是回归本籍。   此后钱缪兴起,胡进思迅速成为了钱镠身边的重臣,在钱镠建造的功臣堂中名列第二,被封大将军,特赐剑履上殿。   可以说,胡进思就是吴越国内权臣的标杆,钱佐杀了一大批所谓的权臣,特别是两年内处死了三任内督监,手段不可为不狠辣,但是他不动,或者不敢动胡进思,就是在给自己掘墓。   在钱佐杀人的时候,胡进思表现的相当配合,甚至还暗中为钱佐出谋划策,看似忠心,实际上是在把钱佐架到火山烤。   等钱佐再次以狠辣的手段处死并无大罪的内督监程昭悦的时候,吴越国内不管是不是权臣,都感到了极度的恐惧。   因为他们不知道钱佐下一个杀的,会不会就是自己,毕竟权臣这个认知的下限,在不断的被钱佐亲手刷新。   原本可能要丞相才是权臣,现在一个军中兵马都头,都可能是。   以杀人作为主要解决问题的办法虽然顺手,也确实能解决问题,但积累的矛盾和恐慌也在迅速的蔓延。   胡进思看准时机,振臂一呼,吴越国上下响应,直接于钱佐杀程昭悦三个月后,召集甲士冲入吴越王宫,将钱佐直接杀死,随后拥立钱佐的弟弟钱弘倧为大王。   钱佐被杀时,年仅二十岁,对外宣称是得疾病而亡。   钱弘倧自然知道兄长不是得疾病而亡,因此对于拥立他上位的胡进思等人并不感激,反而深深忌惮,数次欲寻不满于胡进思之人,合谋诛杀胡进思。   而胡进思这样的老狐狸,自然时刻关注钱弘倧的动向,在发觉钱弘倧有心杀他之后,决定先下手为强。   于是,在拥立钱弘倧不到六个月之后,胡进思又煽动吴越内牙兵兵乱,将钱弘倧囚禁在宫内义和院中,对外宣称钱弘倧中风不能理事。   这真是个笑话,要知道此时钱弘倧不过十八岁,就算他是万中无一的天选之人十八岁就中风,那也不可能这么巧,在他将要杀胡进思的当口神奇中风。   这简直就是将自己的行为昭告天下,当然也是在示威。   囚禁钱弘倧之后,胡进思等人又拥立钱弘倧之弟钱弘俶继位。   果然钱弘俶眼见两位兄长的遭遇,内外权力都操于胡进思及其同党手中,完全不敢再有别的想法。   同时,胡进思一年内一杀一囚两位君王,也实在不敢继续再害钱弘俶,再搞下去,除了他胡进思自己登位,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可是胡进思已经九十岁高龄,诸子都是庸碌之辈,这天下间,哪有九十岁还叛乱登基的,于是吴越国,就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之中。   裴坚这次前来,一是为张鉊贺寿,二就是为了给钱弘俶求封。   只要张鉊肯封钱弘俶为吴越国王,那么就代表着,他认可了胡进思的两次犯上。   呃,应该说也不是认可,而是不会再追究,反正只要捞到册封,胡进思人的事情,就算是能遮掩下去了。   张鉊原本是不了解吴越这一连串变动的,在弄清原委之后,张圣人的脸,黑的都能滴出墨水来了。   他在中原推崇忠义,奖励忠臣义士。这胡进思倒好,蹲在吴越不声不响的当起了董卓是吧?   裴坚见张鉊神色如此,跟吴越国的几个使臣一起跪到地上一言都不敢发。   张鉊缓缓踱步几圈后,心里还是下定不了决心。   胡进思等人,眼看就是掌握了吴越的全部大权,若是要讨伐他们的话,无异于就是和吴越开战。   不提中间隔着南唐,要是因为这件事情,让南唐和吴越走到一起去的话,那就不美了。   张鉊也终于知道,历史上钱弘俶那么痛快就献上了吴越户籍图册,未经刀兵就归降了北宋,感情这吴越国中,他就是个半傀儡啊!   气氛凝重无比,几个吴越使臣这时才感觉到,朝见张鉊这样的大朝圣主,跟拜见钱弘倧、钱弘俶完全不一样。   这种由中原皇帝几千年累积起来的威严,是他们从未见识过的。   但裴坚却明白,属于他的时机到了,趁着其他吴越使臣不敢抬头的机会频频抬头。   张鉊立刻注意到了他,因为裴远从东京写过秘表上奏了,提过这个裴坚,或是可以询问大事之人。   于是张鉊立刻借机大发雷霆,将吴越国使臣褫夺官服,送去永训宫平日里关押宫中犯禁内侍、宫人的地方单独囚禁。   其他人是立刻关押,被吓得魂飞魄散,但是裴坚刚进关押之所,下一秒就被张鉊身边宦者持令从后面接走了。   张鉊看着这个刚刚消失三五分钟然后又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吴越大臣,淡淡的问道;“汝是河东人士?”   裴坚把一手一拱:“回圣人,臣不但是河东人士,还与赵国公同出闻喜裴氏。   臣之曾祖正平县男裴公讳倩,乃是大唐礼部尚书,赠扬州大都督,闻喜献公之曾孙。”   好嘛!张鉊知道裴远为什么要跟眼前这位裴坚续族谱的原因了,因为裴远家虽说是河东裴氏,但实际上地位很低,属于只是姓裴而已,其他都不沾边了。   但眼前这个裴坚,是真正的河东闻喜裴氏传续,他口中的礼部尚书、赠扬州大都督、闻喜公,谥号献的这位七世祖,正是唐高宗时期的名将,苏定方的关门弟子,大唐军事家、政治家、大书法家裴行俭。   人家这才是族谱完整,祖上就是近支的闻喜裴氏。   裴远现在富贵了,想要抬高家族出身,自然就要让裴坚给他背书。   而裴坚也想攀上高枝,自然也乐意与裴远亲近。   张鉊点了点头,随即问道:“赵国公几日前秘表上奏,说你有意为朝廷效力?”   看着是要接纳了是吧?但这其实是一道送命题。   吴越国对于张鉊来说,并不是一定要靠内应才能搞定的国家,因为他们的实力,注定了无法抗衡中原。   事实上吴越国从开国大王钱镠开始,就没有想过对抗中原。   这天下十国中,真正想过对抗中原的,只有孟蜀、南唐和南汉三家。   前者有山川之险,五万甲兵乃是中原精锐留存,有一搏之力。   中间这位,幅员千里,占据富庶之地,丁口数百万,带甲十万有余,还自视正统,所以有心想要逐鹿。   后面这个重量级,是因为天高皇帝远,欲效仿赵佗,关起门来做皇帝。   其余诸国,实际上都是没有实力,也没有想法与中原大朝对抗的。   而正因为他们没有这种想法,那么他们的国境之内,有大量的心向朝廷,支持统一的人存在,如南平孙光宪、马楚张少敌、元恒等。   相应的,吴越国内也不少,张鉊就算需要内应,也有大把的人可以选。   历史上钱弘俶就是被心向大朝,讲究大一统的臣下给忽悠到了东京,然后就走不脱了,只能纳土献表。   所以张鉊问裴坚这话,是大有深意的。   如今我张圣人讲究忠义,像裴坚这样的,没有一点冠冕堂皇的理由,张圣人是不可能收的,免得污了名声。   吴越国再是恭顺,那也是割据之地,裴坚说到底,并非周国之臣,而是吴越之臣。   他不能给张鉊一个说得过去的投靠理由,张鉊就肯定不会接纳他。   而且连这点也想不透的,想来也是个庸碌之辈,用庸碌之辈做内应,往往是得不偿失。   好在裴坚并非庸碌之辈,历史上他可是得到后周谥号文宪的吴越丞相。   所以只是略略思考,他就明白了张鉊这么问的用意,斟酌了一下语气,方才缓缓的说道。   “臣本河东之人,祖上流落浙西,方得活命,父子两代人均受钱氏恩遇,出仕为官,若以忠义论,当为钱氏效死。   惜乎文穆王山崩以来,钱氏不宁,内有君臣相斗,外结兵祸绵延,一年而换三主,天下为之侧目。   今胡进思等挟持幼主,内牙兵不听调遣,比之昔年魏博诸镇,不妨多让。   臣深恐他们加害主上,又无力护卫,但想来圣天子以忠孝仁义治天下,必不能见吴越两年立四主之事发生。   钱氏大王俶若是心怀忠义之人,自然知道纳土献表归于国家,才是正道。   臣所欲,就是点醒钱氏大王,使其归于正途,又欲借圣天子威势,震慑胡进思等辈,使其不敢再造次。”   说的不错,张鉊都想鼓掌了,而且他要的就是这个觉悟,至于理由是什么,并不是那么关注,更何况这裴坚找的理由,那是相当不错。   别的不说,就像裴坚说的这样,若是在他张圣人大力宣传忠孝仁义特别是忠义的时候,钱弘俶又被胡进思等人废黜,吴越国内发生两年换四个大王的事,这不是打我张圣人的脸吗?   裴坚话一说完,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张鉊的心思,因为张鉊已经亲手把他扶了起来,态度更是非常之和蔼,明显是准备接纳他了。   裴坚不由得在大腿上掐了一把,疼痛瞬间让他清醒了一点,心里更是不断告诫,千万不要把绍明天子这种开国雄主当成钱元瓘、钱佐那样的君上。   “胡进思此人如何?可是操……呃,可是王导、桓温那样的权臣?”   张鉊刚想说操莽之辈,但突然想起,人魏武帝曹操可是皇后一家名义上的祖宗,赶紧将对比换成了不那么准确的王导、桓温。   裴坚犹豫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胡进思此人,虽有跋扈之举,但并非是王导、桓温之辈。   它早年追随武肃王,颇有战功,其后历二主,握有实权,但也并未起不臣之心,只想保住家族富贵。   且吴越国与大朝不同,大朝乃是圣人一手建立,其余诸名臣将帅不过是追随者。   但吴越以杭州八都起家,忠肃王当年是被推举上位的,其后也多借重浙东、浙西豪强之力。   因此钱氏虽是大王,但并不能一言而决国家大事。”   张鉊明白了,这吴越国实际上就是个众筹的加盟公司,是大家推举钱镠打下来的江山。   钱镠在位时,曾想利用收降孙儒降军武勇都来收揽权力,但最终没有做成。   开国大王就是如此,自然就形成了定制,其子钱元瓘在位时,也尊重这个玩法,是以国内安定,经济发展。   等到钱元瓘的儿子钱佐继位,少年心性,自高自大,做事又有些过于急躁。   他把吴越国内的这些个小小股东当成了聘用的总经理,不行就立刻‘开除’,物理上的开除。   这就激起了吴越股东们的反抗,胡进思振臂一呼,钱佐就归了天,钱弘倧不服,也立刻被废黜。   裴坚继续说道:“胡进思现在,实际上也骑虎难下,他已经九十高龄还做了这样的事,生怕身后家族不保。   内牙兵参与了废黜君上,胃口已经被吊了起来,颇有昔年魏博牙兵之势。说他是王导、桓温,实在是太高看他了。”   张鉊摸着下巴思考了片刻,裴坚都能看得出来张鉊推行忠义,势必不能容人胡进思等人在吴越国的搞法。   胡进思这种九十岁还敢搞政变,弑杀国君的老狐狸,能不知道这个?   他为何不干预使臣人选以图蒙蔽过关,反而是将几次出使朝廷,很可能被朝廷收买的裴坚作为正使?   不过张鉊没把这个疑惑表现出来,而是继续问裴坚,“既然胡进思是在火上烤,并非王导、桓温之辈,廷实有什么看法?”   廷实是裴坚的字,听到皇帝能直接叫出他的字,裴坚心头一凛,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圣人,吴越国此时上上下下,都已经是搅和在了一起,麻烦如丝线互相缠绕,很难解开,若要破局,唯有借助外力。   胡进思等人,虽有大罪,但圣人若是要征讨,反而会让这些麻烦们团结起来。   其虽不能抗拒天兵,但战火一起,吴越百姓必将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一个几成废墟的吴越,定然也不是圣人想要的。   倘若圣人能宽宏大度,饶了胡进思等人,替他解开此难题,不但可以避免一场战火,还能收彼等之心。”   嗯!张鉊点了点头,把眼微微一眯,用一种让裴坚毛骨茸然的眼神看着他。   我说为何这胡进思会让裴坚来,原来两人早有勾连。   对了裴坚好像也是湖州人,两人说不定还有亲戚关系。   “这些话,是你与胡进思商量之后,专门说给朕听的吧!”   裴坚如遭雷击,他实在没想到,张鉊这么快就找到了问题的核心,全身麻酥酥半晌之后,裴坚跪伏到地上,以头杵地。   “圣人千里之外,也能洞察一切,实乃圣主也!   臣万死,不敢瞒圣人,出发之时,胡进思确实与臣有过商议,但胡进思等所处困境也是属实。   他们确实不是王导、桓温,也没有资格当王导、桓温,他们只想圣人能够宽恕罪过,以便日后为圣人效力。”   裴坚心里哇凉哇凉的,这绍明天子太厉害了,直接就看穿了胡进思的把戏,这下肯定更不信任他这刚投靠的吴越之臣,大祸临头了。   想到这些,裴坚更加害怕,跪伏在地上的身体,都开始微微颤抖。   张鉊生气吗?他压根就不生气,这天下能找出几个诸葛孔明那种能力又强又没私心的臣子。   这裴坚刚决定投靠,也不会是什么纯臣,他首先考虑的,自然是他自身的利益,能在保住自身利益的情况下为朝廷分忧解难的,就已经算是可用之人了。   刚才裴坚说吴越不是钱氏的吴越,而是一个股份公司的时候,实际上也就是在说,他裴坚及其家族,也是这个股份公司的一个小股东了。   这样的人,自然不可能像用张希崇、阎晋、慕容信长、裴远那么用,但也不可一棍子直接敲死。   于是张鉊没有直接让人把裴坚拉下去,而是让他抬起头来,再次很严肃的问道:“胡进思等人,真的可用?”   一阵惊喜冲上裴坚的心头,他重重磕了三个头后喊道:“确实可用!   吴越国内上下君臣,早就盼望着归于国家。臣来时胡进思曾说,只要圣人用得上,彼等哪怕倾家荡产,也愿意。”   张鉊思考了片刻,此时东渡日本,大部分船只都是从明州,既后世宁波一带出海。   这里正好是胡进思及其党羽的地盘,想来吴越国的造船基地,也应该是在这里。   明州距中原有数千里之遥,张鉊不可能坐镇明州监督,慕容信长也不可能长期坐镇。   所以要用明州作为慕容信长东征日本的水军主要出发地之一,确实要借重胡进思等本地人。   不过张鉊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小眼一眯,计上心头,他看着裴坚说道:“胡进思等虽是迫不得已,但犯上作乱,罪大恶极,实在不能宽恕。”   裴坚不傻,真要罪无可恕,皇帝直接就会下令派兵诛杀,哪用这么明说,这么说,自然就是有戏。   当即他继续在地上伏地叩首,只磕的额头乌青一块,嘴里也不说别的,只是悲呼,“圣人饶命!”   等到裴坚又磕了几个头,张鉊才缓缓开口,“怜尔迫不得已,死罪或可饶恕,但活罪难逃!”   裴坚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停止叩首说道:“但凭圣人裁决!”   张鉊摇了摇头,“这不是朕来裁决的事,你要朕裁决,那朕就只能判你们死罪!”   裴坚咬了咬牙,绍明天子这是要他自己入瓮啊!当下一狠心,说道:“臣可以劝说胡进思等人纳投名状!”   “如何纳之?名为何物?”   “臣可让胡进思等人,亲笔写明昔日是如何谋害忠献王的,日后若敢有所背叛,圣人可昭告天下,彼等定然身败名裂,全族不保。”   忠献王就是钱佐,官面上他可是暴疾而亡,这胡进思等人只要亲笔写明,确实是一大把柄。   没有这把柄,张鉊惩罚胡进思等,本地人肯定人心不服,要镇压,没有五年八年,沸腾人心就压不下去,明州建水师基地的事,也无从谈起。   可要是有了这个,那就是名正言顺了,钱镠善待吴越百姓,必不会支持胡进思等人。   毒计啊!而且从这可以看出,裴坚肯定没参与胡进思的犯上作乱,看来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可用。   好啊!拿捏住了胡进思等人的把柄,眼前就可以半控制吴越,以后还可以成为东征日本的水军大本营,不错!   “告诉胡进思等人,若是钱弘倧再出任何意外,他们就等着全族陪葬吧!”   末了张圣人还狠狠告诫了裴坚一句。   这是实话,现在这样,张鉊还可以想法压下去,要是钱弘倧再出意外,那张鉊就宁愿把吴越打成白地。   裴坚大喜过望,在地上高呼不敢。 ###第七百零七章 为国张掖   在召见吴越使臣以后,对于南唐使臣李景达,张鉊不过是简单的召来奏对了一下。   因为李璟的心思,张圣人完全猜得到。   李璟这家伙,也不是完全在深宫中长大,当初他父亲李昪还叫徐之诰的时候,李璟就是李昪留在江宁控制政权的重要旗帜。   彼时李昪还未准备好篡夺徐氏南吴政权,反抗势力也没有彻底收拾干净,可以说李璟是在险恶的政治环境中成长的,本身也还是有一些能力。   在他的自我认知中,父亲李昪是唐高祖,那他就是生来就要做唐太宗,至少也要做个小太宗的。   有这样的心思在,怎么也不可能马上就臣服做小,这个弯,挺不容易拐过来的。   或许在李璟看来,现在的臣服,是在学习越王勾践忍辱负重。   张鉊一看李景达穿着银白色蟒袍,还表现得非常向往一统,舔狗语言一套一套的,立刻就明白李璟是想麻痹他。   不然的话,这次来朝见,还穿蟒袍沾沾自喜的,就应该是南唐储君李景遂,而不是这个在外有刚直之名的李景达。   这纯纯的就是把我张圣人在当庸碌之主在忽悠啊!   不过张鉊也不点破,还显得很高兴,大方的赐下了超规格礼物给李景达。   哼!有个孟昶在就够闹心的了,要是再来个李璟,那就更热闹了,他自己作死,反到省的我张圣人还要想怎么去安排他了。   召见完了两国使臣,白从信另一封表奏就到了。   鲁三郎已经成功咬住了失密利的败军,并且在当地一部分信了六法宗的小部落帮助下,在距离燕然山三四百里的地方扎下了根。   同时,燕然山周围的部落在蔑儿乞酋长忽鲁八失和阻卜豪酋咄撒葛的召集下,也开始往这里汇集,他们甚至打出了护法的旗帜,据称有十万骑之多。   张鉊将白从信的表奏传阅给殿中诸将看,手指在身前书桌上敲了敲,随后开口说道。   “蔑儿乞、阻卜、达里密、耶覩刮四部不过是塞外野人,所谓豪酋也无甚见识,他们如何懂得这六法宗与原本流行于彼地之密教的区别,这定然是有人给他们专门解释过的。”   诸将听完都表示赞同,张鉊这话没错,宗教经义这玩意,就专门是往玄之又玄的方向搞的。   别说大字不识几个的蔑儿乞、阻卜等草原蛮族,就是中原的文化人,要把六法宗和其他佛门宗派的区别说清楚,那也不容易。   虽说六法宗尊无上天为真主,但也没彻底不管佛祖不是?   其他宗派把佛祖高高供起,然后选一个尊佛亦或者菩萨为主要信仰的也并不少见,更别提还有直接将佛祖虚无化,干脆就是讲哲学的。   所以,没有专业人士解释,是不容易将六法宗经义中用无上天架空佛祖之来龙去脉讲清楚,并且让人反感的。   中书鸾台兵籍舍人,翰林学士元恒把手一拱,“圣人之言正中要害,从白郡公发回的表奏来看,漠西诸部哪怕原本就是信佛的部族,也很快就皈依了六法宗,并无大的反抗,他们甚至是主动归附的。   因为比起以往流行于草原的佛门经典,六法宗只拜无上天,并将无上天与腾格里合一的讲法,更适合草原百姓理解。   昔日那些大小神佛满天飞的典籍,比起六法宗反而更加繁杂。   但到了燕然山诸部之中,骤然就遇到了极强的阻力,定然是有预谋的。   臣甚至可以断定,这在背后鼓动者不是别人,正是来自契丹!”   焦继勋闻言点了点头,也拱手奏道:“断腕太后也算是一代豪杰,想来她若是要最后一搏的话,也就是拉上这些草原蛮族与我作对了。”   “大人,看来慕容二郎将述律平欺负的很惨啊!”李存惠笑嘻嘻的说道:“前日听大人说,慕容二郎的奏报也要到了,且看他怎么说的就知道了!”   众将都是大笑,并未将这点事放在心上,因为天下大势在此,述律平无论如何挣扎,也跳不出周兴辽亡的结局了,无非就是增加点难度而已。   众人正说着话,外面传来急使到达的消息,说是安东大都督、燕国公慕容信长的奏报已到。   张鉊赶紧让人进来,随后拆开了慕容信长的奏报。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距离太遥远了,没有奏报到的话,张鉊也完全不知道慕容信长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打开奏报只看了几行,张鉊就哈哈大笑了起来,“确实是述律平忍不住了!   今年三月,安东大都督府的吐谷浑骁骑,彻底切断了契丹锦州的内外联系,围困三个月后,述律平发兵两万西进救援,结果被信长儿在大灵河(大凌河)东岸以逸待劳击溃。   契丹人被阵斩超过三千,述律平辛苦一年半练出来的精兵,不过一日夜就几乎全军覆没。”   昔日张鉊以温水煮青蛙的办法处理契丹,就是怕述律平和耶律李胡做鱼死网破之举,比如铲平稻田、摧毁水利设施,将锦州、契丹东京(辽阳)、银州(铁岭)等地的百姓尽数迁走。   把这辽西、辽东富庶之地弄成千里无人烟,更怕尚存二三万精锐的契丹人跑到大兴安岭去跟他打游击。   于是给了契丹人相当好的待遇,随后只留下的慕容信长与高行周守北平府,守军不过三四千,甚至还不如契丹人的军队多,以此拖住了契丹人,使他们不能下狠心往北逃。   此计果然奏效,述律平自然知道这是张鉊的毒计,从承德府跟张鉊会面之后,回去就力主马上北撤,并将全辽破坏。   但是并无一个响应她,开什么玩笑,大兴安岭甚至鲜卑荒原哪是那么好待的,不但是契丹贵族,就是下面的部民也习惯了辽东、辽西的富庶,根本不愿意北迁。   述律平不但无法说服他们,就连亲儿子耶律李胡也不乐意北返。   断腕太后再是强势,也不可能一个人就要砸了所有人的饭碗,没办法的她只能妥协,继续让契丹人呆在辽西和辽东。   而眼见张鉊的计谋奏效,慕容信长立刻就鸡贼了起来。   当时张鉊允诺,在承德府和锦州两地开放榷场贸易,慕容信长就以承德府尚未兴建完毕为借口,只开放锦州一个榷场。   而且非常大度的把榷场摆在了锦州城外,也就是契丹人能控制的地方。   同时,他接连上书给张鉊,让张鉊亲自督促河西商会,将大量的紧俏货物运到锦州销售。   在这双管齐下的推动中,不过半年时间,锦州立刻从一个普通契丹州,变成了辽西、辽东最重要,最繁华的榷场。   每日进出锦州的各族行商就有数百支之多,可谓商贾云集,宝货堆积如山。   被眼前好处迷住了眼的契丹贵族,纷纷开始在锦州投进大把钱财开设商行,把辽西、临潢府、女真诸部甚至高丽等地的特产,源源不断的运到了锦州。   慕容信长犹如最高明的猎手一般,足足等待了一年半,一直到几乎所有契丹贵族都在锦州投入了大量钱财之后,才指示他麾下的吐谷浑人,开始找周围契丹部落的麻烦。   契丹人受不得这个气,就打杀了几个被他们视为侵略者的吐谷浑人部落,这立刻就让慕容信长找到了借口,他突然发兵围住锦州,切断了内外联系。   这可把所有的契丹贵族给急坏了,谈判无果后,他们果断组织起了援军,企图用军事的手段来解决慕容信长对锦州的围困。   此刻,整个契丹国内,唯一还保持着警惕的,只有述律平和契丹东京留守耶律敌辇。   两人都认为,以契丹军目前的人数和装备,特别是士气,根本不足以和周国争锋。   哪怕就是慕容信长麾下这一万多人,他们也打不过。   而且慕容信长这明显是围点打援,看准了他们舍不得锦州财货,引诱他们上当而已。   特别是耶律敌辇,他拦在耶律李胡身前涕泪四流的苦劝,甚至说出了‘我等祖先来自山林,现归于山林,才是我契丹人的生存之道,若是舍不得锦州财货,恐人财两空’的话。   耶律李胡大怒,亲手持铁尺把耶律敌辇打的头破血流。   其实这些契丹人,哪还听得进去耶律敌辇的话,因为他们当中的好多人,全副身家都在锦州城中,哪有那个直接舍弃的决心。   善财难舍啊!他们要是有这份毅力,张鉊哪能轻易两次击杀契丹皇帝。   于是,这一切就毫无悬念了,耶律李胡亲率两万大军前来解锦州之围,慕容信长先以偏师朔方吐谷浑元彦超部迎敌。   元彦超被急速赶来的耶律李胡打的大败,损失五六百人马,慌忙中烧了大灵河浮桥才逃得性命。   耶律李胡信心大增,不听耶律吼先下营扎寨,打听清楚锦州战况再说的劝告,以为自己所向无敌,定能大破慕容信长。   竟然直接命令各部骑兵下马搭建浮桥,非要现在就过河追击元彦超所部。   结果正直正午,契丹人浮桥搭到一半,人困马乏又未披甲时,慕容信长突然率三千精骑杀到。   原来他一直在大灵河上游埋伏着,等到契丹人疲惫之际,才突然出现。   高行周在左,章西豹在右,慕容信长居中一马当先,契丹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直接就被击穿!   混乱中,耶律李胡、耶律吼等被杀于乱军之中,两万兵马最后逃脱的不足千人。   只用了一战,慕容信长就直接打断了契丹人最后的脊梁。   “好啊!我儿果然英雄,只出动了不到五千人,就彻底解决契丹人,从此河北道再无人能与我对抗了!”   张鉊站起身来高声大呼,殿内诸臣也站起身来大声恭贺。   慕容信长这一战确实漂亮,用了足足一年半的时间谋划,慢慢让契丹人自己入瓮,最后干净利落的就像摘一个成熟的果子一样,彻底拿下了契丹人。   看了看时间,慕容信长的这封奏报,是两个半月前发出的。   因为他当时还不知道张鉊已经到了凉州府,奏报是先到东京朝廷,东京朝廷再派快马送到长安府,结果张鉊已经到凉州府,于是快马再次北上,才送到了张鉊手中。   而在慕容信长解决耶律李胡的之前,围困锦州的行动,更是在今年年初就开始了的,这正好是白从信等人出塞的时间。   想来,就是因为这个事,让述律平意识到耶律李胡甚至整个契丹都已经无法拯救,于是一直呆在契丹上京临潢府的述律平,就开始联络蔑儿乞、阻卜等草原部族。   勉强里通顺了前因后果,张鉊回到地图前,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他指着燕然山一带说道。   “自古草原之人居无定所,来去如风,历代中原朝廷要讨伐他们,最困难的不是如何击败他们,而是如何在后勤补给耗尽之前找到他们。   述律平自以为是在给朕制造麻烦,其实是在帮朕把这些乌合之众集合起来。   如今我等只要率精锐之师北上,与白从信两面夹击,就可一战而定草原诸部,从古至今,还有比这更容易的勒石燕然吗?”   众将一听勒石燕然,一个个激动地好似要打摆子一般,是啊!还有比这更容易的勒石燕然吗?   李存惠早就眼馋慕容信长在锦州立下的好大功劳,迫不及待的跑到张鉊身前,指着地图说道。   “据兵部图籍馆测绘得知,径直从居延海北上最多一千六百里,就是燕然山。   虽然居延海北上有一段乃是高山与荒漠沙碛,但只要带够了饮水一直向北,不难跨过。”   说着,他用热切的眼神看着张鉊,“大人,请让孩儿为先锋,只需五百精骑,孩儿就能摸到燕然山与鲁三郎接洽上,大人领军随后赶到,定叫蔑儿乞诸部无所遁逃!”   勒石燕然,这个事嘛,在其他朝代都挺难,但对于鼎盛时期的大唐和现在的张周,并不算难。   因为鼎盛时期的大唐和张周,都拥有一个强大的河西。   就如同李存惠所说,从河西居延海,也就是后世额济纳旗所在,北指燕然山,只有八百多不到九百公里。   如果中原朝廷手里有一个强大、富庶、牢固的河西,就可以从容在居延海囤积物资,征调军队。   随后跨过阿尔泰山及其附近的沙地,就可以到达燕然山,连巴丹吉林沙漠都可以忽略,因为它就在掌握中。   特别是现在张周,皇帝和大半勋臣集团都出自河西,比之李唐,他们对河西的掌握更加牢固。   可以说除了后世的共和国,前后一千年,没有一个朝代能如此牢固的掌握住了河西。   其他朝代没有这个优势,就无法在陇右集结大兵,只能从大同、北京等地出击,跨越半个草原而来。   明朝则最难,连朔方都没有,就像是人少了一只手一般,所以一直无法解决草原威胁。   “大人,儿也请与三哥哥一起去,一千八百里路,儿只需要十二天定然就跑完全程,再休息三日,就能为大军前驱了。”   听到李存惠要捞到这个大功了,杨继业赶紧跳了出来,还恬不知耻的叫李存惠三哥哥,把李存惠叫的一阵肉麻,恨不得上去堵住他的嘴。   张鉊大笑三声,也没说他的安排,而是极为感慨的说道:“今日我等勒石燕然如此容易,都是先汉冠军侯的功劳啊!   自冠军侯开河西,断匈奴一臂,为国张掖以来,燕然山就随时在我兵锋之内。   这就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等今去,应当也要抱着这个想法,为儿孙彻底解决来自草原的威胁!”   众将秒懂,个个高喊,愿做圣人之冠军侯。   张鉊决定了,这次他要亲自出塞,借着这个好机会,将六法宗彻底在草原上传播开来,然后迅速建成草原十二万户,再慢慢实行他引草原部族西去的祸水西引之计划。   或许,如今集结在凉州的河西、陇右的征召骑兵就多达三万。   南唐、吴越的使臣也在,大非川、松潘、西山八部的吐蕃、诸羌豪强也会来。   不如把他们全部带到草原上去,让他们彻底见识下自己的强大。   嗯,有搞头! ###第七百零八章 大唐导演张圣人   八月十五中秋节,整个西京承天凉州府几乎成了鲜花和水果的世界。   从安西、河中来的葡萄、石榴如同珍贵的宝石一般惹人注目。   江南道的风干糖渍梅,岭南的风干桂圆。   河北的大鸭梨黄澄澄,关中的林檎红艳艳,看了就叫人流口水。   此时的凉州府,四门大开,所有的市民,都穿上了他们最艳丽的衣服。   从高山上下来的吐蕃、诸羌以及本地汉人在城外堆起篝火,从黄昏就开始跳起了舞蹈,唱起了歌儿。   来自龟兹的鼓舞班子,在四门各处卖力的表演。   波斯、宁远的胡姬,舞动的裙摆都飞了起来,引得附近汉子盯着她长裙下洁白的双腿,恨不得把眼珠子都贴上去。   胡姬一点也不以为意,在她们的认知中,美色就是女人最好的武器。   如果没有美丽的容颜,就要利用自己其它的长处,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怎么在这个异国他乡立足。   不过,很快砸场子的来了,一个来自河北的胖行商路过此地,只觉得好似天赋被触发了般心痒难耐,很快也扎紧腰带,就在胡姬不远处,跟着鼓乐胡旋的飞快。   周围一阵阵的喝彩声,鼓乐与舞姿带动了大量的旁观者,很快他们就在这附近,舞蹈成了一团。   渴了,就喝一口不知道谁递过来,也不知道是谁的美酒,饿了,也有人递上给中水果糕饼。   音乐与舞蹈,是最能传递感情的方式之一,不管是刚到凉州府的东西行商,还是本地居民,亦或是从召而来的少年健儿们,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突然,一阵欢腾声传来,原来是圣人宣布,赏此刻在凉州府的百姓,一人一百钱,凭借户籍册和路引,就可以到官府换取一百钱的指定票。   这种指定票,虽然只能到河西商会指定的商户购买指定的商品,但一百钱可不少了,羊肉都能买二十几斤呢。   万岁!万岁!万岁!   欢呼声陡然传遍全城,那些刚到凉州的外地人,更是兴奋异常,觉得自己来的值,立刻就沐浴到了皇恩。   凉州本地人更是兴奋,但他们强装出一种无所谓的神态,用镇定自若神态来告诉这些外地人,圣人可是大方的很,我们可是经常受赏赐的,这个只是洒洒水啦!   有了张鉊一次扔出去六七万贯的豪阔,其实也没有六七万贯,现在河西商会就跟张鉊的私人产业差不多。   这些指定票,正好帮他消化一下存货,看着价值六七万贯,其实成本不过一万多贯。   而有了他的豪阔,凉州城内外的豪商、大户、勋臣、寺庙,甚至就是普通的商贩也开始搞大减价大赠送。   一只肥羊一百来钱就卖了,于阗紫酒原本一贯钱一角,现在只卖四百钱。   其余波斯毛毯、大食珍珠、大秦橄榄油、香叶、天竺黑糖、蜀中锦帛、江南绸缎也是三钱不当两钱的大甩卖。   一时间,汉子们喝的酩酊大醉,妇人们抱着花花绿绿的锦帛、绸缎满脸欢喜,孩童吃的满嘴流油,腆着肚子兴奋地到处跑,以此消化多余的精力。   有人在城南设了擂台,引得多少健儿前去比试。   有人在城北搭建了戏台,演起了《无上天大圣伏魔护法行》《灵鹫山得道诛邪魔》与《天罡地煞一百零八将》,引得全城人狂欢前去观影。   其中《无上天大声伏魔护法行》是讲张圣人在天竺痛打各路不尊佛祖的外道,然后让他们痛哭悔悟的故事。   《灵鹫山得道诛邪魔》是讲张圣人在灵鹫山得佛祖点化后,飞上九重天诛杀各路邪魔,还人世间清净祥和,得万民赞颂。   《天罡地煞一百零八将》则是讲张圣人麾下一百零八元从将的故事。   张鉊稍微干预了一下,没让写现在还存在的元从将事宜,所以这个故事集中,一般就只有三个故事。   其中第一场叫出师未捷使人叹,讲的是张鉊第一个牺牲的元从将火生儿故事。   讲他乃是地煞星下凡,但是被小人暗害,下界时投错了胎,还摔坏了脑袋,日子过得极为艰难。   后来得张圣人二郎真君点醒,跟着踏上西去的征途,却由于投错胎耽误了修炼,武艺尚未恢复,但仍然无所畏惧,在楼兰一战中大破贼寇,最后不幸阵殁。   他战殁后,张圣人二郎真君不惜以自身精血为引,擢火生儿牌位入龙舌张氏家庙,使其最终得以魂升极乐九重天,归位地煞地勇星。   第二场叫破虏州外终归位,讲的是张圣人在安西的第一场硬仗,破虏州下单凭一百元从将,就硬扛喀喇汗萨克图一万铁骑的事。   此战中,一百元从将个个以一敌百,杀的喀喇汗人丢盔弃甲,就在将要大胜的时候,喀喇汗人招来了大食法的巫师,以法咒害我张圣人。   天哭星罗疯马作为护卫张圣人的亲卫,用身体挡住了射向张圣人的暗箭。   在殒命之际,罗疯马唯独放心不下高堂父母,于是张鉊立誓,要替罗疯马为他父母养老送终,罗疯马方才魂归九天。   第三场叫碎叶城外天地哭,则是讲瞿五郎的故事。   此人是张鉊元从将中,原本排名仅在白从信、马鹞子、马杀才之后的第四员马上骁将,弓马绝伦,号称小罗成。   但却在碎叶一战时,由于战马意外滑倒,把他摔了下来,最后被蜂拥而至的波斯步兵杀死。   他的事迹在这个戏曲中,则被改成了瞿五郎美姿容、弓马无敌,早就杀的波斯人胆战心惊,波斯人眼见打不过,于是暗中买通内奸给他的战马下毒,最后不幸战殁。   张圣人听到其战死的消息后,多日不食,亲手安葬了他,并发誓要让波斯人付出代价。   这三个故事,其实可以看成是一个整体,人物从百姓身边就有的普通人火生儿,到弓马双绝的强人瞿五郎,一步步提升代入感。   同时,这三个故事中,张鉊的存在感都是很强的。   火生儿张照的故事中,体现出了张鉊的仁。罗疯马的故事中,体现出了张鉊的信和孝。瞿五郎的故事中体现了张鉊的义。   套在我张圣人身上的光环,也是在一层层推进的。   普通人看到这三故事,除了为英雄的命运喟叹以外,还能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对属下仁义,战死后会给他们赡养父母,养大儿女,待属下如同亲兄弟,在他们战死后痛不欲生的圣主形象。   试问那些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拼杀的汉子,谁不想拥有一个这样的君王呢?   而且这里面还暗含很多东西,比如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这玩意可不是佛门的,而是道家的,张圣人的二郎显圣真君也不是佛门。   这是张鉊有意在推动佛道之间的互动甚至融合,实现他以佛为皮,内核去装载着华夏文化的思路。   不然六法宗壮大以后,搞不好会反噬,在张鉊的设想中,后期甚至六法宗还会与儒家融合,达成以佛皮儒骨,兼具道家思想的特色中华文化。   同时,在瞿五郎的故事中,碎叶城内是出了内奸的,波斯人的血海深仇也还没报。   这正是张鉊留下的尾巴,把仇恨引到波斯人和碎叶叛徒身上去。   这就叫做三赢!我张圣人一个人赢三次!   ……   大非川六部诸族,西山八部诸羌、吐蕃,松潘府三十一东岱是一起到的。   张鉊派出了陇右行省按察使亲自去迎接他们,而入城的时候,也是特意让他们走的北门。   此时张周一朝的戏曲水平在张鉊的支持下,得到了突飞猛进。   而在此之前,戏曲的早期形势就已经出现,源自五胡十六国时期,被称为参军戏,为多人演出,情节还相对复杂。   这种参军戏,没有京剧那么多讲究和花哨的服装。   说到底京剧虽然被称为国粹,确实是中华戏剧的集大成者,但在服装和颜色上,是很大程度受了旗人上层贵族品味影响的,比如那位杀马特农业重金属风格爱好者十全大补老人。   而参军戏,在形制上更贴近后世东北的二人转,讲究故事情节,要插科打诨,要有舞蹈动作,还要有人唱念的方式引出情节,只是参演人数远比二人转多。   在张鉊搞出这一票戏剧之前,参军戏比较流行宗教参军戏是《大目乾连冥间救母变文》和历史类《伍子胥变文》以及吉师老创作的《看蜀女转昭君变》等。   这些由参军戏融合变文形成的各有形式戏曲,是宋元时期勾栏瓦舍杂剧的初期形态。   在张鉊没有开始大力推动之前,虽然深受各阶层欢迎,但比起诗词歌赋,还处于不被人看得起的阶段,有点像后世人对社会摇以及DJ音乐的态度。   受这种风气影响,加上唐末五代社会混乱,文人没有得到足够的尊重甚至重视,导致了愿意创作这种变文的人,几乎都被束缚在了社会的下层。   他们学识有限,见识也有限,创作出来的东西就更不能为高层接受,直到张鉊开始大力推动。   因为来自后世的张鉊深刻感受过文化产品的冲击力有多大,作为被日本动漫和美国大片冲击、洗刷的八零后,张鉊在上大学以前,都以为日本和美国就是天堂,其厉害可见一斑。   所以张鉊将参军戏改称为戏剧,变文改称演义小说之后。   一口气在神都洛阳、东京开封府、京兆长安府、西京承天凉州府、北京顺天太原府、河北正定府等十余城市,专门设立了演出戏剧的剧院,甚至亲手写剧本。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就像如今全天下都开始讲忠义一般,戏剧也因为张鉊的推动开始了蓬勃的发展。   冯道、和凝、赵莹、王溥、薛居正等顶级文人,都有写过戏剧迎合皇帝喜好,戏剧的地位,终于一飞冲天。   特别是在河西陇右、朔方、宁夏、河东、河北这样民风粗犷一点的地方,更是风靡全阶层,相应的,情节、服装、唱念水准,都有了大幅度的提高。   左边的戏剧正演到了高潮,一个形如鬼怪,高大又佝偻的大食法巫师正在大声诅咒着。   而远处我无上天张圣人的扮演者,还在骑着一根木棒假做的高头大马来回驰骋杀敌。   台子下面的观众急的哦!   有人癫狂的大喊着要圣人小心,有人大喝吼叫着要周围人上去护卫。   还有几个做羌人打扮的百姓就在地上跪下神神叨叨的念叨着,好像在诅咒那个大食法的巫师。   每当看到这,来自西域的胡商或者胡人武士们,都自卑的用衣袖遮住自己身上带着胡人特征的地方,避免搞不好挨顿打。   然后就在万众期待之中,大食法的巫师从口中猛然吐出一口绿色的毒烟,直奔我张大圣人。一阵惊叫声里,饰演罗疯马的魁梧战士飞奔到张鉊身前。   他庞大的身躯,猛然间被毒药击中,偏偏倒到就是不摔倒的同时,嘴里就唱念开了。   无非就是唱念他乃是星宿下凡,无端被贬,幸得圣人搭救,誓要以死报君王云云。   这在后世看来,不仅情节拖沓,还注水严重,更不符合常理。   但是在此时来说,却是情节紧凑,扣人心弦,不少人甚至当场就为罗疯马的牺牲,感动的泪如雨下。   此后,我张圣人回过神来,一箭就射杀了大食法的巫师,随后猛地扑到罗疯马身边,罗疯马此时方才落地,摔倒在了张圣人怀里。   两人又开始了唱和,罗疯马放心不下远在沙州的耶娘,开口唱道。   “我乃天上的星宿哟,下界本为再建国家,使那百姓也,少受欺压,要那八方哦,都来归圣朝统辖,今事未成呀,魂魄却要归于黄泉之下。   为报圣主恩,本不该有所牵挂,只愧耶娘生养恩情还未报答,未知双亲此后,该去何处安家。”   饰演张圣人的演员则闻言也开口唱道:“怨那喀喇汗忘恩负义,恨那大食国要来坏我国家,本该吾受这一咒,却让你命丧当下。   满天神佛,且渡我好男儿归极乐永享仙福。汝之耶娘,定让他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如同汝在报答。”   演员在上面唱,百姓就在下面跟着唱,有时候甚至都让人听不清演员的声音,音浪起伏着,如同有形的波涛在起伏荡漾。   若说这河西、陇右之人没多少文化产品可以欣赏,那青塘高原上的诸部,那简直就是没有什么可以欣赏。   这些人随着张周的官员从北门而入,直接就看见了真正在表演的戏剧,立刻就被吸引住了。   而且他们还能听懂一些,因为此时河西陇右经历了唐蕃几百年的拉锯和吐蕃一百多年的统治,连张鉊祖上都曾当过吐蕃人,吐蕃的烙印,可谓是无处不在。   反应在语言上,就是河西陇右的汉话夹杂着大量的吐蕃词汇,吐蕃词语中,更有含量惊人的汉话。   甚至早在阎朝守沙州的贞元年间,吐蕃赞普赤松德赞就能说一口流利的,夹杂着吐蕃词语的河西汉话。   而阎朝派出的使者,也能用这种混合语言与赞普使者对答,虽然别扭,但很熟悉,也能交流个六七分。   这是汉蕃两族在几百年的结盟与争斗中,互相融合的典型案例,而且就算他们听不懂也无所谓,只看演员的表演也能大致明白。   更何况我张圣人更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在戏台子下,配备了大量会吐蕃话的锦衣亲卫做‘好心人。’亲自为他们讲解。   所以这些吐蕃诸羌使者一到北城,立刻就被吸引住了,完全走不动路。   演第一遍的时候,他们还有些没懂,到了第二遍,等那个大食法巫师还要施法的时候,就已经有吐蕃、诸羌勇士要爬上去自己给无上天挡住法咒了。   等到罗疯马舍身护主之时,全场吼声雷动,张圣人又承诺要替罗疯马赡养耶娘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落泪。   迎接他们的官员们早就得了指示,看到这些吐蕃、诸羌人走不动路也不催促,反而跟他们一起观赏了起来。   一个来自松潘府的吐蕃汉子看到戏剧最后,罗疯马的耶娘穿着绸缎,吃着肉,得以颐养天年,张圣人兑现了承诺的时候,感动的泪水哗啦啦的。   俄尔突然有人大喊,“那边还有演碎叶城外瞿五郎失马蹄!”   紧接着,好多人都在喊,“看小罗成了,看小罗成了!”   “白马银枪可比赵子龙啊!”   “瞿五郎可厉害了,酒泉公都说过不是瞿五郎的对手咧!”   这一下,人群彻底躁动了起来,朗杰江措的女儿朗依被闹的心痒难耐,轻轻的一夹马腹,就随着人群往据说要演戏的方向而去。   朗杰江措赶紧让几个侍卫跟着女儿朗依,去保护她的安全。   谁知道手下的侍卫们根本就没见过这场面,也早就被弄的神魂颠倒。   要知道在青塘高原上,他们松潘府三十一东岱地盘上的人口还没有凉州城现在多呢,他们早就想去看热闹了。   现在见朗杰江措把手一挥,数十个侍卫哄的一下就涌了出去,个个都抢着去护卫朗依,实则是想去看热闹。   到了最后,连朗杰江措和苏尚知这样的头领,都忍不住随着人流四处闲逛。   看戏、看各种灯会、吃美食、喝美酒,跟不认识人的比试舞艺,还有比试弓箭、拳脚、听变文等娱乐活动,直接让这些吐蕃、诸羌来人彻底迷失了。   他们如同置身于天堂之中,今天的欢乐,将永远印在他们的脑海中。   在这极度热闹、欢乐的城中,所有人都无比的开心,相对起青塘高原的争夺和中原这二百年的乱世,现在那就真跟天堂没什么区别。   多年以后,承天凉州府的人还在传说,当年的中秋节,有一个松潘府的贵人喝醉了,被找到时,正在一家客栈的牲口棚,抱着人家的小母马蹈舞呢! ###第七百零九章 看我五路大军齐头并进   大非川六部、西山八部、松潘三十一东岱来了好几天了,张鉊也没召见他们。   从天水府董吉娘的事情发生后,张鉊就懂得了他这无上天身份的高贵。   或许不该叫高贵,而该叫凌驾于众生之上。   这种感觉在汉地不能说没有,只能说非常少见,但是在青塘高原却非常常见。   这可是无上天,是经义中仅次于佛祖,高于诸罗汉、菩萨、金刚、伽蓝的存在,是真正意义上的现世神。   这种身份,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让你拜见?   于是,张鉊根本没去管这些吐蕃人和羌人以及其他各部豪酋,只是命西京留守氾顺和陇右行省平章贾言昌负责接待,任由这些人在凉州感受汉地的豪富。   至于这些诸部豪酋的居住地,那就更好选了,张鉊直接让凉州大云寺的首座大德出面,把他们安排在了大云寺中。   当然,这也少不了安排这些‘土豹子’去参观一下张鉊在天竺灵鹫山悟道时,‘佛祖赐’给他的佛宝。   至于六法宗经典的讲解,语言上的点化与棒喝,这都不用张鉊出面,六法宗的大德、僧统、仁波切等,比张鉊精通的多。   那么张鉊在干什么呢?   他当然是在为率军出塞,勒石燕然做准备。   也不怪我张圣人打几个草原豪酋还这么小心翼翼,这是有人‘珠玉’在前啊!   呃,或者说应该叫在后?   反正现在只要张鉊一闭眼,脑海里就能浮现出一个丢人现眼的玩意。   我大明战神,堡宗,瓦剌留学生朱祁镇。   在这玩意之前,大一统王朝帝王亲征草原中,最危险的也就是汉高祖的白登之围了。   但实际上白登之围,是汉匈双方来了次势均力敌。   匈奴骑兵攻不破汉军精锐步兵守护的白登山,汉军步兵也奈何不得匈奴骑兵。   最后以不知道脸皮为何物的汉高祖主动选择退让,结束了这场危机。   可以看出,哪怕是白登之围,比起我瓦剌留学生的土木堡,都可以说是风风光光的了。   在我张圣人这些年帝王生涯中,督促他在帝王这个位置上少犯错的,正是有堡宗和九妹这两位重量级在。   每当张鉊在某些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会回想一下这两位的操作,然后反着来。   这样弄出的政策,就算没有什么用处,但也基本不会对国家造成多大的伤害。   这就是读史的好处啊!   而为了自己不像土木堡战神那么现眼,张鉊自然要好好谋划一番。   根据大唐时代留下的安北都护图册资料加上张鉊回忆的后世地图,大致规划出了此次出兵的路线。   这个时代,哪怕是从后世酒泉西北边的居延海(额济纳旗)出兵,也要先向东行大约四百余里,走到汉受降城或者汉范夫人城,既后世蒙古国的达兰札达加德附近后,再北上直捣燕然山。   历史上霍去病饮马翰海,窦宪勒石燕然,当然还有李广利那次失败的直捣龙城,主力都是从这么走的。   但是这么走,距离要比从居延海直接北上多出七八百里左右。   而若直接北上,就要翻过属于阿尔泰山山脉的鞮汉山与南山,再从夫羊句山和浚稽山中间穿过,顺着浑义河(翁金河)直插阻卜人盘踞的原大唐安北都护府所在,也就是后世蒙古国的哈拉和林。   两条路各有优劣,直接北上势必不可能是全军通过,走汉代范夫人城远一些,但利于大部队通行。   两种方案一出来,不出意料,所有的军将都赞成直接从居延海北上,打阻卜人一个措不及手。   当然,他们的提出的方案,都是他们自己帅两千到五千不等精骑,直接翻山越岭北上。   张鉊作为皇帝,率最少两万骑走范夫人城。   这条路在唐代还有著名的名字,叫做参天可汗道。   张鉊估算了一下,跟着他进关中的步骑超过三万五千,但是大部分是用来打灭蜀之战的,现在护送他到了凉州的也就是步骑一万五千。   这些天在河西陇右征召起来参加乡射大礼的义从骁骑、团结弓手、亲军子弟团等,大约有三万二三千。   这些人当然不能都带走,选拔一下合格的也就两万步骑,加上能带着出塞的一万步骑,总共也就是三万人马。   要是再一分兵,跟着张鉊走的,也就是两万人左右。   这在草原上,还是有一定危险性的,肯定没有人能击垮他这两万人,但还是被敌骑切断归路以及天灾人祸等,必须要考虑到。   张鉊再让人把白从信的奏报拿来仔细研究了一下,白从信手里,现在只有主力五千五百骑,其余拔悉密等四万户骑兵两万,一共两万六千人。   加上张鉊,合计也就是五万六千人左右,这对于横跨几千里的草原来说,有些偏少。   毕竟草原骑战除了作战以外,还要追逐,五万来人往茫茫草原上一扔,就跟在大海里洒了几粒芝麻一样。   “圣人!臣认为,既然这次燕然山诸部抗拒六法宗很可能有契丹人的推波助澜,那么咱们就不能只准备从西往东打。   还需要提防述律平征召萌古、乌古、敌烈、荼扎剌以及室韦诸部西来。   既然是圣人出塞,就要做最完全的考虑,料敌从宽。”氾全思考了一下,在一旁提醒着张鉊。   张鉊其实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声望走到了他这个地步,假若此次勒石燕然成功,声威将直追唐太宗李二凤。   那么素来自称唐宗室的南唐和本来就快要被掌握的吴越国,以及清源军留从效等,基本就可以传檄而定了。   当然,影响的还有这次自青塘高原来的吐蕃、诸羌以及其他部族豪酋。   如能让他们亲眼见识到,他们抱住了一个能亲自征服草原的大腿粗后,这些人回去就会组织大军去和逻些的赞普们开片,确立六法宗在高原的地位。   但爬的越高,摔得越重,张鉊这次出塞别说跟堡宗那样现眼,就是没逮住阻卜豪酋咄撒葛和蔑儿乞酋长忽鲁八失,也会对张鉊的声望,造成一定程度打击。   不过张鉊没有立刻回答氾全的建议,而是转头看着身后的高怀德。   “藏用久在北平府,你认为述律平现在还能指挥得了草原诸部和室韦诸部吗?”   “能!”高怀德毫不犹豫的把手一拱回答道。   “圣人,草原诸部,从来就是畏威而不怀德,受困于见识和环境,他们对于强权理解远,没有咱们汉人这样会考虑多方因素。   他们考虑的只有一个,就是现在眼前能打败我的,就是强权。   至于远方的什么大国,他们未必知道,就算知道,也未必放在心上。   所以靠近北平府、大同府,甚至辽西诸部,哪怕原本跟契丹人穿一条裤子的奚人,述律平都已经调不动了。   但是远在大小鲜卑山东西两侧的部族,契丹人还可以调动。”   大小鲜卑山,就是此时对于大小兴安岭的称呼,高怀德家本来就是燕山北面的土豪,最近又跟着父亲高行周和慕容信长在北平府呆了一年多。   加上一直在跟契丹人小打小闹,骚扰的契丹人连中京大定府都待不住,是很知道内情的。   他说述律平能调动大小鲜卑山周围的部落,那就肯定能调动。   张鉊闻言,先是大笑了三声,随后才说道:“我族自周天子夏君夷民以来,历来就以兼包并蓄之风,纳四方向往忠孝仁义之部族。   所以后朝虽出身沙陀,但仍是唐儿。   鲜卑诸部自孝文帝以来,就与中华无二,这大鲜卑山,也是我等的祖地啊!怎能让此地百姓为述律平蛊惑。   朕这次出塞,也要一并将这些问题解决。”   众人都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在大唐,你要是跟李唐皇室谈论鲜卑血统,跟后朝李家说沙陀儿云云,他们能跳起来把你脑袋砸碎。   但到了张皇帝这里,对于这个问题,已经非常看得开了,现在甚至还要将鲜卑、沙陀等族并入中华。   不过,张皇帝也是有禁忌的,你要跟他提蕃贼这两个字的话,那也是要杀人的。   一个正在殿中记录会议的中书起居郎突然想到,会不会这李唐皇室真有鲜卑血统,后朝皇室就是沙陀人,而我张圣人家族中,肯定也混了吐蕃血脉?   雾草!刚想到这,起居郎脸上大汗淋漓,后背一阵发凉,差点连毛笔都握不住了,他赶紧把这个能要命的发现埋到了心灵深处去。   其实张鉊的家族,自张义潮这一辈起,肯定是没有吐蕃血统的,传承也很清晰。   但是到了张议潭、张义潮父亲张谦逸这辈往上,就有点模糊了。   张鉊自己都隐约觉得,他的高祖父张谦逸以及那位连名字都不知道六世祖经历中,似乎刻意被隐瞒了什么。   这张家作为汉人大族,在吐蕃人统治河西的一百年里,照样还是本地豪族,是很有可能与吐蕃贵族联过姻的。   所以其实并不只有张鉊有些不喜欢蕃贼这个词,沙州龙舌张家更是忌讳听到这个词。   不过张鉊不知道下面人心里的吐槽,知道了也无所谓,李二凤在后世还天天被人认为是胡人呢。   也不想想,就算是李唐皇室有鲜卑人血统,那鲜卑人后来跟谁融合了。   李二凤都跑不掉被议论,他张二凤被议论,也是正常的。   所以,我张圣人还很兴奋的在上面发布他的暴论,“派快马去东京,让尚书省昭告天下,凡现在还有姓拓跋、尔朱、侯莫陈者,立刻按孝文帝规制,改为元、朱、陈等汉姓。   其余宇文、慕容、独孤、尉迟等均加入汉人姓氏中,命留守东京的中书翰林院开始汇编天下姓氏,朕从燕然山归来,立刻编写百家姓。”   现在还有姓拓跋、尔朱、侯莫陈的吗?有!还不少呢。   张鉊从马楚带回来谋臣元恒,原本就叫拓跋恒,从安西带回来的尔朱景更是张圣人的爱将,以此推之,姓这些鲜卑姓的,不能说很多,但绝对不少。   一场军议,搞着搞着就偏离了方向,张圣人趁机发布了一大票关于民族融合和民族团结的高谈阔论,把他手下这一批吐蕃、党项、鲜卑、沙陀、回鹘、昭武九姓文官武将感动的眼泪汪汪的。   大家都表示,要跟着我张圣人一起恢复大朝,好好当个汉人。   至于麾下的汉人文臣武将,他们早就习惯了张鉊的做派。   而且这些说起来是异族,但确实已经跟汉人没什么两样,除了能从姓氏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以外,完全就看不出来是异族了。   有的甚至连姓氏上的蛛丝马迹都被拭去,不管你承认还是不承认,他们已经是汉人了。   张鉊也是没办法,他起自河西,发家在安西,连嫡母和舅舅都是胡人,古往今来的大一统皇帝的出身,就没有他张鉊这么复杂的。   李唐皇室跟他这张周皇室一比,都要算纯种汉人了。   要不是祖上有个威震西域的祖宗张孝嵩,曾祖父张义潮又是天下闻名的大英雄、大忠臣,龙舌张氏也算是汉人小门之一,张鉊这汉人身份还不如人李克用那个李唐皇室身份靠谱呢。   张鉊为了抹平这些印记,既没法不承认,也不能想李唐皇室那样厚着脸皮不承认。   他要这么干,就是在自掘根基,要知道张皇帝的最大基本盘瓜沙归义军派、东归派和凉兰六谷派,都是跟他一样的出身。   所以张鉊干脆就祭出民族融合的大旗,把事情放到明面上来,直接将鲜卑、沙陀等直接并入汉人这个大家庭,这样大家就没法揪着他不放了。   这哪是在给早已融合的鲜卑人和沙陀人一个身份,这是在给河西陇右上百万的嗢末人一个身份啊!   身份认同是大事,与之比起来出兵塞外放到是小事,张鉊跟文臣武将继续讨论了一下这方面的事情,最后顺便就把军事上的安排定了下来。   李存惠、杨继业现在立刻就带着物资开始去居延海囤积,到时候就以他两为正副先锋,率五千骑直接翻越鞮汉山北上。   张鉊则亲率大约两万骑向东走汉时范夫人城,最后循着参天可汗道北上。   另外命大同府尹、大同府兵马督监折德扆率并州精骑两千向西到朔方省,汇合阴山一带的下契丹四部万户,共出兵五千精骑,自朔方入大漠,直奔燕然都督府(乌拉巴托附近)。   原本朔方行省的平章应该是高怀德的父亲高行周,但由于慕容信长要解决辽西、辽东的契丹人,于是张鉊就命高行周暂缓启行了,现在只能让折德扆出征。   最后,再命河东行省平章、北京留守、晋国公阎晋挑选河东精骑八千,自大同府出塞。   河北行省平章、清河郡公符彦卿挑选河北精骑并胶东、直隶义从一万五千骑,从北平府出塞,直奔契丹上京临潢府,准备切断述律平的归路。   直接给这述律平来个包饺子,要打,就一次性解决了他们。 ###第七百一十章 复我百年故土   从古至今,这出兵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别是出兵塞外,那就更讲究了。   现在已经是八月中,草原上十月中以后,就会面临寒潮的威胁,因此大军出塞,最迟最迟,也必须要在十一月初退回来。   不然就不是打仗的问题了,而是张皇帝恐怕要跟拿皇上时空互动了。   所以张鉊的准备作战令一下达,整个张周的战争机器,就高速运转了起来,力求以最快的速度,做好出征准备。   这次出兵,主力就是张圣人准备从河西直接出兵的三万步骑。   这是个好事,因为河西陇右经过这十二年的发展,人才、物资都不缺,上下更是万众一心,非常利于前期动员和后勤保障。   其他方面,朔方只出五千骑,其中还有三千契丹骑兵,不需要多少物资。   河东的八千骑加上辅兵民夫一共也就一万五六千人,虽然河东方面刚经历了大战。   但是在三个月前,阎晋命郭从义攻破了石州等地最后的吐谷浑盘踞势力,将不肯改信六法宗的几乎全部处死。   剩下正处于皈依者狂热阶段的吐谷浑轻骑,就成了最好的辅兵来源,他们属于自带狗粮出征,因此单凭河东一省,就完全可以负担这一万余人。   符彦卿方面,这位女儿受宠,还是在家乡任职,让他组织五千河北精骑和一万胶东、直隶义从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总共一万多人,朝廷也不用从东京大规模拨出钱粮,光是河北之地的度支转运使就能调配支撑。   只有西路的白从信方面补给有点困难,拔悉密、伊丽、乃蛮、黠戛斯四万户都是穷光蛋。   北庭行省则在灭掉高昌回鹘的战争中,张鉊自己控制不住怒火,杀的人有点多,到现在还没恢复,根本供给不起两万六千骑兵和五六万匹骡马的负担。   没办法了,张鉊只能给外祖父宋同义去信,让他把自己的棺材本拿出来后,再去劝说张鉊祖母娘家阴家,曾祖母娘家陈家的亲戚们,一起凑点钱。   他们有钱的很,这十几年商路畅通,老归义军的这一票老头们把着商路要道,都赚了个盆满钵满,现在是要他们出点血的时候到了。   白从信看着有两万六千人,但其中两万漠西四万户的轻骑兵,基本就是‘灰色牲口’,用不了多少补给,只要能供应白从信从中原带去的六千精骑就可以了。   解决了粮草物资的问题,张鉊又命敦煌、张掖两府兵马督监各出五百义从骁骑作为游奕军,去草原上先期带回一些信奉六法宗的小部落作为向导。   同时锦衣亲卫也开始出动,联络草原上的眼线,尽量将更加详细的地理信息汇总回来。   此外,跟着张鉊到了凉州的一部分枢密院官员也立刻领命派出信使,去通知各处兵马督监、卫所指挥使做好出兵的准备,因为此次出击,有些地方要用到枢密院管辖的卫所军和义从健儿。   张鉊也亲自下令,将大军汇合与出兵的日期和目的地传达到折德扆、阎晋、符彦卿三人手中。   处理完了这些,张鉊开始处理慕容信长的奏报了。   现在形势已经很明显,慕容信长不但一战就打垮了契丹最后的力量,杀死了耶律李胡,甚至还把契丹大小贵族的全部身家捏到了手中。   好大儿有了契丹贵族们的财产作为‘人质’在手中,根本就不怕他们不就范。   要是他们不识趣,慕容信长可以直接把锦州的财货给打包运回北平府,这样一来,管你什么贵族,立马就得破产成牧奴。   张鉊相信,慕容信长一定会很好利用这一点的。   现在军事上打赢了,财产上捏住了,契丹人除了归降,并没有什么多余的道路可以选。   张鉊决定,立刻命令慕容信长东进全辽,彻底覆灭早就该垮台的契丹政权,执行他与慕容信长在北平府商定的东征倭国三部曲的第一步。   即在安东都护府故地上积蓄力量,吸引契丹、奚人、女真各部投靠,囤积物资,打造攻城器械和战船,搜集情报,为攻打王氏高丽做准备。   而现在慕容信长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完美执行了张鉊的战略,用最小的代价拿捏住了契丹人,没让他们逃回山林。   如此大的功劳,不以王爵相酬,也说不过去了。   八月十八,张鉊在西京承天凉州府下诏,晋燕国公慕容信长为辽阳郡王,命其开府,置左右长史、司马、十曹参军等官吏,权摄契丹、女真、铁骊、室韦诸部事务。   同时扩大安东行省的规模,全有昔年安东都护府旧地,将省府搬迁到契丹人的东京辽阳府。   这基本上就是把这个后世的东北三省,蒙东的赤峰、通辽,河北的承德、唐山、秦皇岛等市,再加上俄国的远东地区,全部交给了慕容信长。   同时,张鉊还诏令已经属于慕容信长管辖的吐谷浑、横山羌、宁夏党项诸部的一部分,共计三万户二十万人,随慕容信长东进。   此外,张鉊还命尚书令冯道,拣选直隶、胶东、湖北、河北四行省汉人健儿两万户,共计十三万人,也陆续前往辽东驻扎辽东各地,为卫所军骨干。   命令都发出去以后,张鉊又想了想,慕容信长虽然是个全才,长于战争,治理地方也很有办法,但毕竟他的这个辽阳郡王幕府中没什么人才。   在这之前,虽然有很多失意之人投靠了好大儿,但都是些小鱼小虾而已,必须要为他配一个总览政务的文臣。   呃,当然也有慕容信长的权力实在是太大了,必须要放一个文臣去约束一下他。   这倒不是张鉊对慕容信长有任何的猜疑,真要猜疑,张鉊根本不会给这么大的权力。   而是张鉊有一点担心,担心慕容信长对马上准备攻打王氏高丽会有所迟疑。   这王氏高丽怎么说,也是一个大国,后世资料记载,十二世纪初的时候王氏高丽有人口大约二百三十万左右。   这还是官府账面上的,实际人口应该更多,现在距离十二世纪还有差不多一百五六十年,想来百姓人数要少得多,但一百到一百二十万,应该是有的,不然也不可能和契丹辽国对抗。   慕容信长若因为顾虑王氏高丽人口众多,朝廷初建武力尚张,而有所迟疑,那么拖慢的就不仅是东征倭国战略,还有张鉊让他占领倭国之后,继续派船东出寻找美洲的战略。   因此配一个合适的文臣前去督促,是有必要的。   但是这个人选,一定要合适,既能督促慕容信长,又不至于让好大儿以为是张鉊对他起了防备之心,还不会以皇帝心腹自居,过多干涉慕容信长的施政。   想来想去,张鉊发现了一个最合适的人选,那就是刚刚从龟兹回来的曹六郎曹延禄。   曹延禄是曹元忠的嫡长子,慕容信长母亲曹三娘子延鼐是他的胞姐,张鉊皇后曹十九娘延禧是他的胞妹。   他还娶了李圣天的长女,张鉊以亲妹妹视之的韩国长公主李贞儿。   简直太合适了!他是慕容信长的亲舅舅,同时也是皇后嫡子张贤景的亲舅舅,还是张鉊的亲妹夫。   这样关系,既保证了他会对慕容信长爱护有加,慕容信长也不会反感他。   同时他也不会帮着慕容信长造反,因为没有必要。   于是张鉊立即召见了刚从龟兹回来,还没逍遥几天的曹延禄。   作为历史上第十一代归义军节度使,沙州曹氏第五位族长,曹延禄的能力其实并不算很弱。   在历史上,归义军经过曹元忠的裱糊之后,传到曹延禄手中,已经就积重难返,曹延禄没能力扭转乾坤,只能接着裱糊了快三十年。   最后终于支撑不下去了,在内乱中,被很可能带有大量沙州回鹘血统的侄子曹宗寿逼杀。   这样的人,让他去掌握一个摇摇欲坠的政权,肯定是不行的。   但是只让他作为一个冉冉上升王朝的太平宰相,那绝对没问题。   这从寿命上看的出来,曹延禄被逼杀的时候,已经八十多岁了。   在古代,一个人能活到八十多岁,就是一种了不得的能力。   曹延禄被张鉊召来之后,立刻就惊讶的嘴巴都合不上了,因为既然要让他去辽阳督促慕容信长,张鉊自然要把计划跟他说一下。   东征倭国,对于张鉊来说,这是穿越者基操。   对于慕容信长来说,是他与父亲张鉊一起要为之奋斗的大业。   但对于曹延禄来说,连倭国这个名字,他都只有一个波涛起伏的模糊印象,他实在想不到,这两父子的野心,如此之大。   一时间,曹延禄根本消化不了,但事情紧急,张鉊没给他什么思考的机会,直接将几本唐时关于半岛三韩和倭国的资料交给他后,只准他回家休息一晚,立刻就出发去辽东。   ……   辽东,沈州,也就是后世的辽宁省沈阳市,此时契丹的政治军事中心东京并不在沈州,而是沈州以南的辽阳。   已然快到深秋,辽东的气候正处于非常宜人的阶段,沈州城外,金黄色的麦浪随着微风上下起伏翻飞。   隶属于慕容信长麾下的左羽林卫一部分,高家范阳军一部分,张鉊准许他组建的禁军安东镇两个营,共计一万步骑,正跟在他身后。   将士们早已得了慕容信长的严令,命令他们不得踏麦田一步,自锦州向西以来,周军未滥杀一人,未劫掠一户百姓,显示出了可以说绝无仅有的纪律。   但相应的,一路而来的渤海农夫、奚人、契丹牧民,都还是大出血了一下下。   这也是必须的,慕容信长麾下的是十世纪的封建军队,不是解放军。就算是解放军,那也有对敌人如秋风扫落叶般无情的时候呢。   所以慕容信长麾下军队保持良好军纪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每个人都可以看得见自己保持了军纪后的收益。   兵将们都知道,这次到了辽阳府,彻底控制住契丹人之后,没钱的最少能得到十几贯的财货,没娘子的,渤海、契丹、奚、高丽小娘最少会有一个,要宅子的,那自然也是少不了。   而要是犯了军纪,这些什么都没有不说,搞不好命都保不住。   至于给大军干脏活、累活的吐谷浑、党项各部和横山羌,军纪也是出奇的好。   这三族都是信六法宗的,对于慕容信长这个正宗的佛子崇敬的不得了。   特别是人数最多的吐谷浑人,他们大多都是从青塘高原上下来的,那里历来就是慕容家的地盘,慕容家一直都他们的王。   特别是最后一任吐谷浑可汗,也即是慕容信长的祖先慕容复死后,吐谷浑人就成了孤儿,在吐蕃帝国内部的地位,甚至还比不上嗢末人。   现在,在他们眼中就是无上天大慈大悲,允许吐谷浑的王回来,带领他们去过好日子了,哪还敢不听命令。   慕容信长也十分高兴,目之所及,都是成片成片的村落镶嵌在一块块的农田中,道路两边,被掳到辽东的汉人们兴奋的大喊大叫,到处都有汉人耆老带着一大票人,做箪食浆壶以迎王师状。   其余人数最多,已经能熟练掌握农田耕种技术,甚至说话都与汉人类同的,是早已被契丹人驯化的跟家犬差不多的渤海遗民。   一路过来,都是这样的风景。   本来对于攻打王氏高丽还有些忐忑的慕容信长慢慢地就很有信心了。   辽东之地,经过几百年的的开发,已经变得非常富庶,加上渤海灭亡后,契丹掳掠了大量的渤海百姓来此耕种,根本不缺人口,只要把水利设施再搞上去,那就是沃野万里了。   “大都督!请饮了这碗水酒吧!”一个须发灰白的耆老被孙子扶着站在路边,将手中一碗浑酒高高举起。   慕容信长听到呼喊,稍微犹豫了一下,正好他也渴了,于是干脆下马,接过这碗略有酸甜的米酒一饮而尽。   大都督这个称呼,就是在大唐时期,也很少有人用,因为唐时的幽州大都督、扬州大都督,基本都是死后追赠的。   不是追赠者,那肯定是皇室近支,甚至就是皇帝的儿子,用不着称呼为大都督。   张鉊曾经在平州设立了平州安东大都督府,虽然后来改成了安东行省,但是慕容信长持节大都督的头衔没有取消,所以下面人都习惯叫他大都督。   喝完了米酒,老者见慕容信长豪饮,立刻又让一旁的儿媳从脚下的土陶瓮中再倒了一碗。   慕容信长爽快接过,又是一饮而尽,随后大笑三声,“好酒!不过丈人不可再倒了,再饮某家可能就到不了沈州城了!”   此时的丈人,既可以指岳父,也能尊称有德行的长者,要到北宋初期后,才会专指岳父。   只是这时候距离北宋建立也就二十年左右了,丈人这一词渐渐开始多用专指岳父,若是地位高的人称呼地位低的年长者为丈人,那就是为了显示亲近,如同后世领导称呼你为兄弟一般。   是以,老丈听慕容信长称呼他为丈人,立刻就显得非常高兴,周围的这个庄子的百姓,更是欢呼骤起。   虽然慕容信长是唐儿,但谁说唐儿到了辽东,就一定会对唐儿好呢?   但此刻听到慕容信长这么亲热的称呼,他们心里终于也有了一些底气了。   “丈人是何时到这沈州的,仙乡何处啊?”既然下马了,慕容信长也顺便问了几句。   不想老者几滴浊泪立刻就从眼眶中落了下来,“何时到的,现已经弄不清楚了。   仆只记得阿翁在时,正月初七常向南拜,口称孙儿不孝,想来应该是阿翁或者阿翁父亲,某之曾祖那一辈被掳来的。至于家乡,好像是河北道恒州行唐县人。”   周围兵将皆有不忍之色,老者身后汉民,尽皆涕泪。   慕容信长忍不住长叹一声,把手一招,冲着一员骑在白马上的骁校喊道:“刘英奇,此乃你之同乡,且来慰藉下丈人相思之情。”   说着慕容信长翻身上马,借着高处对所有百姓喊道:“尔等滞留辽东,已然几代人上百年,故乡说不得也是物是人非。   今大朝已兴,圣人命某家收复我河北道故地,不如就留在辽东,在此开枝散叶,代代同享安乐。   自今日起,凡是被戎贼掳来的汉民,尽皆解除奴籍,所耕种之田,都归尔等。   一家男丁不足八十亩,健妇不足四十亩,老弱不足二十亩者,由官府补足。   凡能说汉话,知礼仪之奚、渤海诸民,男丁减二十亩,妇孺老弱减十亩。”   说完,慕容信长又看着正激动地跟刘英奇交谈的老者喊道:“凡有欺压尔等者,某让他以肉刑偿。有殴杀人命者,某让他以命相抵!”   此言一出,眼前汉民欢声雷动,其余远处不知道的百姓,纷纷过来询问。   也就在此时,远处有红翎急使护送一中官手持旌节到。   兵将们见旌节由远至近,纷纷下马肃立两旁,慕容信长也在兵将们的簇拥下,赶紧寻了一空地迎接中官。   这批中官从凉州府一日数百里狂奔而来,到了这沈州城外,也就这一位还能支撑的住。   他一见慕容信长,确认无误后,立刻将手中的竹简高高举起,大喊:“有旨意!”   “喏!”众兵将在慕容信长的带领下,着甲者以手捶胸,未着甲者单膝下跪,慕容信长有甲在身,于是行空首礼。   众人脸上都是一片兴奋,因为中官手中的旨意是用竹简写的。   按照大唐和现在的大周规制,只有在立皇后,太子,以及分封诸王时使用竹简,称为册书。   “门下。   皇帝制安东大都督、燕国公慕容信长。   忠勇为国,所向陷敌,功效有著,复大朝河北故土,张大周圣威神武。   之於国家,义为君臣,恩同父子。   晋爵辽阳郡王,命开府,统摄大朝安东都护府事,镇抚契丹、奚、渤海、女真、室韦等部族。   设左右长史、司马,十曹参军辅佐之。”   虽然正式的册封天使还没到,但这份提前送来的册书一宣读,整个沈州城外,直接就被引爆了,无数兵将们欢呼雀跃。   刚刚弄清楚慕容信长下达了什么样教令的百姓,也兴奋地不能自持。   “大王!大王!大王!”不知道谁高声大喊了起来,气氛陡然到达了最高点。   慕容信长既高兴又忐忑,高兴的是,他知道他这位要实行夏君夷民政策的继父对于封王爵是有多么的慎重。   本来慕容信长认为打垮王氏高丽后才会给他王爵,没想到现在就给了,可见恩深信重。   忐忑的是,慕容信长本就认为自己身份和地位已经够敏感了,现在还封了王爵,还是在已经被契丹占据百年的故土,也是慕容家的起家所在。   这太敏感了,很危险!   慕容信长立刻就想到了这些,他下意识的,就想要推辞,现在还不是接受王爵的时候。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身边的王景猛地拉住了慕容信长的手。   这位永乐公主亲自出面为慕容信长招揽的大将知道慕容信长要干什么,他太了解这位名震天下的慕容白袍了。   “大王,此乃圣人册书,非是人臣可以推辞,且大王乃圣人之子,本就是要做王的!”   王景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说,这么多人跟着他慕容信长就是为了前程,一旦拒绝,他们这些人要怎么办?   慕容信长也猛然醒悟了过来,当即让人给他卸甲,换上常服后才走过来跪接了册书。   不过不是以臣子接君王册书的方式来,而更像是一个儿子,接到父亲夸赞的家信。   慕容信长把竹简高举过头顶,大声喊道:“孩儿信长,拜谢耶耶重爱!”   王景等人脸色颇为怪异,因为在这之前,慕容信长一直是以大人来称呼皇帝的,可很少用耶耶这个更为亲昵的口语。 ###第七百一十一章 安东无限好,但东瀛才是吾之归处   张鉊说慕容信长夹带里没有几个可用的人,这是不正确的。   比如这次力劝慕容信长接了册书,大大方方当王的王景。   这位就不是一般人,历史上超长待机于唐末、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北宋五朝,一个人贯穿了整个五代十国。   年轻时豪爽洒脱不拘礼节,从军后骁勇善战,功勋卓著。   主政一方时,为政宽大,怜爱百姓,离任河中节度使时,百姓哭声震道,拉住马镫不让他离开。   历史上王景病逝于北宋初年,赵匡胤追封他为歧王,谥号元靖,这在五代武人中可不多见。   其子王廷义,部将张建雄等人,也是一时骁锐。   这个时空之所以名声不为张鉊所知,乃是因为在戚城大战时受了伤。   未等他伤愈,契丹人就入了中原,随后风云起伏,身在老家养老的王景,就逐渐被人遗忘。   而自张鉊透露要把慕容信长封出去后,永乐公主就请三姐,也就是石敬瑭之妻出面,为慕容信长招揽到了王景。   除了王景以外,慕容信长在北平府时,又得到一胶东文士王朴献《定边策》,好大儿浏览后惊为天人,带着身边作了谋主。   经营锦州,引蛇出洞,这个注意就是王朴的杰作。   此外,还有怀州人向训,神都人李汉琼,卢龙人陈思让等为爪牙,此三人骁勇不在章西豹、章成之下。   特别是向训,乃是北宋开国大将,论武艺和指挥才能,应当不逊于张昭节(马杀才)等人。   这些人,之所以能为慕容信长所用,皆是因为他慕容白袍忠勇仁信,义薄云天,名满天下之故。   好大儿没有名声加成的话,他这敏感的身份,其实是很难收揽到王景、王朴、向训这种顶级人才的。   至于在张周一朝不得意的河东、代北一系武人,投靠慕容信长的就更多了,李建崇父子,侯益,李德珫三个儿子等。   他们要么出人,要么出钱粮,要么出武器甲胄,都把慕容信长当成了一方依靠。   此刻就在沈州城中,慕容信长召集麾下文武,任命王朴为辽阳郡王霸府长史,王景为霸府行军司马,向训、李汉琼为左右都虞侯,陈思让为亲卫兵马使。   众人都觉得斗志满满,在他们看来,慕容信长这哪是什么辽阳郡王啊,这简直就是辽国王!   未来操作得当,坐拥这安东行省三十六府州,就在国之东北成一强藩,也不是不可能。   现场中,只有王朴和王景对望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些苦笑的神色。   张鉊要慕容信长在这安东行省将要干什么,别人不知道,他两是知道的。   作为慕容信长的文武双臂,这些事情,慕容信长当然不会瞒他们。   “眼下这辽阳府,某是不准备去了,还得是王公走一趟!”   慕容信长先开口了,他到了沈州就不动的目的,就是要迫使辽阳府的契丹旧贵族就范。   现在这些人,对抗的能力是没有了,但是捣乱的能力还有,毕竟慕容信长不是来洗劫一番就走,而是长久镇守。   但目前,随慕容信长东进的,除了一万本部精锐和两万吐谷浑、宁夏党项骑兵以外,就只有不到二十万的各部百姓。   这些人中,除了慕容信长在平州的安东行省班底下有些文官以外,多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主,要靠他们控制全安东,肯定不现实,所以还是要契丹旧贵族们配合。   但怎么配合,现在双方还处于不断的试探中。   所以慕容信长不会进辽阳府,进了辽阳府,那就被动了,周围都是契丹旧贵族,说句诛心的话,他们要是暗中找人给慕容信长下毒,都是有可能成功的。   而慕容信长想的还不止这些,他这次平定整个安东,自然要换一批人上来成为人上人。   至少原本被契丹掳来当做农奴的汉人,自然是要翻身做主的。   其余原来作威作福的契丹和奚人贵族,肯定也要有一大批被清算。   不然慕容信长也拿不出那么多的财富分给身边人,这就注定了他不可能大量招揽契丹旧贵族。   王景当然知道慕容信长的意思,现在这安东,只要有慕容信长在,契丹旧贵族就翻不起什么浪来,沈州周围多汉民,若有一万骑在周遭护卫,慕容信长就安如泰山。   而他王景,自然要去为慕容大王当一回恶犬了。   等他到了辽阳,那些人就会明白,不是他们坐等慕容信长去合作,而是谁想合作,谁想当狗,还得看他王景放不放一马,慕容大王给不给机会。   于是王景把手一拱,“大王,那就请拨给五千骑,臣即刻就去辽阳府。”   慕容信长摇了摇头,“吾给不了景公五千骑,最多能给三千骑,因为这剩下的两千骑,要让向训带着去桓州。”   王景秒懂,这桓州(吉林集安)乃是靠近王氏高丽国最大的一个军州,历史上就是高句丽的国都。   这里还聚集着一批只有国号,但是已经名存实亡的东丹国失意者。   看来慕容大王是准备让向训去桓州,一边囤积物资准备进攻王氏高丽,一边收揽原东丹国和渤海残余势力了。   “如此的话,还请大王准许臣在辽阳府招揽几个人为我所用。”对于就用三千骑就要镇压辽阳府,王景还是觉得稍有些棘手。   慕容信长点了点头,他知道王景这是要收几条‘狗’作为辅助,但是慕容信长这狗粮也有限的很,于是只伸出了两根手指头。   “最多两个!”   王景嘿嘿一笑,“臣谢过大王,两个就足够了。”   随即慕容信长看向了向训,“向星民,吾给你范阳军和安东镇各一个营的精锐,再给你配一千吐谷浑精骑和三百横山羌步跋子,要记得吾交代你去了桓州后最要紧的事。”   “臣领命,绝不负大王所托。”   虽然向训对于慕容信长要他在桓州囤积大量物资,将其打造为能供应五万大军之后期基地的命令,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既然教令已下,他就会不打折扣的执行。   “大王,银州和归德州均发生了烧毁百姓房屋和地里庄稼,破坏桥梁等事情,两州的巡检使派人回报,请问该如何处理。”   亲卫指挥使陈思让拱手说道,银州和归德州就在沈州附近,前者就是后世的‘大城市’铁岭,后者则是著名的煤炭基地抚顺。   听到陈思让的汇报,无论何时都以豪爽大气,怜悯弱小形象出现的我慕容大王脸上,陡然乍现出了难得的阴狠表情,他狠狠瞪了陈思让一眼。   “这等事还用汇报?他们手里的刀剑是干什么吃的?”   陈思让赶紧领命下去布置,众将也随即告退,屋内只剩下了王朴和慕容信长二人。   王朴不慌不忙的一口口饮着殿中侍女送来的好茶,直到慕容信长开始有些坐立不安后,才晒然一笑。   “大王所忧虑者,无非是外间的纷纷扰扰会影响到圣人对大王的信任,那臣就斗胆问一句,这安东行省沃野千里,又是大王祖上发家之所在,可有占此地,为一强藩的想法?”   出乎王朴意料的,慕容信长竟然缓缓点了点头。   但就在王朴的心都要跳出胸口的时候,慕容信长喟然一叹,然后说道。   “若说没有这个想法,那肯定是骗人的,倭国蛮荒,中间还隔着王氏高丽,怎比得了安东富庶。   且倭国在海之东,此去何止万里,信长这一去,恐怕就再也见不到母亲和大人了!”   说着,慕容信长挥手让侍女也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啜了几口后,方才继续说道。   “我慕容信长还未记事,父亲就已经不在,是圣人将我这出身鲜卑胡儿的小子,一步步提拔到如今的高位,视我如己出,恩深情重,万死也不能报答,此乃做人之本份!   外人见我慕容信长只用一年半就击垮契丹,将某家吹捧成了白狼山下阵斩踏顿,一战而定辽东的张文远。   但实际上,王公也见识到了,我击破契丹主力后,仍然不敢贸然进辽阳府,就是因为契丹乃是幅员万里,带甲十万的大国,足可以比拟昔日高句丽,并不能视之为一般戎夷。”   说到这里,慕容信长眼睛里骤然发出了亮晶晶的光芒,就像是凡人看见了神明降临一般,语气也从忧心与萧索,变成了一种带着崇拜的激昂。   “昔年在承天凉州府时,圣人明明有拿下关中,以大义推翻伪晋的能力,却一直隐忍不发。   诸文臣武将不解其意,连某家母亲曹贵妃那等绝顶聪慧之人,也想不出圣人为何要等待。   直到一日,圣人在我母亲生辰宴席上吃多了酒,他拉着某与李存惠李三郎的手说道。   ‘我儿可知道,这耶律德光五年必入中原,某一直蛰伏于河西,就是在等他南下。   以我之力,若现在入中原,就算能一统中原,未来将要面对的是远比隋唐高句丽还恐怖的海东盛国。   若是忍一忍,等到耶律德光自己犯错,契丹就可一战而定了。’   后果然如此,耶律德光刚过第五个年头,就起兵南侵,甚至契丹人会在中原打草谷,伪晋众将会起来反抗,都一一料中。”   “嘶!”王朴忍不住猛抽了一口凉气,预料某件事的大致走向,这虽然很离谱,但还是能做到的,他王朴在某些方面就有这能力。   但是在五年前,将五年后的事情,一一精准料中,甚至时间都大体精准,这就难以让人相信了,除了神佛恐怕就没凡人能够做到。   难道?   说出这个可能是藏在慕容信长心中很久的震撼,好大儿竟然轻松了不少,他看着王朴继续说道。   “所以看似是我慕容信长击灭了契丹,但实际上是早在七八年前,他们的失败就在圣人的预料之中了。   以契丹的国力,他们若是不入中原,不主动送上门来被咱们一战打杀大部分精锐,我等能如此轻易就控制安东行省全地吗?”   王朴稍微思考了一下,一想到可能有六万到七万甲士在辽东等着他们,别说辽阳郡麾下也就两三万人,就是再多一倍,能击败契丹军都得看天时地利,哪还能如此轻易入辽阳府。   “实不能!若是耶律德光和契丹主力尚在,能收复幽云十六州,就足以夸耀后世了!”   “所以!”慕容信长苦笑了一声,“有这样宛若……不!就是神明的父亲在,我慕容信长岂敢起任何不该有的心思。   而且,若要与大人作对,母亲该会如何痛苦。   她一刚成婚不久就没了丈夫的寡妇,含辛茹苦将某辛苦养大,教我读书明理,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依靠,某怎能再让母亲两难。”   听到慕容信长这么说,王朴也苦笑一声,他原来还想着能不能鼓动慕容信长留在辽阳,直接做一个辽国王。   但现在一看,别想了,这慕容大王对他的便宜老子绍明天子,根本就生不起一丝一毫的抵抗之心,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去倭国吃鱼去吧。   “既然如此,臣有一个想法,圣人不是要扬威于草原,勒石燕然嘛。   大王不如立刻率精锐北上,扫荡银州(铁岭)、通州(四平)信州(长春)等地,收揽、招抚北地室韦、女真各族,使他们不会为契丹断腕太后述律平所用。   这样一来,圣人自然就知道大王的心意了。”   所谓说一百遍不如做一遍,这确实是慕容信长表达自己心意的最好方法。   慕容信长闻言大喜,“王公所言,整合信长心意,某立刻整顿兵马准备北上。”   ……   燕然山,也就是后世蒙古国的杭爱山,在大唐时期,则多以天山称呼。   与后世人想象的大漠草原就是一望无际不同,实际上蒙古高原上,也还是有山的。   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坐落在昔日大唐燕然都督府(乌兰巴托)西南的燕然山和东北面的狼居胥山。   这两座山呈斜向相对的模式,两山中间的哈尔和林和乌兰巴托,就是整个漠北高原水草最为丰美的地方。   汉时的赵信城、龙城、单于庭,唐时的瀚海都督府、燕然都督府,辽和北宋时期的阻卜大王府,都在此地。   甚至在后世,蒙古国的绝大多数人口,也在这个地方。   其原因就是在颇为干旱的漠北草原上,从燕然山发源流下来的积雪融水河,比如姑且水、蒲奴水。   从狼居胥山流下来的余吾水和弓卢水等,是整个漠北草原上最重要的水源。   同时,这两山之中也有许多小山谷和小山包,可以用来在险要处筑城或者躲避来自鲜卑荒原的凛冽寒风。   漠北的牧民们,也不是南极的企鹅,他们也很害怕冰天雪地的。   所以,燕然山和狼居胥山中间的这片草原,就是漠北游牧民族最后的堡垒,一旦被汉人攻到这个地方,他们的末日,就会降临。   他们也并不难以找到。 ###第七百一十二章 草原也是一锅大乱炖啊   呼呼北风,开始猛烈的吹拂,这是冬天快要到来的信号。   燕然山偏东北处,一座地基用黄泥,其上以石块夹杂少量糯土,甚至有牛马粪便和在一起筑起来的‘大城市’,很有些突兀的出现在了这片广阔的天地间。   这座在汉地只能说勉强过的去,但是在漠北要算是雄城的城池,就是原本大唐瀚海都督府和安北都护府所在。   大唐从漠北离开之后,回鹘随之崛起,这里就成了回鹘人的王庭。   如今则被阻卜人占据,称之为窝鲁多,也叫斡鲁朵。   这是一个自突厥时期就固定下来的词语,意思是宫帐、王帐。   窝鲁多周长五六十里,有正规的大门六座,有些地方城墙上甚至还建有防御用的箭楼等,这些都是昔年安北都护府的遗存。   不过等汉地工匠全部撤走,传了三百年传到阻卜人手里的时候,这座城最大的作用,已经从军事防御和彰显大唐威风,变成了牧民们躲避风雪的好去处。   大量的阻卜贵族甚至牧民们在这座城中搭建了起了自己的帐篷,建城用的石块被他们搬的到处都是,因为在漠北的草原上,规整的石块也是比较珍贵的。   只是这么一来,昔年大唐花费巨万建立起来的雄城,就这样被他们拆的七零八落,原本只能从六道门进出,现在也变得到处都是缺口。   而这种破坏,又导致了窝鲁多城抵抗风雪的能力大为减弱,阻卜人没办法像以前的回鹘贵族那样在暖和的屋内抵御寒风,因此在他们重新又把传统的大帐,搬回了城里。   从远处的燕然山余脉高处望去,迷宫一样的城中,大量的帐篷连成片。   位于正中,帐篷最大也最多的地方,就是阻卜人豪酋咄撒葛的王帐。   其余阻卜贵族,各自控制了城内一块,如众星拱月一般分布在咄撒葛王帐周围,越靠近外面的帐篷,地位就越低。   现在还未入冬,但是来自极北鲜卑荒原的冷风,已经开始吹到了窝鲁多城。   阻卜豪酋咄撒葛的长子拔野古斯,紧紧裹了裹身上的白麻布长袍,快步朝咄撒葛的大帐走去。   一路上来,被这阵北风吹起来最多的,是地上混合了尿液的沙尘土,那种味道,足以让他这很久不来一次窝鲁多的人极不适应。   这些年气候稍微温和了一些,阻卜人赶紧抓住这个难得机会大肆畜牧,牛马羊的数量,比之前五六年多了快十倍。   看着富裕了不少,但是如此多的牛马羊在短时间爆炸式的增长,给窝鲁多城周围,带来了难以承受的生态压力。   城中牲畜粪便堆的跟小山一样,虽然大多已经风干,但风一吹,还是有股强烈的屎尿臭味,遇上大风天,更可以看到满天盘旋的干粪便颗粒。   至于城外的草场,原本一人高的鲜嫩牧草早就被收割一空,地上全是细细短短的草茬子,甚至好多地方都露出了黄土。   同时大量的牲畜,也对水源造成了极大污染,窝鲁多周围好多小河里,现在已经极少能看见小鱼小蟹了。   拔野古斯虽然不懂什么是生态恶化,但是他能感觉的到,窝鲁多城这股难闻的气味和人畜患病的增多,已经给貌似壮大的阻卜部,带来了很大的威胁。   王帐外,一头巨大的肥牛已经被放血干净了,几个就穿着兽皮短裤赤裸着上身的牧奴,正在将肥牛拆骨剔肉。   肥嫩的腰肉和腱子肉会用来炙,类似后世的铁板,只不过这是放在烧的滚烫的陶片上的。   牛腿剔除一些肉以后,是最适合烤的。炖煮的牛头将是给客人最好的招待。   此时的草原上,远没有后世日子过得那么精细,一口能炖煮差不多半头牛的大铁瓮,哪怕对于咄撒葛来说,都是极为珍贵的,也是他实力的象征。   至于一只只被杀掉的小肥羊,当然是要烤整只来显摆阻卜人的富裕。   其余还有各种野鸡、野鸟用一个陶罐子和着各种蛋再胡乱加些野菜蘑菇,也一并炖煮。   拔野古斯一看王帐周围还站着一些蔑儿乞部的武士,就知道一准是蔑儿乞部的使者,甚至是蔑儿乞酋长忽鲁八失亲自到了。   王帐中,吃肉喝酒的气氛正到了最热烈的时候,咄撒葛端着一巨碗美酒,正在向另一个穿着青色袍子的人频频请酒。   咄撒葛身量十分高大,长着一副漂亮的络腮胡子,那个硕大的肚子,不由得让人怀疑能装下一整只烤羊。   巨碗中略带浑浊的酒液,在故作豪爽的大嗓门伴随下,顿顿顿的被咄撒葛喝到了肚子里面。   喝完,他还潇洒的一把抹干粘在胡子上的酒液,完美契合了人们心中一个漠北豪酋的形象。   相反,被他请酒的蔑儿乞酋长忽鲁八失,听着是个跟咄撒葛一样的草原猛男,但实际上忽鲁八失看起来非常清瘦。   几撇八字胡,黑土一样的鞋拔子脸,加上一身青色的唐人襕袍,看起来不像是个草原酋长,倒是像个汉地的教书先生。   拔野古斯撩开大帐的门帘走了进去,咄撒葛看见了自己的长子,脸上就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的表情,随后一指靠近门帘子的几个座位,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   “我儿来了,且选个位置坐下吧!”   拔野古斯脸上露出了极度不满的表情,他是咄撒葛的长子,自己的父亲邀请各部首领,他却只能坐最下首。   看到拔野古斯的表情,咄撒葛脸上也怒气勃发,但很快就一转而逝,因为蔑儿乞的忽鲁八失就在身边,他强忍着怒气看了一眼最下首的心腹头人。   心腹头人赶紧笑呵呵的跑过来,半劝半推的把拔野古斯给劝到了座位上。   拔野古斯虽然愤怒,但他知道自己也没得选。   这一切的问题,就处在他的出身上,他的母亲,并不是阻卜人,而是东面的敌烈八部之人。   当初咄撒葛年少掌握不住阻卜诸部,是在敌烈八部酋首,也就是拔野古斯外公的帮助下,最终才坐稳位置的。   前十年,咄撒葛表现的极为恭顺,后十年,特别是拔野古斯外公和母亲相继去世之后,咄撒葛就跟敌烈八部翻了脸。   连带着他这个长子,也不为咄撒葛喜欢,被半驱逐到靠近敌烈八部的地盘上游牧。   除了这个原因以外,还由于敌烈八部与阻卜、蔑儿乞、达里密等部的矛盾,也由来已久,在原本契丹人控制的草原上,他们是有很深仇恨的。   阻卜、蔑儿乞、达里密、敌烈八部,他们实际上原本是一个民族,或者叫一个部落。   都出身于外姓回鹘,也就是依附于回鹘人的小部落,大多时候被回鹘人统称为九姓鞑靼。   等到回鹘汗国衰亡,契丹兴起之后,辽国皇帝就把这些九姓鞑靼中归顺于契丹的人分成了八部,统称敌烈八部。   而不太愿意归顺契丹人的,就被称为了阻卜、达里密等。   随后在契丹人崛起的几十年中,自然是识趣的敌烈八部吃香的喝辣的,阻卜等部则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   这让敌烈八部和他们原本的亲戚们,隔阂越来越深。   契丹人的这种政策,渐渐赋予了敌烈八部一个奇怪的属性,他们在主动或被动的情况下,成为了草原上的奸细。   发展到后来,敌烈八部逐渐就变成了很多人非常熟悉的,喜欢勾结中原皇帝,劫掠其他部落、把其他部落的首领抓了送给中原皇帝骑木驴的塔塔尔部。   历史上最著名的受害者,就是铁木真的祖父俺巴孩,同时铁木真的父亲也速该,也是被塔塔尔人给下毒药死的。   看到拔野古斯听话的坐下,咄撒葛也松了口气,他这次请蔑儿乞酋长忽鲁八失来,甚至是他这次愿意挑头来对抗六法宗东进,这都是有原因的。   从两人的称呼上,就能看得出来,忽鲁八失是蔑儿乞的酋长,咄撒葛则只是阻卜人的豪酋。   因为阻卜五部中,咄撒葛只掌握了其中的北阻卜三部,剩余两部在燕然山以西游牧,并不怎么听他这个大头领的招呼,更加不承认他就是阻卜酋首。   所以,咄撒葛就趁着这些年他手下北阻卜三部人丁兴旺,牲畜繁盛的机会,直接挑起了这个对抗六法宗的大旗。   果然,在咄撒葛出头之后,不但燕然山以西的阻卜两部听从召唤派出了使者和骑士前来,就连附近的达里密和耶覩刮两部,也表示愿意在一定程度上,听从咄撒葛的指派。   草原上最重要的是什么?当然就是名声!   有了名声,才会有游牧的小部落不断来投靠,历史上的突厥人、薛延陀人、回鹘人等,最开始都是这么一步步起来的。   特别是咄撒葛占据了窝鲁多,这让他在内心深处就觉得,他们家族,是有天命的。   这次他邀请蔑儿乞的酋长忽鲁八失亲自南下,就是为了展示给刚刚勉强听从召唤的其余阻卜两部使者以及达里密、耶覩刮两部看的。   要知道蔑儿乞人在此时,是十分强大的。   他们原本是在大鲜卑山以东的靺鞨人一部,在柔然汗国被突厥消灭以后,又有大量的柔然人逃到北面与蔑儿乞人融合,给他们带去了相对先进的军事、畜牧手艺。   到了如今,蔑儿乞人擅使大弓长箭,放牧牛羊也驯养驯鹿,甚至还有一点点的农耕渔猎属性,打起仗来悍不畏死,是非常彪悍的轻骑兵和山地步兵。   这使得他们比起燕然山以南,更靠近汉地的达里密和耶覩刮等部,实力上要强不少。   所以,咄撒葛邀请忽鲁八失来此,就是为了让忽鲁八失以及整个蔑儿乞部为他站台,增强他咄撒葛声名远播的假象。   貌似热烈的气氛中,忽鲁八失很隐蔽的把目光投向了远处一头黄发的失密利。   对抗六法宗的这杆大旗,本来是蔑儿乞部最先扛起来的,但是很快就转移到咄撒葛手中的最主要原因,就是失密利。   失密利饮了一口酸味冲鼻的浑酒,他其实还有另一个名字,偏汉式的名字,药罗葛景义。   他正是甘州回鹘的漏网之鱼,比起喀喇汗回鹘的阿跌氏、高昌回鹘的仆固氏这种外九姓,药罗葛乃是正宗回鹘汗姓。   在现今的草原上,除了外围回鹘变化而来的达旦、阻卜等部以外,还是有不少坚持回鹘传统的小部落。   回鹘大汗的名号,还没有完全从草原各部中消失,药罗葛这个姓氏,还是有一定的号召力。   药罗葛景义当年在张鉊攻破甘州之前,就跑到了草原上,于是迅速被希望拔高声望的咄撒葛看中。   两人一拍即合,咄撒葛娶了药罗葛景义的姑姑,药罗葛景义娶了咄撒葛的女儿。   两人一个有名声,一个有实力,比起他们,蔑儿乞人虽然凶悍,但是在看中血统的草原上,根本无力和两人的强强组合对抗。   等到被称作失密利的药罗葛景义回到燕然山,蔑儿乞的忽鲁八失,立刻就只能成为了陪衬。   拔野古斯也悄悄看向了药罗葛景义,他脸颊轻轻一抽。   药罗葛景义的妻子虽然是他的妹妹,但实际上两人并不是一母所生,反而因为母亲之间的仇恨,两兄妹关系很差,差到恨不得对方死的地步。   现在药罗葛景义回来了,拔野古斯顿时感觉自己的处境更加危险。   恰在此时,电光火石间,两个失意者的目光,猛然因为偷窥药罗葛景义而碰撞到了一起!   好一出大戏,不知道会被谁引爆! ###第七百一十三章 草原法则同样残酷   拔野古斯虽然感受到了重重危机,父亲咄撒葛对他的态度也又恶劣上了几分,但是他还是要面见咄撒葛。   因为他不是专门回到窝鲁多来找不痛快的,他是带着使命过来的。   在被父亲事实上抛弃之后,拔野古斯迅速靠近了敌烈八部的舅舅们。   而敌烈八部的背后,站着的就是契丹人了,确切的说,是契丹威名赫赫的断腕太后述律平。   什么,你问拔野古斯知不知道契丹国都快没了?   这他肯定是不知道的,虽然草原上流传着中原汉人又强大了起来,还把契丹人打的大败,连契丹皇帝都战死了的消息。   但对于草原上的人来说,这并不是了不得的大事,因为南边的唐人,一直都是这么强悍的。   契丹皇帝都还没有成为昔年回鹘可汗那样的草原共主,就跑到中原去撒野,结果被中原唐人打的大败,不是很正常的吗?   看着似乎有点魔幻是吧!这就涉及到人在认识上的偏差了。   后世中国人印象中,似乎都有一个固定的形象,那就是草原上的汉子,似乎都装备着铁甲,手持弯刀骑着高头大马来去如风,做鹰视狼顾般的神态。   似乎他们打破汉地一个村镇乃至城市,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顺便某个野蛮的首领还会手持武器,大声叫喊着:“草原上的男儿,南下吧,去劫掠那些白羊儿般懦弱的汉人!”   而汉人,则基本都是穿着各种颜色的麻布衣服,然后被草原骑兵一刀砍中,陀螺般旋转着倒下。   这就是妥妥的刻板印象,而且这个印象,大多是后世那些无良的影视编剧导演强加给大众的。   要是汉人都是懦弱的白羊儿,他们拿头来守得住中原的花花世界?   真当草原上的汉子不喜欢到内地来过好日子,塞北寒风吹的很爽吗?   哪怕就是在宋末和明末,打垮汉地政权的,除了他们自身的脑残以外,无论蒙还是清,最后打下全国的战斗主力,都是北地汉侯或者军阀。   而在汉末和唐末,形势就完全不一样了。   就比如这个时代,大唐虽然自安史之乱后就江河日下,但衰落的只是关中的唐廷,各地节度使依然武力充沛。   他们虽然没有盛唐出塞几千里的能力,但是本土作战,打几个苦哈哈的草原骑兵,还是不用费多大劲的。   哪怕就是契丹,就算有了石敬瑭,他只要敢深入汉地,那就是败多胜少。   所以在拔野古斯这种人眼中,要是契丹皇帝在中原站住脚了,那才是怪事,反而深入中原被打死,才叫正常。   相应的,他也没想到离开快三百年后,中原的皇帝还有带着他的勇士,重新来征服草原的可能。   所以敌烈八部这种草原部族,还是在一定程度上听从断腕太后的指挥。   特别是当述律平带着两千铁甲到达可敦城(外蒙乔巴山附近)后,敌烈八部马上就派拔野古斯去西面联络咄撒葛。   因为他们对付不了这两千铁甲,而断腕太后的亲临,就表示着本来就是由契丹人提议的对抗六法宗联盟,要开始运转了。   拔野古斯此来,倒不是要劝咄撒葛将这杆大旗交出来,述律平巴不得有本地的地头蛇扛起这面大旗,述律平要求的,只是咄撒葛不能擅自行动。   断腕太后准备在明年春天的时候亲自到窝鲁多,然后召开一个囊括几乎所有草原部族的大会,甚至连捕鱼儿海斡朗改部,述律平都派人去通知了。   这位断腕太后倒是人老心不老,行将就木了还想着给契丹人争取到最后的生存机会。   在她的设想中,契丹人的未来,是要先依靠大鲜卑山生存下来。   然后吸收蔑儿乞、斡朗改以及部分室韦部族,恢复原本生活习惯,最后再花上几十年的时间,重新成为半个草原的霸主。   这就需要一个还算紧密的联盟来对抗中原的周国,而六法宗的传播,就给了她这样的借口,一个让草原各部都不太愿意服从周国的借口。   至于阻卜豪酋咄撒葛,如果他听话的话,还是可以成为契丹与张鉊控制的漠西诸部之间的缓冲。   述律平就不相信了,她不相信张周这这样的中原王朝,可以一直控制草原,就算是一百年也不行,大唐已经远去,不会再回来了。   不过,想法是好的,但是第一步就受到了不小的打击,阻卜豪酋咄撒葛只是长的比较粗豪而已,本人可不是那种好骗的草原直肠子。   作为一个十一岁就死了父亲,最后还能夺回家业的草原豪酋,没有几把刷子根本不可能做到。   他一眼就看穿了述律平的想法,虽然述律平的这个设想,未必对咄撒葛就没有好处。   但是现在,咄撒葛只想赶紧吞并西阻卜和南阻卜这两部,完成对阻卜五部的彻底统一。   述律平如果愿意帮助他达成这个愿望,咄撒葛才会考虑给述律平一点面子。   而现在才八月份,距离明年开春最少有七个月的时间,咄撒葛一点也不着急。   打发走了他本就不待见的长子拔野古斯,咄撒葛立刻就将女婿兼妻侄药罗葛景义给找了过来。   药罗葛景义虽然领军作战不行,但是政治眼光还是有的。   并且由于他长在甘州,对比起咄撒葛这样的草原豪酋,读书算是很多的,因此咄撒葛还挺喜欢咨询药罗葛景义一些事情。   这对翁婿刚刚坐定,咄撒葛就将拔野古斯的来意,也就是敌烈八部以及背后断腕太后的的意图,通通告诉了药罗葛景义。   药罗葛景义思考了一下,比起咄撒葛这些人,他恐怕是整个草原上除了述律平外,更知道张周实力的人。   不对!他很可能比述律平还要了解,因为药罗葛深知六法宗的厉害。   要知道他到了草原上后,立刻就被岳父咄撒葛扶持,凭借药罗葛这块牌子,很快就在大湖盆地内站稳了脚跟。   鼎盛时期有三千多账两万多部民,但是六法宗一来,他最后能带走的部民竟然只有两三千,剩下的都已经彻底皈依了。   于是药罗葛景义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往严重了说,毕竟现在他跟咄撒葛是绑在一起的,要是咄撒葛被周军斩杀,那他也就没了立足之地。   “大王,依某看来,述律平并不能成事,周军之强,远在契丹之上,甚至有昔年李氏大唐的威风,更有李氏大唐所没有的六法宗蛊惑人心。   儿臣在甘州的同族说,契丹两任皇帝都被周军斩杀,实力已经被极大削弱。   儿担心这述律平,是来打着让咱们当炮灰对抗周人,她们契丹人则在后面坐收渔利的打算,大王不能不防。”   “哈哈哈!”咄撒葛极为满意的大笑几声,“我儿说契丹极为衰弱,吾认为并不正确,在某看来,契丹人早就完蛋了!”   药罗葛景义诧异的看着咄撒葛,“大王,契丹可是带甲十万,能比昔年高句丽的大国啊!能这么快就完蛋了?”   咄撒葛摸了摸他那茂密的络腮胡子,粗豪的脸上,闪现出了与之不相符的精明。   “那断腕太后是什么人,契丹人骄横了几十年,又何曾正眼看过我们这些人。   平日里来个契丹统军都是耀武扬威,向各部落索要最肥美的羊儿,还要最漂亮的女人。   现在断腕太后亲自来了,竟然不召某去可敦城晋见,这不就是胆气已怯吗?”   药罗葛景义低下头沉思了片刻,只觉得豁然开朗。   他先前就觉得这次契丹人没有主动来扛起反抗六法宗这面大旗,有些问题,现在终于想通了。   契丹很可能不止被重创,应该是快衰亡了。   “说不得断腕太后带来的那两千甲士,就是契丹人最后的精华了!”   药罗葛景义突然抬头说道,话一出口,他蓦然间又大叫了起来。   “可真要是如此的话,周人一定兵锋极盛!   这就不容易打发走了,河西陇右本就出良马,周人没进中原之前,就以铁骑来去如风著称。   大王,咱们不能跟契丹人混了,这杆大旗,咱们不能举!”   “哈哈哈哈!”咄撒葛的笑声更大了,他看着药罗葛景义摇了摇头。   “汝不懂,某举起了这杆旗,那就是草原上的半个大汗,不举起这杆旗,就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草原头领而已。   这杆大旗,就是筹码,有了筹码,才好要价,哼哼!十二万户,至少要交给某三个万户长!”   说着,咄撒葛看着主动矮了他一头的药罗葛景义说道:“汝放心,等这个三个万户长到后之后,吾自领一个万户,其余两个,一个给巴古斯,一个就给你!”   药罗葛景义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可是这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咄撒葛除了不受待见的拔野古斯以外,足足有十三个儿子,在最受宠的巴古斯以外,还至少有三个孩子都极为得宠,其中一个还是他亲姑姑所生。   就算有三个万户长,可是咄撒葛自己都分不均匀,怎么会大度到给他一个外姓人?   就算现在愿意给,日后好处下来之后,也基本都是要变卦的。   退一万步咄撒葛不变卦,他这一群大小舅哥,也会想理由弄死他。   “大王英明!但也要小心周人的骑兵。”药罗葛景义心不在焉的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咄撒葛惋惜了看着药罗葛景义,“你做事就是太瞻前顾后,太软弱了,一点也像个草原上的男儿,周人骑兵强又能怎样?   现在已经八月了,马上就会大雪降临,等到雪化,至少要明年开春。   可一开春,草原上冻土融化到处都是稀泥,汉人骑兵根本出不了塞。   等到来年六月土地变硬他们出塞而来,那时候某家早已统合各部,周天子给三个万户,某咄撒葛就为他效命。   不给咱们就退到捕鱼儿海去,等到他们走了再回来。   数万铁骑出塞一次,耗费何止亿万,某就不信,周天子算不明白这个帐。”   药罗葛景义不说话了,心里却翻起了滔天巨浪,咄撒葛想的很好,若是一般的中原皇帝,这计划几乎就是百分百成功的。   但作为跟归义军打了几十年烂仗的甘州回鹘药罗葛家的一员,又见识过绍明天子在河西手段的漏网之鱼,药罗葛景义很清楚,绍明天子这个人,从来都不喜欢别人跟他提条件。   至少是不能这么胁迫一般的提条件,咄撒葛这么搞,带来的后果一定是绍明天子会想法杀了他。   那他药罗葛景义该怎么办?这个甘州回鹘药罗葛家近支唯一的漏网之鱼,在心里把头都要挠破了。   眼看着跟咄撒葛混左右都是个死,该怎么办呢?   突然,药罗葛景义想到了一个人,他并不是药罗葛家唯一的漏网之鱼,还有个比他更要近支的药罗葛家男人没死。   那就是曾经甘州仁美可汗与曹家四公主的儿子,也就是曹议金的外孙,现在被称为曹延嗣的药罗葛景存。   其实药罗葛景义的信息还是闭塞了一些,甘州回鹘作为曾经的回鹘汗族,整个甘州回鹘被张鉊征服的时候,足足有三十万人。   其中被处死的,不过三百多人,做矿奴死了大概三四千人,其余的人,都在张鉊南征北战中,陆陆续续都被赦免了。   特别是张鉊在灭掉定难军李家的战斗中,就一次性征召了大量的甘州回鹘矿奴做炮灰骑兵和弩手。   现在的张周,亲军中都能凑出千余人的回鹘兵将,禁军中至少有一个半回鹘骠骑兵营,憾山都的踏白弩手中,也最少有一百余回鹘人。   他很快就会知道,药罗葛家的漏网之鱼,完全不止他和曹延嗣两个人,而且人家比他日子要好过的多。   ……   各怀心思的翁婿各有盘算,没有完成使命的拔野古斯,也只能急匆匆的往回赶。   他必须要赶快去向断腕太后,汇报咄撒葛并不准备按照太后意愿行事这件事情。   心里想着要将父亲咄撒葛的骄横,添油加醋的回报给断腕太后,但拔野古斯还是有点犹豫。   倒不是他还有点孝心,而是拔野古斯没什么实力,要是利用契丹人搬倒了父亲咄撒葛,最大的可能,就是便宜了他敌烈部的舅舅们。   脑袋里一片混沌的时候,远处十余骑截住了拔野古斯。   本来很紧张的拔野古斯,等到看清楚来人之后,心里就松了口气,不是他父亲咄撒葛派人来拦截他,对面出现的是蔑儿乞的武士。   忽鲁八失此人的性格,与他的相貌不太相符,就像是咄撒葛貌似粗豪但实际上有些狡猾一样,忽鲁八失看着好像很有智慧,但是行事反而很直接。   就比如现在,他用十几个武士截住了拔野古斯之后,又在山包后面埋藏了数十长弓手。   随后用蔑儿乞那又急又快的回鹘话,直接问向了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安全的拔野古斯。   “乌孤山周围的草场,蔑儿乞部很想得到。”   乌孤山在后世的蒙古国乌兰巴托东边一边,这座山是属于狼居胥山的一部分,当然也有说当年冠军侯封狼居胥就是在乌孤山。   二十五年前,耶律阿保机初次征服敌烈八部的时候,也曾在此以白鹅祭天。   这座山,以东是敌烈八部,以西是阻卜五部,以北就是蔑儿乞部。   但位置是这么分,可是乌孤山的草场,蔑儿乞部一块也没有。   因为这里是敌烈八部和北阻卜三部的祭天的宝地,每次蔑儿乞人南下,这两部哪怕再是矛盾重重,但也会联合起来痛打蔑儿乞。   这直接的说话方式,就是拔野古斯也楞了一下,他刚想说这不是他能做主的事,身边的随从就指了指山后,那里出现了影影绰绰背着蔑儿乞长弓的身影。   拔野古斯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好半晌后才低声问道:“那我能得到什么?”   忽鲁八失渗人的一笑,“阻卜人没有号令草原的实力,但你父亲的心,却比腾格里还要大。   他一定会失败的,不是契丹人来,就是周人来。到时候他就只有到捕鱼儿海躲避。”   拔野古斯明白了,从窝鲁多北上到捕鱼儿海,是要经过蔑儿乞人的地盘的,这也是他父亲交好忽鲁八失的原因。   “要成为草原上的强者,不用再坐在靠近门帘的地方吃肉,就必须要抓住机会!”忽鲁八失说出了他以为的金玉良言。   拔野古斯也好像听进去了,脸上渐渐浮现出了凶狠的神色,只是不知道他们两,想的是不是同一件事。 ###第七百一十四章 张圣人的唐蕃合一   承天凉州府,永训宫,文华殿。   朗依抓起一个西州蜜瓜,就稀里哗啦的啃了起来。   旁边跟她一起来的吐蕃女人们一看朗依在啃,当下也不顾殿中庄严的气氛,立刻也捧着桌上的瓜果啃咬了起来。   朗杰江措脸上的神情极为尴尬,他稍微慢了一步,就没能阻止女儿朗依的爪子,搞得这文华殿中满是老鼠啃瓜的声音。   朗依倒是不太在乎,高原上环境恶劣,女人们又处于生活圈的底端,自然要抓紧每一个可以进食的机会,为自己多储存些能量,不然怎么应对冬日的严寒。   “圣天子到!”一声极具美感的唱报声响起,随即传来轻轻的脚步。   朗依只看见了一件黑色的奇怪衣服,还没来得及看相貌,脑袋就被父亲朗杰江措猛地按到了地上。   咚的两声,一声是朗依额头磕到地上的声音,一声是手里的蜜瓜掉到地上的声音。   这个土拨鼠般的青塘女子,甚至还剧痛中还赶紧伸手将掉落到地上的半个蜜瓜抓住,然后塞到了自己裙摆里面藏好。   这瓜可甜咧,一会要把它吃个干净!   “臣等,拜见大皇帝陛下!”   大皇帝陛下,张鉊稍微品味了一下这个词,汉人可不会这么称呼他们的皇帝。   看来这些青塘人,还是没有把他们当做跟汉人一样的臣子,可能在他们的心中,无上天比周天子要更能让他们接受的多。   气氛也显得有些尴尬,张鉊本来想了很多说辞,但是突然也说不出口了。   西山八部羌,松潘三十一东岱,大非川六姓,以及其他的青塘人已经来了快十天了。   这十天中,不管是锦衣亲卫还是礼部或者是六法宗僧众,传回来的信息中都有一个显著的特征。   就是他们能如此快接受六法宗,接受张鉊无上天身份,有一个很重要的前提。   即这些人都把生在沙州,长在沙州的张鉊,当成了曾经吐蕃帝国,或者说叫做吐蕃文化圈的一部分。   不然的话,这些人是没那么容易接受一个在他们眼中的纯唐人,成为他们的神的。   我张圣人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难道上天让他来,其中一条就是给数百年相争的唐蕃双方一个最终的交待?   滴溜溜!就在此时,一个蜜瓜滚到了张鉊的脚边,随即一个惊慌的碎花裙伸出一只手,想要来抓这个蜜瓜。   但很快她的脑袋,就被另一个满脸惶恐和尴尬的吐蕃大汉,伸手给按住了。   张鉊都楞了一秒,脑海里思绪闪电般跳转了几下,罢了!罢了!蕃贼就蕃贼吧。   比起这点虚名,若能在此时就融合唐蕃为一体,至少就可以拥有天竺这块事实上的殖民地几百年。   未来几百年内人口大爆炸产生的丁口,也有个地方扔。   因为此时除了东北,也就天竺可以大量移民了。   要论宜居,天竺远比东南亚强,论统治难易度,天竺更是甩了河中等地几个量级。   这就是张鉊重视青塘高原的原因,但凡中国王朝要对天竺保持强大的震慑力,使他们不敢反抗,就必须要借重青塘高原。   想吸天竺的血,派兵少了就会变成如今彻底背叛的镇远国主张秉忠那样,临时从其他地方组建大兵团去天竺又太远,去一次还会得不偿失。   唯有青塘高原,居于山巅,俯视着天竺大平原,只需要集结几千人甚至几百人,略作适应,穿过几个温暖湿润的山口,就能迅速俯冲到恒河平原去。   谁不服,就让青塘武士打谁!   打完了给点好处,就让他们退回高原去,保持住这个南下的习惯,下次再有人闹事,依照惯例复制一次就可以了。   这样一来,虽然不太可能实控,但是弄一批人去当人上人,再结合以后海上丝绸之路的兴盛,从天竺‘抽血’,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想到这,张鉊一低头,将这半个蜜瓜捡了起来,嘴里常说的河洛雅言也变换成了带有大量吐蕃词汇的河西官话。   “这是谁家的女子,看着就好生养呢!”   张鉊将蜜瓜扔给后面的内侍,边说话还边用左手把头杵在地上的朗依拉了起来,右手则已经摸到了这个吐蕃女子的腰间。   果然很有劲,入手并不如何绵软,反而能感觉到一股奇特的强壮感,就像是握着一团熊熊不息的生命之火一般。   要是在汉地,这么搞的话,一定会让所有人都觉得有些难堪。   女方会觉得皇帝不太尊重人,其余人会觉得皇帝太过轻浮。   但是在青塘人这,这个度拿捏的刚刚合适。   节奏一下就来到了一众青塘吐蕃、羌人等熟悉的氛围之中,方才的少许尴尬立刻就消失不见。   朗依极为惊喜,她从很多人口中听说了中原皇帝家的规矩很多,但没想到一来就听到了她熟悉的语言,皇帝的行为,似乎显示出了,这里并没那么多让人头疼的规矩。   当即,这个吐蕃婆子得意的晃动了一下她的腰肢,双脚都没移动,人就在张鉊的把握之中,竟然单凭腰劲就扭出了人如水蛇般的妖娆。   这青塘小马达,战斗力很强啊!   “皇帝陛下,朗依可有劲了,松潘的女子们就没有能比上奴的,阿妈说过,奴将来一准能生十个强健的好儿郎!”   张鉊哈哈大笑,放开朗依,让她继续拜伏在了地上。   “那就太好了,上天也告诉过朕,朕未来会有九十九个儿子!”   一看朗依得了皇帝的称赞,一众跟着来的各家吐蕃美人,立刻就奔了出来,站在两边做舞蹈状,拼命展示她们的美貌与健壮。   张鉊也不装了,他命人内侍抱着大大的酒瓮,先是走到西山八部酋首苏尚知身前,亲手为他斟满了一大碗酒。   “某已经荐多吉金珠至除盖障菩萨座下听法旨修德行,不日佛陀的仁德,就将降临尔八部众。”   苏尚知单膝跪下双手接过酒碗,随后一饮而尽。   “西山八部,永远是无上天最虔诚的信徒,这是佛陀的指引,是多吉金珠毕生的夙愿!”   张鉊点了点头,用手在酒瓮中粘了一点酒液,随后将他弹到了苏尚知及其余六部头上的头顶,湿漉漉的酒液在他们浓密的头发上宛若夜明珠般。   随后张鉊又倒了六碗酒,赐予其余六部首领,六部首领一一拜谢。   “朗杰江措,朕观松潘府天空中有将星闪耀,日后此处必能出一豪杰,汝且记住,多荐松潘府的人才,来为朕效力。”   张鉊口中的豪杰,应当是现在已经出生或者快要出生,历史上大放光彩的潘罗支。   但这在朗杰江措的耳中听来,就是皇帝很喜欢朗依,愿意给他们这些松潘府的土豪们一个立功机会。   当下伏地叩首大谢,“松潘府的男儿,一定会成为无上天最英勇和最忠实的鹰犬。”   论京续穿着吐蕃人常穿的长袍,身后的儿子论波仁却是一身银白色的圆领袍,完全就是唐人的打扮。   “臣论京续,论波仁,叩见圣人!”   论家人还是很清醒的,知道以汉人的礼节来拜见张鉊,在实际情况上,论家所领导的大非川六姓,已经可以被看做陇右的一部分了。   因为河湟谷地的鄯州诸部,早就被张鉊吸收变成了陇右汉人,大非川六姓的人,都眼馋鄯州诸部的待遇,明里暗里加入到鄯州诸部的人可不少。   他们不像松潘和西山八部那样远离张鉊的统治核心,自然要更加识趣才好。   同时,对于将六法宗弄上高原,甚至要继续进兵逻些,让拉萨王系甚至古格王系的赞普门臣服。   这些事情张鉊肯定没法直接参与,现阶段周军也上不了高原,所以还是需要一个能用的臣子。   论家,就正是一个最合适的选择。   听到论波仁的父亲已经改名为论京续之后,张鉊就知道,他们已经和留在汉地的亲人续过排行了。   因为张鉊麾下的京兆长安府万年县令就叫做论京力,正是论家在汉地的族长。   张鉊端起了酒杯,主动对论家父子请酒,“昔年拔川忠郡王以七千骑入汉,镇抚边塞。   大中年间,尔祖又骁勇为国效力,主动返回大非川,功劳甚大。   论家做了赞普的国相,为吐蕃之尊贵大族,又做了大唐的郡王,为汉地豪门。   今朕愿弥合唐蕃二族之数百年争斗一致对外,论氏,当要替朕高举这面大旗啊!”   论京续、伦仁波父子闻言大喜,知道张鉊这是要托付大事了。   而且他们也早有准备,如果说张鉊是带有一点吐蕃色彩的汉人,能迅速得到青塘诸部认可的话,他们论家就是真正的唐蕃两国豪门。   就今天这样的局面,论家是最具代表性的唐蕃合一之家族。   “我父子赴汤蹈火,也要把陛下的圣明,无上天的仁德,传播到整个吐蕃!”   张鉊含笑点头,又转头举着大酒碗朝其余诸部人做请酒状。   “自今日起,青塘与汉地,就是一家人了。六法宗如何,就要看尔等是否虔诚。”   此言一出,诸部豪酋拜伏在地,随后起身大声欢赞,同饮了张鉊的请酒。   喧哗声落,论京续主动起身拉着苏尚知、朗杰江措的手到张鉊身前请求道:“请让我三人,为圣人蹈舞!”   论京续这次用的是圣人,证明了他相当有逼数,这些人中,谁都可以主推无上天,但是他一定要用圣人。   蹈舞拜谢,这并不是唐人的习惯,吐蕃人也有。   或者说,他们这个蹈舞的习惯,就是跟唐人学来的。   特别是唐穆宗长庆会盟时,唐廷使者命人在逻些,于赞普的夏宫中表演秦王破阵舞之后,吐蕃也开始广泛流行蹈舞用来拜谢君王了。   张鉊当然会允许,这可是此次会面中,最重要的一项仪式了。   当下就在这文华殿中,内侍们将桌椅拉开留出了足够的空间,各部首领则将蹈舞用的用具拿了进来。   清脆的吐蕃风格鼓声响起,先上场的是各部首领的女儿,一共十六人。   她们出场后娇喝一声,齐齐解掉了身上的裙子,只穿一件贴身短裤,露出了泛着光色的健壮大腿。   随后身披各种彩色羽毛做成的斗篷,身上挂满了名贵的宝石饰物,手里拿着红、黄、粉、紫四色花朵,动作时而妖娆、时而柔美。   这是此时青塘女子舞蹈的主要形式,后世元末青塘高僧、大文学家索南坚赞所编写的《王统记》中还有记载,在后世则演变为了马恰霞布卓舞,也叫青藏孔雀舞。   女子们蹈舞完毕,则轮到男人们上场了。   各部首领带上描绘着雄狮、牦牛、猛虎等猛兽的面具,手持牦牛尾。   殿中内侍以巨锤猛挝天鼓加上琵琶、铙钹伴奏,诸部首领裸胸膛,随鼓乐起舞,发出模仿牦牛、雄狮、猛虎等猛兽的吼叫声。   肯定是没有雪豹的,这玩意虽然也勉强算是猛兽,但叫声实在太丢分了。   这叫做牦牛舞、雪狮舞等,诸部首领蹈舞完毕后,立刻山呼万岁。   此时,我张圣人也脱掉外袍,露出贴身劲装,亲手持羯鼓,也就是猫妖传中李隆基散发为安禄山伴舞时,手中拿的那个鼓。   传说李隆基极为擅长羯鼓,我张圣人也不差。   因为他的嫡母慈佑皇太后就极为擅长,还曾让人给张鉊带去过乐谱与乐师,这具肉身昔日除了唱念佛经远近闻名以外,就以羯鼓著称。   这是他昔年,唯一可以娱乐的东西了。   看到张圣人下场,女子们围过来在他四周继续做孔雀舞,男人们撤到外围继续模仿雄狮、猛虎的样子蹈舞,也继续学着猛兽的叫声。   张圣人边敲羯鼓边旋转的飞快,鼓技舞姿确有真功夫。   待到众人都舞的汗流浃背之时,鼓乐方停,诸部首领再次拜伏,三呼万岁!   此时,气氛相当热烈,万岁的呼喊声,也更加情真意切。   张鉊终于明白,为什么唐代盛行拜舞了,确实舞蹈这种东西,非常能拉进人与人的距离。   就像是后世,一个新人刚进公司还有些生分,若是跟同事们、领导们到KTV高歌一曲之后,关系就会瞬间变得融洽起来。   蹈舞完毕,张鉊和诸部首领都退回去换了身衣袍,张鉊随后开始大撒币。   他从各部进献的美人中挑选了六位,又赐给诸部首领袍服、金银、瓷器、玉牌、金鱼袋等。   此时,刚刚到申正,也就是下午四点,可以进哺食了,张鉊命尚食局开始准备赐宴。   几乎同时,沙漏刚走到申正时刻,自大云寺开始,鸠摩罗什寺、白塔寺、海藏寺、观音寺等寺庙,集体开始撞钟,悠悠钟声全城回荡。   皇城永训宫中为张鉊嫡母慈佑皇太后,生母慈圣皇太后祈福的延寿寺。纪念河西二十八忠随驾归国并祭奠战死英烈的昭明寺,也开始响钟。   随诸部首领前来的青塘高原僧侣在一阵阵梵音中,身披裸露右臂的土黄色僧袍,手持鼗鼓,集体唱念起了《无上天大智禳灾度厄真经》。   张鉊则于大殿正中盘膝而坐,一手持木鱼敲击,一手持鼗鼓旋转。   诸部首领就地跪坐,以头杵地,做顶礼膜拜状,口中也跟着唱念真经。   这次来的,可不止西山八部、松潘三十一东岱和大非川六姓,还有相当数量存活于青塘的僧侣。   他们都是奉佛命下山来‘进修’的,为此张鉊还特意在大云寺、鸠摩罗什寺等寺庙中,为他们开办了佛学班。   诸部首领这里是一重道理,这些僧人加上六法宗的传法僧是另一重道理,两个道理都有了,那么就无往而不利了。   ……   就在承天凉州府中佛音大作的时候,河西、陇右各处都被动员起来了。   张鉊从猎虎勇士李遵和范长弓身上看出了一个问题,原本他不太想狠心过多抽调河西陇右的武力,怕造成劳动力不足。   但是现在看来,不狠心抽调也不行,你不狠心抽调,类似李遵、范长弓这种人练了一身武艺无处施展,可不就要在乡里间勾连起来称王称霸嘛。   要解决河西陇右出现小规模豪强的问题,就要狠下心来从中抽调武力,只要别像我大清抽调索伦人那样竭泽而渔就是了。   删丹镇,李存惠骑在高头大马上,严肃的看着眼前的数千勇士。   “圣人诏令!凡军中父子同在者,父回子留,兄弟同在者,兄去弟留,家中独子且未有年满十二岁子者,也必须回籍。   其余人等,上户兵自备甲胄、武器、战马,中户兵自备武器、战马,五日后,出兵塞外!” ###第七百一十五章 功劳太大了,大到我只能来当你爹   绍明三年,公元948年,八月二十。   就在草原上述律平率仅剩的两千契丹铁甲,欲做垂死挣扎。   阻卜豪酋咄撒葛妄想挟位自重,让张鉊给他三个万户长。   蔑儿乞酋长忽鲁八失希望得到乌孤山草场。   漏网之鱼药葛罗景义决定‘放下’仇恨,找路子给我张圣人当狗。   父愁者拔野古斯考虑要怎么孝顺的时候。   我张圣人在凉州召见西山八部、松潘三十一东岱、大非川六姓为主的青塘诸部首领。   除了已经得到官职的松潘府宣慰使朗杰江措,康定府宣慰使苏尚知以外。   张鉊在昔年大非川核心地盘,吐谷浑旧地,隋代西海郡遗址处重设西海府,府城位置位于后世青海海南州共和县县城周围。   任命大非川论氏首领论京续,为西海府宣慰使,允许论家在大非川招募禁军金天镇,伦仁波为金天镇总兵。   随后,张鉊任命陇右行省防御副使沈念般为湟水府知府,湟水府兵马督监,青塘观察使等职务,让他统筹针对青塘高原的援助。   同时雅安府的崔虎心,也收到了支援西山八部和松潘府的命令。   在这些命令的背后,是来朝的各部首领准备开始积攒钱粮,要开始全力支持六法宗继续向青塘核心地区挺进了,并且做好了用战争手段解决问题的准备。   不过我张圣人对于这些事情,并不算很关注。   青塘战略目前来说,优先级还是比较靠后的,先让论京续、苏尚知和朗杰江措他们去试试水,成了最好,不成后边也能补救。   我张圣人带走了朝见诸部家族六位美人之后,心思全部都放在了出塞方面。   也就在他召见各部首领的时候,中书省鸾台、枢密院已经做好了全部战争准备。   按照十一位鸾台韬略舍人,枢密院九名车马参军联合提报的作战方案,他们已经在居延海、鞮汉山、朔方、河套以北等地现存以及被废弃的大唐诸受降城、守捉城中,开始储存大量物资。   这么做一是为大军进军路上做准备,二也是最重要的,是为万一军队不能在寒冬之前完成作战目标准备。   若果不能完成既定作战目标,那么主力就会暂时撤回到这些建立在草原上的城镇中躲避风雪。   其余精锐会混在当地被征服的部族中伺机而动,等到来年五六月配合再次北上的主力作战。   八月二十一,张鉊亲临居延海,并举行誓师仪式。   河西陇右的征召兵在整训之后,留下了两万一千骑,他带来的憾山都、亲军、禁军共计步骑一万二千。   除了这些人以外,还有朝见的西山八部、松潘三十一东岱、大非川六姓骁骑三百。   脸色惨白,怎么也没想到他只是来做个贺寿使,但竟然还要去参加勒石燕然这种高段位操作的南唐宗室李景达,及其麾下面色也很难看的南唐禁军三十人。   钱越的使者当然也跑不掉,以为自己撞了大运,开始抵触后来渴望的沈虎子并钱越内牙兵三十人,他们也对马上就要出塞进行作战,完全晕了脑袋。   什么人啊!上一秒他们还想着在江南苟延残喘,弄两小钱好过日子。   下一秒就要去参与传说的勒石燕然,他们不禁在心里问了问自己,配吗?   李存惠策马从远处跑了过来,快到三十岁的他,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因为他已经知道慕容信长不会参与此次出塞了,想着自己终于可以立一个慕容老二没有的功劳,李存惠怎么能不开心和兴奋呢。   张鉊也笑呵呵的看着李存惠,这家伙昔年与慕容信长并称归义军年青一代的双壁。   但能力上,李存惠不像慕容信长那样可以处理一个行省乃至一个国家的政务,他就是个单纯的将帅。   人品上,慕容信长可以称得上义薄云天,素有小孟尝之称,交游满天下。虽身居高位,但只有一妻三妾,可以说非常专一。   反观李存惠,那毛病就多了,这家伙对麾下的士兵很好,说得上爱兵如子,但就是喜欢和其他同级别的将领起争斗,经常被人告状告到张鉊这来,没少让我张圣人头疼。   私生活上更是不检点,妻妾十几个不说,外面起码还有六七个私生子,他家的红粉大战,历来是东京开封府勋贵圈的一大笑话。   但是对于张鉊来说,慕容信长注定要被外放,要被封到远处去夏君夷民,李存惠却可以放心的放在身边作为亲近将领。   李存惠未来肯定没有慕容信长那么大权在握的风光,但日子却定然比信长儿要潇洒、轻松的多。   “带上你的右羽林卫全部,吾再把张昭节的前厢都,瞿七郎瞿延庆的左羽林风火突骑营也给你。   另外杨继业、潘美、曹彬、王审琦、药可俦、张元徽等将也全部给你走。   具体的指挥,你看情况而定,但必须在九月初十之前,与白从信、黄英达等人汇合。”   李存惠大喜,张鉊这基本上是把此次出战的七成精锐都给了他,看着只有五千骑,但实际上就是来五万草原骑兵,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只是李存惠还是有点担心张鉊的安危,“儿把这精锐都带走了,大人身边可就没人护卫了。”   张鉊哈哈一笑,指着远处静静等待命令的数万骑兵笑道:“吾在河西陇右,何言无人护卫。   这两万骑足可以当二十万大军,何况还有张昭忠、章成、王全斌等在。”   李存惠于是领命而去,五千骑并两万匹军马,全军只有张元徽的四百骑为具装甲骑,王审琦指挥的六百骑为重甲骁骑兵,其余为了节省马力,都是只穿轻甲的骠骑兵。   虽然这在张周的精锐中,是减轻了配置的,但是对于草原骑兵来说,这种身上至少有一件铁甲的骑兵,那就是不可抵抗的。   可以毫不客气的说,假如他们胯下战马是不知疲倦机器的话,这五千骑足可以征服整个草原了。   远远看着李存惠所部缓缓北上,张圣人也通过他临时组建的参谋军官团王翼司,开始下达向东行军的命令。   我张圣人心里还是很有逼数的,从他的分兵就可以看出,这场大战的主力,其实不是他身边这规模庞大的两万七千主力,而是李存惠手里张周最精锐的五千铁骑以及白从信、黄英达两人在草原上已经征战大半年的六千骑兵。   这一万一千精骑再加上漠西四万户的两万到两万五千辅助轻骑兵,将完成大部分的作战任务。   而张圣人带着的两万多人,其实是在搞武装游行。   这些骑兵虽然出身河西陇右,看起来人马如龙很有精神,但实际上绝大部分都没经过大战的洗礼,对于军律、行军等的理解,也只存在于训练中和脑海里。   张鉊真要把他们带着去参加草原决战并当主力使用,那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一旦把这场出塞大战弄的狼狈不堪,无疑会狠狠打击军心。   更别说这支队伍里面,还有大量的青塘、南唐、钱越来人,这就让张鉊必须要把这一仗打的极为漂亮,才能起到他想要的效果。   所以,真正的作战主力就是李存惠和白从信所部,张鉊这两万多人,如果能高质量的完成一千多里的出塞征途,最后再参加几场击溃战,做到尽量少损伤人完成燕然山勒石,那就是天大的胜利。   完成了这个,这两万多骑,才会变成真正人马如龙的西凉铁骑,青塘高原上的人会更加臣服,南唐和钱越的军头们,才会生不起多少抵抗之心。   ……   鲁三郎从一个肥白的草原健妇紧箍中勉强起身,摸了摸有些酸疼的腰杆,又看了看仍然在熟睡的妇人,心里想起了正在出塞的我张大圣人。   他鲁三郎自认也是猛男,现在只对付这个一个女人,半个月下来都有些吃不住了。   而张圣人的身体并不比他强壮多少,却一个人要对付十几个床上政治不得不收进来的女人,能吃得消吗?   听李存惠那家伙说,青塘高原上的女子,可是很强健的!   “三郎,这么早就起来了?”鲁三郎刚刚起床,肥白妇人也被惊醒,顿时直接手臂一伸,将胸前两大坨贴到了鲁三郎的背上,嘴里还发出了吃吃的迷醉呻吟,听的鲁三郎脚都软了三分,他赶紧岔开话题。   “不知道巴克图什么时候能回来,咄撒葛这狗东西会不会提前跑到北海或者捕鱼儿海去?”   巴克图是个突厥词语,意思是勇士,后来会被蒙古语吸收,巴特尔、巴特、拔都乃至满人的巴图鲁等,词源都在这里。   妇人听到鲁三郎的疑问,松开了抱着鲁三郎的手,无比骄傲的站起身来说道:“我儿子巴克图,是西阻卜最骁勇的战士。   别看他只有十六岁,却像草原上的巨熊一样强壮,智慧能比得上最狡猾的狐狸,他说今日或者明日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好吧!我鲁三郎也搞了一次床上政治,这个并不丑只是稍有些肥壮的三十五岁女人,就是西阻卜部事实上掌控者,玉丽孜夫人。   她是上一任西阻卜首领的正妻,丈夫死后带着几岁的儿子牢牢掌握住了这个七千余人的小部落,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而鲁三郎一路追踪失密利,也就是药罗葛景义东进,到了这燕然山西侧,立刻就被玉丽孜看中,两人一拍即合,鲁三郎自己往床上一躺,就带着三百多骑追兵混到了西阻卜部中。   巴克图则是玉丽孜夫人的儿子,确实是个智勇双全的好孩子,在阻卜人中很有名气。   于是玉丽孜干脆让巴克图作为使者,去咄撒葛那里打探情报去了。   女人傲娇完毕,随便穿了两件衣服就出去了,不一会端进来了一大盘子奶糕、羊条肉和一大碗咸奶茶给鲁三郎。   鲁三郎搔了搔脑袋,这女人对他还挺不错,除了床上需求猛了一些,又是个蛮子以外,真没什么好挑的。   两人一起吃了一点东西,就听到外面传来了欢呼声,玉丽孜一下就跳了起来。   “一定是巴克图回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身高腿长,臂展大的可怕的少年,撩开帐篷帘子走了进来,虽然不是特别壮,但一看就是极为善射的高手。   少年先和母亲玉丽孜拥抱了一下,随后毫不客气的坐到鲁三郎对面开始吃起了羊条肉,对于鲁三郎的出现,他一点也没有敌意。   这可是在草原上,年纪到了四十岁就属于正常死亡的年代,母亲三十余岁苦了二十年终于找到一个身份相当的可靠男人。   这个继父没有子女,手下还有几百精骑,巴克图高兴还来不及呢,这可都是西阻卜的助力啊!   鲁三郎也不急,一直等到巴克图吃饱了,才示意玉丽孜上前问话。   巴克图把手一挥,阻止了母亲的开口,他直勾勾的看着鲁三郎说道。   “咄撒葛我见到了,他对我很好,给了我一套牛皮甲,三十支好箭,桦木为杆,精铁为镞,最好的战马也给了两匹,还说要把孙女嫁给我。   所以我现在很犹豫,不知道中原的皇帝能给我什么?”   草原上一般都是这么直来直去的,连玉丽孜都认为儿子巴克图这么说话是很正常的,为谁效命,当然要看谁给的好处更多。   鲁三郎松了松腰带,决定要给这对没什么见识娘两,来一次属于大周的震撼。   不过他先还是很小心的问了一下巴克图这小子手里到底攥着什么底牌,值不值得开价。   巴克图嘿嘿一笑,“我带来了一个人,一个聪明的蠢蛋,要是我把他交给咄撒葛,起码能换到比这多十倍的好处。   但要是把这个人交给你,咄撒葛就完蛋了,现在就看你们唐人能出多高的价码。”   鲁三郎霍然起身,他知道巴克图不是个随便乱说的人,更是个聪明人,他这么说,就一定是拿到了什么足以决定战局的信息。   “小子,用你的脑袋想一想,咄撒葛不过是个十万人都不到的草原小小酋首。   大周天子则统治着万万里的江山,治下万万民,他能给的,咄撒葛连想都想不到。”   说着,鲁三郎想到巴克图竟然把小小的咄撒葛跟大周天子对比,他就不由得大笑了起来。   一直笑到玉丽孜、巴克图母子都有些恼羞成怒才住口。   鲁三郎伸出一根手指头,“别说天子能给你什么,某鲁三郎现在就能给你这个数的布面铁甲,就是某穿的那套,你非常眼馋的那套。”   巴克图回想起了鲁三郎的那套银白色布面铁甲,顿时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那是多好的甲啊!用上好的棉花锤的紧实,内里衬着在草原上价值万金的钢片,里面再穿上一件金丝软甲,一石以下的弓在三十步内都射不穿。   哪怕就是个一般的武士,只要有一套这样的甲,就能轻易杀死草原上最厉害的勇士。   “你要给我一套?”巴克图渴望的看着鲁三郎。   鲁三郎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猜。   “要给十套吗?”巴克图的声音都颤抖起来了,只要有十套,他就可以用部落中的几十上百套皮甲,组成一支精锐的骑兵队伍了。   鲁三郎还是摇了摇头。   巴克图兴奋都站了起来,他感觉脑子都有些晕晃晃的,“那是多少套?总不会是一百套吧!”   鲁三郎一巴掌拍在巴克图的肩膀上,“就是一百套,只要你给带来的信息能值这个价!”   饶是巴克图这样的草原勇士,当听到一百套布面铁甲的时候,都差点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抽了过去。   就连玉丽孜都在颤抖,她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给得起,因为他带来的三百骑兵中,就最少有一百套这样的铁甲。   当然,鲁三郎还是耍了点小手段,给一百套的前提是要值这个价。   很显然的,鲁三郎并不认为巴克图能拿出值一百套布面铁甲的信息。   而且鲁三郎就算真想给,那也给不起,十套甲,他或许可以想想办法,但是一百套布面铁甲流入草原,他的人头也别想保住了。   所以鲁三郎的打算,是给个几套最后把这小子给打发了,要是敢纠缠不休,到时候大军都出塞了,他一个几千人牧民的小酋首,哪还敢纠缠,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巴克图虽然聪慧,但还是见识太少,脑子已经被这一百套布面铁甲给冲击的失去了思考能力,他猛地走出帐去,大声吼叫着让他什么人给带过来。   “失密利?怎么可能!你小子怎么把失密利给抓回来了。”   不大一会,帐篷中传出了惊呼,这下轮到鲁三郎傻眼了,巴克图这小子竟然把他一直在追捕的失密利给抓了回来。   药罗葛景义一看鲁三郎,就认出了正是一路追踪他的周军大将,当即就跪下开始嚎哭。   “将军,仆不叫失密利,仆叫药罗葛景义,现在有极为重要的消息上告,只请将军向圣人分说一二,仆愿意到凉州府做一黔首啊!”   半晌后,鲁三郎一阵摇晃,这狗入的失密利不但是药罗葛家的漏网之鱼,还透露出了关于咄撒葛和断腕太后述律平最关键的情报。   这个情报,已经不是值不值一百套布面铁甲的事了,而是关系到圣人一战而定草原的大事。   这个功劳,已经足以大到让他鲁三郎封侯封公的地步。   蓦然间,鲁三郎看了看这对母子,又想起西阻卜这一千帐牧民,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心里升起。   龟兹郡公白从信对他说过,他已经决定要西去河中建国,响应圣人夏君夷民的策略。   而他鲁三郎在中原不被整个东归派待见,前途一眼都能看到头了。   或许,这对母子就是他的未来?   他现在也无儿无女,如果能趁这个机会,拉上一千帐牧民也去夏君夷民,至少一个封国的前途是有了的。   反正他本来从小就是被当回鹘人养的,生在安西,长在安西,现在回到安西去,也没什么不适应的。   想到这些,鲁三郎拉起了玉丽孜和巴克图的手,然后认真对巴克图说。   “这功劳太大了,大到我现在真的只能当你父亲了!” ###第七百一十六章 好男儿,当出塞   鲁三郎的速度非常快,因为他很清楚,抓到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本来就有很大运气成分,很多时候都属于稍纵即逝的那种。   按照药罗葛景义的说法,在被鲁三郎击溃后,他一路收拢,最后跟他到了窝鲁多的人马有一千余人。   其中六七百精壮点的,直接就被咄撒葛给并了,只给他留了三四百老弱。   这些天,咄撒葛比较信任药罗葛景义,加上其亲姑姑吹了枕边风,咄撒葛于是拨了三百帐给药罗葛景义,让他去西面驻扎。   这实际上就是让药罗葛景义去当岗哨去了,有了这个功能,那么药罗葛景义最多能隐瞒他消失的信息不超过五天,超过五天就会有人汇报给咄撒葛了。   而这五天,就是鲁三郎能不能带人彻底打垮,甚至逮住咄撒葛的关键机会了。   于是他立刻向西、南两面派出去了各十队,也就是一百人的信使。分别去通知西面的白从信,以及能不能碰到南面出塞的大军。   办完了这些,鲁三郎就开始大力忽悠玉丽孜和巴图克母子。   他现在要是跟这对母子说什么西迁、夏君夷民、封国云云,一定会被这见识不怎么多的母子当成骗子。   要忽悠这样的人,你只能在他们的见识范围内,稍稍拔高那么一点点就行了,说的太超出他认知,多半就要坏事。   鲁三郎就深谙此道,他首先亮出了自己的身份。   他鲁三郎可不是什么麾下只有二三百骑的唐人小军官,而是指挥着一支数千人大军的统帅,这一点被他打的狼狈逃窜的失密利可以证明。   其次他也不是什么边缘唐人军官,而是相当于草原上可汗亲卫的大周东归勋臣派的一员。   哪怕就是在相对闭塞的草原上,大周张圣人带万人东归的消息,还是很轰动一时的事件,玉丽孜母子都听过。   而且鲁三郎也确实没说谎,只不过玉丽孜母子怎么也想不到,鲁三郎这家伙在东归派中,是属于什么样的猪嫌狗不爱。   展现了自己不凡的地位,那么下一步就是画饼了,而且这个饼就在眼前。   鲁三郎承诺,只要玉丽孜母子带着西阻卜部一千帐听他的命令,他就可以向皇帝求得让他们去大湖盆地游牧的机会。   这个大湖盆地的牧场不是别人的,正是倒霉蛋药罗葛景义原本放牧的地方。   既然药罗葛景义说愿意到凉州去当个黔首,那他的牧场不正好可以拿来赏赐功臣嘛!   一旁为了活命的药罗葛景义还跟着承诺,只要鲁三郎能帮他联系上药罗葛景存,也就是曹延嗣,他可以帮助西阻卜部搬迁到大湖盆地去,还能帮他们招来原本属于药罗葛景义的牧民。   一千余帐,七千牧民,这个规模在草原上其实不小了,好多时候草原上头领们所谓的拥万帐,实际上也就六七千帐。   而大湖盆地虽然比起西阻卜部现在游牧的燕然山以西要稍显贫瘠一点,但是地方足够大,水源也充足。   更重要的是,那里没有什么强大的部族。   不像燕然山这,北阻卜三部、达里密部、耶覩刮部等这种万帐规模的大部族都在周围。   西阻卜在这只能勉强求生,但去了大湖盆地,生存空间无疑要大得多。   玉丽孜看着鲁三郎,对这个男人,她是相当满意的,而且是第一眼就相中了。   鲁三郎这人怎么说呢,相貌上属于一般般,但是自有一股鹰视狼顾般的反骨仔凶狠样。   这在中原,很不招人喜欢,加上他本就有出卖族人的前科在前,就更不被人待见了。   但是在草原上,这种从相貌上看就像是狠人的家伙,才让人放心啊!   加上鲁三郎比玉丽孜还小四五岁,身体也跟强壮,本身实力也不弱,还没有子嗣和父母,特别是没有子嗣这一条,更让带着一个十六岁儿子的玉丽孜满意。   “三郎,你真的愿意娶奴?”   “哈哈哈!玉娘这还有假,某鲁三郎这辈子就认你了。”   怎么能不愿意呢,鲁三郎畅快的大笑了起来。   “不过得让巴克图改汉姓,跟某姓鲁,以后就叫鲁克图怎么样?”   这是鲁三郎唯一的要求,因为他知道,自己估计是不能有后代了。   因为要是身体正常,他鲁三郎这些年经手的女人也不少,但从来没谁给他生个一男半女的。   现在白捡一个儿子,只要他愿意姓鲁,继承他鲁三郎的香火,总比外面随便抱养一个过来好,更别提还有七千牧民这么大的嫁妆。   到时候他鲁三郎去中原招募几百在汉地混不下去山贼土匪兵杀才,大家一起往西,征服几个黄头夷人部落,做个五万乃至十万民的国王,多逍遥!   玉丽孜把牙一咬,眼前的男人太适合她了,赌了!就跟着他一起狠狠干一干那个总想吞并西阻卜部,还曾想强娶她的咄撒葛。   于是,魔幻的一幕出现了,西阻卜部的女人们开始准备一场简单的婚礼,男人们则几乎全部动员了起来,正在准备去大战一场。   鲁三郎拉着巴克图等人在大帐中开始计算,有了药罗葛景义的情报,鲁三郎很快就弄清楚了盘踞燕然山的咄撒葛内部情况。   现在咄撒葛控制的北阻卜三部大约有三万五千帐,大约二十二万人。   但是这些人散布在燕然山到狼居胥山的大片草原上,甚至还有远至北海附近游牧的。   所以,咄撒葛的本部,就是被北阻卜三部中的主体-克烈部。   要是我张圣人在这,就会感叹一句世界线收束了。   克烈部的汗王王罕可是猛人铁木真的义父,没有王罕前期的支持,铁木真就很可能被蔑儿乞人给弄死了。   一百多年后的克烈部,是蒙古非常重要的大部落,一度是最有希望一统草原的霸主。   历史上克烈部还会信奉上景教,因此基督教传说中的约翰长老,一部分人认为是菊尔汗耶律大石,一部分人则认为是克烈部的王罕。   而现在,克烈部是刚开始崛起,还远没有到顶峰,因此整个部族中大约拥有一万五千帐以上,能抽出最少一万骑随时供咄撒葛调遣。   同时,南下与咄撒葛会面的蔑儿乞酋长忽鲁八失也带来了三千骑。   忽鲁八失虽然撺掇了咄撒葛的儿子拔野古斯一把,但他更希望的是通过支持咄撒葛扛起反抗六法宗大旗这件事,来让咄撒葛主动将乌孤山以北的草场让给他一部分,所以目前也还没有离开。   除此之外,咄撒葛还能在名义上号令达里密部和耶覩刮部。   这两部也都在燕然山一带游牧,前者约有一万一千帐,能出最少八千骑,后者有一万四五千帐,能出一万骑左右。   也就是说,突然遭到袭击的话,咄撒葛能在一天之内聚集起大约一万骑,两天内能有一万七八千骑。   三天以上就危险了,他最少能拉出来四万骑,五天以上极限动员后,不会少于六万骑。   算完了账,鲁三郎呻吟一声倒在了玉丽孜的怀中。   “现在就看西面和南面的朝廷大军速度快不快了。   五天内咄撒葛就会发现药罗葛景义已经不在,他肯定会警惕,这时候就该召集本部骑兵防备危险和到处侦查了,一旦发现不对,他就能在三天内征召四到五万骑。”   玉丽孜也不知道周军的实力,于是说道:“若是真让咄撒葛召集到了四万名骑士,那就很危险了。   而且这只是算大部落,要是咄撒葛舍得牛羊,他大概还能多召集到上万骑的游骑。”   玉丽孜口中的游骑,就是那些不被算在各大部落中的小游牧部落骑兵和在各地汇聚做马贼的团伙。   草原上这样的人也不少,他们在没有事情的时候,经常会跑几百里去帮人打仗以此换取报酬。   鲁三郎吸了一口气,“就算咄撒葛招募到五万骑也不要紧,只要有朝廷一万骑精锐赶到,甚至抽调最精锐部分的话,很可能只需要五千骑,就能将咄撒葛打垮。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咄撒葛感觉到不妙,而朝廷援军又在十天内无法完全到位,万一咄撒葛提前往北海和捕鱼儿海撤退,那老子的大功劳就直接没了。”   ……   杨继业左手牵着他心爱的褐色宝马,右手用一根长枪杵在地上,为自己多增加一点抓力。   李存惠将五千骑分为了前后两军,张元徽的四百具装和王审琦的六百重甲骁骑兵被放到了后军,只穿一件环锁铠的骠骑兵四千骑为前军。   前军中,杨继业和潘美两人为正副先锋,带着一千骑逢山开道、遇水架桥。   鞮汉山与南山,都是阿尔泰山的余脉,两座山脉基本是连接着的,人迹罕至又处于半荒漠状态。   高处积雪皑皑,山下却是一片碎石,虽然基本不用架桥,但是道路很不好走。   而且在通过这种没什么道路大山的时候,人反而比战马的优势更大。   这就导致将士们不得不把本该由战马驮着的甲胄和大量粮草物资自己背上,极大的延缓了前进的速度。   翻越过了一道道山梁,总算走出了鞮汉山和南山的范围,随后又是一面东西向延绵,一眼看不到头的高山。   潘美拿出地图看了又看,然后对杨继业说道:“指挥使,这座应该就是东浚稽山了,翻过此山,地势就会平坦许多。   此山东北处是昔年大唐浚稽州所在,说不定附近还会有小部落,只要能抓住他们,就可以让他们带路从龙勒水直插安北都护府旧地了。”   历史上潘美被监军王侁等人夺权,在陈家谷口坑死了杨继业,本人也被丑化成了奸臣潘仁美,背了上千年的骂名。   但在这个时空,潘美可不敢坑我杨大指挥使了。   因为杨继业已经成了张圣人的七个义子之一,自小养在宫中,与小黑熊张烈朝两人一起,被视为新朝的王忠嗣甚至霍去病。   而潘美则在河东集团覆灭之后,一直到郭威主动低头,才被引荐给张鉊,虽然也很受重用,但远不能和杨继业相比。   杨继业长长松了口气,翻过了鞮汉山和南山,就表示着最难走的路途已经结束。   到了这里,就可以从东浚稽山和夫羊句山中间穿过,去大唐浚稽州旧城附近寻找向导了。   杨继业回头看了一下,他这一千人作为开路先锋,能走到此处的,只有七百多人。   路上因山路陡峭,摔伤不少人马,他们不能行走不说,还要留下其余人照料,可以说艰苦万分。   “且寻一处背风之地,打些水来,儿郎们好几日没吃过一口热饭食了,今日怎么也要弄点热的吃吃,方才好继续赶路。”   杨继业明显感觉到了,虽然他们是精锐中的精锐,但连续几天几乎没怎么停歇的穿越荒漠与高山,已经极大的削减了将士们的士气,现在必须要休息一下。   于是,刚刚翻过南山的这几百骑,开始捡柴打水,准备稍微休息一下。   潘美亲自从马背上拿下了一个大口袋,口袋里装着一块块的茶砖和已经干硬的回鹘豆。   所谓回鹘豆就是豌豆,这玩意晒干后很利于保存,泡胀之后又方便当做菜蔬来煮汤,同时战马也可以吃一点,因此张周军中配的干豌豆还不少。   潘美他们为了尽量多带武器和战马草料,因此粮食带的很少,此时看到潘美将口袋提了过来,将士们立刻就围了过来,不停的舔着嘴唇。   潘美往架起来大锅中倒入了几块茶砖,接着放入了大量的干豌豆,又用短刀狠狠削了几大块风干腊羊肉在锅里。   最后在将士们渴望的目光中,他从一个罐子中挑出了大块大块的羊油放了进去。   至此,一锅足油足盐,还有绿色‘蔬菜’的美味肉汤马上就可以出炉了。   走了几天烂路,啃了几天干饼子的将士们,纷纷拿出舍不得胡乱吃的白面蒸饼,开始在火上烤,就等着汤热美美的吃上一顿。   杨继业安排完了警戒的哨骑,从口袋里抓了一把用盐炒过的黄豆正送到战马嘴边,山头的哨兵突然打出了有人靠近的红色三角旗。   刹那间,没等他下命令,将士们飞速扔掉手中的蒸饼,按照一火也就是十人的单位立刻集结。   四个士兵帮助火长和火副着甲,另外两名弓箭手一人跨上战马为马弓手,一人直接提弓占据有利位置为步弓手。   不过几个呼吸间,火长和火副就着好了甲胄,他两与马弓手和步弓手互相配合,在队正的招呼下,全队最精锐的二十人组成了一个战斗小组。   而这时,后面的士兵才开始互相着甲,只留下一个人将战马牵到制定位置,避免马儿受惊乱跑。   总共也就是半盏茶不会超过三分钟,杨继业手下的这七百余人,立刻就完成了作战准备。   此时,远处哨骑打了象征安全的嫩绿色旗帜。   杨继业极为满意麾下士兵的表现,能在半盏茶时间完成作战准备,不能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那也是极为罕见的。   至少这表明,在目前没有人可以突袭这样的强军。   “指挥使,青龙旗上三下三,是有自己人来了!”杨继业身边的旗语兵立刻阅读起了旗语。   “自己人?”杨继业嘀咕了两声,这时候怎么会有自己人?   随即他心里一紧看向了潘美,“他妈的,不会是白大将和黄羊儿他们已经突袭了阻卜人,把咱们的功劳抢了吧!”   潘美脸色一白,真要这样,那就太难受了,“指挥使,如果白大将他们已经击溃了阻卜人,那咱们就继续北上,去瀚海饮马!”   还好!等到来人靠近以后,杨继业和潘美这才知道,他们不是白从信和黄英达的信使,而是鲁三郎派出来的人,他们在西阻卜牧民的向导下,迅速摸到了东浚稽山附近。   “鲁三郎这下要立大功了!”杨继业声音都在颤抖,潘美则迅速拿出了作战地图,周围队正以上军官,也立刻围拢了过来。   潘美看着地图半晌,突然指向了东边的耶覩刮部所在,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信使出来已经三天了,搞不好咄撒葛已经有了准备。   指挥使,咱们只有七百骑,要是去打克烈部的话,说不好反而会打草惊蛇。   他们有数万骑十余万人,要走咱们也拦不住,不如留给肃国公的主力去打。   咱们则向东以西阻卜牧民为向导,先去突袭耶覩刮部,耶覩刮部毫无准备,必可一战而下。”   杨继业额头冒出了一滴滴细密的汗珠,潘美话没说完,但他知道潘美的意思。   耶覩刮部在最南边,并不是咄撒葛的忠实支持者,而是在摇摆不定。   若是他们现在突袭耶覩刮,杀掉其部族中的顽抗者,诱之以重利,说不定可以驱使这支部族,到时候辅兵有了。   若能以七百骑挟裹两千耶覩刮骑兵北上,就可以纠缠住咄撒葛的北阻卜克烈部,让他们不能轻易逃脱。   上百双眼睛都看向了杨继业,到底是去增援鲁三郎,还是听潘美的去打耶覩刮部,肯定是要他这大脑袋来拿主意的。   万一有事,他是圣人义子啊!脑袋够大,顶两三口黑锅还是没问题的。   杨继业惋惜的看了看被他扔到地上的蒸饼,咧嘴一笑。   “要打耶覩刮部,那就要马上启程,可惜了儿郎们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热的。”   众将士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欢呼声,杨归忠这憨货大声笑着说道:“吃了这里的热汤饼,战场上就只能去吃别人的冷狗屎了!指挥使你下令吧!”   “好!”杨继业大喝一声,“丁字营留下十骑飞马去通报肃国公此处军情,留三十骑在后面带辎重慢慢行。   其余人等一人三马,只带一天的口粮,向东,咱们去打耶覩刮部!”   震天的欢呼声中,将士们用粘着灰土的蒸饼在还没烧开的肉汤锅中,沾了一点温嘟嘟的汤汁,放到嘴里狼吞虎咽之后,数百骑头也不回的往东去也! ###第七百一十七章 挽弓当挽强   耶覩刮部,也是回鹘人口中的九姓鞑靼之一,历史上后来被阻卜人的克烈部吞并,成为了蒙古族的组成部分。   此时的耶覩刮部游牧在燕然山东南,是最靠近汉地的草原部落,因此也被占据窝鲁多的克烈部,当成了南面的岗哨。   耶覩刮部的酋长不捏古与咄撒葛可是老相识了,两人还是姻亲,因此耶覩刮算是很亲近北阻卜的部族。   但咄撒葛举起了反对六法宗传播的大旗之后,不捏古还是陷入了迟疑和摇摆之中。   由于游牧的区域更靠近南边,耶覩刮部与依附于中原周朝的河西达旦人和朔方(灵州)党项部交流并不少。   因此对比起咄撒葛,不捏古更知道他们现在要对抗的是什么存在。   别看耶覩刮部能抽出上万骑兵,但不捏古知道,这种草原骑兵根本无法与中原人的铁骑对抗。   当年朔方党项元彦超部还在河套一带游牧的时候,每到秋高气爽战马肥壮的时候,耶覩刮部靠近南边的部众,可没少被元彦超部劫掠。   是的,你没看错。不是耶覩刮部南下劫掠朔方党项,而是朔方党项北上劫掠耶覩刮部,抢他们的女人和牛羊。   这种被劫掠的时间,足足持续了三十几年,直到最近那些来劫掠他们的党项骑兵突然消失,耶覩刮部才获得了难得的安宁。   不捏古派人向南去打听,才知道那些凶蛮的党项人,跟着什么慕容大王东迁,过好日子去了,而这慕容大王据说就是中原天子的长子。   于是自从知道这件事之后,不捏古心里就开始更加担心了。   在他眼中,朔方党项虽然只能打劫他并不能灭掉他,但也是很强大的存在啊!   这些党项人最少能出动五六千骑,虽然人数比耶覩刮少一点,但是装备非常精良,铁甲起码有二三百套,皮甲上千。   一旦他们出现,耶覩刮部没有五倍以上的人数优势,根本不敢与之对阵。   而这么强大的部族,竟然会乖乖的在一年内,就向东迁移走了四五万人,那能驱使他们心甘情愿东迁的中原朝廷,该有多强大?   同时,由于耶覩刮部更靠南,部落中很多牧民,起码有三四成都信了六法宗,只是因为不捏古的压制,不敢表现出来而已。   毕竟比起其他宗教的经义,六法宗的实在太好理解了。   昨日,不捏古六个儿子中两个还来劝过他,最好别跟着咄撒葛混了,唐人不是好惹的,只是不捏古一时间还下不了决心。   清晨,微微亮光开始照射在耶覩刮部的聚居的山坳中,说起来一万余帐好像人很多,但实际上放到汉地规模并不大,也就是六七万人规模而已。   耶覩刮部的牧场,就在燕然山下,随着山脉的走向从西北到东南形成了一个长条状。   因为在这种半干旱的草原上,部族生存必须要借助燕然山上的融雪水才行。   那些认为草原部落根本无法追踪,随时可以到处去观念是不对的,他们要是随便去哪放牧都能生活的话,草原上可就处处是天堂了。   实际上,草原中的生产和生活极度依赖水源,能大规模聚居的地方,必然是跟着河流走的。   也就是说,在草原上只要能找到一条大河,必然就能抓住一个大部族,骤然间他们也没法跑,跑到别的地方也是个死。   往往只有到了不走就只能全族死光的情况,他们才会不顾一切先跑了再说。   比如说卫霍最后的漠北之战,明成祖的五扫漠北,那是真没办法了,不管死多少人,也只能先跑了把火种保存下来再说。   历史上朱棣五扫漠北虽然好几次人毛都没看见,但蒙古人为了躲避明军兵锋,暗地里被酷烈环境和生活物资匮乏弄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与之相比,金二胖的苦难行军,都只是小儿科而已。   杨继业缓缓用一条银白底绣着金色卍字图案的短披风,罩住上半身甲。   此时的草原部族没有两汉匈奴人那样的血泪教训,也没有后世蒙古人的精明,他们还做不出那么决绝的逃跑决定。   在杨继业披上短披风的时候,周围的兵将们都在披上披风或者在胳膊上,系了金色卍字图案的丝巾。   这是鬼点子多的杨归忠提议的,他以前在朔方的陶州,也就是后世石嘴山市一带做过县尉,专门管理过朔方党项的牧民,所以知道一些耶覩刮部的情况。   他知道这个部族中有很多人信奉了六法宗,他们现在打着六法宗的旗号进去,可以极大削减这些牧民的反抗。   ……   日鲁格起来的很早,撩开帐篷走出来的时候,他手里举着一尊色彩都快掉光佛像。   这尊佛像是用木头雕刻的,买来的时候佛像上的衣服五彩斑斓,一个从居延海来的高僧还为佛像开了光,并且留下了几包草药,为日鲁格的母亲治疗好了腿疼的毛病。   自从那时候起,日鲁格每日都要起的十分早,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向这尊佛像祈祷,并唱念他自己不知道什么意思,但很有韵律的经文。   “尔时,无上天在宝藏海……”   不过,这段经文才唱念了一个开头,日鲁格就看见远处的飞鸟猛然惊起,紧接着大地开始颤抖了起来,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奔袭而来。   ‘轰隆!’一声巨响传来,日鲁格抬头看去。   遭了!发出巨响的地方正是他们部落战马的主要休憩地之一。   灿烂的火热划过黎明略暗的长空,无数受惊战马哕哕叫着开始惊慌乱跑。   很快,这些智力不错的马儿很快就找到了组织,一些看起来异常高大,四腿长的让这些草原马儿自惭形秽的‘外地帅哥’,正在向前狂奔。   刹那的慌乱后,拥有极高集体属性,略被惊扰的马群中母马和小马驹,就跟着这些强壮的‘帅哥’奔跑了起来。   它们追随在周军战马的后面,制造出了千军万马的态势。   杨继业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虽然他已经是统帅一千精锐的指挥使了,但不妨碍他同时还是个刚十八岁的少年。   此时的杨继业忘记了任何指挥部下的念头,他的脑海里,只浮现出了一个人马如龙,仿佛裹在一团夺目阳光中的形象。   大汉冠军侯霍去病!   这位千百年来所有武人的偶像,当年就是在十八岁的年纪,统带羽林精骑随舅舅大将军卫青出塞,初出茅庐就名震天下。   今日他杨继业,身为圣主义子,也以十八岁的年纪,率羽林精骑出击塞外,怎么能不心潮澎湃。   在这种极度兴奋的加持下,杨继业本就无敌的弓马战技直接拉倒了满格,他手持强弓双手鹰扬,左边射完右边射,马侧两边应弦而倒者数不胜数。   其实现在,也不用杨继业指挥,因为他带来的,都是整个张周军中精锐的精锐,最年轻的都有六七年的战场经验了,爵位最低的,最少也有承信郎的武阶官。   这样的精锐,不用指挥,哪怕就是三个人,五个人,都能打出几十上百人的凶悍与能动性。   兵将们见主将一人冲在最前面,还如此骁勇,不由得更加血脉偾张。   七百余骑分成了十个波次,每个波次七十骑,前面的负责杀人,后面的负责制造混乱和清剿漏网之鱼。   还有七十骑游走在外围,防止耶覩刮部的勇士冲出去在外面组织反抗。   一个火油罐,一发梨花枪,就是一个帐篷绝望地惨叫。   无数的人牛羊和人混在一起,别说反抗了,好多连衣服都没穿,真就如同吓傻的野兽一样,随着牲畜到处乱跑。   只用了一个突击,杨继业等就突破最外面的几个耶覩刮部营帐,所有人万众一心,向着耶覩刮酋长不捏古的斡耳朵冲去。   鲜血将火焰的颜色映衬的更加残暴,火焰照耀在满地的鲜血上,仿佛这些液体也燃烧起来了一样!   清晨六点来钟被突然袭击,本就只是一些武装牧民的耶覩刮部,立刻就陷入了惊恐与混乱。   日鲁格正处于酋长不捏古大帐外围的第一道防线上,他是族中有名的勇士,自然可以得到这样的待遇。   眼见不知道多少敌人赶来,四处都是一片混乱,日鲁格并没有跑。   因为他家人和财产都在这里,马上就是冬日了,跑出去也是死在荒野,最好的办法就是反抗。   越靠近不捏古斡耳朵的牧民就越精锐,作为族中的勇士,很多人第一时间不由自主的都来向日鲁格靠拢。   不一会他身边就聚集了百余勇士,他妻子和八岁的儿子满脸通红的将他的皮甲和弓箭、长枪抱了过来。   妇孺们虽然害怕,但没有乱跑,而是大声咆哮并祈祷着,为他们的父兄子弟和丈夫打气。   这些靠近不捏古斡耳朵大帐的牧民,是整个耶覩刮部最精锐的存在,也是耶覩刮部特权的分享者,他们不会像外围的牧民那样毫无斗志。   日鲁格正要翻身上马,突然间,一抹金色就在此时投入了他的眼帘之中。   那是如此熟悉的一面大旗,银白色为底,金色卍字迎着朝阳,仿佛在放射出万丈光芒一样!   这里是一个不算很陡峭的斜坡,不但日鲁格看见了,周围很多耶覩刮部的勇士也都看见了。   日鲁格的弟弟阿思格猛然回头看着兄长,嘴里带着几分惊喜几分畏惧的喊道。   “兄长,是无上天的卍字法旗,他们一定是大智法王派来惩罚无信者的惩戒骑士!”   一个满脸横肉,手持大棓的壮汉也有些畏惧的说道:“不行,我儿子的命,是无上天的卍法行者救的,凡人是不能跟无上天的骑士对抗的。”   大声吼叫妇孺们也不吼叫了,拿着小短弓、小木枪的半大孩子们也不躁动了,仿佛那股誓死抵抗的气势,一下就被按了暂停键一般。   看着远,但其实只有几百步的距离,杨继业等很快就要冲到这截山坡了,他也看到了那一团已经组织起来的牧民,这些人定然是耶覩刮部的精锐。   日鲁格心里天人交战了半晌,他望向了象征耶覩刮酋长的白牛尾大纛,又看了看远处的银白底金卍字旗。   深吸一口气后,他猛然把手中人头大小的佛像,举的高高的。   有了他的带头,汇聚过来的各家牧民,也纷纷拿出了藏起来的象征六法宗的佛像、经文。   日鲁格的弟弟阿思格扶着腿脚已经很便利的阿妈,更是直接举着一面大大的卍字旗。   他们很默契的,让开了一条通往不捏古斡耳朵的通道。   “是六法宗的信徒,从他们那边冲过去!”   潘美眼睛最尖,就在杨继业要装备绕道的时刻,他敏锐发现了日鲁格等人。   杨继业大喜,顿时将马头稍偏,带着一百余骑,呼啸着就从这里冲了过去!   不捏古只穿着一件皮袍子,拿着一把短刀就从帐篷中冲了出来。   他在高处看见日鲁格等人让开了一条通道,顿时急的睚眦欲裂,怒吼着命令身边赶来的侍卫射击!   但是晚了!不过三十步的距离,杨继业胯下千金难买的河西龙马,只需要几个呼吸就冲到了。   飞射而来的箭矢命中了杨继业三箭,但是三箭都被他身上的金丝环锁铠给挡住了,软软的挂在了胸前。   几乎同时,杨继业在战马高速奔跑的时候,用三根手指抓起了两支箭矢,连珠般的射出,两个挡在他面前的不捏古侍卫,直接就被射死了。   随后杨继业扔掉弓箭,手持马槊,舌绽春雷的猛喝一声,聚集在不捏古身前的侍卫们见状根本不敢阻拦,一窝蜂的四散开来。   不捏古直接被一槊打中额头,脑袋猛地一甩就没了气息。   哭嚎声响起,一群已经着好了衣甲的侍卫猛地围了上来,其中几个大声嚎叫最惨烈的,看起来应该是不捏古的儿子。   杨继业更加兴奋了,他猛地策动战马,孤身一人迎着数十人就冲了过去。   不出意外,直接一下就击穿了,敌人的鲜血溅满了杨继业的战袍。未成队形的步兵,根本就不是杨无敌的对手。   ……   杨继业已经在大杀四方,李存惠也快了!   自从接到杨继业的通知后,李存惠立刻意识到了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而且这位跟着张鉊十三年,历经大小百余战的猛将,比杨继业可大胆多了。   昔年我张圣人靠什么起家?靠的就是出奇制胜,以精锐打庸碌,多少次的极限操作和以小博大,才换来了现在的江山。   对于鲁三郎分析的咄撒葛五天就能召集起来三四万骑兵的判断,李存惠更是不屑一顾。   咄撒葛要是能有这样的手腕,他早统一草原各部了,哪会让契丹人在草原上称霸。   “萧显!你来说说,咱们要去打咄撒葛,应该注意什么?”   李存惠大吼一声,一个光头高个子壮汉飞马赶了过来。   之所以是光头,因为他原本是奚人,最近才得到李存惠的信任被提拔到了右羽林卫中,剃光头是为了掩饰他原本的髡发。   “回李公的话,咄撒葛他就是有十万骑,也不过是土鸡瓦狗。   不过草原上比较相信血统和传承,所以最紧要的是一定要抓住或者杀死咄撒葛,不然他跑到北海去了,明年又会像老鼠一样回来继续闹事!”   “哈哈哈!”李存惠大笑三声,喜欢吐槽贬低别人的毛病又发了。   “看看!耶耶就说这萧显虽然是奚人,但祖上肯定是出塞汉人留的种,有咱汉儿的雄风。   鲁三郎那憨屡生懂个屁,他在宁远待久了,把人都待傻了。就算有十万骑,何足道哉!   咱们只需要干的漂亮,不放跑了咄撒葛就是。”   众将和侍卫们围着李存惠哈哈大笑,纷纷鬼哭狼嚎的高喊:“李耶耶说得对,咱可是圣人的无敌熊虎!”   “传我将令,各队正亲自挑选,先选一千骑,带三马,只带一日干粮,一件半身甲,跟着来报信的儿郎先去汇合鲁三郎,让他组织西阻卜的牧民跟我们一起,立刻发动突袭。”   李存惠说完环视四周,一票军将立刻挺胸凸肚做无敌状,期盼的看着李存惠。   “瞿延庆、裴同远、曹彬、慕容延钊,你们四人为先锋官,立刻出发!”   “得令!”四人大喜,在无数同袍的羡慕眼神中,开始准备出发。   李存惠再次把手一举,“次选两千骑,由某家亲自带领。   王审琦、药可俦你两现在就去挑人,一人三马,带足粮草,修整两刻钟后立刻出发。”   王审琦、药可俦两人大喜得令,也赶紧去准备了。   李存惠此刻才策马到二十几员骁校面前,看着最前面的五人鼻子里一哼。   “李遵、范长弓、李万山、章波屈嗏、赵金刚奴。   圣人把你们放到某家身边,说你们是马上的无敌骁锐,是我河西陇右的好健儿,今日能冲在全军最前,让某李存惠见识下吗?”   这五人,都是今次张鉊在天水府和凉州府挑选的万人敌,李遵和范长弓就不用说了。   章波屈嗏外号瞎牦牛,一身蛮力,能挽着奔马的脖子将之摔倒在地。   赵金刚奴是六谷部西营河赵家的嫡出,因母亲虔信佛陀而取名为金刚奴。   他槊法箭术为年青一代武勋子弟之首,平日里自号河陇赛子龙,白马银枪披白袍,欲做慕容信长第二。   “肃国公,你老就瞧好吧!金刚奴绝不给你丢脸。”   赵金刚奴是武勋二代,再是骄傲在李存惠面前也嚣张不起来,因此还显得有些客气。   其余四人都深深被李存惠那鼻孔看人的神态给激怒了,嚎叫着一定要让李存惠见识见识他们的勇武,恨不得现在就跑到咄撒葛面前,一箭射杀了他。   所有人都很兴奋,只有张元徽和李若泰的长子,滇国公张贤存的亲表兄李昭远两人怏怏不乐。   因为他两是练的是具装甲骑,现在要以快打快,肯定是要被安排到率领后军了。 ###第七百一十八章 运用之妙,在乎一心   鲁三郎当然不知道他又被李存惠给骂了。   知道了也没办法,李存惠犯起混来,除了阎晋以外,他连慕容信长、白从信都敢骂,骂他鲁三郎几句,那是给他面子。   而且鲁三郎现在很兴奋,很兴奋啊!   他原本说的,就是直接突袭咄撒葛,一直跟所有人说的就是直接突袭咄撒葛,瞿延庆、曹彬他们很兴奋,黄英达也很兴奋。   所有人都说,这难度太高,呃不!应该是太低了,肯定能做到。   因为跟瞿延庆、曹彬、慕容延钊、裴同远等南边主力几乎同时到的,还有从西面来的黄英达。   本来应该是白从信率大军赶到的,但是他们自去年出塞,已经在塞外断断续续征战快一年了。   由于塞外补给困难,肥壮的河西天马和龙马们掉了很多膘,远不如李存惠他们直接从河西出兵的战马情况这么好。   所以在收到鲁三郎的情报后,白从信当即把数千匹情况最好的战马全部拨给黄英达,让他率领九百精骑,日夜不停的赶到鲁三郎处。   加上瞿延庆等人,这就是快两千精骑了,鲁三郎自己还带着三百骑。   同时已经改名为鲁克图的巴克图,已经挑选了西阻卜健壮牧民三千骑作为辅助。   很快这五千骑兵马就组建好了,慕容延钊、瞿延庆两人推辞了一下之后,黄英达就当仁不让的接过了指挥权。   其余人哪怕是鲁三郎也没意见,因为他们的资历都远不如黄英达。   而此时,我张圣人才率军走到汉时的范夫人城,距离燕然山还有六百多里,距离阻卜人的窝鲁多还有足足一千里。   范夫人城其实距离杨继业和潘美最开始想要去寻找的大唐浚稽州旧城,相距不过五六十里。   而且张鉊到达范夫人城的时候,杨继业等人也不过才从这经过两三天而已。   要是碰巧一点的话,两拨人很可能会相遇。   但在茫茫戈壁草原上,方向感是件非常难以分辨的事情。   特别是汉军出塞以后,互相沟通基本不可能,迷失方向更不是稀奇事。   所以哪怕两军最近的时候,很可能只相距一两百里,要想相遇也得运气足够好。   张鉊将两万七千步骑分成了前后两军,后军五千人,携带大量辎重由鹰扬镇总兵,新昌侯氾顺率领。   张鉊则亲自率领主力两万两千步骑走在最前面,在这趟行军途中,所有的士兵都是战兵没有辅兵。   因此喂马、着甲、扎营甚至做饭,都要求兵将们自己动手。   就连张鉊也一样,皇帝与士兵们一起行军,在节省马力的时候需要卷甲而趋。   吃的都是黑乎乎大锅中炖煮出来,混合了茶叶、奶砖、腊肉、豌豆等足油足盐却有些难吃的食物。   甚至张圣人连干粮都跟普通士兵一样,三成精白面蒸饼,七成粗粮饼子。   除了与士兵同甘共苦之外,张鉊不断深入到每一个将(一百人)中与士兵共同行军,甚至还亲自担任过五个将的将虞侯或者十将。   同时,被张鉊带着的皇次子张贤瑀也一样,他被张鉊扔到了最基层,从火副开始干起,干几天后,又被调到其他部队任职,从火副一直干到了都虞侯。   除此之外,张鉊在行军中还不断组织士兵们进行对抗演练,或者突袭一些不服王化的小部落,将立功士兵临时提拔为基层军官,让他们适应带兵打仗的气氛。   关于后勤,张圣人就抓的更紧了,艰苦的行军中,皇帝会随时对身边河陇(河西陇右)勋臣二代们,提出各种计算军粮,目测敌军数量,用观察天上星辰等办法分辨方向的题目。   对于普通兵将,则着重突击检查他们对于战马养护,武器维护以及兽医知识的储备。   答的上来就有赏,答不上来者,就要帮别人照料战马、背负粮草等。   如此,一路行军到了燕然山东南十余里处,置身茫茫大草原的周军士兵们,已经能远远看见山顶积雪的燕然山了。   只是张鉊仍然没看见哪怕任何一个牧民,更别说大批草原骑兵。   再三确认自己路线没错的张圣人,还是命令大军停下了脚步,就在这条应该是蒲奴水的支流小河边,依着一个小山包下寨。   看了看身后这两万多兵马,张鉊很谨慎,这汉唐出塞,哪次不是八万十万的,到了他这就只有两万多人了,要算上五路出击,也不过才七万步骑。   特别是现在就两万多人在,必须要小心一些。   倒不是怕被什么草原骑兵突袭,现在这草原上,跟安西、河中一样,属于菜鸡互啄的时代。   别说匈奴、突厥那号子的霸主,就是薛延陀、回鹘这个档次的也没有,真要有人不开眼,还省的我张圣人去找他们了。   张鉊现在害怕的是他把军队给带迷路了。   因此他一边下寨,一边让身边的精锐骑兵去尽量找一些向导。   再把军中来自朔方党项甚至就是草原部族的兵将,当然还有一些锦衣亲卫的草原探子和六法宗到草原上的传法僧,通通找来印证。   大家对着地图研究了半天,最后一致认为方向和道路都没错,几个来过燕然山附近的达旦人勇士也坚定的认为,眼前的高山就是燕然山!   这就怪了!   张鉊搔了搔脑袋,怎么都到燕然山了,还是人毛都没看见?   不至于啊!难道这时候的草原部族,就跟明初的北元一样精明了?草原上又出了个阿鲁台?   我张圣人怎么也想不到,五六天前他错过的杨继业,正率领数百骑在他西北方不到一百五十里的地方大杀特杀呢。   他的‘好儿子’杨无敌已经提前把他的活给干了,杀的耶覩刮部纷纷往北逃窜,他能看到人就怪了。   不过既然方向没错,张鉊也就不担心了,现在军粮充足,马匹肥壮,时间也还够,更重要的是上下一心。   继续往北,一路找到昔年大唐安北都护府所在去,就不信那里也没有几个部落。   于是我张圣人在燕然山以南休息一晚之后,第二天拔营就来到了燕然山最东南部的山脚下,大概位置是在距离后世蒙古国前杭爱省海尔汗都兰以南二十里处。   历史上满清时期,康麻子命费扬古和孙思克为前锋,御驾亲征到此处,与噶尔丹展开了著名的昭莫多之战。   此战六十八岁孙思克大发神威,以步克骑打的噶尔丹狼狈逃窜,连正妻都战死了。   这位绰罗斯家最后的人物至此一蹶不振,不到一年就窘病交加一命呜呼。   张鉊倒是没意识到这里就是后世昭莫多之战的发生地,但是他知道另一件让所有人都不愿回顾的惨事。   先汉武帝征和三年,六月,汉武帝以巫蛊和阴谋立昌邑王刘髆为由,腰斩了领大军在外李广利的重要政治盟友,姻亲,宰相刘屈氂,收捕了李广利的家人,消息也很快传到了草原上。   七月,李广利冒险博军功以赎罪的策略没有成功,只能率军后退,匈奴狐鹿姑单于在赵信等的建议下,率大军追击汉军至燕然山。   汉军将士们知道了长安发生的事,军心不稳,李广利眼看回朝必死无疑,干脆投降了匈奴。   七万汉军精锐,带着卫霍二人几十场大胜养起来的威武汉军之霸气,全军覆没于此。   张鉊不知道李广利最后屈膝的确切位置,但根据史书,也应该离此不远。   正好此时外出寻找向导的游奕军发回来消息,说是这边山坳中,发现了有旧日军营的痕迹。   张鉊当即就命大军移动到了这个地方。   诚然,汉时大军的军营旧址不可能现在还保存,但这里也不会是草原民族的军营,更可能是昔年大唐驻扎过军队的旧址。   因为这座遗址上,罕见留有中原式土夯墙的痕迹。   张鉊当即命人设祭坛,以猪牛羊三牲,瓜果,美酒为祭品,六法宗僧人设简单的道场诵经超度。   等一切做完之后,张鉊爬上军营左侧的一个小山包上。   他周围围满了刚刚跟他一起祭祀过可能是百年前,也可能千年前袍泽的将士们。   从征的翰林学士李昉刚刚洋洋洒洒的做了一篇祭文,引得王翼司中的参谋军官们一阵叫好。   但是这支军队中,不能说基本不识字,因为河西陇右这几年的文教水平在张鉊的刻意督促下,提高了很多。   这些河陇勋臣或者亲军、禁军子弟,也多少都读了几年书,说文盲肯定不合适,但也就仅限能认得一些字,知道毛笔应该怎么拿而已。   张鉊伸手往下一压,示意周围的兵将都安静下来,然后看着他们微笑问道:“你们谁会背诵大朝陈陶的陇西行其二?”   兵将中会的人正想举手,不妨一个嘴上还长着绒毛的黑小子一下就跳了起来,大声的喊道:“圣人,小将会!”   众兵将一看,好嘛!大喊的人正是我张圣人的儿子,皇次子张贤瑀。   所有人都赶紧不举手了,这时候还举手,那就太不识趣了。   张鉊也看到了张贤瑀,笑着招手让他上来,他这次没让张贤瑀去南溪府,就是为了提升他的自信,现在有这个露脸的机会,自然要他上来。   张贤瑀黑了很多,也开朗了很多,张鉊一伸手,他就抓住张鉊的手腕,一下跳上了山坡。   虽然文才比不得张贤存,但张贤瑀那也是经受过正规皇室教育的,一手陇西行根本难不倒他,张口就开始背诵。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陈陶此诗,历来被认为是道尽了战争的残酷,也从来都是被当做反战诗的。   于是张贤瑀本来是兴高采烈来显摆的,可是越背诵,声音越低。   能围在张鉊所立土坡周围的,大多都是有点文化水平的河陇勋二代,也纷纷觉得好像有些不合适,面色转而有些低沉。   后面的兵将不知道前边发生了什么,但是人的感情是会互相感染的,他们也很快沉静了下来。   张鉊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表情十分复杂,俄尔又深吸了一口气。   众人都看着他们的皇帝,不知道张鉊怎么了。   突然,就在所有人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我张圣人脱下了身上外袍,端起一碗刚祭祀完的美酒,缓缓的倾泻到了地上。   与晶莹酒液同时滚落的,还有张圣人眼中突然冒出了一滴滴泪珠。   一众文臣武将都惊呆了,惊呼声中,纷纷茫然无措的单膝跪地。   张贤瑀以为是自己把皇帝老爹弄哭了,惶恐中五体投地的拜伏在地上浑身颤抖。   这时候就需要有个捧哏的,问一句‘丞相为何发笑?’   李昉就很适合这样的场合,他装作很疑惑的问了句,“圣人为何涕泪?此非王者姿态也!”   张鉊举着酒碗,先复述了一句陇西行中的一句,‘五千貂锦丧胡尘。’   接着声音转为悲切,看着李昉说道:“我所涕泪者,是因心中不忍也。此何止五千,这是足足七万我汉家儿郎啊!   就在此地,他们本可以回家,回到深闺梦里人的身边,却因为李广利的无耻,先汉世宗的昏聩,全部葬身此处。   军人,总有马革裹尸的时刻,但不能这么稀里糊涂,毫无荣耀的死在这荒郊野岭!”   众人这才知道,皇帝所哭,是千年前在这里战死的七万大汉好儿郎。   洒完了酒,张鉊拉起了身边章成和王全斌的手,深吸了一口气才对着他两以及面前将士说道。   “尔等日后都是要如同李广利这样统带十万大军的人,日后若是遇到这样的情况,我张鉊也有年老昏聩的那一天。   请记住一定要把我汉家的好儿郎带回来,不要让他们白白死在这秋风苦雨中。   今日儿郎们都是见证,当着一千年前的先汉七万英灵的面,朕在此立誓。   至今日起,我大周兵将在外为国血战时,他的家眷一定是安全的。   就算家人犯罪,只要他能把我的好儿郎带回来,哪怕谋逆,朕也饶他一命,家眷从轻处理!”   这番话,这几滴眼泪,从不同的人口中说出来,效果是完全不同的。   如果是个朱允炆那种削减将士待遇,还要假惺惺说什么‘毋使朕有杀叔之名’这种宽面堂皇的话,来绑住将士手脚的皇帝来说。   将士们一定会在心里吐槽,‘你装你妈呢?’   但是轮到我绍明张圣人这种不但跟士兵同甘共苦,还舍得官职爵位、金银珠宝赏赐,自己就是从一个将虞侯登大位的皇帝口中说来,效果完全就不一样了。   没人会觉得张鉊是在作假,他们只会觉得皇帝确实是在为千年前,那被坑死的七万汉军将士伤心。   实际上张鉊也还真不是完全作假,肯定有表演的成分,但并不多。   我张圣人没穿越前,一票先汉军事将领中,就独独厌恶李广利和李陵这两坑货。   一个把数万将士的生命当做赌注,身为主帅,却满脑子的权力、钱财,没有哪怕一点点的气度与追求,自私自利到了极点。   一个毫无自知之明,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五千步军直捣龙城,他自己最后倒是假模假样的‘被迫’投降活了下来,只可惜了跟随他的五千丹阳勇士。   自古皇帝涕泪,那可是不同寻常的事啊!   而张周一朝,经过张鉊几年的恢复文官风骨运动,作为最具代表性的史官,是恢复的最快的。   一个咬着笔杆的中书省起居郎一溜烟小跑的靠近了山包,举着记录皇帝言行的小册子大书特书。   一边写还一边观察张鉊的表情,力求要要写的生动贴切。   不过很快,他就被涌过来的人浪给挤得连鞋都掉了,开什么玩笑,就他这小身板,怎么能跟身边的贼杀才们比。   兵将们围的紧紧的,好像后世那些疯狂追星的粉丝,被张鉊拉着手的王全斌第一个下跪,他伏地大哭,对张鉊说道。   “臣绝不会走到那一步,若是真有家眷谋逆犯上,不用圣人下令,臣亲自提刀大义灭亲。”   章成身着铠甲,于是单膝下跪,“先汉世宗皇帝虽然英雄,但长于宫廷,不知将士苦楚,行事未免操切。   有功就捧到天上,有过恨不得族灭,是以才有李广利这等不知体恤将士的大帅。   但我大周,圣人气度恢弘、体察下情,赏罚有度,三军将士皆愿以死报效,断然不会有先汉这等惨事发生。”   还是得读书啊!章成这话的水平,已经超越了一个普通将领的水平了。   而听到章成这么说,周围的将士们都忍不住在心里把我绍明天子,跟先汉世宗孝武皇帝对比了一下。   他们猛然发现,原来我们的天子,是比孝武皇帝还英明神武的圣主啊!   一时间,庆幸与感激,骄傲与自豪的感觉,让每个人的肾上腺素都激发了出来,万岁万岁的呼喊声传遍了山谷。   张鉊立刻把张贤瑀拉了起来,让这个满脸通红的小黑子,阿不!黑小子也感受下这份荣耀。   “我儿不会是以为你这一首诗,把朕就给弄哭了吧!”等到欢呼稍歇,张鉊笑着问张贤瑀。   “哈哈哈!”周围的将士们都大笑了起来,张贤瑀也很不好意思的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这是他刚才伏在地上是沾的。   张鉊也难道展颜一笑,“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话是没错,我张鉊的好儿郎,那就该是春闺的梦里人。   但是儿郎们要知道,如果一个男人,不能用他手中的刀剑为家人,为我种族守护住这片祖先留给我们的富饶大地。   如果他贪生怕死,敌人来了也不敢反抗,那他连成为春闺梦里人的资格都没有,只配像豕犬一样的死去。   朕就不信了,哪个春闺里的小娘子那么傻逼,能看得上一个懦夫!”   “哈哈哈哈!”欢笑声更大了,无数兵将都满脸振奋的互相打趣。   趁此机会,张鉊把手一挥,“儿郎们,随朕去勒石燕然山,去告诉草原上的牧民,我汉家儿郎又回来了,让他们再次准备好,参拜新的天可汗!” ###第七百一十九章 贫僧超度了你!   杨继业此刻也不会想到,潘美临时建议的这个先打耶覩刮部的骚操作,会让他的义父皇帝怀疑自己走错了路。   而张圣人为鼓舞士气,消除长途艰苦行军带来的疲惫与沮丧,不得不发动了爱兵如子这个绝技。   谁叫我张圣人带着的两万多步骑中,非正规军的征召兵占了绝大多数呢。   不把士气维持住,光靠军法和根本就是临时提拔起来的军官,完全不可能摆得平。   不过虽然给张圣人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但是杨继业爽到了啊!   他用七百多骑,半个时辰都没到,就直接冲进了耶覩刮部斡鲁朵,直接把耶覩刮的酋长不捏古击成了重伤。   而且在砍倒耶覩刮部的大纛之后,杨继业又听从潘美的建议,直接打出六法宗的旗号,淡化了唐人骑兵的身份。   而且我杨无敌不是无上天张圣人的义子嘛,这李存惠李三哥能在青塘高原的松潘府,用这个身份招摇撞骗,还能免费睡小娘,他杨七郎就不行了?   于是,杨继业就披着那件银白底金卍字披风,随后换上了一件僧衣,在两个带路的六法宗传法僧和两个武僧簇拥下,直接出现在了耶覩刮部牧民视线中。   这一招极为大胆,也很符合杨继业的脾气。   历史上的杨老令公谨慎持重,那是因为他本就是个北汉投降过来的军头,不被赵宋王朝的基干汴梁武勋接纳。   只有赵老二出于平衡兄长留下的武人班底这个原因,对他不错。但又更让杨继业受人排挤,所以必须要谨小慎微。   但是这个时空,我杨令公被称为杨七郎,因为他在张圣人的义子中排行第七。   九岁就被张鉊养在了宫中,与张周皇室的皇子、公主们同吃同住,就跟亲兄弟姐妹一般。   他父亲杨弘信是一方镇帅,位高权重。岳父一家子更是西北庭柱,如此风光,怎么可能还谨小慎微。   而这份傲娇的姿态,加上他打出去的无上天义子身份,很快就震慑住了大量的耶覩刮部牧民。   要知道六法宗的叙事中,张鉊的七个义子,都原本是极乐世界的佛门护法伽蓝,是为了保护无上天而一同下界的,只待完成使命后,就能去极乐世界,魂归座位。   整个耶覩刮部大约有一万多帐,七万多人,其中随着燕然山摆开的,就有六千多帐快五万人,延绵三十余里。   杨继业现在只是突袭了耶覩刮酋长不捏古的斡鲁朵,并没有将所有人逮住,他这七百骑也无法逮住这么多人,因此形势还是很混乱的。   但这个无上天义子的身份一亮出来,僧袍一穿,形势马上就不一样了。   杨继业学着张鉊那副似笑非笑,智珠在握的表情,主动走到了对他还有防备的日鲁格等人中间,微微一笑,先宣了个佛号,才对这些人用回鹘话开口说道。   “吾乃无上天伽蓝义子杨七郎,听闻耶覩刮的不捏古勾结阻卜人,阴谋反对无上天的行者们在草原传播福音,是以特来惩戒。   尔等是否无上天的弟子,可曾受到迫害?”   日鲁格看着眼前杨继业披着的银白金卍字披风,眼角触及到的,却是映红了天空的大火和不时冒出来的青烟。   马蹄声和喊杀声阵阵传来,那是这些无上天的惩戒骑士在四处追击他们认为有威胁的人,直到再也没人敢上马为止。   一股冲动在日鲁格心里升腾而起,但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因为他不知道这些无上天的惩戒骑士,到底想要什么。   “尊师将汗王怎么样了?”   人就是这样,当时日鲁格让开道路的时候,一是为了不让身边人去送死。   因为那时候杨继业等要是对着他们猛冲过来的话,大概率会将他们直接杀死。   另一个原因,就是看到了杨继业的卍字大旗后,日鲁格心里升起了对不捏古不准许他们信仰六法宗的怨恨,所以乐意看到不捏古吃一点亏。   但等这会冷静下来后,又在心里隐隐觉得这些他从来没见过的惩戒骑士是陌生的外人,而不捏古虽然不让他们信仰六法宗,但却是自己人,并且对他们还挺不错的。   是以心里有些转不过来弯,也有对平静稳定生活被打破后,感到的强烈不适宜和不确定。   历史上,很多刚被征服的地区又迅速会爆发反叛,甚至就只是被一件小事就能引爆,除了征服者的力量还不太强大未能深入治理以外,日鲁格等的这种心里因素,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杨继业冷冷盯着这个雄壮的草原汉子,如果他现在有一千五百人,或者说后续能有千余人的辅兵跟着来,他肯定直接一刀就砍过去了,通常情况下,这种人留着一定是个祸害。   但是他现在没有,全部兵力也就这样七百余骑,还经历了长时间的急行军。   现在急需一些能帮他们驮甲胄、武器的驮马,给他们干脏活、累活的辅兵,需要干净热乎的饮食和饮水。   甚至这些神经已经崩的很紧的儿郎们,需要一些女子来藉慰、安抚下心灵。   当然,按照张周军纪,他们是会支付一定盐巴、糖块和一段布帛作为报酬的,想来只要有人去组织,愿意赚点零钱的女子也不少。   所以思考片刻后,杨继业忍住了想直接杀人的欲望,而是冷冷地对日鲁格说道。   “你最好记住,在这片草原上只有一个汗王,一个大汗,那就是大周皇帝,泥撅伊利可汗陛下!   他是苍穹之下所有牧民的圣主,他是无上天,是腾格里的真身!”   日鲁格被杨继业的眼神看的浑身冰冷,有些犯浑的脑子,突然就清醒了不少。   聪明的智商占据高地之后,他又想起了无上天无所不在的仁慈智慧。   是以稍微犹豫了一下,这个草原汉子在杨继业的面前拜伏了下去。   “尊佛在上,弟子日鲁格恭迎驾到,我马上就去准备礼佛之物。”   杨继业点了点头,这才是正确的态度嘛。   方才日鲁格称他为尊师,这是六法宗信众对传法僧的称呼。   但杨继业不是传法僧啊!他已经表明了自己是无上天的伽蓝义子,那么按照规矩,日鲁格是要叫他尊佛,才算正确。   之前叫尊师而不叫尊佛,可见心里并未完全接纳和臣服,现在就不一样了。   而在其余佛门宗派中,信众礼佛,那得叫财布施,虽然跟施舍的含意还是有区别的,但也差不了多少。   而在六法宗,直接就是叫礼佛的。   所谓礼佛,礼是你应该做的,佛接不接受,那还得看你心诚不诚。   同样的,超度这个词,在六法宗也有不一样的意义,分为法超度与无畏超度,法超度就是指以经义法言引导信徒灵魂归于极乐天。   而无畏超度,基本等于‘贫僧这就超度了你!’这种物理超度。   杨继业现在就准备来一次无畏超度,不过对象不是日鲁格,而是不捏古。   ……   熊熊的篝火燃起,耶覩刮部斡鲁朵周围的本部核心牧民,也就是这一万多帐中最有武力的一批人,被集中了起来。   他们当中大约有三四成已经是六法宗的信徒了,其余不是的,也在心惊肉跳中,很快觉得自己早就是六法宗的信徒了。   不捏古的生命力很强,虽然已经奄奄一息,但你要考虑到,他是被自幼打熬筋骨的魔鬼筋肉人杨无敌一槊抽中的。   没直接把脑浆子打出来,都算他这辈子积了德,结果竟然还可以奄奄一息,绝对的命大。   不捏古有六个儿子,其中两个在外面统领部众,是不怎么受不捏古宠爱的长子和三子。   其余四个儿子中的三个,包括两个七八岁的幼子,都直接被逮住了。   篝火的映衬中,随着杨继业一起来的传法僧用小刀割破了青牛、白马、黄羊三种牲畜的耳朵。   哞哞、咩咩的尖叫中,鲜血流到了碗中,众人一起唱念起了超度用的地藏菩萨本愿经。   随后传法僧从将磨好的朱砂倒入碗中,再对着杨继业一礼之后,杨继业走过去,用小刀扎破自己指尖,也往碗中滴了两滴鲜血。   此时,传法僧一手持鼗鼓不停摇晃,一手稳稳端着这混合了牛马羊和杨继业鲜血,但绝大部分是朱砂的碗。   他走到一面供奉起来的无上天佛像面前,掏出一截黄纸,手持毛笔在这截黄纸上,写下了唵、嘛、呢、叭、哞、吽六字真言。   六字真言写完,这位传法僧一副耗尽了心神一般,脸上爬满了汗珠。   另外一位传法僧则熟练的将这段写了六字真言的黄纸折叠好,随后从篝火中取出一跟还在燃烧的小树枝,将黄纸点燃后扔进一个大酒碗中。   忽的一下,碗中火苗极速蹿起,等到碗中酒精燃烧殆尽之后,就只余下了半碗清水混着黄纸燃烧后的残渣。   就问你熟不熟悉!   我张圣人这些年玩宗教套路,那是越发的炉火纯青了,道家符箓派的核心搞法,都被他给借鉴过来了。   呃,不对!此时道家的符箓派三家,也就是天师道、上清派、灵宝派,他们自己都还没怎么玩明白呢,张圣人这是属于半开创了。   而且这还没完,除了照例这符水要让被超度者喝下去以外,青牛、白马、黄羊也是有讲究的。   黄羊象征财富,白马用来骑乘,青牛则是去极乐世界的引路者。   另外杨继业作为护法伽蓝,他的精血就是去往极乐世界的通行证。   至于为什么是青牛作为引路者,那是因为六法宗的经文中说过,我无上天转轮法王之所以会去天竺,是因为他曾在玉门关遇到了一位骑着青牛的老者自关中而来。   老者告诉他天竺佛门有劫难,命里该他去救。   于是我张法王才会去天竺护法,最终在灵鹫山面壁时蒙佛祖召唤,得到佛祖托付尘世间护法事等等。   故事是一步步在发展的,指向性也越来越明显,张鉊估计再有了一二十年,更多有知识,意识到六法宗对于中国有多重要的大学者加入之后,老子化胡经就该重出江湖了。   到时候,老子、佛祖皆是一人,或许可以不是人,而是真理、真主的化身。   昔日神龙元年,武则天这败家玩意为了借重佛教控制安西,当然也可能她信佛教信糊涂了,想在临死前去往佛教的极乐世界,于是将《老子化胡经》定为伪经,下诏禁毁。   但未来将经过我英明神武的张法王亲自鉴定,《老子化胡经》不是伪经而是真经,更会在六法宗的重新编写之下,再次大放光芒。   那将是根植于中土文化中,夏君夷民和教化外夷两个动能的重大推进。   却说这边,六法宗的传法僧已经将符水端到了嘴里嗬嗬有声的不捏古身边。   不捏古躺在病床上,双眼直愣愣的看着天空,不知道还有没有意识。   杨继业还是披着那件银白底金卍字披风,把张鉊的神态和语气学了个七七八八。   他看着不捏古,十八岁的少年眼中竟然露出了痛心、惋惜与慈悲混合的神色。   “吾真为你感到伤心,不捏古。你本来能成为某家教中肝胆相照的兄弟,但是你的心,却被邪恶的阻卜人咄撒葛引诱,堕入了邪道。”   说着杨继业接过传法僧手中的符水酒碗,一脸慈悲的看着周围的牧民说道。   “虽说如此,不过此人还是与无上天有一丝缘分,既然无上天大发慈悲遣吾至此,就是要某来拯救每一个堕入邪道的灵魂。”   话音转到此处,杨继业声音变得威严和高亢。   “不捏古!你愿意忏悔罪过,重新回到无上天法王的座下吗?愿意在腾格里凝视下悔悟吗?”   杨继业说的声色俱厉,但眼睛却悄悄看向了左面不远处。   在那里,不捏古的三个儿子(有一个跑了),五个女儿,两个小孙子和几个妻妾都跪伏在地上正嘤嘤的啜泣。   ‘咯喽’一声,本来眼神直直的不捏古,突然转动了两下眼珠,脖子也奇迹般的偏了一下,偏的方向,也正是他妻子儿女所在地上。   两行浊泪,缓缓从不捏古的眼中留下,嘴里嗬嗬的声音更大了一点。   “善哉!善哉!”杨继业身后两个传法僧同时合十。   “堕入邪道而终归醒悟,大慈大悲天上天,宽宥这位善男子的魂灵吧!   今以伽蓝精血为凭,青牛为引,白马做驾,魂归极乐九重天去吧!”   听到这话,不捏古的手抬了一下,继而骤然跌落,终于气绝。   梵音阵阵,牧民们再次伏地跟着传法僧们吟唱经文,一名传法僧用法器轻轻撑开不捏古的嘴巴,将这碗符水给他灌了下去。   随后直接用大碗将其面部扣住,一边吟唱经文,一边用毛笔粘上剩余的朱砂,在不捏古衣服上写满经文。   此时杨继业早已走开,这之后的法事,自然要交给专业的人士去做。   而且他也知道,张鉊不愿意军中汉子过多接触这玩意,是以不但自己走开,刚才也没让过多的兵将参与。   不过作为从头到尾参与了一遍的杨继业和潘美,还是深刻感觉到了六法宗的威力。   特别是潘美,他不是杨继业这样读书不求甚解的武人,而是一个肯读书,气度风雅,特别是在收到张鉊鼓励后,想要多读书成为李卫公那种儒将的人。   他深刻的感觉到了,张周王朝在我张圣人鼓捣出的六法宗影响下,或许真的可以探寻出一条有别于汉唐,更能安定草原的正道。   未几,仪式准备完毕,一大批耶覩刮部勇士,包括不捏古的正妻和已经成年的四儿子,都过来拜伏在地上。   特别是不捏古的四子,眼中竟然没多少对于杨继业刚刚杀死他父亲的仇恨,仿佛还沉浸在父亲不捏古魂魄能去往极乐世界的向往中。   杨继业目视了潘美一眼,刚才装神弄鬼已经是我杨无敌的所能做到最好了,接下来的话,潘美这种心思灵活的人来说更合适。   而且他是副职,若果有所错漏,杨继业还可以出来补救。   于是潘美慨然上前,对着不捏古的正妻说道:“都护的魂魄,虽然得到了无上天的慈悲谅解,青牛也已经引导他去往了极乐世界。   但是引诱都护堕入邪道的阻卜人咄撒葛还在,这个仇,我们还没报!”   不捏古的正妻、儿子以及一票耶覩刮部的勇士闻言个个义愤填膺,好像不捏古并不是被杨继业打成重伤不治,而是被咄撒葛谋害的一样。   日鲁格闻言上前一步,“尊佛,耶覩刮部的勇士,都愿意追随无上天的惩戒骑士们去往窝鲁多城,诛灭咄撒葛这个魔鬼!”   不捏古的四子也上前一步,“我的长兄是无上天虔诚的信徒,他正在赶回来的途中。   弟子也已经命人拾掇了些许肥羊美酒,服侍行者和骑士们的女子也已经准备好了,请尊佛接受我们的献礼。”   杨继业此时才出来满意的点了点头,“我们只有半天的休息时间,明日一早,耶覩刮部必须征召出两千虔诚的弟子作为扈从,跟随我们去惩戒咄撒葛。   到时候,无上天一定会仁慈的把最富饶的草场,北阻卜人最美丽的花朵,最肥美的牛羊,赏赐给他虔诚的信徒。”   日鲁格身后的阿思格等立刻欢呼了起来,日鲁格也放下心来了。   他们果然是无上天的行者与骑士,他们不但不会拿走耶覩刮不的财富,只要献上忠诚以后,还能跟着他们去掠夺北阻卜人的草场、牛羊和女人。   至于能不能打赢?日鲁格认为不是问题。   无上天据说有九百九十九万惩戒骑士,还能搞不定一个小小的咄撒葛! ###第七百二十章 这比南唐还弱啊   现实往往比人们想象中更加离谱。   鲁三郎害怕咄撒葛五天就聚集起来四五万骑,李存惠当场就嗤之以鼻,认为给咄撒葛十天,他也很难聚集五万骑。   但现实是,今天是药罗葛景义消失的第八天了,咄撒葛才收到他派给咄撒葛麾下几百帐牧民首领的传信,说药葛罗景义已经很久没露面了。   这位被咄撒葛派去监控药罗葛景义的小首领,一到了西边之后,眼见药罗葛景义根本就不管事,立刻兴奋的跟什么似的,到处收揽草原上的流浪牧人,将最肥美的草场划给自己血亲。   药罗葛景义不管事,正合他的心意,他才不会多事呢。   而且他也没把药罗葛景义的失踪当一回事,草原上没个把人有什么稀奇的?   去寻找草场了,追踪野马群去了,打猎走远了,被猛兽袭击了,喝多了掉河里了,那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于是等着这位小首领派人将药罗葛景义消失的消息告诉咄撒葛,估计这送报信的信使最多走了几十里时,黄英达等人就摸上门来了。   这一下,情况就更清楚,黄英达当时就笑嘻了,他指着地图上北阻卜人窝鲁多城的位置说道。   “自从大朝衰微,回鹘汗国崩溃以来,草原上已经两百年没有大规模的征战了吧?   难怪圣人放着南唐不打,一定要来打他们,这北阻卜人的防备心,竟然比西边的几个部族还弱。”   北阻卜人当然没什么防备心,西边的拔悉密、乃蛮等部的地盘上,还有葛逻禄人、乌古斯人和喀喇汗的萨克图频繁引发争斗,同时还夹杂着复杂的宗教矛盾。   而在北阻卜人这边,几百年间也就遇到了崛起的契丹人。   可是契丹人终究是靠渔猎起家的半农耕民族,对于草原上的掌控并不严密,历史上要到承天太后萧燕燕时期,才花大力气来整顿草原。   此时还处于‘放羊’阶段,只是收了点贡品就不怎么管事了。   鲁三郎激动的说道:“既然北阻卜酋首咄撒葛和蔑儿乞的酋长忽鲁八失两人都在窝鲁多城,城周围还有三四万牧民居住,咱们这一个突袭,那可就直接吃一嘴油啊!”   黄英达迟疑了一下,还是果断的摇了摇头,心里也知道鲁三郎这人为什么在军中不受人待见了。   这大军主帅肃国公李存惠就领着本部人马跟在后面,离他们最多也就一天的路程。   很明显,前锋与主力隔得如此近,以及从李存惠下达的命令来看,很明显这位大军主帅李三郎,希望能拿到收复大唐安北都护府这个战绩,为他在燕然山的勒石碑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之所以派前锋日夜抢行,是害怕北阻卜人反应过来,但现在他们已经获知北阻卜人毫无准备,还非要抢在主帅马上赶到的时候出击,你猜李存惠心里会怎么想。   要知道,这位李肃国公心眼可不怎么大,他黄英达可没必要得罪他。   当然,最重要的是,由他们这实际上只有两千骑的前锋去打突袭,还是比较有风险的。   “按照情报,咄撒葛手中有一支随时能出动的骑兵两千余人,算是北阻卜的常备军力。   而这次蔑儿乞的忽鲁八失为了讨要乌孤山的草场,带来了足足三千蔑儿乞骑兵。   如果是这样的话,咱们手里的情报肯定有些问题。   忽鲁八失的三千人就驻扎在北阻卜窝鲁多城以北,而他也只是跟咄撒葛讨要草场,对被夺取了反抗六法宗的大旗也不计较。   那么足可以证明,咄撒葛身边一定有比这三千蔑儿乞骑兵更厉害的存在。   某家猜测,咄撒葛肯定是进行了一定程度动员的,手里能随时出动的骑兵,至少在四千甚至五六千骑。”   瞿七郎瞿延庆点了点头,接口说道:“黄二哥的分析是有道理的,这样看来,整个窝鲁多最少也有七八千骑,加上窝鲁多城宽阔,出口也多,咱们要打败毫无准备的他们不难,但是彼辈是本地人,想要逮住他们,就不容易了。”   曹彬眼睛一亮,都是人精,他当然知道除了这个原因以来,众人都有些忌惮跟李存惠抢了功,当即他指着窝鲁多城北边一带说道。   “黄公的意思,是不是咱们不去打窝鲁多城,而是突袭西北面的达里密部,堵死北阻卜人和蔑儿乞三千骑往北海退的道路,让肃国公的主力来打窝鲁多城?”   黄英达哈哈一笑,“果然是圣人青眼相加的少年英豪,某家就是这么想的。   临行时圣人百般交代,此次出塞不单是要勒石燕然就算了,主要是逮住咄撒葛和忽鲁八失这两个不安定因素。   曹大郎所言,正合某意,立刻遣使通报肃国公我们的决定。   再将这里的三百帐牧民尽数征发,男子为我军运,留下三十骑看守妇孺等待肃国公主力前来。”   众将都轰然允诺,只有鲁三郎脸上露出了不爽的神色,他很想说点什么,但却被同为东归派的裴同远拉住了衣角,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   窝鲁多城,咄撒葛皱着眉头,但不是因为药罗葛景义消失的消息,因为他也没怎么把这事放在心上。   说没放在心上也不对,咄撒葛还是稍微思考了一下的,但很快就打消了疑虑。   他实在想象不到,药罗葛景义这样中原周天子的仇家,会被他吓到要南奔。   他还觉得自己承诺分一个万户长给药罗葛景义,如此看得起他,会让这个女婿欣喜若狂呢。   所以咄撒葛现在感觉到有些烦躁的,恰恰是蔑儿乞酋长忽鲁八失向他讨要乌孤山草场的事。   咄撒葛知道,虽然现在天气没有前些年那么严寒了,但是住在靠近北海和捕鱼儿海的蔑儿乞人,还是过的很艰苦。   他们非常希望能得到一块靠近狼居胥山周围,可以利用高山阻挡极北寒风的草场。   但是咄撒葛不能给他们,因为蔑儿乞人哪怕是在鞑靼九姓出身的北阻卜人看来,都是相当野蛮和落后的,他们甚至还有吃掉敌人的传统。   如果说北阻卜人在中原人看来是野蛮和无知的话,蔑儿乞人就是阻卜人眼中的野蛮和无知。   要是让他们在乌孤山周围得到一块草场,相信以忽鲁八失的能力,他们就能很快在这片地方站稳脚跟。   那么以后蔑儿乞人再南下,就有了落脚之地,对北阻卜三部将是极大的威胁。   甚至这块地盘上,由蔑儿乞、北阻卜、敌烈八部达成的脆弱平衡,都会很快被打破。   可要是不答应忽鲁八失的要求,咄撒葛很担心他会心一横,去投靠了正在敌烈八部地盘上的契丹断腕太后,那时候阻卜人会面临更危险的情况。   这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啊!咄撒葛不知道思想斗争多少次了,就是无法做出最后的决定。   在这种心情的影响下,药罗葛景义消失的消息,根本就算是被忽略了。   只是咄撒葛怎么也想不到,此刻就在距离他不到十里路的方向。   一支三千骑全部清一色河西龙马和天马,装备上好保养马蹄的马蹄铁,全员配备一件环锁铠,手持角弓弩,已经把他情况摸得清清楚楚的大军,到来了!   李存惠就在燕然山上向下眺望,在他的脚下,有一条不知名的河水从燕然山上奔腾而下,到了远处的草原上,流速开始变得缓慢,河流缓缓画出了一条弧形河湾。   而窝鲁多城,也是昔日匈奴人的龙城,就在这个河湾处。   这里是漠北草原的风水宝地,燕然山阻挡了大量来自北地的寒风,又用山顶的积雪熔化成大河,为窝鲁多城带来了丰沛的水源。   而在燕然山下的窝鲁多城所在,地势异常平坦,这使得牧民们可以只花一点点的力气,就能将水引到各处,特别方便。   虽然此时这片草场因为过度的放牧,而过早呈现出了一片土黄色,但从地势和水流就看得出来,它曾经该是如何的绿草茵茵。   李存惠咧嘴一笑,看着远处的斡鲁朵城就像看着一块大肥肉一样,口水都快下来了。   直捣龙城,勒石燕然,多么美妙的句子啊!   人精王审琦在李存惠身后小声的提醒道:“三哥,这可是黄英达、瞿延庆他们给你的大礼物啊!”   当年慕容信长将赵匡胤和王审琦作为小弟带回凉州以后,这两就在一定程度上被老归义军们所接受了。   所以赵匡胤和王审琦,一直是叫张烈成为大哥,慕容信长为二哥,李存惠为三哥的。   李存惠摸了摸下巴,老毛病又犯了,“黄英达这人,眼光差了些,但是做人还行。   今日某家承了他的情,日后必然有所报答。”   这话听的王审琦忍不住一阵白眼翻翻,李存惠说黄英达眼光差,是指黄英达昔日在山寨中没有选择跟圣人西行而是回了甘州,结果白白错失了成为元从将的机会。   只是这事黄英达自己悔的肠子都青了,谁要在他面前提这个事的话,肯定是要翻脸的。   李存惠这么说,要是传到了黄英达耳朵里,不得把人气个半死,白白结仇。   李存惠没有转身,所以没有看见王审琦的白眼,他指着远处开始有牧民活动的窝鲁多城说道。   “王二郎,你带人去往北面部署,某料定这些贼子一定会往北逃,你且记住,无论老弱妇孺,只要是活的,就算是一匹马一条狗,也不能让他向北而去。”   说完,李存惠看着张昭节说道:“永昌侯,还请你率前厢都背嵬铁骑营七百精骑先行,绕道去往窝鲁多城北突袭蔑儿乞人的驻地,不求杀伤多少,同样第一要务是不能让他们北返。”   对于张昭节(琼热多金)这样的老前辈,李存惠还是很尊敬的。   虽然这几位爵位不高,官职也不高,但谁都明白,这可是张圣人真正的心腹,是昔年一起砍人的老兄弟。   张昭节也不多话,领命后,立刻就翻身上马,率领七百精锐的憾山都前厢都骠骑兵,绕道往北去了。   李存惠此时才看着他身后的赵金刚奴、李遵、范长弓等人说道:“此战作战目标能否达成,全在是否能擒杀咄撒葛,你们都跟着某家,直冲窝鲁多城。   某家会把认识咄撒葛的西阻卜人给你们一人配一个,只要发现目标,不论死活就是头功一件!”   众将慨然允诺,心里翻腾起了滔天的杀意。   ……   清晨,天空已经泛白,起得早的牧人已经开始从窝鲁多城内走了出来。   现在已经是九月,虽然牧民们已经囤积了大量的牧草准备过冬,但天气还没有寒冷到大雪盖地的时候,还是应该让牲畜们多出去一些,去啃食草场上的青草。   窝鲁多虽然是一座城,但这毕竟是在草原上,周围没有足够的农田来养活城内的三万来人。   因此很多牧民还是要出门放牧,一般要五六天甚至更久才会回来,他们也是这窝鲁多城出门最早的。   于是,天空才亮起一点,整个窝鲁多城,到处都冒出来了如同蚂蚁般,忙着出城的牧民。   一个年老的牧民咧着嘴正在拾掇帐篷,他小心的将一个装了些美酒的皮袋子贴身藏好,风干的肉也割了几条。   当然更多的则是各种风干的蘑菇和豆子,这些东西加点奶,配上一点干野菜饼子,就是他这几天的吃食。   装完了这些,老牧民却总是找不到他的那条大黑狗,这可把老牧民急坏了。   这条大黑狗是他们家狗群的领头,平日里不但能用来防备野兽,还能帮助维持牛羊群的纪律,是他放牧中最好的帮手,可不能少了。   “阿爹,你快来看看,大黑缩到了车底下,就是不肯出来!”一个女声响起,是老牧民的小女儿在呼唤他。   “吔!你这吃货,今个是咋了?外面有吃人的夜叉来了?”老牧民也看到了躲在马车底下的大黑狗。   确切的说,大黑狗不是不肯出来,而是一副被吓坏的样子在车底瑟瑟发抖。   这样老牧民想起了很久以前,他们在放牧中碰到了饿狼群,当时大黑狗就是这样一副模样。   可是,这是窝鲁多城啊!哪有野狼群敢来这里撒野?   老牧民咧嘴一笑,要是有那就好了,狼肉虽然有些柴,但那也是肉食不是?   咻~!碰!   悠长的爆炸声雷鸣般的响起,虽然不是很响,但牧民都被被惊住了,不由自主的向天空看去。   他们在草原上从来没有听讲过这样的声音,因此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但李存惠和两千大周铁骑健儿知道这是什么,这是张昭节(琼热多金)的前厢都,开始突袭蔑儿乞人驻扎地发出的信号。   扛旗手举起了象征主帅的大旗,李存惠冷静的脸上骤然爆发出凶狠的神色,他大吼一声。   “出击!”   刹那间,铁骑卷起尘土,如同从燕然山上下来的猛兽一般,朝着一里地外的斡鲁朵城狂奔而去。   一里多路,冲锋的骑兵也基本都是轻甲骑兵,胯下还都是宝马,因此他们以极快的速度就冲到窝鲁多城附近。   老牧民一听这万马奔腾的声音,脑海里立刻响起了三十多年前,契丹人在他们皇帝带领下突袭窝鲁多城的那一刻。   他惨嚎一声,飞快的冲到这辆马车下,与大黑狗抱在一起,一人一狗开始瑟瑟发抖。   他的女儿倒是很冷静,哪怕就是在草原上,年轻女人也是一个部落重要的财富,没有人会平白无故的伤害她们。   因此这个草原小娘,很明智的逃到路边,然后双手抱头杵在地上,将她挺翘丰满,充满了女性诱惑的臀部翘起。   这样冲来的敌人就会知道她的价值,不会随便杀害。   不过其他牧民就没有这种经验了,北阻卜人已经三十年没被人这么攻击过了。   这些年轻人也一直是在北阻卜部不断强大起来的氛围中长大的,他们愣了一下之后,竟然不是逃跑,而是想要反抗。   但是,训练和装备上的差距,让他们的反抗,注定是徒劳的。   大车上一个年轻牧民,刚用手里的短弓射中一个冲来的敌人。   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那支箭矢,直接从敌人身上弹开了,别说伤人,估计连印记都没能留下。   范长弓恼怒的看着远处大车上的牧民,抬手就是一箭。   牧民刚想跑,人才站起来,箭矢就到了。   范长弓虽然用的是马弓,但接着马儿的冲击速度,杀伤力还是很惊人的,甚至将这个牧民,直接给穿透了。   范长弓他们担任的突骑任务,也就是突破敌阵的,因此只是简单的射杀一些挡路者之后,就朝着咄撒葛的大帐冲了过去。   而在后面的李万山等人,就是来专门来制造混乱的,一入了城之后,李万山等三百骑一手火油罐子,一手梨花枪。   这个火油罐子中装着的,是用桐油加上河西一带的精煤粉以及掺杂了各种材料制成的,一点就着,着了之后附着力还特别强。   李万山等人看到帐篷就投一个过去,随后梨花枪一喷。   这些牧民的帐篷都是用布制成,里面的陈设也多为毛皮和少量木制家具,帐篷周围还存有大量过冬的干草,简直就是最好的引火物,一旦燃烧起来,根本无法扑灭。   不过多时,整个窝鲁多城就燃起了熊熊大火,滚滚浓烟中,无数的牧民哭嚎着到处奔跑,将原本就混乱拥堵的城中弄的更加混乱。   一些人想要反抗,但很快就被无情的射杀,凄厉的哭嚎声,让人仿佛身在地狱。   当然,也有反应很快的,至少在大火刚刚燃起的时候,就有大量的身影开始朝城中咄撒葛的大帐汇集。   北阻卜,确切的说克烈部正处在不停壮大的兴盛期,还是有些底子的,不是耶覩刮这种边缘部落可以比……   ……   窝鲁多城北,‘风景’反倒与这边不同,忽鲁八失带来的三千骑都是蔑儿乞的精锐,而且他们身在北阻卜人的地盘上,还是保持了相对的警惕。   只是这个警惕,是针对北阻卜人实力而言的。   可这一刻,扑上来的不是北阻卜只能称为武装牧民的骑兵,而是张周最精锐的骑兵。   与左羽林卫风火突骑营,右羽林卫鹰击都,并称为张周三大骑兵王牌的憾山都背嵬铁骑营。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虽然在张昭节发动突袭的时候,一直有暗哨的蔑儿乞人就得到了消息,但等他们刚整装完毕,背嵬铁骑营就直接冲了进来。   七百骑分成五波次,山呼海啸间连续重击在慌乱的蔑儿乞骑兵中间,顿时让他们死伤惨重。   但忽鲁八失也不是白给的,在他的指挥下,蔑儿乞的强弓手果断下马,利用营帐做掩护,迟滞背嵬铁骑营的冲击。   忽鲁八失则竖起他酋长的大纛,招呼远处的人来汇合。   张昭节冷笑一声,也果断让二百人下马着重甲持硬弓、长刀清剿,自己则带着剩余骑兵,直冲忽鲁八失的大纛所在。   忽鲁八失本想让人迟滞一下,他好组织反击,结果这一分兵,精锐的强弓手纷纷被对面的铁甲士找出来杀掉不少,对面的骑兵也冲了过来。   忽鲁八失猛然间想到了一个可能,他明白来人是谁了,一定是中原周国的大军到了!   顿时反抗的心思完全消失,他赶紧带着几百心腹骑兵拔马就跑,将麾下的精锐当做买路钱给丢下。   张昭节眼中只有大纛,也不清楚逃跑的几百骑中有没有忽鲁八失,而且他的任务也不是逮住忽鲁八失。   因此在吃掉了彻底陷入混乱的蔑儿乞部骑兵后,就和王审琦部一起,一个蹲在西北角,一个蹲在东北角。   凡是从窝鲁多城出来,敢往这个方向跑的,人畜不过,鸡犬不留。 ###第七百二十一章 汉军在燕然   咄撒葛很晚才睡下,睡前还饮了一大角酒。   从这里也能看得出来,咄撒葛并没有他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有手腕,北阻卜人的实力,也还是弱了点。   不过就是个给不给乌孤山草场的事情,竟然成了卡在咄撒葛喉咙里的一根骨头,取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不过咄撒葛还是该感谢一下忽鲁八失,与蔑儿乞的骑兵反应很快一样,咄撒葛麾下的敌烈部骑士反应也很快。   因为城北就驻扎着三千蔑儿乞骑兵,自然要防备一下。   所以咄撒葛被心腹从床上摇起来的第一瞬间,就是问是不是蔑儿乞人打进来了,心里也并不怎么慌张,因为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博野古斯呢?让他的骑兵集合,将那支骑兵给我冲散!”   已经清醒不少的咄撒葛在高处看到了李存惠所率领的数百骑向他的大帐冲来,顿时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博野古斯可不是不受待见的长子拔野古斯,而是他最喜欢的三儿子,今年二十岁,有万夫不当之勇。   麾下的一千五百骑中,有铁甲七八十套,牛皮甲有五六百套,皆用精铁为镞的重箭和硬弓,是敌烈部最重要的武力支柱之一。   在咄撒葛看来,他派一千五百精骑出击,打蔑儿乞六七百骑兵,还不是手拿把攥一个冲锋就把他们冲开。   而只要冲散了这支主力,其余进城的骑兵就好解决,关门打狗就是了。   想到这些,咄撒葛心里竟然还有些松了口气,这下总算不用纠结了,直接吃掉主动送上门的忽鲁八失,那一切就都解决了。   博野古斯早就准备好了,听到父亲咄撒葛的呼喊,立刻就命人打开了城门,带着千余骑大呼小叫的就冲了出去。   李存惠嘿嘿一笑,他觉得自己运气是实在太好了,这窝鲁多城是以前大唐的安北都护府,所以城市的建设是按照汉地格式来的。   也就是说,咄撒葛大帐所在的地方,实际上是原本安北都护府的内城,此时还竟然保留了一个基本完整的城墙。   这是李存惠远没有想到的,他都准备招呼将士们汇集火药来爆破城门了,结果没等他下令,对面竟然自己打开城门,大摇大摆的冲了出来。   “哈哈哈!天命在我大周啊!”李存惠疯狂大笑了起来,敌人主动来求死,这不是天命是什么?   城头上的咄撒葛看着麾下骑兵远去,本来还脸上带着点笑意,但突然他脸色一变,神情转为惊恐。   “不对!不对!这不是蔑儿乞人!”咄撒葛看着远处映红了天空大火和还在不断纵火的‘蔑儿乞骑兵’。   “这不是蔑儿乞人,他们没有那么多引火的火油,这是……这是周人或者契丹人来了!”   最后时刻,咄撒葛跟城门口那个老牧民一样,终于回想起了三十几年前契丹人突袭窝鲁多城的那一战,咄撒葛就是在那一战失去了父亲的。   “鸣金!快鸣金!让博野古斯他们回来!”   可惜,他发现的太晚了!   狂笑中,李存惠第一个冲在最前面,他带好铁胄,仿佛回到了数年前,义父皇帝带着他和慕容信长冲锋的画面。   现在则轮到他李三郎,带领下一代儿郎们冲锋了。   ……   但凡是大唐兴盛时建的城池,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大!   安北都护府当然也是如此,阻卜骑兵从内城呼啸而出后,就是一截极为宽阔,模仿朱雀大道修建的笔直大道,简直就是骑兵对决的最好场所。   “敌骑一百步!一发角弓弩!”李存惠身边的持旗将大声爆喝了起来。   几乎就在同时,前排骑士放慢马速,后面的骑士加快一步,五排骑士直接变成了十排。   这十排骑士射击完毕后,后面的骑士会从他们的缝隙中穿插上来,进行下一次射击,随后整体向两边散开,给后面的骑士让出射击空间。   别小看这套战术,一百步的距离上,能如此顺滑的做到心有灵犀,人马不乱,不是百战精锐根本做不到,就算是百战精锐,那也要长期在一起训练才能达到。   机括声响起,密密麻麻的弩箭激射而出,对面卷起灰尘的大量敌烈部骑兵,如同被虚空中的雷电击中一般,接二连三的栽倒在了地上,大呼小叫的狂妄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凄厉惨叫和惊慌的呼喊。   此时,李存惠麾下精锐的右羽林卫鹰击都精骑,已经将阵型由并排冲锋,转换了成了{式的密集箭矢攒射大阵。   根本就不用指挥,鹰击都的儿郎们缓缓策马向前,手里的硬弓接连开火。   特别是赵金刚奴和范长弓两人,这两都以神射著称,又被李存惠刺激,因而发挥出了百分之两百的战斗力。   刹那间,赵金刚奴左右手各开弓五次,十发九中。   范长弓左右手各开四次,虽然少了两次,但八发八中。   其余人李遵、李万山等虽然比他两稍逊,但也都是著名的射手,这份火力,哪是一般骑兵能抵抗的住。   别说形同武装牧民的北阻卜骑兵,就是辽国精锐皮室军,不!就算是后世女真金国初期的拐子马来了,也扛不住。   这一次的打击之迅猛,远比刚才破坏北阻卜骑兵的冲击势头的角弓弩还要凶猛。   出击的一千余北阻卜骑兵虽然人数众多,但竟然没有一骑能继续冲锋,瞬间倒下了上百骑,其余人都被吓破了胆。   有豪勇些的,还想冲锋上来。大部分吓破胆的,都在纷纷调转马头。还有些想去抢救亲人的,竟然不听号令径直下了马。   与此相对的是,鹰击都的儿郎们在快速射击的同时,还在向前缓缓策马。   终于到了五十步左右的地方,只听李存惠虎吼一声,胯下卷毛青骢马如离弦之箭一般飚射了出去,众骑士也大声怒吼,胯下战马也是突然加速。   这就是河西轻甲骑兵的绝招,他们胯下的河西天马和龙马能在突然间加速,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在北阻卜骑兵眼中,简直就如同移形换影那样恐怖。   因为明明那些可怕的骑射手刚刚还在五六十步以外,下一秒竟然就直接冲到了他们眼前。   毫无悬念的,北阻卜骑兵直接就彻底崩溃了!   李存惠还是冲在最前面,因为那里有个高壮的壮汉,不但还能连续射击,将一个鹰击都儿郎射倒后,竟然还想手持马枪冲上来。   好,我李老三打的就是精锐!   李存惠甩开其他人,直接朝这个壮汉冲去,两人一个持枪,一个舞槊,眼看着就要怼上了。   恰在这个时刻,李存惠以极快的手速,对面甚至都没看清他的动作,但是李存惠已经从腰间摸出了一个小铜锤。   “咚!”旋转的铜锤在战马的速度加成下,直接砸到了阻卜壮汉的胸口。   壮汉如遭雷击,哇的一声胸腹一阵发闷,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随后脑袋上就猛地挨了一槊,整个脖子几乎都被砸的扭曲了过去。   至死,博野古斯也没想明白,明明那个唐将是双手在舞槊,但他是怎么突然间摸出了一把铜锤的。   “我的儿啊!我的儿啊!”咄撒葛在城头上看的清清楚楚,这是他最爱的儿子,是他钦定的接班人啊!   咄撒葛第一次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痛,也第一次明白,扛起大旗,想当草原盟主,那也很有可能付出极大代价的。   但他的厄运还没完结,因为哪怕就是在如此嘈杂的战场上,咄撒葛的这声哭喊也是相当明显的。   李遵摸出了祖传的铜胎铁背弓,手里扣了一支他自己打磨的利箭,把牙一咬,从混乱中猛然突马向前。   刚才的风头,全被范长弓和赵金刚奴给夺去了。   特别是范长弓,这家伙原本可是他的小弟啊!现在竟然爬到他头上去了,李遵臊的满脸通红,这实在忍不了!   很多阻卜人发现了李遵,对于这种不怕死的,只要是头脑还清楚的,都忍不住给他一下。   一支箭矢插到了李遵的腰间,箭头进去了半截,将他腰腹间摩擦的鲜血直流。   又有一刀桶到了他的左面,李遵用胳膊上的小圆盾象征性挡了一下,随后被划破了皮肤,火辣辣的痛。   但这些,都挡不住他要立功的心思,他眼中只有那个城头上哭嚎,连衣服都没穿完全的老东西,这一定就是北阻卜人豪酋咄撒葛。   咄撒葛也看到了李遵不要命的流星般策马而来,顿时就清醒了一些,左右的侍卫架着他就要从城头离开,还顺便用圆盾来护住他。   但就在咄撒葛身影快要消失,圆盾快要将他护住的瞬间,李遵怪叫一声,手中一石四的铜胎铁背弓猛然射出。   ‘咻~!咄!’一声不同于寻常弓箭的怪叫声响起。   就在咄撒葛将要安全的瞬间,虚空中一股大力将他撞的猛地向前蹿了一大截,随后精钢箭头穿过了他的左肺,从胸口冒了出来。   这位想要号令草原的所谓豪酋,难以置信的看着胸口,连续抖动几下之后,猛然吸气,却发现身体已经收不到一丝空气了。   他嘴里猛地喷出了血沫,随后软软栽倒在了地上。   李遵怪叫一声,如同飞将军在世!   这才是他李遵的绝活,他不能左右开弓,但是能开一石四甚至以上的强弓,虽然只能开一两次,但这就足够了。   周围的北阻卜骑兵都被李遵吓坏了,起码有快两百步的距离,这个唐将竟然直接在城下射杀了他们位于城头的首领。   仗打到这里,随之就进入了追击的时间。   北阻卜人先见号称万人敌的博野古斯被人一个回合就干掉。   再见一唐人骁将二百步外,射死了重重护卫的首领咄撒葛,顿时惊恐万状溃不成军。   李存惠趁机命人猛冲进内城,随后砍到了象征北阻卜人的大旗和大纛,将一杆象征大周的闪亮银白底三辰旗高高立起来。   在西北边的王审琦和东北面的张昭节见到银白三辰旗升起,顿时欢呼不已,上千精骑直接堵住了向北的去路,防止北阻卜人从北面出城者,小部分直接被杀,大部分只能哭嚎着向南逃窜。   不过,北阻卜三部可是草原上的强力部族,光是在窝鲁多城中就有两三万牧民,其余地方散落的也不少。   要是然这里的人把消息带出去,被外面的北阻卜人一团结,再打回来就麻烦了。   草原上的武装牧民虽然战斗力不强,但几乎人人可以上马作战,自然也不缺战马,他们还是本地人,被缠上了想想就觉得麻烦。   肯定不能让他们回过神来,这是李存惠唯一确定的事情。   于是等他一控制住窝鲁多城,只留了二三百骑镇压,其余人等立刻撵着仓皇出逃的北阻卜牧民继续追击。   而也该北阻卜人倒霉,李存惠等出城追了一二百里,北阻卜的牧民好不容易逃到北阻卜三部控制另一个大城哈拉尚,组织起了七千余骑,准备跟李存惠的两千骑再次开干的时候。   另一个变数到达了,那就是从耶覩刮部收揽了两千扈从骑兵的杨继业和潘美。   这完全就是碰巧碰上的,北阻卜骑兵刚发起冲击,杨继业等就先抄了他们的家,随即前后夹击。   北阻卜人再次大败,核心克烈部骑兵死伤殆尽,咄撒葛的六个儿子中的三个直接被打死,总计被阵斩超过三千,彻底溃不成军。   偌大的克烈部,最后只有三四千骑牧民丢下了他们的妻儿老少,继续往西往敌烈八部的地盘上逃去了。   而就在李存惠大获全胜的时候,以西阻卜骑兵为向导和辅兵的黄英达部也取得了辉煌的战果。   有了这么多的本地党带路,黄英达先是亲率大军,直接突袭了达里密部在燕然山以北的几个主要营帐,缴获了万余头牛马,羊十余万只。   不过此次并没有抓到达里密部的酋首和族中勇士,从俘虏口中得知,原来这些家伙出门去套野马去了,于是黄英达再次率军在达里密部回师的途中守株待兔。   果然,得知老家被抄了,达里密部酋首急忙带着各处征发来的六千骑拼命往回赶,随后在一个叫做黄草河和小河湾被黄英达堵住。   黄英达命瞿延庆率左羽林风火突骑营出击,一个照面就冲散了达里密部的骑兵。   随后曹彬和鲁三郎以及鲁三郎的养子鲁克图从左右两面夹击,猝不及防的达里密部骑兵大乱,被杀者超过一千余骑,剩余的也基本都被俘虏。   至此,张圣人第一阶段的出塞任务,基本圆满完成,要是现在就进行燕然勒石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第七百二十二章 不能勒石,但还可以封禅嘛   一步慢步步慢,说的就是我张圣人。   他在燕然山东南祭奠了被李广利坑死的那七万汉军将士,为他们立石碑做纪念,甚至决定年后再派人建庙后,于是继续往北。   然后他就遇到了被杨继业彻底收服的耶覩刮部牧民。   这些草原牧民听说无上天亲临,又惊又喜,一夜之间,数万牧民拖家带口的来耶覩刮部的大帐参拜,甚至有人在十几里外,就是一路顶礼膜拜而来。   张鉊不得已,又在耶覩刮部多停留了一天,其间还给一位慈祥老阿妈(日鲁格母亲)赐下了紫金(铜)佛像一尊,并留下传法僧一人,沙门若干,帮助他们在这里建寺庙一座,随后才在耶覩刮部牧民的向导下,继续向北。   不过两天,张圣人的大军就快速推进到了这次战斗的主战场,也就是原大唐安北都护府城所在。   但就算他来的不慢,可是战斗早已经打完。   李存惠、杨继业这两个‘好儿子’和早就出塞的一年有余的黄英达,早在这里等着他了。   要说这战绩吧,确实不算差,周军只出动了黄英达部一千余骑加上李存惠率领的前军五千余骑,总共不到七千人。   就连破耶覩刮、达里密、北阻卜三部,顺便还将南下的蔑儿乞三千骑打的几乎全军覆没。   共计斩首八千余具,收降两万余骑兵,夺得牛三万头,马九万匹,羊六十几万只。   俘虏各部求酋首俟斤、达干、伯克数十人,各部牧民九万人。   这绝不能说功劳小,实际上非常大,斩获几乎与霍去病河西之战时的斩获相当。   虽然此时草原上的菜鸡诸部,不能跟先汉鼎盛时期的匈奴相比,但周军此次出兵也不多,真正的作战部队不算他们降服的草原辅兵,竟然连一万骑都没有。   以这个功劳,可以在燕然山勒石吗?   肯定是可以的,在击破了北阻卜阵斩咄撒葛后,蔑儿乞也实力大损且远在捕鱼儿海周围活动,整个漠北的威胁可以说解除了一大半。   可是张鉊回头看了看由他带领的河陇骑兵,都有些失落,他们跟着张鉊一路艰苦北上,结果却没捞到仗打。   那些吐蕃、诸羌骑兵和南唐、吴越兵士倒是兴奋的很。   吴越沈虎子黑了不少,看着跟个河西人差不多了,正兴奋的去围观阻卜俘虏。   路上以为自己要被累死,背地里流了不少眼泪的李景达,已经带着几个南唐使臣跑到窝鲁多城中去了,说是诗兴大发,要写诗纪念。   张鉊的心境则跟他手下的河陇骑兵有些类似,以这个功绩勒石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心里稍有些失落。   于是,我张圣人站在安北都护府城外看了又看,不免有些感慨。   “这是一座雄城啊!站在这里,就可以想象得到,昔年大唐建此城时,该是如何的雄心壮志。”   李存惠凑过来配笑着说道:“大人,这不单是昔年大朝的安北都护府,还是昔年匈奴人的龙城,突厥人的牙帐,回鹘人的王城。”   张鉊看了看左右没什么人注意,一个爆栗子就敲到了李存惠的头上。   “吾还以为你不知道呢?知道你个狗东西动作还这么快,老子领着两万多人一路走来,肉都瘦下去了十斤,结果反倒成了你小子的运输大队长。”   运输大队长这词有些怪,但李存惠还是一下就听懂是什么意思,他想笑又不敢只能硬憋着,正好看到杨继业在远处鬼头鬼脑了,直接就把这小子给逮了过来。   我杨无敌小将看到张鉊就更心虚了,李存惠这还可以说是正常的进攻,但杨继业信了潘美的话,半路截胡可把我张圣人的菜都给吃完了。   见张鉊盯着他,杨继业也只能摆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大人别把身体给气坏了,儿等这次打破的北阻卜人不过是小角色,真正的大人物,还在东面呢。”   张鉊也不跟两个义子开玩笑了,脸色一沉,“有确切的消息了吗?”   “有!”李存惠连连点头,“七郎去把那个家伙给提过来。”   杨继业带来,现在正跪在张鉊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父愁着拔野古斯。   他本来被蔑儿乞的酋长忽鲁八失说动,准备背刺那个苛待他的父亲咄撒葛一把。   结果完全没想到,他还没开始动手呢,李存惠就在一个突袭中直接就将咄撒葛给弄死了。   感觉自己失去了方向,又不甘心一辈子就做个一两百帐牧民之主的拔野古斯,立刻就开窍了。   他既然连父亲咄撒葛都准备卖,那为什么不能直接卖了契丹太后呢?   何况这契丹太后,怎么看也比他父亲咄撒葛值钱吧!   张鉊座位上思考了一会,这个拔野古斯看起来还是一副很忠心的样子,眼界嘛,也有那么一点,至少知道以六法宗信徒的面目出现。   但是能力并不怎么强,加上原本一直被咄撒葛排斥,恐怕无法安抚住北阻卜三部的牧民。   按照张鉊的想法,解决草原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学历史上成吉思汗那样。   将各部统属打乱,解除旧日贵族对部落的直接统治,任命身边亲族为万户,跟随在身边的勇士为千户,将联邦式的草原政治体制,变成大汗集权式。   张鉊设计的草原十二万户,就是借鉴这个思路而来。   但成吉思汗能这么做,是因为他本就是草原人,人也经常在草原上,身边的心腹自然也可以长期放在草原上。   但是张鉊不行,他不可能长期呆在塞外,李存惠、杨继业等人也不可能直接就让他们在草原任职。   所以张鉊必须要另一个武器,也就是六法宗的协助。   可目前六法宗要想在草原上传播开来,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行。   好吧!看来现在对于草原,只能抽调兵力在信奉了六法宗部族的支持下,不断对不肯臣服的部落进行清剿。   同时对于各万户的建设可以稍缓一点,真正要加速建设的,还是六法宗在草原的布局。   比如在漠西、漠北、大鲜卑山各设活佛一人,各小地方再建寺庙若干,先将宗教法区和相应僧官等级制度建设起来,然后再套进去万户这样的政治体制。   那么这样看来的话,拔野古斯这样能力和人品都一般的人倒是可以用。   反正张鉊现在要求的是先把框架给搭起来,等到搞定南方的南唐、吴越、南汉三国后,再反过来彻底整顿草原。   “起来说话,将述律平和敌烈八部的情况速速报来!”   听到无上天允许自己起身,拔野古斯只觉得身上一麻,他这二十多年来,总算是赌对了一件事。   虽然叫他起来,但拔野古斯仍然不敢去看张鉊,敢直视无上天,说不得就会被佛光灼瞎了眼睛。   于是拔野古斯垂着头把腰略微一弯,眼神只看到张鉊胸口的位置。   “契丹太后是今年三月到的敌烈八部,随她来的,还有两千契丹铁甲皮室军以及高僧百十人。”   说到这,拔野古斯一顿,“就是这些契丹来的伪高僧欺骗我们,说六法宗是邪魔外道,咄撒葛、忽鲁八失等才敢反抗的。”   张鉊一边听,一边让身边的中书鸾台待诏将之记录下来。   等到拔野古斯千恩万谢的出去后,张鉊将这些信息与六法宗传法僧,锦衣亲卫契丹探子发回来的报告一综合,基本就将敌烈八部的情况,给摸清楚了。   果然,草原上这股反抗六法宗的妖风,是述律平吹起来的。   这老太婆实际上在契丹接连遭到打击后,由于力主退回大鲜卑山,已经开始渐渐不被契丹其他贵族所喜,特别是锦州的繁荣之后,威信跌了不少。   在劝不动儿子耶律李胡,其坚持要去锦州送死之后,述律平就果断带领他还能驱动的最后两三千契丹武力精华,进驻了敌烈八部的地盘。   除了手里两千多契丹铁甲以外,述律平还利用契丹人的昔日的威望,征召了室韦、铁骊各部战士三千多人。   而敌烈八部,其实他们才是草原上势力最强大的部族。   因为敌烈八部和述律平的母族有一点亲缘关系,因为获得了契丹人的优待,历史上大多时候,就是以草原奸细面目出现的。   历史上契丹时期,草原上有过多次叛乱,哪怕就是敌烈八部中也有人参与过,但从来就没有八部一起全部叛乱的事情发生。   相应的,契丹人给草原诸部的好处,自然而然就被敌烈八部给吃下去了大半。   现在敌烈八部有口三万余帐,人口超过二十万,而且他们聚居的比北阻卜人还密集,随时可以抽出三四万骑兵,实力不可小觑。   当然,这个实力是按照敌烈八部在一起而算的,实际上契丹人对敌烈八部也不是完全放心,所以八部一直没有一个领袖,都是分别听从于契丹人的。   张鉊了解完情况,立刻就召集文武众臣商议。   没捞到仗打的章成等人十分激动,这位素来以不争功,保持低调著称的右厢都指挥使,第一次大声说道。   “虽然现在已经是九月中,但天气仍未彻底转寒,大军足兵足食,士气高涨,足以再发动一次东征。   且敌烈八部实力为草原至强,那就更不能允许契丹人整合了他们,必须趁现在述律平威望未立,一举消灭这个隐患。”   李存惠和黄英达也同意,黄英达说道:“契丹人之所以能煽动各部抗拒六法宗,除了述律平利用了契丹人昔日威望以外,还有百余妖僧蛊惑人心。   敌烈八部或可慢慢消灭,但此百余妖僧,必须要立刻铲除!”   黄英达与白从信一样出身黄头回鹘,实际上就是属于吐火罗中的旧龟兹人。   而白从信家族,也就是龟兹王族大量与汉人混血,相貌特征已经不明显,但黄英达可明显了,白皮肤略带火红的头发。   且黄英达常年统带的,也是甘州回鹘俘虏组建的骑兵部队,也就是原本的回鹘义从左右营。   这些人出于皈依者狂热,反而是现在河西信奉六法宗最虔诚的族群。   看见将军们都发言了,充鸾台侍郎,中书参军舍人李昉也提醒道:“圣人,假若我等不东征敌烈八部的话,压力就会给到晋国公那边去了。   而且甘泉郡主驸马,大同府兵马督监折二郎率八千骑自丰州滩出塞以来,一直未有联系,臣担心折驸马会一头撞到敌烈八部的地盘上去。”   张鉊闻言点了点头,这次出兵可是五路大军一起出动的。   阎晋的任务是直捣契丹的上京临潢府,战斗顺利的话还要去清剿渔猎于大鲜卑山的乌古诸部。   折德扆本来是被安排解决耶覩刮部的,现在一直没见到他们这支军队,那么极有可能走偏了方向,往东边敌烈部的地盘上撞去了。   张鉊这的主力要是不动,压力可就全部去了他们那里,确实有些危险。   “好,各军修整一日,明日早起,东征敌烈八部!”张鉊立刻做出了决定。 ###第七百二十三章 想的倒是挺美   九月十九,本来说好的勒石燕然,张鉊却只是简单的举行了一个仪式,祭奠了一下大唐自瀚海都督府起,一直到安北都护府时在此戍守的将士们。   随后张鉊将被阻卜人改成窝鲁多城的安北都护府,再次改为燕然大都督府。   任命白从信为燕然大都督,命他将耶覩刮部牧民迁移一千帐到此处游牧。   同时还征发漠西四万户中的乃蛮、伊丽、拔悉密三万户各一千帐牧民到此。   燕然山这里水草丰美,甚至某些河湾和山坳能进行一季农耕,迁移部落到这里游牧,可是天大的恩德。   至于原本的北阻卜三部,他们在两次突袭中死伤惨重,现在被周军俘虏的只有三四万人。   张鉊干脆一纸令下,将这些人打散分别迁往安西宁远、河套丰州、安东辽阳等三地安置。   虽然这些地方比北阻卜所在的燕然山还要富庶,但这些阻卜人是被打散了族群编制迁移的。   他们到了地方之后,没了族人这座靠山,基本都是要沦为二等公民,想来再之后的西征抽调中,肯定是要大力征发的对象。   关于鲁震鲁三郎,对他愿意出去夏君夷民,张鉊是很乐意的。   我张圣人恨不得这样的人越多越好,但是对于鲁三郎想带着六七千帐三四万牧民整体西迁的想法,张鉊直接就给否了。   开什么玩笑呢?你鲁三郎都能直接带着差不多一个万户的人口西迁,那其他人该给多少才行?   至于游牧于大湖盆地,那就更不可能了。   因为这块地方已经被张鉊分给了他的亲卫万户拔悉密万户和远来朝见的黠戛斯万户。   拔悉密亲卫万户乃是张鉊最能控制的万户,其主阿史那咄早在张鉊攻陷疏勒前夕就跟张鉊混了。   张鉊势力强大后,阿史那咄又把他远在金山(阿尔泰山)和青草湖(玛纳斯湖)一带的族人都带了过来。   在张周建立前期,拔悉密轻骑兵可一直是张鉊手下最得力的游奕骑。   张鉊身边的宫人和侍卫中,至今拔悉密人都占了一成多,这么亲密的关系,大湖盆地的富饶地区,自然要大部分给拔悉密人了。   至于黠戛斯人,说起来就更好玩了,这个部落不知道从哪弄来的信息,竟然一直坚称自己是汉将李陵留在匈奴的后人。   唐时就经常以这个理由来朝贡,更因为李唐皇室出自陇西李氏,获得了不少的优待。   当然,也有可能他们的部落首领,确实是李陵的后裔。   因为李陵当年就是被匈奴打发到唐努乌梁海以北的叶尼塞河周围为王的,这里也正好是原本被称为坚昆的黠戛斯人游牧地。   在张鉊整顿草原之后,黠戛斯人听说张鉊尊崇大唐,很快就来投靠。   漠西四万户中,黠戛斯远且强,张鉊一直还想着不容易收服,结果他们特别识趣,归顺的速度比乃蛮部还要快。   你说这能怎么办嘛,而且他们要求到大湖盆地一代游牧也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能更好与中原朝廷也就是张鉊沟通。   于是张鉊就给他们在大湖盆地北边划了一小块地盘,作为黠戛斯使臣朝见的前哨站和落脚点。   不过对于鲁三郎,张鉊也不能太让人寒心,这位虽然出了名的情商不怎么高,但功劳是实打实的。   没有他睡服了西阻卜人的首领玉丽孜夫人,周军不可能获得这么全面关于达里密、北阻卜两部的信息。   于是张鉊思考了一下后,将达里密部的草场分一半给西阻卜人,再将剩余的达里密人融入到西阻卜人中去。   以后鲁震鲁三郎要带人走,那就把掺杂了一定数量的西阻卜人带走,最多允许他带走三千帐也就是两万多人,当然,在补给上,张鉊会给予优待。   安排完了这些事,张鉊甚至连给兵将们的军功都没计算,就立刻任命人还在百余里外的白从信为燕然大都督府大都督,留守燕然城。   并借用大唐在此地附近设立过卢山都督府的名字,张鉊又任命鲁震鲁三郎为卢山两部安抚使,命他安抚西阻卜与达里密两部。   同时册封西阻卜首领玉丽孜为卢山郡夫人,其子鲁克图为卢山两部兵马使,赐河西白糖一百斤,精盐两百斤,绸缎一百匹,于阗白帛布三百匹另金银珠玉等。   随后,张鉊亲率大周憾山都、亲军、禁军各厢都、卫、镇步骑一万,河陇征召骑士两万三千,各部扈从骑兵一万五千。   共计步骑四万八千人,分两路直逼敌烈八部所在的胪朐河(克鲁伦河)流域。   ……   述律平比起昔日与张鉊在承德府相会时,又苍老了不少。   这位行将就木的契丹太后一直不肯闭上眼睛,至今都还在挣扎的原因,就是放不下。   昔年耶律阿保机建立契丹国之前,契丹部的首领还是靠轮转来产生的,而为了将这个王位从此固定在耶律阿保机一系的屁股下,述律平杀的人,多到她自己都数不清了。   其中好多人是连耶律阿保机都下不去手的至亲,但述律平依然狠着心将他们杀了个精光。   可以这么说,如果耶律阿保机没有一个述律平这样的妻子,他根本建立不起来统一的契丹国。   现在丈夫早已逝去,两个儿子一个孙子都被周人所杀,辛苦建立的一切,到老却眼睁睁看着全部失去。   这种痛苦,让素来心比天高,手段狠辣的述律平怎么可能闭得上眼睛!   所以在耶律李胡朽不可雕,坚持要去锦州送死后,述律平就抢在耶律李胡出兵之前,将他还能带走的两千余人全部带走了。   在述律平的设想中,她将先靠契丹原本的威势以及手中还能掌握两千甲士威慑敌烈八部。   这八部与契丹人相对亲近,里面还有些人是她娘家远亲,如果好好谋划一番,应该可以控制的住。   同时在西面,述律平故意把六法宗搞臭,然后再把对抗六法宗的大旗扔出去,吸引草原强力人士来争夺,果然先后引出来了蔑儿乞的忽鲁八失和北阻卜的咄撒葛。   而这杆反抗六法宗的大旗只要扛起来,再想放下去就不容易了。   有了他们吸引火力,述律平才能腾出时间,继续整合大鲜卑山以西的乌古部和以东的诸室韦、铁骊,以及更北边的荼扎剌等部。   述律平用她那已经远没有年轻时候好用的脑子慢慢思索着,只要阻卜的咄撒葛和蔑儿乞的忽鲁八失能坚持到后年,那么她整合诸部的策略就能成功。   到时候,想来咄撒葛等人,可能被周军打的够呛,已经要往北海逃窜了。   此时她述律平再带着狼居胥山以东诸部联军出现,击退周军,势必就能重振契丹人的威风。   之后就该召唤辽东、辽西的契丹人回到他们的祖地,这样一来,就算不能恢复契丹国,也能成为回鹘那样的草原强权。   至于咄撒葛等人能不能支撑到后面,断腕太后认为问题是不大的。   现在就是九月了,想来周军不可能出塞。   要知道不管是在强汉还是盛唐,汉军出塞都是要经过大量准备的,向导、粮草、辅兵什么都不能少。   至于那种可以驱动数万帐草原部族,精锐骑兵动辄数万可以随时出动,骡马多的数不完,又随时能拉出十年八年储存粮草的情况。   恐怕只有昔日天可汗在世的时候,才有可能。   那么周军今年不能出塞,等到反应过来明年还要做好各种准备,七八月能出塞就不错了,路上再走一个多月,就是九月。   他们总不能一到就可以找到并击垮阻卜人,拖拖拉拉打到十月寒风大起,周军就只能南归。   等他们第三年六七月再来,嘿嘿!述律平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意,那时候他们就能看到一个浴火重生的大契丹国!   ‘哐当!’   就在述律平刚进入幻想时间的时候,门猛然被推开了。   一股冷风狂卷了进来,述律平不由自主的紧了紧衣袍,愤怒的看向了门口,这谁这么大胆?   然后她就看见了泪流满面的耶律敌辇,述律平更有些不乐意了。   契丹人中,用敌辇做名或者字的不少,她身边就有耶律牙里果和耶律屋质以及眼前的耶律敌辇。   这么一比,述律平就有些不太喜欢眼前的耶律敌辇了,怎么就跟牙里果那个叛徒那样,有点事就好涕泣。   “圣母,从狼居胥山那边传来消息,周人大军数日前突袭了北阻卜人的窝鲁多城,据称北阻卜人俟斤咄撒葛,已经周军击杀!”   “什么!”述律平猛的一下站了起来,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她做梦也想不到,在她将草原看成救命稻草的时候,在张鉊眼中,这草原诸部也是软柿子啊!   我张圣人早就有扫荡草原的心思了,这些人战斗力低下,比守着坚固堡垒的南唐好打的多,打完还可以获取巨大声望,怎么可能不动手! ###第七百二十四章 人心就在这天地之间   狼居胥山是一个分水岭,山西面就是北阻卜三部的地盘,山东面则是敌烈八部的地盘。   这一地区的区位优势和燕然山相类似,有高山阻挡寒风,还有高山融雪水灌溉草场。   是以自古以来,不管什么草原民族,都将这两座山看的无比神圣。   所区别只是部落若是西来的,自然重燕然山一点,若是发源于狼居胥山附近,当重狼居胥山几分。   所以张鉊没有在燕然山勒石是正确的,因为此时草原上最大的两个部族,即北阻卜人和敌烈八部,都是大部分靠着狼居胥山游牧。   他们心中的圣山,更多还是指狼居胥山。   这两个部落,也都不是无名之辈,后来一个变成了克烈部,蒙哥、忽必烈、旭烈兀、阿里不哥四人的外祖家,就是来自克烈部。   另一个变成了塔塔尔人,都是蒙元的重要组成部分。   鉴于李存惠在燕然都督府的一战打的是击溃战,而不是歼灭战,消息肯定是藏不住的。   实际上就算是歼灭战也不可能藏得住消息,草原上的牧民家家有马,他们就跟生在马背上的一样,随时可以快速逃跑,想全部一网打尽,那是不可能的,自然也无法阻止消息外泄。   所以张鉊干脆大摇大摆的领着大军,直接朝敌烈八部的地盘上碾压过去,不搞什么突袭了。   九月二十二,张鉊亲率大军越过狼居胥山,抵近了克烈八部中达理底部所游牧的皮被河城周围。   达理底部不敢抵抗,只是隔远侦查了一番,然后就被曹彬率三百精骑打了一个突袭,死伤百余人后,便放弃了他们的大帐,继续往东逃窜。   曹彬随即冲进达理底部来不及带走的大帐中,发现了大量人吃的粟米、干蘑菇、干野菜饼、熏肉,以及喂牲畜用的干草。   且一路上到处都有因为带不走,而被达理底部杀死的牛羊尸体。   张鉊接到汇报后哈哈大笑,达理底部这么走,定然是走不远的。   他们这不是四散而逃,而是去敌烈八部的核心牧场可敦城,契丹人叫做河董城,也就是后世蒙古国乔巴山一带汇集了。   汇集到一起好啊!这就省得我大周铁骑漫山遍野去找他们了。   至于敌烈八部会不会跑?这事张鉊根本不担心。   这八部可不是几万牧民,而是二十多万牧民,他们要是离开了赖以生存的家园,仓促之间哪里去找能容纳他们的土地。   他们真敢走,那我张圣人就敢用火油划分好地区,将整个敌烈八部的草场全部点燃。   不但要点燃他们的草场,张鉊还要点燃他们的带不走的帐篷、马车等一切物质,还会等到十月中大雪降临才会南撤。   那样的话,二十万敌烈部牧民,最后可以活下来的不知道有没有两万。   所以,敌烈八部一定不会跑,他们现在就两个选择,一是打赢了周军,这自然可以继续生存。二是被彻底击败,然后跪下当狗。   要生活嘛,当狗有什么寒碜的。   身为草原民族,你连当狗的当不好,那才是最无能的表现。   匈奴、突厥、鲜卑、回鹘乃至契丹,哪个部族没当过狗!   所以不管是战或者降,对于现在的敌烈八部来说,都比跑好好得多。   现实也确实如此,当咄撒葛被杀的消息传来之后,敌烈八部名义上的首领钵里乙,就直接闯进述律平的大帐中质问了起来。   要说人断腕太后还是心理素质过硬呢,遇到了这么大的打击,老太婆竟然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她冷冷看了一眼要算她远房表弟的钵里乙,丝毫不在意钵里乙的大喊大叫,甚至号称要去投靠周人。   “你想去投靠周人?周人为什么会要你的投靠?   你可别忘了,中原皇帝还有个泥撅伊利可汗的尊号,他是草原上的尊号大汗!   而这个尊号,是大漠以西,金山南北的拔悉密、乃蛮、黠戛斯、回鹘、乌古斯、七河葛逻禄等部共上尊号推举的。   当年推举大汗的时候,你们不去,中原皇帝以伊利可汗名义组建十二万户的时候,你们也不参加,更还参与过反对六法宗的东进。   现在人家挟大胜之威前来征讨,你想投靠就能投靠?   随意接纳你们敌烈八部投靠,那中原皇帝要从哪里拿出肥美的草场,精壮的牧奴,美丽的妇人,赏赐给追随他的大漠以西四万户?   总不可能让中原的汉人来负担吧!”   钵里乙听完愣了半晌之后,突然怒不可遏的指着还是一副契丹太后打扮的述律平。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们敌烈八部的健儿为你们契丹人鞍前马后的效劳,你们自己的国家没了,却还要来拉我们下水,太狠毒了!”   要是在以往,就凭这几句话,述律平就要把钵里乙给抓到辽阳府去坐木驴。   但是现在,这位断腕太后早就没了往日的骄横,她只是长长叹了口气,随后对着钵里乙说道。   “去准备作战吧!不管打不打得过,以后敌烈八部就跟着朕退往大鲜卑山周围吧。   契丹国已经不会再有了,到了大鲜卑山,朕把乌古部也交给你,你是朕的表弟,朕也没有儿子了,以后你就是新一代契丹国的皇帝了。”   钵里乙虽然怒火万丈,但是契丹皇帝这个称号还是狠狠震动了他的心。   更别说他原本愿意继续听述律平指挥的最大原因,就是希望能从述律平手中得到乌古部。   这敌烈八部原本就是大鲜卑山两侧的室韦人到草原上与突厥语部族混居而成的,要是能得到大鲜卑山乌古部,组成乌古敌烈部,也足以成为草原上一方强权了。   “俟斤,准备战斗吧!契丹虽然没有了,但是我们在上京临潢府还存了粮食三十万石,甲一千套,刀枪无数。   只要击退了周人,俟斤就可以和我们一起去将那里的粮食、甲胄、武器起出来,敌烈部必将在你的手里壮大。”   述律平身边的耶律敌辇终于拭去了泪水,嘴里说出了极具蛊惑性的话。   钵里乙沉着头假装在思考,但他知道,但确实没得选择。   因为述律平有一句话是没说错的,中原皇帝、泥撅伊犁大汗是不会接受一个完整敌烈八部投靠的。   完整的敌烈八部是一头饿狼,残破的敌烈八部才会是听话的恶犬。   ……   这又是一场艰苦的长途跋涉行军,从北阻卜人所在的狼居胥山出发,要到达敌烈八部的核心地盘可敦城,直线距离就有八百里之遥。   而实际上哪怕就是在草原,也不可能走直线距离,所以路程差不多有一千二百里左右。   不过好处是虽然远,但是并不会迷失道路,路上也不会缺水。   因为有一条大河,它发源于狼居胥山,流经敌烈八部所在的可敦城,最后还要向东注入捕鱼儿海也就是呼伦湖,再通过呼伦湖和海拉尔河一起汇入黑龙江,最后入海。   而这条可以被算作黑龙江支系的大河,就是被蒙古人称为母亲河的克鲁伦河,此时则叫做胪朐河。   张鉊率大军,沿着胪朐河两岸行走,一路上可以用小船承载军需,极大减轻了战马的负担。   因此河南北的两路大军行进速度都非常快,除了新乡侯氾顺统带的辎重后军以外,其余部队行进速度都在日行百里以上。   而且出于对敌烈八部和述律平的重视,张鉊这次终于将张元徽、李昭远统带的具装甲骑也带上了,准备让这些家伙,见识一下甲骑的厉害。   克鲁伦河能在后世被称为蒙古人的母亲河,是有原因的。   这一路从狼居胥山行来,凡是得到过克鲁伦河滋润的两岸,哪怕已经快十月,仍然时不时能见到绿草如茵的场景。   没有得到河水滋润的远处,草场大多已经枯黄。   而且克鲁伦河在这一段流淌的时候,水流较为缓慢,河中鱼虾众多,两岸栖息着大量的野牛、野马、野羊和傻狍子等具有相当高价值的大型动物。   有那么一瞬间,张鉊甚至以为自己来到了教科书上棒打狍子瓢舀鱼的老东北。   眼见这一派富庶景象,从河陇征召而来,陪着张鉊走过了三千多里地的河陇征召骑兵,也非常兴奋。   其实不单是他们,老一辈的亲军、禁军将士也很诧异。   章成就不无感慨的对着张鉊说道:“臣原本以为草原上定然苦寒以极,但今日所见,竟然比河西某些地方还要富庶。   圣人说的没错,这样肥美的地方,也应当是我等的祖地。”   张鉊哈哈大笑,远方不知道谁唱起了我张圣人新作的从军歌。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   一呼同袍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净胡尘,誓扫戎奴不顾身’   这一首诞生于抗日战争时期的知识青年从军歌,一直被张鉊认为是近代诗歌中的绝品之一。   而且非常好改动,只要把同志改成同袍,倭奴改成戎奴就行,连些微发音上的不同,都可以忽略不计。   如此广阔天地间,来自西湖畔的沈虎子,嘴里喃喃念叨着‘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已然痴了。   他虽是江南之人,但在这一刻,祖先汉唐之出塞英姿,竟然如此清晰的展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看着来去如风的河陇健儿们,沈虎子对着一直跟他在一起,坚持走到了这里的十几个钱越内牙兵拱了拱手。   “二十年来,某沈虎子方知何为豪杰,今某愿随圣天子驰骋塞上,纵然做不了绝域轻骑催战云的班定远,那也要做一个以血报国的汉终军。   此战之后,若是诸君谁能回到杭州,请告诉家父,沈虎子宁做大朝黔首,不为割据官将。”   说罢,他大喝一声,跟着早已混熟的河陇健儿策马奔腾而去,身影渐渐混入其中。   一旁的南唐李景达,看着沈虎子潇洒远处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呼同袍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净胡尘,誓扫戎奴不顾身!   某父兄若有此志,何须圣天子起自河西前来兴复大朝。   某李家既然是大唐苗裔,见国家如此,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焉能舍不得区区江南之地,做螳臂当车之举。”   一众南唐使臣、禁卫尽皆无语,这一路而来,大漠、雪山、戈壁、草原,如同张圣人的胸襟般,早就征服了他们。   一员军将,摘下了头上的皮胄,一直遮遮掩掩的他露出了坚毅的面孔,对李景达拱了拱手。   “大王,自古有圣天子自中原而起时,我等江南割据之地,立刻就会失去天命。   王气流转,皆归中原,顺天应人,山河一统。   大王回去还请多多劝说国主,有这样的圣天子在位,到神都做一富家翁,也不是什么耻辱。   臣柴克宏,就不陪大王回国了!”   原来此人,竟然是在孟渚泽畔被俘,但一直矢志报仇的柴克宏,他也是南唐军中最坚硬的抵抗派,但今日,终被大义所感。   “去吧!去吧!”李景达大笑,对着周围跃跃欲试的南唐禁军骑兵说道。   “你们想去的都去吧,也让北地骁骑,见识下我南国健儿的雄风!” ###第七百二十五章 可敦城外战意高   远处传来咚咚的鼓声,间或还有丝丝喊杀声和马蹄声传来。   张鉊策马在大军正中,于遮天蔽日旌旗下洋洋得意。   “敌烈八部还算有点勇力,不过他们把老子的无敌儿郎当成了缺少战马的伪晋骑兵了吗?竟然想用轻骑兵迟滞我大军前行!”   一阵大笑声传来,十月初二,张鉊兵临距可敦城不到六十里的地方,敌烈八部的轻骑兵立刻就开始了骚扰。   他们以数百甚至两三千骑为单位,不断试图恐吓、包抄甚至越过周军的前锋和中军主力去袭击后边的粮草辎重队伍。   不过,敌烈八部很快就在现实面前碰的头破血流。   不提张鉊自己就有一万五千各草原部落扈从骑兵,就是他的两万余河陇征召骑兵,那也绝不是好惹的。   这些征召起来的河陇健儿真要结阵而斗,只能说训练经验非常丰富,战斗经验还是少了点。   但要是打这种百余人到千把人的追逐战,那是手拿把攥啊!他们在河陇地区就经常这么玩。   于是一打起来,敌烈八部的骑兵一点便宜也没占到。   虽说双方都是马背上长大的健儿,但张鉊的河陇健儿们基本都是可以半脱产有针对性训练的半常备军,草原上的牧民可万万做不到。   从装备上来说,敌烈八部的牧民基本都以兽骨磨利为箭镞,能有一身皮甲就算不错了,弓也大多是粗制滥造。   但是河陇健儿,箭镞皆为精钢制造,箭杆都是自己平日里花大把时间精心制作的。   一件环锁铠是基本标配,其余硬弓、铁胄、马槊等,也极为精良。   敌烈八部的大部分牧民战马,胜在吃苦耐劳,但很难称得上多么神骏。   河陇健儿的战马,基本都是相当神骏的河陇大马。   就算不是天马和龙马,也是非常出色的,在草原上足以让一个汉子挪不开眼睛的那种。   所以双方一碰,敌烈八部的轻骑兵就吃了大亏,纵然骑术、箭术不比河陇健儿差,但双方的装备差距太大了。   往往四五个敌烈八部骑兵围住一个河陇健儿攒射,射了半天河陇健儿还能边跑边还击。   但反过来,几个,不!不用几个,就是一个河陇健儿追上了一个敌烈八部骑兵,只要射中一箭,至少都能让他失去战斗力。   ‘咚咚’两声鼓响,这是有人朝张鉊来了,金枪班都虞侯陈火儿亲自手持大盾护在张鉊身边,张鉊则轻轻推开了他。   一阵烟尘腾起,一员骁校单手提着一个满头是血的壮汉,夸耀般绕着张鉊一圈,随后咚的一声,将这壮汉扔在张鉊面前的地上。   “圣人!兰州府狄道县昭义巡检司弓箭都头张胜,擒得敌烈部梅录一人!”   梅录是个回鹘词,本意是回鹘诸王或者亦都护的精锐侍卫,后来代指草原上有勇力的低级军官,约等于五十人长上下。   “哈哈,好!”张鉊抚掌大笑,“张都头擒得敌军骁校,赐锦缎五匹,转武阶官一!”   张胜兴奋以极,他在马上行了个空首礼,随后呼啸一声又返身参加战斗去了。   没过多一会,又是烟尘腾起,这次还夹杂着大量的欢呼声,张鉊于是又勒马停住等待。   只见一员头戴铁胄,装束与河陇健儿不大一样的骁将,从远处策马奔腾而至。   这员骁将没像刚才的张胜那样大大咧咧的直接将人扔过来,而是隔着四五十步就在大喊。   “臣,大朝藩属南唐龙武军都虞侯柴克宏,擒得北山室韦部小王子一员,前来御前夸功!”   柴克宏!张鉊精神一振,上次淮南之战这小子不是搞什么忠臣义士誓死不降的嘛,还骂张鉊是河西贼,差点没把我张圣人气得背过气去,现在怎么在这?   不过以张鉊的气度,肯定不会和柴克宏置气,他大笑着策马上前。   “柴大郎何时到的?汝来的何其迟也!”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差点把柴克宏的眼泪都给说下来了,他策马几步将那个什么室韦人小王子扔到地上,自己也从马上直接滑溜到了地上,单膝下跪喊道。   “臣柴克宏目光狭浅,昔日不识明主,今方知圣人心胸之宽广,仁德之极盛。   若陛下能赦免臣昔日对抗朝廷之大罪,今愿戴罪立功,为圣周尽忠!”   张鉊也翻身下马,亲手将柴克宏扶了起来,“果是我族好儿郎,这要是多出几个柴大郎,江南割据之地,就能早一日归于国家,解百姓刀兵之苦啊!”   柴克宏顿时拜倒在地大哭,赌咒发誓的大喊一定要为张圣人更效死命云云。   六十里的路,周军就如同坚定的巨人一般,不管敌烈八部和室韦、铁骊骑兵如何骚扰,他们仍然按照自己的计划,缓缓向前,向着可敦城压了过去。   越靠近可敦城,战斗就越激烈,张鉊甚至把章成等人都放了出去作战。   在宽阔有十余里的战场上,战鼓一直响个不停,一直没怎么捞着仗打的河陇征召健儿们,终于厮杀了一个痛快。   从数十人的狗斗,到数百人的互相冲击,再到数千人的凿穿、侧击、迂回、切割战法,以及互相骚扰对方补给和辎重作战。   六十里的路周军走了两天,在这两天中,河陇征召健儿们正在飞速的成长。   客观的说,敌烈八部骑兵是一个合格的对手,如果不是周军骑兵的装备碾压级数太高的话,张鉊这次东征真有些冒险了。   因为哪怕有这样装备上的差距,敌烈八部面对周军精骑,仍然打出了十二比一左右的战果。   看着十二个人才能换周军一个人,好像惨不忍睹,但实际上,他们以如此劣质的装备,对阵的是整个张周最精锐的骑兵,没有之一。   哪怕是慕容信长麾下的骑兵,在瞿延庆带着风火突骑营返回之后,让慕容信长带走的一部分左羽林卫骑兵,都无法与张鉊身边这一万骑相比。   能与这样强大的敌人打成十二比一还没崩溃,确实是强军,遥想鸦片战争时期,只要一半的清军有这份战斗力和战斗意志,英军哪能从南打到北。   蛮熊张昭忠站在张鉊身边,瓮声瓮气的说道:“圣人,这敌烈八部的骑兵素质,应该在当年破虏州的喀喇汗铁骑之上!   是除了契丹皮室军铁鹞、铁林等以外,最精锐的轻骑兵。”   张鉊赞同的点了点头,看来历史上蒙古人崛起,还是有一定底蕴的。   与狼居胥山这边的草原部族比起来,金山(阿尔泰山)、碎叶、河中、波斯的骑兵,一个比一个渣。   “所以,咱们儿郎的牺牲值得,虽然他们的伤亡不小,但击败这样的对手之后,天下间,就再也没有什么敌人是不能征服的了。”   张鉊是咬着牙齿在说话的,这两天,他麾下的河陇征召健儿损失了一百多。   当然敌烈八部的骑兵损失了一两千骑,损伤大到今日抵近可敦城,敌烈八部的骑兵已经不敢主动上来挑战了。   可敦城依山而建,最早是回鹘人所建,契丹人接手之后,将其经营成了一个堡垒城市。   它既是敌烈八部的斡鲁朵,也是契丹人在草原上的边防重镇。   这座城,以夯土筑墙,背靠山丘,面朝胪朐河(克鲁伦河),将它所能利用的山川之险发挥到了极处。   此时可敦城彩旗飘扬,钵里乙等倾尽全力召集了大约三万骑兵。   除了他们以外,述律平还有两千契丹铁甲,其中一千五百甲骑,五百甲士。   同时述律平的娘家把里等部,也出动了四千步骑,另外还有三四千室韦、铁骊、乌古等部步骑。   这些人总计约四万人上下,算得上是目前这片土地上,最后的反抗力量了。   张鉊这边则有主力步骑一万,河陇征召健儿两万,各部扈从轻骑兵一万五千,加起来约四万五千人,比对面的述律平还多了几千人。   但敌烈八部是主场作战,是为了保护妻儿老小和财产,战斗力应该不错。   至于契丹人,张鉊很怀疑自耶律德光、耶律阮、耶律李胡连续阵亡之后,他们还能剩下多少的战斗力。   “擂鼓!聚将!”只等儿郎们美美吃了一碗极为难得汤饼,张鉊就迫不及待的要开始进攻了。   听到中军主帅的大鼓声响起,各军营指挥使(一千人)以上的将官,立刻都开始往张鉊这边汇集。   张贤瑀拿着长长的名单开始大声唱念。   “右羽林卫中郎将,肃国公李存惠!”   听到唱念,李存惠立刻策马上前,同时中军大鼓急速擂动五下,张鉊背后立刻立起象征右羽林卫的战旗和李存惠本人的银白底黑色李字大旗。   随后远处右羽林卫的战鼓也开始擂响作为回应,右羽林卫三呼羽林,声振屋瓦。   “憾山都前厢都指挥使,张鉊忠!”   “左羽林卫风火突骑营指挥使瞿延庆!”   随着一个个将帅的到齐,一面面战旗立起,一声声大鼓敲响,万众的欢呼声,立刻将战斗的情绪拉到了最高。   此时,远处的述律平眼见周军正在擂鼓聚将,立刻命敌烈部出动两千骑兵开始骚扰。   而没有资格享受擂鼓聚将荣耀的曹彬和潘美两人,回头极为艳羡看了一眼中军,随后也开始各自领着安排好的骑兵队伍,前出与敌烈部的轻骑兵纠缠。   中军主帅处,聚将还在继续。张贤瑀已经喊的嗓子嘶哑,但仍然兴奋无比。   “大非川西海府金天镇总兵论波仁!”   “康定府宣慰使,兵马督监苏尚知!”   “松潘府衙内兵马使朗归!”   虽然这次跟着来的吐蕃骑兵一共也就两百余骑,但是张鉊还是算上了他们。   论波仁、苏尚知、朗归(朗杰江措之子)三人激动万分,一众吐蕃、诸羌兵将也连声欢叫。   柴克宏在最外围,忐忑的看向了张贤瑀。   “南唐龙武军都虞侯柴克宏!”   柴克宏直接跃马而出,从持旗将手中接过象征他们这三十余骑南唐禁军的旗帜,一众南唐军将人虽然少,也齐声欢呼‘羽林!’   “吴越内牙上军都头沈虎子!”   沈虎子率领着两骑策马上前,神色既尴尬又自豪,因为跟他来的吴越内牙兵只有这两人。   张鉊亲自策马上前,看着沈虎子身后两骑吴越骑士问道:“这两位壮士是何方人士?”   两个吴越内牙兵激动的浑身颤抖。   高个一人大声回答道:“湖州王升!”   矮个颤声答道:“越州胡钊!”   张鉊看着两人可能是因为前来朝见并未带甲胄,是以只能穿单衣上阵,立刻对身后的书记官喊道。   “将朕命人打造的金丝软甲拿两套来,朕之儿郎性命,可比契丹人值钱多了。”   王升、胡钊两人连忙滚下马来,接过两件用粗铁丝扭合成的锁子甲,哭的浑身打摆子。   估计张鉊这会要他两去单骑冲阵,他们也敢了。   俄尔一声大喊,一员南唐骑兵也策马出列,是个双臂猿长的善射者。   “某江都周奉义、周奉全兄弟,也愿为国家破戎贼,请大家赐甲。”   “好儿郎!”张鉊大赞一声,亲手将一副环锁铠,递给了这个不知道是周奉义还是周奉全的汉子。   汉子翻身下马接了甲胄,他将甲胄举过头顶,“末将谢大家赐甲,请圣人看我江淮豪杰之力!”   张鉊这时也翻身上马,策马回到主帅的位置,猛地抽出御用斩马长刀,以锋刃指向可敦城。   “诸君,灭此戎奴而哺食!”   众将同时叉手,大声应“喏!”   战鼓震天响起,各部军将立刻归位,各军同唱敦煌古往出神将曲,按照既定计划,做好了战斗准备。 ###第七百二十六章 疾风卷起惊天浪   可敦城的战斗还没有打响,张鉊就知道,述律平必败无疑了。   因为现在敌烈八部和一票契丹、室韦等族人背靠可敦城,还想利用胪朐河阻挡骁锐的周军精骑,看着好像有点靠谱。   但实际上,这根本不是草原骑兵的作战方式,这一贯是汉军以步战骑的方法。   而现在,一个草原部落被迫用以步战骑的方式对战有大量铁甲,步战更加骁勇的汉军,他们的战败,从一开始就注定。   或者说,这场大战早在周军向着可敦城推进的这两天中,就已经结束。   在过去两天中,敌烈八部等族的英勇汉子,在装备极度不利的情况下与周军展开了血战,一万余精骑损伤接近两千,到现在不敢继续出战,已经就是事实上战败了。   目前他们守着可敦城,跟汉人用汉人的办法对战,其实就像是穷途末路的野兽在拼命守护自己的家园而已,不是想作战,是没有办法。   但是,这怪不得别人,跟错了人,选错了路,总要为此付出代价!   战鼓声越发激昂,不断有唐音欢呼声响起,这是曹彬和潘美一左一右击败了数千出来骚扰的敌烈八部骑兵,曹彬更是阵斩敌烈八部达干,也就是贵族武官一人。   周军以憾山都前厢都两个班(五百人)和张鉊直属的陈火儿金枪班为中军。   这是一千五百重甲步卒,他们的目标,就是摧毁述律平带来的五百契丹重甲步卒和两千余奚人步兵。   两翼则以李存惠统带的右羽林卫鹰击都,瞿延庆的左羽林卫风火突骑营为精骑伺机突破。   杨继业等将,各自统带数万河陇征召骑兵,再位于李存惠和瞿延庆的两翼。   周军想要进攻可敦城,首先要渡过胪朐河,然后才能到达作战的主战场。   张鉊早就命人将一路收缴的船只、马车以及搭建帐篷的大木等收集起来,浮桥早已做好,羊皮筏子也不缺。   远处传来火药的爆炸声,随即一阵阵鼓响,杨继业、章成分别带领五百骑从左右两翼散开。   在距离大军左右各两里处,各有三千骑兵早已准备好了,这火药的爆炸声,就是代表他们已经找到胪朐河宽浅可渡处了。   述律平虽然心狠手辣长于政治,但打仗就不行了,她只能将全部的军权,都给予了契丹人硕果仅存的名将,原本契丹的左皮室详稳耶律颇德。   耶律颇德昔日在雍辽洛阳大战时,护卫耶律德光到了最后。   等到耶律德光伤口崩裂流血而死之后,耶律颇德本欲殉葬,后来被张鉊阻止。   张鉊怜他忠勇,放其护送耶律德光尸身北归,其后在述律平、耶律李胡母子还想挣扎的时候,耶律颇德心灰意冷,回了大鲜卑山附近和家人渔猎于山林之间。   一直等到这次契丹国彻底倾覆之后,他才同意了述律平的请求,出来做最后的一搏。   不过现实却给了本就不太坚定的耶律颇德当头一棒,此时的契丹人经过耶律李胡大灵河边的‘大甩卖’,称得上是三任皇帝都被周人阵斩,军心士气已经降到了非常低的低点。   本来这一仗是要他们契丹人做主力的,但实际上却根本不能做指望。   述律平带来的两千铁甲士看着威武,心气却还不如室韦、乌古诸部。   耶律颇德在山坡上视野极佳,他完全可以看着周军骑兵向两侧散开,遮天蔽日一般去寻找宽浅处渡河。   手下数次来报,耶律颇德都无动于衷,直到敌烈八部的钵里乙来寻他。   耶律颇德苦笑着抬起手,指着打出右羽林卫雄鹰大旗和憾山都雄狮大旗的地方说道:“俟斤,周人骑兵有三支精锐。   一者为左羽林卫风火突骑营与白马银枪都,为周主次子辽阳郡王慕容白袍统帅。   二者为右羽林卫鹰击都,为周主三子陇西李氏的李存惠统帅。   三者为憾山都背嵬铁骑营,此营虽是战时抽调而成,但战力异常强横。   此三支铁骑,不!应该说四支铁骑为天下冠绝,就是昔日升天皇帝的皮室铁骑也不能与之相比,恐怕唯一能比拟的,就是昔年天可汗的玄甲铁骑。   如今这四支铁骑中的三支都在对面没有出动,若是我动用精骑分左右去拦截周军骑兵,彼却突然以三支精锐铁骑护卫大军渡河,恐怕不等两翼骑兵来攻,我等就已经战败。”   耶律颇德分析的头头是道,钵里乙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可是,钵里乙指着两翼的数千周军骑兵说道:“若是不管这些绕到两端渡河的骑兵,一旦他们渡河完毕,如狼群撕野牛般,我等迟早也是个死啊!”   耶律颇德深深看了钵里乙一眼,缓缓摇了摇头,“咱们现在能苦战的勇士最多不过一万,派去少了打不过两翼的周军骑兵,派多了正面就要崩溃。   被野狼群慢慢一口口咬死,总比直接被猛虎一口吞了要好,让两翼的勇士们结阵苦守吧。   咱们现在唯一的胜算,就是趁对面周军半渡之时突然出击,若能击溃周军渡河主力,使周主认识到我等不是可以随意宰杀的白羊儿,这一次的劫难,就算是过去了。”   钵里乙吃惊的看着耶律颇德,他没想到耶律颇德已经灰心至此。   要打赢了才是勉强渡过这个劫难,要是打输的话,敌烈八部是否完蛋不知道,他钵里乙知道自己肯定是会完蛋的。   阴云密布在可敦城外的战场上,耶律颇德和钵里乙这样的人都没多少信心,其余兵将能有多高的心气。   特别是耶律颇德,他可是契丹名将,是大军的主帅啊!   不过张鉊对于耶律颇德的沉着,还是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张鉊指着耶律颇德大纛所在,笑着对身边的李昉说道。   “兀古邻不愧是契丹宿将,倒是真能沉得住气。   不过无非就是早死、晚死的区别,通知大军,暂缓渡河,让两翼到齐,把契丹人咬的遍体鳞伤之后,再准备进攻。”   既然耶律颇德想要来个不动如山,那我张圣人倒要看看,他的定力如何。   不过命令还未下达,身边的李昉就不同意了,他对着张鉊一拱手。   “圣人,彼不过是催死挣扎之辈,而我健儿则如猛虎下山,何需等待。且此时士气高昂,若是按兵不动,恐伤士卒报效之心。”   李昉本来不通兵事,历史上在宋辽之间也是以主和居多。   但在这个时空,他时常跟着我张圣人南征北战,不但已经粗通兵事,性情更是豪迈了起来,也敢发表自己的意见了。   他的话音刚落,兵事上远比李昉更专业,只不过自认不是张圣人心腹,因而不敢多说的原马楚十八学士之首元恒(拓跋恒)也站出来说道。   “圣人,李舍人言之有理。我大周兵将自出塞以来,士气如虹,上下感于圣人恩德,皆愿效死命。   若是洛阳大战之前的契丹确实要谨慎,但此刻,应当以疾风卷起惊涛骇浪般,彰我大周军威啊!”   咦,张鉊思考了片刻,确实觉得自己可能确实没考虑到这一层,他看着身边的黑小子张贤瑀问道:“我儿认为如何?”   张贤瑀兴奋的黑脸发红,他期盼的看着张鉊,“圣人,孩儿愿持旗往前军,张我大军神威!”   张贤瑀口中想持的旗,就是张鉊身后象征天子亲临的银白底金日月旗。   原本由大唐三辰旗加了张周银白色的三辰旗,现在多用作一军主帅所用。   新的银白底金日月旗,则开始用作皇帝亲临或者象征皇帝亲临所用。   张鉊看了身边的慕容信纯一眼,慕容信纯点了点头表示没有问题,张鉊于是大笑三声。   “张贤瑀接令,命尔率二百骑持旗往前鼓舞众将,让将士们一战就将胡虏打的心胆俱丧,只剩望风而降!”   ……   前军其实一直在等待渡河的命令发起,各军将士早就准备好了,各军中精锐的劲弩手,也早就将敌烈八部士兵射得不敢靠近河畔。   随着这面象征着皇帝亲临第一线的银白底金日月旗到达,数万将士欢声雷动,总攻立刻开始。   第一批上了羊皮筏子的不是别人,正是被张鉊亲赐了甲的江都人周奉义和周奉全兄弟,以及吴越内牙兵骁锐王升、胡钊加上数十个憾山都甲士。   这四个人能上最前面,那是因为他们乃是江南来人,熟悉水性。   胡钊甚至能着三十斤锁子甲在水中支撑一盏茶不沉,端的是恐怖如斯。   耶律颇德还是非常沉得住气,只让各部步卒数千上前,凭借高处,向下攒射,最精锐的骑兵任然丝毫不动。   周军则在对岸用弩箭压制敌烈部牧民前来抛射,特别是大伏远弩,一发就能扎死数人。   不过,绝大部分箭矢还是要靠渡河的部队自己抗。   刚刚渡河一大半,胡钊等人随着憾山都的甲士立刻就跳入了齐胸水中,举着大盾遮蔽远处飞蝗般射来的箭矢。   个别武力强横的,甚至能靠着一声锁子甲,就提弓弩反射高处的牧民。   耶律颇德心里在慢慢的估算着,一直等到周军大概渡过一千五百人左右以后,他把脸色一沉,厉声大喝了起来。   “全军出击,胜败在此一举了!” ###第七百二十七章 神臂弓与陌刀,草原骑兵的黑白无常   蛮熊还是站在了队伍最前面,他今年已经快到四十岁了,在这个时代,四十岁不但可以自称老夫,甚至都没几年好活了。   蛮熊也感觉自己的战斗力正在逐日下降,最明显的一个特征就是,原来他打小黑熊张烈朝那是手拿把攥。   但是现在父子两对练一会的话,已经需要张烈朝稍微收着点了。   一个父亲,在武力上彻底落后于儿子,这正是他老去的明证。   而且蛮熊也明白,目前的张周,下一代武将已经彻底成长起来了。   中坚力量有慕容信长、李存惠、郭荣、章成、瞿延庆、王全斌、慕容延钊、李荣等人。   年轻一代也是人才辈出,高怀德、赵匡胤、王审琦、折德扆、史彦超、赵匡赞等。   甚至更年轻的,比如他儿子小黑熊张烈朝、杨继业、潘美、曹彬、张永德、林仁肇。   以及这次冒出来的李遵、范长弓、赵金刚奴、章波屈嗏、韩虎子等,都已经能带百人横行无忌了。   张周一朝,在张鉊的影响和不拘一格提拔下,武将人才辈出。   当年的元从派中,除了马杀才、马鹞子、(尔)朱景这样可以坐镇一方的,都快要走到职业生涯的尽头了。   其实不单是他们,昔年中原的武勋中,哪怕是符彦卿、高行周、安审琦这样的,也基本只能坐镇,而捞不到出战的机会。   所以蛮熊已经把这一次的漠北之战,当成了他生命中最后一次大战,自然不肯呆在河对岸指挥。   耶律颇德赌了,他最少安排了超过八千骑兵出击,当然也包括契丹人的那最后千余铁骑。   这些骑兵怪叫着,从山坡上倾泻而下,卷起了满天烟尘,好像整座山都化成了地狱魔神,正向渡河的一千五六百周军袭来。   耶律颇德的打算,是完成对渡河一千五六百周军与渡河部队的切割。   现在已经十月,寒风已经吹起来了,周军八月出塞,总不可能带上棉衣,加上他们两个月转战了两千多里,定然疲惫不堪。   若是能在这胪朐河边吃掉周军最精锐的千余人,显示出敌烈八部和契丹的战斗力尚在,然后据城而守不出战。   那么周主权衡之下,很可能会做出暂时搬师的决定。   所以,耶律颇德才不管两边,想以雷霆一击的方式,击溃渡河的憾山都精锐。   八千骑几乎同时奔腾起来的威势还是很惊人的,周奉义、胡钊等江南来人没有多少对抗大规模骑兵的经验,顿时就紧张的脸色发白。   他在他们左右,数百憾山都将士几乎纹丝不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铁骑冲阵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   哪怕就是在两翼,由冯晖统带的银枪效节都甲士也没什么惊讶的,这种程度的进攻,才是草原精骑的水准。   “举盾!”蛮熊大喝一声,前排甲士纷纷将大盾举起,长枪则从大盾间隙斜着冒出,组成了一面面钢铁刺猬。   大盾举起来不过两三息,铺天盖地的箭雨就飞驰而至,砸在蒙了铁皮的大盾上叮叮咚咚的乱响,就像是有人在气急败坏的敲门一般。   行进中骑兵射出的弓箭一般威力并不大,主要起到一个威慑、恐吓以及提升自身士气所用。   他们也不会直接撞上来的,那是具装甲骑干的活,也就是在后面正缓缓开始加速的契丹铁骑的事。   这些骑兵,如同波涛一般呼啸而来,然后绕着周军用大盾和长枪互相配合组成的钢铁刺猬阵,来回拉扯。   他们在二三十步的距离上,不断用弓箭和其他投掷,武器砸向大盾后的步兵。   且同时并未停下脚步,而是来回切割,假装发起冲击,不断试图从什么地方打开一个缺口。   一旦看见一个大盾护不住的地方,就会集体把箭矢朝这里倾泻。   蛮熊将一千余人分成了三个半圆形大阵互相依靠,就像是三个鼓胀在河边的水泡一般。   数千草原骑兵从左到右,从右到左,气势汹汹的奔腾了两三遍,也曾尝试冲一冲,但周军这个钢铁刺猬非常稳固,根本不给他们任何机会。   哪怕是圆阵内的弓箭手,竟然也有锁子甲,这大大减少了骑兵弓箭对他们的伤害。   当然,其实数千骑兵从山坡上奔腾而下的最大武器是恐吓。   换做一般的军队,一千五百步兵面对八千骑自上而下攻来,恐怕骑兵还没撞上,直接就崩散了。   但是憾山都不会,他们不动如山,轻易就化解了骑兵冲击的最大杀招。   蛮熊屏声静气,几乎都让自己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不是他不敢反击,而是他在等着对面藏在轻骑兵后面的契丹铁甲骑兵。   ‘咚!咚!’不同于轻骑兵马蹄声的沉重声音响起,契丹甲骑接近了。   张鉊也在对岸紧张的观察着,如果真的渡河这一千多人被契丹骑兵赶下了河,那还挺不好打的。   是以当看到蛮熊承受住了第一波冲击,张鉊整个人就精神了。   这一仗打赢了!   张鉊亲自策马到了主帅身边的巨鼓旁,他脱掉身上的甲胄,再将上衣也脱掉,只留了一件跟后世无袖T恤差不多的半臂。   “咚咚!咚咚咚!咚咚!”张鉊亲自擂响了战鼓。   阵前,看到父亲举动的张贤瑀也站了出来,敲响了前军大鼓。   “羽林!羽林!羽林!”   “万胜!万胜!万胜!”   胪朐河这边没有出击的将士们先三呼羽林,再三呼万胜。   蛮熊猛然爆喝一声,“陌刀军!出击!”   刹那间,形势陡然变化,阵中弓箭手齐声呜呼(wo~ho),随即整体急速三发矢。   他们刚才都是悠着射的,也没有统一指挥,现在突然整体三发矢,立刻将来回拉扯冲击的敌烈八部骑兵射倒了一大片。   就在前方压力变小的这个当口,前排长枪手和大盾猛然撤下,露出了一阵隐藏在阵中的憾山都陌刀手们。   不过他们的陌刀不在手中而是插在身边的,手里拿的是让人闻风丧胆的神臂弓。   恰在此时,契丹人的甲骑也刚好赶来,敌烈八部的无甲骑射手和轻甲骑兵,立刻给这些作为冲阵主力的甲骑让开了道路。   蛮熊这个机会抓到无比精准!   要是早了,神臂弓射杀的就是这个无甲骑射手,根本起不到摧毁对面甲骑的作用。   若是晚了,契丹人的甲骑冲上来,他们人多,很可能带着敌烈八部的骑兵一起,将憾山都用长枪和大盾组合的防御阵型打出缺口。   而现在刚刚合适,契丹甲骑还在缓缓加速,但刹那间,数百把神臂弓猛然击发!   宋史载,神臂弓每射铁马,应弦而倒!   而这个铁马,可不是现在穷途末路契丹人这种披了一件甚至连战裙都没有的扎甲,就敢自称的铁马,而是劫掠了东京开封府后,用宋军步人甲组建起来的铁浮图。   人马的惨叫声中,敌烈八部轻骑兵让出来的,哪是什么攻击周军的通道,那简直就是一条黄泉路。   神臂弓上弦可比弩箭快多了,几乎只在十几二十个呼吸间,所谓的契丹甲骑,起码被射倒了三四百骑。   “佛祖啊!”   “母亲,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是憾山都,憾山都来了,我们打不过的。”   谁也没料到,契丹人早就被周军打出了极深的心理阴影,一大规模受伤,士气如山洪爆发般的跌落,比敌烈八部的骑兵差多了。   其实这也不怪他们,五年内连续三任皇帝,耶律德光、耶律阮、耶律李胡都被阵斩,他们现在还敢发动冲击,就要算是承受力强了。   蛮熊咆哮一声,契丹甲骑没冲击起来直接就崩散了,周围的敌烈八部等草原骑兵还在傻乎乎没有跑,甚至还想上来冲一波,毕竟然他们人多。   这就是最好的时候了。   “拔刀,斩!”   怒吼声中,蛮熊第一个提起了插在身侧的陌刀,随即数百把陌刀迎着阳光哗啦啦的立起,象征着大唐时代以步克骑的军中无敌王者。   陌刀军回来了!   涌动过来的草原骑兵们,被迅猛的砍倒,残肢断臂满天飞,人腿马腿交相飞舞于半空。   不单是人,就是战马也被如匹似练刀光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嘶鸣着,惊恐的想要逃离这人间地狱。   而此时,银枪效节都也出动了,他们的主要作用不是突击,而是将大量的草原骑兵往中间赶,让他们去撞陌刀军的锋芒。   时候到了!   李存惠没有徇私,此时左羽林卫的风火突骑营在最合适的位置上。   “瞿延庆,立刻渡河,击溃敌军!”   瞿延庆大声领命,渡河的浮桥和小船乃至羊皮筏子,都优先让风火突骑营的骑兵通过。   本来憾山都陌刀手的杀伤力虽然恐怖,但加上银枪都也不过就是几百千余人,一时间也不能对近万骑兵造成恐怖的杀伤。   但是风火突骑营渡河那就不一样了,瞿延庆一看这些骑兵如此密集的呆在一起,立刻采取了骑墙冲锋的打法。   如同一条恶龙在来回冲击,一个突击就要带走一大片敌人。   如此反复三四次后,渡河的周军越来越多,鹰击都、背嵬铁骑营都已经快要达到战场了,敌烈八部的骑兵也终于承受不住,开始了大崩溃。   山坡上,耶律颇德还没来得及调整,杨继业、潘美、曹彬等从宽浅处渡河的骑兵也赶到了。   耶律颇德只能在亲随的护卫下,赶紧奔回可敦城中,因为要是他不走,那就走不掉了。   可敦城中,述律平摸着她断腕处的假手,眼泪都快下来了。   耶律敌辇倒还是忠心,带着几百骑扶起了述律平,随着崩溃的敌烈八部骑兵,仓皇出城而逃。   看着是近十万军队的对决,但关键战,其实就那么一两万人参加。   周军自巳正(上午十点)开始出击,还没到午正也就是正午时分战斗就已经结束。   耶律颇德带着几千人退入可敦城,更多的人则是原地崩散,漫山遍野的四处奔逃。   周军则开始了大追击。 ###第七百二十八章 我张圣人又收义子了   轰隆隆的撞击声响起,草原民族不擅长攻城,自然也更加不擅长守城。   哪怕就是契丹人这种渔猎民族出身,还短暂拥有过燕云十六州,他们的守城技术,仍然仅限于在城头射箭。   实际上就是城头射箭的,也没几个人。   在河边被击败后,整个敌烈八部以及述律平搜集起来的一些契丹边角势力,直接全部崩溃。   被击败的敌烈八部骑兵根本就没有归阵,当然也没有退回可敦城,而是绕城而逃了。   他们当中大多数人的家眷,在几天以前就开始了撤离,这些说是骑兵,但实际上是武装牧民的家伙溃退之后,直接就去追自己的家人了。   退入城中的,只有一部分室韦、铁骊、乌古和奚人。   他们不是本地人,不知道方位和地理情况,同时大多也是步兵,是以根本没地方跑。   可敦城虽然算是草原上的坚城,但是你让一伙不是本地人的室韦、奚人等去守城,那就太勉强了。   他们支撑了不到一个时辰,周军才用巨木做了一个简陋撞车撞了三五下,城内就爆发了内斗。   一部分人手持兵器,想从城西突围,蛮熊干脆把他们放出来,然后在城西的平地上,直接被背嵬铁骑营一次冲锋就打散,一个也没跑掉。   既然突围是做梦,城内的‘聪明人’知道他们除了放下武器投降以外,没有任何的选择了。   于是一阵连外面周军都能听得见的喧哗声响起后,大军主帅,契丹人耶律颇德,被一群穿着兽皮衣服的室韦人押了出来。   张鉊同意之后,耶律颇德被押到了张鉊面前。   这可不是上一次了,上一次张鉊可怜这家伙想要为耶律德光殉葬的忠勇,特意让他不时死,还把他放回了契丹,结果没想到,竟然还敢来和大周对抗。   “兀古邻,你好大的胆子,朕饶你不死,你竟敢恩将仇报?”   张鉊这话问的大义凛然,耶律败亡之后,耶律颇德能逃得性命,确实是张鉊额外开恩。   耶律颇德脸颊微肿,额头上血迹斑斑,想来刚才这些反水的室韦人没让他好过。   听到张鉊这么问,耶律颇德竟然觉得一阵羞愧,他直接滑跪到地上,额头也同时杵在了地上。   “陛下于我,确有恩义,不过那是私恩,今日拒之,乃是国事。   兀古邻早就该死了,是圣天子让某多活了些时日,今日但恳请圣天子饶恕这些室韦、兀古奚人吧,他们是被述律平蛊惑,才敢来对抗圣朝的。”   张鉊冷笑一声,嘴里口口声声说着圣朝,手里的弓箭射过来的时候,可没有半分犹豫。   “那你呢?也想要朕放你回大鲜卑山渔猎?”   耶律颇德惨声说道:“于公,某保不住契丹人的江山,国破家亡。于私,得陛下宽宥却还敢来刀兵想向,德行有缺。兀古邻合该死在今日了。”   “阿耶!阿耶!”听到耶律颇德说该死,两个跟他一起被押过来,身穿甲胄的年轻骁将大声的哭叫了起来。   呃,也不是两个都在哭叫,是一个在哭叫,另一个则看着张鉊,脸上露出了悲愤的神色。   “是儿休要啼哭,某命该死于此地,若是圣天子仁慈,尔与休哥就回兔儿山打鱼射鹿好好过活吧!”   耶律颇德看着啼哭的年轻骁将,眼泪终于唰的一下就落了下来,边喊还边恳求的看着张鉊。   呵呵!张鉊都给气乐了,合着放了一次老子,还要再放一次儿子呗。   真当我张圣人的仁慈,是树上结的果子,想要伸手一摘就可以了?   张圣人回头看向了这个叫耶律颇德为阿耶的小将,想来定然是耶律颇德的儿子,另外一个叫做休哥的,估计不是耶律颇德儿子就是侄子。   嗯?什么?休哥?   耶律……休哥?   张鉊惊疑不定,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耶律休哥应该就是那位屁股中箭,还让士兵用轻车拉着他追击宋军的辽国名将。   而他追击的宋军,正是高粱河驴车漂移的大宋车神赵二哥。   张鉊回忆了一下,赵二哥的岁数,好像上次赵匡胤说过是八岁还是九岁来着。   而面前这个耶律休哥,看样子应该有十六七岁了,两人年纪相差这么大吗?   其实这就是张鉊不了解了,历史上虽然耶律休哥生年未知,但是他的爷爷耶律释鲁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伯父。   也就是说,耶律休哥的父亲是跟耶律阿保机一辈的,他则是跟耶律德光一辈的。   这就算耶律休哥的父亲是老来得子,但耶律休哥比堂兄耶律德光小了二十多岁,这也差不多了吧。   不过疑惑归疑惑,张鉊还是缓步上前,要真是耶律休哥,那可得好好培养培养。   这位历史上怎么说也是辽国不世出的名将、名臣啊!   没有他,我赵二就很可能已经收复燕云,契丹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说。   况且,这粉粉嫩嫩的十六岁年纪,正是塑造人生观、世界观的时候,捏在手里调教一番,以历史上此人的脾性和能力,那最少也是个金日磾呀!   想到这,张鉊走过去,先用马鞭指着在哭喊‘阿耶’的小子。   这小子身材比旁边的休哥要大了一圈,底子打的不错,应该至少也能做个铁甲将。   “汝是何人?”张鉊轻声喝道。   押着这员小将的甲士立刻将他的脑袋按着杵在了地上,两只手也被扯住让他起不得身。   小将嘴里嘶嘶了两声,开口回答道:“某是耶律奚底。”   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张鉊忍不住回头看了杨继业一眼,把杨继业看的莫名其妙。   他当然不知道,历史上陈家口,就是这位耶律奚底率军围住了叫做杨业的他,使得他苦战而死。   同时,历史上赵二哥围攻幽州的时候,守将就是耶律奚底,也算是一员悍将。   那么能跟耶律奚底这样的辽国近支呆在一起的,不用说,极大概率是耶律家的人。   “你叫耶律休哥?”   听到张鉊问,耶律休哥还没回答,押着他的甲士就要像对待耶律奚底那样,将他按到地上。   张鉊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放开,甚至连一旁的耶律奚底也被放开了。   “无需紧张,与朕争夺者,不过是述律平母子而已,与其他人无干。”   嗯,为了收人心,张圣人的瞎话那是一套一套的。   耶律休哥被放开了,他看向了身着金甲负手而立,状若天神的张鉊,心里在想着一定要不卑不亢,但实际上被张鉊轻言细语两句一说,属于顶级帝王的光环一照,不由自主的就伏下身去。   “仆,正是耶律家的休哥。”   果然是的,张鉊面上不动声色,内心里还是有些欢喜的。   他刚才的话,也说的没什么错,与他争夺天下的,确实只是耶律德光等。   对于耶律休哥这种没有跟着南侵的契丹人,张鉊挺宽容的,其实就算是南侵过的契丹人,只要没犯下重罪,张鉊也没怎么追究。   他现在麾下的契丹人可不少,河套地区的下契丹四部万户足足有六七万契丹人,慕容信长掌握的上契丹四部万户估计能有十几万。   由这两个契丹万户组成的新契丹八部,估计很快会突破三十万人的大关了。   耶律颇德看着张鉊,他突然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昔日张鉊在杀胡林允许他北归的时候,就是如此一副表情。   虽然耶律颇德不知道是什么让刚刚态度还强硬的张鉊软化了下来,但他知道机不可失。   于是,这位契丹最后的名将在地上三叩首之后,对着张鉊喊道。   “圣人,此一战后,契丹当不复存在,耶律家为了大契丹国流的血也已经够多了。   兀古邻固然罪该万死,不求圣人赦免,但请圣人赦免此小儿辈,让他们为圣朝效力吧!”   张鉊闻言转过头来看着耶律颇德,这家伙看着粗豪,嗅觉可是灵敏的很。   不过张鉊可不会表现出来愿意用契丹人的样子,反而反问道:“契丹人为某效劳,兀古邻你确定不是为了活命在乱说话?”   耶律颇德抬起头看着张鉊,苦涩的说道:“此战之后,哪还有契丹人,也不需要再有契丹人了。   若是陛下允许,我们这些山林间的野人,愿意如汉之匈奴,北朝鲜卑,唐之突厥沙陀那样。   惟愿陛下宽宏大量,接纳他们的归顺。”   张鉊沉默久久,契丹人自北齐初年登上历史舞台之后,作为鲜卑人离开大鲜卑山后的替补,五百年来,一直跟中原交往密切。   到了如今除了一部分保留髡发习惯以外,习俗、风俗都在飞速朝汉人靠近。   甚至此时的契丹人比北宋时期的契丹人更像是汉人,因为北宋时期,契丹人对于宋朝还是有一点点心里优势的,当然的嘛,拿岁币肯定比给岁币的更要‘高贵’那么一点。   但此时,是汉文化绝对强势的时代,眼看着就要有一个大唐出现了,很多契丹人心向往之。   至少张鉊在接纳契丹部族投靠的时候,第一个条件就是不准他们髡发,却没有一个人出来反对。   甚至不用张鉊提醒,很多人早就主动放弃了髡发这个最为明显的外在特征。   所以,若是历史上的北宋,若说要融合了契丹,那是痴人说梦。   但在这个时空的张鉊,不但不是痴人说梦,还得是张鉊开恩,契丹人才有这个机会。   想到这些,张鉊点了点头,返身走向了耶律颇德,耶律颇德能说出这番话,那么这个人,就还是有可用之处的。   看到,张鉊走过来,耶律颇德不知道为什么,眼泪突然糊住了双眼,他对着张鉊再次行了一个叩首大礼。   “天子真乃宽仁圣主也!若是庄厉皇帝在此,绝对不会饶了某这忘恩之人。”   耶律颇德口中的庄厉皇帝,是指耶律德光。   我骆驼战神死后,张鉊并没有褫夺他的皇帝尊号,也是按规制给他上了庙号和谥号,算是给了这位历史上的辽太宗一点颜面。   庄庙厉皇帝。屡征杀伐曰庄,死于原野曰庄。杀害无辜曰厉,扶邪为正曰厉。不得不说,非常的贴切。   张鉊从耶律颇德的话中听出了求死之意,于是停下脚步看着耶律颇德,想了想还是说道:“朕若是愿意接纳契丹人,可先由赦免你兀古邻开始。”   耶律颇德露出一丝感激的微笑,随后顿首再拜,“兀古邻昔日就该死在杀胡林,今日知晓圣人宽宏仁德,更再无牵挂。”   说罢,他看着耶律奚底和耶律休哥说道:“尔等要记住圣天子的仁德,当为圣朝效死命!”   两人闻言大哭,张鉊也有些感慨,他将张贤瑀招呼过来说道:“我儿且要记住,日后用人,当用此等忠勇之臣。”   然后又看着耶律颇德说道:“汝既然求死,朕也当成人之美,赐尔全羊美酒,饱餐一顿就上路吧,朕会命礼部,以藩国之主礼将你葬在兔儿山。”   耶律颇德含着眼泪,再次叩首,“塞外野人兀古邻,叩谢圣人恩德。”   张鉊转过身,走到了十六岁的耶律休哥面前,“既然要纳契丹入华夏,那就先从你开始吧!小子,愿意给朕做个义子吗?”   耶律休哥大惊,随后脸上露出了压制不住的喜色。   杨继业一听自己终于不是弟弟了,这个耶律八郎才是弟弟,于是走上前去,学着张鉊的样子,一个爆栗子就猛敲到了耶律休哥的头上。   “蠢材该你撞大运,还不叩首谢恩!”   耶律休哥这才反应过来,强忍着脑袋上的剧痛,伏地叩首,“儿休哥,拜见皇父!”   好嘛,原本张鉊跟耶律德光是约为兄弟的,按照伦理来说,耶律休哥该是弟弟。   他现在成了我张圣人义子,张鉊立刻就成为了耶律德光的叔叔了,无形中又抬高了一辈辈分,跟耶律阿保机一辈了。   此时,数千里外的神都,正在奶孩子的耶律阿不里,突然没来由的打了个冷颤。   她做梦也没想到,就在这一个冷颤间,她已经顺滑从自己皇帝丈夫的侄女,降级为侄孙女了。 ###第七百二十九章 契丹人的命运在何方   可敦城中,一间颇大但是很简陋的屋内,松油火把的火苗不停起伏着,让大殿中呈现出了忽明忽暗的诡秘气氛。   耶律颇德坐在正中,面前的扳足案上放了一头烤好的肥羊,怕不得有二三十斤。   除了整只烤羊以外,还有几盘切好的胡葱(小洋葱)、林檎、雪梨解腻,以及一碗用来增味的酱料。   美酒当然必不可少,耶律颇德喝了一大口,顿时美的眉毛都飞起来了。   “价值千金的于阗紫酒啊!这可是贡品,天子还真是舍得。”   耶律颇德对面,已经成了我张圣人义子的耶律休哥,以及耶律颇德的养子耶律奚底,正难受的看着大吃大喝的耶律颇德。   “德公,圣人既然有意留你性命,为何非要寻死啊?咱们血战到如今,也对得起契丹国了。”   耶律休哥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出言相劝,在他看来,耶律颇德完全可以不用死的。   耶律颇德也沉默了片刻,半晌才从扳足案上的烤羊中,扯下一条羊腿大啃了起来。   众人都没说话,一直等到耶律颇德啃完了这根羊腿,又饮了一碗紫酒以后,耶律颇德才长叹一声开口说道。   “若是能活,谁又想死呢。休哥你已经是皇帝义子了,一定要注意到这位绍明圣人与其他帝王不一样的地方。”   耶律休哥当即拱了拱手,对于能从一个阶下囚成为皇帝义子,他直到现在都还有些晕乎乎的。   什么?你说国仇家恨。   别开玩笑了,别说他耶律休哥一个习惯抱大腿的塞外人,就是一个受过儒家正统教育的中原人,在这种地位原地螺旋起飞的机遇面前,也一准跪下磕头了。   那有没有那种誓死不降,能恪守心中正义的人呢?   有!那是文天祥文忠烈公。   至少也得是岭南三忠张家玉、陈邦彦、陈子壮那种品格,一般人可做不到。   所以,耶律休哥早就在心里滑跪了,只是脸上还勉强绷着,现在听到耶律颇德有心得相教,立刻屏声静气的听着。   耶律颇德看到耶律休哥这样,也就放心了,以后不管契丹人这个族群如何,他的养子耶律奚底以及族人,是有人保护了。   当下也觉得放心不少,于是开口说道:“古往今来,历代帝王中称英雄的不少,咱们契丹人的太祖昇天皇帝,庄庙厉皇帝其实都要算是英雄之主。   这种雄主,他们也说勤政爱民,仁善有德,但一到行事上,哪管下边小民死活,只要是能把事办成,死再多人,那也不过是他们眼中的蝼蚁而已。”   说着,耶律颇德吸了一口气,“唯独这绍明天子,某家是看出来了,他是真想对下面的百姓更好一些。   但凡行事,若是要伤到平头百姓,必然是谨慎又犹豫,有时候宁愿走点弯路,他自己吃亏,也不去祸害哪怕一个农户佃户。   这是真正的人主,是大朝太宗文皇帝那样的人主。”   耶律休哥还是太年轻了,虽然历史上是个很有能力的名臣,但十六岁的年纪,耶律颇德说的这些,他还消化不了。   于是耶律颇德苦笑一声后,对耶律休哥说道:“你现在不明白,这没关系,你只要记得绍明天子与一般帝王的区别就是,以后你会懂的。”   耶律休哥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然后看着耶律颇德问道:“但这跟德公必须要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耶律颇德又闷头干了一大碗紫酒,“我契丹虽崛起于塞外,但起先并未如匈奴、突厥那样与中原起多大的冲突。   实际上咱们不像是个塞外异族汗国,反而更像是一个奇奇怪怪的大朝覆灭后的割据藩镇。   与中原各有冲突,但那并不算什么,他们自己也经常打来打去。为咱们契丹国效命的汉人不少,为汉地藩镇效命的契丹人也很多。   但在庄庙厉皇帝准备入中原后,这一切就变了。   两次晋辽大战,一次洛阳之战,都是在中原打的,河南河北的百姓因此死难者,何止百万。   特别是入东京口的打草谷,做的过头了啊!   是以,当年跟着入了中原的兵将,不是被周人杀死,就是被周国审判后去做了苦力。   当年跟随庄庙厉皇帝入中原的将官,耶律敌烈、萧翰、萧实鲁等,就连才华地位远在某家之上的大惕隐右详稳耶律屋质也死了,赵延寿那厮是绍明天子的儿女亲家,也没能活下来。   现在,独存某家这一人,纵然天子能赦免,日后看到,总会想起我们契丹人昔年的罪孽。   某若是不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拖累了所有人。   只有某家死了,你们才能如昔年沙陀人那样,舍弃这塞外胡虏的身份,去做一个汉人,就如同鲜卑慕容家、沙陀朱邪家那样。”   这个耶律休哥还是能听明白的,就连耶律奚底也明白了这个道理。   耶律颇德是在用自己命终结一个时代,他死了,剩下的契丹年轻一辈,才能脱下负担在中原大朝生存下去。   两人又围着耶律颇德哭了一阵,随后在耶律颇德驱赶下往外走去,就在他两要走出房间的时候,耶律颇德突然喊住了耶律休哥。   “我们契丹人,能不能继续存续,能不能成为沙陀李家,就要靠你了。”   耶律休哥停顿了一下,随后默然点了点头。   沙陀李家能成为汉人,成为大朝宗室,就是因为武帝李克用几代人的功勋。   现在他成为皇帝义子,契丹人能不能像沙陀李那样融入,就要从他这身份入手了。   眼见两人都走出去后,耶律颇德极为留恋的看了一眼这个世间,随后深吸一口气,没有丝毫犹豫,手中的长匕首猛然从左侧脖子插入,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猛地再狠狠一拉。   鲜血飚出,几息之后,耶律颇德庞大的身躯,咚的一声就倒下了。   此时,房间内一道暗门突然被打开,里面走出来了一个穿着内侍服饰的宦官。   他身后站着两个用笔记录的人,一个是锦衣亲卫的探子,一个是中书章台的书记员。   哪怕耶律颇德的脖子处还在流淌鲜血,人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宦官还是先探了探鼻息,再摸了摸脉搏,确认确实死去之后,才点了点头站起来。   “到还是个明白人,可惜了,若不是生在契丹,至少也能做个一部尚书,枢密副使什么的。   王校尉,张较书,咱们把谈话记录交上去吧,这些契丹人,应该是可以用了。”   ……   一片片雪花缓缓掉落下来,虽然落到地上,几乎就已经化成水雾,但这还是预示着,草原上的冬天,马上就要降临了。   现在已经是十月初,天气已然相当寒冷。   张鉊叹了口气,大军出塞的时候还是八月,而为了减轻负担,根本就没带棉衣。   现在之所以还能支撑,那是因为周军大部分装备了布面铁甲。   虽然不能跟棉衣相比,但肯定比那种都护铁衣冷难着的铁扎甲要好得多,这也是张鉊在击溃了阻卜人后,还敢继续东征的依靠。   不过再冷下去的话,那就不礼貌了!   这布面铁甲的棉花是被锤实了的,里面还贴着铁片,看着像是棉大衣,好像也能御寒,但真的只能御一点点的,估计再有个十天,大军就要扛不住了。   所以张鉊根本就没在可敦城停留,而是分出大军四处追击,他自己则亲提精锐,追击人数最多的这一群溃兵,据说述律平就在这里面。   张鉊冷哼一声,这一次,一定要让他这老而不死的伯母安心去陪阿保机。   咦!好像有点不对,现在不是伯母,而是老嫂子了!   “圣人,前方来报,鹰击都的儿郎已经在一个大湖边围住逃跑的契丹人,远远看去有两三万之多。”   “圣人,南边探马来报,他们遇到了一支数百骑的兵马,询问过后,基本确认就是从丰州出塞的大同府兵马督监,甘泉郡主折驸马的第三路军前锋官。”   张鉊微微一怔,这折德愿果然是一头撞到东面来了,怎么偏航了这么多? ###第七百三十章 捕鱼儿海   呼伦贝尔,后世一般都把这两个词连起来说,很多人也以为有一个叫做呼伦贝尔湖的湖泊。   但实际上这是两个湖,两个姐妹湖,呼伦湖与贝尔湖。   在此时,这两个湖还没被连在一起称呼,呼伦湖被契丹人称作栲栳泺。   栲栳意思大概是指一种用柳条编制的圆筒形容器,泺在这里读PO,跟泊一个读音,也是一个意思。   而在呼伦湖南边,面积稍小的贝尔湖,才是被称作捕鱼儿泺的,极大可能后世这个湖的名字贝尔,音源就是捕鱼儿。   而张周骑兵堵住这逃亡几万骑的大湖,就是捕鱼儿泺。   至于为什么会被追上,倒不是周军骑兵的马快,而是这些部落骑兵实在没地方跑了。   之前跑得快,是因为带上辎重的妇孺老弱先行了两三天,溃逃的草原骑兵只需要单骑去追上就可以。   现在跑不了,当然也是因为老弱妇孺的拖累。   要知道他们可不是骑上马就能跑的,衣服、马车、牲畜、粮草,林林总总都必须要带上,不带上这些,跑出去也是个死。   而且前军斥候的估计也有误,被堵在捕鱼儿泺的不是三万骑草原骑兵,而是起码七八万老弱妇孺和加上差不多两万骑兵。   折德愿和耶律和两人过来参拜了,不过都有些灰头土脸,小心翼翼的。   他们接到张鉊的命令,九月初三就出塞了,但是一路行来和张鉊一样,基本就没遇到什么草原部落。   这时节草原和中原一样,被恶劣的气候和不断的战争,折磨的人口大跌,估计整个漠南和漠北所有族群加起来,也就是七十万人上下。   这其中北阻卜三部以及被他们勉强控制的达里密、耶覩刮部加起来二十五六万人。   敌烈八部则差不多有二十万上下,其余地方拢共也就才二三十万人,出塞了碰不到人很正常。   更悲剧的是,他们第一次出塞就迷了路,最后折德愿害怕陷在漠南的戈壁中,于是只能返回,做好准备后,又才再次出发。   这次倒是比较顺利的穿过了大戈壁,但是他们抓住难逃的一些西阻卜小部落一问才知道,漠北大战已经结束了。   这下折德愿和耶律和、耶律思忠三人傻眼了,特别是耶律和跟耶律思忠两人心里七上八下的,这可是失期的大罪啊!   虽然折德愿是大军统帅要负领导责任,可是折德愿是皇帝的义子,还娶了皇帝的侄女常乐郡主,父兄都是功勋卓著的一方大员。   这么深厚的背景,就算被撸了官职,也不过回家修养两年,等皇帝气消了又可以出来做官。   但是他耶律和和耶律思忠这样被额外开恩才提拔的契丹人,搞不好就要成为背黑锅的那个。   于是当知道大军已经往东去打敌烈八部之后,耶律和与耶律思忠坚决不同意回师,一定要跟着主力去东边。   折德愿没捞到军功,其实心里也不痛快,而且他这次出塞,真正统带的大同府并州精骑不过一千余骑,其余都是耶律和等人带出来的上契丹四部万户的人。   他们两力主往东,折德愿不好强行阻止,也正合折德愿心意。   于是他们一路向东,往后世二连浩特方向奔去,路上还遇到了从大同府出塞的阎晋所部先锋。   原来阎晋接到命令后,立刻精选步骑两万北上。   这位张鉊目前排名最前,在人数处于劣势情况仍然能和郭威掰掰手腕,成功在张鉊南征淮南的时候,没让刘知远在河北做大的名将,自然不是折德愿、耶律思忠等人能比的。   在这几个家伙还在草原上流浪的时候,阎晋已经亲自率军击破了契丹人最后的堡垒上京临潢府。   此战击破契丹各部联军,斩首三千余级,俘虏人口六七万,缴获辎重物资无算,光是存粮就有二十余万石。   既然知道阎晋在附近,折德愿大喜,阎晋的脑袋够大,听他的准没错。   于是随后两军合兵一处,再向北面击破黑车子室韦。   黑车子室韦也叫做黑车子达旦,游牧于后世的锡林郭勒盟一带,他们与奚人和契丹人的关系很近。   在耶律阿保机建立辽国的时候,相当一部分被吸收进入了辽国。   述律平的娘家,原本就跟黑车子室韦非常亲密,因此他们也是述律平坚定的支持者。   有了折德愿八千骑加入的阎晋,骑兵部队直接暴涨到了两万骑,还有一万精锐步军,战斗力增加了一倍都不止。   这一战,黑车子室韦直接被打爆,不过四千多帐的他们,被斩杀者就超过了三千人,几乎处于了灭亡的边缘。   仗打到这,战争的迷雾也就散开了,折德愿手下这么多契丹人,他们可太熟悉这一代的地理情况了。   于是折德愿命耶律思忠率两千骑去给阎晋做向导,让他们引导阎晋所部继续北上,去清剿大鲜卑山一带忠于契丹的部落。   阎晋则将麾下一部太原精骑交给折德愿,让他们继续北上去增援张鉊。   阎晋认为张鉊率领的三万余人中,有两万多都是没怎么上过战场的河陇征召兵,跨越几千里去打敌烈八部,还是有点危险性的,于是赶紧让折德愿北上增援。   只是,折德愿他们清楚了方位,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   呃!也不算迟到,有了他们,这捕鱼儿泺周围的牧民,是跑不掉了。   看着折德愿和耶律和忐忑的目光,张鉊倒是没想把他们如何。   怎么说呢,折德愿的能力,本来在他义子中就要算差的,张鉊用他镇守大同,其实是看中他的可靠和稳重。   这次命他们出塞,总共就给了不到一个月的准备时间。   耶律和、耶律思忠等控制的上契丹四部万户,原本也不是由折德愿统领,而是暂时听命于宁夏省防御使,杨继业的父亲杨弘信的。   奉仓促之命,统陌生之兵将,折德愿没出什么大问题,还像模像样的立了一些小功劳,这就足够了。   对下面的人,军法上要求确实要严格,但有些事情,也不要太过苛求。   见到皇帝没有要追求他们失期的意思,折德愿和耶律和心里也安定了很多。   而有了他们这支军队的到来,张鉊手里的兵力一下就富裕了起来,可以对捕鱼儿泺这的小十万人采取行动了。   ……   一阵寒风吹来,穿着一件皮袍子的张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太他妈的冷了,连胯下的战马都有些不适应的轻轻嘶鸣着。   周围将士们虽然还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但张鉊分明看见他们脸上都是一片冰冷的红色。   而追击的周军将士都如此了,对面的牧民更加不堪,周军好歹还有一件布面铁甲挡一挡,对面的牧民大多只有一件单衣。   别提皮袍子什么的,哪怕在草原上,那也是贵人才能有的,寻常的牧民冬日取暖,一靠不出门,二靠平日里收集的各种烂兽皮或者兽毛。   现在他们仓促逃亡,为了减轻负担,很多人根本就没带什么厚衣服,寒风一吹,整个捕鱼儿泺边,一片牙齿打架的声音。   张鉊抬眼看去,这哪是什么士兵,大部分都是冻得鼻涕长流的牧民,估计只要几个冲锋,就能把他们赶进捕鱼儿泺中去。   述律平这个毒妇,是想要拉着这小十万人陪葬吗?   张鉊不禁有些恼怒,别看对面有小十万人,可是尽是些惊弓之鸟和大量的老弱妇孺,根本就经不起几个冲击,这哪是作战,根本就是屠杀。   “圣人,不能大动干戈啊!若是为了述律平这么个老媪,就将十万牧民赶入捕鱼儿泺,无上天大慈大悲的形象,就立不住了。   而且现在草原上人丁稀少,圣人要以他们为基干西去攻击其他黄头部落,就不能不要这十万人。”   元恒一脸担忧的看着张鉊,好像生怕张鉊立刻下令进攻一样。   张鉊何尝不知这是述律平的毒计,这六法宗在草原上,一向宣称无上天是佛陀的代言人,大智大慧、大慈大悲。   可要是一战而杀十万人,还大部分是老弱妇孺,怎么看也大慈大悲不起来。   可要是不打,若是平日张鉊还能想法办慢慢瓦解,但现在已经十月了,几万大军都着单衣,十天内不后撤,万一暴雪突然降临,那想走也走不了乐。   想了又想,张鉊把手一挥,“让李存惠指挥,放开东面一个小缺口,各部按计划次第攻击!”   什么无上天,管他什么大慈大悲,总不能用手里几万精锐儿郎的性命冒险,张鉊还是决定动手。   一时间哭喊声震天响起,近十万人被围在了不大的湖边,好多人甚至在寒风里就站到了湖水之中,被吓坏的牛羊,与他们的主人紧紧挨在一起,好像都在哭嚎一般。   赵金刚奴举起了手中的弓箭,可是左选右选还是有些下不了手。   草原上的法则和中原的可不一样,中原人讲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总是要把保护老幼,放在第一位。   而草原上,生存压力极大,一个成年的,孔武有力的丁壮才是整个部族生存下去的希望。   所以到了没办法的时候,草原牧民的选择,一定是牺牲弱小,留下精壮让族群得以延续。   因此,赵金刚奴面对的,几乎都是一个个半大的孩子或须发斑白的老者,要么就完全是妇人。   他们手里拿着各种木制的长枪甚至就是农具,绝望的哭喊着,想要用手中那可怜的玩意自卫。   李存惠搔了搔脑袋,他可没张鉊那么多来自后世的莫名同情心,他除了觉得这其中好多健妇杀了可惜以外,心里几乎没有任何的怜悯。   这是个天生的杀才,除了胜利,很少能被其他因素制约,他看着身边的冯晖之子冯继业说道。   “河陇的小子们书读的多了点,竟然有些下不去手,冯四郎你率本部出阵,给他们好好上一课。   这上了战场,不管他是男是女,那都是敌人,哪有在战场上心软的。”   冯继业赞同的点了点头,一点没觉得李存惠让他去屠杀对面的老弱妇孺,是个什么难堪的事。   这个生长在银枪效节都这等顶级武夫群中的家伙,也是个杀才。历史上连挡了他路的兄长都敢杀,杀几个牧民算什么。   冯继业这一下去,黄英达等带来的草原扈从骑兵,也开始动手了,这些人照样不会有什么犹豫。   外围的老弱,如同枯草一般,一片一片的被杀倒在地,有了冯继业和扈从骑兵的影响,刚刚还有点下不去手的河陇健儿,也渐渐放开了手脚。   张鉊不知道该不该喊停,他是真不知道,这种几乎是屠杀的作战方式对一支军队,到底是好是坏。   不过幸好,有人比张鉊先顶不住,不用我张圣人纠结了。   湖畔一辆牛车上,韩匡业急的一阵跳脚,他看着三弟韩匡嗣说道。   “我说太后是昏了头了,你还不信。真以为平日里对你好,那就真当你是自己人了,他那是想拉咱们家跟契丹人陪葬。”   韩匡嗣本想反驳,但又觉得兄长说的有道理,绍明天子一代雄主,怎么会被这点妇人之仁捆住手脚。   半晌后,韩匡嗣点了点头,“我去找萧思温,二哥让四郎、五郎跟着我,要是他还推辞,就连他一起打杀。” ###第七百三十一章 玉田韩家   为契丹人效命的汉人其实不少,其中尤其以玉田韩家和上谷耿家最为得势。   韩家的韩知古娶了契丹后族把里部萧氏的女子为妻,耿家的耿崇美干脆娶的就是耶律阿保机的侄女,耶律德光的堂妹。   历史上两家都是契丹汉人中混的最好的,比一般的契丹贵族都好,两家也曾世代联姻,风光无限。   不过在这个时空,两家的遭遇还是有些不同。   耿家的耿崇美跟随耶律德光入了中原,还在滹沱河大战,杜重威投降后,志得意满的去攻陷了易州,并且亲手杀死了后晋的易州刺史郭璘。   但很不巧,被耿崇美杀死的郭璘,很快成为了张鉊追封的忠臣义士。   相应的,以汉人身份为契丹人效力,还杀害了郭璘的耿崇美,那名声就彻底臭了。   洛阳大战中,耿崇美在孝义桥被俘,立刻就被郭璘的儿子抓住,剖腹腕心祭奠了郭璘。   而在耶律德光殒命杀胡林后,张鉊又命人释放了愿意为耶律德光殉葬的契丹侍卫,但将所有追随耶律德光的汉臣全部处死。   耿崇美的两个儿子耿绍基和耿绍忠,就在被杀的数十名汉臣当中。   是以,在这个时空,上谷耿家还没起飞,就基本被杀的绝了嗣。   但韩家则不同,他们一家干的是替契丹人治理地方,了不起训练两支汉军而已,不涉及南下进攻。   韩匡业和韩匡图虽然跟着进了中原,但很快两人一个因劝谏被打发回了幽州,一个作为使者,去出使了河东。   因此韩家基本没受到损失,哪怕就是在此后汉人尽数被打压的时刻,韩家也挺了过来。   而且韩家还一个优势,那就是从韩知古起,韩家历代多出擅长治理地方,屯田理财的政治人物,这让他们躲过了多次的军事危机。   历史上韩家上有韩知古,中间有韩匡业、韩匡嗣、韩匡佑、韩匡美等都是治理地方的大才。   第三代则出了著名宿龙床,睡太后的韩德让。   这也是契丹在历史上甚至能被视为北朝的重要原因,因为他们从根子上说,与匈奴、突厥不一样,更像是鲜卑。   政治上,汉人并非如历史书上写的那样,处于彻底的被统治阶级,实际上契丹人中,汉臣不少,地位也并不低。   不说韩德让,就是韩德让的五叔韩匡美,就做到了南京统军使、天雄军节度使、赠守太师、兼政事令、行魏州大都督长史、上柱国、开府仪同三司,封邺王的高位。   所以说,北宋所谓的恢复燕云根本就不可能实现,因为燕云之地的汉人豪族,已经在承天太后萧绰时期与契丹人合二为一了。   同契丹人与他们分享的权力相比,北宋能给的少得可怜。   或者说,收复燕云的窗口期,在辽穆宗睡王耶律璟死后,就关闭了。   因为辽景宗耶律贤时期,辽国的三驾马车承天太后萧绰、韩德让、耶律休哥就登上了历史舞台。   张鉊记得一部老片大辽太后中,饰演萧绰的女演员说过一句非常让人震撼的话。   ‘南朝汉人的种子,洒在北朝松漠草原,生根发芽开出来的,就是大契丹的花朵。’   历史上的萧绰就是这么干的,自她开始,契丹人才真正把握住了燕云十六州。   燕云之地的百姓也开始自称汉人,而把南边的汉人称为宋人,这份流毒,甚至一直深深影响到了元朝时期。   南北汉人从辽国开始,历经辽、金、元三朝,隔阂已经越来越深,最后终于发展到北地汉侯倾尽全力,帮蒙古人攻灭南宋的地步。   由此也见洪武大帝的伟大之处,若不是有他,南北汉人再分裂个百十年,真的就要成两个民族了。   而在此时,在这个时空,耶律休哥十六岁左右,韩德让七八岁,萧绰则还有四年才会出生,上谷耿家已经几乎被诛灭。   现在作为契丹汉人的代表玉田韩家,已经恐惧得不行了。   他们不是不想投靠,而是张鉊所执行的策略,把他们给吓着了。   要知道在这几年,张鉊先下令把耿崇美剖腹腕心,尽杀跟随耶律德光南下的汉臣。   后又处死赵延寿(至少在外人看来,赵延寿是慕容信长奉张鉊之命杀的)。   特别是去年,医巫闾山马家的马廷煦又因为与述律平私下联系,而被安东大都督慕容信长派兵,将全族男丁九十余口全部正法。   这辽国汉臣豪门,一共就那么几家,上谷耿家,医巫闾山马家,几乎都被张鉊与慕容信长父子杀的绝了嗣。   卢龙赵家如果不是出了个赵匡赞,估计也是全族死绝的结局。   唯一就是昌平刘家,他们家世代出文士,慕容信长手下正缺少有才干的文吏,所以还算过的比较好一点。   所以作为硕果仅存,地位在契丹汉人中最高的玉田韩家,哪还敢投靠。   以绍明天子对侍奉契丹国汉人的厌恶,谁知道会不会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就把他们全家拉出来杀掉。   韩匡嗣下定决心走出门的时候,就看见了四弟韩匡祐,五弟韩匡美早就在外面等着了。   一看韩匡嗣的脸色,韩匡美一下就兴奋起来了。   “三哥终于决定动手了?某早就说了,只要绑了述律平去献给绍明天子,献上了投名状,咱们韩家才算安全。”   韩匡嗣一脸忐忑,“五郎,你说绍明天子真能接纳我们韩家吗?耿家、马家的殷鉴可不远。”   韩匡美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了几分自得的神色,“三哥,他们配跟咱们韩家比?   耿崇美就是蠢蛋,他是真把自己当契丹人了,得了一点好处,竟然亲自动手去杀郭璘。   郭璘那种忠臣,你把他大夸特夸后绑起来送给庄庙厉皇帝去处置多好,本身就效命外族了,哪还有自己亲手去杀汉地忠臣的道理。   至于马家,马延煦更是老糊涂了,比耿崇美还蠢。   搭上了辽阳郡王的线,不赶紧送十个八个马家女去侍奉慕容大王,然后老老实实攀高枝。   结果却首鼠两端,两边的好处都想吃,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能力,哪来的胆子。   反观咱们玉田韩家,没跟着庄庙厉皇帝南下造一件孽,也没有作为武将袭扰过边地。   最多也就是为契丹人镇守一方,练出了数千彰武军甲兵,可就这点武力,还被庄庙厉皇帝收走了。   咱祖上效命契丹,那是被契丹人掳走的,不是咱韩家自己出塞投靠的,可以说没有半点对不起朝廷。   现在咱们还绑了契丹太后去投靠,绍明圣人凭什么不优待咱们韩家?不给个侯伯爵位,那都要算绍明天子不大气。”   韩匡嗣被韩匡美说的连连点头,当然这也确实是没办法了,再不动手,韩家就真要给契丹人,不!应该是给述律平殉葬了。   ……   捕鱼儿泺边,早已杀的血流成河,近十万惊恐的牧民被团团围住,周军的攻打,至少已经造成了几千人的伤亡。   但他们用马车和帐篷形成的一道道围墙仍然有效,藏在人群中的骑兵们也发出了数次绝望的冲击,只不过都很快被打了回去。   其实现在双方,就缺少一个有效的沟通媒介。   惊恐草原百姓按照草原法则来理解,他们觉得至少成年男丁大部分都要被杀光,高过车轮者杀,历代都是草原上的惯例。   男人们不想死,老弱妇孺们舍不得自己的至亲被杀,这是支撑他们被抵抗下去的原动力。   而张周这边,自然是不想把他们杀光了,可是对面已经处于集体惊恐的状态了,你现在上去说不杀他们,恐怕相信的人不会很多。   而且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起到效果的,所以干脆彻底击溃后再来收揽,就是最便捷的办法。   “圣人,前军逮住一个自称韩匡美的人,说是重要情报通禀,请见圣人一面。”   听到慕容信纯的禀告,张鉊微微一怔,韩这个姓氏,立刻就让他想起了韩德让,没办法,太有名了。   别说是以汉人身份去睡契丹皇后,就是以一个臣子的身份光明正大的睡皇后,下一任皇帝还把他当亲爹一样对待的,这中国几千年历史,那是真找不出来第二个了。   要知道当时承天太后萧绰已经死了好几年了,韩德让生病,辽圣宗耶律隆绪还像对待亲爹那样,与皇后一起给病床上的韩德让亲奉汤药。   这他妈就是亲儿子,也不一定能做到,真是让人震撼又迷惑。   所以听到有韩家人来,张鉊马上就决定召见。   未几,韩匡美被人引到了张鉊面前。   好家伙,我张圣人抬眼一看,眼前的这韩匡美怕不得有六尺身高,按唐尺算,基本就是一米八五以上,脸上轮廓如同刀削斧劈一般极有辨识度。   虽然是冒死突围出来献降,但神情自若,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身体条件极为健壮,气质上却有几分才子风采。   妈的,这简直就是彭于晏的相貌,王学圻的气质,猛然一看,相貌气质竟然还要胜过慕容信长一两分。   虽然不知道这位是韩德让的什么人,但要是韩德让能有这副相貌和气质的话,把萧绰这样的大女主迷的专爱一人,那也就不奇怪了。   “圣人!玉田韩氏终于等到有真圣主兴复我汉人天朝了,我等自后朝年间被掳走,无时无刻不在南望王师啊!今日终于等到了。”   雾草!还是个演技派,张鉊眼皮子不由自主的突突了两下。   这家伙人还隔着七八步远,脸上的眼泪就如同洪水决堤一般落了下来,随后一头扑倒在被小雪打湿的地上,滚了一身的泥浆,还哭的极为哀伤,真是闻者落泪,见者悲戚。   这是有备而来啊!知道我张圣人吃哪一套。   不过这也很对张鉊的胃口,张圣人现在才不管你是假装忠臣还是真忠臣,只要你愿意摆一副忠臣义士的样子就行。   张鉊一挥手,命人将身上滚的满是稀泥的家伙拉了起来,“汝是何人,为何要来此见朕?”   韩匡美立刻站了起来,随后行了个顿首礼,才大声说道:“草民韩匡美,愿为圣人捆来契丹太后述律平,还能献上敌烈八部中至少四部首领的忠心。” ###第七百三十二章 老子要当天可汗   阴暗的帐篷内,述律平端坐其中,突然门帘猛地被人掀开。   帐篷中的两个武士刚想抽出刀子,但一看来人,立刻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犹豫片刻之后,主动退到了两边。   服侍述律平的几个侍女,也一脸惊慌的跑到两侧,拜伏在地不敢抬头。   “萧干、萧思温、耶律敌辇、韩匡业、韩匡美,好啊!都是朕之身边人。   韩匡嗣没来是吧,看来也就他还存了一点良心。”述律平仿佛早就知道这天会到来,因此到没有一点惊慌。   韩匡美嘿嘿一笑,“圣母可错怪某兄长了,若是他也来了,那谁去诱杀钵里乙呢,他可是绍明天子点名要杀的人。”   述律平脸上勃然色变,被拉下水的钵里乙,可以说是她最后的依靠了,没了钵里乙,这里十万人马上就要崩溃。   “尔韩氏一族,在我大契丹得了天大的富贵,比一般的国族都过得好,今日背叛,狠毒如此,可还有一点良知!”   韩匡美冷笑两声,“圣母把契丹国当什么了?你以为自己就是契丹国吗?   某韩家食了大契丹的俸禄,但也为大契丹效命到如今。   现在明明山穷水尽,圣母还想拉着大家殉葬,真以为咱看不出来,你是明知必死,还想用此十万人的性命,将王师拖在在和捕鱼儿泺边,好等一场大风雪,让他们损失惨重是吧!”   本来述律平的话,让一些人还是起了几分愧疚之心,但韩匡美的话非常高明的调换了概念,将契丹国和述律平给切割开来了。   韩匡美身后的赵延靖也跳出来喊道:“昔日昇天皇帝薨逝,汝逼杀百余契丹、汉臣之时,可知道有今日?若说狠毒,谁能比你断腕还狠!”   赵延靖是辽国著名汉将赵思温的儿子,与赵匡赞还有点远亲,算是赵匡赞的叔父。   他原本也是被张鉊处死赵延寿的举动,给吓到了不敢投靠,现在有了韩匡美搭桥,赵延靖等一票汉臣立刻就跳反了。   实际上,述律平身边的汉臣人可不少,都是以为张鉊要将效力过契丹的汉臣全部杀光,而不得不跟在述律平身边的。   赵延靖这么一说,立刻引起了同仇敌忾,没办法,昔年述律平为了在耶律阿保机死后还可以继续掌握权力,杀的人太多了。   大部分耶律阿保机心腹都被她杀死,跟随阿保机的汉臣更是死伤惨重,他们的后人自然对述律平有怨恨。   原本是以为张周不收他们,所以只能一条道走到黑,现在韩匡美趟出了一条道以后,当然不肯陪着述律平死了。   “说这么多干什么,大伙一起上,天子可不要活的。”韩匡业冷哼一声,带头朝述律平走过去,其余人等,也立刻跟上。   述律平自知必死,倒也不再挣扎,冷漠的看着韩匡业等用白绫绞在她脖子上,直到被勒得面皮发紫,也只轻轻哼了几声,突出了一个狠字。   ……   绍明三年,公元948年,十月初七,契丹国断腕太后述律平,被自己身边的最信任的亲族和臣下,勒死于捕鱼儿泺边。   与此同时,韩匡嗣也带领敌烈八部中的四位酋首,将张鉊声明不饶的钵里乙及其三个儿子,在酒宴中乱刀砍死。   至此,事情终于得到了完美的解决。   韩匡嗣、韩匡美、耶律敌辇、萧思温以及敌烈部诸酋首叩头请降之后,张鉊下达诏令。   宣布赦免所有为契丹人效力过的汉人之罪责,加封韩匡嗣为玉田伯,韩匡美为奉义伯,其余归降众人皆有封赏。   十月初八,张鉊命六法宗的僧众在捕鱼儿泺边举行大规模法事,不管大小酋首还是普通牧民,愿意改信六法宗,能跟着囫囵念一遍六法宗四大经义中其中一部者,立刻就会被释放。   他们不但不会被杀,还会将原本的家产交还,允许回到故乡放牧,但凡不从者,立刻就会被驱赶。   述律平辛苦建立起来,准备用来反驳六法宗经义的僧团中僧人,也宣布集体改宗六法宗,承认无上天对佛法在俗世的解释权力。   对于志在全草原建立六法宗教区的张鉊来说,这百余僧人,可是非常好的助力。   毕竟六法宗的传法僧既要去草原,也要上高原,甚至还要往河中去,人手非常不够用。   这些僧人熟悉草原情况,好多甚至就是草原部族的人,完全可以即插即用。   不过张鉊不准备马上用他们,张鉊所考虑的,是承德府的兴建已经基本完成。   他要在明年春天于承德府,召集全草原部落参加的大法会,把这些僧人再培训一遍。   然后,还要召集所有草原部落酋首,让他们遵奉自己为腾格里汗,也就是天可汗。   这是有不同寻常意义的,张鉊现在泥撅伊利可汗,实际上是燕然山以西,金山(阿尔泰山)南北各部族推戴的。   漠南漠北和大鲜卑山东西两侧的部落,根本没有参加。   这一次,张鉊就准备来个一次性到位,让全草原各部共同推举,直接拿到唐太宗得到过的天可汗称号,成为完全体。   ……   战斗算是结束了,但张鉊的工作却才刚刚开始。   他先是召见了耶律敌辇、萧思温、萧干,安抚了一下这些最后投降的契丹贵族。   这三人都基本可以算作是文官,这并不稀奇,因为契丹人中稍微能打一点的,不是被周军打死,就是如同耶律思忠这样的直接投靠了,剩下的,定然是基本没多少武力值的。   而恰恰是这样的契丹人,才是张鉊需要的。   因为张鉊一下子可调不出那么多合格的文官,进驻整个安东行省。   但偏偏慕容信长开始征讨王氏高丽以后,需要大量的官员在安东行省,为他提供后勤支持。   加上广袤的东北和外东北各室韦、女真等部族也需要人去招抚管理,任命一些契丹人为新朝官员,也是应有之义。   所以张鉊对这几人的态度很好,当萧思温提出有数万契丹、奚人百姓被述律平带到了大鲜卑山,但他们实际上还是希望能回到辽西和辽东去的时候,张鉊点头同意了。   他笑着对三人说道:“你们也知道,朕一直是希望能成为大朝太宗文皇帝那样,不仅仅是中原,还是草原、松漠百姓之皇帝的。   只要你们契丹人是真心投靠,那么让流浪在外百姓返回家乡,也是应有之义。   这样吧,朕可以允诺,契丹、奚人等各族百姓回到家中之后,若是田产已经被辽阳郡王分给了功臣,那么朕就可以允许并让官府组织这些百姓重新垦荒。   朝廷的户部也会牵头,与钱庄会一起,给予这些百姓无息的贷款资助,还可以三年免税,或者直到他们还清贷款再征收税款。”   萧干、萧思温等人拜伏在地上,素来喜欢涕泪,被述律平嫌弃为不像是个契丹人的耶律敌辇,更是泪流满面,颤声叩首道。   “臣替十万各族百姓叩谢陛下恩典,只要陛下不追究我等昔日罪过,契丹人愿意在陛下的统治下去胡归汉,永世为陛下赤子。”   耶律敌辇也是个不错的牧民之臣,他知道在辽东和辽西,缺少的不是土地而是人口和生产资料。   契丹国没崩溃之前,契丹国族至多也就三十万,加上汉人和渤海人,也不过七八十万,深山老林中的各室韦、女真总计可能不到十万。   这点人口在广袤的辽东、辽西,乃至以东以北的大片土地上来说,简直可以称得上人口极度稀少,因此只要有朝廷的生产资料和税收政策支持,土地是不缺的。   “说得好,朕正是需要这样的赤子。”张鉊伸手,亲自把耶律敌辇拉了起来。   “朕与诸位,汉与契丹,本无深仇大恨。   尔等祖辈自北朝高齐开始,就与大朝交往,若不是燕贼祸乱国家,咱们早就是一家人了。   昔年后朝武帝与昇天皇帝约为兄弟,朕也曾与厉皇帝约为兄弟,就是明证。   这几年相争,实不过是厉皇帝欲壑难填,全有辽地,得了燕云,还不知足,非要入中原来逞凶,朕迫不得已才兴兵讨伐。   今厉皇帝等已经作古,述律平也已授首,人死账消,仇怨都已终结。   敌辇、德降,你们可以放心为新朝效力,也可以告诉其他契丹、奚等各部百姓。   只要不在与大周为敌,尽可以放心回来,朕金口玉言,绝不再追究以前之事,朝廷也会待契丹等族与汉人无二。”   张鉊的话说的情真意切,而且他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耶律敌辇、萧思温等人极为感动,同时心里的大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张鉊说的这些话,只要有一半能落实,那么他们这些契丹、奚等族,就还是可以生存下去的。   至少他们这些上层,还是可以到新朝来做官,像原本那样高高在上不行,但小富小贵还是有保障的。   送走了耶律敌辇、萧思温等人,张鉊又将敌烈八部的酋首全部召了进来。   不过现在没有八部首领了,因为钵里乙已经被杀,另外有一部首领在战场上被杀,还有两部失踪,所以跪拜在张鉊身前的只是敌烈八部首领中的四部。   对于这些家伙,张鉊可就没什么好脸色了。   刚才之所以要对耶律敌辇、萧思温等人好言抚慰,因为这些人说是塞外胡人,但实际上思维方式跟汉人已经没什么区别。   耶律敌辇和萧思温都是读儒家经典的学问人,两人都有汉地文化人特有的象征,他们都有字,同时也还能做几句打油诗。   这样的人,应该把他们当做南唐、南汉治下的汉臣一样,所以张鉊才好言抚慰。   对方也能明白这是在施恩,知道张鉊这样的帝王做出这样的承诺,有多不容易,不会把这认为是张鉊的软弱。   但要是张鉊对敌烈八部这样真正的草原豪酋,说刚才那样的话,那他们现在虽然觉得受到了优待,但等张鉊一走,立刻就会觉得是张鉊有求于他们,才不得不那么做。   没被打疼,心里就会不由自主的冒出自立的念头。   所谓畏威而不怀德,大致就是如此了。   所以张鉊一看到他们进来,那是厉声责骂,从信仰到人品再到行为,把他们骂的狗血淋头。   同时面对现在的局面,张鉊直接就将敌烈八部缩减为了四部。   被分出去的四部,直接成为了张鉊的直属,暂且交由第一个投靠的拔野古斯统领,也不称敌烈人了,而是称为乌都奇亲卫千户。   乌都奇是突厥语,意思是大腿或者大腿骨,用这个词做部族的名字,跟汉语中肱股之臣的意思差不多。   敌烈四部的首领沉默了片刻,他们意识到了,张鉊这是要在敌烈八部中间制造分裂。   呃,也不叫分裂,而是在敌烈八部中生造出一票人上人。   可以想象,以后在本来基本是个整体的八部中,乌都奇亲卫千户的牧民,一定会凌驾于其他四部之上,最肥美的草场,最好的赏赐,都会属于乌都奇亲卫千户。   过些年,这些得了好处的牧民,就不会是敌烈人了,而是会成为乌都奇人。   到时候他们其他四部要背叛无上天之前,恐怕先得掂量掂量一下,打不过打的过这些忠于无上天的乌都奇人了。   但明知道是这种结果,他们也不敢反对,刚刚侥幸才得以活命,现在哪敢讲价钱。   一见这些家伙这也能忍,张鉊干脆得寸进尺,要求敌烈四部中凡是掌握一百帐以上的头人,都必须把长子送到承德府去学习佛法。   学习的同时还要剃度,要学会如何侍奉无上天,学成之后,才能回到草原上继承家业,也必须是他们继承家业。   这也很要命,但四部首领已经退让了一次,也就不在乎第二次了。   张鉊见他们同意,这才温言抚慰了一下,赐予了一些盐糖茶和锦帛,让他们下去等着。   等着张鉊命人重新将草场、百姓、牲畜划分完毕后,他们才能回到部族。   同时,张鉊看了一眼远处极为乖巧的拔野古斯,这家伙有点小智慧,但从小被父亲歧视,养成了个讨好型人格。   这种人格,肯定做不了人主,但给他派个监军(僧官),暂时帮张鉊把乌都奇亲卫千户建立起来,还是没问题的。   关键是以后他要是不识趣,就这能力,也很容易被张鉊替换。 ###第七百三十三章 这皇帝太狠毒了   “什么?陛下要开发辽泽?”韩匡嗣、韩匡美兄弟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特别是韩匡嗣没有弟弟韩匡美那么好的演技,这让他看上去很有一种想拔腿就跑的样子。   所谓辽泽,是自上古时代就存在于东北的一大片沼泽地。   与后世人以为的辽东、辽西自古就是地势平坦,黑土地肥沃富庶不同。   实际上在今天的辽宁中部,大约在盘锦市与沈阳市中间,有一大片汇集众多湖泊的大沼泽地。   有多大呢,差不多等于现在的盘锦市盘山县,鞍山市台安县,锦州市黑山县大部,沈阳市的新民市以及辽中县大部分。   也就是说,从盘锦到沈阳,除了少数地区以外,基本都是沼泽。   宋史记载,辽泽地势卑下,尽皆萑苻,沮洳积水。是日凡三十八次渡水,多被溺,名曰辽河。濒河南北千余里,东西二百里。   秋夏多蛟牤,不分昼夜,无牛马能至。行以衣包裹胸腹,人皆重裳而披衣,坐则蒿草熏烟,稍能免。   靖康之难后,金人掳掠完颜九妹母亲韦氏等后妃返回上京的时候,有人记载渡过辽泽时,称如在水中行,妃姬辈虽卧兜子中、驼马背,亦湿透重裳。地狱之苦,无加于此。   想象一下,这是在东北啊!蛟牤多到人畜不敢近,湿气之大,但凡穿过,如在水中行。   如果不说地方的话,大部分人都会以为这是在唐代的东南亚丛林沼泽中。   假使不算瘴疫这玩意的话,这比东南亚的丛林沼泽还猛。   注意,蛟牤这玩意可不是那种吸血的蚊子,而是比苍蝇还大,专门吸牲畜血的狠角色,学名牛虻,俗称瞎虻、牛蚊子等。   这玩意,最大能长到四厘米,别说人了,牛都扛不住,张鉊小时候生活艰苦,放牛的时候,最怕的就是这玩意,咬上一口,那滋味,欲仙欲死。   而且辽泽的凶猛还不至于此,更凶猛的是,辽泽地区拥有西辽河、下辽河、西拉木沦河等大小河流以及一大片的湖泊。   他们组成了让人头疼无比的辽河流域,特点是洪水频发,一发起来惊天动地,横冲直撞。   后世到了建国初期,辽河洪水都还是让人极度头疼的问题。   所以要消灭辽泽,将西辽河平原和下辽河平原治理成一片富庶乐土,首先要治理的就是辽河泛滥的问题,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而不治理行不行呢?   肯定是不行的,历史上全辽地区人口上不来,就是因为辽泽的存在。   而全辽地区人口上不来,又是中原政权一直不能安稳控制半岛,至少是汉四郡的最大原因。   自公孙康割据辽东起,这里的政权就是靠辽泽与中原朝廷对抗,隋唐征伐高句丽之所以那么困难,也是因为辽泽。   管你百万大军,带甲二十万,要通过这片沼泽就要脱一层皮。   而高句丽就在辽泽出口等着,等你师老兵疲上来就一顿打,要是还打不过,就退到辽东山城坚守,让你补给也必须走一遍辽泽。   这种情况下,中原朝廷纵有千钧之力也使不出来。   大唐时期之所以最后搞定了高句丽,除了后期海军发展起来以外,还有个大原因,就是唐太宗倾尽河北道的府库,命阎立德在辽泽中,建立了一条坚实的驰道。   后来唐朝丢失辽东,也是因为驰道被破坏,导致渤海大氏政权能够隔着辽泽和唐朝的营州对峙。   甚至到了明朝,都还可以依靠辽泽防备北面的蒙古人南下骚扰。   历史上辽泽的彻底消失,一直要等到清末闯关东,数百上千万的移民到来之后,辽泽才最后彻底消失。   看着眼前已经有些被吓住的韩家人,张鉊站起身来,心中却充满了无限的豪情。   欲要控制半岛,必须富裕全辽,若要全辽富裕,辽东和辽西之间的辽泽必须要被消灭。   甚至在以后要牢牢掌握外东北,也必须要辽地畅通,有了辽宁这个大基地,开发、控制东北才会现实。   “玉田伯似乎有些畏惧?”看着韩匡嗣一副想要跑路的样子,张鉊笑呵呵的问道。   韩匡嗣不敢去看皇帝的脸色,只在内心吐槽了一句,开什么玩笑,治理辽泽,那是人干的事?   简直就是去送死,傻子才不想跑路呢。   不过很快,皇帝的一句话,让韩匡嗣如坠深渊。   “本来,朕是想把这个任务交给医巫闾山马家的,只可惜马延煦不识趣,竟敢两头下注,落得个满门抄斩的结局。”   尼玛的!这下连韩匡美这样的演技派都绷不住了。   他抬头看了看皇帝脸上灿烂的笑容,只觉得好像有条毒蛇在向他吐信子。   什么叫狠毒,这才叫狠毒!   韩匡美总算知道医巫闾山马家的马延煦为什么这么傻哔,在已经抱上新朝大腿的情况下,还要去跟述律平眉来眼去了。   原来是被押着要去治理辽泽,这谁受得了!还不如跟述律平跑到大鲜卑山去渔猎游牧呢。   但两兄弟很快意识到,皇帝故意提马家是什么意思了,这是在威胁,赤裸裸的威胁,那可是满门抄斩啊!   张鉊看着这两兄弟表情,自然也知道治理辽泽这个事,是要拿命去干才能干好的。   而且张鉊的要求还很高,历史上辽朝中期开始,因为人口增多和中京辽阳府与南京析津府沟通不畅,也尝试着消灭辽泽。   但是他们的手段很粗糙,包括后面的金国也是,过于粗糙的围泽造田等,反而导致了西辽河流域的沙漠化。   遇到雨季就大水漫灌,遇到旱季就土壤沙漠化,差点把科尔沁沙地给整到辽宁来了。   所以,张鉊现在要的,不单单是消灭辽泽,还要尽可能有计划,相对合理的消灭辽泽。   这样的任务,除了拼命以外,还要执行的人有能力,跟愿意去干才行。   眼前的韩氏家族正处于人才爆棚的时期,三代人中,出了不少英杰,能力是没问题的。   所以,最后就要看他们会不会实心踏地的躯干,这当然也取决于张鉊。   好处给到位了,就不怕没人干。   张鉊招呼着脸色开始有点悲愤的韩家兄弟到跟前,指着地图上一条标注出来的道路说道。   “这是昔年大唐太宗文皇帝倾尽河北道府库,修建的一条便道。   此后历朝历代从辽阳府到锦州府再到北平府,多仰仗这一条便道沟通。   但这条路在渤海国末年时,就被破坏的很严重,幸得契丹人崛起之后,略作修补,是以至今仍然能发挥出一定作用。   朕的意思,是让两位韩卿家以这条便道核心,先向两边拓展,将小沼泽的水引入辽河,平整其地。   大沼泽则干脆深挖为湖,同时在西辽河、下辽河等主要河段加固两岸堤坝。   这样在水季,可以将辽河水引入湖中,辅以堤坝,控制住六七成水患。   同时,朕也会从江南调来适合沼泽地生长,耐涝的黄穰稻耕种。   朕还准备改西辽河的辽西州为辽西府,设辽西府尹兼辽西兵马督监一人。   在下辽河奉先军(盘锦、鞍山一带)成立辽宁府,设辽宁府府尹兼辽宁兵马督监一人。   此二府为直隶府,直接归中书省管辖,有专折密奏之权。”   张鉊仔细的讲述着,被逮住了韩家兄弟也只能耐着性子,心里七上八下的听着,越听韩匡嗣和韩匡美对望了一眼,知道皇帝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了。   这契丹国族几十万,加上渤海等,足足还有五六十万。   这么多人,他们的田地都被辽阳郡王夺走安置了中原来的汉民、东进的吐谷浑、诸党项百姓。   可以想象,等到五六十万原本的契丹国族回到辽东和辽西之后,哪怕刚开始感恩戴德,但不满定然也会随着时日逐渐积攒,总是个不安定的因素。   而要是能把这些百姓组织起来,分区安置,然后让他们来开拓辽泽,一可以消耗他们的精力。   二可以让他们随时处于被监控的环境。   三则可以给他们希望,这辽泽土地平整下来之后,就会是这些百姓的生存之土。   四可以不让他们归乡,就不至于因为天天见到被霸占的家产,滋生怨恨。   好厉害的一石四鸟!不对应该叫做一鱼四吃,韩匡嗣和韩匡美又对望了一眼,他们心境同时发生了变化。   不是他们不害怕开拓辽泽的苦了,而是他们突然明白,对面的皇帝心机如此深,心思如此缜密,现在找上了他们韩家,那除非韩家也愿意像医巫闾山马家那样全家死光,不然就必须答应。   眼看韩家兄弟的神色缓和了下来,张鉊也点了点头。   果然是历史上能在契丹混的风生水起的人物,比起马家的马廷煦,更加的识时务,也没有因任务难度过大,而产生自暴自弃的绝望思想。   考察到这里,张鉊就可以给好处了,刚才不提,是想看看这两的承受能力,结果让我张圣人很满意。   “听闻汝四子德让,五子德威,聪明伶俐。特别是四子德让,熟读诗书,天资过人。   朕之八子贤载、五女祺宁正缺两个伴读玩伴,卿家要是愿意,可以让他们到神都伴读。”   韩匡嗣神色一震,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皇八子张贤载是皇后所出,乃是事实上的皇储替补,要是内定的皇太子张贤景有任何意外,极大可能皇太子之位就是张贤载的。   皇五女张祺宁就更不得了,她是皇帝元从心腹、患难之交贵妃曹三娘子延鼐所生。   这位贵妃老蚌生珠,历经磨难才生下这么一个女儿,因此极为得宠,刚满五岁就获封陈国公主。   要知道在她之前,只有实际上是长女但排序是次女的张祺秀,因为确定要和赵国公裴远联姻,而得到了宋国公主的封号。   其余的姐姐妹妹也只有嫁给了赵匡赞的张祺琬,有个宝鼎公主封号,这还不是国公主而是郡县公主。   而且皇五女张祺宁还有个身份,正是如今手握全辽大权的大周第一武勋,开府辽阳郡王慕容信长的同母异父妹,还是唯一的妹妹。   这不管是给张贤载这样的皇储预备做伴读,还是,韩匡嗣猛地一下狠心,因为他感觉到了,皇帝有让四子德让尚公主的意思,还是辽阳郡王唯一的妹妹。   妈的,拼了!   韩匡嗣扯着韩匡美,噗通一声就给张鉊跪下了,“玉田韩氏一族,愿为圣人赴汤蹈火!”   张鉊大笑着把两人扶了起来,“两位只要尽心尽力去做,朕绝不吝啬爵位官职,就是封王封公,朕也舍得!” ###第七百三十四章 真真的好大儿   搞定了玉田韩家,张鉊还是很高兴的。   韩家的人才远不止韩匡嗣和韩匡美,历史上韩匡嗣的父亲韩知古有十一个儿子,俱在辽史上留下了名字。   这可不简单,要知道契丹作为一个来自塞外的政权,对于修史这方面,本就不是很上心。   契丹灭亡后,金国陈大任和元朝丞相脱脱,分别总理编纂辽史的时候,很多史料还是从北宋出使辽国使臣的记载中来找的。   契丹人自己史料,只有那个靠掷骰子当上知枢密院事,把自己老婆送进宫让耶律洪基玩弄的无耻之徒耶律俨,所著的辽实录七十卷。   以非史官身份,以区区七十卷,记录享国二百一十八年辽朝,其中帝王就占据了大部分篇幅。   而韩氏兄弟十一人都还能从中找到记述,窥见生平,这完全可以说明韩氏兄弟的能力,当然也能说明玉田韩氏在契丹的风光。   这是张鉊能找到的,父系汉人,母系契丹混血儿中,能力最强,也最能完成他任务的家族了。   至于让韩德让和韩德威到神都伴读,自然就是悬在韩家这头犟驴头前的胡萝卜了。   他们要是能完成张鉊消灭辽泽,至少是能保证辽东到辽西畅通的任务,韩家的下一代,自然就能进入帝国的中央。   比如韩德让这种能力的,让他做自己的女婿,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我张圣人的女儿现在就有十一个,以后怕不得有二三十个,不愁没有女儿嫁。   看着急匆匆离开的韩氏兄弟,张鉊微微叹了口气。   实话实说,韩氏兄弟在捕鱼儿泺边是立了大功的,他这样功劳没怎么赏,又逼着人家去开垦辽泽,还用孩子来画大饼,多多少少有些不厚道。   但那也没办法,天气正在逐渐变暖,再过几十年,这个本就不算很冷的小冰河时期过去之后,以辽泽的情况,开垦难度会比现在大一百倍都不止。   至少现在辽泽中,还没有后世金人记载的那么多蛟牤和蚊虫,天气对于这些玩意的压制力,还是很利害的。   错过这样的时机,后人再来开垦辽泽,那就是真的拿人命堆了。   说句狠心一点的话,现在虽然也是要拿人命堆,但那是契丹人、奚人、室韦人、女真人的命,我张圣人,还真不是很心疼。   稍微露出了许久不见的心软,下一秒张圣人立刻就切回了帝王模式。   不坑韩家兄弟还能坑谁,不坑他们,那就要汉地百姓去填辽泽这个坑了。   不坑韩家兄弟,这四五十万失去了原本安逸生活的契丹之民,一旦将怨怼积攒到一定程度,引爆后,必然得是死伤数万乃至十数万的人命才能平息,现在这样反而是在救他们的命。   对!朕这是在救他们的命!我张圣人狠狠点了点头。   ……   北风呼呼的吹响,张鉊裹了裹衣袍,这次的漠北之征,可以说得到了一个完美的结果。   他五路大军并进,从西到东拉网式的绞杀,不但解决了述律平这个大麻烦,还横扫了阻卜、达里密、耶覩刮、敌烈四部族,重创了蔑儿乞人。   草原上那些不安分的家伙,除了蔑儿乞的忽鲁八失没搜寻到以外,其余尽数授首,可以说完美的解决了近二十年草原上的麻烦。   而在二十年后,六法宗估计已经在草原上站稳了脚跟。   再使出西征大法,将漠南漠北的牧民武装起来,让他们去夷播海(巴尔喀什湖)、西海沿岸(里海),来自去给钦察人、基马克人、巴什基尔人当主子。   当然,最理想的,是让这些牧民随着周军骑兵一起,远征到东欧草原上去。   去征服伏尔加保加利亚汗国,可萨汗国、基辅罗斯、诺夫哥罗德公国。   有这么多部落,这么多汗国,总能装下漠南漠北乃至中原的不安定分子了。   特别是可萨汗国,那可是欧洲游牧的老祖宗,据说跟阿提拉的后裔还有点关系,哥萨克和哈萨克名字来源,就是出自可萨人。   征服这样被归于匈人,归于西突厥种的游牧民族,然后驱使他们去攻打中欧和小亚细亚,一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傻呵呵的YY了一会,张鉊感受着这鬼天气,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次漠北之征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是,原本准备勒石燕然呢,结果因为要抢时间东征敌烈八部,结果就草草了事。   现在终于可以封狼居胥了呢,但是天气已经转寒,麾下士兵们还穿着单衣,没办法只能返回。   这绝大部分事情都完成了,但总差了那么最后一哆嗦,难免感觉到相当的不爽。   “圣人,圣人!大喜事啊!”   张鉊抬眼一看,李昉从元从大笑着跑了过来,还兴奋的手舞足蹈。   张鉊很是疑惑的看了李昉一眼,“是何喜事?让你李明远都兴奋成这样了。”   李昉竟然还跟张鉊卖了个关子,“圣人回去一看就知道了,臣只能说,是辽阳郡王派人过来了。”   张鉊立刻翻身上马,慕容信长一般不会派人到草原上来找他,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且从李昉这里看,还是一件好事。   ……   果然是一回去就能知道,张鉊还没到他的大帐,就看见了几十辆马车正在往下卸东西,走进一看,竟然是一件一件的棉衣。   看见张鉊回来,李存惠兴高采烈的拉着一员将领的手过来找张鉊。   “大人,慕容二郎差人给咱送好东西了,整整八千件棉衣,还有大量的米面,足够啃了几个月干肉的儿郎们好好吃一顿了。”   这时,被李存惠拉着手的军将赶紧单膝下跪禀告。   “臣右羽林卫白马银枪都指挥使,辽阳郡王府衙内右都虞侯李汉琼,叩见圣人。   臣受辽阳郡王教令,押解棉服八千套,前来奉献圣人,并有大王手书奏章一封,呈献陛下。”   张鉊长叹了一口气,看着某些棉衣上,血迹都还没清洗干净,内心只觉得一暖。   “信长儿知我啊!他知道老子没能去狼居胥山封禅,一定会觉得心有不甘,立刻就送来的棉衣。”   说着,张鉊把其中一件棉衣展示给李存惠、李昉、黄英达等文臣武将。   “你们看,这棉衣上血迹尚存,想来应该是右羽林卫、安东镇以及辽阳王府卫军从身上直接脱下来的。”   众人一看,果然如此,都极为感动,李昉这样人精还多看了张鉊一眼,他知道皇帝为什么叹气。   这么好的儿子,怎么就不是亲儿子呢?   假如是亲儿子,再小个十几岁,那就是完美的接班人了。   以辽阳郡王的能力,若能作为国本,传承王朝,那这大周就是父子英主,远超历朝历代。   只是可惜,一不是亲生的,二跟皇帝只相差了七岁,注定了就无法作为太子。   “拟旨,晋封瓜州侯慕容归盈为金塔郡公,授检校太尉,赐入朝不趋、禁宫乘舆,加食邑四百户。   追赠慕容成道为青海郡王,命礼部于瓜州重修坟茔,按亲王礼制修建。   晋封永乐为英国公主,食邑三千户,实际二百户。”   慕容归盈是慕容信长的祖父,年纪大了现在在东京开封府拿着侯爵的俸禄养老。   不过由于子孙众多,哪怕慕容信长时常接济,日子还是有点紧巴巴的,这下多了二百户又可以拿郡公的俸禄,应该会好很多。   慕容成道就是慕容信长早逝的父亲,昔日去世时,信长儿还不会说话,也无甚官职,墓葬相对寒酸,张鉊现在追赠了王爵,重修坟茔,也算是给慕容信长长脸。   至于永乐,虽然被人称为公主,不过她这是后唐的公主,周朝是不认的,现在一下晋封到了国公主的封号,恐怕知道了会高兴的发疯。   而且她姓李,按制是不能封公主的,所以她还得正式拜公公张圣人为义父。   额!伦理哏又来了,这样一来,慕容信长和他老婆英国公主(永乐公主)在名义上就是兄妹了,哈哈!   嘴角露出古怪笑容的张圣人,打开了慕容信长的奏章,看了几眼就很兴奋的对众人说道。   “朕还奇怪,这述律平怎么只带了三两千室韦、铁骊等部族兵过来,女真人更是一个没看见。   原来咱们东征敌烈八部之前,辽阳郡王已经亲提万余步骑北上征讨、招抚诸室韦、女真了。   连述律平留在大鲜卑山以东的官吏,都已伏地请降。”   这下李存惠也不得不佩服了,慕容二郎确实心思剔透会做人。   这一次出击,不但缓解了征讨漠北大军的压力,还展现了他对付养父皇帝的忠忱,并未有因为晋封郡王和开府,有任何的自高自满。   其实,慕容信长中还说了一件事,他像张鉊举荐了身边的王朴,并献上了王朴呈给他的定边策,以及对统治安东行省的建议。   慕容信长认为王朴有王佐之才,足以担任朝廷中枢重臣,跟着他在安东行省,日后或许还要去日本,是极大的浪费。   张鉊合上了奏章,又看了看王朴的定边策,特别是他对于如何统治契丹所据安东行省之地的意见,竟然很多跟张鉊不谋而合。   比如不能放契丹、奚人等直接返乡,开发辽泽等。   王朴甚至还更进一步,提出了设立军府屯田,也就是建设兵团那种,把契丹和奚人先军事化管理,消磨掉他们的野性后,才能视之为百姓。   确实是大才,而看到定边策之后,张鉊想起这王朴是谁了,历史上郭荣的谋主,周世宗最倚重的文臣。   若是一般人来说这事,或者碰上个嘉靖、康麻子那样的小心眼帝王,大概率会认为慕容信长这是想往中枢塞自己的人。   但张鉊知道,慕容信长肯定没有那个想法。这小子是真的觉得王朴跟着他去倭国有些可惜了。   看来这王朴,很得信长儿信任啊!   奏表的末尾,慕容信长还提出希望张鉊能允许他启用韩延徽,帮助安定地方。   韩延徽是契丹的开国重臣,耶律阿保机的左右手,契丹国内胡汉杂居的格局,就是韩延徽一手建立的,是辽国汉臣中,最有分量也是能力最强的。   只是这样的重臣,张鉊估计慕容信长一时半会可能还使不动。   “召韩延徽、韩德枢父子明年二月前到承德府。”   张鉊决定了,既然慕容信长想用韩延徽,那还是自己出面招揽比较好。   王朴也先在辽阳待着吧,哪有父亲跟儿子抢臣子的道理。 ###第七百三十五章 封狼居胥   封禅是一个词,但实际上是两个仪式。   按照唐代学者张正义的说法,筑土为坛以祭天,报天之功,故曰封。小山上除地,报地之功,故曰禅。   通俗的说,封是祭祀皇天,禅是祭祀后土。   封于高山上举行,随后禅就在高山之侧,寻一小山举行。   历史上冠军侯霍去病封狼居胥上之后,也立刻进行了禅姑衍山的仪式。   我张圣人这漠北一仗,当然不能跟冠军侯打的匈奴漠南无王庭相比,但张鉊却要操办的比霍去病封狼居胥、禅姑衍山更加隆重。   因为霍去病破匈奴时,乃是汉朝至强时刻,他只需要封禅二山,在匈奴人祭天的地方,以华夏礼仪祭天,以此展示大汉之威,摧毁匈奴人心中的信仰就可以。   但张鉊此时,自安史之乱起,国家沉沦二百年,文臣失去了风骨,武将失去了荣耀,小民朝不保夕,节帅、国主甚至皇帝,也活在时刻有身死国灭的危险之中。   二百年的混乱,特别是引起这二百年苦难的始作俑者乃是安禄山、史思明这样的胡人。   其后回鹘军队助剿之后,又在关中、中原大肆劫掠,吐蕃人还曾打进了长安。   这一件件一桩桩,都让被这苦难折磨了两百年的汉人开始反思,他们觉得,大唐执行的兼包并蓄策略是不是错了?   他们回想,我们给了这些胡人荣耀,引导他们走向了文明,让他们从相对贫瘠的昭武九姓之地,到富庶的中原安家。   我们将自己人都很难得到的荣耀和地位,毫不吝啬给予了这些胡人,他们却反过头来毁灭了我们的国家,给我们带来的深重的灾难,这是不是太过优待纵容导致的?   二百年的痛苦,必须要有一个发泄口,必须要给个理由。   历史上赵宋夺不回燕云十六州之后,于皇帝的默许甚至推动下,将问题完全归结于了唐朝的民族开放和兼包并蓄之中。   之后的事情大家就知道了,从皇帝到百姓,从朝堂到民间,整体的风气,彻底走向了保守。   既然开放最终的结果是吃亏,那我们就不开放了,自己缩起来和自己玩。   虽然不能说唐朝的民族政策就没错误的地方,但那并不是主因,不能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开放和兼包并蓄的风气。   安史二贼确实是胡人,但契苾何力、阿史那思摩、李光弼、高仙芝他们也是胡人,不能一棍子打死所有人。   所以,宋时对于唐时政策反思,完全走入了误区,成了单纯的发泄口。   其对于中国风气的破坏程度,与苏穗宗在苏共二十大上做的报告,完全可以相提并论。   一个把二百年的痛苦,完全归咎于唐朝的民族政策和开放之风。   一个把苏联的问题,完全归罪于慈父,否定了慈父绝大部分的贡献,只抓住一个点不断放大,直至上升到人身攻击。   两者都对自己的国家甚至文明,产生了极其严重,甚至可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但客观的说,此时对唐朝政策产生的这股怨气,并不是赵老二及之后的赵宋皇室弄出来的。   甚至都不是赵宋一朝的文官弄出来的,他们最多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其实质上,还是从汉到唐,中原王朝解决草原威胁问题的总失败导致的。   这强汉盛唐都失败了,你能指望后来人还有多少心气,继续去为解决这个问题而努力,更别提赵二哥从来就不是一个意志力坚定的英雄圣主。   但在这个时空,历史多了一个选择,这个多出来的选择,就是我张圣人。   张鉊很清楚自己的历史使命,他要用征服大漠草原的威风,用把如日中天契丹击落的威风,用他十六年积攒起来的威望,在此刻担负起,自汉唐以来再一次解决草原问题的重任。   所以这次封禅,必然是要隆重无比的。   绍明三年,公元948年,十月初九,张鉊下达诏令,命辽国庄庙厉皇帝耶律德光二子,耶律璟和耶律罨撒葛前往皮被河城。   同时命已经到达燕然山附近的黠戛斯万户大都护李归忠,伊丽万户大都护仆固奉德,乃蛮万户大都护阿罗闍,拔悉密亲卫万户大都护阿史那啜。   西阻卜卢山两部安抚使鲁震、卢山郡夫人玉丽孜,立刻起程前往狼居胥山。   其余耶覩刮、达里密、北阻卜、乌都奇亲卫千户、敌烈四部、黑车子室韦、突吕卜室韦、铁骊、白达旦部等草原部族大小酋首,也被命令随行。   十月十一,张鉊于从征的军队中,精心挑选了八千步骑。   里面有憾山都、亲军、禁军这样的张周主力,有各地巡检司、府县兵抽调的辅兵,有河陇的征召健儿,有各部的扈从骑兵。   当然从西海、松潘、康定三府来的吐蕃、诸羌骑兵,南唐和吴越的牙兵牙将都在其中。   至于剩余的数万军队,属于漠西四万户的跟张鉊走,其余分别有蛮熊、黄英达等率领,分路开始退回长城内。   十月十二,张鉊命李存惠带曹延嗣,也就是原甘州回鹘仁美可汗与曹议金女儿所生的药罗葛景明,率一千骑先行出发,去往狼居胥山选定封禅的具体山脉。   并按照张鉊的要求,最好是先汉冠军侯封过的那一座山脉,然后要按照礼制于封处垫土筑台,禅处动土除地。   十月十五,张鉊亲自率军,一路急行军从捕鱼儿泺赶到了狼居胥山下。   当然得快点,现在的漠北雨雪天越来越多了,再不快点,大雪降临,就是有棉衣也扛不住了。   狼居胥山其实是一整个山脉,而我们,也就是中国人常指的狼居胥山,是狼居胥山脉的主山峰。   先期为大军前站的李存惠和曹延嗣,很快就找到了这座主山峰,因为它太过显眼了。   并且此时的阻卜人,也有在此山祭天的习惯,在他们之前,回鹘人,突厥人也有这个习惯。   呼呼的北风,吹来了一小片一小片的雪花,张鉊身着一件带有兜帽的素白僧袍。   这种僧袍在海青流行之前,是南北朝时期常见的僧人服饰,非常类似后世基督教的传教士袍,现在是六法宗传法僧的标配。   我张圣人前天晚上就到了这里,随后在用一帐帐篷做成的静室之中,斋戒焚香,静思祷告了一天一夜。   同时,张鉊在静室中祷告的时候,室外数百僧众,也在颂唱六法宗的四大经义。   等到张鉊打开静室的门帘,穿着素白僧袍出现的时候,外面已有数百僧众,不知道从何处来参拜他的牧民,起码足足有两三千人之多。   看到他出来,僧众们跪坐颂唱‘南无无上大慈大悲大圆满转轮法王’,信徒牧民们五体投地参拜。   张鉊把双手一伸,两个从西阻卜人中选出了侍女,立刻垂头上前,将张鉊身上的素白僧袍取下来,随后更是把张圣人脱得赤条条的。   一丝不挂的张鉊缓缓走向身后的一个水泡子中,用狼居胥山下的净水洗涤身上的尘埃,待清洗九九八十一次,也就是象征性搓洗一段时间之后。   由拔悉密亲卫万户大都护阿史那啜带来的拔悉密侍女,手里捧着中原皇帝的衮服上前,为张圣人穿上皇帝衮服。   这是有讲究的,脱下僧袍,穿上衮服,就象征的张鉊身份的转变。   相应的,看到张鉊穿上衮服,六法宗的僧众们立刻就起了身,只是肃立两旁。   一个身穿宦官服饰的内侍高声喊道:“皇帝登乘舆,诸臣工、赤子伴驾。”   话音刚落,立刻旌旗高立,鼓乐大作,文臣武将,诸部酋首、八千伴驾勇士,近万牧民开始汇集,人海如波涛起伏,都把目光投向了正登上乘舆的张鉊。   耶律德光二子耶律璟和耶律罨撒葛在乘舆前,以手牵乘舆座驾为导引,车队缓缓向狼居胥山而去。   行到狼居胥山东南一个小土包上,张鉊走下乘舆,按汉地规矩,燔柴祭祀昊天上帝,随后带诸臣工、兵将一千五百人等狼居胥上。   在狼居胥山上,李存惠与曹延嗣,早已筑好了广五丈,高九尺,四面出陛的登封坛。   张鉊登上登封坛,亲手将记录张周历代家谱的玉碟书埋藏在台下,并诵读由李昉起草的祭天文。   这一套工作做完,周围文臣武将三呼万岁,对张鉊行三跪九叩大礼,张鉊则弯腰过膝以空首礼还之。   这样的场合,少不了要发表一番演说,这在历代封禅中是没有的,但张鉊封禅的目的,就是要提振人心士气,延续汉唐以来的政策,自然要破格。   “这是先汉冠军侯封禅之地,昔日他在这里击破匈奴,使漠南再无王庭,丰功伟绩,为后人称颂千年。   吾相信,再有千年,冠军侯的事迹,也照样会被万民称颂。   自上古时起,戎狄胡虏,就是我中原华夏之民的腹心大患。   两汉治边患,以强对强,以暴制暴数百年,杀的匈奴不敢南顾。   但终汉四百年,并不能说,就此解决了北地边患。此法,譬如上古治水时的堵塞之法,终不能解决问题。   等到大唐,太宗文皇帝有鉴于两汉故事,以极大的胸襟,承八方来朝的雄风,改两汉单纯以暴制暴之法,视胡汉如一。   但最后诸君都知道,这塞外人中,虽有契苾何力、李光弼那样的忠臣,也有安史二贼那样的悖逆凶残之辈。   此法譬如大禹治水之疏,只可惜胡虏反复远胜洪水涨落,是以终是功败垂成。   及至今日,想来诸位心里都有一个疑问,那就是以暴制暴的堵,行不通,兼包并蓄,视之如一的疏,也不行。   这天下,到底要如何解决这个难题?解决匈奴之后有突厥,终是延绵不断的问题。   今日我等封与狼居胥,可谁知道若干年后,就在此山南北会出现何等种族,再给我们的子孙,带去无尽的麻烦。”   张鉊的话,引起了汉地文臣武将的沉思,但是在他右边的一片草原大都护、高原宣慰使、松漠都护,脸色就不是很好了,更有些忐忑。   于是,说道这里,张鉊话锋一转,看着这些非汉人,有些感同身受的说道。   “草原上的百姓,也是要吃饭的,他们也想和汉人一样,过好日子,朕心里是清楚的。   这呼呼北风,九月就开始吹,一吹就是六七个月,冻死了牛羊,冻死了百姓,苦寒如此,犹如地狱,百姓们自然想要寻一好地方过日子。”   一众大都护、都护纷纷应和,乃蛮万户大都护阿罗闍更是含着眼泪说道。   “无上天果然是知道咱们的。草原上只能放牧,稍有天灾就活不下去。这数以十万、百万计的百姓为了口吃的,就只能做些腌臜事,实在是苦的没法了。”   张鉊挥了挥手,让阿罗闍起来,随后再看着一众汉臣说道。   “而这就注定,不管是堵还是疏,都解决不了问题,用堵不可能将草原百姓杀光,用疏,也不可能全部感召。   想过好日子的草原百姓总要南下,虽然但咱们打他们,杀他们,都是应该的,谁家来了山贼土匪不打。   可是这样解决不了问题,只要他们没吃的,总会南下。   然后,就又是一个汉唐循环,又是一个天塌地陷。   但,朕之所以能为中国之主,又为塞外诸族拥戴,就是头顶之苍天,天命朕来解决这个难题!   是以,朕习先汉世宗武皇帝之以暴制暴,承大朝太宗文皇帝兼包并蓄以外,还有一引导之法!”   话说到这,张鉊停顿了一下,这就是为了给这个番汉臣属一个心里的缓冲期,他们所有人都看向了张鉊,都想知道这导引之法是什么。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一个皇帝的威望有多么重要了,张鉊这番话,直接把自己当成了汉武帝、唐太宗以来,解决草原问题的第三人,还自称天命让他来解决此事。   甚至可以说,他张圣人认为自己比汉武帝、唐太宗还要厉害,因为这两解决草原问题的办法,被我张圣人认为是失败的了。   而要知道,汉武帝虽然文人圈风评一般,唐太宗有玄武门污点,但就到目前来说,这两位加上始皇帝,就是皇帝中的天花板了。   你要赵大,赵二这样的过来说这番话,哪估计都说不完,就会被臣属给轰下去,或者说他们脸皮再厚,也张不开这口。   这话到现在,也就以一老仆起家,在契丹入中原,人心惶惶之际力挽天倾,现在又封禅漠北的张圣人,有资格说了。   而且所有人还会耐心听完,并期待他给出解决这个千年无解难题的办法。   “朕时常在想,金山以西,有无数的富庶之地,为什么咱们走到西海(里海)就不走了呢?   那些长鼻黄发,多须多髯的蛮人,如同戈壁里的沙子一样多,他们难道不是最好的牧奴吗?   西海以西,光是朕知道的,就有钦察人、马基克人、巴什基尔人、保加利亚人、可萨人、罗斯人,日耳曼人,数以千万计,为什么我们不去征服他们?”   “无上天,西海以西太远了,我们没有足够的粮食和牲畜,根本走不过去。   就算走过去了,也是几代人的事情,到时候该饿死的,还是饿死了。”黠戛斯万户大都护李归忠喊道。   张鉊把手一挥,“为什么要带着女人和孩子一起去呢?   咱们可以骑上战马,穿上铁甲,拿上弓箭,让男人们先去,去征服那些连皮甲都没多少的蛮子,再把女人和孩子接过去享福不行吗?   不要说没有战马,因为本尊有,不要说没有铁甲,本尊也有,本尊还有粮食,还有强弓硬弩,还有无敌的铁骑,这些都可以支援给你们。   让每一个草原上的儿郎,都成为本尊的爪牙,用他们勇武把不肯臣服者如同野草一般砍倒,夺取他们之所有,肥壮的牛羊、美貌的妻妾都将是你们的。   本尊在此允诺,只要聚集在卍字旗下,每一个草原上的勇士,都至少可以拥有一个大大的村庄,一百个强壮的农奴,十个美丽的妻妾,牛羊将多的吃不完!   让草原上的骑士、高原上的武士、松漠中的勇士与汉地的豪杰们一起,咱们不再自相残杀,一起去西边征服蛮夷,这不好吗!”   拔野古斯跪了下来,他膝行到张鉊面前,“大慈大悲的无上天,这是佛,为虔信者准备好的未来吗?”   张鉊点了点头,“这就是佛陀的旨意,西海以西的西牛贺洲,有数不尽的蛮夷需要征服和教化,大洋以东的东胜身洲,有金山银山等着我们去捡拾。   每一个虔信者,都可以得到丰厚的回报,都能成为贵人!”   燥热和躁动,在每个草原、高原、松漠部族首领的脸上浮现了出来。   还是那个道理,如果一般人来提这个话题,那所有人都会嗤之以鼻。   但当这个话,是从现世神+草原可汗+中原皇帝口中说出来的,那就是上天的旨意了。   而一片汉臣也懂了,这所谓导引之法,其实就是祸水西引。   朝廷出钱出粮,甚至还可以出精锐军队,用六法宗武装草原上的不安定分子,让他们去西边给那些蛮子当老爷去。   只要形成定制,每一二十年导引一批走,让草原上的人口,一直处于一个低水平。   这样草原上广阔的草场,足以给牧民相对好的生活,他们就不会南下,也没有能力南下了。   李昉突然恍然大悟,他明白皇帝为什么要让他帮助六法宗编撰经义了,这是要把中原的礼法道义,包装在六法宗的经义中,以此潜移默化达到化胡为汉的作用。   同时,皇帝还在推动往西去的夏君夷民,想来以后,西面的一堆夏君夷民小国,就是往更西去的草原勇士之军需补给站,是他们与中土文化上相连的归乡。   这真是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啊!什么叫视胡汉如一,这就叫视胡汉如一。   因为从今以后,草原上、松漠中就没有胡人了,胡人在西边的西牛贺洲。   李昉都要迷醉看了,他知道皇帝的这个操作很难,但只要操作好了,你说什么?名留青史?   别开玩笑了,这是最低的待遇好吗?这要立庙祭祀的好吗!   “朕说过,当视胡汉如一,这不是开玩笑,因此自今日起,草原上就没有胡人了,因为胡人、蛮夷在西牛贺洲,在东胜身洲,诸位臣工,可愿助我?”   张鉊这话,则是对一众汉臣说的。   李景达突然觉得异常羞愧,在他们兄弟还想着蝇营狗苟的时候,绍明天子的眼光,已经高到他们无法企及的地步了。   沈虎子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这种为解决天下大事而奋斗的感觉,不可能是一个割据政权能给的。   所有人上前一步,单膝下跪,叉手应喏,“臣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张鉊大笑三声,走到了祭坛左下角,中国人祭祀嘛,还是封这种祭祀上天的仪式,贡品中,肉食自然是少不了的。   张鉊亲手持刀,将祭祀的大块牛肉,一刀一刀切割下来。   他把第一块肉,出人意料的递给了李景达,“雨师应该知道,咱们汉人,自古以来就是要讲究大一统的。   春秋战国数百年分裂,乃有秦汉。魏晋南北朝数百年对立,便出隋唐。   今自大朝衰微,也乱了二百年了,咱们也该一统了。   回去告诉你兄长,朕连漠北草原都能征服,若要提兵南下,尔兄弟早就宗庙不保,让他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李景达双手接过牛肉,当场就捧着这块带血的烤牛肉啃了起来,脑袋重重一点,“圣人但请放心,臣回去之后,立刻就劝兄长纳土归降。”   第二块肉,张鉊切给了沈虎子,“伯常把这条肉给吴越王带回去,告诉他,明年到东京来一趟。”   随后张鉊想了想,又切了一小坨,“这个给胡进思,希望他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第三块肉,张鉊切给了西海、松潘、康定的一众首领兵将,特别是论波仁,张鉊拉着他的手说道:“青塘高原上的事,朕等着你们的捷报。”   论波仁兴奋无比,跪下将肉举过头顶,“臣相信,无上天的慈悲之光,一定会让朗达玛的子孙幡然悔悟的。”   这三块肉分完,张鉊命人抬上来一口巨锅,他亲手将祭祀的肉剁碎,随后放入锅中煮成了一锅肉汤,跟着上山的千余人,人人有份。   随即,他还将祭祀的美酒,倒入了登封坛左侧的一条小溪中,随行的八千勇士,数千牧民,都欢天喜地的痛饮这山溪之水,欢腾声远达数里之外。   一个新时代到来了! ###第七百三十六章 做奸臣,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神都,洛阳。   自从裴远被任命为中书右仆射兼鸾台侍郎、侍卫马步亲军都指挥使、督抚直隶诸府州县事后,皇后曹延禧就干了一件大事。   她将自己的二儿子,也就是只有三岁的皇八子张贤载交给胞姐,贵妃曹延鼐带到了神都洛阳。   而曹延鼐到了洛阳之后,洛阳的紫微宫就立刻实施了戒严。   整个皇宫的禁卫工作,由老归义军硕果仅存的大将,张鉊父亲张承奉时期的丞相罗通达负责。   洛阳的城防,则由刚刚卸任神都营建使的紫亭郡公曹延明负责。   这套禁卫系统中所用的人,八成来自河陇,这八成中,又有超过六成出自瓜沙老归义军各个家族。   可以说,除了老归义军这派的人以外,等闲根本靠近不了。   同时,曹延鼐也带着张贤载,于紫微宫中深居简出。   而皇后曹延禧要这么干的原因,就是看到了貌似平静下,汹涌的波涛。   就在张鉊离开京兆长安府往承天凉州府去的这不到一年内,裴远干的事,一件件都足以堪称凶险。   有些事,连曹延禧都觉得裴远做的有些过分,玩的有些太大了。   东京,开封府。   在张鉊遣天使宣布任命后,人人都以为裴远要做大权独揽的奸臣了。   但恰恰相反,最开始的裴远一点动静也没有,连上朝都像是单纯为了点卯一般的敷衍。   整整两个月,没揽一点权,没处理一件大事。   刚开始众人都以为裴远是装,可看他一直摆烂,一摆就是足足两个月,这下好多人都相信了。   私底下都传说,说裴远早就失宠了,是被皇帝打发来背锅的,他现在为了自保什么都不敢干。   嗯!很是合情合理。   这一下,皇帝不在,可以称得上权摄朝政的‘奸臣’被吓住了,那还不赶紧开始乐?   一时间,各路牛鬼蛇神都出来了,在张圣人入主中原后不得志的旧武勋。损失惨重的坞堡豪强。在钱庄会被夺取后,心怀怨恨的各大佛门,立刻就开始了作妖。   然后,裴远又让他们逍遥了一个月,突然就开始了雷霆行动。   裴远利用他的职权,将直隶河中府、陕州府的巡检司兵丁和两府的卫所军,直接调进了东京开封府,然后按照这三个月中收集到的罪证,挨个抓人。   说实话吧,我张圣人这样的皇帝,他来自后世政治相对宽松的时代,根本就不是一个严苛的君王。   甚至可以说,对比起这之前历朝历代的君王,在开国雄主和英明之主这俩个范围内,张圣人都是相当宽容的。   排序的话,估计只会排在汉光武和前秦苻坚两人后面。   在这张周,只要你不明目张胆跟张圣人对着干,不去犯王法,乃至不自己跳出来作,张圣人很少杀人,也很少为了PUA,而让下面人不得安宁。   这种风格好不好呢?   大体上是很好的,要知道唐末五代以来,奉行刀把子就是道理,从上到下的武夫(皇帝也是武夫),根本就不跟你讲理讲法,遇到事情就是一刀,把整个社会都搞成了一种病态。   所以张鉊这宽容的作风,很快就给这个暴戾的社会带来久违的宽和。   这也是张鉊用进入中原的东归派和凉兰六谷派,吃掉了旧日河东、代北武勋大部分好处,却没有造成多少动乱的原因。   人人都在渴望着一个安定的,有规矩的社会。   不过没有了动乱,又处在这种宽仁的气氛下,作奸犯科,违法乱纪的事情可不少。   人嘛,大多数都是记吃不记打,好不容易安静了几年,这些在新朝定鼎过程中利益受损的家伙们就开始行动了。   虽然没法跟河陇地区来的从龙功臣竞争,但受到的损失,总要找个地方补回来才对啊。   斗不过从龙功臣,老子还斗不过底下的这些黔首?   所以,当裴远到东京开封府的时候,就发现张周一朝的社会秩序,已经到了非要扭转不可的地步了。   张希崇虽然严厉,但那是对于官员而言,他在风骨方面和督促官员办事效率上做的不错。   大周建立这几年,朝廷不断南征北战,在粮草辎重、骡马车船的供给与调配等事项上,张希崇提供了完美的保障,没出一点漏子。   甚至可以说,在枢密使郭天策的协助下,张希崇打造的这个大周中枢,是自安史之乱之后,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上百家权力中枢里,最有效率,最为完备的,对于昔年骄兵悍将的限制,也最为成功的。   可是在其他方面,面对大量的新旧勋臣不法事,河西商会、钱庄会、佛门等对民间财富的蚕食,张希崇极有可能是刻意的无视了。   因为他当时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用本就不宽裕的财政,供应起大军的南征北战。   于是裴远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这才有了长达三个月的钓鱼执法,随后就开始了收网。   六月十一,裴远逮捕了旧日河东代北勋臣中一大票强占民田,强抢民女,抢夺商铺,甚至殴杀人命的。   对于这些人,裴远严格按照律法形势,打板子、罚苦役、流放。   甚至几个倒楣蛋,还被他给杀鸡儆猴砍了头,连宫中康嫔的堂兄,也就是康福的孙子,都被判了斩立决。   要知道康福昔年对当年势单力薄的张鉊,可是有大恩的,康嫔姿色不凡,善歌舞,还诞有皇子,也是非常受宠的存在,她的亲堂兄,裴远说杀就杀,眼睛都不眨一下。   六月二十七,肃国公李存惠妾室的父亲在汴水边因为灌溉的问题,强拆了沿河百姓的水车,还指示家仆打死了百姓一人,打伤十余人。   裴远也是毫不留情将这位号称肃国公岳父的蠢货羁押,出手打死、打伤百姓的打手四人,全部被直接处死。   七月,裴远又指示中书省留守人员与礼部组成内廷监察御史衙门,开始揪住河西商会和钱庄会进行突击审计与调查。   这些年张周的河西商会和钱庄会,几乎就是处于野蛮生长的状态。   因为张鉊本就对金融一窍不通,又偏偏为了筹钱打仗以及控制中原各佛门,把银票和钱庄会给搞了出来。   等到现在,虽然河西商会和钱庄会对朝廷确实有很大的贡献,但他们在张鉊疏于管束后,权力已经膨胀到开始和朝廷的户部争夺财政权了,甚至被官员们称为真户部。   裴远一边打击河西商会与钱庄会中的贪污、渎职,与官府争利等罪行。   一边还准备上书张鉊,将钱庄会的大部分职能并入转运司衙门,然后合并成立新衙门-金银盐铁转运司,归属尚书省直接管理,其余的小部分则干脆变为皇家私产。   至于河西商会,裴远更是建议将其中的某些职能取消后,并入锦衣亲卫。   结果不知道怎么的,这份奏疏还没发出,就被泄露了出去,立刻引起了巨大的反对声浪。   河西商会的会首,张烈成岳父曹万金甚至公开拔出腰刀表示,只要裴远敢把这奏疏上达天听,他就上门跟裴远鱼死网破。   裴远听罢,二话不说,立刻抓住曹万金幼子的手脚不干净的污点,将他送入了监牢,曹万金急的到处找人,却救不出来幼子,声望大跌。   不过从此,裴远出门也需要甲士重重护卫了。   甚至在朝会上,也有武士按剑在侧护卫,不然说不定要挨打,尽显奸臣本色。   八月,也就是张鉊在准备东征敌烈八部之时,裴远又对中原佛门开始动手了。   他先是以皇帝生母慈圣皇太后即将过生辰的名义,命直隶、河北、河东、胶东四行省的佛门高僧汇集东京开封府,为慈圣皇太后诵经祈福。   还明确要求必须是各地大寺的主持、首座等亲自前来。   结果这些大德高僧一到,裴远立刻派瀚海镇的精骑在各地武侯、巡检的配合下,突击检查各个寺庙中度牒的情况。   这是调虎离山加黑虎掏心啊!   要知道自安史之乱,特别是唐武宗灭佛之后,朝廷根本就不怎么给僧人发度牒了。   而随着朝廷控制力的减弱,很多寺庙也都没把度牒这玩意当一回事。   现在的实际情况是,大多数寺庙,除了少量僧人以外,根本就没有度牒。   于是,不过十余天,裴远就把这些有僧众三百人以上的大庙,信息全部摸透,所有没有度牒的僧人都做了登记。   之后更下令各地官府,清查所在辖区内的大小寺庙,哪怕是只有三五个僧人的,也必须要清查。   虽然裴远没有进一步宣布要将没有度牒的僧人如何,但是各大寺庙都嗅到了极其不祥的味道。   所以很快,针对官府开始清查度牒的行为,直隶、河东、河北、胶东、江淮五省的寺庙都爆发了反抗甚至武装叛乱。   原因很简单,什么样的人需要主动去当和尚?   只有两种,一种是跟寺庙有关系的,他们主动投献到寺庙,把自己田地诡寄在寺庙中假做寺田,以求少交甚至不交赋税。   另一种就是犯了事的,而且多是犯重罪者,他们或为躲避仇家,或为躲避官府,甚至就是单单为了以僧人的身份作掩护,方便四处行走,而投身佛门。   这股风气,唐末五代和北宋非常盛行,甚至到了明代都还是比较流行的掩人耳目手段,想想水浒传中,鲁智深和武松的套路,就知道了。   这特么哪是佛门,那就是土匪窝子。   历史上郭荣灭佛之前,专门组建了侍卫马步亲军以代替武力开始衰弱的代北、河东武人为主的禁军。   而在招收四方勇武之士进入侍卫马步亲军的时候,郭荣几乎是点名道姓的让这些躲藏在寺庙中的人出来投靠。   一直等到基本解除了大量寺庙所倚仗的武装,后面才开始顺利的灭佛行动。   而在张周,张鉊自己从河陇地区带来的武士已经很能打了,又还得到了上万关中汉子组成的关中义从追随。   后面虽然在中原也招募了一些亲军和禁军,但规模完全不能跟历史上的郭荣相比。   并且张鉊这里,最顶尖的武人位置,早就排的满满当当的,吸引力比起历史上的后周,也有很大的不足。   是以,这乡野间和各大寺庙中,还是隐藏了不少的穷凶极恶之徒。   这也是裴远需要调动靠近关中的河中、陕州两府巡检司兵丁和州县卫所军的原因。   因为,这是一场硬仗,不同于大兵团作战的治安战。   两个月间,五个行省,从城镇到乡间,在物理上打成了一片。   连掌握一地的巡检司巡检,这种张周基层的土霸王武官都战死了七人,可见战斗有多激烈。   当然最激烈的,还是在东京开封府,一天前,裴远乘马车去早朝,结果就在快要到达皇城的时候,突然窜出来一伙刺客。   他们身手非常好,分工明确,甚至还配备了伏远弩。   一伙人拖住裴远的侍卫,另外几个手持伏远弩的神射手,则早就在高楼上埋伏好了,几个呼吸间就连发六矢,全部命中马车。   不过裴远这种习惯阴别人的阴贼,自然也是十分小心。   他在马车两侧加装了钢板,身上随时穿着二十多斤,用钢丝绞成的锁子甲,随行护卫的甲士,一般都是三十人起步。   结局当然是十九名名刺客当场被格杀十三人,剩下的也带了伤,想来应该跑不远。   东京开封府,一间不起眼的院落中,一个身材高长的少年,十分轻巧的从……墙根一个非常隐蔽的狗洞钻了进来。   姿势异常的顺滑,甚至连衣袍上都没怎么粘土,可以看出,他肯定钻了很多次,非常的熟练。   “二叔,查到了,他们用的伏远弩中,果然有三把是来自河东匠作监的,在东京落脚的地点则是一家河北来的小行商,一切看起来都与淮南淮北无关。”   少年口中的二叔,赫然便是刚刚躲过刺杀的‘大奸臣’裴远。   裴远冷哼一声,“欲盖弥彰。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整个直隶的东京、神都、郑州、归德、许昌这两京三府的黑市中,能有伏远弩这种杀头玩意的,五成是锦衣亲卫控制的,还有四成是听命于锦衣亲卫的。   他们不管如何遮蔽行踪,只要他们用了伏远弩,就逃不脱朝廷的监控。”   少年也嘿嘿一笑,“以李仁恕这个淮北贼的智商,也不会明白二叔与曹万金之间不过是在演戏,锦衣亲卫指挥使张公,更没有恨不得除掉二叔。   不过二叔以后可不能再这么犯险了,要是您有个什么差池,咱们闻喜裴氏,那就真的要倒大霉了。”   裴远细长妖异的眼睛里,难得露出了几分温情,他拍了拍面前少年的肩膀。   “有些事情,只能二叔去做,圣人有圣人的难处。   这次犯险,就是为了将李仁恕他们引出来,这些人在暗处,还能把慈贤法师送到层层禁卫的香积寺中去,不把他们一网打尽,圣人的亳州之行,就会凶险万分。”   说完,裴远好像有些感慨,“闻喜裴氏啊!光是在大朝,就出了宰相十七人,还出了献公(裴行俭)这样的绝世之才,到了如今,却只剩你我叔侄了。   仲溥,此间事了,某就推举你入中书省,有某家这张老脸在,圣人一定把你带在身边的。   咱们裴家能不能再出一个献公,就要看你的了。”   裴远这么感慨是有原因的,他敢如此酷烈的行事,很多事情只做了一半就停下不做,这明显是在为皇帝开道啊!   所以熟悉张皇帝性格,对政治敏感一些的,都知道裴远背后站着谁,这也是裴远没受到所有人反对的重要原因。   可是在裴远干出这些事之后,连他的父亲都害怕裴远会牵连裴氏一族,公开表示跟他断绝关系,还跑回了闻喜老家。   几十个裴家人,唯一跟在他身边的,就只剩这个堂侄子裴济裴仲溥。   裴济大喜,伏地给裴远磕了一个头,他知道这个机会,是多么的难得,多少人磕破头,跑断腿都找不到这样的路子。   直接侍奉在圣天子身侧啊!而叔父没有把这样的机会留给自己的儿子,而是留给了他,确实是大恩大德。   历史上,裴济几乎是闻喜裴家最后的光辉了,武能率铁骑阵斩契丹数千首,文能安定地方,使之大治。   他也是最后一任汉家在朔方的将帅,战死于李继迁陷灵州时,在他之后,朔方再回到汉人手里,已经是朱洪武时期了。   裴远把裴济扶了起来,随后抽出短刀递给裴济。   “某自己下不得手,你来!”   十五岁的裴济猛地甩了甩头,“叔父何需如此?侄儿,也下去不去手啊!”   “做戏当然要做全套,你自幼练武,比某知道轻重,这一刀下去一定要让外人看来很是严重,至少十几天不能理事,快点动手!”   裴远低喝一声,裴济眼泪都下来了,深呼吸三四次之后,才狠下心,一刀扎向了裴远。   血腥气猛地飘散开来,天空也泛起了鱼肚白,一个消息飞速在东京开封府疯传。   赵国公裴远遇刺,受伤严重,到现在都未曾起床,连皇宫中的太医,都赶过去了。   随着这条裴远受伤消息一起传开的,还有本就暗流下的涌动波涛。   皇帝远征漠北情况不明,监国皇后慌了手脚,受命大臣生死不知,这可是最好的时机。   只是,有些人不会想到,裴远掀起万丈波涛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把水搅得更浑,让某些一直藏在水底蛰伏的家伙,主动或被动的露出真面目。 ##诸君 且听龙吟 ###第七百三十七章 祸起萧墙 风云变幻   京兆,长安府。   就在裴远遇刺前一天,子亭伯曹仁尊府邸。   哪怕已经夜深,但曹府灯火通明,身着短劲装的仆役,不断把各地美食流水般的端了上来,场中还有鼓乐奏响,好不热闹。   虽然自从张鉊领兵出塞以后,京兆长安府这样的城市,基本都实行了宵禁,但并不影响曹仁尊这样的人物。   今日是他六十岁大寿,不但可以不遵守宵禁的规定,甚至连关中行省平章、京兆府留守、国丈谯国公曹元忠,在他邀请后,都还要亲自来给他祝寿。   原因很简单,曹元忠父亲曹议金没当上归义军节度使之前,就叫做曹仁贵。   这个仁字辈就是曹家上一代的辈分,也就是说,曹仁尊是曹元忠的叔父。   而且还不止叔父这么简单,沙州曹家,其实是在吐蕃攻陷了凉州后,逐步后撤到沙州定居的。   彼时从凉州撤离的唐人可不止曹家一家,保守估计有二三十万人,但最后成功到达沙州,还稳定下来的不过三四万人。   在这个接近八成的恐怖损耗中,曹家能最终获得一块安稳的落脚之地,就是因为他们与久在沙州定居,手里还掌握一点商路颇有积蓄的粟特西曹,合了宗。   自称谯郡曹的汉人,希望能依靠粟特西曹在沙洲的势力和地盘生存。   粟特西曹希望能借着这次合宗,彻底摆脱粟特人的身份,成为被彼时还算‘高贵’的唐人甚至汉儿。   当然,最大的好处还是两家合宗之后,人口达到了两三千人的规模,一跃成为了沙州相当有影响力的家族。   只是在合宗之后,受到汉人同姓不婚传统的影响,凉州来的谯郡曹和本地粟特西曹,并未进行大规模的联姻。   这导致在合宗后的几十年中,他们并不是很亲近,反而因为本来条件就很艰苦的沙州一下涌来的大量的汉人,导致生存环境恶劣,互相还有所争夺。   这种情况,一直等到曹议金开始崛起后,才有所改观。   一是曹议金的祖母和母亲都是粟特人,天生让粟特西曹亲近。   二是曹议金确实能力超群,以一个小校的身份能娶到当时归义军节度使索勋的女儿,看起来前途非常光明。   所以从那以后,这两家曹氏才开始飞速合流,等到曹议金夺得归义军大权的时候,曹氏已经是归义军汉人中的第一大族了。   特别是曹议金跟孙权一样,有一幅漂亮的紫髯,明显带着粟特人特征,这样一来,谁也不敢再说粟特西曹不是沙州曹的一员,不是汉人的一员了。   只不过,曹家内部这种小派系还是没能完全消除,因此曹元忠虽然名义上是沙州曹的族长,但是在某些方面,作为粟特西曹的耆老,曹仁尊还是掌握了族内很大的话语权。   特别曹仁尊甚至还可以说是沙州曹全族的耆老,因为到了现在,曹家仁字辈的,就只有曹仁尊一个人了。   就如同张鉊必需要尊重,至少在表面上要非常尊重张家仅存的怀字辈张怀庆一样,曹元忠对上曹仁尊,也还是要把姿态放低一点。   比如现在,曹元忠自己颁布了宵禁,但还是得来参加曹仁尊的生辰晚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曹仁尊亲自举着铜胎纹金长杯走到了曹元忠桌前,曹元忠赶紧站了起来,口中还在客气。   “今日是叔父寿辰,侄儿岂敢让叔父请酒。”   曹仁尊似乎是有点醉了,他看着必恭必敬过来的曹元忠,半晌才晃了晃眯着眼睛的大脑袋。   “老夫今日能在长安举办寿宴,还有这么大的宅院,如此多的仆役,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曹元忠不知道怎么的,心里突然有点不安,也不饮酒只是看着曹仁尊说道。   “叔父谬赞了,侄儿庸碌愚钝,哪能使曹家到如此地步,这一切都是圣人的恩泽。”   曹仁尊见曹元忠没喝酒,嘴里打了个哈哈,随后转身看着酒宴中一众曹家人笑道。   “圣人当然英雄,不过他也不能一个人打下这万里江山啊!   这归义军的家业,可是咱们曹家的,没有某等这些姓曹的鼎力支持,圣人能这么快就入了关中。”   曹元忠脸上勃然变色,直接转身将酒杯给放下了,“叔父慎言,我曹家,不过附圣人尾骥,才得以得到如今的荣华富贵,有没有曹家,圣人都能定鼎中原。”   “你看,你看。”曹仁尊招呼过来一个仆人,也把酒杯递给了仆人。   而场中的鼓乐也停了下来,一票曹家人加上一些被曹仁尊邀请过来的老归义军,比如阴、陈等家族的人,都屏声静气的看着曹仁尊和曹元忠叔侄。   “你这孩子从小就是这么实诚,圣人西去于阗,是咱曹家给的三千贯银钱做本吧?这可是三千贯!   元从一百零八将中,其中有七十七将都是咱曹家给的吧,瞿五郎、罗玉儿、罗疯马他们这样的节度内牙兵骁锐,连甲带武器全是白给出去的。   于阗金国大王,可不单是圣人的舅父,还是我曹家的姑爷。   等回了敦煌,令公大王把该给元德的,又都全部给了张二郎。   你说说,这四样,哪一样不是大功大劳,怎么搞的咱曹家现在的富贵,是他张二郎给的了?”   曹元忠猛的瞪大了眼睛,他仿佛不认识了一般,直直的看着面前的曹仁尊。   愣了半晌后,曹元忠哆嗦着伸出手,指着这位他原本还相当尊敬的叔父。   他曹仁尊竟然连张二郎这个称呼都喊出来了,这是要干什么?   “曹仁尊,你失心疯了吗?被外人听去,还以为曹家有多怨怼呢?   咱曹家虽然确实有功,但现在出了一个皇后两个后妃,曹家的皇子公主外孙多达七人,未来的太子也定然是曹家外孙。   这样的地位,还不知足吗?你在这里疯话什么?”   曹仁尊看着曹元忠,鼻子里冷哼了一声,“确实,一后两妃,确实是风光。   可那都是你曹元忠的女儿,你倒是做得世袭罔替的国公,入朝为宰辅,外出为镇抚,儿子更是风光无限。   但其他人呢?老夫这样的长辈都只有一个不能世袭的伯爵,就跟打发叫花子一样,其余曹家子弟,又有几人身居高位?   若是咱们曹家子弟没有能力也就罢了,偏偏就是有能力,也被你曹元忠拦着不能做高官。   那裴远是什么人?一个只会呈口舌的狠毒之辈,凭什么能做西京留守,如今都快权摄朝政了,凭什么?”   曹仁尊的这些话一说出口,嗡嗡的声音,立刻就响起来了,因为曹仁尊的这番话,不能说都是错的。   在曹家子弟心中,张鉊的崛起,确实就像是曹仁尊说的这样,不管是人、财还是地位,曹家都给了极其重要的帮助。   但到了现在,曹家虽说有一后两妃,但是这两人都是曹元忠的女儿。   那个被曹元忻赐名曹延绵(萨克图王后)的贤妃,也是拜曹元忠为父的,实际上也是曹元忠的女儿。   这曹元忠、曹延禄父子当然风光了,但比起他们,曹氏其他子弟,得到的好处,就比较有限。   在许多偏激一点的人看来,曹元忠定然是在张鉊还没从于阗回来的时候,两翁婿就勾结好了,曹元忠出卖了曹家人,才得到了这样的好处。   曹元忠只觉得身上一冷,他只觉得有万般的委屈,就是说不出口。   因为曹家在后宫已经如此强势了,势必在外朝就要收敛一点。   不然以曹家子弟多达万人的规模,若是个个都来分润好处,那用不了多少年,就会形成一个无比庞大,类似先汉霍光家族、后汉梁冀家族那样庞大的外戚集团。   这是皇帝绝对无法容忍的,也是皇帝在后宫将曹家女拔高到这样地位的最大原因。   那意思是,后妃中,排位最前的皇后是曹家女,贵、德、贤、三妃中两个都是曹家女,后宫这样的风光都给了你们,就不要再想着在外朝揽权了。   曹元忠就是明确知道皇帝的这个想法后,才一直非常低调,每当曹家有子弟要派到高位的时候,他都会拦一下的。   如果皇帝非要提拔,那就听皇帝的,但皇帝一般都会赞同曹元忠的意见。   呃,这么看起来的话,确实是有点招人恨啊!   曹元忠知道这时候再多的解释也没用了,而且他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电光火石间,他把手背在背后,向担任他亲随校尉的侄子曹延顺打了个手势,人也开始慢慢往后退去,意图和曹仁尊拉开距离。   不想他刚一动,曹仁尊一个箭步就跳了过来,直接抓住了曹元忠的衣袖。   “三郎,如今圣人北狩情况不明,朝堂上裴远、冯道等奸臣作恶多端,激起民愤万丈,连三娘都被迫带着贤载退到神都自保。   你是当朝国丈,也是我曹家之主,不如振臂一呼,带着曹氏等老归义军子弟,东出潼关,以清君侧!”   曹元忠心里一凉,最可怕的情况出现了,他猛的一挥手,直接甩脱了曹仁尊的抓扯。   随后当胸一脚,把老头子踹的在地上翻了个跟头,拔腿就往门口跑去。   ‘呛’的一声清响,一把横刀横在了曹元忠逃跑的路上。   一员外袍内穿环锁铠,脸上、身上、刀刃上都还有新鲜血迹的壮汉,拦住了曹元忠。   “二十一郎,你……你怎么能跟他们搅合在一起,为什么啊?”   曹元忠看着拦住他的人,直接就傻了,不,应该是直接就破防了。   因为这位曹二十一郎曹延存,是曹家延字辈中能力非常顶尖的存在,允文允武。   曹元忠也对他最为看重,觉得他是最有可能短则五年,长则十年以后,成为曹家在朝堂中顶梁柱的。   曹延存拦住了曹元忠后,倒是没对他怎么样,只是眼睛红红的盯着曹元忠。   “三叔还问某为什么?那某倒是要问问三叔,崔虎心、杜赤心、郭荣那样的外人都能外出为府帅,某曹二十一为什么就做不得一任府帅?   征马楚、征蜀中,某都是拼了命去搏杀,镇绵州时,如此繁华大邑某一文不取,为何三叔还要拦着某的上升之路?”   府帅这个词,是民间对于加了兵马督监之府尹的称呼,比如折德愿的大同府府尹兼大同府兵马督监,民间就称之为府帅。   曹元忠失魂落魄的退了几步,猛然跌落在一张椅子上,一时间什么力气都失去了。   连曹延存这的曹家核心成员都参与进来了,而他一点也不知道,显然谋划已久,曹家要完蛋了。   “你杀了延顺?”曹元忠痛苦的问道。   曹延存被欲望烧的通红的眼睛里,闪现出了几分愧疚神色,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   “某不管说什么,他都不听,只能动手,刀剑无眼。”   曹元忠看着曹延存,凄然惨笑点了点头,“圣人说,你曹延存看着大公无私,但实则私心太重,欲望过剩,不可骤然外放重任,需得再磨炼磨炼,才能是栋梁。   这是高看你了啊!谁成想,你实际是个被私欲蒙蔽了神智的蠢货。   如今国家精锐都在圣人手中,你是怎么敢造反的?根本就不用圣人,只需要信长儿、存惠儿回来一人,你就等着被剁为肉泥吧。”   听到曹元忠提及慕容信长,曹延存顿时大怒,因为慕容信长也是曹元德的亲外孙。   “好处都被你三房拿去了,咱们其他房连做个府帅都要看你颜色,你还好意思说。   哼!不妨告诉你,圣人回不来了,草原上可不止只有阻卜豪酋咄撒葛在等着他!”   “狗鼠辈!原来你早有叛逆之心,还敢假托其他,圣人天纵英主,你指望一群草原蛮子,就能困住圣人,做梦吧!”曹元忠破口大骂。   曹延存还待反驳,爬起来的曹仁尊突然拦住了他,“休要跟他再聒噪。”   随后曹仁尊看着曹元忠,“曹三郎,某再问你最后一句,愿不愿意跟着某等一起去神都?”   他们不是普通的作乱,看来是想去控制被自己三女儿带到神都去的皇八子贤载,想来神都应该也有人接应。   不过这样一来,自己肯定是安全了的,曹元忠大大的喘了口气,力气突然就恢复了,他冲着曹仁尊招了招手。   曹仁尊大喜,以为曹元忠有些心动,赶紧跑了过去。   结果曹元忠猛地站起来,揪住他的衣领,‘啪啪啪’就是三个大逼兜。   这曹仁尊本来就矮小,曹元忠则高大健壮,两人还差了四五岁,曹元忠更是怒极出手。   这一下,三个大逼兜把曹仁尊打的头晕眼花,口鼻来血,差点没昏死过去。   曹仁尊哇的一声惨叫,气急的他从怀中摸出短刀,就要去扎曹元忠,旁边的曹延存眼疾手快,立刻抓住曹仁尊拿短刀的手。   “叔翁,干大事要紧,现在还不能杀他。”   曹仁尊神色变换了几下,恨恨的收回了手,外面的喊杀声也在这时大作,想来是曹仁尊府上的护卫,开始袭击曹元忠在外院的护卫。   屋内的宴席中,有十几位曹家子弟拿着桌椅板凳要反抗,他们也是不愿跟着曹仁尊等反叛的。   曹元忠欣慰的看过去,不肯跟着反叛的,几乎都是曹家子弟中的佼佼者,虽然最出色的曹延存当了反贼,但是其他人都还是经受住了考验。   “都把桌椅放下,曹家以后就没多少人了,不能全死在这里,且留性命看他们如何覆灭。”   说完曹元忠看着曹延存,“曹二十一,你总不是想把咱们都杀了吧。”   曹延存把手一拱,“今日为形势所迫,日后曹家权倾天下的时候,三叔就知道侄儿今天是如何的用心良苦了。只要诸位血亲不再反抗,我曹二十一绝不加害。”   听到曹延存这么说,在曹元忠的安抚下,准备反抗的曹家子弟也都放下了手中的桌椅板凳。   拿着这玩意,也没法反抗着了甲,手持利刃的曹延存等人啊。   ……   长安的防备力量,其实并不怎么样,完全对不起他这个京兆长安府的名头。   这是没办法的事,张周实行精兵政策,就注定了不可能在每个城市都囤积大量兵力。特别长安府这种完全不会受到威胁的城市。   加上上次征讨孟蜀的时候,从关中调了大量的兵力出去,伐蜀成功后,回来的不足三成。   同时张鉊去凉州的时候,又把留驻长安的禁军晋昌镇两千余步骑,给全部带走。   这就导致京兆长安府现在的军队主力是卫所军,即长安三卫。   而就是这三卫也还不是满员,其中的精锐还在蜀中镇守,同时三卫也不是都在长安府,还要拨出一部分,分别驻守凤翔府和邠州府。   因此长安城中的防备兵力,只不过有八百多人,以及临时征召的一部分巡检司长征兵,加起来也就是三千五百人。   更可怕的是,控制长安三卫的京兆长安府兵马督监,就是曹延存。   在将曹元忠等人关入地下密室囚禁后,曹延存立刻就以兵马督监的身份进入军营,命令三卫士兵火速集合,准备前往潼关换防。   虽然曹延存没有兼任关中行省防御使曹元忠的亲笔调兵令,但是他拿到了曹元忠的防御使大印。   他麾下的三卫指挥使,虽然觉得突然前往潼关换防的命令有些不合常理,但也没想到身为曹家人,前途无量的曹延存会做叛贼。   是以稍稍犹豫片刻后,就去整顿队伍出发了。   曹延存之所以要去潼关,是因为在潼关镇守的渭南府兵马督监、潼关镇遏使、昌国镇总兵,庆阳郡公罗玉儿,已经被曹仁尊说动了。   这罗玉儿的原配病逝以后,续娶了曹元德之女,曹十四娘延瑛,而曹延瑛的三舅索三郎,也参与了曹仁尊的叛乱。   他在半月前以曹延瑛外婆病重为由,将曹延瑛骗到了长安府,随即就被索三郎软禁。   然后曹仁尊以曹延瑛以及六个孩子为人质,终于‘劝’动了罗玉儿加入他们的计划。   目前镇守潼关的军队足足有九千人,其中四千人是罗玉儿统帅的禁军昌国镇四千人,其余五千人则大部分是原本的蜀军。   他们看着是被征发到潼关戍守,实际上却是干着修建潼关要塞和趁着枯水期维修漕渠的任务,日子过得很苦,应该很容易就煽动起来。   而且参与了曹仁尊等阴谋的,还有大量怀念孟昶的蜀中失意旧臣,有了他们,招揽这些昔日的蜀军就更有把握了。   如果计划顺利的话,曹延存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只要到了潼关,他麾下的长安三卫兵丁发现不对,但也没有退路。   因为他们跟着自己,无令从长安走到潼关,就已经是死罪了。   士兵或许不会太严重,但军官绝对完蛋,到时候只要拿出大把银钱,连哄带骗加利诱,不难控制。   这样一来,他手里就有一万五千大军,神都还有内应。   等控制了曹延鼐和张贤载后,就传檄天下,称皇后和嫡子张贤景已经被裴远暗害,他曹延存则是来清君侧的。   就裴远这天怒人怨的搞法,还愁大事不成? ###第七百三十八章 怎么我还是配角啊!   神都,洛阳,紫亭郡公曹延明府邸。   这位昔年跟随张鉊西去于阗的元从之一,早就没了昔日风采,如今已经大腹便便,愈发痴肥,看着很是神似后世香港著名龙套林雪。   而这些年,曹延明的地位在外人看来,也如同他这痴肥的身材一样,彻底肥(废)了。   堂堂的元从功臣,而且还是排名靠前的元从,又娶了金国大王李圣天的次女莎车公主。结果在卸掉神都营建使的官职之后,竟然被皇帝扔进天工院,没了任何的差使。   这就太不正常了,按理来说,曹延明这样的身份,不说做宰辅,至少什么枢密副使、鸾台侍郎可以做一做吧。   再不济工部尚书、转运大使的官职总要有吧,结果皇帝仅仅给了个提举天工院。   这算个什么狗屁官职!   别说这个不知道一天是在干什么的天工院,就是当国子监祭酒,对于曹延明这样的人来说,那都是赤裸裸的贬斥啊。   很快,张周官场上就开始流传谣言,有说是皇帝要报复昔年曹元德想把他骗到敦煌城砍死之事,现在曹元德已经死了十年了,当然就只有把怒气发泄到曹延明身上。   还有人说,曹家的这位曹十四郎之所以倒霉,是因为在营建神都工程上贪污过大,据说曹延明一共贪污了足足五十万贯。   这可不是空穴来风,而是钱庄会的人不小心说漏嘴的,说是皇帝前年一次性就给那个什么天工院批了二十万贯的经费。   这还得了!那劳什子天工院就是天天把金背钱扔火里烧着玩,一年多时间也用不了二十万贯吧,这不是贪污是什么?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曹延明本来就不善交际。呃,也不是不善交际,这孩子脑子有点直。   他认准的事,一定会一直干下去,他看得上的人,你骂他他也还是要跟你交朋友,但要是一旦他看不上你,那跟你说半句话都嫌多。   而且自从曹延明自认在张鉊这,得到了天地间的大道理之后,已经完全认为他是除了张鉊以外,最洞悉了天地真理的人。余者,不过是凡夫俗子而已。   他这哪是不善交际,而是觉得他这种神人,至少也是半神级别的人,没必要也没兴趣去跟‘凡人’解释他是不是受宠与否。   只不过呢,他不想去跟‘凡人’解释,但是凡人会找上他。   原因很简单啊!堂堂紫亭郡公只有个提举天工院的差使,父亲还被皇帝给气得抑郁而终,怎么看,曹延明都该是满腹怨恨才对。   ……   神都六门巡检司衙门。   曹延明有些头疼的叹了口气,这研究正到了关键时刻,成品都打造出了一些,结果他的表叔兼姐夫、妹夫以及表大舅哥,绍明皇帝跑到草原上去了。   这下搞得曹延明都不知道该找谁汇报,他也不知道自己根据张皇帝描述,搞出来的这玩意到底对不对。   作为一个狂热的,九九六都甘之若饴的科研牛马,就这样被卡主,那真是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偏偏这个时候,皇后堂妹非要他出来接任神都六门都点检,这个关键职位,搞得曹延明相当不适应。   这神都六门巡检司不但要负责洛阳的城防安全,还要管洛阳、河南两京畿县武侯管不过来的城内治安问题。   事情之多,人员之复杂,远比曹延明在天工院干研究麻烦的多。   哪怕六门巡检司中的大部份人都是老归义军和东归派的人,曹延明仍然被这复杂的关系和背景搞到头大。   更别说,现在朝堂上气氛很不对劲,不对劲到曹延明这样的技术宅,都感觉到了异常,不然曹三娘子延鼐也不会带着皇八子贤载躲到神都洛阳来。   不过,曹延明又想到了另外一层,既然气氛不对劲,三姐曹延鼐是带着贤载来神都避开政治漩涡的。   那……十九妹这个皇后,为什么要让他这么个明显不适合带兵的人,担任肩负神都城防重任的神都六门都点检呢?   真要到了鸡蛋都不能放在一个笼子里的时候,难道不是该把襄阳的赵存义或者汉中的(尔)朱景,调回来加强防卫吗?   就算这两隔得远了,那就在许昌府还有慕容家的慕容信德和符彦卿的庶长子符昭序呢。   这两一个是禁军忠武镇总兵,一个是许昌府兵马督监,管着许昌府、淮阳府、蔡州府的三支卫所军,虽然资历浅了一点,但也算是屡立战功的骁将。   而且慕容信德是三姐前夫的亲侄子,是慕容信长的嫡亲堂弟。   符昭序由于生母地位太低一直不怎么得志,是皇帝力主提拔起来的,皇帝对他的恩比天还大。   这两人的忠诚完全没问题,怎么看也比他曹延明靠谱吧。   曹延明其实是很聪明的,没点脑子也干不了他现在的活,真要没脑子的话,当年就不会选择放弃贵公子身份跟张鉊走,回敦煌后也不会坚决站在张鉊这边。   你看着他有点耿,有点傻乎乎的,那是因为他不愿意把精力放在这些‘俗事’上,现在他细细一琢磨,就知道有问题了。   这……三姐延鼐和贤载到神都洛阳来,不调回来精兵强将,反而让他这个门外汉镇守,怎么看,都有点……   雾草!   曹延明差点一下跳起来了,玛德,被坑了。   他这是被当成了引诱恶犬出现的肉包子,舍出去套狼的那个倒霉孩子了啊!   不知道这是皇帝的意思,还是皇后或者三姐的鬼主意,亦或者是裴远那个阴贼出的注意。   曹延明恶狠狠的想着,手却飞快从衣袍里掏出一个奇奇怪怪的玩意,再从一个个小荷包、瓷瓶中拿出了圆溜溜的铁蛋和火药飞快的装填着。   “清风!清虚!他妈的快点出来,把咱的好家伙都拿上,要有大麻烦了。”   自己捣鼓还不算,曹延明还扯着嗓子叫了起来。   不一会,两个穿着青色襕袍,看着很斯文,但你从他们熏得黢黑的手指和脸上的坑坑洼洼,能很快的判断出来,这两家伙不但跟斯文没有一点关系,而且还有些怪异。   “师父!”清风和清虚两人赶紧跑了过来,神色中很是兴奋。   那个左手小拇指缺半截,右脸颊好像被什么烧过的清虚,有点神经质的看着曹延明。   “师父,就装在这里吗?一会来找麻烦的是谁?不知道那玩意打人跟打羊有什么区别?”   “不对!不对!”曹延明此刻却有些冷静下来了,嘴里说着清风和清虚听不懂的话。   “这个舍出去的倒霉孩子不是我,而是三姐和贤载。   我还没资格当倒霉孩子,看来只不过是在当一个纸糊门神。”   真狠啊!果然是能生出慕容信长这样儿子的女人。   东京开封府有憾山都在防守的太严密,卖不了破绽,干脆就到神都洛阳来,而且还找了他这么个纸糊门神来给人开路。   不知道什么样的蠢货,能被这个看似香甜的诱饵吸引,曹延明摸着下巴想了片刻。   管他是谁呢,蠢到这个地步,那就是该死,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想到这,曹延明忽然又有些意兴阑珊,原来我不是主角啊!   “装吧,装上吧,说不得会有那么几个傻子到我这来。”   人说乌鸦嘴,一般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曹延明在跟着张鉊西去于阗的时候,就多次展现出了这个天赋,而现在,他又一次的说中了。   洛阳,白马寺中。   这座始建与东汉明帝永平七年,公元六十四年的佛寺,是整个中国文化圈,甚至包括东南亚地区的佛门祖庭和释源。   后世甚至连印度政府都跑来捐资修建白马寺,可见其地位和声望。   不过历史上这座寺庙跟洛阳这座城市的命运一样,几经波折。   自黄巢陷洛阳后,白马寺就被乱兵洗劫,到了李存勖克后梁时,本就残破不堪的白马寺彻底于战争中被毁。   张鉊入主洛阳之后,白马寺的复建工作就被安排上了。   不过由于中原佛门担心河西六法宗会借着这次机会沾染这个释门祖庭,所以对于张鉊复建白马寺的工作,基本都采取了相当冷淡的姿态。   加上最有钱的几家佛门如大相国寺等,被张鉊收回钱庄会给坑的有点惨,虽然张鉊还是给他们留了一些股份,但是失去了决策权,自然不乐意张鉊进一步插手佛门。   在他们的消极抵抗下,白马寺复建修修停停,一直到神都洛阳都营建完毕,白马寺还是个大工地。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很简单,在唐末武人嚣张,文气衰败后,此时的中原佛门,囊括了绝大部分的雕塑、绘画、建筑、布局、编译等人才,他们的沉淀之深厚,甚至远在朝廷的工部之上。   没有这些人的配合,你要随便修个寺庙当然可以,但是复建白马寺这种释门祖庭,这种注定要打造成艺术殿堂的大寺,那就不够了。   同时,张鉊秉持的国策和律法,也不支持他用武力强迫这些人出来修建白马寺。   当初张鉊在焉耆近海(博斯腾湖)边怒火攻心,杀了高昌回鹘数千人后,李圣天就对他说过。   帝王最应该克制的,就是总用杀戮来解决问题,张鉊这些年也一直记着这个教训。   直接杀人,一定得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最后一步,才能动用的手段。   中原佛门在民间的影响力可不低,本来就对他有戒心,双方也没到必须要杀人的地步。   所以张鉊见他们不配合,也就没有强迫,总有办法能让这些大和尚接受‘改造’的。   让裴远出来背锅惩治佛门,不就是一个好办法嘛。   而张鉊的这个做法,虽然让他与中原佛门的冲突暂时被缓和了,但是却让白马寺,成为了一个藏污纳垢之地。   大量借着佛门僧众,或者想为白马寺复建‘添砖加瓦’的各地信徒,络绎不绝的到白马寺及其附近歇脚。   而这些没有度牒,过路也不会随便被官府盘查的僧人,要是再剪掉头发剃度,甚至干脆就烫伤脸来个毁身布施,就可以完美的避过任何通缉和盘查,哪怕就是熟人,也很难认出来。   齐云塔院,这是白马寺山门东南侧的一座塔院,广义上是属于白马寺的一部分,实际上地位相对独立,还有东白马寺的称呼。   更是此时非常少见的比丘尼道场,通俗点说,也可以称为尼姑庵。   不过此时的齐云塔院中还没有尼姑,甚至它都还没复建完毕。   史载汉时齐云塔院,珠宫幽邃,遥瞻丈六之光。窣堵凌云,依稀尺五之上。发岩丘峙,号曰齐云。塔楼十三层,高约五十三米有余。   这样一座堪称艺术品的塔院,如果没有各地佛门的倾力相助,张鉊是修不起来的,所以齐云塔院也被看做河西六法宗与中原佛门相互关系的晴雨表。   要是齐云塔院建起来了,不是一家彻底压倒另一家,那就肯定是两家和解。   所以现在,齐云塔院比白马寺还像个大工地,自然来往穿梭的人就更多了。   比如此时,就有一支三四十人的信徒来到了齐云塔院,他们运来了据说来自江南的上好条石,这种条石,是最适合建筑塔院的材料。   一个工部小官员脸都笑开了花,这样重的上好条石从江南西道运来,几乎都是在拿命去干才行的,不是这种舍得毁身布施的虔信徒,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毅力和虔诚。   淮北贼李仁恕就混在人群中,这一年来,他过得可不好。   因为皇帝将他的女婿渔阳郡公赵匡赞,调到了江淮行省平章,禁军武宁镇总兵的位置上。   这赵匡赞不但是本朝皇帝的女婿,还是前唐明宗的外孙,身份如此高贵,江淮省上下都要给他好几分面子。   加上赵匡赞手下还有一班如臂指使的卢龙军老班底,他一到,立刻就把李仁恕撵的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若不是靠着南唐寿州清淮军节度使刘仁瞻暗中支持和收留,李仁恕估计自己早就不知道死在什么臭水沟里了。   而也正是这样的窘境,让李仁恕接受了南唐的秘密招揽。   刘仁瞻承诺过,一旦事情,南唐就会在楚州设立淮南节度使,到时候他就是一方节帅了。   节帅不节帅的,李仁恕倒是没怎么心动,因为他知道这些当官的嘴上说的好听,但变卦起来同样也很快。   但要是再让赵匡赞在淮南淮北清剿一两年,他李仁恕家族经营了三四代的市面,就要全被毁了。   为了保住这份家业,李仁恕只能比刘仁瞻还要积极。   忙忙碌碌,抬了一天的石头,饶是李仁恕这样的壮汉,都有些脚步发虚,就在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终于等到了放饭的时候。   李仁恕鬼鬼祟祟的走到伙房,看起来是想从一个胖伙夫身边找点吃的,但实际上这是他安插在这里的探子。   “大梁,西面的给信了,他们十月行动。东面得手了,奸人据说命在旦夕,只不过风声很紧,进不去人了。”   匆匆说了几句,胖伙夫连踢带打的就把李仁恕给赶出去了,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李仁恕则抓着一个干菜粟米饼子,飞也似的抱头鼠窜。   这样的场景在齐云塔院很常见,因此众人只是笑了几声,没几个人在意。   李仁恕拿着干菜粟米饼子一边跑,一边已经在心里飞快地做了计算。   东京的刺杀得手,但是查的更严了。西边长安府如果已经动手,那么他们的人很快就会到达洛阳,得赶紧将人手都调到洛阳来。   ……   关中,渭南府,华阴县。   一支打着长安三卫旗帜的军队,正在快速前进。   他们的行动速度很快,连过渭南府的时候,都没从府城过,而是绕了一截路,从一个较为偏僻的庄子穿了过去。   长安左卫指挥使陈午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迈着大步跟士兵们一起往前,未几,传令的塘马策马奔驰了过来。   陈午挥了一下手,身边的亲护赶紧出列对着开始减速的塘马问道:“督监可有将令,能到华阴县城修整一下吗?”   塘马并未下马,而是在马上答道:“督监将令,必须要在日落前赶到潼关,军务紧急,不得修整。”   说罢,好像很怕陈午扯着他问一般,急匆匆的又打马向后跑去了。   “督监这是咋的了?咱从长安府出发,三天跑了二百里地,儿郎们又累又渴,第三将方才又昏死过去了几人,还不让修整,这么着急总不是有贼人在攻打潼关吧?”   陈午身边的副指挥使显然有些绷不住了,忍不住低声的吐槽了起来。   陈午心里也一阵突突的不安,他们是卫所军,不是亲军和禁军,没有多少马匹,三天靠脚板跑二百里只吃了四顿饭,还是卷甲而行,已然到达极限。   按说也是该休息了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督监下达这样严苛的将令?   不过他作为堂堂指挥使,不能像下面人这样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于是只能黑着一张脸,摆了摆手。   “军令如山,昏死过去了也得今晚到达潼关,休说其他,到了潼关自然也就知道了。”   不得不说,曹延存带兵还是有一手的,到了现在,这些卫所军竟然都没人怀疑过他,大部分也还是能跟得上行进速度。   曹延存不知道这些人已经到极限了吗?他当然知道,而且三天只给吃了四顿饭,也是他故意的。   不这样的话,万一到了潼关三卫的卫所军不肯合作,那也没有体力闹起来了,人在极度饥饿和疲惫的状态下,总是要好控制的多。   现在就看罗玉儿是不是准备好了,要是他准备好了,就可以从潼关抽调一部分人回去控制长安,要知道曹仁尊手里还没多少人,根本都还没敢举旗呢。   曹延存在心里暗暗盘算着,祈祷罗玉儿真有曹仁尊说的那么靠谱。   不然的话,他拖着这几千疲惫之兵,一头撞上晋昌镇的禁军,就算人人跟他一条心,那也跟鸡蛋碰石头差不多。   不过,当曹延存想到孟蜀的旧将,已经先期去策反修缮潼关的蜀军旧部去了,心里又觉得安稳了许多。 ###第七百三十九章 汝怎敢小瞧天下英雄   罗玉儿长长叹了口气,他这次确实被人捏住了软肋。   虽然曹延瑛是寡妇再嫁给他的,还带了两个拖油瓶,但在罗玉儿心中,这位曹家的十四娘,仍然有无比重要的位置。   这是他的白月光啊!   想当年,他罗玉儿还是个穷小子的时候,就瞄上了这个曹家的小娇娘。   而且当时,罗玉儿能感觉得到,曹延瑛也是对他有感觉的。   但是两人的地位悬殊太大了,他罗玉儿只是一个节度老牙兵的儿子,曹延瑛则是令公大王嫡长子曹元德的掌上明珠。   罗玉儿至今还记得当年曹延瑛要嫁人的时候,专门绕到罗玉儿值守的西门,投来的那一抹伤心眼神。   当然,罗玉儿也还记得,当日自己听着吹吹打打鼓乐声,潸然泪下的那个时刻。   这也是当初罗玉儿以曹氏归义军内牙兵骁锐,还果断跟随张鉊西走的重要原因。   也能想象到,等罗玉儿从于阗回来后,发现曹延瑛成了寡妇时,该有多么的开心。   拳头捏的咯咯作响,曹延瑛带到长安去的六个孩子,其中两个是曹延瑛跟前夫生的,一个是罗玉儿亡妻所生,两个是妾生,最小的那个,则是曹延瑛为他诞下的千金。   罗玉儿家这一支人人丁不怎么兴旺,他兄弟三人只有他长成了人,父亲这一辈也只有两兄弟。   所以在罗玉儿一下有了六个孩子之后,他父亲和叔父异常兴奋,认为这是罗家将兴的征兆。   万一有个什么闪失,罗玉儿已经不敢想象父亲收到这个消息之后,身体能不能扛得住。   “郡公,长安府来人了,曹元礼也在外面等着。”   就在罗玉儿思绪飘的有些远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亲护将虞侯的说话声。   曹元礼就是曹仁尊的长子,也是这次曹家与他的联络人。   罗玉儿闻言脸上悲伤的神色一扫而空,柔情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凶蛮急躁的样子。   这是我罗大郡公的保护色,靠着这副标准武人的气质神色,不知道骗了多少人对他掉以轻心。   “你招呼一百甲士随我走,选咱们最信得过的兄弟,切不可声张。   还有,去通知郭广威紧守关城,无令不得开关门,晋昌镇上下,谁敢出营者,斩!”   郭广威是东归派郭家的人,目前就任潼关东关城巡检、昌国镇左营指挥使。   罗玉儿虽然不确定曹家人中一定掺杂了孟蜀来的旧将,但他已经意识到了这几千旧蜀军可能会有问题。   吩咐完毕,罗玉儿故作豪爽的走出门去,哈哈大笑着对曹元礼说道:“叔父,叔翁和二十一郎那边已经有信了。”   曹元礼其实早就受到了曹延存的通知,但他假装不知道的一挑眉毛,讶异的问道:“这么快吗?这才不过三日就能从长安府到潼关。”   罗玉儿装做兴奋地又笑了几声,心里不由得鄙夷了一番。   他刚不过说有信了,这曹元礼就笃定曹延存已经到了,如此做派,是在把他罗玉儿当傻子耍么?   “二十一郎是将才啊!这长安三卫这样的卫所军在他手里,竟然不输某麾下的晋昌镇禁军,他们傍晚就到西关驿,叔父且与某一道去迎接。”   曹元礼直到这时候,都还没觉得自己说错话了,他故作谨慎的靠近了罗玉儿一些。   “大郎的人手可准备好了,咱们这事能不能成,就看能不能控制住三卫了。   这些关中人,不似咱们河西自己人那般明事理,咱河西来的,都知道那裴远是什么人,哪能允许他这个奸臣把持朝政,这些关中人无甚见识,搞不好会鼓噪。”   罗玉儿信心十足的一摆手,“叔父放心,某这次选的三百人,都是平日里掏心掏肺养起来的,绝对靠得住。”   “那就好!那就好!”曹元礼摸着胡须,连说了两遍那就好。   “大郎如此深明大义,等到了神都,某等一定保你为三镇节度使,封王爵。”   所谓的三镇节度使,是曹仁尊等为罗玉儿开出的价码。   这三镇就是河中、河阳和陕州三镇,差不多就是把潼关以西到洛阳,都交到罗玉儿手里,还会封他为魏王。   听到曹元礼这么说,罗玉儿显得更加高兴,亲热的拉着曹元礼的手,往关下走去。   曹元礼一直在注意观察罗玉儿的神态,但怎么看,这位庆阳郡公都是那么一副粗豪的模样,没有丝毫异常。   ……   西关驿是潼关以西的一个驿站,一般从长安到潼关,基本都会到这里歇歇脚。   罗玉儿带着一百余甲士,诈称三百,曹元礼身边也有十余甲士,趁着傍晚昏暗的天色,就从潼关往西关驿驰去。   至于为什么只带了一百余甲士,罗玉儿也是考虑过的,现今的情况,是皇帝出塞,已经十个月没回到国家中枢了。   这几月谣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但通通是不看好皇帝的塞北之战,都觉得皇帝只带了三万骑就贸然出塞极为冒险,也不可能取得什么战果的。   甚至有人开始把皇帝这动不动就喜欢带几万骑横行的做派,比作三国孙策。   言下之意很明显,江东小霸王怎么死的?不正是像皇帝这样喜欢到处去浪险,最后被人抓住机会了嘛。   当然也有人把皇帝比作昔年的后唐庄宗皇帝,只不过李天下喜欢的是伶人自己还会亲自上台,这位张无上天喜欢则是少年武夫,总喜欢没正事的到处浪。   有了这么两个例子在做对比,似乎在一夜之间,皇帝在人们的脑海中形象,并不是那么不可战胜,就像是突然从神仙变成了凡人一般。   所以罗玉儿才会如此小心,毕竟现在谣言满天飞,他的家眷又被人挟持了,要是跑去跟昌国镇的全体把事情和盘托出,下面的兵将信不信任不知道不说,长安府的曹延瑛和六个孩子,一定会有危险。   且曹延存和曹仁尊的突然变乱,让罗玉儿心里起了极大的警惕,他现在除了自身这一百余血盟弟兄以外,谁也不敢相信了。   连曹延存都会叛变,谁知道晋昌镇中有没有他们的同党。   西关驿中,长安三卫的三千五百卫所军狂奔二百里,终于是到达了这距离潼关不过数里的地方。   曹延存黑着脸,还是断然拒绝了下面几个指挥使来解除负重就地安歇的请求。   给出的理由自然是马上就可以进行换防,等换防之后才可以休息。   不过曹延存也怕士兵们现在就闹起来,承诺再等半个时辰,如果潼关还不来人,就可以就地修整,生火做饭。   未几,就听的潼关方向马蹄阵阵,不一会前来给曹延存报信的曹元礼随从就到了。   曹延存一见顿时大喜,见一切顺利,于是赶紧吩咐让士兵们休息,准备生火做饭。   随后他更以慰劳为由,将三卫中百夫长以上的将官,全部召集到了临时的主帅大帐中。   既然被称作西关驿,这地方就不是什么荒凉之所,相反还挺繁华,是以曹延存很快就置办好了酒宴。   虽然只是些炖羊肉、炖鸡和有些浑浊的米酒,但足以让早已疲惫不堪的三卫将官满意了。   本来在张周军中,出任务是严禁任何吃酒的,但现在是顶头上司请酒,不吃白不吃,大部分将官都张口大嚼,开怀畅饮,只有少数几人,基本没动桌上的酒水。   待到众人吃喝的兴起,已经完全失去了警惕,外面传来响动,卫兵通报,潼关镇遏使、昌国镇总兵、渭南府兵马督监、庆阳郡公罗玉儿到。   三卫众将官立刻就安静了下来,人人站起来迎接这位位高权重的元从大将。   曹延存这时才感觉到,平日里看着一直被皇帝打发在潼关、长安之间来回戍守,好像并不受宠的罗玉儿,还是很有威势的。   不过还好,他现在加入了自己这方。   将罗玉儿迎了进来,同时罗玉儿带着的十余甲士和曹元礼、曹延存的心腹,也暗中穿上了内甲,手持利刃到位。   曹延存心里安稳了许多,他调整了一下心态,突然好似非常难受一般长叹了一口气。   众将刚刚迎接王罗玉儿,所以还没有立刻回到胡吃海喝的气氛中,曹延存这么一搞,动静还不小,因此众将都看向了他。   当下,立刻就有负责捧哏的心腹上前问道:“今日我等在此欢聚,还有罗公亲临,督监为何叹气啊?”   曹延存努力堆起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圣人北狩已经八月,至今未有消息传回来。想那漠北草原幅员万里,草原部族来去如风,不易捕捉。   这朝廷精锐只着单衣出了塞,如今关中都寒风凛冽,更别提漠北草原,若是有任何的损伤,置天下如何啊!”   下面的将官听的莫名其妙,这事情,是你一个区区京兆长安府兵马督监该这么操心的?   当然,有些敏锐的,已经觉察到不对劲了。   果然,曹延存话锋一转,立刻就说到其他方面了,“可恨那裴远,不念圣人提拔宠信之恩,于此国家关键时刻,大逞凶焰,祸乱朝纲,以致朝野不安,四民不宁。   我等身为军人,有安邦定国之则,岂能坐而视之?”   “对!朝廷有奸臣,咱们不能视而不见,督监身为曹氏宗亲,应该向皇后上书请命。”   曹延存的话音刚落,立刻就又有安排好的心腹喊叫了起来,甚至连曹氏宗亲的话都说出来了,给人一种好像这个王朝是张曹共有的一样。   而这一下,所有人都觉察到了不对劲,哪怕是一个一般接触不到高层政治斗争的百夫长,也在脑海里想起了变乱两个字。   毕竟这是五代,张皇帝扭转天下风气也不过才两三年时间,哪能比的上二百年流毒之顽固。   甚至要不是张鉊的努力打压风气,现在不过就是这个时代,最‘正常’不过的牙兵造反流程,没人会觉得惊讶,哪一年这些牙兵牙将不搞出几起这样的变乱。   曹延存知道,这种事情不能给下面人反应的时间,所以就在心腹的话音刚落的时候,他猛地一把将他面前扳足案上的盘碟杯碗,全部扫到地上。   随后更是一跃而跳上了扳足案,右手从怀里扯出了一张赭黄色的绢布,大声喊道。   “有教令,赵国公裴远,无道犯上、祸乱朝纲、威逼后妃,罪大恶极。   圣后秘密教令国丈、谯国公曹元忠起关中之兵,出潼关入神都,护国定朝纲。   谯国公已下令,命某率三卫健儿汇合晋昌镇精锐,即刻东进。”   众将官立刻就傻眼了,没想到这次到潼关来,竟然是要敢这样的大事。   曹延存大吼完毕,帐中四周的心腹立刻就抽出了刀剑叫嚣。   “三卫将官还不接了教令?”   “大家跟着督监一起,日后可都是护国功臣了!”   “对,荣华富贵也合该有咱们一份。”   此时,被曹延存控制的长安中卫指挥使,也学着曹延存的样子,把桌子上的餐具扫到地上,带着几个中卫的将官站到了曹延存这边。   “某家听督监的,请督监带着我们入神都护国。”   惊疑不定三卫其余将官看着没有表态,但是明显站在曹延存这边的庆阳郡公罗玉儿,也吃惊不小。   连罗玉儿这样的元从大将都没有反对,曹延存又自称有皇后教令和关中行省平章兼防御使曹元忠的将令,难道是东京真的出事了?   虽然很多人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听着好像有没什么毛病。   皇帝确实不在朝廷很久了,赵国公裴远好像也确实被人经常骂做奸臣,一时间人心动摇,马上就要响应曹延存了。   曹延存眯着眼睛,一股名为野心的烈酒烧的他浑身滚烫,这事情马上就要成了啊!   “督监说有教令,可愿把教令让某等一看。还有谯国公现在何处,为什么他不出来召集咱去神都,而是督监?”   就在最紧要的当口,气氛陡然转冷,曹延存眯着眼睛看去,只见屋内左侧,一个身材矮壮的汉子,带着周围五六个将官靠着墙壁,好像随时准备反抗。   曹延存怒火万丈,眯着眼睛,左手戟指,“陈午,你好大的胆子,区区一个左卫指挥使,哪有资格接教令?   谯国公坐镇京兆,责任重大,难道还能亲自来给你一个指挥使下令?”   陈午把牙一咬,猛然退到了几个心腹将官的护卫中,随后大声喊道。   “袍泽们,按卫所军律,调兵需有枢密院与行省防御使衙门共同用印,外加防御使手令。   督监手中只有一份不知真假的教令,就要带咱们去神都,到底是赵国公祸乱朝纲,还是你曹督监要犯上作乱?”   陈午这么一说,本就犹犹豫豫的三卫众兵将更加犹疑不定了,纷纷把询问的目光投向彼此,窃窃私语声也开始响起。   陈午一看有戏,立刻也趁机跳上身前的扳足案,“袍泽们,圣天子在位,就算有权奸,也应当等圣人回朝决断,岂能擅自出兵,做这不忠之臣!”   这话一出,皇帝威望毕竟还是高,当下大部分的三卫将官,竟然直接往陈午那边站去。   有一些还手里拿起了切肉的匕首或者桌凳意图反抗,更有几个眼神向外看,准备趁不注意就跑出去的。   曹延存大怒,“左卫指挥使陈午不听军令,定是奸贼裴远的同党,给某拿下。”   “哈哈哈!”眼看陈午等人就要血溅当场,毕竟曹延存早有准备,麾下心腹都着甲持械,陈午等人只有切肉的匕首,罗玉儿突然放声大笑。   “陈指挥使既然要看教令,某家正好也收到了一封,诸位袍泽一看就知真假。”罗玉儿说着,就伸手往胸口衣服内掏去。   曹延存愣了一下,毕竟曹仁尊也不是事事都和他商量,神都那边的接应,也是曹仁尊在负责,所以他不确定罗玉儿身上是不是真有什么教令。   不由自主的,所有人目光都注意到了罗玉儿的手上,就在这一刻,电光火石间,罗玉儿伸到衣服里的右手,突然抓住一个什么东西,猛地挥打了出来。   一阵呛人的烟尘喷出,这玩意好像是装填在梨花枪中,用各种毒药粉、木炭粉、火药等调和的炮药。   曹延存离得最近,罗玉儿更是主要朝他扔去的,顿时直接被喷了满头满眼。   他只觉得嘴里一阵阵发苦,双眼火辣辣的难受,根本睁不开。   而一击得手,罗玉儿直接欺身而上,大手一拉就把曹延存扯到了他的怀中,随后右手从后面掐着曹延存的脖颈,左手幻术般的变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匕首。   ‘噗呲!噗呲!噗呲!’长匕首迅猛的在曹延存脖子和锁骨之间,来了个三进三出,鲜血飚的老高。   曹延存想要挣脱,却发现罗玉儿的手如同一把铁钳一样,让他无法摆脱,生命的能量也飞速从脖颈上的伤口中,随着鲜血一下就喷洒了出去。   万丈野心在一瞬间,变作了全身一阵阵发软,什么劲也提不起来了。   事情发展之快,甚至曹延存直到意识开始模糊,连眼睛都没睁开过。其余兵将更是目瞪口呆,完全没反应过来。   “众将听令,诛杀叛贼!”就在捅杀曹延存的当口,罗玉儿还猛然大喝一声,刹那间他带来的甲士也开始动手。   元从大将的威望是相当高的,曹延存要带人去神都,用尽计算三卫将官都还在犹豫。   但罗玉儿话一出口,屋内将官哪怕就是赤手空拳,也敢对着全甲的曹氏甲士一拥而上。   站在长安中卫指挥使身边几个将官对望了一眼,他们抢在罗玉儿甲士前面,猛地将身前的指挥使扑倒在了地上,刚才他们可是有所动摇的,现在得赶紧补救。   “小子,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威胁老子!”   看到形势瞬间被扭转,罗玉儿狞笑一声,放开了曹延存软趴趴的身体,随后看向身边已经被吓傻的曹元礼。   “罗……你……你怎么敢?”曹元礼斜靠在墙角,难以置信的看着罗玉儿,那意思是,你妻儿的性命,大好的前途都要了吗?   罗玉儿脸上浮现出了痛苦的神色,他红着眼睛看着曹元礼。   “大丈夫在世,唯忠与孝!   你太小看一位元从大将了,你以为他还是那个给你们曹家守门的浑浑噩噩粗鄙汉吗?   你也太小看瑛娘了,若是她在这里,一定会认为某罗玉儿做得对。”   说话间,罗玉儿将曹元礼像是提小鸡仔一样抓了过去,随后用刚刚捅死了曹延存的匕首,直接将曹元礼的右手手掌,钉在了扳足案上。   曹元礼哪受过这份罪,凄声惨叫了起来,眼泪和鼻涕一起滚滚而下。   “说说吧,叔父,你们具体的计划是什么样的?”   此时,喊杀声渐渐惊动了正在用饭的三卫士兵,无数人惊慌失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罗玉儿从曹延存身上摸出长安府兵马督监的金印拿在手中,“诸将听令,各自约束士兵,不得乱跑、乱喊、乱动。   队正以上军官立刻着甲巡视,凡有不遵军令者,杀无赦!”   一刻钟以后,曹延存心腹七十余人,曹元礼带着的十余人全部被杀,血腥气飘荡在这个临时的军营中。   “你叫陈午是吧,现在还能动吗?”罗玉儿看着这个一直坚决不肯听从曹延存的年轻将领问道。   陈午满身的鲜血,刚才他所在的地方是曹延存心腹最多的角落,狗急跳墙下,陈午都差点被这些人捅死了。   不过他的精神很好,差点被捅死,总比被挟裹当叛军好得多。   “罗公,末将无碍。”   “那你立刻拣选三卫中平素有忠义之心的勇士三百人,与某麾下的亲护立刻飞马赶回京兆长安府。”   陈午叉手领命,罗玉儿的亲护将虞侯也把手一拱,“郎君放心,某一定将十四娘子她们救出来。”   罗玉儿把脸一沉,没有丝毫犹豫,“说什么胡话!去了长安一定要先救出谯国公,随后保护他老人家将乱党全部揪出来,确保长安不乱。”   亲护鼻子一酸,叉了叉手转身就去调兵了,陈午也看着这位如高山般耸立的元从大将,行了一个恭恭敬敬的空首礼。   罗玉儿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了临时的点将台上,周围长安三卫队正以上的军官,都已经着甲到齐。   也不是完全到齐,已经有确定是曹延存同党的十几人,已经被拉出来一刀捅死了,尸体就摆在不远处。   “某家不管你们当中还有没有人参与过谋逆,但只要从现在开始,听从将令,某家担保把你们没事。   将来圣人问起来,某罗玉儿一定说在此地的男儿,都是圣人的忠勇儿郎。”   人的名树的影,别人这么说,信的人估计不多,但是罗玉儿这样的元从大将说,都还是愿意相信的。   “愿听罗公调遣!”众将纷纷喊道。   “好!即刻下去拣选勇士,贼人已经去漕渠边煽动蜀国降军去了,咱们马上要去镇压。   记住,不管是蜀国降军还是潼关中的晋昌镇禁军,没有在营房中的,一律杀无赦!”   罗玉儿也是没办法了,他现在不敢确定晋昌镇中没有曹仁尊等的同党,但是即将被煽动起来的蜀军也必须要剿灭,那就只能舍小取大,先将长安三卫抓在手里,用他们剿贼。 ###第七百四十章 来自一千年后的降维打击   京兆长安府,大兴善寺。   这也是一座千年古寺,始建于晋武帝司马炎泰始二年,即公元266年。   因位于长安城内的靖善坊,因此取大兴城的兴和靖善坊的善,称为大兴善寺。   不过这座密宗的祖庭,在唐武宗会昌灭佛时期受到了极大的破坏,被拆除的仅存钟楼、鼓楼和前门。   到了朱梁时期,长安成了朱温和李茂贞的拉锯之地,僧侣不是被杀,就是被勒令还俗充做了力夫,大兴善寺遂彻底的衰败了下来。   与白马寺一样,同样是到了张鉊入主东京,大兴善寺才开始了复建。   或者说还要更早一些,早在张鉊打通河西商路,长安城开始恢复生机之后,大兴善寺的复建,就已经开始。   其天王殿和大雄宝殿更是今年年初才落成,端的是气势恢宏、肃穆庄严。   大雄宝殿中,一相貌类似天竺人,形容枯瘦的老僧,看着庄严的佛像,恢宏的殿堂,不由得满眼迷醉。   他身后,则跟着两员虽着缁衣,但气质不像出家人的壮汉比丘。   “南无大悲观世音,愿我速知一切法。南无大悲观世音,愿我早得智慧眼。南无大悲观世音,愿我速度一切众。南无大悲观世音,愿我早得善方便。”   僧人一边唱念大悲心陀罗尼经,一边加快脚步,欢喜地四处观望。   半晌,僧人带着两个壮汉比丘又回到了大雄宝殿正中。   “善哉,善哉。汝等可知,贫僧看见了什么?”   后面两壮汉完全摸不着头脑,看起来年纪稍小一点的探头问道:“法师看见了什么?可是见这大庙金碧辉煌,想要在此驻留?   也不知斋饭滋味如何,能否多放点油水?某家着实有些饥饿了。”   “怎的一张嘴就是吃吃吃,难怪你们这些吐谷浑蛮成不了大气!”   年长一些的,麻脸小眼,肤色黢黑如昆仑奴,听到年轻人又在提吃的,不由得怒火中烧。   哪知年轻人把脖子一耿,白眼一翻,“我赫连部是吐谷浑蛮,你阎昆仑,你慕容家就不是吐谷浑蛮了?”   这个肤色黢黑的年长比丘,正是刘知远的同母弟‘阎昆仑’慕容彦超,而年轻一些的比丘,则是阴山吐谷浑赫连部的赫连海龙。   而他们身前的枯瘦天竺僧人,则正是那日出现在了香积寺,与张鉊打过照面,被称为历史上最后一个天竺高僧的慈贤三藏法师。   他听到身后两人争吵,并未生气,当然也没上去劝解,而是继续在这大雄宝殿的释迦牟尼佛像前蒲团上,颂唱起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吐谷浑人笃信佛陀,赫连海龙这样一直在部落中做吐谷浑人的,又比慕容彦超这样的杀才更信一些。   他见慈贤法师跪坐念佛,也缓缓跪坐下去,嘴里跟着唱念着,‘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慕容彦超站立了一小会,也觉得无聊,最后也找了个蒲团跪坐在地上。   一直等到二百六十字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唱念完毕,慈贤法师才睁开眼睛,他未转身,继续问起了慕容彦超和赫连海龙。   “方才老僧问两位,可知老僧看见了什么?现在可有所悟?”   赫连海龙搔了搔脑袋,四处看了看,心里暗暗吐槽,法师你看见了什么,我从哪知道去?   慕容彦超则是老江湖了,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叹了口气,“法师,您有话就直说,我等这样的粗人,哪懂得法师的机锋。”   慈贤法师嘿嘿一笑,脸上竟然浮现出了顽童般的笑容,“老僧在这大殿中,在这大兴善寺里,看见了佛啊!”   赫连海龙闻言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指着大雄宝殿中的释迦牟尼佛、弥勒佛、迦叶佛说道。   “弟子还以为法师要说什么高深之语呢,这大兴善寺如此恢宏,佛当然多啊!光是咱这眼前就有三座呢。”   慈贤法师摇了摇头,“非是这泥塑金身佛,而是在世间行走的真佛。”   身后的慕容彦超闻言脸色一变,眼睛习惯性眯了起来,手不自觉往腰间摸去,整个人突然变换了气质,从一条街边夹着尾巴的野狗,变成了仿佛马上要择人而噬的饿狼。   “法师不妨把话说的更明白些!”   哼哼!世间行走的真佛,那除了自号无尚天大慈大悲大智大圆满转轮法王的张圣人,还能有谁。   慈贤法师完全无视了慕容彦超身上爆发出来的杀意,指着周围雕刻精美、色彩鲜艳的佛像说道。   “人言,绍明圣人以无上天自居,名为弘法,实为灭佛,还是要如同昔日大朝武帝那样行会昌灭佛之举。   但老僧走遍南北七省,却见四处古刹、石窟皆在修复,散轶的经文,也在汇总刊印。   佛陀的慈悲,不但在向草原上传播,高原上自赞普朗达玛后被压制的佛光,也将要复苏。   此大兴善寺毁于会昌灭佛,却在绍明年间复建,如此还要说无上天是灭佛,岂非自相矛盾乎?”   这其实还是得益于张鉊来自后世的思想,在后世,儒释道三家的早就合一,三家都是中华文化的瑰宝,相应的古寺庙,石窟,那都是无价之宝啊!   譬如此刻的敦煌莫高窟和莫高窟中的经卷,若不是出了个张皇帝,谁关注远在沙州敦煌的这些‘小事’啊!   但是在后世,敦煌莫高窟和经卷,那是国之重宝,如何赞美都不过分的,也更是国人心中的痛。   张鉊穿越前,一直看不惯有人追捧张大千,便是由此而起。   所以当他来到这个世界后,自然而然就对保护这些古寺庙和石窟异常关心,三年内三次拨专款修复太原天龙山石窟和洛阳龙门石窟。   其余各地的小规模石窟,也多有拨款修整。   修复的怎么了?五代修复的这些东西,到了共和国时期,照样是民族瑰宝。   这与张圣人非喜爱绘画,一有大事就让宫廷画师绘画记录是一个道理,这都是留给后人最宝贵的精神财富啊!   但到了慈贤法师这里,他自然理解不了张鉊的这种心态,以至于有些理解偏差了。   加上张鉊一直对外承诺过,六法宗不入中原。   而裴远针对佛门下手,又是针对佛门不纳税、收集金器(主要是纯度高的铜)铸造佛像引发钱慌和毁身布施等恶习来的。   这让慈贤法师越见的多,就越难以相信张鉊是要灭佛。   “我观无上天,行事有慈悲之心,传法有恢宏手段,对我佛经义有存亡绝续之功,虽六法宗理解经义与我相悖,但并不是佛敌。   反观中土佛门,唯利是图,口中唱念慈悲,心里却想着铜臭,哪有半点渡人渡己的模样。   无上天愿意纠正,岂非正合他正法、清法之职责,如何算不得在世真佛?”   慕容彦超听的心里一阵阵发凉,慈贤法师说的这些,他半懂不懂,但他心里很清楚,这老和尚恐怕是要反水了。   杀意冲天而起,我慕容阎昆仑之所以会从抗击契丹的英豪,沦落到现在这个人人喊打老鼠的地位,就是因为他的江湖气息太重,格局太小,丧失了一军将帅那种豪气。   此刻,眼见老和尚要反水,他第一个想法,竟然是杀了慈贤法师这样的高僧以绝后患。   不过他还未动手,赫连海龙就拦在了他身前,“阎昆仑,你要敢对法师动手,先得过了某家这一关!”   慕容彦超气急,他指着慈贤法师对赫连海龙大喊,“汝这蠢奴,就不怕老和尚把咱们都卖了?”   赫连海龙脸色一变,但思考片刻后,还是挡在了慕容彦超和慈贤法师之间,“不管怎的,你就是不能伤了法师半分。”   “善哉!善哉!”慈贤法师突然口念佛号,他站起来转过身看着慕容彦超。   “慕容檀越,关中行省平章,当朝国丈谯国公曹氏元忠,就被囚禁在此寺之中,若是你能救得他出去,你的难题自然就可以解开了。   此外庆阳郡公的家眷也被扣押在此处,如能一并救出,那就是天大的人情。   有此两件公私大功,檀越丢失的一切,即刻就会回来的。”   慕容彦超闻言,如同被一面大鼓在心里锤响一样,他慕容彦超所求的是什么,当然是昔日的荣华富贵啊!   可是他先是受了绍明天子活命之恩,却又叛逃到刘知远处,随后又在石州,隰州跟吐谷浑人一起抗拒大兵,几个月前还掺和进了香积寺事件中。   这一件件一桩桩,导致了慕容彦超越陷越深,无法再回头,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但是今日,如果能有一个这样的机会,不说拿回以往的权势富贵,做一个小小的富贵勋臣,总是没问题的吧。   “赫连檀越,你也去吧。不要再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信仰,让赫连一族两千余口,在河东的高山上受那风沙之苦了。   信佛与否,如何信佛,全在檀越心中,老僧惟愿檀越,早得大自在。”   赫连海龙脸上浮现出了挣扎的神色,想到仍然躲在吕梁山上风餐露宿的母亲妻儿,他动摇了,缓缓跪下,就在释迦摩尼佛像前,大礼参拜了慈贤法师。   “多谢法师开导,赫连二郎就不能再护卫法师了。”   慈贤法师含笑将关押曹元忠和曹十四娘的位置,告诉两人之后,两人立刻就走了出去。   看到他们离开,慈贤法师又口唱‘南无观自在菩萨’随后,他看向了远处。   “延寿,你还是放不下吗?”   佛像后面,突然转出一个高瘦的身影,正是钱越来的延寿和尚,他快步走过来,双手合十施礼。   “法师,六法宗曲解我佛慈悲大义,乃是邪道,请恕延寿不能同意你方才的观点。”   慈贤法师嘴角含笑,拉着延寿的手说道:“在老僧看来,只要以大慈悲之心,行普渡世人之事,就是道,有正道有外道,但没有邪道。   而谁是正道,谁是外道,不在经义,而在唱念经义的人。”   延寿和尚闭目思考了片刻,脸上浮现出了挣扎的神色,半晌他睁开眼睛,还是倔强的摇了摇头。   “法师,我还是接受不了。不过既然绍明天子不是要毁佛,那某也就不参和这些俗事,延寿要回钱越去了。”   慈贤法师闻言,喟然长叹,他知道这延寿和尚要回去干什么。   “汝心中痴字还未放下,该有次水波翻涌之劫难,老僧劝不得你,只有为汝在佛前,日夜祈祷了。”   “南无大自在菩萨。”延寿对慈贤法师施了一礼。   “南唐和吴越能造百丈大船,信徒中多渡水如履平地者,延寿这就回去招揽他们。”   说着,延寿脸上倔强的神色变为坚毅,这位历史上净土宗的祖师之一,在心里发下了大宏愿。   “若是这世上真有东胜身洲。真有沧溟之水。真有米如珠玉挂于树上,豆大如拳埋在土中,茄红似火胜于冬柿,可解天下苍生饥苦的三物。   那某延寿,就认他这无上天法王,要是没有。   哼!等延寿回来之时,就是六法宗烟消云散之日!” ###第七百四十一章 长安不是阿猫阿狗能来的地方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放到曹仁尊身上,是最合适不过的。   他不知道张鉊这个开国雄主的威望吗?   他不知道不管是河陇健儿还是关中义从,都把皇帝当做神仙一样看待的吗?   他知道,他知道的很清楚!   所以才会让人将三国孙策和后朝庄宗的故事,宣扬的沸沸扬扬让全天下都知道,就是想用这种办法来抵消一部分皇帝身上的光环。   别人骂裴远是奸臣有可能是眼红,也有可能就是跟风,但曹仁尊骂裴远是奸臣,那真是发自肺腑的骂。   作为沙州曹的耆老,沙州曹内部粟特西曹的实际族长,曹仁尊很早就和河西商会的曹万金拉上了关系,或者说,他们的关系就没断过。   因为曹万金的祖上曹万通洗,原本就是敦煌这一支粟特西曹分出去的,他们原本是一家人。   在此时,粟特人可以说是比犹太人更为出色的商业民族,张鉊打通商路之后,奄奄一息的河西,立刻迎来了大发展。   特别是张鉊希望用河西白糖、冰糖影响中原。用河西精盐、茶砖影响高原、草原和河中以后,河西商会就应运而生,举足轻重。   实话实说,在张鉊一统天下的过程中,河西商会是出了很大力气的。   征战所用的军费超过三成,安置亲军、禁军费用超过五成。   以及张鉊大大小小的赏赐臣下之财货,更有超过六成来自河西商会的贡献。   同时,河西商会配合朝廷政策,用盐糖茶等武器,加上对河西商路在某种病程度上的垄断,对各地制定精准打击策略,客观上加速了张周的统一进程。   甚至连锦衣亲卫的各地网络发展,最开始都是依赖于河西商会发展出来的。   但是到了如今,到了全天下只剩下南汉还在负隅顽抗,南唐、钱越快要失去反抗能力的今天,河西商会的弊端就开始显现了。   这个存在了十三年的大型半政府商业组织,现在成了河西商路上的一霸。   强买强卖、买低卖高、囤积居奇、武装打击不服从他们管理其他商行,甚至到了自己根本不参与实际上的货物贩卖,而是坐地收取会费的地步。   出了关中,朝廷户部都没河西商会好使。   而在河西商会内部中,粟特人又占据了极其重要的地位。   商会首领曹万金是粟特西曹人。   河西白糖、冰糖、茶砖等关键物资的生产企业负责人,是康国粟特人康金山。   河西商会驻北庭行省,专门审查向漠西到夷播海一带游牧民族出售糖茶铁等战略物资的米国忠,同样也是粟特人。   同时,曹万金美艳的庶出三女儿是辽阳郡王慕容信长的两个小妾中的一个,庶出五女儿则是交城郡公、锦衣亲卫指挥使张烈成的小妾。   康金山的嫡长女,干脆就是在张鉊的撮合下,嫁给了张烈成为正妻的。   米国忠的嫡女,则嫁给了张鉊身边最重要的亲随大将之一,新平郡公氾全为妻。   在最开始的时候,这种关系保证了河西商会的团结一致,保证了张鉊对他们的如臂指使,也确实非常好用了一段时间。   但到了现在,张周朝廷运转开始正常了起来,没有像以前那样需要倚仗河西商会的捐输。   同时,由于孟蜀、马楚、南平等地归于国家,也不需要河西商会协助朝廷对他们卡脖子。   这种情况下,河西商会的作用,开始从正面急速滑向了负面。   商会中,腐化、贪污乃至欺上瞒下开始频繁出现。   甚至在河西商会内部,形成了利润三成给皇帝,两成为经费,剩下五成各家分润的局面。   而在这其中,对河西商会迅速堕落腐化起到最大作用的,不是曹万金和不是康金山,更不会是远在天边的米国忠,而是曹仁尊。   他在曹万金当上河西商会会首之后,立刻通过皇后曹延禧的点头进入了河西商会。   随后利用沙州敦煌的地利和以曹氏为首的老归义军派的坐地虎优势,迅速扩大了在河西商会中的影响力。   现在河西商会在承天凉州府和敦煌府,这两个河西走廊的一东一西关口坐地收钱的模式,以及如今的分配模式,就是曹仁尊建立起来的。   诚然,当初曹延禧之所以会同意曹仁尊进入河西商会,其实是张鉊同意的。   张鉊原本的安排,是想让曹仁尊这样的归义军上辈老人进入河西商会,这样他们就可以在不过多介入政界和军界的情况下,享受张周一统天下带来的福利。   毕竟虽然老一辈的归义军对张鉊来说全是负担,但是年青一代和下一代的归义军,张鉊还是用得着的,甚至必须要引为心腹的。   让这些老家伙享受一下红利,利用河西商会的半官方优势,随便搞一点转手贸易或者就在敦煌搞点客栈、骡马行、银钱票庄,每年随便挣个几万贯,日子过得不要太安逸。   但是我张圣人还是远远低估了人性的贪婪程度,以曹仁尊为首的老家伙们,他们连这种稳赚不赔的生意都不想做。   他们想做的,是更省事和更能抓住权力的坐地虎生意。   其实张怀庆就对张鉊提起过曹仁尊他们的事情,这位张家祖父级的老家伙虽然能力不强,但是他有个优点,作为张义潮惟一还在世的侄子,他是真把张周看成张家家业的。   所以他宁愿把女儿、孙女拿去让张鉊搞联姻,顺便收个十几二十万贯彩礼,也不跟曹仁尊他们瞎搞捞钱。   在西京留守任上的时候,张怀庆就几次给张鉊秘密上书告状。   只是当时张鉊正处于关键时期,没有精力也不能立刻就来解决这个问题,只能装聋作哑。   这可把张怀庆吓坏了,然后他故意瞎搞乱整,最后成功把这个定时炸弹丢到了裴远的手里。   裴远一接手,立刻就开始从各个方面怼曹仁尊,两人的关系可以说非常之恶劣。   如果这时候有个人能给曹仁尊做一做分析,他就会发现,他面对的并不是什么千载难逢的机会。   所谓皇帝很可能回不来,或者回来也来不及,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   他面前看起来光明的未来,实际上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一个张皇帝还没从东京起驾,就计划好了的陷阱。   因为不管是老归义军还是河西商会,再怎么瞎搞,那都是皇帝的腹心成员。   哪怕就是张鉊要针对他们,小惩大诫是可以的,不留情面的斩尽杀绝根本做不到,里面牵扯的关系太深了。   张鉊要敢对他们下狠手,整个老归义军派,甚至大部分的东归派和元从派都要被牵连,这是在自毁根基。   除非……除非有人自己跳出来,行大逆不道之事。   所以张鉊就冒险做了这么一个局,皇帝直接带走帝国核心武力,一飚出去就是七八个月没个音信。   裴远则疯了一般,表面上看似在整治佛门和东京开封府的勋贵,但实际上是拿着大棒,不停的对着河西商会和老归义军的头上敲。   本来曹仁尊等和裴远的关系就非常恶劣,再一受了这样的逼迫,加上皇帝确实好像消失了一般,内心的野心再也抑制不住,这场巨大的变乱,就产生了。   这还是曹仁尊见识浅了啊!这位爷虽然做生意,攫取权力还挺会操弄,但都是小聪明。   他也没看看,自从皇帝出塞以后,马希广、高保融、符彦卿、安审琦、折从远、郭威这样的人精是多么的噤若寒蝉。   那裴远是干什么的,从帮着皇帝入凉州,到去中原替皇帝忽悠石敬瑭,再到去朔方给皇帝当内应策反张希崇,他一直都是皇帝身边,帮皇帝干脏活的‘黑手套’啊!   其他人一看裴远权倾朝野,立刻就知道夹起尾巴做人。   连石重贵这样的蠢货,在被裴远阴过一次之后,看到裴远那张牙舞爪的样子,都被吓得天天家门大开,搬了一张胡床天天躺在门口,让所有人都看见他石重贵每日的生活起居。   而曹仁尊,竟然毫不犹豫的一口吞下了这个诱饵,还带着河西商会的老家伙们赌上了全副身家。   ……   大兴善寺中,曹仁尊正急的团团转,因为他已经关押曹元忠整整三天了。   曹元忠可不是一般人,不提他国丈的身份,就是他这关中行省平章兼关中行省防御使的身份,超过三天不露面,都是非常惹人注意的。   这三天中,虽然有他派出的曹家小辈,以及在关中行省衙门中做官吏的同党遮掩,但势必不能长久的掩盖。   他感觉最多还能撑两天,要是潼关的曹延存和罗玉儿再不派兵来控制长安城防,他就撑不住了。   不过曹仁尊倒也不是没有人可用,他打开禅室的大门,外面就站着五六位膀大腰圆,脸上带着疤痕的壮汉。   这些人虽然身着缁衣,但全身都透露出了狠辣的气质,其中领头者甚至还有一身小小的内甲,这种内甲,是用布面铁甲改制而成的,足以保护上半身不受刀箭枪伤。   看到曹仁尊出来,故意内甲外穿的疤脸壮汉皮笑肉不笑,稍微放低了那么一点点姿态。   “仁翁,某家大梁和善法大师请您老过去一趟,老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不如您还是想法让人放开灞桥,让咱们的人进城来。”   曹仁尊脸色一冷,他知道这些人已经带了不少亡命之徒潜入到了关中。   但关中,特别是长安附近的诸多巡检以及巡检衙门的兵丁、捕手可不是吃素的,没有河西商会的掩护,他们可进不了长安。   曹仁尊正要答话,却听得外面一阵脚步声响起,随即门被突然撞开!   一个黑如碳头,但是身材雄壮如虎的壮汉,提着两把熟铜锏,他看着身穿内甲的疤脸和尚,懒洋洋的说道。   “田舍奴,就你还想进长安?现在跪下磕头,耶耶或许能饶你不死!” ###第七百四十二章 胡人,你全家才是胡人   “昆仑奴,你他妈的要反水是吗?”   疤脸汉子大吼一声,他当然是认识慕容彦超的,因为慈贤法师算得上是这次变乱的主力之一。   这可不是乱说的,因为慈贤法师之前主要传教的地方,其实是契丹。   述律平麾下那一票在草原上反对、诋毁六法宗的僧人,大部分都是慈贤法师在契丹收的弟子。   曹延存知道草原上不止有阻卜人等着张鉊,也是通过慈贤法师这条线知道的。   甚至中原佛门中,与曹仁尊联合起来,准备举事的众多寺庙中,还准备在事后把声名远播的慈贤法师捧起来,对抗张鉊这个无上天的身份。   你张鉊不是说去天竺护法了吗?那就让来自天竺的高僧,亲口拆穿你的谎言。   所以,慈贤法师才能知道曹元忠关在哪,罗玉儿的家眷又在哪间屋子。   自然,慕容彦超作为慈贤法师身边的护卫,也被很多人认识。   众人虽然不知道他就是名满天下的阎昆仑,但不约而同的给了他一个昆仑奴的外号。   慕容彦超气得七窍生烟,这小眼麻脸,黑面卷发的昆仑奴特征,从小到大都让慕容彦超受尽了白眼。   等到长大,寻常人叫他阎昆仑,那都是要杀人的,更别提直接喊昆仑奴了,这比当着安禄山喊他为胡儿,更能刺激当事人。   当下,慕容彦超怪叫一声,右脚猛地跨了一个大步,人如移形换影一般,立刻就来到了疤脸和尚的眼前。   疤脸和尚没想到慕容彦超来的这么快,横刀都没抽出来,带着呼呼风声的熟铜锏,就已经横扫而至。   疤脸和尚只能拼命一缩头,先避免被一击击中头部,哪知他这一缩,跟没缩一样,因为慕容彦超先出的这一锏是虚招,真正的杀招是当胸捅来的左手。   ‘咚’的一声脆响,七八斤重的熟铜锏还有个锥形的头,当胸捅来跟个铁枪差不多。   疤脸和尚惨叫一声,人直接几个踉蹡,剧痛让他的意识都恍惚了起来。   而此时,方才慕容彦超虚招的挥锏,奇异的拐了个弯,变成了从天而降的击打。   疤脸和尚是有甲,但是脑袋上可没有铁胄,慕容彦超毫不留情的当头一击,直接就砸开了他的脑袋,红的白的喷了一地就是。   这一切,好像觉得过了很久,但实际上不过是在一瞬间就完成了。   随后慕容彦超如同一台被激发战争机器一样,雄壮射身躯极其灵活纵越跳蹦,七八斤重一杆的熟铜锏,在他手里就像是小树枝一样轻松,周围的雄壮假和尚,纷纷被打的血肉模糊。   这就是绝世猛将的实力!   要知道历史上在高怀德、赵匡胤这一辈猛男成长起来以前,慕容彦超是与皇甫遇、符彦卿并称的三大万人敌之一。   就是契丹人的皮室军铁骑围堵中,慕容彦超也能来去自如。   虽然这家伙身上黑社会属性太重,喜欢欺软怕硬,眼皮子浅,又贪图富贵,但当他真的把身上的实力发挥出来以后,还是当得起万人敌这个恐怖称呼的。   墙头上,赫连海龙带着的几个吐谷浑赫连部射手,也在逐个点杀院内的人。   不管是这些假和尚还是曹仁尊的卫士,不是被慕容彦超打死,就是被赫连部射手射死。   曹仁尊亡魂大冒,他连滚带爬的想要往禅院中的静室里面逃去,赫连海龙眼疾手快,一箭射去,正中曹仁尊的大腿。   老头子惨叫一声,抱着受伤的大腿,疼的在地上不停打滚。   眼见肃清了禅院内的敌人,曹元忠才从门外现身。   他这三天,也被折磨的够呛,虽然不至于受刑,但是每天只让喝一碗冷粥活命,三天下来已经可以称得上形容枯槁了。   “你这该死的贼胡,曹家被你害惨了!”   曹元忠看着曹仁尊,眼睛里都快冒出火来了。   他这三天中,把事情细细想了一遍,立刻就发现了不对劲。   历史上曹元忠也是能接着父兄之后,把江河日下的归义军政权,裱糊三十几年没出什么事的能人。   他意识到了,这场本可以避免的变乱,就是他的好女婿张圣人和眼前这个蠢猪一般的叔父,一起搞出来的。   这股无名之火,曹元忠真不知道是被曹仁尊气的,还是被好女婿张鉊给气出来的。   曹仁尊看着曹元忠,喉头耸动了一下,他本想开口求饶,但是这一句贼胡,深深刺伤了曹仁尊。   一瞬间,他忘记了眼前的危险,似乎被箭矢贯穿的腿都不那么疼了。   狠狠一口浓痰,猛地朝曹元忠吐去,“贱奴,当年不是我们收留,你祖宗早他妈饿死了,你他妈的才是贼胡,贱奴,贱奴!”   曹仁尊骂的声嘶力竭,曹元忠都被吓得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因为他突然觉得,哪怕腿伤了,曹仁尊似乎也可以跳起来给他两个大逼兜。   慕容彦超看着曹仁尊这副样子,这个冷血杀才,心里竟突然泛起了几分同情。   曾几何时,他慕容彦超就是这样总被人当着面骂昆仑奴,骂的他痛不欲生。   他妈的,老子不就是皮肤黑点,头发卷一点,哪里就是昆仑奴了?   “曹三郎,你这贱奴,老子他妈的要你死在鸟(diao)人这里!”曹仁尊怨毒的看着曹元忠,怒火已经将的理智完全覆盖。   怒骂声中,曹仁尊猛地从衣袍中撤出了一根圆筒状的东西,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点燃。   “不好!”曹元忠大吼一声想去抢,但是晚了。   ‘咻~嘣!’曹仁尊手里的烟花猛地冲上天空,然后绚烂的爆炸开来,他则在地上疯狂的大笑了起来。   慕容彦超愣了一下,随后才明白,这玩意的作用,应该是向外面的同党示警。   “不好!”慕容彦超一下就跳起来了,“大兴善寺中可有百余他们的同党,如今奈何?”   慕容彦超看着曹元忠,忍不住也有些责怪,你说你骂的别的不好吗?非要骂人胡虏,这下好了!   曹元忠也是一阵虚汗直冒,他把手一挥,“去慈贤法师那里,那里还关着数十被羁押的曹氏子弟,咱们可以抵抗一会。”   说着,曹元忠又看着慕容彦超说道:“不!不能都去,还得人出去报信,谁能冲出去?”   慕容彦超头痛的摸了摸脑袋,将地上疤脸和尚的内甲扒了穿在自己身上,双手把熟铜锏往背上一插。   “曹公,某家定然能闯出去。”   “好!那你去灞桥巡检衙门,让灞桥陈巡检带人速速前来救援!”   说着,曹元忠将靴子脱下来,用匕首划开,里面叮当一声掉出来了一块金牌。   “这是行省防御使的备用金印,用它就能命关中各巡检调动巡检司的都头、捕手等。”   慕容彦超有些傻眼的拿着这块带着浓郁味道的金印,从这味道来判断,怕不是一直都被曹元忠穿在鞋内的。   “果然是翁婿,都他么的是一样货。”   慕容彦超嘀咕了一句,故意大喊大叫的冲出门去,不一会就吸引了几个贼人的注意,随后就是贼人的惨叫声响起。   “这老贼怎么办?”赫连海龙扶起曹元忠就要离开。   曹元忠看了一眼脸色苍白,血流一地的曹仁尊。   “杀了他!”曹元忠只思考了一秒,立刻就做出了决定,绝不能让曹仁尊活着,不然这蠢货在裴远的手里,不知道要咬出多少人。   千万不要高估裴远的道德水准和心狠手辣,那家伙可不是什么善茬!   赫连海龙闻言,单手持短刀,在曹仁尊恐惧的嗬嗬声中,将这位曹家唯一还存在的仁字辈耆老直接提了起来,随后狠狠攮进了他的心口,顺便握着刀柄再狠狠的乱搅了一番,确保他死的不能再起死。   ……   神都洛阳,神都六门巡检司衙门。   “所以说,你小子是来挟持我的?”   曹延明穿着绸缎便服,整个人就像是坨糯米团子一样,瘫在宽大的太师椅上。   这玩意还是张鉊画的草图,曹延明精细化设计的,做出来几把后,可怜我张圣人还没怎么享受,全便宜曹延明了。   “诶!十六叔,别说的那么难听嘛,侄儿这是请你出去主持大计,这可是咱们曹家的大好事,十六叔就不想封个王啥的?”   说话的,是一个黄头曹家宗字辈壮汉,一直在神都六门巡检做副将,没想到也早就被曹仁尊给说动了。   他现在带着一票人上来,说是请曹延明主持大计,实际上是想挟持曹延明,让他去骗开神都紫微宫的大门。   曹延明都气笑了,他当着黄头侄子的面,将枪管粗大,被张圣人成为手铳的玩意拿了出来,然后像是鼓捣玩具一样,装药、装弹、插火绳。   黄头侄子轻蔑的笑了笑,这位十六叔就是这么不知道干正事,堂堂元从大将,天天跟一群匠人在劳什子天工院里面瞎闹,都这会了,还不忘摆弄手里的狗屁玩意。   这要是自己,不赶紧抓权抓钱,醇酒美人、宝马香车、山珍海味的可劲享受。   半晌,曹延明装好了弹,还检查了一下火药有没有被夯实,随后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封王好啊!某正愁缺一点军功好封王,大侄子你就送上门来了,不愧是孝顺的好孩儿。”   黄头侄子被曹延明的笑容弄的有点心里发毛,但也没发现曹延明话中之意,他勉强干笑了几声。   “十六叔能这么想那就太好了,现在就跟侄儿出去吧。”   “谁说某家要跟你出去了,某只需要你的人头,加上手里这个,就足够封王了。”曹延明说着,枪口慢慢对准了黄头侄子的胸口。   他不敢瞄头,那样就太明显了,别的这傻货没见过,梨花枪的喷药,他还是见过的。   果然,见曹延明将一根铁管子对准了自己,黄头侄子大笑三声,他双手一扯,露出了衣袍内穿着的环锁铠和护心镜。   “十六叔,侄儿和身后的儿郎们可是特意着甲来的,您手里一把短刀都没有,还想杀了侄儿?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曹延明也大笑了起来。   “这世界上的蠢人太多了,谁给你的勇气,让你敢在一位掌握天地大道的真神面前放肆的!   去死吧,你这无知的腌臜货!”   ‘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粗大的枪管中,猛烈喷出一道灿烂的火焰,黑色的火药燃烧后烟尘升腾而起,曹延明的胖脸被熏得黢黑,但他笑得特别开心。   黄头侄子连连退了好几步,像是被来自虚空的铁锤,猛地当胸锤了一下一样,他感觉有些呼吸不上来,似乎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胸膛里面。   恐惧中,他低头一看,那坚固的环锁铠上出现了一个硕大的洞口,周围的甲叶都已经破烂变形,血液混合着碎肉,仿佛呕吐一般的在往外流出。   天地开始旋转起来,黄头侄子艰难的抬起手指着曹延明,他很想说点什么,但是已经说不出口了。   “虞侯!”身后跟着黄头侄子的几个惨叫一声,也要冲上来。   ‘砰!砰!’清风、清虚手里的手铳也击发了,顿时又有两人倒下下去,剩下的两个甲士惨叫一声,赶忙跑了出去。   曹延明也赶紧往后跑,手铳的装填太麻烦了,短时间根本没法击发,不过他还有个‘大宝贝!’   愤怒的嚎叫声响起,被曹延明亲手击毙的黄头侄子同党,成群结队的涌了上来,怕不得有二三十人。   不过,当他们踹开大门后,诧异的发现曹延明三人并未跑,而是在一尊奇奇怪怪的大筒子后面,诡异的冲他们笑。   “轰!”更加恐怖的响声响起,火焰照亮了巡检衙门不大的书房,绚烂的火光中,一个人头大小的巨大弹丸,猛烈的疾驰而出。   当前最先被命中的壮汉都没来得及哼一声,直接就被轰成了肉糜,连带着后面的甲士,也无一幸免,但凡是挨着一点点,就是骨折筋断。   这些人冲上来的时候挨的特别近,这书房又小,进门还未来得及散开,就挨了当头一炮,惨状可想而知。   不过曹延明等人也不好过,他们低估了火炮的巨大后坐力,周围没用麻袋装土堆实在,仅仅就是做了个木制的底座,用几块石头压了一下。   结果这一开火,炮弹倒是打出去了,但炮管也上了天,这数千斤的炮筒子在空中飞舞,还带着满天的大小石块和碎木,真是要多可怕有多可怕。   清风和清虚就像两支惊恐的仓鼠一样四处乱窜,但曹延明没有,他竟然是第一时间走上前去了。   看着满地的残肢断臂甚至是肉糜,曹延明身手捡起一块已经完全变形,应该是布面铁甲内镶嵌的钢片,忍不住泪流满面。   “清和、清正、清霖,老子没骗你们,耶耶成功了!”   曹延明原本有五个嫡传弟子的,但清和等三人早已牺牲,剩下的清风和清虚,也是满身伤痕。   就连他自己,两年前的一次试验中,也差点被炸瞎了眼睛,至今右半边脸上,还留着那个恐怖爆炸赐给他的疤痕。   而四年时间,曹延明手下的弟子、学徒乃至工匠,牺牲者何止三人,而是足足二十人。   门外,五六个侥幸未死的叛乱甲士看着状如魔神,于烟尘升腾和碎肉横飞中泪流满面的曹延明。   他们不约而同的惨叫几声,心胆俱丧,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第七百四十三章 洛阳车神   就在曹延明于神都六门巡检司遇袭的时候,整个洛阳城几乎在一瞬间就乱了起来。   洛阳城的东、西、南三面几乎同时火起,还不是一般的纵火,而是有人准备了大量的桐油。   并且在每隔百来步,就在特定的房屋中装满了大量的干柴甚至木炭等引火物。   此时正直初冬,天气干燥,北风呼呼,洛阳城中的民居又大量采用了木制结构,在有心人的操弄下,火势从一开始都变得难以控制。   紧急之下,洛阳城的河南、洛阳两附廓县的武侯,各大商会的护卫,各条街坊的丁壮,立刻就被动员了起来。   他们当然不知道今晚有大事发生,于是纷纷出门救火。   一时间打水的打水,拉水龙车的拉水龙车,吓坏的妇孺在道路上乱跑,有亲眷被陷在火海中的,则在大声嚎哭。   对于这种大型火灾完全没有准备的洛阳百姓慌了手脚,更可怕的是,这洛阳自唐末以来,屡经战乱。   特别是自后唐灭梁以来,二十年间经历了四次大规模战争,每一次都几乎把洛阳打的稀巴烂。   可以说,现今的洛阳城,哪怕十来岁的少年,都最少经历了两次恐怖大战,张周定鼎中原之后,他们也不过就过了三年不到的安生日子。   这一刻,冲天的火光四处燃起,街道上混乱的如同地狱一般,立刻就让许多洛阳人被昔日的恐惧给击中了。   混乱中,好多人不是想的去救火,而是大量的百姓扶老携幼,牵着牲口背着包袱,竟然就想趁着夜色跑出城去。   一路上各种流言瘟疫般的开始传播,什么绍明皇帝已经如同庄庙皇帝那样被杀。什么河北藩镇又起兵南下了。什么契丹甚至有说突厥人又打进来,要继续扶持一个儿皇帝等等。   李仁恕带着三百人就潜伏在紫微宫外不远处的一座宅院中,距离皇城不过就是二三百步。   而能在这里拥有一座宅院的,自然也不是普通人。   柔远伯史崇敏穿上了他很少着的棉甲,手里拿着一柄长横刀,看向皇城的眼睛里,满是仇恨。   他就是这座宅院的主人,当然不是个普通人,严格说来的话,史崇敏甚至可以被归为到元从派中。   昔年张鉊刚到达于阗,为了给李圣天演示火药的威力,曾让李圣天调拨一队擅长挖掘的矿工给他。   史崇敏,就是这些矿工的头领,他甚至比刘再升等人都先跟着张鉊。   后来张鉊用这些矿工组成了分金都,在疏勒大战和攻陷宁远(费尔干纳盆地)要塞俱战提这两场大战中,分金都都立下了汗马功劳。   史崇敏在那时候甚至可以算张鉊手下仅有的几个,可以独立带领团队的核心成员。   不过俱战提一战,也算是史崇敏的高光时刻了,此后由于张鉊很少再依靠爆破陷城,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史崇敏能力有限,而且天赋也不高,培都培养不出来。   因此在越来越多的人才加入张鉊团队后,史崇敏的地位呈现出了自由落体式的衰落。   不过作为最早的元从系老人,史崇敏虽然没多少功劳,也未被元从派其他人当做自己人,但资历是摆在这里的。   张鉊建立大周之后,史崇敏也因昔日功劳被封为伯爵,以他家乡伊州柔远县为号,称为柔远伯。   他这伯爵虽然不能世袭罔替,但也是有以家乡为号,可以三代后代降的爵位。   可史崇敏今天,还是站到了他曾经仰望的皇帝之对立面。   这些年中,他自认为应该属于元从派,但元从派根本不鸟他,他又不屑于和郭广胜、裴同远那种东归派相提并论。   内心既希望皇帝能来重新重用他,又对皇帝连个世袭罔替爵位都不舍得给,而充满了怨恨。   去年,史崇敏的次子在敦煌倒卖严禁销售到草原上的生铁,被河西行省按察使司衙门巡边提辖抓获,然后被掌握河西军政大权的裴远直接判了流放。   史崇敏多处求人而不可得,心爱的次子最后死在了北庭行省的黄草驿(阿拉山口)。   这彻底将史崇敏击倒了,他迅速参加了以曹仁尊为首,希望用河西商会霸占商路的小团体,甚至是这些人中最为激进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淮北贼李仁恕有些沉不住气了。   “我等还要等到几时?再等下去天就彻底黑了,到时候从哪去寻那曹贵妃。”   史崇敏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沙漏,轻轻一哼,“你以为紫微宫是淮北的土豪寨子?告诉你,哪怕是夜间,贵妃和皇子住的主殿,那也是灯火通明。”   说罢,史崇敏又看了一眼远处冲天而起的火光,“放心吧,曹贵妃这个人某家了解的很,神都乱成这样,她一定会于心不忍把宫中的侍卫和防火队派出去帮助灭火,到那时候,才是我们的进攻的最佳时机。”   话音刚落,仿佛就是为了印证史崇敏的话一样,大门紧闭的皇城紫微宫破天荒打开了。   一队队的皇宫侍卫和防火队,甚至还有内侍穿着各色衣服,拉着灭火的水龙车,轰隆隆的从紫微宫中往各起火地点狂奔而去。   等他们走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紫微宫正门应天门上火把晃动,三上三下,正是约定好的暗号。   李仁恕大喜,不等史崇敏摆出一副指挥官的架子,立刻就命人架着他往应天门冲去。   ……   曹三娘子坐在一辆水龙车上,怀里抱着一个熟睡的一岁多小婴孩,正是皇八子张贤载。   未几,水龙车行走到一高墙大院的拐角处,立刻就涌出来了十余甲士,为首之人正是赵匡胤的父亲赵弘殷。   赵老头子儿子都能征战天下了,但本人不过也才四十余岁,常年练武的他虽然领兵打仗、做官、做人都能力一般,但是武力值相当爆棚。   身边的十余甲士,也都是洛阳夹马营出身的昔日后唐朝廷的老禁军,包括赵匡胤的岳父贺景思等人都在,赵弘殷对他们知根知底,非常可靠。   九岁的赵匡义鬼头鬼脑的跟在父亲身后,这小子从小练武偷奸耍滑,习文不被母亲盯着就不肯下苦功,但却是个社牛,说话非常讨人喜欢。   别说人了,连夹马营中见人就咬的野狗都不咬赵匡义。   这会看见曹三娘子抱着张贤载进来,赵二哥虽然不知道曹三娘子是谁,但敏锐的感觉到了是个大人物。   这小子眼珠子一转,竟然穿着平素用来小伙伴们骑马打仗用的玩具纸甲,手里拿着小木剑,装模作样的贴在曹延鼐身边,一副赳赳武士的样子。   赵弘殷本来胆子就小,还是个老实汉子,一见赵二还混了过来,当下就要把他赶跑。   我赵二哥哪能放过这个机会,他把小肚子一挺,“耶耶休要小看二郎,二郎也可以护卫贵人!”   曹延鼐本来神经有点紧绷,但一看赵二哥这小模样,不由得抿嘴一笑。   “这位二郎,你是怎么知道某是贵人,还需要护卫呢?”   赵二哥装出一副天真的样子,“回娘子的话,仆耶耶可是大官人,能让他迎接的,定然是贵人呀!   耶耶在家都着甲,不正是因为贵人需要护卫吗?”   一句大官人,把脸皮薄的赵弘殷臊的不行,他一个禁军将虞侯,算得什么大官人?   曹三娘子越发觉得这小子有趣,“那某现在到了,小二郎要如何护卫呀?”   赵二哥抽出小木剑比划了两下,“自然是用手中刀剑!”   “要是护不住呢?”   赵二哥伸手往外一指,“某擅驾驴,院中青虎跑起来比奔马还快,只要套上大车,就可以载着贵人去金墉城,那里好多厉害的大兵,定能护佑贵人安全。”   赵弘殷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的看着赵二,突然反应过来单膝跪下对曹延鼐说道:“夫人,臣绝没有对他提起过此事。”   原来曹延鼐的计划,就是万一赵弘殷家也有危险的话,就由他们护送,退到金墉城去。   曹延鼐笑着摆了摆手,既然要选赵弘殷为内应,就是知道此人是可靠的。   再说就算赵弘殷跟孩子说漏了嘴,那看在赵匡胤的面子上,也不可能怪罪。   正在这时,小皇子张贤载突然被惊醒,小娃娃来到了陌生环境,立刻就哭了起来。   赵二哥刚被父亲杀人般的眼神一瞪,本来缩头缩脑的他一听哭声,立刻就来精神了。   他指着哇哇大哭的张贤载说道:“他肯定是饿了,我母刚生了三弟,饿了就是这么哭的。”   说着赵二又看着曹延鼐,“贵人娘子跟仆来吧,仆阿娘奶水可多了,保证能把他奶的饱饱的,吃饱了定然就不哭了。”   曹延鼐一想,好像确实可以,这些天张贤载离了母亲,一直有些不适应,或许母乳和乳臭味,能让他安宁一些吧。   “赵虞侯果然教养有方啊!忠州伯是国之栋梁,这二郎翌日,前途也不可限量。”   曹延鼐真心实意的感叹着,有赵匡胤这样的兄长,今晚赵家还有救驾之功,这赵二更是如此鬼精,怎么看都很有前途。 ###第七百四十四章 鲜血是最后的体面   紫微宫。   作为从二百年的战乱废墟中建立,更尚未完全统一的张周王朝,自然没有能力将紫微宫修的如同隋唐时期那么大。   隋唐时期的紫微宫,分为洛城、玄武城、曜仪城、圆璧城等四城,占地面积比大明宫大了一倍还有余,说是宫,比一般的城池都大。   而张周的紫微宫,实际上就是原本的紫微宫皇城,也就是洛城。占地只有隋唐紫微宫的三分之一不到。   至于其他三城,只是地方还留着,原本的建筑也还有三分之一勉强能用而已,张鉊是准备到天下大治的时候,再来进行翻修。   因此,当李仁恕挟裹着史崇敏,在内应的接应下冲进了紫微宫以后,很快就来到了紫微宫三大殿之首的乾阳殿附近。   按照情报,曹贵妃曹延鼐和皇八子张贤载,就在乾阳殿左侧的宫室中居住。   李仁恕终究还是身经百战,虽然不见得是什么大战,但他这种生死边缘游走的悍匪,对于危险的感觉,还是非常敏锐的。   踏入这乾阳殿前的广场,李仁恕立刻就感觉到了不对劲,这里太空旷了,若是四面有兵持弓弩列阵而来,他这几百人都不够人射的。   再说,洛阳城中如此大的动静,宫内的侍卫、内侍等一大批出去救火了,这宫内最重要的乾阳殿附近,怎么还如此安静。   因此,在马上就要全员走到乾阳殿广场正中的时候,李仁恕不走了,他猛地窜到史崇敏身旁,手持横刀恶狠狠的看着这个回鹘儿。   “狗入的,你这贼子敢出卖某家?”   史崇敏莫名其妙的看着李仁恕,这淮北贼是失心疯了吗?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说什么出卖。   啊……不对!史崇敏猛然一惊。   对啊,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太安静,这绝对有问题,他猛然看向左侧远处的一群甲士。   “阴四郎,你他妈的出卖某家?”   ‘嘣!’   回应史崇敏的不是人声,而是阴四郎抬手射来的一箭。   史崇敏惨叫一声,这是短手弩射出来的弩箭,虽然不至于能穿透他的棉甲,但巨大的冲击力,还是疼的他眼前一黑。   “入你娘的,河西蕃贼果然不可信!”李仁恕大怒,抽出背上的硬弓,向着远处那二三十个本该他们内应的甲士射出。   哪知对面早有准备,铁皮大盾早就举好了,叮当一阵乱响,听起来热闹,但鲜少有惨叫声。   阴四郎躲在大盾后面狂笑不已,他将手中一筒烟花点燃。   “史崇敏,你这贼胡真以为一千贯就能买通了耶耶?   狗入的,老子是圣天子祖母惠德昭显太后的亲侄孙,武威阴氏的好儿郎,会跟你这胡儿一起作乱,哈哈哈!”   轰隆隆,这是宫门落下的声音,史崇敏心惊胆战几乎都要晕倒了。   阴四郎是他们争取到的,紫微宫中地位最高的内应,结果竟然早就反水……不!应该说就没跟他们在一条船上过。   “羽林!羽林!”熟悉的呼喊声响起,四周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一根根火把亮起,起码有七八百人身着重甲,手持弓弩向着史崇敏、李仁恕他们逼近。   李仁恕把牙一咬,见对面人也不是很多,当下竟然不怎么慌乱,他看着身后惊慌失措的同伴喊道。   “这些河西蕃贼既然要埋伏我等,人数也不可能太多,依某看来,也就这样几百人。儿郎们切勿惊慌,胜负有未可知也,随某结阵杀过去。”   李仁恕的话,确实很有道理,因为紫微宫就这么大,藏不了太多甲士,不说补给,人多眼杂也注定无法保密。   而他麾下就有三百淮北悍匪,这是他出生入死的弟兄,更是甲胄、硬弓齐全。   其余二百人,也是天南海北来的悍贼以及本就是杀才的失意牙兵,还有数十人更是史崇敏等招揽的河西骄兵,打起来根本不杵。   “倒还是有几分胆气,只可惜走入了邪道。”   隆隆的战鼓和脚步声中,一员身穿明光铠,在火把照耀下极为显眼的军将出现了。   “儿郎们,打起某家的大纛、旌旗,告诉对面的贼匪,他们将要死在谁的手中。”   一杆银白底镶金边的刘字大旗立了起来,与之相对的,则是一面银白金穗的高牙大纛。   “刘再升,你怎么在这里?”史崇敏眼睛都要鼓出来了,随着他的惊呼,跟着他叛乱的河西骄兵也个个大惊失色。   原来他们对面的,竟然是张周武将中,排名仅次于阎晋、白从信、慕容信长等少数人的东归派大将,田国公刘再升。   也该这些人倒霉,刘再升这些年因为胃疾一直在家修养,差不多消失在‘聚光灯’下快一年了,因此史崇敏等计算各地大将的时候,压根就没把刘再升算在内。   可皇后曹延禧没忘啊!早就把刘再升调到了神都洛阳,这次出现在此处的军队主力,也是刘再升手下的两百亲随部曲。   人的名树的影,刘再升这种镇守一方,威望卓著的大将一出来,对于己方来说就是一针强心剂,对于敌人,则如同催命的阎王一般。   “狗入的,圣人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让你姓史,你这回鹘儿,把这好好的仓颉之姓,给玷污了!”   刘再升怒火万丈的看着史崇敏,因为史崇敏跟他一样是来自于阗国,算是东归派中的一员,这狗东西的叛乱,直让刘再升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烫。   “擂鼓!一个不留!”   刘再升大喝一声,战鼓擂响,数百甲士从三面包围过去,忽明忽暗的火把下,弓弦震动的声音,如同蜂群出窝。   李仁恕毫不犹豫的扔掉了手中的硬弓,转而拔出长枪,招呼着同党往右面看起来最薄弱的地方冲去。   没办法,能将几百套甲带进神都洛阳,就已经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万万做不到还能带进来几百张弩。   现在对面人数只比他们稍多,却敢三面合围,那么相应的,每一面的人数自然就要少于他们,若是能鼓足勇气猛冲一边,还是有可能冲散这些敌人的。   不过,事实证明李仁恕想的太多了,他是淮北贼,讲究一个藏踪匿迹,真正的战场上搏杀,可不是他在淮北时那般轻松。   今日出现在紫微宫中的这七八百甲士,真正的紫微宫侍卫只有不到一百人。   其余有琼热多金拼命从守护皇后的三千憾山都内厢都中,挤出来的一百人,主力则是刘再升从东打到西的两百心腹部曲。   就是这四百人,就远不是这几百淮北贼和一票只知道在平头百姓面前逞勇斗狠的山贼、水匪能对抗的。   弓弩攒射,血雾漫天飞起,七八十步的距离,擘张弩击发出的高动能弩箭,不是任何甲胄可以阻挡的,只一轮射,冲在最前面的淮北贼就倒下了数十人。   他们或许在乡野间纵横殴斗的时候很悍勇,但在这种冷血无情的杀戮面前,根本支撑不住,直冲了二三十步,好多人都心生惧意。   而憾山都和刘再升的部曲们却仿佛没有感情的机器般,一发弩箭后,在瞬间又连发两箭,随后肩并肩,身着铁甲,手持长枪如墙而进。   这一下,连李仁恕都没有继续猛冲的勇气了,倒是被曹仁尊等所谓辉煌未来引诱,知道自己已经没了活路,出身河西的叛乱甲士还有些勇悍,也只有他们还敢上前搏杀。   而其余人等,都从故意留给他们的空缺,争先恐后的逃跑。   但这明显是个陷阱,刘再升要是连这点事也办不好,就没资格被称为东归派第一名将。   李仁恕等人刚从这个缺口派出去,就听的马蹄阵阵,原来这个缺口的外面,一队五十人的具装甲骑已经等候他们多时。   李若泰虽然年岁上去了,但悍勇不减当年,五十具装只用了一个猛冲,直接就将无头苍蝇们的淮北贼彻底击溃。   李仁恕惊恐的张大了嘴巴,绝望举起了长枪,周围的甲骑眼看还有个敢反抗的,不约而同从三个方向冲了过来。   一员盔缨被涂成了银白色的甲骑队正,还在二十余步外就从腰间掏出一个流星锤,甩了两下后,瞬间丢出。   忽明忽暗中,李仁恕根本看不清,等听到风声就已经晚了,带着尖尖棱刺的流星锤猛地击中他的面门,将他的口鼻眼瞬间就打成了一团烂肉。   还未惨叫出声,甚至身体都没落地,从三方来的甲骑就已经赶到,三把马槊从三个方向袭击而来,李仁恕顿时就变成了一块不规则的肉块。   至于史崇敏,他呆呆的坐在一片尸山血海中,来来去去的甲士都对他视而不见,只有两个熊虎一般的猛士盯着他,防止他突然跑掉。   刘再升慢慢悠悠的走上前来,这种级别的战斗对于他来说太小儿科了,他上前来,是为了一个体面,一个属于东归派的体面。   “贱奴!某等二百年不忘故国,随圣人东归再兴大朝,何其荣耀,偏偏出了你这么个贱奴。”   刘再升已经很久没有亲手杀过人了,但眼前史崇敏东归派和大周伯爵的身份,注定只能由他来终结。   史崇敏刚想抬头说点什么,‘咚’的一声,一柄乌铁锤,就锤到了他的头上。   刘再升阴沉着脸,一锤一锤毫不停歇,直到把史崇敏打成了一滩肉泥,才喘着粗气停下了手。   “圣后教令,史崇敏此贼罪大恶极,曝尸荒野不得收尸,全家男丁即刻诛灭,妻女入教坊司!”   刘再升大喝一声,随后却拉住了就要去执行的一个锦衣亲卫校尉。   “还请留点颜面,不要让他的妻女入教坊司。”   锦衣校尉沉默片刻,随后点了点头,不让妻女入教坊司当然不是放了她们,而是给个痛快。   同时,京兆长安府的动乱也基本平息了。   与神都洛阳不同,京兆长安府有慈贤法师临时反水,还有罗玉儿不顾家小性命的大公无私,更有遍布关中的三十余个巡检司镇压。   当日慕容彦超找到灞桥巡检,刚刚完成调兵,罗玉儿派遣的陈午等人就已经赶到。   随后长安周边的巡检司兵丁立刻全员动员,长安城中的城狐社鼠、高门护卫、商行打手甚至老百姓都在坊老、里长的带领下,手持棍棒刀具逐个街道、里坊清查。   几百余亡命之徒哪抵得过长安人全体大动员,迅速就被清查了出来,死狗般拖到大街上打成肉泥了。   而一票孟蜀旧将去煽动孟蜀降军,也没起到多大的作用。   这些蜀军早就被打怕了,更关键的是,修复潼关和疏通漕渠的活确实苦,但还不至于造成大面积的死伤。   他们已经服役快一年了,再有二三个月就可以归乡,能有几人愿意造反。   罗玉儿率领的三卫之兵一到,没花多少精力,就把两三百意图叛乱的分子给楸了出来,全部在漕渠边,一刀砍了了事。   随后,接到曹元忠命令的蓝田关守将把通往外界的道路一封闭,数千大军逐个乡里的清查,潜入关中盗贼,一个也没跑掉。 ###第七百四十五章 什么时候都不缺大聪明   这一场动乱,并不是没对新生的大周造成伤害。   在京兆长安府,堂堂国丈,关中行省平章兼防御使,谯国公曹元忠差点被乱贼打死。   在神都洛阳,贼人冲进了紫微宫,曹贵妃带着皇子只能往夹马营中躲,燃起的熊熊大火将洛阳城烧毁的面积,接近有六分之一。   被烧毁的房屋多达三百余间,烧死的百姓四十余人,受伤者起码上千。   至于因为各种原因受伤的,更是多不胜数,洛阳城南门还因为强行要出城发生了踩踏,死伤上百。   但这些比起江淮行省平章,驸马都尉,渔阳郡公赵匡赞的遭遇,那要好的多。   在张鉊定鼎中原之前,后晋的禁军大约有三万步骑,各地的节度使手中,大约有三到四万各地节镇牙兵算是精锐。   这六七万人,就是后晋与契丹,准确的说是石重贵等与契丹对抗的底气,景延广口中的十万口横磨剑就是指他们。   他们的战斗力也确实不低,两次打的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灰头土脸,以至于留下了骆驼战神的美名。   等到杜重威在滹沱河边无耻屈膝之后,耶律德光对这些后晋的横磨剑当然没什么好脸色,甚至曾准备把这些人赶进黄河里面溺死。   所以在张鉊入主东京后,经历过契丹人折腾,又经历了洛阳大战的后晋军队,就只剩下了两万余人。   张鉊拣选精锐七千组成了左右神卫军,后来又改编为亲军左右神威卫。   剩下的人中,一部分变为了卫所军,一部分就直接清退了。   但也有漏网之鱼,这个漏网之鱼,就是曾经由虎刺勒统帅的徐州武宁军。   他们先是在滹沱河边被虎刺勒带走了精华,后来入南唐后,又得到了甲胄、人员上面的加强。   等到张鉊征淮南时,虎广孤胆入徐州,兵不血刃的招降了他们。   而张鉊为了有一个稳固的后方,好让他狠狠打击彼时还算有声有色的南唐国,也没有选择对武宁军大规模的改编。   此后,徐州武宁军节度使这个位子上,更换更是相当频繁。   先是虎广代理了两个月,然后是马鹞子马昭远坐镇了不到三月,再是郭威上任了一个多月。   而在郭威走后,已经改编为禁军武宁镇的武宁军,甚至没有了统辖的上官,由符彦卿的庶长子符昭序以指挥使的身份,勉强裱糊了半年,直到赵匡赞正式上任。   可以这么说,不管是叫武宁镇,还是武宁军,这一伙大兵们,是整个张周地盘上,残唐五代节度牙兵最后的存留。   要说我张圣人为了消弭五代动不动就下克上,牙兵裹挟牙将,牙将裹挟节帅,节帅威胁天子的风气,那是从各个方面下了极大力气的。   推崇忠义,舍得给钱,舍得给地,光是兵制就改了三次,还不断用忠勇为国和抵御外辱的高帽子忽悠,可谓是使出了洪荒之力。   效果当然也不错,自张鉊定鼎中原后,没有发生一起牙兵哗变的动乱。   没办法,这个皇帝太会玩了,已经被动辄用‘物理’来讲道理的简单思维,整的有些蠢横蠢横的牙兵牙将,绑一块也不够张皇帝算计的。   不过,要说没人因此怨恨张鉊,那肯定是假的。   这个世界上,有希望能过稳定生活的普通人,那就一定有内心阴暗甚至变态的暴力狂。   他们一天不摸刀把子就好像丢了魂,不鼓噪起来闹点事就好像光阴虚度了。   而且更悲剧的是,这种人在残唐五代还不少,可以说一抓一大把。   所以在张周,从丢失了土皇帝位置的节帅,到失去了不爽就可以抽刀子砍人权力的牙兵,怨恨张皇帝的人不能说没有,只能说车载斗量。   在这种情况下,作为基本保留建制,没有被耶律德光和张鉊一人清理一遍的徐州武宁军,就成了藏污纳垢的最大地点。   大量被张鉊清退,又喜欢刀口舔血的变态们都跑到徐州去了。   同时,过于频繁的节帅一级大员调动,也给了他们不断抱团的空间。   赵匡赞能在江淮行省平章、武宁镇总兵位置上,把淮北贼李仁恕撵的待不下去,那是因为武宁镇上下与淮北贼李仁恕是有利益冲突的。   赶走了李仁恕,那么李仁恕控制的乡野,就会成为武宁镇上下捞钱的场所。   从这里看,虽然他们被称作禁军武宁镇,但实际上还是武宁军。   张鉊也确实不是很清楚这些,他要是清楚,就会等一等让刘再升病好了,直接带一个镇去让武宁镇换防,然后彻底清洗。   而不会让赵匡赞只带了三百余部曲,就直接去上任。   虽然宝鼎公主张祺琬不是亲生女儿,赵匡赞自然也不是亲女婿,但张鉊也不是李世绩,没有专坑女婿的爱好。   但阴差阳错下,赵匡赞悲剧了。   就在长安、洛阳相继发生动乱的时刻,赵匡赞的平章衙门四门紧闭,外围都是持枪挎刀的甲士,衙门里面,血腥味也还没有散去。   赵匡赞的部曲,刚刚做了最激烈的抵抗,但是来人不但强悍,他们当中也还有内鬼,在付出三十余人阵亡的代价后,直接被全部绑了起来。   赵匡赞倒是很镇定,他也没有被绑起来,因为这些人不是来杀他,而是来拥立他的。   不过等他看到王峻的时候,赵匡赞还是忍不住叹息道:“父皇还是太仁慈了,取河东大镇入太原而不杀一人,终使有心人轻慢之。”   王峻,正是当年刘知远的谋主,还曾代表刘知远前往东京,受过耶律德光的接见。   张鉊定太原后,只杀了素有恶名的苏逢吉等人,对于王峻等,只是罚没家产而已。   王峻脸上稍有愧色,不过马上一隐而去,“赵公后朝帝室贵胄,又是新朝驸马,兼具人望。   如今朝廷有奸臣作祟,暗无天日,仆等是来请公与我一等上京清君侧的。”   赵匡赞看了看王峻,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看来是你王秀峰在中间串联,我说这天下的蠢货,怎么都汇集了起来,原来是有个不那么的蠢的野心勃勃之辈,在推着他们往刑场上走。”   说着,赵匡赞思考了片刻,“假如某家猜的没错的话,魏州赵在礼,卫州刘继勋,滑州宋彦筠,还有刘承佑的蠢蛋舅父李业,应该都已经上了你的贼船。”   王峻抚掌大笑,“除了他们,河陇勋臣中也有大人物与我们一起。   旧日纯臣中,薛怀让,潘环等万人敌,更是招揽部曲,高举义旗。   从江陵到契丹,各大佛门也与我们一起行事,孟蜀、马楚、南平的旧臣,南唐国骁锐,也已经行动。   赵公,全天下都反了,正缺一有威望之人来牵头呢。”   赵匡赞豁然变色,王峻说的这些人,还真是都有可能反叛的。   “声势如此浩大,是否有河东侯益?若是他也参与了,那某就绝不参加。”   王峻楞了一下,他实在没想起来侯益跟赵匡赞有什么过节,心里还以为赵匡赞是有些心动,于是说道。   “侯益垂垂老矣,早就没了昔日的勇武,竟然就想在东京做他的富家翁,实为河东武人之耻。”   “哈哈哈哈!”赵匡赞放声大笑。   “侯益这老货,年轻时忠勇之名满天下,老了却惯会察言观色、见风使舵。   如今他身在东京却没有参与,想来是十分不看好你王秀峰。哈哈哈,某放心了,你们成不了事。”   王峻一听,脸黑的都能滴出水来了,侯益何止不跟他们一起闹事,甚至还悄悄去告了密。   王峻本来的第一选择是挟持晋阳郡公李从益,因为这位才是后朝明庙皇帝的儿子。   但是由于侯益的告密,他们不得不仓皇出逃,把人选定在了明庙皇帝的外孙赵匡赞身上。   而且让王峻倍感羞辱的事,这消息还是他被赵匡赞给诈出去的,真让他有种恨不得杀人的冲动。   “王秀峰啊!如今圣天子在位,眼看就四海宾服,民心思安,你得多没脑子才在此刻选择起事?   某家看来,你哪是在带着这些蠢货起事,你是在帮着皇帝将有二心的乱臣贼子一锅端啊!我要是父皇,一定不会杀你,反而还要感谢你。”   赵匡赞这话,他说的是真真切切,他实在想不明白,皇帝威名赫赫,连高原上的吐蕃人和草原上的阻卜人都跪下了,麾下河陇精锐数万在手。   不说别的,就是他姨夫辽阳郡王慕容信长以及晋国公阎晋,肃国公李存惠,龟兹郡公白从信,随便谁出马,这些人都抵挡不住,他们是怎么敢出来造反的?   这还是得说,赵驸马的见识少了。   别说张鉊跑塞外去了这些人才敢造反,那唐太宗时期,义安王李孝常,右武卫将军刘德裕,左门监将军长孙安业这几个货还敢造反呢。   猪骑朕时期,曹吉祥一个太监,他还想造反当皇帝呢。   都二十世纪的共和国了,还有人在山沟沟里称帝,还下旨给蛙岛上的常凯申呢。   与这些‘牛人’相比,王峻他们造张鉊反,那还得往后稍稍。 ###第七百四十六章 热河行宫   河北行省,承德府。   历史上满清的承德,取自承祖先恩德之意,张圣人这里,则是取自承佛陀慈悲恩德之意了。   现在承德府,可是一座名副其实的佛国,包括整个府城在内,都是围绕着各大寺庙来建设的。   在张鉊命令下,慕容信长和高行周先后征调各族民夫达十余万人次,在狮子峰到牛山一带修建了大小寺庙二十余座。   这些寺庙,基本都是按照六法宗的风格来修建的。   这是必然的,因为张鉊是为了像满清朝廷那样,用宗教羁縻住高原、草原、松漠各族,这就注定无法将中原繁杂又充满哲学思想的佛门给推出来。   这些百姓能接受的,能让他们都信仰的,还是需要直白一点,更加迷信的一点,才能适应他们当前的生产力水平。   狮子峰上,大昭明寺位于最顶部,也是最为恢宏的,隐然有众寺之首的意味。   其实这从名字都看的出来,现在整个周国,只有三座昭明寺。   一座在敦煌,祭祀着张孝嵩和张义潮这两位沙州龙舌张氏的英雄祖先。   一座在凉州,主祭为大义归国战死的英烈,以及昔年安西四镇孤军坚守的先烈。   承德府的这一座就是第三座。   而且与一般寺庙大雄宝殿中祭祀的三世佛,即释迦牟尼佛、弥勒佛和迦叶佛不同。   昭明寺已经被换成了释迦牟尼佛、燃灯佛、和一尊带着金刚面具的佛像。   这是六法宗经义的体现,燃灯佛对应老子化胡说,释迦摩尼佛自然对应佛祖,第三尊金刚面具佛自然就是我无上天了。   只是按照六法宗的经义,无上天大慈大悲大智大圆满转轮法王,只是无上天大慈大悲大智大圆满佛在世间的肉身。   在这具肉身中的神魂没有回归西方极乐世界,也就是我张无上天还没圆寂飞升之前,这具佛像就会一直带着面具,并且佛身只用木雕,不塑金身、不施以彩绘。   此刻,我张无上天终于带着出塞的大军返回了,不但返回,他还在承德府搞了一个盛大的庆功大会,各路人马都有封赏。   阎晋加了一千户,实际一百户的食邑,赐了洛阳周围田庄两座,并且追赠祖上三代,图像了祖上六代。   可别小看这个,因为阎晋怎么说呢,他的族谱可以说完全没有。   他本人从青塘高原上下来的时候就没有名字,只知道自己姓阎,应该是昔日河西最后一位抵抗吐蕃豪杰,太原人阎朝的子孙。   相应的,阎晋的祖父也没有名字,父亲也没有名字,母亲更是早逝。   所以阎晋镇守太原的时候,张鉊就只能直接追封到阎朝这里,阎朝以下,阎晋以上六代人,完全是空缺的。   而张鉊这次,以皇帝的身份追封,就是来给阎晋解决这个问题的,比如阎晋的父亲,张鉊追赠他为平陶郡公、沙州刺史。   那么这以后,阎晋的父亲,就可以对外称阎平陶或者阎沙州,神位上也能刻上这两个官衔。   对于阎晋来说,父亲也不再是记忆里那个给东岱当了一辈子连名字都没有,只是被称为朗曲家野驴的奴兵了,而是一个有名字,有官位的具象化人物。   要说我张圣人在笼络人心这方面,那手段绝对是高明,总能一出手就击中臣下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阎晋这次出塞,先是攻陷契丹重镇上京临潢府,随后大破黑车子室韦,再北上到大鲜卑山附近,威逼十三部室韦、达旦、奚等族首领来降。   这么大的功劳,一没有升爵位,二只给了一百户食邑。   这玩意一年能得个千把斤米粮,几十只风干鸡鸭,十几条咸鱼,十几斤腊羊肉,以及四时八节给点新鲜蔬菜。   对于阎晋这种地位来说,跟没有也差不了多少。也就那两家田庄还值点钱。   但是阎晋知道张鉊追赠他祖上六代之后,那是哭的稀里哗啦的。   一向以稳重著称的他,竟然在庆功宴上喝的酩酊大醉,不但脱光了膀子大秀歌舞,还跟黄英达打了一架,可以说是相当的高兴,以至于放飞自我了。   白从信爵位也没变,但张鉊特批准许他在窝鲁多城招揽一千帐牧民。   因为张圣人知道这家伙的心思,他是做梦都想恢复白氏龟兹国的。   比起这个愿望,爵位什么的,从来都不是白从信考虑的优先级,反正他最后出去了,爵位肯定要升到外藩臣的国大王一级。   到时候他是想当龟兹国王,还是白国大王,都是没问题的。   而张鉊除了给白从信招揽一千帐牧民的权力,还在召集文士给他家编族谱。   这白氏,原本出自秦国的公子白,他是秦武公的嗣子,只是最后公位被叔叔,也就是秦武公的弟弟秦德公给夺走了。   他的后人就开始以白为氏,战国杀神白起就是公子白的后人。   张鉊现在正在命人编纂,就说秦德公时期,公子白的一支后裔被迫西迁,最后来到龟兹定居,是为龟兹王以及白从信的祖先。   至于为什么白氏有人黄头绿眼,那定然是胡姬娶多了,混了血的。   呃,要是你还要问为什么大多都是这副相貌的话,那就不太礼貌了吧?   至于其他人,李存惠从肃国公进位为了卫国公,嗯,现在可以称呼他为李卫公了,美得李存惠当场就鼻涕冒泡。   其余黄英达、杨继业等都有封赏,连潘美都得到了一个元城伯的爵位。   而张鉊在举行完庆功宴之后,也不准备离开承德府,因为接下来,他将要在承德召开高原、草原、松漠三地的游牧、渔猎、半农耕各部族的推举大会。   这场推举大会,张鉊准备拿到天可汗的称号,以及在承德府完成六法宗对于这三地教区的基本划分。   到时候就会在青塘、西海、漠西、漠北、漠南、大鲜卑山和小鲜卑山设立活佛、大德、都僧统等僧官体系。   ……   一封封八百里加急被送到了张鉊的面前,实际上哪怕就是张鉊在草原上,皇后曹延禧还是以每五天一封的频率,把朝中发生的大事告知张鉊。   而除了皇后曹延禧,总览朝政的裴远,枢密使郭天策,锦衣亲卫指挥使张烈成,皇帝的绝对心腹,参知政事刘涛,也各自会以三到五天不定的频率,将八百里加急送到张鉊手中。   这就是我张皇帝漠北之战打完,还敢继续在承德府停留的倚仗。   他虽然隔得远,但军权牢牢握在了手中,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也了解的相当清楚。   热河行宫也位于狮子峰上,只不过不在山顶,而在山脚。   名字是张鉊取的,源自这座行宫外有几个硕大的温泉,工匠们利用独特的保温通道将温泉水引入了行宫之中,形成了一条长达一里的热河。   于是张鉊就干脆把这座行宫,叫做了热河行宫。   冬日里泡温泉,可是顶级享受,张皇帝赤裸裸的躺在微微发烫水中,周围侍女端着用红枣、枸杞、陈皮等温热的顶级江南米酒。   诸如干桂圆、核桃等坚果零嘴,也应有尽有,雾气升腾,宛若仙境。   张鉊叹了口气,这少了腰果和花生,总觉得有些遗憾。   什么他妈的至尊帝王,极乐法王,连吃口番茄炖牛腩、番茄炒蛋、烤红薯、蒸玉米都没有。   吃个大螃蟹、生蚝啥的还得自己往海边跑,大龙虾现在还不是经常能抓得到。   火锅更是别想,茱萸这玩意的辣味总是有些怪怪的,跟辣椒差远了。   顿顿除了羊肉,还是羊肉,要么就是又腥又柴的鹿和马肉。   牛肉想都别想,他自己刚刚下了死命令,全国上下,哪怕就是死了一头耕牛,也需要立刻上报到一府府尹手中。   本县县令必须亲自查看确认是正常死亡,或者说确系病死,不小心摔死等情况。   在记录在案后,方可由官府买下,然后统一将牛肉售出。   不是因为这三样原因而导致耕牛死亡的,从仗二十到枷号三日直至流放,规定的细碎又严苛。   没办法,要恢复生产,耕牛是最重要的生产工具,没有之一。   而张鉊自己,除了在草原上吃过几顿牛肉以外,也就只有每年的祭天地祖宗之后,能吃到作为牺牲的牛肉。   甚至张鉊还刻意连牦牛肉都不吃,就是怕带起来了吃牛肉的风潮,然后高官勋贵们杀耕牛冒充牦牛肉。   不过呢,也不是没有好处,张鉊轻轻招了招手,远处一个丰臀细腰,玉碗倒扣,年纪不过十六七岁,起码能打个七分的小美人,赶紧用手把长长的秀发拢了拢,随后连头带人一起沉入了水中。   不一会又抬起头来,随后又吸了口气沉下去。   等到张鉊食指大动之后,身上水珠滑动的少女,又眨着水汪汪的眼睛,摆好了姿势。   这是北阻卜豪酋咄撒葛最小的女儿。胜之,杀之,纳其美貌的妻妾女儿,正是一位草原大可汗最重要的权利之一。   周围的侍女们主动转过身去,甚至还用白帛布遮掩了起来。   十分钟后,董少监拿着一叠密报走了过来,他刚刚将送到张鉊这的五份八百里加急给整理出来了。   张鉊接过来一看,抬头就看见了曹仁尊的名字,随后就没往下看。   因为曹仁尊就是张鉊这次最大的目标,这家伙除了在河西商会中的动作惹恼了张鉊以外,还干了一件让张鉊绝对无法原谅,甚至叫做触犯了逆鳞的事情。   在我张圣人表示希望夏君夷民,用宗教和甲胄这两样东西占据河中、西海沿岸的时候,曹仁尊在敦煌大放厥词。   他说:“我等祖先,历尽艰辛才到大唐成为唐人,现在又要跑回去继续做胡人,岂不是失心疯了?” ###第七百四十七章 钓上来的果然只有傻子   曹家的,阴家的,罗家的,好家伙,甚至还有张家的。   不过张鉊仔细看了看,还好不是他这一系龙舌张家的,而是姑臧张氏的人,也就是昔年后凉张轨的后人。   昔日西汉金山国时期,张鉊父亲白衣天子张承奉的首厅宰相张文彻,就是姑臧张家的人。   张鉊拿出名单一一对照,还挺齐全,除了自己外祖宋家没人参与以外,老归义军可以说家家都有人在榜单之上。   张鉊还以为大舅宋善通也会参与呢,毕竟原本宋善通可是韩王霸府的左长史,相当于现在的尚书令。   结果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不到五十岁就只能退居二线,怨气大的都快能凝结成实体了。   董少监在张鉊身边笑眯眯的说道:“安阳郡公他老人家给圣人写了亲笔信,信上说宋家儿郎在河西商会中也获利不少,听闻国家缺乏用度,他愿意奉献五万贯。”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看来宋家人也参与了,但是在最紧要的关头让外祖父宋同义给摁住了,安阳郡公就正是外祖的封号。   只是外祖已经七十七岁了,几个舅父又尽是眼皮子浅的。   浅薄到什么程度呢,就连张鉊生母慈圣太后宋氏都不太愿意跟几个兄长来往,张嘴就是官帽子,闭嘴就是钱袋子,嘴巴臭的能把人熏个跟头。   “给外祖回信,就说这五万贯我收下了,但外祖生辰将近,吾远在承德府不能过去祝寿,就以此五万贯在神都买了些店铺、田庄,且做外祖养老所用。   听闻宋氏的小二郎、五郎、九郎聪慧有加,品行端正,让外祖将他们送到东京来,与朕的儿子们一起读书进学吧。”   宋家人还是要用的,虽然舅舅们浅薄,七八个表兄弟也能力不强,也就只能做个六七品官,但是宋家的第四代还是有几个不错的苗子,培养一下未来也还可以用。   “算了,某亲笔写吧,要是外祖会错了意,被吓着了就不好了。”   张鉊想了想说道,心思重的人就这点不好,容易多想,要是张鉊随便让人回个信,万一外祖父多想,把快八十岁的老头子吓出好歹来,那罪过就大了。   不过张圣人的温柔,也就是对宋家稍微露了那么一点,对于其他人,准确的说是其他的归义军老家伙们,那就没这么温柔了。   这些老家伙,可以说一直是横在张鉊心口的一根刺。   昔年他们逼迫过张承奉下台,这个原罪的存在,就在注定了他们虽然出身归义军,但却很难形信任和信服张鉊,张鉊也没法信重他们。   同时这些人任蜗居在瓜沙二州久了,普遍表现出来的就是眼皮子浅。   复兴大朝,安定天下他们没兴趣,捞钱捞权一个比一个积极,别说普通人,他们连张鉊的羊毛都敢薅。   像外祖宋同义,以及曹元忠、慕容归盈、罗通达这样有逼数的,可以说少之又少。   更重要的是,只要有他们在,新一代的归义军与张鉊之间,也总是横着一根刺。   说亲近吧,确实亲近,大家三代以内都联过姻,但是又不能完全亲近,因为他们的祖、父辈严格来说是有原罪的。   现在只要接着这个机会将这些老家伙们杀的杀,罢黜的罢黜,让他们不再出现在政治舞台上,再等个十年八年基本去世之后,新一代的归义军后裔就能重拾与张鉊的亲密了。   当然,最大的收获还有钱财方面,这批人弄倒之后,他们积存的财货,那就是张鉊的了。   河西商会啊!想想就知道该多有钱,至少三四百万贯是没问题,而这之后,朝廷的赋税也能每年高个几十上百万贯。   并且这钱还拿的名正言顺,因为这不是抄家,而是张鉊拿回原本被这些人贪污的部分。   同时他们倒下之后,河西商路上的环境也可以大位改善,商贾们负担减轻了,信心也增加了。   “曹仁尊、阴圆德、史崇敏三家有关的人,全部锁拿,只要参与了一星半点,都按律严惩,其余人等酌情处理,让裴远和曹元振负责。   河西商会让曹万金自己立刻自查,直接向朕汇报。”   董少监钦佩的看了张鉊一样,曹元振是曹家元字辈除了国丈曹元忠以外混的最好的,而且还是粟特西曹的人。   有他参与,可以避免裴远等把这件事搞成对整个归义军派的大清洗,也可以安定军中归义军派大小将官的心。   让曹万金自查,那更是一招秒棋,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曹万金、康金山两人肯定是有罪的,贪的还不少,但是两人没参与叛乱,属于可以拯救的。   现在曹万金等为了自救,自查估计比被人查还能下狠手,要是能交出三百万贯以上的财货,估计皇帝能允许他们留个几万贯安度晚年。   安排完了别人,张鉊也霍然起身,他也得去安抚一下军心,毕竟就是他身边这几万人中,出身瓜沙二州的健儿也不少。   虽然这次叛乱的,大多儿子儿孙也没什么出彩的,这是必然的,要是儿子儿孙能力强,得皇帝信任,他们也没必要叛乱。   不过张鉊还是必须要出面的,不能让归义军派因为这件事彻底垮台。   政治斗争中,落井下石可是基本操作,要是张鉊因为愤怒而把事情扩大化,符彦卿、高行周以及其他派系人,一定会非常高兴,甚至跟着推波助澜的。   可是我张圣人最核心的派系,还是与元从派深度绑定的瓜沙归义军派和凉兰六谷派。   瓜沙归义军派要下倒下了,东归派人数又太少,河陇勋贵中就只剩下凉兰六谷派了,那动摇的反而是张鉊的根基。   因此,这次的出手,必须要做到打击面窄,但是打击力度一定要狠才行,这个力度,还是我张圣人自己来拿捏吧。   ……   东京,开封府,皇城宣武门下。   天刚蒙蒙亮,石重贵就骑着一条青驴,在儿子石延煦的导引下,跑到了宣武门下。   而在石重贵身后,他其余的儿女和妻妾,也都跟在了后面。   这一年多在东京开封府的生活,石重贵还是挺满意的,皇帝虽说要他在城门口站岗赎罪,但实际上并未强制他去不去,饷银也是照发。   而且不是发他一人的,他的三个儿子,也有一份,都按照禁军队正的档次给。   这寻常人家出一个禁军队正,差不多就能养活一家人了,石重贵家有三个,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小富还是有保障的。   因此石重贵也乐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在家里酒肉管够逍遥了起来。   平心而论,石重贵其实从未想过他能当几年的皇帝,曾经的梦想也不过就是能当个衙内兵马使就算不错了。   等到石敬瑭成功入了洛阳,石重贵的野心才被一步步推着膨胀了起来,而在黄龙府两年地狱般的生涯,终将他给带回了地面。   直到还能回到他做梦都想回的东京,石重贵突然发现,一个富家翁的生活,真的挺适合他的。   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担心,每天吃吃喝喝就完事。   当欲望与野心从身上消失之后,平和下来的石重贵其实智商也还不错,不然当年也不会被石敬瑭看中收为义子。   自从皇帝去了关中,裴远看似大权在握以后,石重贵就非常害怕,因为他知道,要是有谁起来闹事的话,他石重贵就是一杆旗。   所以这一年以来,他家的那扇木门,就再也没关闭过,哪怕被贼偷光顾了好几次,石重贵都坚持日夜开门,好让别人一眼就能看见他石重贵在干什么。   等到洛阳动乱的消息传来,石重贵魂飞魄散,每日天刚亮就到宣武门下呆着,有时候甚至晚上也不走,昨日是身体实在扛不住了,才回去休息了一会。   不过今天,石重贵发现他的同伴有点多。   一小会的时间,只听得马儿希律律的声音响起,后唐明宗幼子,本朝皇帝义子,晋阳郡公李从益几乎是从马上滚下的,直到看见了宣武门硕大的牌匾,才长长松了口气。   两人尴尬的对望了一眼,还未开始打招呼,脚步声更加密集的响起。   石重贵踮起脚尖一看,好家伙,应该是孟蜀国主,阿不,现在叫龙冈侯的孟昶带着全家老小。   不对,应该是孟昶的母亲李氏,拉着孟昶过来的。   我孟国主比在蜀中痴肥了很多,身上还带着浓郁的酒气,这大早上就这么豪饮?   孟昶其实有苦难说,自从张皇帝离开东京后,他母亲李氏就和福兴公主就开始灌他的酒。   那是真的灌啊,老而弥坚的福兴公主每日督促着孟昶,喝不醉福兴公主就会上手。   而同样的,等到洛阳变乱情况传来,福兴公主觉得将孟昶灌醉都不保险了,竟然直接拉着他来到了宣武门下。 ###第七百四十八章 死道友不死贫道   宝鼎公主府中,宝鼎公主张祺琬已经哭的昏死过去好几次了,她跟赵匡赞的感情非常好。   当然咯,这位严格来说,只不过是个战利品,还长了一张回鹘人的脸,虽然不至于是黄头绿眼,但相貌还是与中原人颇为不同。   而赵匡赞帝室血脉,出身豪门,相貌堂堂还能文能武,若不是彼时张鉊和赵匡赞需要一个双方能够充分互信的纽带,赵匡赞根本不会娶一个实际上是胡人的公主。   所以对于自己相貌和血脉有些自卑的张祺琬,在内心是很觉得自己配不上赵匡赞的,加上成婚之后,赵匡赞对他又特别好,自然就把张祺琬给彻底迷住了。   而空有个公主头衔的张祺琬,唯一能用的武器就是哭诉,不过由于她皇宫中并没有一个母亲存在,那就更要哭的凄惨一些,才好打动人。   因此一大早,当石重贵、李从益、孟昶等人在宣武门下聚集的时候,宝鼎公主张祺琬就鬓发散乱,哭嚎着从小门跑了进去。   几人立刻就长长松了口气,腰不疼腿也不抽筋了,连孟昶的醉意都减轻了几分。   死道友不死贫道,现在赵匡赞中招了,他们也就安全了。   崇文殿中,皇后曹延禧皱了皱眉,这事情眼看就要完美解决了,结果在这最后关头出了这个大的一个纰漏。   “圣后,已经查清楚了,是曾担任过右神武指挥使的薛怀让放跑了王峻等人,收了薛怀让大额贿赂的亲军右金吾卫第二营将虞侯以下十一名兵将,已经全部被羁押了起来。”   曹延禧的眉头皱的跟深了,左右神威卫,右金吾卫,左右豹韬卫这五支亲军中的官兵,超过七成都不是河陇和关中的健儿,而是中原的河南、河北、河东三地的健儿组成。   这是皇帝在定下亲军五万户超过六成在河陇授田以前,就遗留下来的问题。   之所以征召了这么多的非河陇健儿入亲军,实是出于平衡各方势力的需要。   即避免亲军成分太过单一而被有心人利用,也是为了凸显皇帝的不偏不倚,这大周怎么说也是个大一统天朝,不是河陇人的王朝。   由此带来的问题,则是这五支亲军在可靠性方面,总会出一点问题。   上次皇帝在香积寺形同遇刺,是右神威卫出了纰漏,这次放跑了王峻等,则是右金吾卫出了问题。   虽然隔着帘子看不到皇后的面容,但张烈成能感觉到那股怒火。   “圣后不必太过忧心,儿臣侦查得知,这右金吾卫的将虞侯原本做过薛怀让的牙将,所以才敢冒险将王峻放走。”   裴远也接口说道:“臣与交城公已经命人摸排完毕,凡是与薛怀让、潘环等有关系的亲军、禁军目前都停职待审,确保不再出现这种事情。”   曹延禧还是觉得心里窝火,她撩开帘子走了出来,愤怒的说道:“薛怀让、潘环等辈如果没有皇帝,他们早被契丹人沉进黄河里了,王峻等人也是皇帝网开一面才得以活命,他们竟然如此不知好歹!”   裴远和张烈成对望了一眼,皇后这哪是在愤怒于薛怀让、潘环等人的反叛,而是在转移视线。   这次长安的变乱中,属于老归义军派的曹仁尊和阴圆德等人,其实才是叛乱的主力。   但皇后那是一句话都没提,反而自从侯益跑来告密,王峻、薛怀让、潘环等人跑路之后,立刻就火力全开对准他们猛喷。   裴远没有接话,因为他的人设是孤臣,不会掺和进去。   实际上在他入宫之前,一大票河东、代北和河南的勋贵文臣找到了他。   表面上是来寻常走动,但很明显,这些人是希望裴远张开大嘴狠狠咬老归义军派一口的,裴远当然也予以了沉默的拒绝。   这人心啊!权力拢共就那么大一块,老归义军派的吐出来一些,其余人就可以多分一些。   张烈成沉吟了片刻,他现在情况也有点不妙,虽然皇帝父亲和面前的皇后义母还是信任他的,但他牵扯的太深了,曹万金是他妾父,康金山更是他的岳父。   你说张烈成不知道康金山、曹万金等人捞了多少吗?   怎么可能,他可是锦衣亲卫指挥使,不一定有十分了解,但肯定七八分是了解。   可是这些,他往上报到张鉊那里去的时候,往往都是不轻不重的提了那么两嘴,维护的意思很明显。   张烈成估计,等到事件平息,岳父康金山和曹万金等人识趣的话,他估计可以安全离开锦衣亲卫指挥使的任上,然后被派到地方上做个平章或者防御使什么的。   要是康金山和曹万金善财难舍,那……   不!张烈成握了握拳头,他们要是不识趣的话,那他张大郎,就只能做一回‘孝子’了。   想到这些,张烈成抛开裴远,对曹延禧说道:“圣母放心,儿臣现在就将薛怀让、潘环、王峻他们忘恩负义,不知忠诚为何物的丑恶嘴脸布告天下。”   曹延禧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心里其实也还有点窃喜王峻、薛怀让他们的出逃。   没有这些人的话,恐怕曹仁尊他们搞出的事情,怎么压也压不下去的,株连必然要扩大化,这可是叛乱。   正要再讨论下具体的实施,外面内侍来报,宝鼎公主和枢密使郭天策在外求见。   ……   郭天策和宝鼎公主张祺琬几乎是同时到的,因为徐州变乱的消息,是赵匡赞的心腹部曲冒死冲出送来的,作为部曲,肯定是要先通知主母宝鼎公主。   是以虽然宝鼎公主在府中哭昏死过去一次之后才出门,郭天策也还是比她晚到了一会。   崇文殿中,宝鼎公主见到皇后曹延禧,只喊了一声母亲,就咚的一声昏死在了大殿之上,曹延禧也被惊的连退两步。   侯益只知道王峻找过他,要他一起起事,其他什么也不知道。   所以曹延禧也只知道王峻、薛怀让、潘环等人跑了,并不知道他们跑到徐州,还成功把赵匡赞给挟持了。   裴远猛然起身,惊的双眼圆睁,“遭了,武宁镇要出问题!   圣人昔日提过好几次要将武宁镇打散混编,结果一直没来得及实施。   现在的武宁镇几乎全是昔日的徐州武宁军,他们是真有可能被王峻、薛怀让等人给煽动的。”   曹延禧一边命人扶起宝鼎公主张祺琬,一边命人去传太医,随后又让人取来地图。   这位曹十九娘虽然没上过战场,但也不是不知事的傻白甜。   她学着张鉊的样子在地图上细细的看了起来,随后脸色更加阴沉了。   “徐州府位于水陆要冲,往西就是宋州,宋州背后就是东京,往东则可以掐断朝廷与淮南的联系。   现在徐州有变,圣人上次南征从南唐手里得到的濠、泗、楚、海四州就危险了啊!   郭枢密使,计将安出?”   郭天策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做了充分的考虑,他提醒曹延禧道:“圣母,除了徐州以外,南唐寿州清淮军也要防备。   清淮军节度使刘仁瞻一直在暗中备战,本人也是南唐难得的名将,圣人都曾经夸赞过。   若是他与王峻等人同时行动,从寿州出动清淮军精锐北上,只用三五天时间,就能威胁朝廷腹地。”   曹延禧看了看寿州的方位,点了点头,“寿州以北,朝廷只有蔡州有一个卫的卫所军,不过两三千人,还是新设立的,战斗力不会很高,寿州清淮军是南唐最后的精锐,一个卫所军,显然自保都难。”   我张圣人大搞精兵的弊端,此刻终于显现出来了,他把精锐一股脑带走后,寿州以北的防御力简直薄弱到可怕。   当然,这也有周军一贯轻视南唐军战斗力的原因。   “为今之计,只有抽调许昌府的禁军忠武镇和许昌左右两卫的卫所军,前去蔡州增援。   寿州清淮军一旦出动北上,颍州(阜阳)可以丢,但蔡州一定要保住。”郭天策说道。   “可是,要是刘仁瞻的清淮军不是往北去打蔡、颍二州,而是向东去打淮泗二州该怎么办?”裴远很快看出了问题。   郭天策长长叹了口气,“这就是某家最担心的地方,徐州的武宁镇就算全员附逆,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说穿了他们不过是守家之犬,因为在徐州有大好处在,若是守家,战斗力倒也不错,要他们出徐州来攻,估计也没那么大的胆气。   可要是有刘仁瞻的策动,他们不来向西,反而去祸害濠泗楚海四州,这就危险了。”   众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濠泗楚海四州,是上次张鉊淮南之战拿过来的土地,此后又经历了均田风波,四州的上层土豪,大多不怎么可信。   现在就任两府四州观察使的,是前延州彰武军节度使高允权。   而高允权虽然娶了张怀庆的女儿,张鉊的小姑,但是能力并不是很强,上次四州动乱,还是赵存义和马鹞子先后镇压才摆平的。   这次要是寿州清淮军和叛变的武宁镇一起出动攻打这四州,想也不用想,高允权肯定挡不住。   裴远沉吟了片刻,对曹延禧说道:“昔日圣人曾对臣说,淮阴府(楚州)张彦卿、张雄二人皆是忠忱之臣。   圣人慧眼独具,观人无有不准,想来这二人是靠得住的。   且天下大势在我,纵然有看不清形势者也是少数,此二人还在淮阴府颇有声望,吏部与枢密院考核也年年评为上中。   臣以为,就算高观察使守不住淮泗二州,但退到淮阴府依靠二张守住楚州还是可以的。”   曹延禧想了想,同意了裴远的观点,我张圣人看人很准这一条,那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   “如此,也还是需要一位骁将冒死入淮阴府传达朝廷诏令,鼓舞士气。”   郭天策把手一拱,“如此,就命忠武镇总兵慕容信德率忠武镇左营,许昌左卫五千兵马进驻蔡州,防备清淮军北上。   再请田国公立刻回东京,征调神都、东京、郑州、滑州四地卫所军与各巡检弓箭社、枪棒社兵丁,交给田国公统带,前往商丘府布防,防止武宁镇西进。   只要卡住了蔡州和商丘府,这次变乱就闹不大。   至于淮阴府,许昌府兵马督监符昭序将门虎子,又久在江淮镇守,可以命他星夜绕道前往淮阴府坐镇。”   “好!”曹延禧咬了咬牙,“从内厢都中再抽两百精骑给符昭序,濠泗二州所在的钟离府可以不管,但淮阴府一定不能丢!” ###第七百四十九章 这反,造不成   当徐州变乱的急报传来的时候,我张圣人其实都有点懵了。   他知道武宁镇有些不太可靠,但他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张周一统天下的趋势非常明显,帝国主力军队河陇精兵战斗力爆表的时刻,还有人这么不开眼。   不过面子上我张圣人还是很镇定的,他轻蔑一笑。   “王峻不识时务,薛怀让、潘环空有勇力不长脑子,谁可为朕去擒杀了他们?”   杨继业、高怀德等一拥而上,纷纷请战。   张鉊身边的李存惠也站了起来,“圣人,还是让儿臣去吧。”   杨继业有些不满的看着李存惠,“三哥,你都已经是李卫公了,现在这么点功劳,还跟弟弟们抢干什么?”   李存惠狠狠瞪了杨继业一眼,才转头对张鉊说道:“儿臣不用多带兵马,只需要右羽林卫五百骑就够了。   不过大人需得给胶东行省防御使安太尉下一道命令,让他拣选胶东行省各卫所军精锐三千步骑。   另外青州府的禁军平卢镇儿臣要带走,凑个五千人,应该就能平定徐州动乱了。”   张鉊看着信心十足的李存惠,沉吟片刻后说道:“朕要的,可不单单是平定徐州的动乱。”   李存惠把手一拱,“儿臣明白,之所以要抢了六郎的功劳,就是怕他莽撞。   徐州的武宁镇名为禁军,实际上还是昔日的徐州武宁军,他们在泗水两岸有大量的田产,武宁镇的家眷也多在这个地方。   儿臣星夜南下之后,不会去打徐州城,而是会把泗水两岸的武宁镇家眷扣为人质,逼他们放了大郎。”   还是李存惠懂张鉊的心思,武宁镇作为禁军竟然叛逆,这就够没面子了。   要是赵匡赞这女婿再折了,那张圣人的脸上,恐怕更无光彩,不啻被人打了两耳光。   所以赵匡赞,那是一定要保住的,因为明眼人都知道这次动乱,是皇帝在‘钓鱼’,但要是折了赵匡赞,好比鱼虽然钓到了,代价却是用女婿去打窝,这就很难看了。   张鉊想了想,对身后的董少监说道:“派个中官去张烈成那里,让他跟着卫国公一起去。   告诉他,武宁镇最先出来闹事的那批人,以及所有作乱的都虞侯以上军官,某都不准备要了。”   说完,张鉊思考了一下又继续吩咐,“但同时也要告诉张烈成,朕还会下一道赦免武宁镇上下的诏书让卫国公带去。”   众人心里顿时升起了背黑锅这三个字,皇帝这是要用赦免武宁镇的诏书,摆出一副为了赵匡赞可以不顾一切的姿态,先把女婿捞回来再说。   张鉊这个绍明皇帝别的不说,信誉那是杠杠的,只要他承诺了的,就一定会做到。   所以武宁镇上下家眷被扣为人质,又得到赦免的诏书,一定会放了赵匡赞。   但这样解决,对于皇帝来说,就太憋屈了,不死一圈人,哪足以震慑后来者,所以张烈成就是那个背黑锅的,而且这个黑锅还不好背。   因为你不能上来就直接说皇帝的诏书不管用,那样一来,就等于明摆着告诉全天下,要么是皇帝金口玉言也可以反悔,要么就是你张烈成想造反。   所以,要把这个黑锅背的恰恰当当,既不牵连皇帝,也不会把自己搭进去,非常讲究水平。   一听到皇帝提到这个问题,李存惠、杨继业、高怀德立刻就眼观鼻鼻观心了。   只有地位还不高的潘美等人显得有些疑惑,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让堂堂交城郡公,锦衣亲卫指挥使去干这种事。   但其他人知道,很明显,皇帝让张烈成去背这个黑锅,肯定是因为河西商会的问题。   想来除了河西商会的曹万金和康金山要识趣以外,张烈成还得把这件事给干好了,才能成功脱身。   ……   徐州。   王峻比张鉊和裴远、郭天策等认为的要精明得多,他很明白一个问题,那就是要闹事,只有在皇帝没有返回中原的时候,才有机会。   一旦皇帝回来,不提那四五万河陇精兵,就是皇帝本人的威望,就可以对他们这样的叛逆者,造成极大的打击,搞不好能吓得一部分人当场倒戈。   所以按照王峻的计划,在挟裹了赵匡赞以后,应该立即以赵匡赞的名义,举起清君侧的大旗传檄四方,直接调兵西进,先攻占商丘府也就是宋州,进而威逼东京。   现在整个朝廷,能拉出来的就只有憾山都内厢都三千人,其余在京亲军和禁军加起来,都只有不到两千人。   以如此薄弱的兵力要护卫两京,还要保护皇后和一众皇子的安全,势必只能苦守洛阳和开封。   而要是朝廷军队冒险出击,那就集中优势兵力击溃他们。   要是他们不出城,就可以尽数夺取其他城市,用劫掠来的钱财招揽更多的亡命之徒。   最后以洛阳和开封城为诱饵,允诺破城之后三日不封刀,相信一定能得到一支士气如虹的大军,破城不难。   而同时,赵在礼会亲自带领他招募的原魏博牙兵赶往滑、卫等州,毁掉黄河上的浮桥,迟滞河北之兵南下救援。   加上长安和洛阳城中还有响应的同党,只要有一处成功,大事就定了,特别是长安的成功几率还很大。   这样一来,皇帝大军被堵在黄河以北,但是麾下兵将的家眷都在河南、关中和河陇。   这种谣言四起的情况下,绍明皇帝再是英雄,也拦不住担心家人的兵将逃亡。   乱世,就会再次到来,也会恢复以往手中刀剑就是道理的‘好时代!’   只可惜,设想十分的完美,但是第一步就卡住了。   王峻这个策略,讲究的就是速度快,要是速度慢了,东京朝廷就会开始征召各地的卫所军以及巡检兵,也就是那些弓箭社和枪棒社的健儿。   这些人战斗力不一定很强,但只要有一员能力出色的大将统领,坚守本来就城高墙厚的商丘府等城镇,还是没问题的。   他们也只要让叛乱的武宁军入不得中原腹地,就是大功到手。   所以甫一控制住赵匡赞,王峻就要求跟他合谋的武宁镇左营指挥使,原武宁军衙内步军指挥使李元在,立刻召集武宁军去打商丘府。   结果李元在见赵匡赞被挟持住后,竟然忍不住打开了江淮行省的省库,把里面储存的大量金银往自己家里搬。   麾下的士兵一见他都这样了,顿时觉得世道又回来了,他们三个一队,五人一群,逐条街道,逐个里坊的大肆劫掠,只要不是武宁军家属和亲眷,没人能逃脱毒手。   这徐州地处水陆要冲,又是张周和南唐贸易的关键节点,这几年张周的局势平稳又给了一些商贾信心,因此徐州府发展的很不错,城内富得流油的商贾可不少。   数千武宁军士兵,蝗虫一般的劫掠,城内火光滔天,惨叫声四起。   闹到最后,薛怀让、潘环等人招揽起来的原后晋牙兵败类们也按捺不住,加入了劫掠之中。   他们来自天南海北,加上武宁军已经劫掠两三天了,在捞不着油水的情况下,这些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劫掠起了城内武宁军的家属和亲眷。   好嘛!这味才对嘛!   于是,别说出兵了,两帮人直接打了起来,跟后世黑社会开片差不多,连薛怀让和李元在出面都制止不了。   双方一直在徐州城砰砰啪啪打了两三天,最后才被调停下来。   这么一来,时间耽搁了不说,不管是武宁军上下,还是薛怀让、潘环招揽的贼杀才们,都在徐州城捞足了,个个忙着将金银锦帛运回家,谁也不愿意这会出去拼命。   开什么玩笑,憾山都啊,听听都特么的让人腿软!   你个外来的河东佬,竟然想爷们千里迢迢跑到东京去跟憾山都那群钢铁怪物死磕,当耶耶们是傻子不成?   王峻这才是傻眼了,这时候他才猛然发现,别说张鉊这种人有多牛逼了,就是原来他觉得有些犹犹豫豫的刘知远,那也是了不得的人物啊,至少能让河东上下几万杀才勉强听从军令。   难怪侯益那个狗东西问清楚郭威、白文珂这两人都不参加后,跟被狗咬了一般把他撵了出去,这么一看,确实没错。   这里要是有郭威或者白文珂在,或许才能压得住下面这些贼杀才,让他们依着军令行事。   薛怀让、李元在这些废物,根本成不了大事。   不过就在王峻策划的徐州动乱搞得一团糟的时候,南唐的寿州清淮军节度使刘仁瞻行动的速度,倒是非常快。   作为南唐仅存的名将,刘仁瞻的头脑比任何人都清醒。   张鉊这种天子,跟后朝的庄庙皇帝根本就不一样。   庄庙皇帝把身边的亲近都给撵了出去,宠信奸佞和伶人,将夺取大半个天下的功劳都归功于自己。   且代北、河东的武人大多是他爹李克用提拔重用的,庄庙皇帝对他们并不能做到全方位的控制。   而绍明皇帝是起自微末的第一代,所有的张周名臣大将都是跟着他成长起来的,不同于庄庙将心腹往外赶,绍明天子的心腹,永远环绕在他周围。   所以刘仁瞻不相信王峻等人可以成功,更不相信有人能把皇帝留在草原上。   所以他的要求很简单,通过这场动乱,拿回淮南之地,连淮北刘仁瞻都不奢求了,只要能拿回淮南,就还可以建立还算稳固的防线。   此后就可以依靠寿州和楚州两个坚固堡垒,跟周军周旋了。 ###第七百五十章 忠臣义士自有天佑   老瞎子是个老军汉,虽然须发都已经花白,身体仍然很硬朗。   而且他的眼睛又大又亮,看着并没有明显的病状,也没有眇一目。   远处烟尘四起,老瞎子一下就看见了,立刻挥动手里的红色三角旗示警。   之所以这样还被叫做老瞎子,其实是因为他患了老花眼,近处的东西有些看不清楚,偏偏还喜欢装文化人。   时不时手捧一本不知道哪来的经书,眼睛眯成一条缝,将手伸的老长,摇头晃脑的跟人显摆。   于是这沿河堡(pu)巡检司的兵丁、捕手,就给他取了一个老瞎子的绰号来取笑他。   “司使,前面来人了,好像还不少。”老瞎子摇晃红旗后,就一溜烟跑到了身后沿河堡巡检处汇报。   沿河堡的巡检是个脸上沟壑纵横,看起来饱经风霜的汉子。   他肤色黢黑,不像是个正八品的朝廷命官兼地方土霸王,反倒像是个田地里耕种的老农。   但是沿河堡周围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张巡检可不得了。   人家是从龙入洛的河陇功臣,据说还是皇帝本家,在洛阳大战中亲手斩获契丹兵将首级七具,因功得四十五阶从八品从义郎武阶官,退役后授沿河堡巡检司巡检。   张巡检知道老瞎子为何这么狗腿,这老家伙希望他的幼子能来顶替他,继续成为沿河堡巡检司的长征健勇。   所谓长征健勇,是相对于征召兵而言,长期在农闲时候于巡检司中服役的兵丁。   目前的张周的巡检司中,兵丁分为两种,即长征健勇和番上义从。   前者人数较少,但一般都是通过了巡检司选拔的勇士,少部分人甚至通过了县武学的挑选,拥有弓弩都头和枪棒都头的称号。   这些人除非被更上级的单位选走,比如加入了州府的卫所军为低级军官,甚至进入禁军、亲军中,或者像老瞎眼这样年岁已高,才会退役。   后者则是巡检司的主要兵丁,凡是在巡检司管理下的本乡里丁壮,都会到巡检司来服役为番上义从。   一般服役三个月为一个轮转,到了农忙时,缩短为十天半月轮转一次,甚至不征调。   要是按照后世人理解的话,到巡检司干兵丁基本就等同服役,那定然是苦差事,没人愿意来才对。   但恰恰相反,这巡检司的兵丁可是香饽饽,但凡轮到番上的时候,个个都是兴高采烈的,至于长征健勇则更是珍贵。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来巡检司服役是有好处的。   我张圣人在各地设立的巡检司,一般都选择在水陆要冲或者紧要关隘处。   主要负责乡野之中的捕盗、缉私、搜查、打击山贼水匪以及训练本地丁壮的职责。   这种水陆要冲和关隘,在一般情况下,又会是交通繁忙的繁华之地。   而在政局稳定,商业繁荣起来之后,巡检司还可以在县衙的允许下代收商税。   某些重要商业节点的巡检司,甚至是直接归户部或者转运司管辖的。   只看这些职能,就知道这其中油水相当大。   这可是集警察、海关、税务局员工为一体的重要衙门,虽然其中的税款绝大部分都要上缴,但就是漏下来了的那么一点,也足够巡检司上下分润了。   而且这是开国初期,各地的巡检都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有武阶官可以领赏赐,本职有俸禄,也还没有一个庞大的家族需要养。   重要的是,人人都感激皇帝的恩德,还能想着在下面好好干,以报效圣人的提拔之恩。   因此,绝大部分的巡检都能勉强奉公守法,对下面的兵丁也还是比较大方。   哪怕就是轮转服役的番上义从,往往也能分到三瓜两枣,至少是一天两顿饱饭没问题。   至于长征健勇那就更划算了,明面上的好处是有一定数额的饷银,虽然少,但也是一笔收入,还能从巡检司的小金库中,获得不错的分润和补贴。   潜在里的好处,则是能在巡检司中与众人一起打磨武艺,适应军中环境。   历来挑选卫所军小军官,乃至禁军、亲军,也都多从巡检司的长征健勇中挑选。   所以许多长征健勇都会选择把名下的四十亩丁口田,租给兄弟叔伯家耕种,自己再进入巡检司打磨武艺,等着一飞冲天成为国家的经制之军。   就算飞不起来了,服役个十年八年,也可以存下一大笔钱,这对于一个出身乡野的成年男子来说,算是非常好的出路了。   而且在如今这种风气相当尚武的时代,一个成年丁壮,若是连个番上义从都当不了,基本就跟残废人差不多了,受欺负、挨白眼、打光棍都是大概率的事件。   相对应的,若是能选中成为长征健勇,那就是地位的象征啊!   回了家,耶娘那是笑眯眯的夸你有出息,哥嫂弟妹都把你当主心骨。   家族要决断什么事情,族内谁两家起了矛盾,那都是要拉着你去做评判人的。   跟外族起了冲突,几个乡里之间起了冲突,你往前一站,把身份一报,对面都要吓得开始通情达理。   祭祖时,你跟家族中的耆老尊长一起排在前面,族内不争气的兄弟,只配看你的背影和屁股。   祭祖完毕的胙肉你家可以分最大块的,分祭祖的白帛布时,也是你家先挑。   农忙时耕牛你家先用,灌溉时先灌你家的田,缴税时县衙的武侯和吏员也不敢大斗进小斗出,在称重上坑你。   吃席可以坐上首,人家吃柴了吧唧的野猪肉、兔子肉,你吃油汪汪的肥羊肉,大块大块的肥白豚肉。   谁家的漂亮小寡妇没了男人,若是想保住家业,不被其他男人糟蹋,哪怕没有名分也愿意跟着你,就为求个保护。   沿河堡的长征健勇个个都有这样的福利,连老瞎子这种快五十岁的老头,都有个比他小了快三十岁的相好。   这待遇,实际上比明清时期的秀才差不多了,不!应该说比一般的老秀才还要好。   因为长征健勇可是有武力在身的,老秀才在乡野之间用嘴解决不了的问题,张周的长征健勇可以用拳头、棍棒来解决。   这种种特殊待遇,就是让老瞎子这个年纪,还在勤练棍棒,讨好上官,每年的考核拼命去搏,死也不愿意挪窝最大原因。   也是他家里面六口人勒紧裤腰带,也要选择让他幼子脱产习武的最大动力。   沿河堡,听名字就知道是位于河边,这是一个位于黄河北岸,守护着著名的渡河口岸白马渡,过了沿河堡,只有一两里地就是白马渡的黄河浮桥了。   所以沿河堡不但是一个巡检司驻地,还是一个小号的堡垒,作用是为守卫白马渡的滑州中卫提供警戒和检查等功能。   毕竟在白马渡这么个渡口常年摆几千人驻守,还是有点代价太大了。   因此需要沿河堡作为一颗钉子杵在前边,等到他们的警讯传来,滑州中卫才会开始动员。   张巡检拨开老瞎子那一张谄媚的脸,他就在堡墙上,观察着越来越近的队伍,没有旗号,人数也不多,后面好像还跟着大车。   不过张巡检心里却暗暗警惕上了,作为一个出身归义军张家的老兵,他对于马匹带起的烟尘非常有经验。   方才很那一大股烟尘,明显最少是有二三百骑才能带起来的,但是这会出现的,只有三四十骑,差距太大了。   张巡检回头看了一下,沿河堡现在有长征健勇九人,连他一共十个能打的。   番上义从一百二十人,但这些都只是有勇力的丁壮不是军人。   若是守着沿河堡这两三米高的堡墙防守肯定没问题,但拉出去打,那就不行了。而滑州中卫赶过来,起码要两刻钟以上。   不怪张巡检这么警惕,除了滑州府的兵马督监三令五申以外,当初圣人从白马渡出发去打契丹人和刘知远的时候,还专门下马笑着对他说,要他守好这条回家的路。   所以张巡检自那以后,就觉得自己责任重大,连圣人都要倚重他,是以格外的认真。   “老瞎子,你带几个人过去探一探!”张巡检指着远处过来,看似人畜无害的骑士,对老瞎子说道。   老瞎子原本就是魏博牙兵出身,据说当年把后朝庄庙逼到兴教门上的叛乱,他就参加过。   魏博牙兵这玩意,听起来威名赫赫,但一般很少有命长的。   能活到老瞎子这个岁数,那都是凤毛麟角中选出来的老油条,不然早不知道死在什么阴沟里了。   他一听张巡检这么说,立刻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司使,这些人有问题?”   张巡检没有回答,而是点了点头,当然是有问题他才会让老瞎子下去检查。   因为老瞎子虽然还算强健,每年的考核也能过,但那都是擦着边过的,战斗力跟其余几个长征健勇比起来,已经差了很多。   万一真是有贼人,损失了他,也不会太影响堡内的战斗力。   老瞎子闻言,也默默将他那套不算精良的牛皮甲穿上,还戴了一个皮胄,随后提着一把长枪,斜挎着横刀,带上几个番上义从就下堡跑了过去。   张巡检也开始着甲,并通过旗语通知堡内正在值守和休息的长征健勇过来集合。   不多一会,老瞎子引着那二三十骑跑了过来,一路跑还在挥舞象征安全的绿色旗帜,不过张巡检的心却突然提到了嗓子眼。   因为老瞎子虽然摇晃着绿旗一脸的轻松,但是他跑来的方向不是正门,而是正门侧面城墙上的一个草垛子旁边,这个草垛子中,隐藏着一架伏远弩。   老瞎子还是那副谄媚的笑容,他点头哈腰的对着后面马上的铁塔壮汉说道:“官上,且容小老儿通报一声,就打开堡门。”   铁塔壮汉小心翼翼看了看周围,没发现什么不对劲,遂从鼻孔里轻轻哼了那么一声,还若有若无的点了点头,把禁军精锐那种傲慢,演的入木三分。   老瞎子站在堡墙下,仰头看着上面的张巡检,“司使,您说您是龙舌张家的宗室,跟圣人都说得上话,是真的吗?”   张巡检点了点头,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龙舌张家的血脉,但是家里面的长辈一直是这么自称的。   其实他还真有可能是的,后世基因测序,甘肃、陕西、山西三省张姓中,高频分布一支从魏晋南北朝延续,一直到唐末爆发的张姓基因,是北方张姓数一数二的大支系,极大概率就是沙州的龙舌张氏后人。   想来张义潮忠义为国,乃是民族英雄,他虽然大概率绝了嗣,但龙舌张氏终是繁衍到后世,起码有好几十上百万人。   老瞎子看到张巡检承认,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的幼子不过才十五岁,还差一点才能过得了长征健勇的选拔。   老瞎子以往跟张巡检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张巡检就怼过他。   ‘要想让你那蠢儿子过长征健勇的选拔,除非老子去向皇帝求个情面。你立了什么大功,值得老子为你不要面皮?’   满脸笑容中,老瞎子猛然回身,手里的长枪直接扎向了身后的铁塔壮汉。   这一枪是如此的精准,直接捅到了铁甲壮汉的脖子,鲜血立刻就喷涌了出来。   铁塔壮汉嗬嗬两声,手还没抬起来就从马上一头栽倒了下去,老瞎子放声大喊,“赵在礼反了,这些是昔年银枪都的余孽!”   张巡检一下就跳了起来,他揭开被草垛盖着的伏远弩,旁边两个壮汉跟他一起,立刻就给这架大弩上了弦。   一发射出,直接就洞穿了一个壮汉,透体而出的箭矢,甚至将后面的一个壮汉和战马,都给钉在了地上。   老瞎子呼嚎着,手持长枪死死挡在沿河堡的大门口,周围满是惊惶逃窜的旅人,对面的骑士对他连射五六箭,老瞎子动都不带动。   一个骑士上前来,老瞎子爆发出了极强的战斗力,手持长枪,一个猛刺就将骑士挑翻。   夕阳下,鲜血如此的夺目,老瞎子笔直的站立,浑身是血的他爆发出了野兽般的吼叫。   他配合堡上的大弩强弓,震慑的剩余十几个骑士,不敢上来抢门,直到沿河堡的大门终于关上,方才一头栽倒在了尘土之中。 ###第七百五十一章 旧日遗留与新的时代   赵在礼实在有些不走运,谁能想得到,就在这个小小的沿河堡中,竟然有个老魏博牙兵。   准确的说,老瞎子跟赵在礼,还有过一段纠葛。   昔年魏博牙兵造李存勖反时,赵在礼本想逾墙而跑,但被牙将皇甫晖发现,抓住他脚跟把他从墙上扯下来,逼着一起造反的时候,老瞎子就站在皇甫晖身边。   老瞎子不但认识赵在礼,还认识被赵在礼引为心腹的这一批魏博牙兵。   这些想来抢关,然后烧毁白马渡浮桥的魏博银枪都遗留,哪怕再是遮遮掩掩,还是一下就被老瞎子给认出来了。   随着沿河堡的狼烟升起,守护白马渡浮桥的数十滑州中卫兵丁,立刻在队正的指挥下,将预备好的各种拒马拖了过来,还点燃了狼烟,同时将渡口大量的行商旅人疏散。   狼烟的传递速度非常快,最多一刻钟的时间,滑州城东滑州中卫营中点兵台的大钟,就开始铛铛的敲响。   康家堡(pu),这是距离沿河堡最近的一个村子,也是附近最受欺负的村子。   因为这不是汉人康氏聚居的村庄,而是粟特人康氏聚居村,跟那个对张鉊有恩的康福还有些亲缘关系。   如果此时有一个现代人看到这个村落的话,一定会惊的目瞪口呆。   因为这村子中,来来去去的女子,绝大部分都是金发碧眼的大洋马,但她们却穿着非常中式的袄裙,说着流利的滑县方言。   这副装束怎么说呢,在后世看着相当怪异,但在大唐乃至五代,又显得那么恰如其分。   此刻,在看到沿河堡的狼烟后,康家堡的耆老,也是康氏的族长立刻就提着一面铜锣哐当哐当的开始敲响,边敲,还边在大吼,“杀贼咧!杀贼咧!”   听到锣声和大吼的康家丁壮,野猪般从他们各自的小屋就蹿了出来,不少人手里还拿着劣质长枪和各种农具。   不一会,马蹄声咚咚响起,几个金发高鼻梁的康家壮汉,牵着战马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质量上乘的长枪与弓箭。   族长浑身颤抖着,一把抓住其中最强壮壮汉的双手。   “我儿,沿河堡有狼烟,一定是有贼人在打沿河堡,咱们的机会到了。”   别误会,这位长着一副胡人相貌的耆老可不是要造反,而是他敏锐的意识到,康家的机会来了。   在这之前,康家堡在沿河堡巡检司管理的这几个乡里之中,是相当受欺负的。   他们康家堡没出一个长征健勇不说,轮转番上义从的时候,还总被别的乡里挤占轮次。   往往农闲时轮不上他们,农忙时被抽走丁壮的永远是康家。   而导致他们如此被欺负的重大原因,就出在他们的相貌上。   我张圣人大义归国之后,高举民族的大旗,汉人的地位急剧上升,不可避免的就是胡人地位,或者说有胡人相貌的人,地位就开始下降了,而且下降的很快。   这是必然的,因为我张圣人麾下有相当多民族成分很可疑的汉人,而为了对冲别人质疑他们民族成分,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汉人地位,再次捧的高高的。   因为河陇地区来人有个巨大的优势,那就是吐蕃、诸羌、党项等人和汉人的相貌非常相似。   所以他们就将汉人地位抬高后,再拼命鼓吹汉人的相貌特征,以求形成只看相貌就定民族的风气。   只是这样一来,这些早就汉化,汉话比河陇地区人还说的流利的这些黄头粟特人,就倒了大霉了。   而且深究起来的话,这股风气,实际上在李克用一系崛起之后,就开始了。   因为沙陀朱邪家也是黑头肤白,跟汉人相貌上的差距并不大,他们也有如今河陇人的这种需求。   所以在后唐,就有真沙陀(指汉人相貌的沙陀人)和假沙陀(指从西域来的黄头粟特等人种)之分。   在这样的风气下,康家堡的这支人要想翻身,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堡中多出几个长征健勇,甚至入选禁军、亲军,轮到番上义从的时候,也不被别人挤占。   因为唯一能在张周一朝抹除相貌劣势的,就只有军功了,有军功就有地位。   等到地位上来后,周围汉人相貌的家族,就不会抵触与他们康家联姻,这样几代人下来,就不那么显眼了。   现在沿河堡被贼人攻击,就正是他们最好的机会,族长抓着儿子康三郎的手,立刻就开始了吩咐。   “五郎、六郎、九郎、十四郎跟在三郎身边,你们五人有马,一定要很下手杀贼人。   其余各持兵器棍棒,将贼人往三郎他们这驱赶,就算打死了贼人,也得把首级给三郎。   只要三郎当上了长征健勇,甚至积功去滑州中卫做个官上,咱们康家就翻身了。”   康三郎也对着周围百十位本家团团一揖,“各位族亲,康三郎不说多的,只要某家积功上去了,日后谁家出了健勇的后生,某也会像今日这样把他推上去,壮大我康家。”   听到耆老和康三郎父子都这么表态了,族亲们也纷纷点头应承,齐齐的一叉手,老人小孩,丁壮健妇们都看着康三郎。   “愿随三郎一起杀敌,康家的前途,就拜托三郎了!”   吼叫声中,族长带着老弱妇孺开始往山上的寺庙中跑去,那里勉强可以坚守躲避盗贼。   其余人则浩浩荡荡的跟在康三郎马后,一起往沿河堡杀去。   而且不止康家堡这一处,整个沿河堡所辖乡里,不断有丁壮聚集了起来。   这就是均田的好处,人人有恒产,人人有向上立功的心思。   除了他们以外,凡是看到了狼烟的各个巡检司,也立刻都开始了调集丁壮和兵丁。   沿河堡,鲜血染红了堡墙,来进攻的人,正是赵在礼和刘继勋这两原后晋河北节度使,招揽起来的三四百人。   其中一半是两人控制的部曲,另一半是他们四处招揽的银枪效节都留存。   当年张鉊与刘知远在河北决战之前,大量的魏州牙兵也就是银枪效节都的余脉,选择了跟随刘知远。   当时虽然刘知远看着要势弱一些,但刘知远遵循的是二百年以来约定俗成的玩法,张鉊则是挑明车马,要终结武夫割据局面的。   所以很多凶心性难改的牙兵,都选择了投靠刘知远。   等到刘知远在邢州战败,这些人很多都跑到山上躲起来,本来已经穷途末路了。   但后来张鉊为了尽快恢复河北之地的生产生活,选择了打破坞堡释放人口,释放被豪族控制的奴仆,又招抚躲到山林和沼泽中的百姓出来耕种均田。   这种数十万人口的大解放中,朝廷实在没有那么多合格的官员来逐一清查,这些人也就借机隐藏了起来,直到现在被赵在礼等招募。   这些昔日河北牙兵的遗存,战斗力还是很高的,魏博牙兵啊!大唐乱了多少年,他们就凶猛了多少年,甚至是能决定梁晋大战的结局。   虽然现在奄奄一息,但也不是这沿河堡一百多人能抵挡的,堡中能打的不会超过二十人,特别是这种小规模战斗,银枪都更为擅长。   可是一打起来,形势就开始变化,因为赵在礼等没顺利拿下沿河堡,其实已经失败了。   他们的策略,是趁乱渡过黄河后,烧毁白马渡的浮桥,再南下到宋州一带响应北上的徐州武宁军。   从滑州到宋州商丘府,足足有上千里之多,这就要求他们闹出的声势不能太大。   特别是烧毁白马渡浮桥这个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完成的,一旦有人警觉,就不好烧了。   是以这个计划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就是要悄无声息拿下沿河堡,然后用沿河堡巡检司的名义,去骗白马渡浮桥头的那一个队的滑州中卫卫所军。   但是现在,狼烟已经燃起来了,过不了多久,滑州中卫和附近的几个巡检司,立刻就会有兵赶来。   因此这些人攻打沿河堡时,还要时刻注意各处动静,又被提前阴死了好几人,士气低迷的不行。   而沿河堡一方,张巡检是龙舌沙州本家,哪怕被剁为肉泥也不会胆怯。   其余的长征健勇,就这些明里暗里的福利,就可以买他们的命,不!应该可以说能买他们全家的命了。   因此,一边三心二意,心惊胆战,一边是拼死抵抗,双方在一开始,士气就不在一个档次上。   张巡检的横刀已经变成锯齿样,两臂膀酸疼也已经拉不动弓,身上的扎甲插满了箭杆,整个人如同刺猬一般。   算个老瞎子在内九个长征健勇已经阵亡了六人,剩下的也是个个带伤。   上百番上义从,起码也没了二三十人,还在张巡检身边的,不会超过五十人,剩余的则不知道是跑了,还是被压制到了其他地方。   但他们人虽然少,但是守着狼烟台,意志坚定,哪怕是凭着本能在反抗,但也没有一个人退缩。   赵在礼本就不是一个性情坚毅之辈,加之年龄又大,已经六十八岁了,战斗拖得越久,他就越慌。   眼见他们三四百人猛攻了沿河堡这么个巡检司堡,半个时辰都攻不下来,顿时心里就有了退却之意。   他甚至还想投降输一半。 ###第七百五十二章 凶猛的土豹子   赵在礼之所以会产生投降输一半这种奇葩的想法,是因为他自己觉得,他这次叛乱,是可以被原谅的。   什么!叛乱造反还能被原谅?   在其他朝代不行,但是在五代好像确实可以。   其他朝代造反肯定是族灭的大罪,可在五代,不过是无数场相同闹剧中平平无奇的一场而已。   更别说这是五代牙兵典范的魏博牙兵,造反那不是标配吗?   是以,赵在礼并未把这次叛乱当成多么严重的事情,他唯一感到和以往不一样的,就是天下间风气真的变了。   要是在以往,有魏博牙兵及之后成立的银枪效节都参与的叛乱,哪次不是振臂一呼应者云集,三五天就能有数万人自备刀枪甲胄来参加。   但是这次,他赵在礼和刘继勋这样出身魏博的大佬主动出来招揽,竟然只有三四百人响应,时代果然是已经变了。   说起来,赵在礼之所以会跳出来主动叛乱,还是一个财字。   本来张鉊入主东京后,就很想找个机会把赵在礼给干掉,因为赵在礼这个名头,实在是太响亮了,他几乎贯穿了整个五代,乃是五代武人最典型的具象化体现。   贪婪、蛮横、残暴、狡诈、毫无忠义。形容他赵在礼的词语‘眼中钉’,甚至成了后世形容欲除之而后快,最痛恨之人的常用词。   可是彼时,洛阳大战后,赵在礼这狗东西非常有眼力见,张鉊还在洛阳,他就成了第一个带领麾下牙兵在东京开封府杀契丹人,响应李存惠的后晋节帅。   等张鉊发现了这个眼中钉,他已经华丽转身成为了迎接新朝皇帝的功臣。   我张圣人是个讲理的人,心里虽然恨不得马上杀了赵在礼,但也没有因为个人喜好而动手。   只是他心里总是横着一根刺,于是抓住赵在礼在各处横征暴敛的痛脚,不断派人上门暗示赵在礼,暗示他交出搜刮的不义之财,方可以保命。   我张圣人馋啊!   和凝给张鉊粗略算了一笔账,赵在礼手中只算在老家魏州的田产和家中窖藏的金银,至少就有一百万贯上下。   若是加上他在长安、洛阳、开封、郑州、许昌、商丘、青州、徐州等地的商铺和房产,至少能值一百五十万贯。   这么多的财产要是归了张鉊,那么我张圣人就可以用这笔钱支撑河北之地的水利设施复建,承担一部分各地百姓迁往辽东的路费。   田产则可以用来均田,各地的商铺可以用来赏赐有功之臣。   但张鉊派人上门暗示了三四次,甚至锦衣亲卫副指挥使张烈明都亲自上门去过,赵在礼仍然不肯松口。   这老小子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别说全部财产了,一万贯也不准备出。   因为在赵在礼眼中,这些钱财,比他的命还重要!   这是他风里来雨里去,好几次差点被下面牙兵做掉,也好几次差点被上面天子、大王做掉,不要脸不要皮,上刀山下火海,才积攒起来的家业。   甚至因为他所作所为太缺德,天下人咒骂他断子绝孙,好巧不巧,赵在礼四个儿子中,除了老大活了二十几岁以外,其余竟然通通没活过二十岁。   以至于赵在礼妻妾一堆,生了一堆儿女,到了现在除了三个女儿和一个独苗孙子以外,再无近亲。   是以在赵在礼眼中,这一百多万贯家产哪是钱啊,那是他四个儿子的命,怎么可能肯就此奉献给张鉊。   所以,张鉊早就对赵在礼动了杀心,赵在礼也知道皇帝一定会找理由杀了他,叛乱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只不过这会赵在礼发现,他和刘继勋振臂一呼,竟然只能号召出几百人,打个沿河堡巡检司都打不下来。   这位搞兵乱的行家,终于认识到时代已经变化了。   他突然觉得,要是能投降输一半,不!只保留个一二十万贯留给孙子,其余都奉献出去,也不是不可以。   嗯……,有点异想天开,但也有一点合理性。   因为赵在礼最大的财产,就是他窖藏的金银,这个时代可以没有银行,赵在礼早就将这些金银熔化成了球状或者长条状埋起来,还把知道的家仆、匠人全部杀光了,他要是不说的话,还真不容易找出来。   结合后唐以来的情况,下面造反的节帅只要跪地求饶,也还是大概率能活命的。   都是代北-河东来的嘛,谁也有不识好歹的时刻,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所以在有了这份心思之后,赵在礼立刻就给身边的心腹使了个眼色。   心腹实际上比赵在礼还怕,因为他比赵在礼这种好多年都不出魏州城,甚至府门的老头子,更知道现在大周的厉害。   他妈的,漫山遍野都是弓箭社和枪棒社,富裕一点的地方甚至有了河陇、关中才有骐骥社。   而且还有一条从番上义从-长征健勇-县学都头-卫所军队正、队副-禁军骁锐-亲军腹心的上升路线。   更可怕的是,这条线路还能有替补,比如你到县学都头这一步就上不去了,还可以到县衙做武侯,去卫所军接受均田做一个火长这类的小官。   如果从禁军和亲军中退役,落下来又能变成地方的巡检、卫所军百夫长。军官甚至有县尉、课税大使等路子。   这对于一个生于乡野之间,渴望改变命运的土豹子来说,有着极大的吸引力,让他们拿命去换都多得是人愿意干。   心腹甚至能感觉的到,就在这沿河堡周围的树林中,到处都是那种眼睛红红,充满渴望看着他们的‘土豹子’。   还是跑吧,先跑回魏州去,实在不行,亲信看了赵在礼一眼,那就只能拿了赵翁全家来买自己一条命了。   忐忑不已间,亲信悄悄牵来了几匹马,还叫上了平日里最亲近的十几个骑士。   赵在礼看了看远处快五十岁了,还亲自冲在最前面,去爬沿河堡堡墙的刘继勋一眼。   可怜的家伙,在东京被契丹人搜刮光了家产,妻女儿媳等都被契丹人给祸祸完一刀捅死了,儿子又被打死在了偃师城外,只剩下孑然一身。   往日还结了一堆仇家,现在没了官位,不造反的话,什么时候被人找上门来杀了都不知道。   “走吧!你们跟着老夫回魏州去,去向天子磕头认罪,老夫舍了全部家产,也要保住你们。”   赵在礼想着还是安抚一下,施一点恩,毕竟要是能保住命,那最后余下的十万二十万贯家产,还是要靠着这些人保护。   亲信也欢喜了点了点头,只要回到魏州,那不管是跑路,还是那赵在礼全家的命买条生路都可以,远比现在这样好得多。   只是,他有些不安的看了周围林木一眼,生怕那里窜出来一群不要命的土豹子。   很可惜,有的时候往往就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赵在礼在亲信的护卫下跑路的时候,康三郎全族四五十口,已经在树林里埋伏好久了。   他们之所以不敢上来,是因为赵在礼他们个个有甲,除去攻打沿河堡以外,也有二三十人在。   而康家众人中,只有两三把长矛、一把弓,其余武器全是农具,甲胄更是想都别想。   这样冲出去,除了送死,不会有第二结果,是以他们一直不敢出去。   但是现在,赵在礼等十余人要跑路,那就是他们的机会来了。   康三郎不断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冷空气,用这冰冷到肺的感觉,让颤抖的手脚尽量稳定下来。   他康三郎不分寒暑苦练,就是不想跟父辈一样在土里刨食。他要做官人,要吃大肥肉,喝大碗酒。   要娶一个黑头黑眼珠白皮肤的小娘,让儿子儿孙不再像他一样因为黄发灰眼被人从小嘲笑到大。   百余双眼睛的注视下,赵在礼等十余骑路过了康三郎他们埋伏的树林,康三郎猛吸一口气,手持猎弓在几个呼吸间,猛然射出了五六箭。   箭头是磨锋利的羊骨制成,箭杆不算直,猎弓更是力道不足,所以康三郎要用数量来弥补质量。   他的运气很好,因为赵在礼等人是在跑路,没敢穿扎甲,而是把甲放在了后面的马上。   所以虽然是猎弓射出的箭,但是箭箭都扎进了最前面一个赵在礼随从的身上,疼得他惨叫连连,胯下马儿屁股上也中了一箭,顿时惨嘶一声,立刻就飚了出去。   “杀贼啊!”一声锣响,康家的丁壮们,如同恶狗扑食一样,嚎叫着双眼通红,从树林中扑向了赵在礼等人。   而且他们分工很明确,一部分人从前后包抄,跑得最快,最有勇力的直扑赵在礼。   这么个老头子还上战场,一看就是大官人,啊呸!一看就是贼首,拿下了他,军功就到手了。   康狗子什么都没拿,所以他跑的最快,只听这名字,就知道他是个什么处境。   康家他们这一辈就三十几号丁壮,但是他连一个康三十郎的排序都拿不到,只配叫康狗子。   最疼爱他的大姐出嫁,父母拿不出嫁妆被人退了婚,憋屈的跳河自尽了。小弟明明有读书的天赋,却只能和他一样被人叫康二狗子。   阿娘病了,也只能看着她活活被病痛折磨死。   康狗子再也不要过这样的日子,他不愿一家人继续被二狗子,三狗子的叫下去,他就没打算活着。   嚎叫声中,康狗子竟然真的像是一只鬣狗一般,他发出了恶犬般的嚎叫声,一个飞扑就扑倒了赵在礼的马侧,抓住赵在礼的大腿,一顿疯狂拉扯。   战马被惊了,它连踢带踹,但是没踹着,赵在礼恐惧以极,他猛扯了一下刀柄,想要砍杀康狗子。   可是他在这种惊恐中,却怎么也抽不出刀,没办法的赵在礼,只能选择连刀带鞘的砸了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康狗子被砸的血流满面,双腿拖在雪地上已经快失去了知觉。   但他就是不松手,还拼尽全力,用力抬起腿,去蹬赵在礼胯下战马的小雀雀。   嘴巴里不停在疯狂的嚎叫着,“三郎!三郎!三郎!”   哪怕是太监马,但那尿尿的地方不断被重击,还是疼的不行,很快速度就慢了下来。   就是这么一慢,无数的康家人从四面八方扑了过来,他们扔掉了武器,就为跑的快一些,好些人冒死去扯马尾,甚至去抱马腿。   终于战马支撑不住了,被十数人围住直接绊倒在地,而赵在礼,早就被他们从马上扯了下来。   一看没了赵在礼,剩下的亲信们恐慌不已,哪还敢跟这些不要命的土豹子纠缠,赶紧打马狂奔。   震天的欢呼声响起,三四十号康家丁壮带着满身的鲜血,在欢呼,在咆哮,他们一共打倒了四个人,还抓住了贼首。   亲信也没跑多远,因为锣声在这片大地上,四处都响了起来。   沿河堡周围八个乡里,一个巡检司,滑州中卫都来人了。   赵在礼长张大嘴巴正准备求饶,他很想说用家财买命,但康三郎抓起一把淤泥,猛地就杵进了赵在礼的口中,然后把他的嘴巴捂住。   “走!快走!黑汉堡赵家来人了,别让那些驴入的抢了咱们的功!” ###第七百五十三章 这就是圣人的恩德啊!   沿河堡,老瞎子躺在一块门板上,脸色青白的如同抹了铅粉一般,他的老妻和三个儿子以及一个儿媳都来了。   哀哀的哭泣声中,是老瞎子不肯闭上的双眼,同时也是这个家庭对于失去了最大倚仗的悲泣。   张巡检呆呆的坐在沿河堡大门口,肋部的剧痛让他这个战场上下来的杀才,也不时的抽了一口冷气。   他看着吊着最后一口气就是不肯闭眼的老瞎子,心里一阵阵发虚。   他难道真要为了老瞎子去找圣人?圣人还记得他是谁吗?   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一辆辆板车被推了出来,班车上门装载的,都是他这沿河堡巡检司的兵丁。   七个长征健勇,三十一个番上义从,几个时辰前还活蹦乱跳的汉子,再也不能起来跟他说说话了。   这些人的抚恤该怎么办?   特别是那些长征健勇,一个乡野家庭失去一个长征健勇的意义,可不是几贯钱的抚恤就能抚平的。   不远处,一个黄头灰眼的汉子正满怀希望的看着张巡检,这些‘土豹子’说他们擒住了一个贼首,希望张巡检能给出擒拿贼首该有的待遇。   滑州中卫的千夫长和一个滑州来的县尉,也站在张巡检旁边有些愁眉苦脸的。   因为三人突然发现,这样惨烈的战斗导致的巡检兵死伤,以及乡野之民擒杀贼寇的赏赐,他们三人都没权力给。   滑州因其特殊的地位,隶属于东京开封府管辖,而沿河堡巡检司在黄河北岸,属于滑州管辖的一块飞地。   以现在的境况,能拍板做出赏赐的人,滑州长史估计都不够格,得让开封府府尹或者管理滑州中卫的开封府兵马督监,甚至枢密院亲自来人。   但这些大人物都远在东京开封府,并不是一时半会能到的。   可是不早点做出安抚,那就太伤士气了,下次再出现这种情况,还能不能有人站出来?   因此,滑州中卫千户长和管辖沿河堡的滑州卫南县县尉,向张巡检走了过来,准备找他商量一下。   虽然张巡检官职最低,但他是敦煌来的,还是圣人同族,地位反而比较特殊。   就在这时,背插红黄蓝三面旗帜的滑州中卫游奕骑从前方狂奔了过来,人还没下马就在马背上高呼。   “右羽林卫大将军,卫国公李三郎君已到前方三里处。”   三人顿时大喜,连张巡检腰肋的剧痛仿佛都一下消减了不少,虽然他们不知道卫国公为何来的这么快,但他一到,那事情就好办了。   李存惠带着鹰击都五百精骑一路行的飞快,本来他还准备到沿河堡巡检司休息一下呢,结果还隔着几十里,就从被动员起来的巡检口中得知了有人攻打沿河堡,想要烧毁白马渡浮桥的消息。   潘美和曹彬都是跟在李存惠身边的,两人现在是皇帝看中的下一代骁将,自然要让他们到处历练一下。   而两人也确实很有手腕,特别是潘美,历史上这位在郭荣去世后,颇有些猪嫌狗不爱,要不是能力出众,人又识趣,搞不好就下去陪郭荣了。   但在这个时空,他是皇帝心腹,甚至有好多人都在赌潘美什么时候成为潘七郎,让杨继业变成杨八郎了。   在这种被充分信任的氛围下,潘美的积极性被完全调动了起来,才华得到了比原本时空更加出色的展现。   李存惠还没注意到这个时候立刻宣布赏赐和抚恤的意义,潘美已经很敏锐的注意到了,他赶紧跑到李存惠的耳边,低声说道。   “卫公,自安史之乱以来,河北的魏博诸镇,就是动乱之源,二十年前他们还曾帮后朝庄庙皇帝击破朱梁。   二百年间,魏博牙兵在河北起兵,不知杀了多少节帅,引起了多少次灭国之灾。   但到了今日,赵在礼、刘继勋这样的魏博宿将领头造反,竟然只有三四百人跟随,阻挡他们的却山呼海啸遍布大河北岸。   这是圣人仁德的体现啊!   现在若是能重赏这些义民,就是在给天下一个榜样!   仆相信,自此之后,但凡有二心者,只要想到今日就两股战战,绝不敢反。   可若是不能重赏激励人心,就会使乡野间的豪杰望而却步,再有这等事体,他们就不会也不敢出来为国效力了!”   李存惠沉思了片刻,顿时觉得潘美的话,是非常有道理的,他相信皇帝知道此事后,肯定会重赏。   但迟来的赏赐,远没有此刻就赏赐更能收拢人心,只是他还有顾虑。   “赏赐忠义,乃是圣人的专权,如今让我这做儿臣的来做,是不是有些僭越?”   潘美正色说道:“赏赐爵位官职,确实需恩出于上,卫公未假节钺,也没开霸府之权,自然不能逾越。   但彼等都是乡野勇士,根本用不上官职爵位这等重赏,只需要给条出路就足以酬功了。”   李存惠懂了,当下立刻在一众骁骑的护卫下,来到了沿河堡的大门口。   老瞎子确实强悍,呼吸的起伏都快看不见,身上的血也估计快流干,但就是瞪着大眼不肯离世,他十四岁的幼子,则在身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李存惠也是认识张巡检的,因为张巡检昔日就是他手下的兵,“此乃一夫独拒三十骑,舍命关闭堡门的李五郎?”   张巡检忍着剧痛点了点头,“然也,卫公,无有此人舍命拒敌,恐贼人已打入沿河堡,烧了白马浮桥了。”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啊!”   李存惠感叹一声,向着木板上状若死人的老瞎子李五郎问道:“圣人历来最重忠义勇士,某家得圣人教诲,虽是路过,却也敬你三分,还有何舍不下的心愿,速速道来。”   老瞎子当然不可能开口了,但听到李存惠这话,眼珠子竟然动了几下,周围又是一片哭声。   张巡检忍痛站起来拱手说道:“李五郎最知报效国家,平日里生恐后继无人。”   李存惠点了点头,张巡检这大老粗做了两年巡检,也学会说话了。   他长长感叹两声,看着周围数百围着的百姓,刻意的说道:“区区一个长征健勇。如何能酬谢功臣。”   说着,李存惠拉起张巡检一直看着的老瞎子幼子之手,掐捏了两下。   “汝这幼子,身材确实单薄了点,不过底子不错,既然是忠义勇士之后,那就跟着某家走吧,先入右羽林卫做个义从。   李存正,你过来,这是咱李氏一族的忠义之后,把他带在身边,就如同你的弟弟一般。”   李存惠的话音一落,老瞎子全家都激动的嚎啕大哭了起来,张巡检也行了一个大礼,“卫国公的大恩大德,李五郎死了也瞑目了。”   亲军,还是亲军中的右羽林卫,跟这个比起来,一个巡检司长征健勇简直什么都不是了。   要进了右羽林卫,日后再没出息,至少如张巡检这样做个巡检,那是手拿把攥的。   可别小看这个小小从八品的巡检,那可是官,是一个地方上的土霸王,放到后世,就是个书记、镇长、派出所长等等职位一把抓的‘地方大员’。   终于,得到李存惠的亲口许诺后,一直强撑着不死的老瞎子,回光返照抓住了幼子的衣袖,随后缓缓闭上了眼睛,把头一歪。   李存惠长叹一声,从怀中掏出几颗银馃子,放到了老瞎子长子面前。   “朝廷的抚恤还得等枢密院和兵部核准才会给付,这银馃子就当是某家的礼帛。”   老瞎子长子倒是个老实汉子,一看这几颗银馃子都有核桃大小了,一个估计能当两贯钱以上,根本就不敢去接,只是挥舞着双手。   “多了,太多了,可用不到这些。”   “让你拿着就拿着,办完了尔父的后事,余下的就用来侍奉老母!”李存惠干脆抓住这双摇摆的手,将银馃子放到了他的手中。   老瞎子的老妻、三个儿子和一个儿媳,感激的再次下拜,脸上失去亲人的痛苦,仿佛就在一瞬间消失了很多。   张巡检也不无感叹的说道:“老瞎子这辈子值了,日后李家富贵了,子孙得记他一辈子啊!”   身后仅剩的两个长征健勇也赞同的点了点头,他两虽然年纪比老瞎子小得多,但要选个死法的话,还是像老瞎子这个死去,更值得。   处理完了老瞎子的事,战死的其他长征健勇的家属都围了过来,他们都是沿河堡巡检司负责管辖的乡里百姓,因此来的也比较快。   “给尔等两个功选择,一是家中再推举人来,只要能过考核标准,立刻补上这长征健勇的缺。   二是某家给你们留下一个手令,好好培养族中子弟,日后要入禁军,就可以凭手令来找某家。   至于朝廷的抚恤,某也会上书圣人,督促开封府和枢密院、兵部等,尽快核准。”   人群响起了千恩万谢的声音,这些战死的长征健勇家属最怕的是什么,最怕的不是没有抚恤,而是这个长征健勇的名额溜走,那就得不偿失了。   李存惠这招,正中他们的需求,当然,我李卫公心思远比外人想象的细腻。   当他看到有五家人是直接推举族中壮士出来顶替职务以后,立刻挥手将卫南县尉招呼了过来。   “将这战死的五名勇士之子名下财产做好的登记,按照朝廷抚恤制度,春夏秋冬四季,都要派人探问。”   “仆谨记卫公嘱咐!”卫南县尉先是对着李存惠一礼,随后转身看着战死的五个长征健勇遗孤族长。   “抚恤忠义之士后人,乃是朝廷大政,圣人恩德。   某在这里把丑话说到前头,哪个狗入的不开眼,敢欺凌忠义之士后嗣,抢夺他们的田产,就等着充军安西吧!”   几个族长、耆老赶紧连连作揖,口称不敢。   做到这里,已经到了李存惠能处理的极限,但还是有三十几个战死的番上义从家属要安抚。   李存惠虽然不能再给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但是可以做出承诺。   他看着眼巴巴望着他的番上义从家属说道:“尔等勿忧,朝廷的抚恤一定会很快下来。   某现在就上书圣人,至少要给每个忠义后嗣争取一个入卫所军的名额。”   “圣人圣明。三郎君公侯万代啊!”百姓们一片欢腾,战死忠义之士的家属也带着眼泪感谢李存惠。   周围从远处赶来的百姓和其他巡检司兵丁听闻以后,个个脸上闪动着激动的神色,互相热烈的交谈着,还用羡慕的眼光看着那些忠义之士的家属。   不提进入亲军、禁军的好处,就是一个卫所军,那对庄户人家来说,都是地位的飞跃。   因为进了卫所军中,耕牛、农具等生产资料由卫所内部协调,远比一家一户乃至一族要丰富的多。   水利设施也有人帮着建和维护,农学技术也有专门的农学博士负责。   最重要的是,卫所军的赋税非常低,而且也不用服徭役等,全家只需要供养一个脱产的壮汉做正兵,再挑选一个做辅兵就行。   这是什么?这在后世来说,那就是一人进卫所军,全家有事业编啊! ###第七百五十四章 留?留个全尸吧   康家堡后山,有一个小小的土堆,仔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小坟包,但别说墓碑了,坟前连一块木牌子都没有。   这是康狗子姐姐的坟墓,因为她是寻了短见的,按照康家的规矩,她给康家的祖宗蒙了羞,不被承认是康家女,自然也就只能草草下葬,就跟埋了条狗一样。   其实在中国文化中,对于自尽是非常忌讳的,因为违背了孝道,父母养你十几年,没等到报恩你就自我了结,这是极度的不孝。   除非你是为国尽忠,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时,为国尽忠是排在为父母尽孝之前的。   但即便如此,历史上很多人为国尽忠,自尽殉国之前,都还要说一句孩儿不孝,这便是文化所在。   康狗子的姐姐自然不可能是为国尽忠的,所以在她寻短见之后,就草草埋在了后山。   但这却成了康狗子心中永远的痛,因为当年之所以他们家收了男方聘礼,却拿不出嫁妆被退婚,是因为康狗子生了一场大病,姐姐的嫁妆被用来给他治病了。   本来姐姐的夫家,就对娶一个黄头小娘不满意,又见康狗子病恹恹的,生怕被拖累,干脆就借口悔婚。   这边族内还在商量大家一起凑点嫁妆,不能丢了康氏家族的颜面,那边退婚的消息就传来,这让本就有些自卑、敏感的康大姐儿直接寻了短见。   这些年,康家堡和隔壁黑汉堡的赵家发生了七八次械斗,就是因此而起,康狗子原本的姐夫就是赵家的,而康氏族中不给康狗子排序,只叫他狗子,也是因此。   但今日,他们终于扬眉吐气了,在万众瞩目中,康三郎带着康家儿郎,把满嘴淤泥,一直在惨声哼哼的赵在礼,像捆猪一样倒吊着,送到李卫公面前时。   连李卫公都亲自过来,他拍着康家领头的康三郎和第一个扯住赵在礼大腿的康狗子两人肩膀,感叹的说了句,‘汝康氏今次,立了大功了!’   那一刻,脑袋被打的跟猪头一样的康狗子,直觉得人都要飘起来了。   他看见了黑汉堡赵家族长那极度嫉妒的眼神,还看见了他原本的姐夫赵九郎。   赵九郎满头是血,呆呆的看着康狗子,眼神中透露出的神色非常复杂,当初退婚,是父母的选择,不是他的。   但康狗子觉得,他从赵九郎的眼神中,看到了后悔的神色,这就足够了!   一个土陶碗中,装满了猪油绿豆糕,这是康狗子用李存惠给的赏赐买的。   这种糕饼,用绿豆混合着糯米,再用猪油炸,里面还要放各种果干和白糖,是康家这样家庭最为奢华的享受了。   昔年姐姐跟他吃过一次,滋味让姐弟两回味了快十年,是姐姐心心念念最爱的美食。   眼泪哗哗的从康狗子脸上落了下面,他用柴刀用力劈着一块木材,他要给姐姐做一个牌位,嘴里则在絮絮叨叨的。   “阿姊,咱们康家要发达了,你知道吗?东京的太尉家来人了,连宫里的康妃都给咱送来了金银,他们又要认咱们这一支人了。   秦安侯送来了牛羊,把沿河堡左边的那个大庄子送给了咱,还说要为三郎和五郎向圣人请功,起码让他们进禁军。   阿弟也要去东京了,秦安侯说要送他学文,以后肯定是要做官人的。”   康狗子嘴里的康太尉是指已经去世的康福,康妃就是康福进宫的那个孙女康修容,秦安侯则是康福的长子康延沼。   粟特康本来人就不多,到中原来定居的就更少了,这康延沼和康家堡这一支人虽然身份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他们确实是同族,甚至往上数五代还是一个祖宗。   本来在一般时候,就算康家堡的立了抓住赵在礼的功,也很难引起康延沼和宫内康修容的注意,但谁叫康家最近出纰漏了呢。   康延沼的堂侄孙在东京府八门巡检衙门当差的时候欺上瞒下,索贿贪污,殴杀人命,被裴远持节钺亲自下令斩首。   等到长安和洛阳变乱的消息传来,康延沼吓破了胆,生怕皇帝以为康家也卷了进去。   要知道他们家,本就是承康福的荫庇才能跻身新朝勋贵行列的,皇帝要收拾他们的话,比收拾其他勋臣要轻松的多。   现在突然知道有个远房本家立了大功,是如假包换的乡野忠义之士,康延沼立刻抓住机会,准备把他们捧起来。   这实际上是在向皇帝展示,康家没有参与叛乱,是实打实的忠臣。   康狗子在山上好好的哭了一阵,祭奠了姐姐,立了牌位之后,回家就发现父亲正在给小弟康二狗子整理行装。   二妹和三妹早就扒着门口等康狗子半天了,看到他回来,欢笑着迎了上来,眼睛却不停往祭完但又被康狗子拿回来的猪油绿豆糕上瞟。   康狗子打开包袱,让两个妹妹和父亲美美的吃了起来,他咽了口口水,只从中拿了一块,自己没有吃,而是递到了弟弟康二狗子的手中。   康二狗子接过猪油绿豆糕小心翼翼的分成两半,将大的那一半递给康狗子,康狗子咧嘴一笑,没有伸手去接。   “你吃,你吃!某在县里吃过了咧,县尉亲自请吃的席面。”   康狗子忍不住显摆了起来,但实际上县尉只是让一个武侯带他吃了一顿羊杂汤饼而已。   马蹄声响起,穿着绸布新衣,整个人红彤彤一片,脸都快笑烂的康三郎策马跑了过来,话音也是出奇的亲热与和蔼。   “十五郎,别舍不得了,二十七郎这次跟某去东京,是要去太尉府上呢,有康修容的照顾,说不定二十七郎能选上给七郎君做伴读,日后接你们全家到东京去享福。”   康福的孙女,九嫔之一的康修容为张鉊诞下了第七子,已经三岁多了,再过一两年就要出来读书了。   康二狗子这次去如果能在康福找的名师手中展露学文的本事,未来确实很可能去给皇七子张贤献做伴读。   康狗子一听,赶紧催促康二狗子启程,眼神里满是对康二狗子的期望,这是他们家,离做官人最好的机会,没有之一,更可能是唯一。   康二狗子看着脑袋上缠着白布,但还是在渗血的康狗子一眼,泪水湿润了这个十三岁少年的眼眶。   “阿兄,某走了,哥哥,二姊、三姊就要让你照顾了,某一定好好学,做了官上就给阿兄娶一房东京人家的黑头小娇娘。”   康狗子张着嘴,傻呵呵的笑着,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发着光的未来正在等着自己。   ……   “赵公!哈哈哈哈哈。”张烈明贼兮兮的贱笑着,这声赵公拖得老长,笑声中是无尽的奚落。   赵在礼一看到张烈明,就惨哼了一声,嘴里的土腥味还未散去,他又把头给杵到了地上。   “某愿意出两万贯,只还请张指挥使留某一条贱命,其余家产也愿意全部奉献给圣人。”   “你还真是不撞长城不回头,不到乌江不死心啊!”张烈明神色转为严肃,摇了摇头。   “晚了,赵在礼,你犯上作乱,还想活命?不过你若是能将全部家产交出来,你那孙子或许能留得一条命。”   赵在礼脸颊一抽,不准备说话了,倒不是他到这时候还想讲条件,而是他孙子才十一岁,要是他死了,孙子也一准得让人整死,只有他活着,才能保护孙儿。   张烈明能把话说的这么明白,当然也不是没有后手的,赵在礼的家产,是一定要拿到手的。   他轻轻将卫南县监牢的大门打开,随即走进来一个平平无奇,但又让人只觉得一阵发冷的白袍汉子。   “十八郎,你不是说想看看奸佞之辈的心肝脾肺肾跟普通人的有什么不同吗?这可是新鲜出炉,最奸最佞的魏博牙将,他归你了。”   赵在礼猛地瞪大了眼睛,他想起了一个恐怖的传说,说在大内奉药司中,有一批恐怖的炼丹师,他们喜好将人活剥,能让人五脏六腑都摆在器皿中还不会死去。   至于什么扒皮抽筋,拆股分肉,那都是家常便饭。   领头者据说是张家的十八郎,正好佛门有十八层地狱之说,众人就传说,此人就是十八层地狱的幽冥判官转世。   “赵在礼,你以为你埋的那些金银,老子找不出来?太小看锦衣亲卫的能力了!   而且原本你还有律法保着,咱不好掘地三尺,现在你都是逆臣贼子了,还以为某家不能去魏州搜山捡海?”   张烈明讥笑地看着赵在礼,如果是这老家伙能识趣点,总可以省点事。   赵在礼脸惨白,挣扎半晌后,终于瘫软在地上,显然心里防线已经崩溃。   门外,一个锦衣校尉看着张烈明,“指挥使,咱真要留了赵在礼的孙子?”   “哼!”张烈明冷笑一声,“留?留什么留?圣人已经下令了,赵在礼、刘继勋车裂。   他那孙子,老子额外开恩,留他一个全尸就行,到时候你亲自去,赏他一根麻绳。” ###第七百五十五章 是三镇节度使,还姓安   徐州,狭丘冶,铺天盖地的大军,已经将这里团团围住。   潘美手持横刀,正在来回调度兵马,而大军统帅,卫国公李存惠却翘着二郎腿,在与胶东行省平章,丰安郡公安审琦的从弟安审盛闲聊。   作为张鉊进入东京后,还能稳居高位,坐镇一方的后晋三个节度使之一,安审琦可是很有能力和会做人的。   这高行周和符彦卿,那都是将女儿献了上去,此外高行周有个好儿子高怀德,符彦卿的庶长子符昭序也是将门虎子。   但安审琦,一没有美貌的女儿或者孙女被皇帝看中,长子才年方十六,收了几个养子,最出色的安守全也不过是个千人将。   在这种情况下,仍然可以在地位上跟高行周、符彦卿平起平坐,足见能力和情商之高了。   实际上论武力,安审琦略逊高、符二人,统帅力符彦卿稍高,或者三人在伯仲之间。   但在治理地方上面,高行周略显粗暴。符彦卿御下不严,好听谄媚吹捧之言。   唯有安审琦,严明无翳,宽简自居,严而不残,威而不暴。治理胶东行省三年,府库充实,百姓安定,是难得的五代中擅长治理地方的节度使。   李存惠看着这漫山遍野,打着青州左卫、兖州中卫、齐州历城卫等十几面旗帜,恐怕不得有四五万的庞大军队,无奈的看向了安审盛。   他出发之前曾向父皇绍明天子说明,只需要动用三千卫所军和青州平卢镇两千人就行。   结果安审琦直接把整个胶东行省,十五支卫所军和两支禁军全部动用,还征召大量的巡检兵,浩浩荡荡的出动了四五万人。   昔日第一次入关中的时候,李存惠就与慕容信长一起护卫在张鉊身边,对安审盛乃至安审琦都是相当熟悉的。   别人要是这么干,李存惠一准怀疑他要造反,说不得找个机会直接把他头砍掉以绝后患。   但是安审琦这么干,李存惠就只剩下了苦笑。   因为安审琦不可能造反,更不是没脑子的傻子,安审琦真要造反,早就和徐州的武宁军连成一片了。   “国瑞公这是要干什么,是觉得某家能力不够,怕打不下徐州,是以用这么多大军,让某好来个泰山压顶吗?”   安审盛能说什么?他也只能苦笑,“卫公难道不觉得,某兄长一声令下就能调动全胶东的禁军和卫所军,权力有些太大了吗?”   李存惠惊讶的张大了嘴巴,这是个什么套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看着安审盛。   “这……国瑞公难道是要某家上书圣人告他的状?”   “就是如此!”安审盛摸了摸脑袋上的虚汗。   “兄长说,他就在胶东镇守,迄今已是三年有余,军政大权一把抓,说是行省平章,但权力跟以往的节度使没什么差别。   还是个兖州泰宁军、郓州天平军加上淄青平卢军的大号节度使。这三节帅合一的大镇,三镇节度使,这可不是个好称呼啊!”   ‘噗呲!’李存惠差点笑出了声,不但是三镇节度使,安审琦还他么姓安,更还是粟特人和沙陀人的混血儿。   绝了!除了跟安禄山方位不一样以外,其他都差不多一样了。   看到李存惠笑出声,安审盛只觉得眼皮子突突的跳。   “家兄实在是不敢在这胶东行省平章兼防御使的任上干了,烦请卫公帮忙上书圣人,另派能员来坐镇胶东。   另外青州平卢镇与郓州镇宁镇这两支禁军的总兵,都是昔日家兄麾下战将出身,一般人来了可能还使唤不动他两。   是以家兄也请卫公考察一番,若是能用,就让天子把他们外调,若是不能用,就请黜落。”   李存惠听到安审盛这么说,立刻就收起了脸上的嬉皮笑脸。   确实,按照张周制度,禁军是归属中书省鸾台管理的,一省的防御使只能调动卫所军和巡检兵,但是现在安审琦竟然对禁军也能如臂指使,这是有问题的。   李存惠郑重的站起来对着安审盛一拱手,“国瑞公如此公忠体国,某家佩服不已,只等下了此城,立刻就上书圣人。”   能让见人就喷几句,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的李存惠露出这副表情的人,可不多见,就是慕容信长也做不到。   但安审琦确实当得起,按照他在胶东的威势,那就真跟三镇节度使,不,应该是跟齐王没什么区别了。   这王峻、薛怀让等人的徐州叛乱不过是在瞎闹,要是安审琦这样的突然发难,那还真是相当危险了。   不……也不对!   李存惠心里一惊,他突然想起来,河北行省平章符彦卿就在贝州按着两万大军,一直未曾调动过。   高行周最近也带着马全节的儿子马思忠去了沧州,手里也有一万精锐步骑。   以前李存惠一直没注意,现在想起来,肯定是有所针对的。   而且,父皇手里还有三万最精锐的河陇骑兵,慕容信长在辽东还有两万铁甲步骑,河北之地一马平川,万一有警,几天之内就能冲到黄河边。   娘的!李存惠只觉得脑袋一阵阵的疼,这当皇帝也太费脑子了,到处搞平衡,还要演戏,还要‘钓鱼’。   看来还是慕容二郎更像父皇一点,这种伤脑筋的事情,慕容老二好像还挺乐此不彼的。   他是不行了,有这精力,不如多灭两个国,然后醇酒美人的享受。   “轰隆!”正在李存惠和安审盛两人说话间,一声巨大的垮塌声传来,李存惠站起身来一看,只见狭丘冶高高的西城墙被弄塌了一大截。   战鼓隆隆的擂响了起来,早就等的不耐烦的曹彬身穿三层重甲,在一群镇宁镇甲士的簇拥下,猛地从缺口冲了进去。   狭丘冶是徐州北面最重要的城市,它是整个徐州府乃是江淮省,甚至全国最重要的冶铁基地之一。   武宁镇都叛乱了还想保住这里,就是因为它极端重要。   就是目前,这里还储存着三十万斤精铁,还有上千能打造布面铁甲与扎甲的铁匠和纺织工人。   现在失去了狭丘冶,徐州不但北面门户大开,还失去了储存在这里,还没来得及带走的甲胄和武器,下一步,就是围住徐州这座孤城猛攻就行了。   不过李存惠可没忘了皇帝义父的嘱托,这赵匡赞还在这群乱兵手中,势必要救出来了,是以他没去关心破城后的情况,潘美和曹彬自然会搞定。   “安公,把那投奔而来的军将带过来吧。”   朱元,禁军武宁镇左营第二都都虞侯,他本是李守贞的部将,不过在洛阳大战时,力战有功,又素来反对李守贞屈膝契丹人,是以战后不但未被清算,还因功进入了张周禁军中。   历史上这位也是个狠人,本来帮助南唐在淮南抵抗后周,还立了不少战功,结果被上司陈觉陷害,立刻就反正到了后周,给了本就千疮百孔的南唐淮南防线,最后的致命一击。   但在这个时空,朱元是唯一带了百余人,在李元在等叛乱后,脱离武宁军跑到朝廷地盘上报信的人。   李存惠当着朱元的面,将张鉊的诏书给朱元看清楚。   “朱虞侯,可敢潜回徐州城联络武宁镇中尚存良知的兵将?告诉他们,只要放了渔阳郡公,圣人可以既往不咎。”   朱元人虽然长得粗豪,但可不是没脑子的,他缓缓问道:“卫公,圣人下诏书的时候,还不知道李元在等贼人已经将徐州府洗劫一空了吧?”   李存惠点了点头,“圣人确实不知,要是知道绝不会饶恕武宁镇上下。   所以尔可以告诉李元在等人,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万一圣人得知他们徐州的所作所为,下一份诏书就该是族灭他们的了。”   朱元脸上还是有些迟疑,他沉思片刻,看着李存惠问道:“卫公,仆斗胆问一句,圣人真愿意赦免武宁镇上下吗?”   李存惠鼻子里喷出两股白气,看着这个武宁镇都虞侯,缓缓的问道:“真如何?假又如何?”   朱元嘿嘿一笑,“圣人要真是愿意赦免他们,这事能不能成,仆心里可没底。   因为他们这样都能被赦免,岂不显得仆不顾性命逃出不值钱了嘛。   若是假,仆倒是愿意进徐州城去舍命一搏,因为那才值得。”   “你还真是个杀才!”李存惠哈哈一笑,不知道是在夸奖还是损。   “去吧,若是能活着回来,日后就跟在某家身边,一个亲军郎将的前途,还是有的。   来时,曹德妃和宝鼎公主也派人对某家说了,不管是谁救出了渔阳郡公,汴河边的庄园和两万贯金银可以二选一。”   说完之后,李存惠还眨了眨眼睛,“或许你做的好了,锦衣亲卫指挥使,交城郡公会承你一个大大的人情。”   朱元大喜,兴奋地点了点头,转身就出去准备了。 ###第七百五十六章 具有五代特色的兵乱   粟特人经商,那是很有传统的,史载他们男年五岁,则令学书,少解,则遣学贾,以得利多为善。   除此之外,粟特人还流行父系小家庭模式,也就是说,对于粟特人来说,父子之间不管是血脉还是文化传承,还是很重要的。   但也就追溯到父亲这一辈,祖父那一辈,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这是只建立过小城邦国家,一直在周边大族夹缝中生存的粟特人生存之道。   重视父子关系,是为了保持擅长经商的传统,不追溯祖上是谁,是为了随时融入其他强大民族中。   而粟特人融入大唐很多年后,像曹万金、康金山这种生在汉地,长在汉地的粟特人,除了经商的习惯以外,连姓氏都完全抛弃变成了汉姓,或者说他们原本就没有姓氏。   当这些家伙开始学着汉人的样子修族谱,建祠堂后,他们甚至已经不能被称为粟特人了,也很难再维持父子之间只计较利益的粟特法则。   所以,看着女婿张烈成那阴郁的眼神,康金山第一个屈服了。   他央求给慕容信长做妾的四女儿给慕容信长写了一封信,但回信只有四个字,好自为之。   而正牌女婿张烈成就在眼前,还等着他救命呢。钱财再是动人心,怎么也没有女儿、女婿和外孙子的命重要。   曹万金则还有些犹豫,因为他的家业比康金山大,那个庶出的女儿也只是张烈成众多小妾中的一个。   而且张烈成也逼迫的太狠了,让他一个人就出两百万贯。   这个数目,不但要曹万金把在河西商会中捞的钱全部吐出来不说,他原本的家产也得填进去。   曹万金大概算了一下,恐怕最后他自己能剩下的,也就是三五万贯养老。   但张烈成已经没有耐心等下去了,他昨天已经见到了从承德府来的中官,知道了张鉊要让他去徐州背黑锅的事情。   这是一个很不好的信号,说明张鉊对他的忍耐,已经快到极限。若是清理河西商会这点事也办不好,估计除了能保住一条命以外,其他的都别想了。   看着曹万金那张犹豫加心痛的胖脸,张烈成冷哼一声,就扯着康金山走出了曹万金家的大门。   而在大门外,锦衣亲卫副指挥使李孝节,中书省章台审计舍人赵普,已经在马车上等候许久了。   张烈成没上马车,而是就在外面给李孝节、赵普两人行了一个弯腰齐地的空首大礼。   “某张大郎能不能得到父皇的原谅,就要看两位兄弟的手段了,日后若有差遣,赴汤蹈火。”   李孝节和赵普对望了一眼,两人知道张烈成对于他们,也不是很放心,不然的话,就不会刻意用‘父皇’这个一般时候都不会用到的词了。   这是他提醒两人,他张烈成再是犯了错,那也给皇帝当了十五年的义长子了。   皇帝会惩罚他,但看在感情和颜面上,是不会因为这点事,就抛弃他的。   两人同时跳下车马,对着张烈成还了一个空首大礼,异口同声的说道:“大郎君放心,曹万金之事,就包在我们身上了。”   张烈成千恩万谢的走了,身影尚未消失在街道尽头,大批身着锦衣,内穿锁子甲的武士,就将曹万金的府邸团团围住。   李孝节和赵普两人走到更暗处,枢密副使刘涛身穿紫袍就站在这里,他看着两人到来,轻声问道:“张烈成有何表示?”   赵普把手一拱,“回枢密的话,交城郡公给了长安、神都、东京三城十二处房产,还有一大批金银锦帛和凉州府的几个商铺,以及渭州的养马场等,合计至少有三十万贯。”   “哼!”刘涛冷哼一声,“他倒是来者不拒啊!差点就忘了是谁把他从河中的荒碛中捡回来的了,短短几年时间,就贪了三十万贯。   不过还好迷途知返,尚能保住这些年血战得来的功勋。   这三十万贯中,你们清理出五万贯来,不要让下面的儿郎白出力气,但也要让他们明白,能拿的,才能拿,不能拿的,谁拿谁死。”   两人赶紧低头应是,五万贯中,起码要给刘涛一万贯,他两一人可以拿个五千贯,剩余的就要分给下面的人了。   刘涛则对自己是不是进账一万贯,不是很在意。   他是最早押注在张鉊身上的后晋文臣,父子兄弟都是皇帝心腹,多一万贯少一万贯也就那么回事。   刘涛心里想的,是皇帝肯定要大力整顿锦衣亲卫了,张烈成的心腹们,估计要栽倒一大批,不是去安西的宁远,就是去辽西的大沼泽。   河西商会则肯定要直接被取消,其中核心的商队将直接归于皇室。   用行商当探子的功能,应该是并入锦衣亲卫,河西商会在河西糖厂、茶砖厂也会一部分归皇室,一部分归朝廷。   至于下一任锦衣卫指挥使应该是由他代管一段时间,等他把河西商会和锦衣亲卫的改革完成之后,就会让李孝节接任。   不过,刘涛眉头一直紧紧皱着,张烈成在锦衣亲卫多年,手下很有一匹爪牙,圣人现在让他去徐州,除了让他背黑锅以外,也还是在提防着他万一搞不清楚状况作死。   不行!刘涛决定了,得去找田国公刘再升,怎么也要求来一队铁甲士保护,要不阴沟里翻船,那就不好看了。   ……   徐州城中,气氛已经相当紧张,随着狭丘冶的陷落,此前还一直频繁活动,希望安审琦能参与进来的王峻,已经完全绝望。   想象中的南唐军队连毛都没看见一根不说,安审琦还跟‘自暴自弃’一般,直接把整个胶东的军队全部征发了出来,随后交到了李存惠的手中。   而五日前,在王峻极力劝说下,薛怀让和武宁军兵马使李元在,勉强凑了五千人马去攻打被改称商丘府的宋州,但薛怀让根本没走到商丘府,就退了回来。   这位已经失去当初天不怕地不怕豪气的代北武人,在听说田国公刘再升率五百骑入商丘府后,他就直接退了回来,连上去一搏的勇气都没有。   ……   朱元是大摇大摆回来的,一点都没遮掩。   因为此人可不是个一般的军将,他在武宁军中,素来有赛剧孟自称,是个十分豪杰的带头大哥式人物。   一怒能当街杀人,为义能替别人抗事,他做都虞侯数年但是毫无积蓄,因为都被他拿去接济朋友去了。   这样的人,如果上官无能的话,那就是军中最大的危害,因为他太能得到下面士兵的崇拜,进而分了将帅的权威。   但在一个非常有威望的主帅手中,这样的人就是让军队战力倍增的存在。   比如张鉊,他手下这样的人物可不少,好大儿慕容信长就是其中最出色的那个。   但是张鉊就是能驾驭他们,能利用慕容信长的这种声望,使他成为全军利器。   同样的,李存惠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才有心把朱元招揽到身边,以便在最危急的时候,用他去陷死阵。   但武宁军的指挥使李元在就没这个能力了,他不但驾驭不了朱元,还经常针对他,朱元逃跑的主要原因,就是跟李元在合不来。   这也是历史上许多无敌陷阵勇士,在换了一个能力平平主帅后,立刻就会倒大霉。   要么因为小错被杀,要么被故意安排去送死,要么被赶走郁郁而终的最重要原因。   所以朱元回来后,不但没有人去向李元在举报,大量的武宁军士兵还欢呼雀跃,来与他交谈饮酒的人络绎不绝。   朱元也不藏着掖着,与众人豪饮一场后,就将信得过的三十几个低级军官,秘密召集了起来,一五一十的向他们讲了卫国公李存惠给出的条件。   一票十将(百人将)、队正、队副等小军官听完,个个脸上都浮现出了喜色。   很明显这次叛乱,肯定是失败了,而在失败后还能有得到赦免的机会,怎么能不叫人心动呢。   但是朱元冲着脸上有喜色的人摇了摇头,“现在世道变了。当今圣人不是后朝诸帝那样的天子,更不是伪晋石家那样的天子,圣人是太宗文皇帝转世啊!   这样的帝王,势必不可能轻易饶恕咱们,况且如今天下,就只有我们武宁镇还在闹牙兵造反的这一套,肯定会被杀鸡儆猴。”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十将满脸的不肯相信,“圣人金口玉言,这可是下了诏书的,怎么会不算数呢?”   说是这么说,只不过连这个十将自己的声音都低了下去。   另一个队正看了看朱元,试探性的问道:“哥哥如何就知道天子不会饶了咱们呢?”   朱元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因为某家看到锦衣亲卫指挥使张烈成来了,要是天子真的打算赦免咱,是不会让张烈成来的。”   一群人瞬间就绝望了,焦躁和沮丧的气氛开始在屋内漫延,一个十将忽地站起身来。   “既然天子要咱们死,那咱们就死战给他看,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了。”   “你个驴入的!”朱元也猛地站起身来,劈头盖脸就给这个十将一顿好打。   “你个驴入的,你老娘都六十多了,路都走不得,你死了不要紧,她怎么办?”   十将丝毫不敢还手,只是抱着头蹲在地上,不一会就被打的鼻血连连,嘴里却在哭叫,“那哥哥说怎么办?天子要咱死,咱还能活吗?”   朱元气咻咻的停了下来,指着屋内一群基层军官,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耶耶早就说过,李元在那厮,就是个小婢养的,屁本事没有,眼里只有钱,你们非不听,还要跟他闹事。”   众人听朱元这口气,好像是有办法,赶紧七嘴八舌的求告了起来,“仆等都知错了,愿听哥哥差遣,还请哥哥救我们狗命啊!”   朱元这时候才把他来的目的说了出来,“也不是没有办法,不然老子就不会冒死回这个徐州城,但这需要你们跟着老子豁出命去干。   谁要是被阎王收了,其余人帮着照顾下父母子女,没被收的,就算你驴入的命大。”   听到朱元这么说,屋内三十几号人都站了起来,齐齐叉手,“喏!愿听哥哥招呼,上刀山下油锅。”   朱元点了点头,一跃而起跳到了面前的桌子上,“圣人的女婿,渔阳郡公驸马都尉在李元在手里,卫国公说了,谁要是能救了渔阳郡公,可免死罪,全家发配到辽东去。   辽阳郡王在辽东开垦了百万亩地,正缺人去耕种,咱去了一家分个几百亩地,有勇力的,还是能继续在辽阳郡王府当差。”   众人眼中都有了光彩,若是朱元一进来就说辽东,他们一定失望至极,但是现在,能有个发配辽东,就算很不错了。   当下一个个纷纷拍着胸脯表态绝对跟着朱元干,朱元见人心可用,于是立刻又加了一码。   “卫国公还说,徐州城中都虞侯以上的军官,全部不留,咱砍了那些个把咱带上绝路的贼杀才首级,换些棉布米粮给妻儿老小在路上用。”   “全听哥哥的,你说啥时候动手,咱就啥时候动手,就该把李元在这驴入的全家砍成肉酱!”   嗯!还挺有特色,牙将杀节帅,牙兵自然生来就是要杀牙将的。 ###第七百五十七章 两位名将一起伺候,这福气能小得了   赵匡赞也没闲着,他在自救,自救的办法很简单,就是写欠条。   而且都是超大额的欠条,一张白纸上写了一千贯,随后摁上了他的‘大朝令器’私人印章就作数。   你要问这欠条有没有用,嗯。得分时候,也分人有没有眼力见,至少赵匡赞自己就觉得,这玩意有用。   信心的来源,就是武宁镇的这场叛乱,肯定会被飞速平定,于是我赵驸马以每天十张的速度往外扔。   刚开始的时候,压根没人理睬,看押他兵士还对他极尽嘲笑,认为这位赵驸马是被吓出毛病来了。   但是到了第五天,这场徐州叛乱,开始朝着越来越不利于武宁镇地步发展的时候,赵匡赞再次抛出十张一千贯欠条的时候,就没人笑话他了,甚至还有人将前几日扔掉的欠条捡了回来。   等到了昨日,赵匡赞仍然抛出十张欠条的时候,已经有看押他的牙兵因为这些欠条而打了起来。   这说明,徐州城的局势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了。   赵匡赞敏锐的感觉到,机会快要到来了,他准备明天抛出十张一万贯的欠条,然后就可以跟拿着所有欠条的人谈条件了。   因为这个人,以及他背后的小团伙,肯定是看押他牙兵中最强大的,有极大的可能,会有本事把他放走。   不过赵驸马的命,是很好的。   因为他岳父张圣人虽然是开国雄主,但却不是秦始皇、汉高祖那样不把女婿甚至儿女当人看的狠人,所以一直在安排人救他。   腊月初一,整个徐州城外一片银装素裹,天气冷的人直打颤,但就是这样的鬼天气中,徐州城的北、东、南三面都被立着五颜六色旗帜的军队给堵住了。   就在城头上兵将把目光看向西边的时候,只听得一阵阵鼓乐声响起,一队扛着牙门旗和认旗的骑兵自远处奔驰了过来。   眼尖的踮起脚尖一看,顿时浑身冰冷,因为那认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黑色刘字,这是驻兵在商丘府的田国公刘再升到了。   这刘再升一到,徐州城外就有两员河陇名将。   小小的徐州城武宁镇,区区三四千人叛乱,竟然引来了卫国公李存惠,田国公刘再升联手夹击,这福气还能小的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种大雪天,几万军队不撤围不说,反而还在增兵,还在列阵,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了外面的军队不是一般的军队,而是纪律严明,上下一心的强军,就等着拿他们这几千人去向天子请赏呢。   ……   朱元一直没跟他联络的低级军官们约定起事的时间,一直等到今日刘再升到了,徐州城叛乱的兵将上下丧胆的时刻,才决定动手。   他的首要任务,就是将赵匡赞救出来,所以人根本不用多少,只要精锐的就好。   于是朱元亲自挑选了二十个跟他一起歃血为誓的血兄弟,众人一起内穿锁子甲外穿布面铁甲。   把破甲的啄锤、乌铁锤、熟铜锏、铁鞭等武器藏在一伪装成送吃食的大箱子中,大摇大摆向着关押赵匡赞的东城城门楼走去。   看押赵匡赞的,全部属于李元在的牙兵,毕竟他是地头蛇,也掌控者最大的武力,三千五百武宁镇禁军,赵匡赞这样的好人质,自然要在他的掌控中。   而这又给朱元提供了方便,他们三十人很快就在一个已经投靠朱元的十将接应下,畅通无阻就上了东城楼。   外面的以为他们是去东城楼换防的,毕竟都是熟面孔,也没想到他们要起事。   守着城门楼的又已经被买通,朱元一到,立刻就把他送了进去。   东城门楼子第二层,守在这里的是李元在的从弟李元德,他正怒火万丈的收缴士卒手里的赵匡赞欠条。   很明显,徐州一旦城破,他这个叛逆元凶的心腹从弟,肯定是要挨一刀的,所以这些欠条对于他来说,一点用也没有。   不过底下的士卒也不是那么好摆弄的,李元德收缴了半天,只收缴到了七八张,还惹得屋内士卒怒目相视。   不过李元德不在乎,因为他身后站着两个李家的甲士,他们身披重甲,手持长刀,而对面的士卒都只穿着棉衣,别看他们有二十几人,但打起来完全没戏。   “开封白衣阁,不记名,见印就兑,一万贯整,共十张!”   三楼,就在下面火药味非常浓的时候,赵匡赞立刻开始在三楼大声喊叫了起来,顺便还有哗啦啦纸张飞扬到空中的声音。   一万贯啊!如今张周建立,武人跋扈之势逐渐被压制,吏治相对清明,政局基本稳定,商路畅通,斗米由后晋时期恐怖的四百钱,降低到了十五钱。   而今年河陇、关中、直隶、河北、胶东六省都获得大丰收,据说洛阳、开封的粮价已经降到了斗米十一钱,羊肉也不过一斤十八钱。   五代承接唐度量衡制度,按后世计算,一斗米足足有十二斤,一万贯可以买九十一万斗,即九万多石,一千一百万斤粟米。   而一个正常壮男年人,一年也不过消耗一千余斤粟米。   换算一下就知道,一万贯能有多大的购买能力,对一个正常人,能产生多大的刺激了。   这是很多普通人,一辈子,甚至祖宗几代加起来也赚不到的数目。   钱财动人心啊!本来就被李元德抢去了七八千贯的欠条,二楼的几十个牙兵已然疯狂了。   “李元德,我入你娘,你还老子钱!”   不知道谁狂吼一声,众人瞬间炸锅,二十几个牙兵猛地掀翻了他们与李元德等人隔着的扳足案,随后拿出长匕首甚至木凳当武器,就朝着李元德和他身后的两个甲士冲了过去。   朱元等人上到二楼以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他都愣住了,本来还以为要经历一场大战,结果没想到让他们自己人就打了起来。   领头发难的牙兵也看到了朱元,立刻就认出了他,“赛剧孟,快杀了李元德,老子分你一千贯!”   他以为朱元也是过来搞事的,朱元也不解释,立刻一个飞扑过去,手里的啄锤应声而出,咚的一下,直接把李元德的太阳穴击碎,红的白的顺着破口就濡了出来。   身后的血兄弟也从箱子里拿出乌铁锤、熟铜锏等武器,三两下就将剩下的两个甲士击杀。   “某家朱元,见过渔阳郡公。公勿忧,卫国公李三郎君亲率大军已将徐州城包围,特命某家潜回城内,营救郡公。”   赵匡赞大喜,他还是认识朱元的,也知道平素为人,一颗心顿时就稍微落了地,他赶紧将手里写的欠条,一下揉成了团。   娘的,这可是十万贯,以赵匡赞的家底,给出去就基本等于倾家荡产了。   众人目瞪口呆中,赵匡赞抽出一张一万贯的欠条递给了朱元,非常坦荡的笑道。   “某那点家底,早就霍霍光了,其余都是宝鼎公主的嫁妆,那可不敢动。   不过这一两万贯,某家还是出得起,大恩不言谢,等到解了徐州之围,且来某家府上饮酒。”   朱元哈哈一笑,“郡公豪气,都是纠纠男儿,那某家就不客气了,谢驸马赏!”   此时,身后带着朱元上来的十将,就在他耳边把赵匡赞写欠条的举动告诉了朱元。   朱元嘿嘿一笑,突然猛地一转身,一锤又砸到了那个喊他帮忙的李元在牙兵头上,牙兵猝不及防,惨叫一声就栽倒在了地上。   他身边的血兄弟也突然动手,锤锏齐下,几个呼吸就将二十余个没着甲的牙兵全部杀死。   赵匡赞看的眼皮突突的跳,因为已经有朱元的血兄弟,开始去翻找被杀死牙兵身上的欠条了。   朱元走上去,一脚就将这个血兄弟给踹翻,“驴入的,你没完了是吧,驸马已经赏了一万贯了,你还不满意咋滴。”   赵匡赞嘴角一抽,故作豪爽的再次大笑一声,又摸出了一张一万贯的欠条。   不过朱元说什么也不肯收了,这时候收了,那就是敲诈,会极大冲淡他救出赵匡赞的恩情。   “驸马可是看不起朱某,以为某家是为了财货才来冒死来救驸马的吗?   是圣人心系驸马安危,某为报效圣人恩德才会来的。”   赵匡赞这才终于放下心来了,他朝着北方把手一拱,施了一个空首大礼,“儿臣御下无方,反叫大人担心了。”   朱元也放下心来了,钱财动人心啊!赵匡赞刚才可是直接写了十万贯欠条的,这么多钱,血兄弟也会变得不可靠。   但他两这样一唱一和,立刻就把气氛引到为国、为圣人效忠上面了,算是勉强统一了思想。   “升旗,擂鼓。通知邹大郎他们动手!   范三郎你嗓门大,将圣人赦免武宁镇上下的诏书,告知各处。   宋三哥我们护送驸马从东门杀出去,顺带打开东门,放大军入城!” ###第七百五十八章 这驴入的板甲,是谁设计的   泗州城外,刘仁瞻站在一艘大型平底船上。   这是一种船体扁平,方头平底的内河船,在唐时,舰船造型因地各不相同,所谓江船不入汴,汴船不入河,河船不入渭,指的就是这种情况。   这种平底船好处是哪怕船小,也可以有很强的负重运输能力,行驶起来也很平稳。   缺点是行驶阻力大,操纵不灵敏,特别是难以调头。   因此只适合某些水面平静的河流,去到相对浪大水急的长江,肯定是要出事的。   而刘仁瞻座船现在行驶的河段,就是平缓的泗州护城河。   这里距离泗州城墙并不远,是以不断有箭矢向刘仁瞻的座船射来,刘仁瞻身边也有精锐的江淮弩手不停还击。   箭矢如雨点般的落在船体上,不断有人惨叫着中箭,随后被拖到舱中救治,好几支箭矢都射到了刘仁瞻身边,但他仍岿然不动。   其次子刘崇谅,三子刘崇谏就手持大盾护卫在刘仁瞻身边,眼见箭矢越来越密集,刘崇谏想拉着刘仁瞻后退,却被刘仁瞻一把推倒在了地上。   一阵阵惊呼传来,刘仁瞻往城西看去,仓皇退出来的,正是衬以黑衣的南唐军队。   负责进攻的兵马指挥使姚凤连认旗都丢了,数千人狼奔豕突,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而在后面追击他们的,则是甲胄内外衬着白袍、白衣的周军。   两日前,刘仁瞻先是用投石车砸,再用撞车猛撞,将泗州西门三十步处的城墙,撞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随后周唐两军围绕着这个缺口,进行大小七次争夺战。   然而每一次都是以南唐军被赶出来为结束,这一次,刘仁瞻命指挥使姚凤亲自着甲进攻,眼看都打了进去,结果还是被赶了出来,还如此狼狈。   “擂鼓。弓弩手准备!”刘仁瞻面色铁青的大声命令着。   顿时,刘仁瞻坐船和身后几艘大船上的战鼓,隆隆擂响了。   这位南唐仅存,或许应该叫唯一,柴克宏等都不能与他相比,是林仁肇出现之前南唐唯一的名将,治军非常严格。   是以溃退出来的南唐军听到战鼓,又看到了刘仁瞻的认旗,竟然没有四散奔逃,而是慢慢开始结阵。   而追出来的周军见到船上林立的弩手,也很明智的停下了脚步。   但他们并未退回城中,而是退到了弩箭的射程之外,呜哇吼叫着向刘仁瞻示威。   远处刚刚集结的南唐军足足还有两三千人,看着三百余步外二百余周军甲士耀武扬威,竟然没一人敢上前去。   俄尔一声怒吼,一员周军甲士身穿银白色棉甲,突然跑到了距离刘仁瞻只有一百余步的地方。   他迅猛的抬起手中周国特有的神臂弓,‘嘣’的就是一箭,往船上的刘仁瞻射来。   刘仁瞻三子刘崇谏睚眦欲裂的嚎叫一声,立刻将刘仁瞻扑倒,他已经认出对面来人手中拿着的不是步弓,而是神臂弓。   一百余步上,这玩意跟弩的杀伤力不相上下。   果然,这一支弩箭来的十分迅猛,箭头还是精钢制成锋利异常。   啪的一声,弩箭穿透了刘崇谅举着的藤牌,随后射到了扑倒刘仁瞻的刘崇谏肩头,疼的刘崇谏惨叫一声。   刘仁瞻赶紧查看儿子有没受伤,刘崇谏则龇牙咧嘴的摇了摇头。   这支弩箭射到这里,已经是强弩之末了,箭头并未穿透他的甲胄,只是巨大的冲击力可能把肩膀撞青了一块而已。   而同时,刘仁瞻坐船头的十余个弩手,立刻也朝着那员周将射去,但只见周将并未躲避,大声嘲笑着。   刘仁瞻正要以为此人凶多吉少,却没想一阵箭雨过后,一百多步,两石弩箭射去的弩箭,竟然没伤到这人分毫,他扯掉挂在身上的弩箭杆,发出更大声音的嘲笑。   刘仁瞻三子刘崇谏惊得目瞪口呆,“周贼穿了什么宝甲,竟然能防住弩箭!”   “刘仁瞻,圣周内厢都指挥使晋昌侯让某家告诉汝,早点乞降,或许能保住全家性命。再迟,圣人大军一到,寿州上下皆为齑粉。”   座船上一片惊呼,没办法,我张圣人麾下蛮熊、顿珠、王通信、琼热多金四熊虎的名气太大了。   哪怕在南唐,那也是如雷贯耳,世人都把他们当成尉迟敬德那样的无双猛将。   “此乃周贼相诈尔,那张昭就要守护大内,怎能到此。”   刘仁瞻大声的驳斥着,不过话一出口,他自己就是心里一惊。   竟然连他自己的潜意识,也认为张昭就(顿珠)这种熊虎之将,仿佛不可战胜一般。   而且既然张昭就没来,那么城中的打出符字主帅旗帜的,就只能是周军对外宣称的许昌府兵马督监符昭序了。   他刘仁瞻亲自两万精锐,并民夫四五万,号称十万大军,却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周将守护的泗州城都打不破,这仗还有什么可打的?   ……   张德卿连滚带爬的跑回了泗州的城墙上,这位憾山内厢都熊罴班第七将将虞侯,出自张周皇室。   因为龙舌张家的辈分是按照义怀承昭烈,德泽存忠毅这样排序来的。   这位不但是皇室,还是近支,是张鉊的三叔爷,张义潮亲侄子张怀真的五世孙。   德字辈的他,算是张鉊的侄孙子,从张鉊这算的话,是张周皇室中,最为勇悍的第三代,没有之一。   他挨了七八支弩箭后,一溜烟就跑回泗州的城墙上,立刻就解开了身上的棉甲,露出胸前一整块的大钢板。   这玩意闪着一种特有的暗银色光芒,一看就不是凡品。   张德卿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刚才猛跑了一阵,他已经力竭,要是这气喘的小了,他毫不怀疑自己会昏过去。   而在张德卿大口喘气的当口,四个来自天工院的劳什子博士正团团围住他,眼睛里闪着求知的光芒。   稍微能喘匀气之后,张德卿无意识的摆了摆手,断断续续的说道:“告诉十四表叔,回了神都,他不给五百贯汤药费,以后就别找某家了。   这他妈的叫什么板甲?老子看它不是什么板甲,这他妈就是一个乌龟壳,够硬!挨了弩箭都没事。   可是你们能不能别只考虑防护力,也考虑下穿戴它的将士们都是肉身,不是铁打的。   行不行?   这鬼东西就只有胸前这么一大块铁板,后面什么支撑都没有,那个南唐甲士一乌铁锤砸过来,老子当时就眼前一黑,差点没给疼昏死过去。”   张德卿吐槽的很到位,这玩意哪是什么板甲,就是一块大铁板绑在胸前而已,完全不符合板甲那种在躯干部位构成一个桶式或者箱式防御的特点。   这玩意看着是防御力够强,但是根本不能卸力,敌人用重锤、大斧打过来,照样能把着甲者,锤的内脏碎裂而死。   加上这一块铁板就三四十斤的重量,完全没法和全身才三十来斤的布面铁甲比,简直处处都是缺点。   “这就是个驴入的设计,傻哔才穿它上战场。”   想起自己信了前面这四个傻货的忽悠,以为真的可以防重武器,结果差点被一锤锤死,张德卿就气不打一出来。   他学着张鉊的口头禅,做出了最终的总结。   一个天工院甲胄系博士停下了记录看着张德卿,脸上闪过一阵阴笑。   “好叫虞侯知道,这板甲的设计思路,乃是圣人设计,还亲自画的草图。”   “啊!”张德卿顿时就给吓傻眼了,赶紧抓住甲胄博士的双手,“杜博士,某家刚才什么都没说对吧?”   杜博士反握住张德卿的手,很真诚的说道:“某家准备回去之后,按照虞侯反馈的信息做一下改动,但不知道谁可以急公好义再帮我们试试?”   “好说,好说!”张德卿苦着脸把手收了回来,言不由衷的说道:“杜博士不需忧心,某家正是那个急公好义的人啊!下次你还找我。”   杜博士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问张德卿这次着甲的体验,足足记录了半个册子,随后四人又嘀嘀咕咕的商量了半天,得出了一致的意见。   第一,必须要做成桶式的一体甲,这样才能充分缓冲斧锤锏等重武器,对着甲者的冲击力。   第二,目前的冶炼技术还是要改进,不然做出来恐怕得有百十来斤,没人穿的动不说,造价也太贵了。   符昭序等那个四个痴汉走远之后,才靠到了张德卿身边。   不知道怎么的,符昭序觉得这天工院从紫亭郡公曹延明到下面洒扫的仆役,就没一个正常人。   张德卿见符昭序走了过来,一下就来了精神,“督监,这下刘仁瞻肯定要退走了,咱不堵缺口让他来打,但他两万人车轮战打了七场,结果就败了七场,损失了四五百个甲士,受伤数千,他打不下去了。”   符昭序头上缠着白绷带还在渗血,左手不自然的耷拉着,但是脸上的神色顿时就眉飞色舞了起来。   本来他接到的命令,是率禁军忠武镇、许昌左卫的四百精锐,加上憾山内厢都一百精骑赶到淮安府(楚州)去,至少要保住淮安府。   但符昭序远比东京开封府的枢密使郭天策,以及深宫中的皇后知道淮南实际情况。   这淮阴府府尹兼府兵马督监张彦卿和禁军百胜镇总兵张雄,远比郭天策等人以为的要强很多。   而且当年圣人遣枢密副使李谷在淮南主持过均田,圣人亲自更是亲自下令,将昔年被南唐朝廷高官勋贵霸占的淮安府三十万亩上田,大部分还给了淮安百姓。   这么大的恩惠,使得淮安府就是整个大周在淮南地区最稳固的堡垒,比徐州府要可靠的多。   这里的百姓深恨南唐朝廷当年的压榨,上层既得利益者又被李谷几乎完全铲除,上下都念着大周和圣人的恩德,如同铁桶一般,根本就不是刘仁瞻能打下来的。   于是符昭序提出直接去泗州,因为在他看来,淮安府不用守,濠州离寿州太近根本来不及,只有去泗州方才来得及。   当然,更重要的是,只去淮安府然后守住,怎能显出他符昭序的能力。   现在的结果,也如同符昭序预计的那样,他先是八百里急递通知张彦卿和张雄抽调淮安府一千精兵,随后他直接率五百精锐进入了泗州,从高允权手中接过了指挥权。   等刘仁瞻派皇甫晖率五千先锋赶到,他已经基本完成了防御。   皇甫晖围住打了一天毫无进展,反倒被符昭序抓住机会,以铁骑杀出冲了一波,立不住脚只能退后等大军到齐。   但他这一退,淮安府的一千精兵由张雄亲自统帅,立刻就进入了泗州城。   然后不管刘仁瞻怎么打,他们这一千五百人加上泗州卫所一千五百人,拢共三千精锐并民夫两三千,刘仁瞻号称十万大军,就是啃不动。   清淮军虽然利用水军优势控制了护城河,但是就再也不能进分毫,猛攻二十天,除了让自己损失惨重以外,一无所获。   ……   清淮军大营,刘仁瞻在沉沉夜色中,策马到山坡上,向着东南方望去,东南方漆黑一片,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起兵之前,他就数次上书朝廷,请江宁朝廷将新建的禁军龙武军,派到寿州来交给他指挥。   这样他手里就有三万精锐可用,定然能恢复淮南。   到时候,不成就是他刘仁瞻擅自行动,把他推出去砍头就是,成了也可以用他当挡箭牌和周国周旋。   但没想到,国主畏惧周国如此,不仅没有龙武军前来,甚至连个回信的天使也不派,就像是没收到他的奏报一样。   “唉!天命不在南啊!烈祖高皇帝创下的这基业,就要归于周人之手了。”刘仁瞻抬头看着天空长叹一声,只觉得心痛难当。   “传令,明日三更拔营,丢掉所有辎重,大军按顺序次第撤退,铁骑都殿后,防备周人铁骑追击。” ###第七百五十九章 这是属于归义军的荣耀   绍明四年,公元949年,正月初一。   这应该是张鉊过的最舒适的一个年了,虽然皇后和儿子们基本都不在身边,但并不妨碍我张大圣人心情非常愉快啊!   他这一年,事情可干的不少,但最重要的两件事,就是出征漠北和‘钓鱼’。   先说出征漠北,历朝历代就没有他这么轻松的,草原上别说匈奴、突厥这样的狠角色,连柔然、薛延陀这种档次的都没有,完全就是一盘散沙,比中原散的还厉害。   于是我张圣人只带了三万步骑,最多时刻也不过出动五万余人,就完成勒石燕然和封狼居胥这两样旷世大功。   而他走前布置的‘钓鱼’大法,也出乎意料的取得了巨大的成果。   本来他针对的,只是老归义军中那些有原罪,又不识时务的老头子,顺带整顿一下河西商会。   结果到好,直接把曹仁尊、阴圆德这些隐藏在深处的害群之马,全部给钓了出来。   这次的叛乱牵扯之广,几乎涵盖了整个老归义军派的绝大部分家族,除了外祖宋家和罗通达掌握的罗家以外,所有家族都或多或少牵扯了进去。   好啊!真是太好了!张鉊乐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老归义军派的这些老家伙们,倚老卖老,仗着张鉊没时间花大精力在河西坐镇的机会,在整个凉州以西,也就是河西走廊的丝绸之路上作威作福,还私设税卡,堂而皇之的和河西商会勾结起来当坐地虎。   这次把他们全逮住,曹仁尊、阴圆德家族肯定要倒大霉,其他家族想要脱罪,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张鉊准备借机彻底清理一遍丝绸之路上的不和谐处,把原本被这些人霸占的好处归于朝廷,搅乱的行商环境恢复到正常状态。   这样不但可以进一步促进丝绸之路的发展,让它在多延续个几十上百年,为向西的夏君夷民继续输送养料。   同时打掉了这些家族,张鉊估计他本人这次至少可以捞到五六百万贯以上的财富,堪比去萨曼波斯和天竺打劫的收获。   而且还不用担心别人口舌,这可不是张圣人在抢夺臣下的财产,而是抄这些叛逆分子的家。   有了这笔钱,南征的军费,开垦辽东、辽西的移民费用,基本就有着落了。   而在中原,李业、王峻、薛怀让等心怀不满的,也被牵扯了出来。   虽然他们没多少身家,但是他们的落网,可以起到极大净化政治环境的作用。   特别是徐州的武宁镇,张鉊一直想解决这个唯一还成编制的五代牙兵团伙,但出于没有借口,也确实腾不出手,现在倒好,他们自己跳出来主动送死,多好。   对了,还有赵在礼这狗东西,我张圣人可是馋,啊不对!可是恨他好久了。   没脸没皮,残暴压榨百姓积攒了百万贯的家产,竟然还想就此安度晚年,想得美。   除了这些国内的坏蛋,张鉊还将刘仁瞻这个钉子给钓了出来,这下攻打南唐的借口也有了。   李璟虽然前些日专门派了韩熙载为使,大冬天穿越半个中国到承德府,来向张鉊请罪,说一切都是刘仁瞻的擅自行动,南唐朝廷根本不知道。   呵呵!现在的南唐,对于张鉊来说,那是真的叫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了。   这五百万民,数千里江山,每年几百万贯的税收,以及蓬勃发展的造船业,每一样都是张鉊需要的,他势必不能容忍这样的好地方,继续在李璟手里糟蹋了。   不,不对!南唐国绝对不止五百万民,税收也不止几百万贯。   开什么玩笑,自杨行密立稳脚跟以来,江南就是全天下最为安稳的地盘。   如此富庶之地,人口只比河陇地区多一点点,税赋水平只能跟关中加宁夏相当,谁信啊!   这下面,不知道被南唐各级官吏豪族上下其手贪墨了多少,等到大军定江南,一定要这些家伙狠狠的吐出来。   这么算起来,这次钓鱼的收获可真是大啊!   不,应该不能说是钓鱼了,因为张鉊本来只是想钓出老归义军派,但结果竟然蹦出来了河西商会,孟蜀余孽,失意牙将,河东逆贼、武宁军牙兵以及赵在礼等人和南唐。   这哪是钓鱼,这是直接在炸鱼了!   应该叫一箭多少雕来着?恐怕都不是多少雕的事,是直接将天上飞的鸟雀乃至蚊子都给轰了下来。   以至于安审琦这样的都被吓着了,竟然要求交出全部权力回去养老。   便宜老丈人符彦卿也不扣着他手里那点河北部曲,主动要求随张鉊去南征南唐。   前些日子,一直窝在西北的折从远也上书,说身体有疾,希望能到东京开封府来寻个名医,顺便修养一段时间。   自张鉊建立大周以外,手里私兵部曲过千者,也就是符彦卿、安审琦、高行周、折从远四人了。   这四人中,高行周家的家底最薄,早就放弃那点小心思,老老实实听命南征北战。   而且高行周除了有点粗鲁以外,本就是个老实汉子,心思也是最简单的。   其余三人,其实都不是省油的灯,折从远好一点,因为此人素来比较守规矩,他们折家也说得上是张鉊提拔起来的,有点私兵也是他们自己的族人,问题不大。   安审琦和符彦卿,实际上是张鉊有点担心的,因为这两人有能力,品行也不坏。   张鉊不是担心他们手中的兵力,而是怕他们被手下牙兵甚至亲人裹挟,做出不好的事情。   这样人,张鉊是真不想杀,不但是他们,哪怕薛怀让、潘环,张鉊本来都是不准备杀的。   虽然这两为人残暴,贪财好酒,但总算是抵抗契丹有功,私德有亏,但大节未损。   他们要是不出来闹,一个富家翁的生活,怎么也是有的,可惜了。   “圣人,陇右道按察使宋善缘,福缘伯阴圆庭,长城伯陈敏之以及众位河西老勋臣,已经到左殿禅房了。”   张鉊正在自得于自己的‘炸鱼’杰作,董少监就亲自来禀告了,因为这三位打头的河西老勋臣,那都是张鉊的近亲。   其中宋善缘是张鉊的三舅,算是他这批眼皮子浅薄的舅舅中,唯一不那么惹人讨厌的。   虽然总希望张鉊多提拔下几个表兄、表弟,但他本人还算老实,不怎么贪污,也不怎么跟人胡乱搅合到一起,只是一到了儿女前途面前,就有些奢求。   福缘伯阴圆庭则是阴鹞子阴正奇的父亲,是张鉊父亲白衣天子张承奉的亲表哥,张鉊的表舅。   而参加曹仁尊一起叛乱的阴圆德,则是阴圆庭的亲弟弟,也是张鉊的血亲表舅。   长城伯陈敏之是沙州陈家的代表,其实在更早些的时候,这支南陈陈宣帝陈顼的后人,跟张家的关系是最为亲近的。   因为张义潮和兄长张议潭娶的都是陈家的女儿,第二代归义军节度使张淮深也是娶的陈家表妹为妻。   只是到了后来张鉊的爷爷张淮鼎在索勋等的怂恿下,抢夺归义军大权,利用张淮深内部家庭矛盾,使张淮深全家六口人罹难之后,陈家也跟着被严重打击一蹶不振。   张家也自此没有再跟陈家联姻,以至于陈家的大部分人都逃到伊州,投靠了高昌回鹘。   张鉊东归之后,为了拉拢伊州陈家稳固北庭形势,消灭高昌回鹘,就把陈家几个还在沙州的耆老找了出来,给六十多岁的陈敏之封了一个长城伯,因为南陈开国皇帝陈霸先就是吴兴长城下若里人。   而在三人中,宋善缘娶的是陈敏之的女儿,陈敏之的母亲是阴圆庭的姑祖母,阴圆庭的亲侄女又嫁给了宋善缘的次子。   看看吧,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就是张鉊一直不能好好处理老归义军派的原因。   沙州本来汉人就少,总共八九万人,一两百年下来,互相的联姻已经到了蜘蛛网一般的纵横交错,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在这个还讲究亲亲相隐,乡党互相抱团互助的时代,张鉊要是对老归义军这些人下狠手,那在天下人眼中,他这个人的人品,就是有问题的。   别说现在了,就是在后世,那些开大公司的富豪,如果对自己亲人太刻薄,风评都会很不好。   对付这样的人,你不用钓鱼法,不抓住他们的大把柄,根本就没法处理。   所幸,张鉊的这次冒险,成功了。   ……   昭明寺左殿禅房,张鉊现在是把整个昭明寺当做了行宫,反正这里面本来也要供奉他的。   禅房中,张鉊刚一进来,众人就直接伏地三跪九叩,哭的呜呜作响,恳求张鉊原谅。   张鉊就在门口站立了一会,酝酿了一下之后,也是仰天四十五度长叹了一口气,随后眼泪哗哗的下来。   这一群人还未开口,张鉊抢先爆发了,“三舅、二表舅、大姑祖、四姨丈,这到底是为什么啊?到底是为什么啊!某这个晚辈还做的不够吗?   某提大兵自安西东归,没有追究你们昔年逼迫元祖皇帝的罪过吧?   没有打压你们,反到是给官给钱给爵位吧?家里的小辈,只要有能力,某也在重用吧?   你们在河西坐地收钱,跟国家抢夺赋税,囤积居奇,低买高卖,一个个身家都是十万贯,几十万贯,甚至百万贯,朕都视而不见,没有追究你们的责任吧?   没有朕,你们都窝在沙州弹丸之地,哪一天被回鹘儿杀了都不稀奇。   现在得享大朝复兴的荣耀,个个是高贵的从从龙勋臣,为什么还要勾结起来造反呢?”   张鉊泪流满面,越说越气,浑身都开始发抖了起来了,说着,他猛地一挥手。   “把门打开,所有门都打开,你们的兄弟子侄,儿子儿孙都在某的身边,你们来当着他们的面说说,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某今天也不是什么皇帝,就是你们亲戚,你们来说说,某家到底哪对不起你们了?”   哗啦啦,左殿禅房的门全部被打开了,一阵阵喧哗声传来。   原来张鉊把他身边所有出自归义军的儿郎都召集了过来,其中不少人的祖父、父亲也都在这禅房中。   这叫什么,这就叫先声夺人,釜底抽薪,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这些人本来是想用亲戚关系,浩浩荡荡三四十人来集体找张鉊哭求,力求把曹仁尊、阴圆德等人叛乱的影响给降低到最小。   他们已经预感到了张鉊可能要借着这个机会,让他们离开河西,离开可以当坐地虎的位置。   他们当然也被曹仁尊的胆大和脑残给吓到了,但还是想看看能不能尽量减少损失,用亲情来挟裹张鉊。   但张鉊早就想好了,穿越而来已经十六七年,我张圣人早已将后世史书上见过的算计之法,在现实中应用的炉火纯青了。   你不是要道德绑架吗?那我先绑架你!   “阿爷!你们怎么这么糊涂,曹仁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难道你们日日跟他在一起,一点都不知道吗?   咱归义军健儿,好不容易达成祖先遗愿,你们竟然想来打碎他?”   “耶耶,某早就跟你说过,早点到东京来享福,你就不肯,原来竟然是在做国之蛀虫。   你对得起与甘州回鹘血战,临死还望着从长安方向不闭眼的阿翁吗?”   “兄长,你好糊涂,咱沙州健儿自己的国家,咱们自己都不管,你让天下人怎么看?   你若是执迷不悟的话,这兄弟血亲之情,就到此为止吧!”   痛心、斥责,怒骂,甚至是决绝。   这些新一代或者说叫做第二代的归义军儿郎,他们没有父辈的那些包袱,他们是在少年时期,就亲眼看着张鉊神奇般崛起的。   耳边听到的是张鉊直上云霄的魔幻功业,是张家祖上张义潮东起灵武,西至伊吾,得地四千余里,户口百万之家归国的忠义。   是百年左衽,复为寇裳,十郡遗黎,悉出汤火,拯救全体唐儿的丰功伟绩。   与他们祖父辈见证了张家自相残杀,张承奉被逼认甘州回鹘可汗为父的屈辱,从而认为张家也就这样,归义军也无甚荣耀不同。   这些新一代,乃至他们下一代,对于他们没见过的归义军中的这些龌龊事,采取无视的态度,或者说叫做视之为黎明前黑暗的表现。   他们是真的以归义军为荣,跟张鉊一条心,这些人,才是归义军。   而老一辈的,已经担当不起这个荣耀的称呼,他们该退出历史舞台了。   长辈被晚辈说的抬不起头来,好些人眼看虽然他们或多或少参与了作乱,但儿孙未受任何影响,又回想起当初没有张鉊时他们的窘境,但凡还有点良心的,无不羞愧难当。   长城伯陈敏之首先出来了,他跪坐在地上,对着张鉊一个大礼参拜。   “圣人,臣家祖上自隋初被放逐到沙州敦煌,已近四百年矣。祖宗口中那个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故乡,某真的很想去见一见。”   说着,陈敏之拿出了一张张银票存单,“某次子擅经商,这三年仰仗圣人恩泽,也赚了不少银钱。   听闻南唐国尚在负隅顽抗,吴越国也未曾归顺,臣想早点归乡,请圣人收下这五万贯银票,早日实现金瓯无缺。”   张鉊大喜,他是真没想到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陈敏之如此识趣。   这陈家人丁比不得其他几家,也没过多参与河西商会的垄断商路行动,五万贯起码是他们家七八成的家底了。   “舅祖深明大义,叫孙儿感动不已,圣慈德淳皇后有灵的话,一定会为舅祖高兴的。”   张鉊赶紧把陈敏之扶了起来,怎么说他身上,也流着陈家的血脉,圣慈德淳皇后就是指张义潮的发妻陈氏。   毫不客气的收了这五万贯,不要白不要,但陈敏之既然最先出来,自然还是要给好处的。   “制令,长城伯陈敏之,深明大义,于国有功,特旨晋封沅陵郡公,加检校太师,赐食邑二百户,赐神都宅院一座。次子陈伯群立刻擢拔入翰林院充翰林书记。”   陈敏之的祖先是南陈后主陈叔宝的二十六弟陈叔兴,封号就是沅陵王,张鉊这是把祖先的封号还给了他。   充翰林院书记,就是到皇帝身边备用,张鉊提拔的亲近文官,基本都要走这么一个程序。   有点类似于明代的翰林院庶吉士,只不过没那么珍贵而已,但也算很不错了。   陈敏之这么一来,顿时就把这些老归义军团伙,扯出来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张鉊目光如火,紧紧盯着三舅宋善缘和二表舅阴圆庭。   那意思是,陈敏之的这样的远亲都出来了,你两还敢愣着?   宋善缘汗流浃背,想起了父亲宋同义的嘱咐,赶紧吭哧吭哧的出来了。   阴圆庭本来还想‘矜持’一下,但猛然看见次子阴正英眼神不悦,立刻就抖了一下。   要知道当年,阴圆庭毫无担当,曹议金本来是让他这亲表舅去照顾张鉊的,结果阴圆庭不敢去,就把十岁多,婢女生的庶长子阴鹞子送过去糊弄事。   这导致了阴鹞子成年后直接跟家里决裂,还是皇后曹延禧苦劝才跟父亲相认,他这福缘伯,也是张鉊看在阴鹞子的份上给的。   所谓福缘,可是有内在含义的,你识趣那就有福缘,不识趣张鉊和阴鹞子一起跟你算总账,那就很可能是福兮祸所依了。   “沙州宋家,愿奉献五万贯,助力圣人一统江山。”   “阴家略有资产,愿出二十万贯。”阴圆庭无比心痛,他本想说十万贯,但是次子阴正英冲他悄悄比了一个二。   这一下,左殿禅房中的老家伙们彻底傻眼了。   他们来此,就是以宋善缘、阴圆庭、陈敏之三人为首,现在三人都抢先缴了械,这还怎么玩?   难堪的沉默中,张烈明带着十余个身穿银白飞鱼服的锦衣亲卫校尉走了进来。   “曹元顺,张文同,你们不会以为曹仁尊已经伏法,就没人知道你们干过什么事了吧?”   张烈明冷哼一声,“查,绍明三年七月初七,曹元顺到曹仁尊府上饮宴。   曹仁尊怨怼圣人,称河西就应该赏赐给他们这些功臣,曹元顺深以为然,并助曹仁尊至临洮招募吐蕃马匪为爪牙。   张文同,自绍明二年九月起,前后向曹仁尊捐输十余次,金额逾五万贯。   并通过其子张渠在兵部和枢密院任职的便利,购得布面铁甲三十套,铁扎甲十五套,其余枪矛锤盾数百副。”   说着张烈明看着张文同冷笑一声,“四叔爷,你可真是个好父亲,六叔本不想依从,你却用父亲名义逼迫他。   现在好了,六叔三日前已经在东京开封府,被赵国公下令斩首示众了!”   “我的儿啊!我的儿啊!”张文同不禁惨叫出声,这时才知道,儿子已经在汴水边挨了一刀了。   他跌跌撞撞的站起来状若疯癫,两个锦衣亲卫校尉走上前去,只听咔吧咔吧几声,直接把张文同的嘴巴和手脚关节折脱臼,随后拖死狗一样的拖了下去。   曹元顺一下就瘫软到了地上,一股腥臊味,瞬间从他胯下传了出来。   我张圣人看着这些丑态,再次长叹一声,红彤彤的眼眶中,似乎又有泪水在滚动,他悲声说道。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虽某之至亲,但律法面前不容情,各赐白绫三丈,家中子弟确有罪行的,还是从轻处罚吧!”   “圣人不可!”张鉊话音刚落,一声雷霆大吼就传了过来。   须发皆白的老将罗通达站了出来说道:“今番曹仁尊、阴圆德等叛逆,就是因为圣人对他们太过宽厚,以至于这些人失去了敬畏之心。   此次曹元顺、张文同等犯大逆不道之罪,若还是如此宽宥,律法如何?天下人如何?”   张鉊当然不会轻饶了曹元顺和张文同等人,他刚才不过是表演而已,罗通达跳出来要从重处罚,正合张鉊的意思。   而罗通达的刚说完,张鉊安排好的曹议金长孙,曹元德长子曹延敬也跳出来大喊。   “圣人,罗大将的话没错。臣知道圣人善待我们这些亲眷,但这是大逆之罪,还要宽宥,岂不是要让天下人都觉得圣人不能秉公办事?   我等归义军儿郎,当做天下表率,怎能如此亲亲相护?   请圣人将此二恶贼斩首示众,凡是参与者,当杀头者杀头,当流放者流放!”   “对!圣人,大逆之罪绝不能宽宥!”   “臣叩谢圣人维护,但不能因此枉顾国法!”   新一代的归义军将士都大喊了起来,至于他们下一代,这些十六七岁的归义军儿郎,更是义愤填膺。   看张鉊还是一副万分不忍的样子,曹延敬一步上前,对着张烈明吼道:“张六,去请大理寺卿、河西道御史、刑部左侍郎来,按律办案。”   随后又对张鉊身后的董少监喊道:“这位太监,圣人不忍杀至亲,乃是圣人恩慈,请护圣人起驾回转,这里自有臣等三法司会审!”   场中的老家伙们,这才知道事情大条了,他们的儿子儿孙竟然不包庇他们不说,还视他们为仇寇。   顿时个个争抢着扑了出来,报住张鉊的大腿不让他走,哭着喊着要把非法所得吐出来。   眼见火候已经到了,张鉊阻止了曹延敬的安排,叹息着说道:“若是朕让子审父,岂不是有违孝道,这不是君上能做出来的事。   尔等都是某家的肱股之臣,万不能让你们担此恶名。   如今事已至此,就让我这皇帝来承担这一切吧,后世人骂我,那就骂我张二郎一个人吧。”   说完,张鉊看着这匹老家伙说道:“诸位尊长,今日若能好生忏悔着,朕还是可以既往不咎。   并且愿意把诸位血亲,都接到神都洛阳安置,给你们广置宅院、田产用作养老。   曹元顺、张文同罪在不赦,那就斩首以儆效尤,家族中凡参与者,交三法司审理。”   “臣等,叩谢圣人恩德!”这一下,左殿禅房中的所有人都万分感激了,都觉得张鉊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   当下,这又有几人确定参与了叛乱的,直接就被身边人直接给卖了出来。只犯了小错的老家伙们,则赶紧把赃款给吐了出来。   第二代和第三代归义军儿郎则对张鉊更加心悦诚服,都明白圣人是看在他们的面子上才赦免这些父辈、祖父辈的。   一股自豪在他们身上油然而生!   我们与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我们是圣人的血亲,是大周的纠纠男儿!   哭声与欢呼声中,自张淮深被杀起,沉沦了数十年的归义军那股精气神与荣耀感,终于在此刻,得到了传承! ###第七百六十章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绍明四年,公元949年,正月十五,上元节。   张鉊将在洛阳变乱受了惊吓的曹三娘子延鼐,长安变乱中差点被曹仁尊杀死的曹元忠,经受住了极大考验的罗玉儿,以及比曹元忠更惨,只差一点就没命的赵匡赞召到了承德府。   张鉊召他们来,是要好好安抚一下的,除了三娘子延鼐是我张圣人的同伙以外,其余三人都是他钓鱼行动的受害者,人家命都差点没了,必须要给个说法。   而随着曹三娘子一起来的,还有长女宝鼎公主和她的一票弟弟妹妹,张鉊儿女中,凡是满了十岁,经得起长途跋涉之劳的,都也赶了过来。   这些皇子公主们都不小了,很多人却都没怎么出过远门,最多也就是在洛阳和开封两个城市来来去去。   这是不行的,还是应该让他们多感受下这大好的河山。   而这满了十岁的二子三女一赶到,就见识到了我张圣人威武霸气的一面。   他们到的时候,大雪如棉絮般飘扬,整个承德府狮子峰一片银装素裹,这样的天气,自然只有呆在热河行宫中最为安逸。   行宫虽然不大,但是地下有温泉涌动的天然地暖,还有专门的汤泉可以在冰天雪地中泡温泉。   张鉊先是陪着儿子们美美的洗了个温泉澡,然后就召开了一场盛大的宴会。   这场宴会,是为了给南唐国主李璟之弟李景达,以及南唐使臣韩熙载送行的。   宴会的规格很高,张鉊也给了韩熙载很高的评价,还让三子张贤肇向韩熙载请教了他极为擅长的碑碣文。   这位以《韩熙载夜宴图》名留后世的南唐名臣治国的水平,现在还不好评价,但确实是个非常著名的文学家,诗人,人物风骨方面也有可取之处。   韩熙载左侧是李景达,他跟随张鉊去了一趟漠北之后,就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祖宗的汉唐豪迈之风,已经在他身上完全苏醒了。   当知道刘仁瞻竟然敢趁火打劫,而兄长李璟又默许之后,李景达急的不行。   他想尽快回江宁一趟,劝说兄长李璟放弃一切幻想,老老实实的到东京开封府当一个富贵诗仙,反正兄长最喜欢的不就是与一群文人诗词唱和嘛。   而韩熙载竟然还存有一些幻想,虽然张鉊以家宴的超规格,带着皇子公主们为他举行送行宴,但韩熙载一直在絮絮叨叨的说一些什么南唐乃是恭顺臣子,国主李璟侍奉大朝恭敬至极,实无罪也云云。   此人倒是个很会造势的,到承德府不过二十来天,已经把他塑造的,李璟那个唯唯诺诺、谨小慎微,如同侍奉父亲一般侍奉大朝的形象弄的深入人心,平白赚取了不少同情与怜悯。   连张周的官员中,也有觉得不该征讨南唐的,因为李璟看起来,真的是很恭顺啊!   恭顺吗?没有刘仁瞻整的这一出,那确实很恭顺。   自绍明元年,即三年前的公元946年被张鉊打服以后,李璟每逢四时八节以及张鉊嫡母慈佑皇太后,生母慈圣皇太后,张鉊本人以及皇后曹延禧的生辰,都要派侍郎以上官员作为贺寿使,礼物动辄万贯起步。   去年张鉊生母宋氏寿辰时,李璟送上的如意金玉南海观世音菩萨像,深得慈圣皇太后喜爱,是她寸步不离的宝贝。   慈圣皇太后还曾回赠佛像、佛珠等给李璟的正妻王后钟氏,钟氏趁机以阿娘称呼宋氏,关系很是亲密,几乎每月都要互相通信。   内侍省的内谒者监曾算过一笔账,这三年来,李璟光是送往大内的贺礼等礼物,价值就超过了三十万贯。   这博得了张鉊几乎所有身边人,除了慈佑太后李氏,曹三娘,小姨妈李若柳这三个女强人之外所有人的好感,连皇后曹延禧都说李璟异常恭顺,很会做人。   而在每年的贡输上,李璟也从未拖欠,每当南唐的春秋两税收上来之后,立刻就按照当初的约定,贡输给张周。   金额每年超过五十万贯,三年接近二百万贯。   确实要承认,这真的很恭顺啊!每年李璟能从南唐这个小政权中拿到的好处,应该都没有张鉊多。   若是这李璟不是南唐之主,而是在半岛或者鬼岛上做国主,张鉊都愿意给他最高的荣耀,赐他姓张,认他做弟弟。   只是可惜了,李璟这个南唐所占据的,乃是江南之地,是注定要收回的国之疆土。   所以听到韩熙载还是在拿李璟的恭顺说事,有些人还深以为然的时候,张鉊决定要扭转一下这个风气。   韩熙载捋了捋垂到下巴上的美髯,他觉得自己这次‘外交活动’是很成功的,至少将南唐这个恭顺藩臣的形象,深刻的植入到周国君臣心中,连皇帝也没对他的话做太大的反驳。   他正要趁机而上,再次在皇帝心中加强这个认知的时候,张鉊把手一挥,制止了韩熙载的长篇大论,张鉊直接问韩熙载。   “韩卿以为,朕比秦皇、汉高,前朝太宗如何?”   韩熙载当然要吹捧张鉊了,他朗声答道:“始皇帝奋六世之余烈,囊括天下,为开皇帝业之始祖。   但其有秦国历代先王铸造的根基,为政又过于粗暴,不如圣人于河西荒僻之地白手起家,且行仁政。   汉高虽然也起自微末,四年而有天下,但行事过于随心所欲,又有白登之围,不如陛下横扫大漠。   唯有前朝太宗文皇帝,文治武功与圣人相当,但有玄武门污点在,因此也稍逊圣人一筹。”   “说得好!”张鉊看起来好像很高兴,不过话锋一转,“你说这三雄主都逊色于朕,可在朕看来,朕远不如他们。   因为自朕起兵以来,已经十六年矣,初入关中,也已经有十三年了,驱逐契丹胡虏,也过去了三年。   这世上,有十六年都未曾一统天下的开国雄主吗?”   韩熙载其实在张鉊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对,此时听到张鉊这么说,立刻拜伏在地大声呼喊。   “如今天下,南唐、吴越都是陛下臣属,尚未臣服者,只有岭南汉国。”   “臣属?好!”张鉊大喝一声,“那朕现在就下令,让李璟立刻到承德府来朝见。或者把南唐国改封到安东。”   这话韩熙载可不敢接,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接了。   不过,张鉊可不会就这么放过他,我张圣人伸出右手戟指韩熙载:“你韩叔言也是读圣贤书的,难道不知道天下一统,金瓯无缺的道理?   孟轲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如今天下板荡二百年,民不聊生,今日你杀我,明日我杀你,你看不见昔日黄河边的两脚羊,扬州城的菜人吗?   某起自河西,十六年不避刀剑,所为的就是复兴大朝,使天下重归一统,让百姓有个安生日子。   李璟确是恭顺,他到洛阳来,朕把他当亲弟弟,但是这天下,必须要一统了。   比起天下万民的安宁幸福,他那个小小的南唐社稷,小小的南唐国主,轻如鸿毛!”   好一个偷换概念,合着李璟的南唐国是次之的社稷,南唐国主是轻飘飘的君,你这张周就不是是吧?不过也没有哪个不怕死的,敢这么说。   韩熙载当然也不敢,而且他清楚,大义确实是捏在张鉊手里的,自眼前这绍明圣人驱逐契丹贼,定鼎中原起,南唐就没了大义。   现在绍明天子横扫大漠,封狼居胥,使塞外诸族都臣服,南唐就连存在的法理都没有了。   韩熙载辩不可辩,只能哭倒在地,“天下世人都知圣人神威无可抵挡,我主自然也知道,也未有敢衅大国之意,只求蜗居江南,保存社稷。   哪怕多存一天,也对得起祖上披荆斩棘,今恭顺至此,圣人就不能宽宥些时日吗?”   张鉊把手一挥,宽袍大袖击打在衣服上,如有风雷之声,“南唐北接江淮,南近吴越,在朕之左右。   江南无罪,李璟也无罪,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回去告诉李璟,若能北来,他就是朕的胞弟,若敢负隅顽抗,雷霆之下,只有齑粉!”   韩熙载满脸惶恐,随之而来的南唐一众使臣尽皆脸色惨白,连李景达也面色大变。   而在场的周国文武,一个个脸上都浮现出了激昂万分的豪情壮志。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可是赵大在历史上发出的最强音,最是霸气无过。   今日张鉊用来,挟横扫漠北,清空国内腐朽之威,更如惊天巨浪一般充满豪情。   韩熙载大哭,对左右说:“我祖上世食大唐俸禄,载又受烈祖高皇帝大恩,却不能保存社稷,死后有何颜面相见。”   说罢,南唐使臣与韩熙载一起大哭,哭声凄惨无比,更有人在地上连连叩首,只磕的额头鲜血飞溅。   李景达即使存了劝兄长奉献图册户籍的念头,也忍不住悲从心来泪流满面。   周围周国文武勋臣个个面有不忍之色,除了罗玉儿、高怀德这样的杀才,就是杨继业这样的人,也被他们所感染。   张鉊稍微侧过头一看,曹三娘子眼中竟然也有晶莹的泪珠滚动,不知是不是想到了昔年归义军的处境。他的几个女儿则更不堪,早已珠泪连连。   女人啊!哪怕她再是强人,总会在不注意时,被外界情感所感染。   但我张圣人就不一样了,他心硬的很!   张鉊走上前去,将李景达扶了起来,韩熙载不用管了,这家伙竟然已经把李昪所建的这个南唐,当成了后唐的延续,还有什么好说的。   张鉊扶起李景达,“太史公说,人有重于泰山和轻于鸿毛之别。   今日你家虽要哭社稷,却能免去日后江南百姓家家哭丧,户户戴孝,当知前者如鸿毛,后者如泰山之理。   朕誓要一统寰宇,再造大朝,此心如铁石,虽天雷轰击,烈火焚烧,也绝不会更改!   回去再劝劝你兄长,到东京来做一逍遥王吧,朕把吴王这个封号留给他,让他千万不要自误。”   李景达泪流满面的站了起来,坚定的点了点头,“一家哭何如一国哭,我李氏今日哭,明日江南百姓就不用哭,这个道理臣是明白的。”   韩熙载目瞪口呆,他倾尽全力发动的悲情攻势,但在张鉊的国家大义面前,就宛如鸡蛋碰石头一般。 ###第七百六十一章 白袍银鞍昭义郎   送行宴上发生的一切,虽然很快就过去,但当日张鉊的表态,还是极为重要的。   这世界上任何事,其实都逃不过一个理字。   特别是在中国,自古就要讲究一个师出有名,讲究一个以有道伐无道。   千万别小看这个,哪怕就是编的一个理由,那也必须要有。   现在南唐如此恭顺,李璟对张鉊比对兄长还恭敬,对张鉊的嫡母和生母跟对自己的母亲一样。   这在天下人看来,别说是藩臣,就是亲儿子和亲弟弟也不过如此了。   这种情况下,张鉊还要伐南唐,其实是得不到士卒心里上支持的。   人家兵爷们好好的在家跟家人过逍遥小日子,南唐国这么恭顺也没惹你,你非要把兵爷们从故乡和亲人的怀抱中,强征出来去远方和他们不认识的人血战。   他们心里能舒服?能使出八分十分的力为你而战?   恐怕用个三五分就算不错了,除非张鉊愿意以劫掠激励士气。   这种心里活动,其实从宴会上都看得出来。   当日整个宴会近百人,同情南唐的绝对在多数,连曹三娘子这样素来跟张鉊一条心的,都忍不住快要泪洒当场。   同时从南唐兵将甚至百姓们那方面来看,我们国主都这么恭顺了,你还要来攻打,还要来杀我们实在欺人太甚!   他们会很容易将这场战争,从周灭唐,转变为中原的周人来欺负我们江南人了。   一旦这种心里形成,进攻方要面对的,就是无休止的战争泥潭了。   历史上郭荣征淮南,优势那么大,几乎是将南唐军按在地上摩擦,但反复三次之后,还是不能完全控制淮南,就是南唐人被后周军队的粗暴,弄出了这种誓要抵抗的心态。   张鉊吸取了历史上郭荣的教训,自然很注意这方面。   所以他用国家一统和为百姓谋取安宁的大义,占据道义制高点,将这场战争从所谓的周唐征战,变成大一统的正义之战!   ……   正月二十五,雪势逐渐变小之后,张鉊从承德府启程,回到了北平府,住进了契丹人修建的南京宫城之中。   与此同时,大量参与了此次变乱的人都被押送到了北平府,等候张鉊的处置。   不过张鉊看了一下名单,裴远还是很会做人的,因为这些名单中,基本没有被逮住的老归义军一派,当然更没有现在还没死的阴圆德。   这些人可是张鉊的亲属,阴圆德还是张鉊的亲表舅,确实不宜拉到张鉊面前砍上一刀,当然这并不代表他们可以不用死。   正月二十六,张鉊命曹元忠准备近期就返回神都洛阳,去处置阴圆德他们。   张鉊给出的惩罚是,阴圆德判了斩立决,其余四十余人中,绞刑者七人,流放宁远者超过三十人,只有少数人被判苦役。   二月初一,符昭序派张德卿,李存惠派朱元等北上面见张鉊,张德卿还带来了符昭序收复濠州的消息。   当日刘仁瞻从泗州城下丢掉所有辎重撤退之后,符昭序与张德卿亲自率三百精骑出城追击,全歼了刘仁瞻手下的铁马都四百骑。   不过鉴于刘仁瞻军并未溃散,两人也不敢追,于是返回了泗州城。   这一仗,刘仁瞻的清淮军以及寿州各处的州县兵损失惨重,虽然阵亡者不过千人,但都是清淮军中的精锐,丢掉的辎重,更是刘仁瞻三年来积攒的大部分,说句元气大伤绝不过分。   而在徐州城,当日朱元护送赵匡赞出城后,李存惠和刘再升的大军就直接入了城。   在此之前,朱元煽动的低级军官和牙兵们,也立刻开始了行动。   等到李存惠控制徐州城的时候,原武宁镇左营指挥使李元在以下将官,被急于将功补过的牙兵或杀或擒住了大半。   随后张烈成才进了城,这朱元把他的活干了大半,剩下就简单了,张烈成当即以他在徐州城中的店铺被洗劫为由,将剩下的七八个武宁镇将官全部砍死。   自然的,他很快就因此被张鉊剥夺了锦衣亲卫指挥使的官职,也来到了北平府等待处置。   至于薛怀让和潘环,倒真是很硬气,李存惠大军进城后,遇到的最激烈抵抗,就是这两人以及他们招募的上千老牙兵。   他们聚集在徐州府府衙,硬是抗住了李存惠两个时辰的猛攻,最后一直到箭矢用光,刀刃变钝,才被李存惠攻了进去。   薛怀让在混战中被杀,潘环则用随身携带的短刀自我了结。   张鉊收到这两人死讯的时候,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这两位在历史上治理地方的时候,都是以残暴贪婪著称,此时也差不多。   但同时,在应对外敌入侵方面,两人都屡立战功,不管是历史上的刘知远起兵,还是这个时空张鉊进军中原,他两都主动起来,杀契丹兵将响应。   可当一切归于平静之后,他们又满腹怨怼,适应不了张鉊带来的新形势,内心还是希望回到昔年那种提着横刀就是真理的社会中。   对于节度使不能再形同土皇帝一般作威作福,深感不满。   他们不是因为野心而死,至少主要不是死于野心,而死于跟不上形势,被时代所抛弃。   张鉊叹息两声,命人厚葬了薛怀让和潘环两人,没有追究他们两人儿女和父母兄弟的罪责,也没有抄没他们那已经少的可怜的家产,只是选择将他两的家人,发配到辽西锦州。   北平府城外,薛、潘两家一百多口,还是在厚厚积雪的地方,对着宫城的方向,给张鉊磕了三个响头,算是谢过了张鉊的不杀之恩。   而针对主动到处联络,甚至可以说是河西叛臣、佛门、武宁军谋主的王峻,张鉊就什么好脸色了。   他亲自下旨,判王峻剐刑,也就是俗称的杀千刀的。   王峻的两个儿子斩立决,孙子被勒令改姓发配朔方戍边,女眷田产全部籍没充公。   刘承佑的舅舅的李业以及河北的赵在礼,刘继勋三人则被施以车裂酷刑,抄没全部家产,子孙也同样发配朔方戍边。   张鉊最终还是网开了一面,赵在礼献上全部家产后,托高行周向张鉊求情,希望能让他孙子赵延勋活下去。   张鉊最后勉强同意,命赵延勋改姓高,称高怀勋,被当做了高行周的养子。   高怀德当时就在张鉊身边,被父亲高行周这毫无政治头脑的举动,无语的直翻白眼。   现在好了,以后这什么高怀勋要是出点什么纰漏,他们高家也跑不脱了。   同时高怀德也知道张鉊为什么这么干,有了高行周的遭遇,以后这种事情,就没人敢来求情了。   至于徐州武宁镇,张鉊最初确实是准备按律不偏不倚的给他们安排一下的,但谁想得到,他们在徐州竟然做出了那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这个人口四五万的大城,最后因这次动乱而造成的死者多达五六千人,好不容易繁华起来的徐州市面,也被打击的一蹶不振。   有那么一瞬间,张鉊都想把这些狗东西就在徐州城外挖个坑全部给埋了。   ……   慕容信长骑在一匹白马上,这匹白马正直壮年,只有四个蹄子乌黑,非常神似他往日的坐骑雪里烟尘。   当然像咯,这匹白马就是雪里烟尘同父异母的弟弟,都是删丹军马场出产的。   而原本的雪里烟尘,早就不太适合再上战场了,现在正在沈阳城中养老。   想着雪里烟尘,慕容信长也有些感慨,这马儿和人差不多,战场上看着英武无比,但实际上对寿命还是有损伤的。   雪里烟尘的父亲已经三十三岁高龄了,还能在删丹的军马场中做种马,一周可以交配七八次,一年中能顺利让超过十五匹小母马受孕。   真是个变态啊!   要知道一般战马的寿命也就三十岁左右,雪里烟尘的父亲相当于人类七八十岁了,竟然还能夜夜做新郎,不服不行。   而雪里烟尘,不过才十八岁,慕容信长就已经舍不得让他上战场了,生怕哪天就把他这生死伙伴给弄坏了。   由此慕容信长也想到了自己,他马上就要三十岁了,又常年征战,沙漠、雪山、松漠的到处跑,好大儿有点担心自己能不能活到六十岁。   若是不赶紧加速征讨高丽,别等到平定倭国就已经快要到人生的尽头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远处北平府城已经在望,想着马上就能见到养父皇帝,特别是能见到母亲,慕容信长心里一热,不由得轻轻一夹马腹,加快了速度。   不过,还没驰马几步,慕容信长就被一声佛号给吸引了注意。   好大儿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形容枯瘦的天竺番僧,带着三个身穿缁衣,但是颇为雄壮的汉子正站在路边。   慕容信长心里一动,认出这番僧是谁了,“慈贤法师怎的在此地?是来专门等候某家吗?”   说着,慕容信长轻轻咳嗽了一声,身后数十骑立刻就围了过去。   慈贤法师头上身上全是白白的雪花,神情却颇为镇定,但他身后这三个大汉立刻就如临大敌的绷紧了身体。   这数十骑骑士都身披带着连体兜帽的白袍,马鞍皆用白银装饰,马侧的横刀和弓身都被漆上了白漆。   这是慕容信长在左羽林卫风火突骑营返回中原后,征得张鉊同意并赐名组建的亲护铁骑。   号为白袍银鞍昭义郎,所部六百骑,上马便是精骑,下马就是武卒,着轻甲可以为顶尖游奕军,着重甲就是无敌甲士。   慈贤法师身边三人虽然都是猛士名将,但是被这样的精锐围住,还是很焦虑的。 ###第七百六十二章 心魔与高丽   慕容信长眯起了眼睛,心里在盘算着,是不是命手下的昭义郎将这番僧杀死,这个天竺来的家伙出现在香积寺过,如同行刺。   对于好大儿来说,这种对张鉊的安全造成过危险的人,就不该存在世上。   他之所以有些许犹豫,是因为这个番僧在契丹旧地声望非常高,毕竟昔年他主要就是在契丹传法,是契丹勋贵们的座上宾。   慈贤法师看到了慕容信长眼中的杀机,没有丝毫害怕,反而更高兴了,他双手合十。   “南无释迦摩尼佛,慕容檀越果然是佛子,竟然能对老僧起了杀意。”   饶是慕容心见多识广,也被这慈贤法师这番话给说的一愣,随即有些哭笑不得的翻身下马。   吐谷浑人总是信佛的,慕容信长也对眼前的老僧起了兴趣,因为这句话听起来总有种愿意投靠的意味在里头。   “慈贤法师为何要如此说?”   慈贤法师脸上露出了笑容,长长眉毛上落着的雪花,随着笑容簌簌的往下掉。   “贫僧自上天竺而来中土,迄今已有十五年矣,素来遵循我佛教诲,是以不管到何地,都能得到信徒礼遇。   老僧走遍大河南北,唯有遇到了无上天法王,才在他身上感受到了无尽的杀意,今日又在慕容檀越身上感受到了。   容老僧自夸一句,要杀一位有功德在的大德,还是需要很大毅力的。”   老和尚倒也不是完全在自吹自擂,那日他在长安大兴善寺,当着慕容彦超的面说要反水,慕容彦超这种人也没能在第一时间就决定下手杀他。   慕容信长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慈贤法师应该是特意在此等某家的吧?总不会就是为了和某说这些。”   “自然不是。”慈贤法师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他说的不是,是什么不是。   “老僧在此等慕容檀越,是想让檀越帮忙去想无上天法王说一声,老僧想要再去参拜佛颜。”   慕容信长把眼睛眯了起来,“真佛面前不说妄语,某家不但不想帮法师引荐,还很想一刀将法师的头砍下来。”   “哈哈哈!”慈贤法师早已没了那副得道高僧的样子,竟然如一个凡俗之人那样大笑了起来,这可不符合一代高僧的行为举止。   “老僧就知道慕容檀越不肯,是以,还容许老僧介绍身后这三人。”   慈贤法师指着左侧最年轻的壮汉说道:“此乃河东吐谷浑赫连部的头人,赫连海龙!”   慕容信长心头一动,他麾下被强征来的河东吐谷浑人有好几万,原本游牧于阴山南北的这支吐谷浑人,就只剩下了赫连部的头领赫连海龙,还没有归顺。   他现在手中已经有了河湟谷地来的吐谷浑三部,朔方、盐夏的吐谷浑四千户。   若是能得到赫连海龙的归顺,阴山吐谷浑也基本归了他,那他慕容信长,就是真正的吐谷浑大汗完全体了。   “此人乃是檀越旧日相识。”慈贤法师指着中间高大壮汉说道,他话音刚落,壮汉摘下了裹着脑袋的头罩,赫然便是慕容彦超。   慕容信长脸色一变,慕容彦超可是河东吐谷浑的祸乱源头之一,他其实是认识慕容彦超的,昔日在东京也是交往过,只是并不是非常熟悉。   现在摘下了头套,慕容信长多看了几眼,确实是慕容彦超。   “阎昆仑,你胆子可真是不小啊!听说王峻、李业在徐州造反,你没牵扯进去?”   慕容彦超把手一拱,神色有些复杂把头一偏,“三郎君,多年未见,还是如此神采飞扬啊!”   慈贤法师笑着对慕容信长说道:“檀越可知,令外祖元忠公的性命,可是这两人搭救的。”   慕容信长当然知道曹元忠差点遇难,但是对于如何脱困并不是很清楚,辽东离中原还是有些远了,但想来慈贤法师不会说谎,当下一抱拳,弯腰过膝。   “如此,某家先在此谢过两位搭救之恩。”   赫连海龙和慕容彦超没想到慕容信长以辽阳郡王,天下名帅的身份,还是如此,颇觉有些的意外的赶紧还礼。   三人施礼完毕,慈贤法师指着右侧神情抑郁的壮汉说道:“檀越,此人就是你追踪数月始终无所获的高松高牟翰。”   慕容信长这才是真正惊到了,高松自从昔日在洛阳黄河段中潬城驻军以来,就是大周想要擒杀的契丹名将。   慕容信长最近在辽东掘地三尺,就是想抓到他,没想到竟然在北平府,在这慈贤法师身边。   不过随即,慕容信长心中就了然了,慈贤法师在契丹旧地声望卓著,徒子徒孙,受过他恩惠的,把他当活佛崇拜的多不胜数,高松也只有凭借慈贤法师的掩护,方能逃得过他的追捕。   高松此刻心里十分紧张,因为只有他与慕容信长没有半分交情,反倒是交恶很多,是以他抢在慕容信长准备拿下他的当口,把手一拱。   “听闻大王有南征高丽之意,某不才,曾在高丽行走多年,手下两百儿郎也多有从高丽北逃的勇士,今穷途来投,还请大王网开一面,既往不咎。”   慕容信长脸色肃然,他看着高松问道:“谁告诉你某家要南征高丽的?”   “檀越,此人乃是高丽前王王建的女婿,恒州(吉林省集安市)左近,多有高氏族人。大王所为,能瞒得过南面的高丽人,但万万瞒不过此人的。”   慈贤法师笑呵呵的说道,最近慕容信长麾下的李汉琼,在恒州弄出的动静可不小。   高松趁机对着慕容信长再是一礼,“大王,王氏高丽可不是软柿子,据臣所知,王建父子包括高丽国内都有北上之心,恒州内外,高丽探子可相当不少。”   慕容信长紧紧盯着高松,“那么按你的判断,高丽君臣应当已经知道恒州之事了是吧?”   高松脸上浮现出了一点点自得的笑容,“他们并不知道,因为仆,替大王遮掩了下来。   仆家出自渤海高氏,恒州左近还有两万部民,只要我们愿意,高丽探子就一个也到不了鸭渌水畔。”   “哈哈哈!”慕容信长看着高松大笑了起来,什么他妈的渤海高氏,是来自渤海国攀附汉姓高氏的靺鞨戎奴吧。   而且这渤海高氏,本就不是汉晋高门,而是经过北齐高欢,隋朝高颎等不断攀附而建立起来的名门望族。   不过,慕容信长马上觉察到了高松真正的用意,这家伙是在向他说,他很想当一个汉人,很愿意为他,或者皇帝效力。   想到这,慕容信长审视的看着高松,缓缓的说道:“你很想当一个汉人吗?”   注意!慕容信长用的是汉人而不是唐儿,这两者是有区别的。   契苾何力、阿史那思摩那样的,你可以说他是个唐儿,但你不能说他是个汉人,甚至他慕容信长也是一样的,他是唐儿,但还不能完全说是汉人。   高松听到慕容信长这样问,缓缓的屈身下去,随后就在雪地上对慕容信长行了五体投地的大礼。   “想啊!做梦都想啊!大王,仆真的是出自渤海高氏,请大王成全。”   高松为什么现在这么想当个汉人呢?当然是为了本人的富贵和家族的兴旺发达。   “仆之高氏,本是渤海国高门,不幸被契丹所灭。   及至仆长大,为了高氏命运侍奉过契丹,给高丽王王建做过女婿,几番辗转,几经波折,终是落得一场空。   仆今年痛定思痛,发现之所以一事无成,就是未逢明主。   今得见圣人与大王父子雄姿英发,气吞山河之伟状,如拨云见日。   仆老迈,不足以侍奉圣人,但若能在大王麾下听用,此生足矣!”   这才是高松肺腑之言,他高松是什么人,是渤海人,在鸭渌水畔还有两三万族人,左右横跳是为什么,就是为了抱个大腿。   他最开始不乐意在契丹人麾下做事,毕竟渤海国就是被契丹所灭,于是跑到高丽去侍奉王建。   王建倒是把女儿也嫁给他了,但高丽与契丹比起来,盘子还是小了点,于是他又跑回契丹,在耶律阿保机父子麾下效力。   但结果呢,南下中原之时,被张鉊数次吊打,这让高松恍然大悟。   果然这天下间最粗最壮的金大腿,还得是中原天朝上国啊!   他确实痛定思痛,狠狠反思了这些年失败的原因,结果就还让他找到了一条路。   既然中原周国才是那个最大的大腿,为什么不抱着周国的大腿,跟着去打高丽国呢?   契丹太君打不过,周国天朝大军更不是他能力敌,但是往南去,去王氏高丽的地盘上喊着‘阿西吧’大嘴巴子抽那些百济、新罗的贱民,这个是可以的啊!   他高松都快四十了,再不抱一个大腿,去找个地方享享福,说不准什么时候眼睛一闭,人就过去了,冤不冤啊!   还有他的族人,两万人挤在恒州南边的山林中,吃住条件跟傻狍子差不多,再不带着他们去个好地方,他们就要成野人了。   人类的感情是可以互通的,高松此刻的情感,完全做不了假,慕容信长完全能感受得到。   他看了下拜伏在地上的高松,以及充满希冀看着他的慕容彦超和赫连海龙。   这三人都是万人敌的熊虎之将啊!高松还有帅才,哪怕当年在契丹国内,也是数一数二的名将。   赫连海龙手里还有三千多部众,高松更是能收揽出两三万渤海遗民,这些都是慕容信长所需要的。   而且还有这个慈贤法师,如果他能帮助自己,安定契丹人的工作就可以事半功倍了。   “法师,他们三人各有所需,您是为何?”   现在不确定的,就只有这慈贤法师,他为什么要冒险来参和这事了,好像还是上杆子给他慕容信长送资源,确实有点想不通。   慈贤法师苦笑一声,得道高僧的形象完全散去,他指着自己的心脏部位说道:“老僧,也中了心魔了啊!   昔日延寿回杭州时,某还说他该有水波涌起之劫难,可笑贫僧自己在大兴善寺入定十日之后,却也着了魔。   贫僧只是想去面见无上天法王,问问他,东胜身洲是真是假,佛祖真的在彼岸留有缓解天下饥苦的宝物吗?沧溟之水真的存在吗?”   慈贤法师说着,眼神变得狂热而又涣散,枯瘦的身躯在风雪中,仿佛摇摇欲坠一般。 ###第七百六十三章 食人胆过千,则无敌矣   这是一场真正的家宴,参与的人除了张鉊和曹三娘子延鼐以外,就只有曹元忠,宝鼎公主和赵匡赞夫妻,张鉊三子张贤肇,张圣人的心肝宝贝二女儿宋国公主张祺秀,三女儿明安公主张祺楠。   张烈成也在,他虽然犯错不少,但功劳也有,关键还是个孤家寡人,唯一称得上亲人的就只有张鉊了。   从这次的表现来看,人有点贪,但是忠诚还是有的,甚至可以说,他是把张鉊当成了真正父亲的,所以张鉊还是准备再给他一次机会。   当然,他这七个义子中,慕容信长的地位是处于绝对独一无二位置,李存惠也不能撼动分毫。   这从张鉊几个儿女对待慕容信长的态度,就可以看的出来。   好大儿刚进殿来的时候,还未参拜张鉊和曹延鼐,张贤肇和两个姐姐就眼睛发亮看着慕容信长,嘴里发出了压抑着的欢呼声。   张鉊见状哈哈笑着把手一挥,三个小家伙就蹦跳着跑过去,围住慕容信长又笑又跳。   慕容信长给张贤肇了一把相当锋利的长匕首,乐的张贤肇当场就装模作样的舞了起来,几个妹妹也收到了硕大的辽东珍珠,好看的野雉羽毛作为礼物。   摆平了弟弟妹妹们,慕容信长来到张鉊座位前,推金山倒玉柱般的大礼拜下,三跪九叩之后,眼含热泪的说道。   “阿爷,两年未见,不知身体是否康健,儿在沈阳,也时刻思念。”   张鉊赶紧站了起来,也觉得眼睛一热,慕容信长自小就没了父亲,跟着他之后,那是真的一直把他当父亲对待的。   同时张鉊教育儿子,也是从慕容信长身上边教边学的,两人虽然只相差了七岁,却是真正的父子。   张鉊亲手把慕容信长扶了起来,把住他的双臂感叹道:“我儿仅用一镇之力,就克定契丹,阵斩耶律李胡,随后又抚慰安东各族黎庶,功劳绝大,吾心甚慰啊!”   这到还真不是夸奖,契丹虽然行将就木,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像慕容信长这样收拾的干净利落,还是很需要能力的。   只是这边两人父子情深还没弄完,曹三娘子延鼐就已经流着眼泪奔了过来。   张鉊和慕容信长两年多没见,但曹三娘子已经快四年没见过儿子了。   三娘子牵着儿子的手,哭的泪如雨下,慕容信长也跪在地上,如小狗般呜咽。母子两什么也没说,却胜过千言万语。   随后,慕容信长又拜见了外公曹元忠。   又以兄长礼节拜见了张烈成,这让张烈成极为意外,神色变得尴尬又感动。   只是轮到赵匡赞时,这小子竟然想耍滑头,他拉着宝鼎公主张祺琬,想要以妹夫的身份拜见慕容信长。   不妨慕容信长冷哼一声,眼睛一翻,赵匡赞无奈,只能对着慕容信长行了大礼,口称‘侄儿拜见十四姨夫。’   慕容信长这才哈哈笑着把赵匡赞给拉了起来,家宴就此开始。   这一场宴会,吃了众人开心无比,这些日子以来的紧张气氛,仿佛已经消失不见了一样。   慕容信长向张鉊汇报了慈贤法师在北平府城外拦住他的事情,张鉊轻轻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慈贤法师和慕容彦超等人到了北平府。   因为这几人的赦免令,还是张鉊点了头的,他们是跟着曹元忠一路北上,甚至曹元忠已经在张鉊这里,为慕容彦超求得了官职。   不过这回听慕容信长这么说,张鉊立刻意识到了,这是个加强慕容信长力量的好机会。   因为王氏高丽,怎么说也是个人口百万的大国,现在全安东行省,也就是这个规模,很可能还要少一些。   如果不能充分把契丹、奚人、室韦、渤海和女真各族都调动起来的话,还真不好打。   历史上辽国自己跟高丽开战,都没落得多少好处。   两国一共进行三次战争,辽国两次小胜一次小败,打的都很艰苦。   虽然那是历史上四五十年后发生的事情,不一定能套用到现在,但却能说明,高丽这个国家也不是那么容易征服的。   而且慈贤法师这人,对于张鉊给慕容信长制定的以六法宗代替原本半岛佛门,用六法宗去收拢人心的方案,也有很大作用。   这位可是精通三藏,能熟练将天竺佛经翻译成汉文乃至契丹文的高手,搞起宗教这一套来,势必比张鉊和慕容信长更专业。   唯一的一点顾虑,就是如何保证慈贤法师,能被慕容信长所用,或者叫安心为慕容信长所用。   曹元忠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听到现在,他总算听明白了,原来他的乖孙儿慕容信长还当不了他想象中的契丹王,而是要被赶到高丽那个穷乡僻壤去。   好啊!我曹大姥爷怒了。   他有些愤怒的看着女儿三娘子和女婿张鉊,两人还在那兴致勃勃的给慕容信长出谋划策呢。   “狗男女!”曹元忠几乎是要从心里喊出来了。   真真的狗男女啊!这两先是差点把自己这个当父亲的坑死,现在又要去坑他的乖外孙。   饶是曹元忠脾气很好,那也被气得快搂不住火了,真不知道要是曹姥爷知道慕容信长最终要去的是倭国,该做何想法。   “某听说,武宁镇四千人皆参与了叛乱,圣人势必不能把他们再留于徐州,那何不将他们连同家属,一起发配到辽东,归信长儿麾下呢。”   张鉊正在和慕容信长商量,就突然听见曹元忠在旁边冷冷的说道。   张圣人的脸皮厚的很,嘿嘿一笑,“这个提议好,吾立刻命存惠儿将武宁镇四千兵卒并家人三千户,迁移到辽东,归于我儿麾下。”   曹延鼐也知道父亲为什么这么生气,他和张鉊干的事,要不是生在帝王家,都算得上谋害亲爹,忤逆不孝了。   不过她的脸皮也很厚,发现曹元忠生气没有赶紧劝慰,反到笑嘻嘻的看着曹元忠。   “女儿听闻耶耶颇有积蓄,在徐州的狭丘冶中有铁矿两座,不如也一并交给信长儿吧,日后外孙成了高丽大王,您脸上也有光彩不是?”   曹元忠:……   这是什么冤孽啊!曹元忠都要忍不住惊呼出声了,合着你两把我外孙弄到高丽去形同流放,我这外祖还得跟着搭上两座铁矿呗?   慕容信长一听外祖父手中还有狭丘冶这种顶级煤铁基地的铁矿,顿时就来了兴趣。   “阿翁这是真的吗?若是您疼爱信长儿的话,不如连矿中的矿工和冶铁的匠人也一并赐下吧。   孙儿的辽东,正缺匠人。如此日后大事成矣,舅父有辅佐之功,回朝之后,就是参知政事也做得。”   曹元忠倒吸一口凉气,这时候他才发现,眼前这三个人,那才真的是一路人。   野心勃勃,不怕事情难就没怕没事干,要厚脸皮的时候,立刻就能厚的起来。   曹姥爷哆嗦着,指了指三娘子和慕容信长,“好女儿,好孙儿啊!”   张鉊嘛,虽然是女婿,给曹元忠十个胆,他也不敢指。   慕容信长‘大喜’,“阿翁这么说,那是同意了?”   曹元忠沉痛的点了点头,不知道是表示同意还是别的什么。   但慕容信长就当他同意,顿时喜不自胜,曹姥爷则摸了摸额头,感觉再待下去可能要被气出病来。   “某家不胜酒力……”曹元忠开口说道。   可话没说完,张鉊立刻接口而上,“左右,送谯国公下去歇息。”   于是,曹元忠人都没动,立刻就被内侍‘扶’了起来,张鉊与三娘子,信长儿三人相视大笑。   曹元忠无奈,被人架着动不了手,只能摇晃了一下头,看着慕容信长说道。   “给你,都给你,这沙州和肃州,还有两百多户擅长制甲、造箭杆的匠人,是昔年我曹家的私人部曲,阿翁和你舅父也用不上了,一并送到辽东。”   哟,这可是昔年曹氏归义军时期留下来,现在还掌握在曹元忠手里的部曲啊!张鉊都不方便过问的那种。   慕容信长这才收敛起了笑容,正正规规的给曹元忠行了一个叩首大礼,“孙儿信长,谢过阿翁疼爱。”   曹元忠哼哼唧唧的走了,赵匡赞立刻就感觉到了数道目光射在了他身上,平白的就让赵匡赞的额头,起了一层虚汗。   他嗫嚅的看着慕容信长,“十四姨夫,某麾下这点卢龙军部曲还有二三百人,您要看得上,那就一并拿去吧。”   慕容信长摆了摆手,“某这里现在不太缺人手,你把赵思绾给某家就行!”   听慕容信长提到赵思绾,赵匡赞的脸都黑了。   这倒不是他舍不得,而是这次赵匡赞能这么轻易被武宁军控制,就是他身边的亲信赵思绾出了问题,把他给卖了。   这赵思绾怎么说呢,实际上还跟赵匡赞是族人,自小就被选做赵匡赞的亲护,两人七八岁时,就已经在一起了。   这样的关系,赵思绾还要背叛他,其实是因为一件赵匡赞都难以启齿的事情。   赵思绾这狗东西,不爱权不爱财,但他爱一样,那就是极度迷恋和崇拜武力。   崇拜到什么地步呢,当他自己的武艺无法精进之后,这家伙不知道听谁说,说是昔年秦宗权、孙儒等率领的蔡贼之所以横行无忌、所向无敌,就是因为他们吃人。   吃了人,才能战力倍增。所谓食人胆过千,则无敌矣!   赵思绾顿时对此深信不疑,竟然私下派人在泗水上杀人取胆食之。   这事被赵匡赞知道后大怒,严令追查。   赵思绾惊恐不已,害怕事情追查到他头上,加上本身的智力水平就一般,被王峻派人一顿忽悠,稀里糊涂的就上了武宁镇的贼船,现在正押在牢中等死。   他能活到现在,还是赵匡赞心软,总是跟随了二十年的贴身亲护,往日和亲兄弟也差不多了不少,赵匡赞还有些下不了手。   慕容信长见赵匡赞惊恐的看着他,冷哼一声,“别瞎想,姨夫可不会吃人,只不过征讨高丽的时候,赵思绾这种天生的恶棍,姨夫用的上。”   当然用得上咯,因为张鉊给慕容信长出的策略,是要先将半岛以北的人上人,杀光一半。   然后带着剩下的南下,让他们将南边的人上人再杀光一半后,去做南边的人上人。   这办法可是要血流成河的一路屠杀过去,慕容信长不准备用自己最核心的武力来干这事,赵思绾这种恶魔,那就正合适。 ###第七百六十四章 封妻荫子与教化伦理   绍明四年,公元949年,四月初一。   农历的四月,早已草长莺飞,大地回春,终于安定下来的河北行省广袤的平原上,到处都是农人在田地间繁忙的景象。   去年年底赵在礼等人发动的叛乱,实际上并未影响河北行省百姓多少,区区不过几百人而已,连一个巡检司都没打下来。   唯一造成的轰动,就是皇帝奖赏了当时舍命阻挡赵在礼的老瞎子李五郎等人。   这让老瞎子这么个蹉跎了一辈子的老牙兵,在两三个月的时间内,名声直追不肯屈从契丹而死的皇甫遇。   四月初二,贵妃曹延鼐带着皇子公主们返回东京的途中,就走到了沿河堡。   当日李存惠给出的赏赐,那是他身为国朝勋贵的个人赏赐。此后朝廷给的抚恤,那是朝廷的。   而曹延鼐这次,带来的就是皇帝张鉊代表皇室的奖赏。   康安里,下李家村。   这里就是老瞎子的家,距离沿河堡也就是六七里路。   放眼望去,村庄隐没在一片桃红柳绿中,小溪潺潺,肥硕的耕牛怡然自得的吃着嫩草。   牧童成群结伴,一会下河抓了点鱼虾螃蟹,一会弄了点花花草草放在嘴里嚼了起来。   曹三娘子带着一票小不点,耐心的解释着什么是麦、粟、黍,各种农具是怎么用的。周围的皇子公主们也认真的点头记载。   在后世,这可能是父母在给城市长大孩子普及五谷知识,呃!或者说,父母也不清楚,是一大家子出来学习了。   但在此时,农事,是全国最重要的事情,没有之一,分不清五谷,不知道农时,那就跟庸医草菅人命没什么差别,哪怕是皇子公主,也必须要了解。   不过,这副美丽的小桥流水乡村美景,在曹延鼐一行人出现之后,立刻就荡然无存。   虽然曹三娘子一行并不像后世电视剧中那样出入警跸,身边一堆堆穿着绸衣,打着仪仗的人。   他们一行从北平府离开的时候,随行护卫的也就是陈火儿率领的憾山都金枪班五百人,河北行省防御使高行周调动的卫所军五百精骑。   但对于乡下人来说,这规模就足够庞大了。   且在中国古代,官府的力量一般是不下乡的,但凡下乡,就只有两件事情,征收加税和拉夫。   这两样,不管哪一样,都足够让人惊恐。   卫南县县令看着狼奔豕突的村民,吓得脸上冷汗刷刷的掉,他怒视着身边的县尉和武侯校尉以及康宁里的里正、耆老等。   这些人则吓得魂飞魄散,特别是康宁里的里正等人,他们赶紧到处去通知惊恐的百姓,今日是曹贵妃来给嘉奖老瞎子一家了,这才把惊魂未定的百姓给劝回来。   老瞎子李五郎有四个儿子,长子李大郎三十多岁了还没个娘子,一只脚稍微有点问题,这是昔日练习骑马摔的。   虽然不怎么影响做农活,但让李大郎非常自卑,定了一次亲,女方看他老实又残疾,死活不干。   后来好不容易找好了一个,可是还没过门,岳父一家就在石敬瑭入洛阳时,被流串到附近的契丹兵给杀了。   李二郎瘦高个,人稍微要奸猾一些,李二娘子则更不是个省油的灯,最近一直在为了赡养母亲,也就是老瞎子老妻的事情跟李大郎扯皮。   李三郎原本是滑州的州县兵,战死在了契丹人第一次南下之时,没有留下后人。   剩下的就是跟李存惠走了的老瞎子幼子李四郎。   实际上李四郎虽然成功的跟李存惠走了,但是老瞎子的战死,对于这个家庭的打击还是很大的。   因为等李四郎成长成为一个合格的亲军,起码还要四五年。   这之后,李四郎还要经历结婚生子往上爬的人生阶段,等到他能照顾家人,起码是十年后的事情了,这还是李四郎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   老瞎子战死以后虽然有抚恤,但这点抚恤金,肯定是无法和一个长征健勇能获得的饷银和赏赐相比。   更重要的是,在李四郎还没成长起来之前,失去了老瞎子这个长征健勇,老瞎子一家子在族里、村里的地位是肯定要下降的。   而在曹延鼐没来之前,老瞎子家,还经历着远比这更加痛苦的问题。   那就是李二郎在娘子的撺掇下,想卖一些地加上老瞎子的抚恤做本钱,再去开垦或者干脆买一些好田。   这看着是好事,但李二郎选的地,是在隔壁庄子。   他们的打算是,这样一来,就可以造成事实上的分家,之后再找借口,将母亲接过来养,彻底甩开逐渐被视为累赘的李大郎,把他直接分家分出去。   李大郎其实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但是老瞎子的老妻可是心里锃亮。   这二儿子本来就没老大孝顺,还有个媳妇在床上撺掇,跟他们去了,那还能有个好?   因此一直卡着不松口,母子间,婆媳间都好久没说过话了。   这就是当一个家庭的大树倒下后,所要面对的现实问题。   或许对于张巡检来说,老瞎子只是一个已经不合格的长征健勇,但是对于这个家庭来说,老瞎子就是参天大树。   曹三娘子别的不说,虽然平日里也会从曹元忠手里扣一点财货出来帮助儿子打天下,给女儿攒嫁妆。   但那是因为父亲曹元忠和母亲翟氏太过信佛,喜欢布施。   家里钱财,基本都用在敦煌开凿洞窟供养佛像了,跟张鉊提了好几次,张鉊也笑呵呵的不管,于是三娘子最近就开始主动出击,帮曹元忠夫妇花钱。   但是对于李二郎这样的,曹三娘子那是深恶痛绝。   而且现在张鉊不在身边,皇后妹妹曹延禧还在东京坐镇,那她自然要好好享受一下权力的美妙。   于是,曹延鼐听闻李家之事后,勃然大怒,她虽然没有行政之权,但身边的滑州长史和卫南县令有啊!   这两被曹贵妃的愤怒吓得一个哆嗦,生怕怒火波及到他们身上,当即将康宁里今年轮值里长的耆老,抓起来就是一顿板子。   里正、耆老,也是负有教化责任的,这顿板子挨得也不冤。   要不是曹延鼐看这耆老已经五十多,只打了五板子就喊停,估计这顿板子能把这耆老直接给打死。   耆老挨了打,顿时怒火中烧,跑到没人看到的地方,啪啪就给了下李家村族老几个大嘴巴子。   族老挨了打,当即就把李二郎给架起来,按照族规,二指粗的大棍子,打的李二郎杀猪般惨叫。   等到他们自己处理完毕,曹延鼐才走上前去,指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李二郎之妻说道。   “念在你还没有恶行,今次就只处罚李二郎,要有下次,这顿棍棒,一定打到你的身上,而且是褪去衣裳再打!”   李二郎之妻被吓得不停磕头,不说这一顿棍棒能让人几日下不得床,但是这褪去衣裳再打的规矩,就能让她完全无法再在下李家村生活。   随后曹延鼐扶起了一旁不停为李二郎求情,已经哭的泪流满面的老瞎子之妻说道。   “媪,切勿惊慌,不孝之子,就该要吃点教训,日后才能懂得孝顺。   圣人在承德府听闻汝夫忠义殉国,特赐下了正九品承节郎武阶官,并命州县在下李家村,建旌表牌坊。   诰命汝为从九品孺人,四时八节自有赏赐俸禄,还可荫庇一家中男丁,免服徭役。”   “啊!这……这,奴一乡里老媪,也能成为官人吗?”   本来还在不停哭泣的老瞎子之妻,立刻就呆住了,她其实已经做好了贵人走后,要过苦日子的准备了。   因为她知道这个二儿媳的为人,日后肯定是要把这笔账算到她头上的,现在她还能动,自然不怕,可是日后老迈到行走都不方便了,那时候便要糟糕。   但现在,她突然有了官人的身份,还能荫庇之权,这一下,形势立刻就翻转了过来。   这不管她多少岁,是否能够行走,二儿媳都永远不敢对她怎么样了,而且还要好生照顾她,要是她死了,这些特权和收入,那就没有了。   这就是官,是特权的威力。   下李家村的百姓那个羡慕啊!族长之妻甚至在背后,狠狠扭了族长一把,羡慕的眼睛红了。   这就是封妻荫子啊!一个男人能为家人带来的最高荣耀和好处。   板子打完,卫南县令则直接指挥使衙门里带过来的石匠,开始在下李家村门口选址准备建牌坊。   曹三娘子这才放开老瞎子之妻,站起来对在场的官员和百姓说道:“自大朝安史之乱以来,朝廷自顾不暇,大朝倾覆之后,不管还是国主还是节帅,也未尽到教化之责。   是以本位自北平府南返以来,圣人已在嘱托,河北行省各级官吏,一定要将教化百姓,淳朴风俗,重建忠孝节义孝悌等伦理,当做最重要的事情来做。   自今日起,凡忠孝节义之家,确有事迹的,当由州县衙门逐级上报审核,朝廷视情况,给予赏赐、立牌坊甚至诰命。”   说着,曹延鼐看着滑州长史和卫南县令说道:“此等父母在就要分家,抛弃有疾兄长等事发生,就是你们的失职。   若有再犯,来找你们的,就是吏部考功司和河北道御史了。”   滑州长史等,赶紧拱手应承,周围百姓也开始议论纷纷,终于觉得,这大周跟以往任何的朝廷,开始不一样了。   这其实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中国古代社会秩序的恢复,往往就是从官府教化这方面开始的。   以往之梁唐晋,无不是手中横刀说话,乡野间毫无秩序,百姓心中不安,往往宁愿跑到高山上躲避,甚至不敢多种粮食,以免引来劫掠,连诞下孩子,也大多选择溺死,以免成为负担。   现在张周建立,在乡间奖励忠孝节义孝悌,就是给百姓,释放出了最直接的平安与秩序的信号,让他们能充分调动能动性出来恢复生产,恢复对生儿育女的信心。   为此,张鉊不但让曹延鼐一路出现作秀,还将宋代才出现的命妇九等,也就是孺人、安人、令人、淑人等诰命弄出来。   ……   而在草原上,恢复生产生活,就不是中原这般景象了,或者说,草原上根本不需要恢复生产,要恢复的只是他们向外拓展的野心与参拜天可汗的习惯。   四月初七,张鉊的派出的天使分别到达燕然山的燕然都督府,狼居胥山的天可汗窝鲁多。   留守的白从信和折德愿都接到了张鉊的命令,命他们立刻督率草原各部五百帐以上的首领,南下到承德府。   而在天使到达之前,草原上大雪刚小一点,残酷的小规模战斗早已打响。   凡是不愿服从张鉊命令,不愿改信六法宗的部落,都遭到了洗劫与屠杀。   不管是漠南还是漠北,只需要一个声音说话就行! ###第七百六十五章 糟糕,只能搞科学神教了   四月初十,张鉊再次从北平府出发,北上到了承德府。   而这一次,空气中似乎都带着几分焦躁的味道了。   因为从去年出塞以来,张鉊在河陇地区征召的两三万征召健儿,已经跟着他离开家乡整整九个月了。   要知道他们可不是现役的军人,而是直接从父母身边征召走的小年轻,这几乎已经到达了他们所能承受的极限。   这也是张鉊在这次召集草原、高原、松漠三处部族首领来承德参加乡射大会,并把日子定在四月的原因,到了该放这些河陇健儿回乡的时候了。   檀香袅袅,佛号阵阵。   此时承德府已经成为了一片佛法的海洋了,天南海北各地的僧侣,穿着各式的法衣僧袍,穿梭在承德府的大街小巷。   仿佛一瞬间全天下的僧侣都赶过来了一样,人数之多,已经超过了承德府各大寺庙的接纳能力。   甚至张鉊将承德府大小署衙开放之后,还是不能满足,只能让有条件的居民,开始接纳这些赶来的外地和尚。   自从上次慕容信长向张鉊汇报慈贤法师带着慕容彦超、赫连海龙、高松三人前来找过他之后,张鉊立刻就同意了这三人跟随慕容信长。   张鉊还特意召见了三人,同意赫连海龙回河东去把族人带到辽东。   还把自己曾经在安西用过的乞活郎称号,给了慕容彦超,命他将武宁镇中的恶棍,薛怀让等人招揽的老牙兵,裴远清理出来的佛门恶徒组织起来。   以慕容彦超为都指挥使,赵思绾等为副指挥使,组成了未来将要让小西八和小八嘎们听到名字都不敢大声说话的凶残炮灰部队-乞活夜魔叉。   而高松,则被任命为辽阳郡王霸府的前部司马,命他招揽五万渤海、女真部众,拣选出两千精锐,为征讨高丽的前锋。   不过除了他们三人以外,张鉊并未召见慈贤法师。我张圣人的心态是很稳的,也有足够的耐心。   慈贤法师这种名留后世的著名高僧,心智是非常坚定的,在一般情况下,别说张鉊了,除了佛祖真的降临,就算是达摩复生,特很难影响他的心境。   是以虽然慈贤法师说他生了心魔,但张鉊还是不敢轻易相信。   要知道,一个宗教方面的超级大佬,还是从印度河流域,花了数年时间,仅凭一双腿走过两万里到契丹传教。   还能被述律平和耶律德光奉为座上宾,坐化后一千多年还能上全国新闻的高僧,能是个简单人,能是个老实人?   这已经可以算是一个无限接近唐三藏的人物了,说声万年老狐狸都不过分。   他说的假话,就跟真话一模一样,你根本分辨不出来他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对于这种人,我张圣人从来都抱有十二分的警惕。   别看他有个无上天的身份,但正因如此,张鉊才更清楚,在慈贤法师这种人心里,但其实是最不信佛的。   他信的,只是那个真实存在过的释迦摩尼关于人生观、世界观的哲理与智慧,是历朝历代一千多年的高僧大德对于佛法的弘扬和丰富,是沙门思辨,这个天竺大陆唯一哲学爆炸时代产生的精华。   他只相信自己可以凭借慈悲之心和修行得到大圆满,你要问他有没有佛,他一定回答佛在心中。   张鉊根本没有信心去和这样的纯粹宗教人士对阵,于是只能干脆不见,先确定慈贤法师不是来套路他之后,再来做出选择。   其实张鉊不知道的是,慈贤法师还真没有套路他。道理很简单,正因为他是一个不相信真有神佛,只信真理的高僧,所以才会中了张鉊的套路。   若是一般人听到张鉊说什么东胜身洲,什么沧溟之水,什么土豆、玉米、番茄,那只会一愣一愣的说佛祖可真伟大!真有慈悲之心啊!   但慈贤法师很确定这世上根本没有神佛,而张鉊以这种身份又说的言之凿凿,还不怕别人的去验证,那这就难整了。   到底有没有神佛?到底有没有东胜身洲,以慈贤法师现在的认知,根本无法解答,这才是他心中产生心魔的重大原因。   其实就是从长安离开的延寿和尚也一样。延寿和尚除了不忿张鉊或者说六法宗篡改经义以外,最大的疑问跟慈贤法师一样。   这他妈的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佛?   ……   慈贤法师在北平府等了张鉊十几天后,就等不住了,只觉得心里仿佛有一团火一样,烧的他浑身极度憋闷,只觉得想要吐血。   为了压制这股心魔之火,慈贤法师干脆回到了他挂单的锦州府普济寺。   这座寺庙就是后世锦州大广济寺,著名锦州辽代古塔,就在这座寺庙之中。   只不过此时,普济寺还没经过辽国历代皇帝修缮,规模还比较小。   慈贤法师回到广济寺后,立刻就把自己关了起来,在禅房中面壁静思。   可是这种以往克制心中欲望的办法,根本无法解决现在他心中的这个问题。   这普天之下的百姓,到底是生活在一个有神佛的世界,还是没有神佛的世界?   若是有,这一切都被神佛安排好了,这世人到底为何而活着?生存有何意思?人之生老病死到底从何而来,灵魂又该往何处去?   三月中,慈贤法师再次步行十余日,从锦州走到了承德府,来到未来准备供奉张鉊的大昭明寺,就在大雄宝殿外寻了个蒲团打坐,至此就再未离开。   直到了这刻,张鉊才有些相信,这位著名的高僧,是真的被心魔给捆住了。   ……   张鉊穿起了一件缁衣,这件缁衣已经非常破旧,只从表面遍布的毛球,就能想象的到,它经历了多少的岁月。   慈贤法师隔老远都看到了张鉊,他跪坐在蒲团上并未起身,而是口宣佛号之后,淡淡笑道:“法王着相了,布衣还是锦衣,都不能改变法王之本相。”   慈贤法师只是对张鉊抛出了问题赶到敬畏与困惑,对于张鉊本人,对于他把自己搞成现世神佛这一套,慈贤法师其实是有些反感的。   张鉊淡淡一笑,“法师既然以为吾不管是着布衣还是锦衣都无甚区别,为何却要关注于此,是否法师才着相了?”   慈贤法师闻言,愣了几息之后,随即淡淡一笑,“心魔果然厉害。老僧确实着相了。”   说着他从身边拉过一个蒲团摆到了对面,并示意张鉊坐下。   张鉊没有拒绝的坐下之后,慈贤法师方才开口问道:“法王曾说,这世上有东胜身洲、南赡部洲,还有佛陀解除饥苦之三宝,更有沧溟之水,出处何在?”   说着,慈贤法师猛地盯住张鉊:“法王千万不要说,这是佛陀告诉您的。   因为四大部洲最早出现与阿含经中,彼时佛陀早已入灭多时了。至于沧溟之水,那是李太白说的,跟佛陀完全无干。”   张鉊心里都笑嘻了,感情你个大和尚,嘴里念着‘南无释迦摩尼佛’,心里却是个无神论者。   或者说,眼前这人不是那种搞迷信的骗子,而是一个很清醒的哲学家,是个文化人。   这样的人,才好用啊!   延寿和尚不是要印证吗?但从宁波出发想要横渡太平洋还是太不现实,若是从日本尝试,或者沿着海边顺着大陆往北去,还真有可能做到。   大航海可不是一个美妙的词,没有超强的执著毅力,甚至没有宗教这个心灵鸦片的加持,是很难坚持下去的。   这个慈贤法师和他的徒子徒孙,以及江南的延寿和尚,不就是最合适的人吗?   当即,张圣人也跟慈贤法师打起了机锋,“佛陀自在我心,我之大圆满,皆因我心得渡,遵循佛陀的慈悲之意。   法师若要问我如何知道这一切,我会说,这是天意,是天意让某带来的格物学、化物之学、地理学、生物学和植物学,让某知道这一切的。”   慈贤法师忍不住用手摸了摸他那毛刺刺的大头,刚才张鉊说的这些,除了格物和地理这两个词他有点熟悉以外,其余的词他都听得懂,但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张鉊也不等慈贤法师问,主动解释了起来,“格物之学,让吾知道这世界是如何组成,化物之学,能让吾组成一个新世界。   地理学让吾知道,这天下并非只有中土、天竺、河中、大漠与大秦大食。既然中土以西如此广大,中土以东,大洋彼岸就没有另一片新天地吗?   自先汉以来,胡葱、胡蒜、胡荽(香菜)、胡豆、胡瓜(黄瓜)、胡萝卜、胡桃、胡麻、胡椒,石榴、大枣、蜜瓜皆从西而至,恩养了多少人。   难道在东面,就没有此等可食用之物解天下饥苦吗?肯定有,这就是植物之学。”   慈贤法师听的眼睛眨巴眨巴的,他觉得这无上天张法王好像没有跟他在说佛理,可是这其中又未尝没包含着佛法真意,有些东西听起来荒谬,又好像有点道理。   当然,张鉊知道自己话中漏洞很多,目前的情况,实际上是他靠着身份和新鲜以及慈贤法师的心魔,将漏洞给遮掩住了。   必须要抓住这个最方便灌输理论的时候,加大输出力度。   “法师可知,某一直在思考一件事,这天圆地方很可能是错误的,因为它无法解释咱们见过的日升日落,潮起潮伏。   譬如此刻夕阳,它早晨在草原上升起,如果是天圆地方,那么日落时应该掉到草原上才对。   就算它离我们很远,但也应该听过,落日掉到地上的传闻才是!   再看远处的高山,也没有能挡住落日,当我们翻过高山后,太阳仍然在天上。   某家想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太阳永远在天上,它从来就不曾落下。   我们看到的平坦地面,只是一个假象,这个世界并不是方形,而是一个圆球,我们住在这圆球之上。   某以为,假如我们一直向东,走上九百万里,一定能从西边回到这里。”   慈贤法师看着张鉊手指的方向,一时间线心神震荡,整个人时而迷糊,时而清醒。   “法王是说,数百年前,后汉张南阳曾言,浑天如鸡子,地如蛋中黄,孤居于内,天大而地小,此乃真理之言?   可若是如此,我等居于圆球之上,岂不脚朝上,头朝小,如何得以安稳?”   张鉊毫不客气的一点头,还厚着脸皮说道:“法师口中的张南阳,正是某家先祖!至于法师提出的问题,不正应该法师自己去探寻吗?”   慈贤法师听完,只觉得这里面肯定是哪里有问题,可是他已经陷进去了,长达六个月的心魔啊!早把他烧的不像是个正常人了。   他这边还在疑惑,却听我张无上天长叹一声,“某就是被这身绸衣所阻,还未给天下万民带去安宁,故而行不得路,不然真想驾一叶轻舟去那彼岸,探究此等天人之真理。   想来法师心魔顿生,实非是疑惑于有无佛祖,应当是明明已经将我佛经义钻研到穷极,把我佛大慈大悲之心布到四海,却仍然无法自渡圆满,仍然无法解释此等天地真理所致。”   慈贤法师心里一惊,如被人当头棒喝,他呆立当场。   对啊!他这样心智坚强的人,怎么会因为几句话就心生魔障,应该确实是因为佛法经义,已经无法解决他心里的问题了。   张鉊没去打搅如同入定的慈贤法师,而是转身就走。   这个时候,就到了让慈贤法师自己脑补的时候,他要是说的多了,势必会出现更多漏洞,不如立刻闪人。   大雄宝殿外,几个身穿道袍的青衣道士出现在了张鉊视线范围之内,张鉊将他们几个召到面前。   “你们都看见了,佛法虽是外来,但已然与我中土文华相互交融,道门落后太多了啊!   朕虽有法王之称,但更是华夏帝王,天工院、炼丹局的大门,随时为尔等敞开。   某不管君山马家,还是龙虎山张家,或者是丹鼎派回道人,海蟾子刘道人,真一子彭道人,亦或是王抟真人等各大真人或者传人。   要想老子化胡说立得住,诸君该干什么,如何干?还是应该到神都天工院和丹药局,好好商议商议才是。” ###第七百六十六章 朕即天可汗   承德府,羽林苑,这地方在后世,叫做木兰围场,是满清皇帝和一票蒙古王公欢聚围猎的场所。   而在这个时代,自然成了大周皇帝,我张圣人与漠西、漠南、漠北和松漠各部首领举行乡射大礼和围猎之所。   但今日,肯定是不会有围猎的,因为古人对于打猎的季节是十分讲究。   四月的动物们正处于长膘的好时节,此前因为冬季的缘故,大多数动物都很消瘦,身上都没几两肉。   更重要的是,此时大部分的动物,肚子里都已经怀了崽,猎杀怀孕的动物,在古人看来是十分违背天道的,哪怕就是在后世,也很少有人干这样的事。   不过围猎虽然取消了,但更具有汉地传统,也是张鉊非常想传播到草原上去的乡射大礼,正好可以完美替代围猎。   归义泊边,也就是后世木兰围场的将军泡子,银白色和赭黄色以及红色大帐,以一座巨大的银色宫帐为核心,向四面八方延伸。   最中间的银白皇帝大帐,除了矗立有象征皇帝的银白金日月大旗和象征大周的银白边三辰旗以外,还有一面银白底金卍字的六法宗法旗。   日鲁格骑在一匹明显有河西龙马血统的高头大马上,身上穿着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于阗细绁布制成的袍子。   他还刻意将袍子的领口开低了一点,这样别人就能看见他袍子里穿着的锁子甲了。   耶睹刮部这几个月算是发达了,因为他们是被无上天第一个接见的部族。   而在北阻卜人和敌烈八部被狠狠打击之后,无上天自然要提拔一批心腹上来。   于是看到六法宗大旗就主动投靠的耶睹刮部和被鲁三郎鲁震睡服的西阻卜人,立刻就爬到了燕然山诸部的头上去了。   身后从传来的大声的欢笑,日鲁格回头看去,耶睹刮部的小伙子们骑着龙马,将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一个蔑儿乞人队伍,追的到处乱跑。   当然,那些蔑儿乞人丢下的风干羊肉和饼子,就成了小伙子们的战利品。   这就是纯正的草原法则,虽然大家现在都信了无上天,还将要去推举无上天成为天可汗,但这不妨碍强壮者四处欺凌那些弱者。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正常的,什么时候弱小的黄羊,敢从狼群身边路过了?   被驱赶,被劫掠的蔑儿乞人只有数十人,不但人数少,一个个看起来都像是很多天没吃饭了一样。   此处距离承德府起码还有两天路程,很让人怀疑他们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去。   脱黑答右手紧紧攥着缰绳,以至于手指都已经发白,他看了周围既愤怒又窝火的族人一眼,沉声说道。   “所有人都小心点,咱们避开一点人,这都是忽鲁八失这个蠢货,给蔑儿乞人带来的灾难。   如果这次我们到不了承德去叩拜无上天,咱们在北海边的族人,就都没有活路了。”   脱黑答是新一任蔑儿乞的酋长,这个原本相当强大,让阻卜人都有些防备的强大族群,在最近的这几个月,遭受了无比惨痛的打击。   强大的中原骑兵在萌古人和荼扎剌人的向导下,对蔑儿乞人发动了三次大规模的突袭。   至少上千蔑儿乞战士在这些突袭中丧生,牛羊、战马、女人被掳走的不计其数。   这惨重的损失让蔑儿乞人不得不放弃原本在薛灵哥河(色楞格河)两岸的肥美草场,逃到了更加苦寒的北海边躲避。   脱黑答是个非常有见识的人,因为他不但到萌古人、阻卜人、敌烈人的地盘上去过,还跟到达各部的商贩交流过,他甚至还混在敌烈人中,去过契丹人的上京临潢府。   所以他清楚的知道,契丹人是有如何的强大。   相应的,能把契丹人灭掉的中原人,传说中天可汗帝,国该有多强大,那就更不用说了。   于是部族还没有退到北海边的‘安全屋’,脱黑答就直接发动了兵变。   他带着充满怒气的蔑儿乞勇士,杀死了他的叔叔酋长忽鲁八失,然后选了最强者的一百名勇士,带着忽鲁八失的头颅,南下来向无上天请罪。   不过这一路,远比脱黑答想象的还要艰辛,他们花了一个半月走到距离承德府一百多里路程的时候,战马已经死的所剩无几,一百名勇士也只剩下了四十多人。   就在一众蔑儿乞人正要继续赶路的时候,震天的马蹄声响起,脱黑答惨叫一声,带着剩下的几十名勇士舍弃了战马,就往远处山上躲去。   他们的战马已经极为瘦弱,加上这马蹄声一听,起码就是有几百精骑,他们想要借助马力逃跑,根本就不可能,只有往山上跑。   脱黑答希望对方拿了他们的瘦马,就会放过他们不进山搜索,至于没了马儿和仅剩的一点吃食,要怎么去承德府,已经不是现在考虑的事情了。   但事与愿违,这次来人的战马,是比刚刚追击他们的耶覩刮部还要好的河西天马,脱黑答等人还没有逃到山脚下,就被一百多骑给围住了。   一个十分强壮,穿着脱黑答没见过的银白色甲胄壮汉,很轻易的就撞翻了他们组成了防守阵型。   壮汉手里粗大的马鞭,无情的挥舞着,就像是抽打不听话牲畜一般,抽打着脱黑答和他身边的蔑儿乞勇士,每个人绝望又屈辱,却毫无办法。   “哈哈哈,我儿果然豪勇,这次见到圣人,耶耶帮你求一匹真正的汗血宝马。到时候,你就可以如辽阳郡王那般,成为天下至强的勇士了!”   鲁三郎大声笑着说道,对于原本叫巴克图,现在改名为鲁克图的嗣子这种粗暴又豪勇的行为,他只觉得十分的对胃口。   若说折德愿留在草原上镇守是苦差事的话,鲁三郎那就是乐在其中了。   他甚至怀疑自己可能本来就该是个草原人,因为这里的一切,不管是伦理道德还是生存法则,都是如此的契合鲁三郎的灵魂。   而作为第一个投靠的草原部落,还在张周大军出塞中,充当了数次关键向导的西阻卜人,当然也有因为鲁三郎成为了西阻卜人首领的缘故。   这个原本属于阻卜人的大部落,在草原之战后地位急速上升。   人口从原本的四千余帐提升到了六千帐不说,还拥有了一支身穿铁甲,操硬弓,骑河西马的精锐骑兵,人数多达六百骑之多。   鲁三郎看着如丧家之犬一般的脱黑答,意气风发的把手一指,就准备让鲁克图将这个看着就是首领的人解决,然后把剩下的武士并入自己的队伍中。   到底是经过古拉姆训练出来的,战斗力不好说,但看人的本事非常准。   眼前这些人虽然瘦弱,但是骨骼非常匀称,不管是高的还是矮的,只要把肉长起来,都会是不错的勇士。   不过出乎鲁三郎意料的是,这些人看到鲁三郎眼中的杀意之后,不但没有散开,反倒聚拢到了脱黑答身边,用身体将脱黑答遮护了起来,眼神中虽然有恐惧,但更多的是决绝。   鲁三郎立刻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在草原上来说,忠臣义士不是没有,但非常,非常的少。   在草原这种严酷的自然环境下,人的选择更多是趋同于野兽,忠臣义士的生存空间一点也不大。   “你们是哪个部落的,区区几十人,也要去参拜天可汗?”鲁三郎策马上前,用突厥话问道。   脱黑答扒开挡在身前的众人,硬着头皮出来回答道:“我们是蔑儿乞人,想要去承德府求得无上天菩萨的原谅。”   “原来是蔑儿乞人,耶耶,让儿杀光了他们!”鲁克图大声喊叫了起来。   “对!叶护,打杀了这些蔑儿乞人,他们是佛敌!”周围的西阻卜勇士也怒吼了起来。   脱黑答猛地将手里装着忽鲁八失头颅的木箱子,举得高高的。   “佛敌不是蔑儿乞人,是忽鲁八失,是他蒙蔽了我们,使我们不能成为无上天的信徒。蔑儿乞人已经杀了忽鲁八失,我们不是佛敌!”   鲁三郎一挥手,怒吼声就停了下来,西阻卜人,包括玉丽孜和鲁克图母子,现在对于鲁三郎都非常的服膺,因为鲁三郎的汉儿身份,给西阻卜人带来的相当大的好处。   几个见过忽鲁八失的西阻卜人策马上前,打开箱子,对着早已风干的头颅辨认了半晌之后,冲着鲁三郎点了点头。   箱子中的人头,确实就是曾经的蔑儿乞酋长忽鲁八失。   得到了确认的鲁三郎脸上神色骤然变为缓和,他笑着冲脱黑答点了点头,“到是个知道好歹的头狼,但愿你们能得到无上天的原谅。”   说着鲁三郎对着鲁克图一挥手,“给他们五十匹马,留下两天的粮食。”   脱黑答本来已经做了被杀的准备,闻言直接愣住了,半晌才对着鲁三郎大礼感谢。   “这位叶护,今日的厚赐,蔑儿乞的脱黑答永远记在心中,日后一定十倍回报。”   鲁三郎摆了摆手,把马腹一夹,带着族人向南而去,声音远远的飘来。   “如果你能得到无上天的原谅,那么以后就都是兄弟了,这五十匹马,就是西阻卜人给兄弟部族的见面礼。”   脱黑答感动了泪水都要出来了,他是第一次感受到了作为无上天信徒的好处,心里发誓一定要得到无上天的原谅。   鲁克图有些不忿的靠近鲁三郎,“耶耶,为何要将宝贵的战马和食物让给一些野狗?”   鲁三郎哈哈一笑,“我的儿子,你要清楚一个道理,这草原上的一切,都是无上天的恩赐。   哪怕就是一条野狗,只要无上天愿意接纳他,他就能成为最高贵的狼王。   相反,如果是最高贵的狼王忤逆了无上天,那么他马上就会变成人人喊打的,最低贱的野狗。   无上天的十二万户中有蔑儿乞万户,那么蔑儿乞人不管如何被打击,仍然还能成为草原上的强大部族之一,我们只不过是在遵循无上天的意志而已。”   ……   奉恩馆,位于承德府西北,摸斗岭下,滦河边。   从草原上来的各部首领,绝大部分都是从这里进入承德府的。   因为在茫茫的草原上,滦河就是最明显的向导,只要跟着河流走,就一定能走到承德府。   奉恩馆的建立,就是为了迎接这些自草原上来的部族首领,他们到了这里之后,不但要在礼部官员的安排下沐浴净身,还要学习各种宫廷礼节。   张鉊故意把礼节搞得有些繁琐,反复折磨着这些粗鄙草原贵族的耐心。   但凡有谁忍受不了这样的繁琐礼节跑了,那么他的部族,就可以交给别人了。   ……   绍明四年,四月十八,良辰吉时,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出现在远处的天边,一个身穿银白色飞鱼服的锦衣校尉,爬上了高高的瞭望塔。   他手里拿着一面银白色的旗帜,当他在瞭望塔上左右挥动旗帜的时候,瞭望塔上的三个号手,呜呜吹响了手里的牛角号角。   一个,两个,三个,临近的瞭望塔,接二连三的吹响了号角,接着军中的大鼓也开始敲响。   鼓声中,太常寺所属的鼓乐师于营帐个个角落,奏响了《朝四海八荒圣神天子乐》。   这是张鉊在恢复唐中期失去了太常寺以及雅乐传统以来,太常寺收揽天下乐师,做出的拍马屁集大成者鼓乐。   来自草原的各部首领,是按照十二色帐篷居住的,对应的是张鉊的草原十二万户。   他们早在奉恩馆中听这种鼓乐听的耳朵都出茧子了,当然也知道这种乐曲响起的时候,自己该干什么。   当即,这些各部首领慌忙穿上了皇帝赐予他们的袍服,在对应的旗帜下,率领麾下侍卫走出营帐区,往归义泊边的乡射场所驰去。   张鉊端坐于他的天子六驾之上,车架之前,三十位六法宗大德以上的高僧,手持法器诵经导引。   车驾缓缓从草原、松漠诸部首领面前经过,他们纷纷口念佛号,拜伏在地上。   在张鉊的车驾背后,是瞿七郎瞿延庆亲自率领的左羽林卫风火突骑营为护卫。   左羽林卫的烈烈大旗下,三百着布面铁甲但马不披甲的骁骑兵,横持马槊肃然随行。   他们手中的马槊,几乎都是祖传的精品,长一丈有余,可刺可锤,既坚固又充满韧性,远不是寻常的马刀和草原上骑兵所持劣质枪锤能比。   胯下也都是顶尖的河西天马,肩高均超过五尺三寸,草原上的马儿跟它们比起来,都跟驴子差不多矮小。   除了这三百骁骑兵以外,还有风火突骑营的两百身穿无护膊锁子甲,戴着复式铁胄,手持硬弓,马侧挂着马刀的骠骑兵。   他们的锁子甲外,罩着一件用锦缎制成的罩衣,看起来既富贵又强健,骑士们神采飞扬,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味道。   而在他们后面,是李昭远率领的憾山都三百具装甲骑,李昭远是小姨妈李若柳的亲侄子,父亲是张周第一代具装甲骑将李若泰。   这三百具装甲骑人马俱甲,战马和人都包裹在了厚厚的甲叶中,只露出了一对眼睛,胯下的战马不但肩高五尺以上,马腿更是比碗口还粗,且十分修长。   草原上会相马的人不少,他们一眼就看出,这样的战马不但负重能力非常强大,冲刺的速度,不,应该说是瞬间的爆发速度,也一定快到可怕。   这八百骑一出来,刚才嗡嗡嗡的草原部族诸首领,立刻就安静的像被人下了哑药一样。   当三百骁骑兵出来的时候,漠北燕然山和狼居胥山诸部的首领闭上了嘴巴,因为这种人披甲马不披甲的骁骑兵,天然就是他们的克星。   这些部族因为略微靠近汉地,还是能拥有一些少量甲士的,但完全不能跟大周的这种骁骑兵相比。   特别是这些骁骑兵还拥有雄健的战马和精良的马槊,一旦对阵,十个草原勇士能打倒一个骁骑兵,都要算战斗力不错了。   而当两百身穿锁子甲或者环锁铠的骠骑兵出来的时候,狼居胥山以北到北海、捕鱼儿海的部族首领,齐齐惊恐的低下了头。   骁骑兵他们不怕,因为这样的铁甲骑兵,很难到达狼居胥山以北的苦寒之地。   就算勉强到达,他们也可以从容退走,光靠躲避,就能把这些铁甲骑兵耗走。   但是这些骠骑兵就不一样了,他们甲胄不过十几斤,对战马的负担较小,而且他们更擅长用弓箭和马刀作战。   因此能够用草原的作战方式,来对付漠北的草原骑兵,这在两个月前,得到了极好的印证。   脱黑答看着那些骠骑兵,脑海中回想起了那恐怖的一幕幕。   就是这些骑兵,他们在萌古人或者荼扎剌人的向导下,经常神出鬼没的出现在部落周围。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们的马儿更快,因此可以从容追上部族的勇士,把他们一一砍死。   他们的弓更好,往往可以在更远距离就造成大规模的杀伤。   他们的甲也好,蔑儿乞人哪怕用大弓射出的重箭,也很难让这些骑士失去战斗力。   与他们比起来,蔑儿乞人那些更耐苦寒和耐力更好的马儿,就像是驴子甚至野狗一样矮小。   蔑儿乞人用最坚硬骨头磨出来的箭镞,也根本无法穿透周人的铁甲。   而他们的铁箭头只需要一箭,就能让一个蔑儿乞穿着牛皮甲的勇士丧命。   这些周国魔鬼般的铁骑,根本不是蔑儿乞人可以对抗的。   而李昭远统帅的具装甲骑,主要的威慑对象,则是就在承德以北的大定府和临潢府的契丹、室韦、达旦等部落。   这些部落靠近汉地,哪怕就是具装甲骑也能很快到达,而他们虽然比起漠北和漠西等地的部落更容易弄到铁制的甲胄和武器,但是面对具装甲骑,根本没有还手的能力。   “圣人诏令,漠西四部都护,上前晋见!”   等张鉊走下了车驾之后,附近的内侍就大声唱报了起来,声音一个一个的接着传下去,最后到护卫的数百甲士处时,就变成了雷霆怒吼。   漠西四部万户中,黠戛斯大都护李归忠,伊丽万户大都护仆固奉德,乃蛮万户大都护阿罗闍,拔悉密亲卫万户大都护阿史那啜四人。   率万户中做骁勇的少年郎与漂亮的美人,捧着白牛尾以及其他贡品,战战兢兢的来到张鉊身前跪下,口称,“漠西四万户晋见。”   张鉊一一笑纳了他们献上的贡品,这些少年郎都是四万户大小首领的儿子或者孙子,他们是来按照草原习俗,作为人质的。   那些美人,也会在宫廷中作为侍女,侍奉五年之后,大多就会放归回到他们原来的部落。   而她们回去以后,作为侍奉过无上天的宫女,身价自然倍增,基本都会嫁给各部百户、千户这样的首领。   然后一二十年后,她们的儿子,又会作为质子,重新来到张周的宫廷中,成为皇帝的侍卫,她们女儿,也会如同她们一样继续来到宫廷中担任侍女。   如此一代一代传承下去,直到草原上所有的头面人物,都跟汉地的宫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要说搞民族融合,把各民族狠狠捆在一起,还得是我张无上天有办法。   哪怕就是李二凤,也没有他这个张二凤来的纯熟,因为这是几千年来,不断总结出来的办法。   张鉊收下了他们的贡礼,然后回赐了大量的锦缎、布帛、精糖、上等茶砖等等。   这种奢侈品,赐的越多越好,他们习惯了,就会再也离不开。   当然,最重要的是,张鉊开始将方才在他车驾前作为导引的六法宗大德分派给各部,并赐下佛像、佛经。   也只有得到张鉊分派大德,赐下佛像的地方,才能建立寺庙。   大德之下的法师、首座、都僧统、知僧事等僧官,也才能由这些部落的人担任。   漠西四部之后,就是漠南的(西)阻卜、耶覩刮、敌烈三部万户晋见。   再之后,则是漠北的萌古-荼扎剌、蔑儿乞、斡朗改室韦三部万户,以及上下契丹八部两万户。   十二万户的大小首领一一晋见,但张鉊只册封了鲁三郎为阻卜万户大都护,耶律思忠为下契丹八部万户大都护,其余各部,都只给了一票千户。   意思很明显,在他们证明他们的绝对忠诚之前,这些万户的大都护职位,还是会空缺着,空缺的这个其间,自然要由去往各部的大德僧官统筹事务。   随后,张鉊就在归义泊边,举行了最为盛大的乡射仪式和大型宴会。   来自草原各部的首领,也在这场大会上,共同推举张鉊为漠西、漠南、漠北、松漠四地百姓共同的大汗-天可汗!   当象征漠西草原的泥撅伊利可汗大纛缓缓落下,完全是汉地风格的银白边垂金穗纹金日月与卍字大纛升起的时候,张鉊终于完成了最关键的一步。   他第一次,将草原各部,几乎完全拉到了中央朝廷的控制范围。   虽然,这还是一个汉地和草原的二元制帝国,但比起大汉的粗暴杀戮和大唐的伪二元制帝国,张周无疑是又向前跨越了一大步。 ###第七百六十七章 师出有名-南唐   南唐,东都,江都府。   不过这座城内的人,还是喜欢自称扬州人。   扬一益二嘛,这可是这座城市最辉煌的时刻,人口六七十万,富甲天下。   南唐的江都府其实并不大,不足原本扬州城的四分之一。特别是前年被周军攻破一次之后,扬州城的人又少了很多。   因为没有淮南之后,就仅仅靠一个建武军屏护(安徽天长),江都府扬州基本可以称得上孤悬江北了,谁知道周人什么时候就会过来,然后轻易攻陷江都城。   其实不但是扬州,从长江以北到淮北这一线,南唐的大小城市都陷入了这种恐慌之中。   光是去年刘仁瞻发动寿州清淮军进攻泗州和濠州的行动中,哪怕南唐是进攻者,但扬州城出逃者,就超过了三千人,甚至还引起了江对岸润州百姓的惊恐。   这种情况下,南唐长江以北的人口几乎是眼看着逐年减少,这极大削弱了南唐在江北的防御动员能力。   ……   江都城东北角,这里是原本大唐扬州城的子城,也就是附廓于扬州城的一座月城,算是扬州的卫城,主要起堡垒的作用,其与繁华的扬州罗城,共同组成了扬州城。   历史上,扬州城再过几年之后,就会经历南唐与后周的淮南之战,两度被攻破。   等到周世宗郭荣任命李重进为淮南节度使的时候,扬州城十余万百姓非死即逃,城池残破的无法居住。   于是郭荣就在这座小城东南重新修筑了扬州城,时人称之为周小城,乃是之后宋、元时期扬州城所在。   不过这个时空,张周虽然也攻陷了扬州城一次,但当时是李存惠千里奔袭突然抢关,撤退的时候,也是南唐朝廷给了赎买钱的,因此基本没遭到什么破坏。   有时候,人世间的事情,仿佛是有某种奇特的关联一般,现在这个后来被称为周小城的扬州小城,里面居住的,竟然大部分都是姓周的。   而且这支姓周的人还不简单,他们是南吴名将,名列杨行密三十六英雄之一的南唐西平王周本的后人。   周本此人,乃三国周瑜后人,是杨行密手下难得智勇双全的名将,象牙潭之战七千破十万,面对吴越时还曾上演空城计退敌。   更难能可贵的是,周本此人相当忠义,徐之诰也就是李昪篡位之后,明确反对的人就是周本,他还曾想收留杨行密的三子杨濛。   李昪篡位后,周本不肯出来做官,心生愧疚,抑郁而死,在五代中,也算是难得的忠臣了。   扬州,周氏祠堂,两伙人正在对峙。   人数多的一方衣着华贵,言语咄咄逼人,还有奴仆手持大棓做威吓状。   人数少的一方明显要窘困的多,虽然看起来还算强健,但已经穿不起绸衣,双手布满茧子,显然是要经常下地干活所致。   “兄长何必再如此固执,此并非某这个做弟弟的不讲情面,此实乃江都县孙大令之命,谁叫某那两个不争气的从弟竟然敢投靠河西贼呢?   今兄长如果交出族中这三百亩地,弟还可以在孙大令面前为兄长开脱几句,不然的话,恐怕就是兄长你也要进监牢中走一遭。”   祠堂中,一个身着绸衣的大胖子坐在一张圆凳上,身边杵着几个手持大棓的仆役肃然而立,颇有几分官上的威势。   被大胖子称为兄长的,是一个有些许斑白头发的壮汉,不过人虽然壮,但神情上却颇有几分惶恐。   河西贼三个字,就像是一柄重锤一样,锤在他的心口。   因为他那两个身在龙武军中,去年跟随燕王去了中原朝拜的弟弟,不知道怎么的,竟然背叛国家投靠了中原周国,这可是死罪啊!   大胖子看吓住了人,脸上不禁浮现出了得意的表情,这三百亩水田临近运河,灌溉极为方便,产量极高,而且还是连成片的。   周家能在扬州拥有这么好的上田三百亩,还多亏了他们的祖父周本,这地原来是吴王杨行密赐给周本的。   周本有两个儿子,长子周邺,次子周弘祚,周本在去世之前,将这三百亩地和一座庄园留给了长子周邺。   因为长子周邺虽然骁勇善战,但是为人简单,脾气粗暴,且受他的影响忠于杨氏,不满李氏篡权。   周本生恐自己死后,周邺不能为李昪所容,于是将家产大部分留给他,让他就在扬州郊野务农,以免遭到杀身之祸。   至于次子周弘祚,则颇有文名,早年就跟随过李昪,是以周本并不担心。   不过周本还是小看了李昪的心胸,这位可不是他儿子李璟这样的小气鬼。   周本死后,李昪不但没有惩罚经常口出怨言的周邺,还对他颇为优容。   周邺后来也感于李昪的大度,忠心为南唐镇守地方,官至节度使。   不过周本的这个安排,却在两个儿子的后人中,造成了相当大的裂痕。   特别是周邺不置家产,八年前病逝于任上之后,后人立刻就衰落了下去,到了现在,已经要靠着这几百亩地生活。   这样的好地,手里无权怎么可能还保得住,早就被人惦记上了。   而次子周弘祚虽然官运还算可以,但子孙众多,过的也不是很宽裕,自然就有人盯上了当初他们认为应该一家一半的三百亩上等水田。   “兄长,你就签了这份约吧。只要签了这份约,某保证二郎、三郎他们投靠河西贼的事情,立刻就可以被压下去。   你也不要指望他两还能回来了,那可是出塞啊!直捣龙城这样的大功,得是卫霍,大朝李卫公那种才能取得的功业,那河西贼凭什么可以办成?”   大胖子越说越是得意,却不防周家祠堂的大门,轰的一声就被人推开了。   周家人寻声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祠堂外面已经人山人海。   周家祠堂修在子城的外面,紧邻着官河,平日里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但像今日这样外面站满了人,只从门口就能看见密密麻麻脑袋的情况,还是很少见的。   更加诡异的是,如此多的人围着,却没有几个发出声音,人人都有些惊恐与畏惧的看着推开祠堂大门的几人。   大胖子抬眼看去,这几人中,为首者,好像……好像就是他的从弟,也是这个灰白头发汉子的弟弟,周二郎周奉义和周三郎周奉权。   “二郎、三郎,你……你们回来了。”大胖子努力让自己堆出一个笑脸。   周本的两个儿子中,长子周邺勇武过人,曾在战场人持矛独杀数十人,将周本救出来。   次子周弘祚则学文,不能与人搏杀。   大胖子是周本次子周弘祚的三子,自然跟父亲一样,是没什么武力的。   但对面的周奉义、周奉权兄弟,像极了他们那个动辄战场上杀人如麻的父亲周邺,都是孔武有力的杀才。   不过心里刚刚升起一点不安,瞬间又被他身边四个手持大棓的壮汉给驱逐了。   而且他这次来,不但带了手持大棓的勇士,还得到了江都县令的支持,更捏住了周奉义兄弟投靠周国的把柄。   他正要说两句话挽回一下刚才露怯的延绵,就听得一声幽幽的冰冷声音传来。   “刚才是汝这狗奴在说河西贼是吧?下辈子记得生下来就把舌头割了,免得再遭杀身之祸!”   下辈子?杀身之祸?大胖子疑惑了一下,突然就看见了说话的人。   他如遭雷击,抖了一下后抬起了手,嘴里一句‘周人’就是喊不出来。   银白色的飞鱼服,这是张周锦衣亲卫的标志,而张鉊之所以要派几个锦衣卫虽周奉义兄弟南归,就是专门来打李璟脸点,顺便破除这位南唐之主的幻想。   是以,这个身穿银白飞鱼服的锦衣校尉话音刚落,人就已经欺身而上,大胖子身后的四个打手还没反应过来,锦衣校尉手中的流星锤就飞射而出。   大胖子‘啊’的惨叫一声,胖乎乎的脸立刻就变成了一堆烂肉。   一个拿着大棓的打手刚想动手,哚的一声,弩箭破空而至,打手的脖子上,直接飚出一股血箭。   门外的扬州百姓都惊呆了,他们不是没见过杀人,但是周国的锦衣亲卫直接到南唐的地界上,一言不合就直接动手杀人,还是太过于霸道了。   此时的人,乡土观念还是很重的,虽然被锤的昏死过去的大胖子并不招人喜欢,也跟普通的扬州百姓不是同一个阶层,但是周家祠堂外的百姓,还是觉得万分屈辱。   他们暂时还没有冲上来的胆量,却紧紧围着周家祠堂没有散开,眼神里都闪烁着愤慨的光芒。   郭昭毫不畏惧的看着眼前的扬州人,他反倒跳上了一个石墩子。   作为一个锦衣校尉,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一切都是早就计划好了的。   如果他现在被这些扬州人殴杀致死的话,家人自有皇帝恩养。要是把事情干成了,怎么也能在青史上留下一笔了。   “自绍明元年起,就没有什么唐国,只有大周南唐王藩国,这南唐,是大周的臣属,南唐百姓,也还是大周圣人的百姓。   此人口出狂言,敢以河西贼辱骂当今,那就是死罪。   某家不但要杀了他,尔等如果谁在敢口出此言,照杀不误!”   扬州百姓更加愤怒了,在他们看来,国主改唐为南唐,那都是被周主欺凌,无奈之下才照做,南唐朝廷,也一直是这么宣传的。   这让南唐上下,都觉得万分憋屈,而现在郭昭的话,简直就是在火上浇油。   几个南唐壮汉把手捏的咯咯作响,他们仇恨的看着郭昭,似乎下一秒就要上来痛打他。   其余百姓也群情激奋,他们大声怒骂着,气氛终于变得燥热了起来,这时候只需要一点小小的火花,立刻就能点燃。   但此时,郭昭的眼神没有看向眼前愤怒咆哮的南唐百姓,而是看向了远处的一栋二层小酒楼。   他早就打探清楚了,南唐东都江都府江都县的县令,就在这层酒楼中。   如果他来,自己就立下大功,青史留名。   如果他不来,自己被南唐人殴杀,那么大军就有借口南下了。   李璟不是说寿州刘仁瞻是跋扈藩镇他管不了嘛,但这下朝廷亲军在江都府被殴杀,看你如何解释! ###第七百六十八章 没有南唐,只有大唐   大令是对县令的雅称,作为南唐东都江都府附廓首县江都县的县令,孙县令被称为孙大令,可谓是实至名归。   不过今天,孙大令恨不得自己从没来过,他在这二楼等着,只是想等周家的事情有个结果后,拿到属于自己的这一百亩报酬。   作为尚书左仆射孙晟的从弟,孙大令虽然地位不高,但是脑子是很清醒的,也有些政治见识。   他知道自己现在,陷入了一个恐怖的陷阱中,这个陷阱,很可能会将他烧的粉身碎骨。   银白飞鱼服啊!要知道现在中原的大周乃是金德,尚白。而这飞鱼服,乃是周天子弄出来的高等级礼服,只在蟒袍之下。   南唐主李璟就有四套蟒袍,国主之弟王太弟李景遂、燕王李景达则各有一身蟒袍和飞鱼服。   除了他们,其余南唐诸臣,从未有人得到过飞鱼服,据说就是周国,得到的人也不多。   那个站在那里的家伙能拥有这样一身飞鱼服,还是银白色的飞鱼服,一定不是什么小角色,说不定是周国的从龙功臣。   孙大令猜的不错,郭昭乃是汾阳王郭子仪的子孙,他这身银白色飞鱼服,是在张鉊初入关中时就投靠,后来又和李唐后人陇西郡公李寿龄等迎张鉊入关中时,得到的赏赐。   郭昭虽然没有战功,但也确实可以算从龙功臣。   既然郭昭的身份,并不算低,那么他还一副想要求死的样子,无非是在赌两点。   一是他孙大令过去,那么势必不可能看着一位宗主国的勋臣被愤怒的百姓殴死,只能驱散百姓。   那这就是对方最希望看到的了,周国人在南唐的地盘上当众杀了南唐百姓,还口出狂言,而他这南唐官员却不敢羁押周国人,却去驱散百姓。   这对人心士气的打击,将非常非常的大,本来南唐存在的法理人心就很薄弱了,这么一搞,谁都看出连国主、朝廷都害怕周人,他们还会有心抵抗?   若是他不出现,坐视这个周国勋臣被南唐百姓殴死,那周国的大军,就完全有理由直接南下兴师问罪了。   要知道周人的卫国公李存惠连徐州都没待,而是直接驻兵淮阴府的。   要是引起周国大军南下,不说南唐朝廷还能不能生存,他孙大令,肯定会在周军南下之前,被朝廷,被国主,当做罪魁祸首一刀砍了,把脑袋送到周人面前,说不定还要搭上他全家的性命。   酒楼中气氛异常凝固,外面的吵嚷,听起来好像在另一个世界一样。   江都县衙的县尉和武侯、捕手个个都看汗出如浆的孙大令,不知道是该同情孙大令,还是该同情自己很可能也被牵连。   良久,就在周家祠堂门前闹得不可开交,吵闹声越来越大的时候,孙大令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   罢了,罢了!这个南唐国又不姓孙,他又不是王太弟,要是他现在不出去,坐视那个穿飞鱼服的周人被打死,那他搞不好要全家陪葬。   要是现在出去,虽然损伤了南唐的国运,但他自己也就是一个丢官回家啃老米的下场,最多,最多也就是他性命不保,但家中妻儿老小总可以保存。   “打起江都县衙的旗牌,驱散周家祠堂前的百姓。之后,诸位就跟我一样,回家与儿孙嬉戏游乐去吧。”   房间里,听到孙大令这么说,县尉、武侯校尉等齐齐松了一口气,沉声领命就走了下去。   ……   周家祠堂,郭昭的冷汗把后背都打湿了,他现在恨不得冲到东京开封府去,去给张烈明这个坏种狠狠几个耳矢。   因为郭昭在人群中,发现了最少三个明显是锦衣亲卫探子的人,他们甚至是人群中闹得最凶的那几个之一,好像还有点想煽动百姓赶紧上来殴杀的他的意思。   虽然报了必死的决心,但是能活的话,郭昭还是想活着。   “哐当!哐当!”就在人群就要被煽动的关键时刻,刺耳的铜锣声音响起,打着江都县衙旗牌的队伍从远处匆匆而来。   队伍前面,还有几个挥舞着静街鞭的武侯,把鞭子舞的啪啪作响。   人群中那几个锦衣卫探子羡慕的看了郭昭一眼,这家伙立功了,人还不用死,他们带着些许嫉妒,大声喊了起来:“孙大令来了,孙大令来了,咱们去请孙大令做主!”   百姓们一想也对,咱们在这出什么头,不是有朝廷的官员在嘛,于是乌泱泱的人群分成两排,簇拥着打着旗牌过来的县衙官吏。   一个锦衣卫探子猛地扑出来,就在离着郭昭一二十步出拦住了马背上的孙大令。   “大令,周人当街杀我大唐百姓,还如此嚣张跋扈,请大令为我等做主啊!”   孙大令脸颊一抽,做主,做个毛的主,他翻身下马,装模作样的走到了郭昭前面,细声细语的问起了事情的原委。   郭昭负手立在石墩子上,居高临下表情嚣张,那场面不像是孙大令这南唐官员在问他的话,倒像是孙大令在给他请安一般。   “某家只问大令一句,这南唐国,是不是大周藩臣,南唐国主,是不是大周皇帝的臣子?”郭昭倨傲万分鼻孔朝天。   周围百姓被他这副样子气得肺都要爆炸了,他们倒不是对南唐国有多么忠诚,而是出于一种‘你这臭中原来的鸟人,竟然要骑在我扬州百姓头上拉屎。’这种充满了地域之间的抱团。   扬州百姓可能不会在乎周唐冲突谁赢谁输,能统一的话,他们或许获益还要更大一些,至少以后可以安稳的过日子了。   但是他们,怎么也忍不了周人如此轻视、蔑视、在他们家乡还如此的盛气凌人。   孙大令看了一眼身后的武侯,人数不少,还带有兵刃,有他们在,这些百姓应该不至于暴起发难,还顶得住。   于是孙大令苦涩的抬起头,看着郭昭恭敬的回答道:“南唐国,确是天朝藩臣,某等国主,确系圣天子臣属。”   扬州百姓难以置信的看着孙大令,不少人心头只觉得憋闷异常,共同觉得‘入你娘的,你个狗官,还没咱们有骨气。’   郭昭大喜,指着躺在周家祠堂中的大胖子,语气嚣张的喊道:“此人口出狂言,有辱圣人,某家杀了他,该也不该?”   孙大令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卑躬屈膝的回答道:“该!上国郎君杀的好!”   “苍天啊!”一声惨叫,把众人都吓了一跳,人群中做渔夫打扮,但明显是锦衣亲卫探子的壮汉大声的哭叫道。   “周人在我地界,杀我乡党,竟然是该杀,你这狗官,枉食我百姓、朝廷供养了。”   众人的怒火,立刻就被引到了孙大令的身上,而且隐隐有失控的苗头。   孙大令把牙一咬,“就是国主在此,也不能辱圣朝天子,尔等刁民知道什么家国大事!   左右,若有人再敢煽动,立刻拿下。”   “喏!”随着孙大令的称呼,江都县衙的武侯、捕手等立刻抽出了棍棒、兵刃等。   “入你娘的!狗官!狗官!”百姓们愤怒了,众人的怒火,一步步的被调起来。   到了现在,起码有上千人了,怒火的互相传染,让他们的神智都受到了影响,眼看马上就要失控。   就在这个当口,那扮成渔夫的汉子扔掉手里的鱼篓,周围百姓还以为他要带头上去殴打狗官,却不想他却伸手捂着脸颊,嚎啕大哭了起来。   “罢了!罢了!这锦绣江山,你们这些肉食者都不珍惜,难道某一打鱼的难道还要拼死来保护它吗?   江宁城的国主又何曾赐我一尺布、半斗粮,就是赋税,也不曾免我一厘。   这国,你们谁要保谁保,我是不保了,有这精力,还不如多打几尾鱼多卖点钱奉养双亲,哺育孩儿去。”   “是咧,是咧!周天子来了,又不会多收某一厘银,某也卖炭去也,多卖点钱,好给浑家扯上一段绸布做手巾。”   一个锦衣卫探子扮做的烧炭佬,也做出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一席话,说的众人心灰意冷,方才狂热的愤怒,就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所有人极为难受又若有所思的愣住了。   对啊!咱都是百姓,那些天天大鱼大肉的官人都不保,咱在这里激动个什么劲?   周人来了又怎么样?听说周天子早就废除了苛捐杂税,他来了,说不定赋税还能低一点。   围观的扬州百姓们,先是经历了同仇敌忾,在他们怒火到了最顶点的时候,突然又被狠狠浇了一碰冷水。   相当于是刚被拔高到了天上,然后迅速挨了十个大逼兜,这种极度反差的感觉,是相当致命的,南唐国的形象,甚至在很多人心里,都开始模糊起来了。   “周二郎,周三郎,你祖西平王是开国功臣,父子都是忠义之士,今日你们兄弟却跟了周国,那周天子给了你们什么?能让你们背弃父祖的忠义之名?”   锦衣亲卫的本事,当然不止这一点,就在围观百姓心灰意冷的时候,第三探子站了出来。   他是官河上相当有名的纤夫首领,真真实实的本地人,还有威望,但也被锦衣亲卫给策反了。   周奉义听到纤夫首领这么问,没有半分愧疚,反而向前站了一步,对着乡亲们团团一揖。   “诸位乡邻,你们大多都是看着周某或是跟周某一起长大的,知道某周奉义从来生性耿直,不是那卑躬屈膝之人。   某家为何跟了周天子?那是因为中原已有圣主出,这天下一统的安宁日子就要到了,绍明圣人就是太宗文皇帝那样的圣天子啊!   这天下乱了二百年,早就该一统了,大家都是自己人,为何要分什么周人、南唐国人、越国人呢?咱们都是汉人,都是唐儿!”   说着,周奉义猛地一伸手,将他身边三匹驮马上罩着的粗麻布一下扯开,围观的百姓,顿时发出了震惊的惊呼声。   因为这三匹驮马上,第一匹驮着闪闪亮亮,颜色异常艳丽的蜀锦,怕不是有五十匹左右。   这哪怕就是在本身就产锦缎的江南,蜀锦也是非常昂贵可以直接当货币用的高档货,五十匹蜀锦,许多人全家加起来,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钱。   第二匹驮马上,驮着几个大袋子,周奉权用匕首轻轻划开,哗啦一声露出的,是河西精白糖、冰糖,江南相当少见的小豆蔻、胡椒、肉桂,以及非食用的安息香、苏合香等,满满四个大口袋,价值千金!   而第三匹驮马上,坐着两个身材高挑,金发碧眼,穿着轻纱,雪白肌肤若隐若现,前凸后翘让人血脉偾张的胡姬。   这是极品胡姬啊!自从大唐衰微以后,这种档次的胡姬,中原就见得少了,甚至是南唐国主的宫廷中,也极为少见。   本来在大唐,胡姬不算什么新鲜玩意,好多人还不喜欢。   但是到了这个时节,早就没有胡姬万里迢迢到大唐来混世面了,留在大唐的胡人,又多是灰发灰瞳,连黄发的都不多。   物以稀为贵,金发碧眼的胡姬,立刻就成为了比较上档次的存在。   周三郎周奉权走上前去,一把就将那个身材相当丰腴的胡姬,从马上抱了下来,那春光乍泄的点点与美貌,把一群扬州百姓,刺激的双眼发红。   周奉权大声笑道:“你们问某,为何要给圣天子卖命?某家告诉你们,因为值得!   某跟着圣人出塞,与塞北封狼居胥,打的蛮夷望风而逃,大涨我汉人雄风,比自己人杀自己人,不知道威风多少倍。”   “你们看,这所有的战利品。”周奉权把手一挥,指着三匹驮马和胡姬,大声吼道。   “再多的财货,圣天子一文不取,再美的美人也不收到宫廷自己享用,都给了我们这些为他效忠的苦哈哈。   这样的圣主,老子为什么不跟随?” ###第七百六十九章 绝无仅有的条件   在扬州子城周家祠堂外发生的一幕,以极快的速度向着整个南唐国内蔓延,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引起了南唐全国范围内的大讨论。   发生这种情况的原因,一是张鉊勒石燕然,甚至取得天可汗称号的消息,开始传到了南唐的国土之上。   天可汗啊!这虽然原本只是草原上的尊号可汗之一,但当拥有他的人是震古烁今的唐太宗后,不管是对于草原部族,还是中原汉地的人民,都有了不同寻常的意义。   对于草原部族来说,天可汗代表中原又出了一位英雄天子,草原上的百姓,只要遵循这位英雄天子的意志,尊他为天可汗,为他而战,就能得到基本的平安和大量的赏赐。   对于汉地的百姓来说,天可汗这个称呼,将那个渐行渐远甚至开始在脑海中消逝的伟大国度,又拉回了他们的记忆之中。   寰宇一统,金瓯无缺,这已经是每一个汉人刻在基因中的记忆了。   哪怕是在最混乱的时候,也没有人会怀疑这个道理,他们最多也就哀叹一声,这乱世要到何时才结束,但从未怀疑它不会结束。   而天可汗这个称呼,就是天下即将一统最明显的信号。   其次扬州这个地方,在南北对峙时期,是有特殊意义的,因为自从隋文帝毁健康城以后,江都府扬州,就是江南的象征。   他是整个江南最具有代表性的城市,是整个江南的风向标,不管是南唐的西都江宁府,还是钱越的西府杭州,都无法与他相比,扬州发生的事情,注定就会开始飞速传播。   淮阴府,李存惠收到郭昭在扬州的行动大获成功之后,立刻就下了一道命令。   命右羽林卫鹰击都,禁军平卢镇,淮阴左、中两卫,共计一万五千军队,以潘美为统军,淮阴府兵马督监张雄为副统军,立刻西进到泗州支援符昭序,准备进攻寿州。   李存惠知道义父张鉊,肯定是要先打寿州的。   张鉊则早就确定了对南唐之战,要以攻心为主。   很简单,本来打南唐的话,大周军事上已经可以做到碾压了。   灭掉南唐国,也就是需要三次战斗就可以了,第一战从淮南起大兵,一路向西攻陷寿州,一路向南攻陷扬州,尽收南唐江北之地。   第二战与第一战可以几乎同时开始,让马昭远率赵延进、赵匡胤等人从江陵和岳阳出兵,走长江水路,先攻南唐鄂州武昌节度使,再下江州奉化节度使(九江)和洪州镇南节度使(南昌)。   第三战就两路同时行动,水陆两路直插江宁府就行。   以张周目前的实力,这三战基本没有失败的可能性,最多有些小的反复,南唐被灭,几乎就是百分之百的事情。   但是这三战说起来轻飘飘的,但最少需要三年左右来行动,调动的军马民夫起码要到二十五至三十万。   其中寿州、庐州、扬州,鄂州,江州等很可能要经历大战,如历史上后周与南唐那样,把扬州都打成一片废墟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代价,如果放到历史上,能灭掉南唐这样的大国,根本不算什么代价,但张鉊还是不想去承受。   南唐国,多好的地盘啊!就算把他打烂一半,再建设起来,所失去的人力、物力都是天文数字。   这些财富,如果能用来对外开拓,那该多好。   张鉊现在,在东北要打王氏高丽,在西南要打段氏大理,在碎叶要打背叛的郭家、李家,甚至还有萨克图和萨曼波斯,还有静海军的地盘也要收复。   但全国人口,加上南汉,就算将隐瞒的黑户和逃到山林、沼泽中的‘野人’都找出来,总数应该都不会到三千万。   就这么点人,就这么点国力,哪还能自相残杀。   当然,张鉊发动攻心战的最大资本,还是他看清了李璟这个人。   有点能力,但在治国方面分配的不多,喜好享受,喜欢奢侈,喜欢听好话,同时心里承受力也不太好,容易被外界因素击倒,是一个能够被压倒的人。   相反历史上南唐的亡国之君李后主,这位的能力不比他父亲高,但意志上却要强很多。   至少李后主敢在民间刮地三尺,也要筹备物资准备跟北宋死磕,只是手艺太粗糙,能力不行而已,但决心绝对是坚定的。   但李璟就不行了,自从被迫向张鉊称臣后,这位一会要发愤图强,但往往搞了一个开头,眼见难度太大,各方阻力甚多,就有些泄气乃至想放弃。   然后他就会拼命巴结张鉊的身边人,希望用这种方式,来打消张鉊吞并南唐的意愿。   过不了多久,可能又觉得单纯巴结,不可能让张鉊止步,于是很快又尝试加强军备。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折腾的上下苦不堪言,这足以证明李璟不是心智坚强的人。   所以张鉊的应对措施很简单,对整个南唐朝廷和李璟采取攻心战,然后调集大军猛攻寿州,把刘仁瞻当做杀鸡儆猴的那只鸡,最后率大兵临长江或者干脆攻到江宁城外,迫使李璟投降就可以了。   ……   江宁城,紫微宫,李璟看着眼前这个岳峙渊渟,气质坚毅的男子,几乎难以相信这就是他的四弟李景达。   他拉起李景达的手,只见上面满是风雪侵蚀后留下的斑驳痕迹,原本白净的脸上,皮肤也变得粗糙黧黑。   按道理说,李璟应该觉得李景达变丑了很多,但是莫名的,他又觉得李景达现在这副样子,看起来别有一番魅力。   王后钟氏看着李景达也感叹万分,“真是苦了四郎了,万里赴戎机,横贯大漠,还要去跟那些凶狠的胡虏作战,这手上都没一块好皮了。”   李璟和李景达的关系是很好的,昔日游玩时,李璟落水,本来不识水性的李景达竟然从小船上一跃而下,神奇的将李璟救了上来,有救命之恩。   同时,李景达的之妻,乃是王后钟氏的胞妹,与钟王后也极为亲近。   听到嫂子兼姐姐钟氏这么说,李景达咧嘴一笑,飞快的摇了摇头。   “胡虏狠则狠矣,却凶不起来,大军自河西出塞,大小数十战,未尝有半点败绩。   圣人亲领我等横穿燕然山,杀的胡虏尸横遍野,及至敌烈部的可敦城,胡虏上下丧胆,连弟这样的非骁勇之士,也手持横刀,斩杀三人。”   李璟和钟氏同时惊呼一声,以前的李景达,可没有这份胆气,李璟面色有些难看的问李景达。   “四郎你是说,自河西出塞,横贯大漠万里,绍明天子都与你们在一起?”   李景达点了点头,“不但是在一起,圣人还曾与我们一起直冲敌阵,嫂嫂说某手上都没一块好皮,其实某这还算好点,圣人的双手,更甚于某。”   李璟呆住了,他原本以为张鉊是在漠南某处等着大军击溃敌人,然后再去封禅的,没想到竟然是自始至终跟随的军队一起出塞,身为帝王至尊,竟然能做到和普通军将无二。   想着自己在江南的奢靡享受,李璟竟然没来由的一阵羞愧,他第一次感觉到,他与张鉊的差距,是如此之大。   眼见李璟心神震荡,李景达趁机说道;“兄长,某这次出使,亲眼见到了大周之强大,光是河陇之地圣人一声令下,就能拉出来数万精骑,他们视圣人为神,皆愿为之效死。   圣人更是一代英主,以帝王至尊亲征漠北,亘古未有。   其闻贤才则喜,有周公吐哺之意,有勇士立功,虽锦帛万端、倾城绝色也舍得赐下。   于燕然山下祭祀被李广利坑死的七万先汉虎狼勇士之时,哪怕是某这样的外人,也被感动的热泪盈眶。   封禅狼居胥山时,数万胡虏顿首,视之为腾格里的化身。”   说着,李景达叩拜在地,在李璟身前哀泣着苦劝道:“兄长,趁着大战还未开始,您还能称圣人生母为阿娘,纳土奉献吧。   圣人宽宏大度,连孟昶、石重贵都能有富家翁可做,必不会待薄我家。   臣弟南下时,圣人亲口对某说,兄长若是能顺天应人,纳土奉献南唐这样的千乘之国。   圣人可以爵以吴王,江宁紫微宫中所有金银财货都可以带去洛阳,父亲的神位可以入长安大唐诸帝神庙享血食。   还愿意将曹德妃所诞之三女琪瑛封吴国公主,下嫁给从嘉。两家自此结兄弟之情,秦晋之好。”   钟王后眼睛都亮了,这个待遇,可以说,相当相当好了。   有吴王爵位,有上百万贯财货傍身,她儿子还能尚大朝公主为驸马都尉。   我张圣人的信誉还是非常卓著的,就如李景达所说,连石重贵、孟昶那样的人都可以安稳度日,李家奉献南唐国后,必然富贵有保障。   只是,钟氏有点不明白,他长子李弘冀英武果决,次子李弘茂文武双全,绍明天子为何偏偏看中了今年十二岁,喜好书画诗文的六子李从嘉?   这孩子,蔫了吧唧的,看着没什么特别的啊! ###第七百七十章 小号的唐末-钱氏吴越国   吴越,越州,也就是后世的绍兴市,在吴越国,越州被称为东府,与西府杭州一起,是吴越国的两大政治中心之一。   早先钱镠建国之时,是依靠杭州八都兵起家。   而钱镠能在两浙站稳脚跟,则还是讨平他的盟兄弟,让出杭州给钱镠,自己去盘踞越州的董昌之后。   而在讨灭董昌之前,越州豪强胡进思等,就已经仰慕钱镠的名声而争相投靠了。   所以在控制两浙,形成割据之后,钱镠手下的支柱势力,便从单一的杭州八都,变成了杭州(西府)勋臣加越州(东府)豪强的模式。   而在这之外,钱镠又收降了一部分孙儒的蔡贼吃人军,组成了武勇都,作为钱氏自己掌握的内牙亲从。   这就是吴越国内的基本格局。   不过看似三足鼎立很稳固,但实际上到了钱镠后期,这套系统就有点玩不下去了。   因为蔡贼之所以纵横南国骁勇无匹,那是因为有秦宗权和孙儒在。   这两狗东西残暴归残暴,没人性归没人性,但是他们两带兵、练兵的能力,那还真不是盖的。   以至于蔡贼不但让唐廷以及后梁头疼无比,南边的唐、(吴)越、楚三国中。   吴越的武勇都是蔡贼降兵,吴-唐的黑云长剑都也是蔡贼降兵,楚国的马殷则干脆就是蔡贼中的骁将。   吴越前期,脱胎于蔡贼的武勇都骁勇善战,压的杭州八都,越州豪强抬不起头。   虽然他们也曾反叛,还差点把钱镠干掉,他钱镠终是靠着武勇都,遂得以掌控局势。   但是过了一二十年后,早先被钱镠收降的武勇都牙兵们逐渐老去,下一代人则是长在富饶安宁的江南水乡,哪还能保持父辈们连人都敢吃的凶蛮。   在钱镠后期,武勇都迅速退化,不是变身为本地豪强,就是失去了压制本地豪强的能力。   是以到了钱元瓘时期,钱氏就不得不与杭州八都勋臣和越州豪强妥协。   虽然钱氏失去了一部分权力,但是吴越国获得了难得的安宁,成为了乱世中的避风港、桃花源。   两浙百姓都得益于钱镠、钱元瓘父子的恩德,在乱世中过上了太平盛世才有的好日子。   不过到了钱佐时期,这位十几岁继位的少年大王,不满足与像父亲那样让出权力获得平稳,一心就想着夺回权力,然后就寄了。   朝中杭州勋臣和越州豪强的代表人物,剑履上殿大将军胡进思,亲自指挥牙兵将钱佐在王宫中乱刀砍死。   其后扶持钱佐的弟弟钱宏倧继位,但没想到钱宏倧也不满权力完全被权臣掌握,更深恨杀死他兄长的胡进思等人,暗地里打算解决他们。   于是胡进思又与众人合谋,夜里率三百甲士将钱宏倧逮拿。   不过这次胡进思还是有点害怕了,一年内连杀两位大王,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极度需要大心脏的本事。   于是胡进思只能将钱宏倧囚禁,希望等钱宏倧不引人注意以后,将其暗杀。   而现在继位的钱弘俶比两位兄长聪明的多,因而暂时与胡进思等权臣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历数五代十国的君主中,钱家的吴越国,是天下诸国中最为安宁富庶的,是乱世中的桃花源。   但从君主来说,除了钱镠以外,钱氏诸大王手中的权力,也是五代十国中最小的,甚至某些时候被臣下钳制的不能动弹。   这也是张鉊说钱氏吴越国,就是是个小号唐末的重要原因。   武勇都好比神策军,最开始还能有点用,到后来连乡野的州县兵都打不过。   杭州勋臣和越州豪强,就如同大唐的宦官和藩镇,不管他们谁掌权,谁失势,但国主也只能依靠他们才得以行政。   越州,城东有一座堡垒样的别业,这就是湖州超级豪族胡氏的庄园。   胡氏的家庙也在这座庄园之中,自胡氏别业向东,绵延数十里的良田,都是胡氏的产业。   而胡家的族长,就是五代无敌老人瑞,今年已经九十二岁的胡进思。   历史上这位活了九十八岁,而且还不是自然死亡,是他听闻钱弘俶欲帮助后周攻打南唐之后,亲自率领甲士想跑到杭州挽救,最终却敌不过大势,气的背部生疮而死。   不服不行啊!一般人九十八岁能不大小便失禁就算是牛人了,这位打了一辈子的仗,九十八岁还带兵企图挽救局势,若是让他好好活的话,估计能活个一百一二十岁。   这份年纪有多么恐怖呢,这么说吧,他出生的这一年,是唐宣宗时期。   这年著名大诗人李商隐刚刚病逝,张鉊的曾祖父张义潮才拿下兰州对凉州形成三面包围,李克用刚刚断奶,朱温的父亲还没病逝,黄巢还他妈的在费尽心思考科举。   这位老人瑞,只比李克用小两岁,比朱温小六岁,张鉊曾祖父在长安任左金吾大将军的时候,胡进思因为荫庇,还名义上做过张义潮麾下的校尉。   而且胡进思在吴越国内,还有个他人比不了的优势。   那就是他虽然出身越州豪族,但早年就追随过钱镠,是杭州八都的创建者之一,所以他既是西府勋臣又是东府豪强。   有了这份两边通吃的本事,胡进思在同辈人都作古之后,就成了吴越国内,理所当然的坐地虎。   只不过,坐地虎也有坐地虎的烦恼,那就是他年龄太高,诸子皆不成器,他生恐自己之后,子孙死无葬身之地。   是以,哪怕现在钱弘俶明显是他对他表面笑嘻嘻,心里MMP,胡进思也不得不配合着钱弘俶演戏。   已经杀了一个大王,废黜了一个大王了,他实在不敢再把钱弘俶怎么样。   于是,胡进思将视线投向了西北,现在能给他解套,让他从虎背上下来的,只有中原天子,大周圣人有这个能力了。   “回来了,回来了!思翁,钊儿回来了。”胡氏别业门口,一个胖乎乎的男子,连滚带爬的跑进来大声喊道,此人正是胡进思的长子胡璟。   随着胡璟的喊声,胡氏别业中的人,个个都回头看着端坐于庭中的胡进思,今日不单是胡家人在此,越州其他豪族的人也在。   胡进思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身边一个弯着腰,看谁都好像在讨好男子一眼。   这是他的第四子胡升,由于母亲是婢女,生来在胡家的地位就很低,几乎没什么人关注。   要知道胡进思光是儿子就有二十七个,哪能一个个都去当官二代,他也没有那么多的闲心来把父爱都均分到每个儿女身上。   人都是有喜爱的,胡升就属于那个不被胡进思喜爱的儿子。   不过这会,胡进思长叹了一口气后,和蔼的看着胡升说道:“钊儿骁勇且通经义,能得大朝圣人恩宠,四郎还是教养有功的。”   说完,胡进思拉起了这个他寻常不怎么关注的儿子之手,“走,你我父子,亲去迎接!”   唯唯诺诺一辈子的胡升,从来没被父亲这么关注,他颤抖着扶着父亲的胳膊,随着往外面走去。   ……   越州东门,胡氏的别业也靠近这里,因此胡钊也是选择从这里进越州城。   而早在他到东城以前,他的同辈兄弟,其他家族与他交好者,早就来迎接他了。   作为唯二两个跟随沈虎子参与了整个漠北之战的吴越内牙兵,胡钊的回乡,理所应当的引起了轰动。   不谈军功,就是封狼居胥这一项,就足以让胡钊在家族内部获得极大的荣耀,能在族谱上,重重写下一笔了。   更何况他的功劳还不小,张鉊更有意通过越州胡钊和湖州王升这两人,收揽吴越国的人心,自然要做的更加隆重。   东门在望,人头攒动,胡钊隔着老远,就看见了祖父胡进思的身影,陪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名中官,两名礼部小吏。   胡钊对着三人一礼,“诸位天使,祖父亲自出城迎接,请恕某家先行一步。”   中官正要答话,却见对面烟尘腾起,九十一岁的胡进思,竟然迈着大步,朝这边走了过来。   胡钊一见,赶紧拜倒在尘土之中,“不孝孙儿钊,叩见阿翁,拜见大人!”   “哈哈哈哈!”胡进思大笑着,几个飞步就来到了胡钊身前,将他扶了起来。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时,当先取为国尽忠。十郎随圣人远征漠北,乃是忠于国事,何来不孝之说,快快起来,让阿翁好好看看。”   胡钊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这在以前,祖父可不会对他这么看重,这都是圣人恩宠和自己拼死作战才换来的啊!   “敢问天使,我孙儿,作战英勇否?”胡进思一拱手,朝着中官问道。   中官拿出一份制书,笑着对胡进思说道:“门下,圣人制令,吴越内牙第八队队正胡钊,大小十七战,不避矢石,摧破敌阵,生擒敌烈部小王一人,梅录三人,斩首二十七级,另有先登、夺旗之功各一。   今,论功授四十一阶从七品武义郎,赐锦缎五十匹,钱二百万,赐扬武兴复功臣号,命越王讳弘俶,擢拔重用。”   说完,中官四处看了看,“哪位是胡四郎胡升?胡沈氏可在此处?”   唯唯诺诺的胡升拉着战战兢兢的胡沈氏出现在了中官面前,中官笑着对两人说道。   “武义郎昔日伴随圣驾时,欲以战功,为高堂换得封赏。   圣人感其纯孝,特赐胡升正八品给事郎,赠会稽县令。诰胡沈氏为宜人。”   中官话音刚落,东门外的人群,集体哗的惊讶出声。   给事郎是文散官,没有俸禄更不可能管事,赠会稽县令,则是指死后能在墓碑上刻会稽县令这个官职。   虽然看起来没多少好处,但这是朝廷的封赠啊!   就是吴越国中,也没有多少能得到,胡进思在明面上,也不过是个越州团练使而已。   对于一向以朝廷忠臣自居,明面上连霸府都没开的吴越,朝廷的官职可不是内部官职可比,连大王都要靠求封,更别提其他人了。   一时间,羡慕嫉妒恨者,不知凡几,就是胡进思,也对张圣人有些刮目相看了,这可真是一个会操弄人心的皇帝啊!   胡钊更近一步,拉住胡进思的手说道:“圣人已遣宗室长辈,南阳郡公到西府册封大王,郡公托孙儿,请阿翁到西府一行。”   胡进思花白的眉毛一抖,看来,朝廷要对吴越国,有大动作了。 ###第七百七十一章 你骑虎难下,我被架在火上烤   胡进思现在骑虎难下,但实际上吴越国的大王的钱弘俶,也是被驾在了火上烤。   原因很简单,在经过钱佐和钱弘倧两任大王之后,他父亲钱元瓘时期,钱氏大王和西府勋臣、东府豪强达成的默契,几乎可以说荡然无存了。   特别是钱佐时期,这位十几岁的少年大王,为了把权力从东西两府的臣子手中收回来,杀的人可不少。   而且不是明确有错之后再杀,而是他看谁不顺眼,理由都不好好编,弄个什么阴怀异志、私藏甲胄什么的,直接就让内牙兵上去杀人全家。   好家伙,这要是在其他王朝,私藏甲胄确实是大罪,可是这特么是在五代啊!稍微有点勇力的,谁家里没几套甲?   这个可笑的理由,就跟后世说别人家里有菜刀,是私藏管制刀具一样离谱。   同时,钱佐杀人的速度和CD的冷却,也非常快,他一共就做了五六年大王,实际亲政最多两年,但杀的人遍布东西二府豪强。   夸张一点的说,吴越国东西二府的勋臣豪强中,七成以上的人家,都有族人甚至近亲死在了钱佐的手中。   这他要是把事情干成了,历史上评价上,不失为明君,但很可惜,钱佐最后干砸了。   老狐狸胡进思早就在等时机,等到吴越国内人人自危,他振臂一呼,就顺利的把钱佐弄死,对外则宣称病逝。   所以在经过这样的恐怖杀戮之后,吴越国上下离心,大王钱弘俶不敢相信下面的人,下面的人也不敢相信钱弘俶这个大王。   历史上解开这个套,得在三四年后,钱弘俶一靠遵循祖父钱镠的故事,以臣礼节侍奉中原,用中原天子的大义来压制内部,让他们不敢对自己怎么样。   二是靠着与年岁渐大的胡进思和解,并且以柔和宽政与下面人交心,这才重建了信任。   但是现在,钱弘俶的手段,还没几年后那么高明,他与胡进思之间,隔阂也还非常深,钱弘俶甚至清楚感觉到了一股暗流。   这暗流在怂恿着胡进思,他们希望胡进思能再一次发动政变,杀掉看起来头脑很清明的钱弘俶,拥立钱弘俶的十四弟,今年不过十二岁的钱弘信。   当然,胡进思可不是傻子,他带着属于胡氏数百甲士,离开杭州跑到越州去,就是也感觉到了这股危险的暗流。   但即便如此,钱弘俶也不敢有任何放松。   因为胡进思虽然是老狐狸,但他已经九十二岁了,谁知道会不会突然老糊涂。   或者万一胡进思急死,他的儿子胡璟捏着胡家甲士和东府豪强的部曲,还能不能有胡进思这么冷静?   这一切,都充满了变数。   ……   杭州,钱塘门,张成符身穿银白过肩蟒袍,率领着庞大的使者队伍,自钱塘门进入了杭州城。   五代的杭州,城市南北长东西窄,形状形类似腰鼓,所以也有个腰鼓城的俗称。   这样的城池,哪怕有西湖、大运河、贴沙河等天险保护,但明显不适合防守,与中原各城池优先考虑防御能力,有明显的区别。   苏胖子后来说,两浙百姓在五代时,至于老死,不识兵革,四时嬉游,歌鼓之声相闻。   虽然有些夸张,但大体上的情况,还真跟这个差不多。   杭州城这奇葩的,明显更注重利用水运便捷,不怎么考虑城防的风格,正是这种情况的明证。   想来五代时局纷乱,中原百姓求一太平犬而不可得,吴越国的两浙百姓,却如在盛世一般,六七十年不识兵革,大体上安泰富足,都是钱镠、钱元瓘、钱弘俶爷孙三代的功劳。   后世钱氏到了共和国时期,还能出那么多的名动天下的子孙,或许正是这三代吴越王给子孙攒下的阴德。   连作为天使的南阳郡公张成符见到杭州城这片盛世之像之后,都连连赞叹。   此时节,哪怕是张周的东京开封府和神都洛阳,都还是有些萧条,比不得杭州这样连小民脸上都有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种民众的整体满意精气神,恐怕只有西京承天凉州府才有。   但凉州民风更偏粗犷与暴富叠加,还是比不得杭州如此优雅,就像是那西湖边春日游玩的仕女一般。   但就是在这副盛世江南的情况下,吴越国内的最大的危机,却在暗流涌动。   随着张成符的到来,无数双眼睛都聚焦到了这位天使身上,他们或期待着,或有些抵触的迎接着这位自吴越立国以来,最为尊贵的朝廷天使。   吴越国的宫殿,或许不该叫宫殿,因为自钱镠兴建开始,这里就没被叫做宫,而是一直以吴越王城或者叫王府称呼。   王府位于杭州城的南端凤凰山下,依山而建,具体位置在后世杭州梵天禅寺周围,南宋时期曾略微扩建成为了南宋皇宫。   按张周制,钱弘俶是亲王一级,天使张成符不过是郡公,两人地位相差极大。   但实际上,钱弘俶这时候只是得到了朝廷应允会封他为越王,但仪式根本还没举办。   而张成符,是张周皇室的尊长,且地位尊崇,因为他在张鉊的安排下,被父亲张怀庆过继给了第二代归义军节度使,追封为英祖怀皇帝张淮深。   也就是说,张成符不单是张鉊的叔父辈,名义上的父亲还是皇帝,张家最有代表性的南阳郡公爵位,也是由他继承。   他的过继,是张鉊当着曹议金,张义潮幼女张李氏的面承诺过继的,是张家和解的标志,是张家内部的政治正确标杆,在宗室中的影响,甚至超过了他的亲生父亲张怀庆。   这样的人物作为天使,钱弘俶哪敢在王城中等着,他是早早就来到了钱塘门内五百步处等候。   出钱塘门迎接的,则是钱弘俶的兄长,宁德军节度使、吴兴侯钱弘偡。   而在钱弘偡出迎的时候,追随张鉊出塞的两个功吴越内牙兵之一,湖州王升也一同回到了杭州。   张成符当着的面,宣布了朝廷对王升的赏赐,锦缎、精糖、宝马、香料,价值数百贯。   钱弘偡也分奉钱弘俶之命,当场擢拔王升为吴越内牙左马步军都虞侯。   加上此时,扬州周奉义、周奉权兄弟的消息也已经传到了杭州,这算是又一次为全吴越百姓‘科普’了一下大周皇帝,我绍明圣人的光辉形象。   王府,迎恩殿。   钱弘俶自迎接到张成符之后,立刻就挽着张成符的胳膊,来了个把臂同行。   两人一同乘坐钱弘俶的车驾,那态度亲热的,就像是晚辈对长辈一样。   钱弘俶则丝毫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在他看来,他把住的哪是张成符的胳膊,那是救命的稻草啊!   侍女们花蝴蝶的穿梭者,奉上了新采的新茶,各式五颜六色的江南糕点,流水般的往上端。   我张圣人为茶这玩意带来的变革,似乎比他搞得那套恢复周礼变革,还要大。   北方人,特别是西北加上青塘和草原,被他的奶茶给迷住了。   南方则开始对清茶着迷了起来,以往那种加盐巴、羊油、胡椒、大蒜、陈皮的茶汤,都快绝迹了。   迎恩殿内的人不多,除了大王钱弘俶,吴兴侯钱弘偡外,全部都是吴越国内东府和西府的大臣。   胡进思的满头白发,在殿内显得格外明显,他是刚刚赶到的,身上的风尘都没来得及去洗。   钱弘俶甚至还表演了一幕让张成符坐上首主位的谦逊,这位吴越国大王,可比他的两个兄长要聪明的多,虽然比不得钱镠,但并不比他的父亲钱元瓘差。   张成符当然不会去坐那个位置,他更知道钱弘俶是在试探。   若是他毫不犹豫的坐了上去,那就证明他是个连最基本政治常识都没有的自大蠢货。   这种蠢货,势必不能担当大腿,哪怕是大腿部件的资格都没有,钱弘俶肯定就会缩回去,一句真话也不跟张成符说。   张成符能力强吗?至少在张鉊回敦煌之前不强。   因为那时候,他们家不过是被曹家捧起来,证明曹家并不是要抢张家的基业,实在是张承奉搞砸了,不得不出来收拾烂摊子的招牌。   且归义军就那么点人,曹家自己的儿郎都不能个个富贵,哪轮得到张成符。   但在张鉊东归之后,张怀庆、张成符这一家子虽然还是象征,是招牌,但毕竟盘子大了一百倍,他们怎么也能分到不少好处。   加上张鉊没有兄弟,诸子皆幼,借用张怀庆、张成符父子的时候也不少。   因此这些年,张成符成长的飞快,佐证了时势造英雄这句话,还是有一定的合理性。   而且这么重要的场合,张鉊也不可能让张成符一个人去顶。   在这位叔父天使的左侧,是张周礼部中的超级大牛,曾经敢扯着高昌回鹘可汗颉利毗加袖子不放,在南唐朝堂上指着李璟鼻子大骂,被称为当今班定远的礼部左侍郎,效远侯王玖。   而张成符右边的,则是刚刚在漠北战场上大放异彩的赵金刚奴。   这位出身凉兰勋臣的凉州六谷部西营河赵家,祖上是大唐凉州张掖守捉的守捉使,属于是在凉兰六谷派中,都最为根红苗正的存在。   胡进思抬头看了看三位天使,冲着远处一个魁梧的壮汉使了个眼色。   此人是吴越内牙兵马使何承训,原本是上一代大王钱弘倧的亲信,不过现在已经投靠了胡进思。   何承训看到胡进思的眼神,迟疑了一下终是把牙一咬,随后故意摆出了一副轻蔑的神色,坐姿也开始变得歪歪斜斜了起来。   此时,张成符正和钱弘俶在问答,钱弘俶先是向张成符表达自己对于绍明天子的忠诚,张成符也在转达皇帝对于钱弘俶的问候。   何承训在这时候,摆出这么一副表情,自然是在挑衅。   赵金刚奴跪坐在右边,正与何承训相对,他这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最为崇拜张鉊的时刻,哪容得人轻慢皇帝,哪怕就是一个眼神也不行。   正好这时,钱弘俶和张成符礼节性的问答结束,赵金刚奴立刻起身,对着钱弘俶一抱拳。   “听闻吴越多勇士,大王麾下内牙兵更是骁勇无匹,某家年少,见猎心喜,愿见识一下越地雄风。”   说完,不等钱弘俶作答,赵金刚奴轻轻紧了紧头上的幞头,脚踏方步向着何承训走去。   初时赵金刚奴是坐着的,何承训没看到他的身量,现在才看到这壮汉虽然略显青涩,但身量怕不得有六尺以上,两眼好似一对灯笼,两拳仿佛一对铁锤,长腿一迈突然就来到了他面前。   何承训大惊,刚想站起来,赵金刚奴把腰一沉,马步一扎,当胸一拳捣出。   何承训猝不及防,被这如同铁锤一样的拳头,直接锤到了鼻梁上。   这是人类脸上最不耐疼的地方,何承训被重拳击中,顿时一股极度的酸疼传来,眼泪立刻模糊了双眼,鼻血混着鼻涕,也猛地冲了出来。   赵金刚奴一击而中,随后趁着何承训看不清情况的当口,双手抓住他的胸口衣服,直接将之举过头顶,随后猛地摔到了地上。   将一百五六十斤的壮汉直接举起来,这可不是轻易能做到的,说一声天生神力,也不为过。   何承训被摔的头晕眼花,脑海里一阵鼓乐喧天般的喧闹,口鼻来血的在地上呻吟。   一众吴越臣子正要起身,门外吴越的甲士也赶紧冲进来要保护大王钱弘俶。   赵金刚奴按剑大喝,“不尊圣人者,当斩,我看谁敢动!”   他这如同魔神一般矗立,竟然真的把冲进门的兵士吓得一愣。   钱弘俶赶紧站起身来,脸色不豫的大声喝道:“退下!”   王玖则在张成符耳边说了一句,张成符的眼神,立刻投向了老神在在的胡进思。   胡进思脸上神色不变,但却被张成符的眼神盯的浑身发痒。   外面甲兵越来越多,怕不得有数十人之多,但殿内三人神色自若,显然没人把这点人当回事。   胡进思心里长叹一声,这三人,都不是绍明天子麾下有名号的熊虎,但胆气已然如此之足。   不但显示出了有恃无恐的底气,还显示出了朝廷的人才济济和急切想要控制吴越的心。   而自己,不正是需要朝廷来解套吗?   恐怕大王钱弘俶也存着差不多的心思,可能钱弘俶心里并不想纳土奉献,只想借势,但胡进思已经没有时间玩下去了,他突然伏地恳求。   “王上,何承训君前失仪,但看在往日有功,乞免其罪。”   屋内的吴越众臣纷纷惊讶,甚至有些惊恐的看着胡进思,因为何承训是胡进思最关键的盟友啊!   胡老头子之所在越州还能干预杭州事务,就是因为何承训这个掌握了内牙兵的指挥使存在。   现在胡进思这么说,实际上就是在给钱弘俶递话。   果然,钱弘俶立刻点头,当然也没忘向张成符求情,“越地蛮荒,人多不知礼数,还请天使宽宥。”   张成符做出愧疚的样子点了点头,“赵金刚奴是圣人亲随,骄纵惯了,还请大王恕罪。”   钱弘俶笑了,他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何承训,“何指挥使且回家修养,下次切勿再如此了。”   随后他看着兄长钱弘偡说道:“兄长就辛苦一趟,派人送何指挥使回家,命王府名医随行照看。”   钱弘偡赶紧领命,什么送何承训回家,现在赶紧去把内牙兵的大权拿到,然后撒钱控制兵将才是最重要的。   张成符看着地上将最重要之一的权力,眼睛不眨都扔出去的胡进思,他知道吴越国的第一步棋,该在何出落子了。   “听闻胡翁昔年曾在长安任金吾校尉?”   胡进思猛地一抖,传闻周国锦衣亲卫无孔不入,看来盛名之下无虚士啊!他们竟然能找到这点蛛丝马迹。   不过这要算是一件渊源了,当即胡进思脸上露出了回忆的神色,语气缅怀的答道。   “昔年某家年少,大人舍钱买了个金吾卫的小官,却不想能亲眼见到名动天下的忠义英雄桓祖定皇帝,还能聆听教诲,实乃三生有幸!”   他妈的,活得长就是好啊!钱弘俶忍不住感叹一声,这天下间,见过张义潮,乃至跟张义潮交谈过的,恐怕就只有胡进思一人了。   就凭这份渊源,几乎就是免死的丹书铁券,朝廷要编写桓祖定皇帝本纪的时候,少不了要胡进思的言语佐证。   张成符立刻就站了起来,他郑重的对钱弘俶说道:“某福德浅薄,未能见过伯祖父的英姿,今幸有胡翁在此,难掩内心悸动,请大王恕罪,某想与胡翁畅谈伯祖往日风采。”   钱弘俶能说什么,明知道这两是要去合谋,但他什么也不能说,只能挤出一丝笑容点头同意。 ###第七百七十二章 让自己活,也让别人活   杭州,罗城,胡进思府邸,何承训鼻青脸肿的与胡进思一起在迎接张成符,而张成符也大摇大摆的进了胡进思的府邸。   要在往常,中原天使这么去藩国权臣的府邸,恐怕已经国中震动了。   但这次,除了张成符安排赵金刚奴率一百禁军瀚海镇甲士在外守护以外,并未做过多的防备,也没见多少人震惊。   因为这是吴越国中最微妙的时刻,两个身处最高位的人,需要朝廷这个外力的介入,来解开越系越紧的套索。   此时,以退为进胡进思有了退缩之意,他年纪已经大了,继续搞下去就该遗祸子孙了。   同时钱弘俶也不想把胡进思逼得太狠,有了和解之意。   虽然胡进思确实杀了钱佐,但说句不该说的,钱佐那种无视吴越国内实际情况的乱杀,手段还很粗糙,根本就是没准备给下面人活路,被胡进思等杀了,一点都不奇怪。   为了一个并不怎么与他亲近,且并非同母的兄长,来冒着自己全家被杀的风险,别说钱弘俶,一般人也不会这么选择。   而除了钱弘俶与胡进思骑虎难下以外,就要数何承训了。   这位原本是钱弘倧的牙将,结果屁股底下位置还没坐稳,钱弘倧就让他去杀胡进思,何承训苦劝不听,于是不想陪着钱弘倧丢了小命的他,干脆就去向胡进思告密。   现在何承训身为内牙兵马指挥使,看似拿捏了大王钱弘俶,可他根本不敢对钱弘俶怎么样,还得费尽心思保护他。   这不管是钱弘俶要杀其他人,还是那些怂恿胡进思再杀大王的人起来闹事,他都是第一个倒霉的。   而且这位的心脏并不大,真要心脏大,野心大,他早就跟钱弘倧合谋杀胡进思了,到时候大权独揽,多好。   张成符也很有趣,他进了屋之后,没有去坐胡进思给他安排的主座,而是径直往下首走去,走的同时把手一指,介绍了起来。   “此乃当今班定远,大周礼部左侍郎,效远侯王玖。”   胡进思大惊,王玖的名声他怎么可能没听过,扯住高昌回鹘可汗衣袖不放,想用性命为大军开路这事太远他不太清楚,但是孤身一人到江宁城指着李璟的鼻子骂,这就太名动江东了。   不过嘛,这个时代没有照相机、摄像机什么的,胡进思听过王玖的大名,但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昨日张成符也没介绍,是以他现在才知道,这位就是王玖。   胡进思当即拱手行礼,“原来是名动天下的效远侯当面,某真是老迈了,竟然当面不识英雄。”   王玖还了一礼,亲热把着胡进思的手臂,和他一起入座。   “仆不过一逞口舌之利辈而已,哪当得起英雄之称,门外按剑者,方是横贯漠北,封狼居胥的英雄。”   何承训脸颊忍不住一抽,虽然他也很想被人从虎背上接下来,他昨日还真不是刻意不还手,那是真的想反抗,但没打过。   胡进思也沉默了片刻,他家虽是越州土豪,但实际上父祖两代人都在朝廷做官,家也是安在长安的,一直等到长安破败,大唐快要灭亡后,才回到越州。   胡进思脑海里,其实也时常想起年幼时在长安的岁月,他更感觉长安才是他的故乡,心里认同,更趋近于关中人。   所以,他也自然比远在两浙的人更明白控制了河西、陇右,扫平大漠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一个强汉盛唐再次回来了,虽然它回来的路径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片刻沉默之后,胡进思干笑了两声,“自古封狼居胥,无一不是国朝鼎盛时期,今大周尚未寰宇一统,却已经四夷宾服,气魄远迈汉唐啊!”   王玖嘿嘿一笑,松开胡进思的手,随后宾主就坐,“胡翁一定奇怪,按正常来说,圣人应该是先定江南,寰宇一统,休养生息等国力恢复之后,再如汉唐一般横扫漠北。”   胡进思点点头,毫不讳言的回答道:“江南虽无百万兵,却有百万财,还有百万粮,国家收此膏腴之地,再定漠北,岂不是稳妥之举?”   王玖明白了,这还是庄庙李存勖这个样没打好啊!   张圣人没定江南却扫漠北,在胡进思这等远离中原之人看来,除了武功极盛以外,还代表着不踏实。   他们害怕张鉊如同后朝李存勖那样,如流星一般划过天际然后消失不见。   虽然此时张鉊已经显示出了远超李存勖的气魄,但毕竟隔得远了,胡进思等人的感受,还不明显。   “胡翁说的好啊!江南有百万粮,百万财,但这百万粮、财从何而来呢?自然是江南的南唐、吴越的八百万民所辛勤劳作生产出来的。   自大朝倾覆以来,关中丧乱,中原兵戈不止,河东、河北更是屡遭胡虏入寇,唯有江南,如同世外桃花源一般。   这是杨吴王,是徐吴王、李烈祖父子之功,也是吴越武肃王、文穆王父子之功,更有胡翁、何指挥使等心血。   这是我族的文华天宝之地,不是什么边塞荒漠,三两钱都不值的蛮荒所在,但它又脆弱的如此本州名瓷一样,只要轻轻一摔,就会粉碎。   某家南下之时,阎晋公,李卫公都曾向圣人进言,要定江南不用其他,只需要自江陵、岳阳出水师十万,自许昌、淮阴出马步军二十万,杀得江南人头滚滚,一年之内,必然就能擒拿叛臣,得胜而还。胡翁可知,圣人是如何回答的吗?”   胡进思摇了摇头,“仆老迈腐朽之人,安能知圣人心思。”   王玖大笑三声,看着胡进思说道:“圣人有两句名言,某家一直记在心中。   给别人一个机会,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让自己活,也让别人活。   所以阎晋公、李卫公他们提议遣大兵进攻,圣人很快就否决了。   圣人说江南、两浙百姓,好不容易在这乱世中得到了庇护,某现在遣大兵杀他们父母妻儿,是为不仁。   徐温、李昪、钱镠、钱元瓘都是我族有功之臣,享受血食、福荫儿孙是他们该得的福报,某今灭其宗族,毁其家庙,是为不义。   江南、两浙上下官员百姓没有过错与吾,吾不能如此不仁不义。”   胡进思和何承训听完人都傻了,别说见,张鉊这种仁义之举,特别是这种让自己活,也让别人活的态度,胡进思就是听都没怎么听过。   他万万没有想到,传说中起自河西,被人传为实乃蕃贼诈称忠义之后的绍明天子,能有如此仁义的一面。   就算是假的,是装的,那怎么了?一国之君,开国雄主他就是说假话,最后也会成为真实。   胡进思甚至有种幻听的感觉,他觉得王玖不是在说绍明天子,而是在说尧舜禹汤。   疑惑与感激之中,胡进思拜伏在地,凄声喊道:“圣人真乃千古仁义之君,仆与两浙百姓尚无一物而奉圣主,圣主却如此怜惜,怎能不叫人感激涕零。”   这话半真半假,胡进思确实有些被张鉊的这番话给惊讶到了。   两浙蜜桔相当甜美,虽然是冰窖中储藏的蜜桔干,但味道也想到不错,张成符一口气吃了一大盘,他看到火候差不多之后,方才对胡进思说道。   “圣人确是仁义之主,今次发生牵扯如此大的叛乱,刘承佑两个舅舅和河东旧将卷进去了一大批,赵国公与田国公都欲杀刘承训而绝后患,圣人仍然不允。   更不用说其余马希广、高保融、孟昶乃至石重贵,一个二个都活得好好的。   他们都能留得性命,何况钱越上下乎?”   胡进思就拜伏在地上没有起来,直接转了个身跪坐在地上问张成符。   “仆前番犯了大错,惹得圣人动怒,今想改过自新,还来得及吗?”   胡进思口中的惹得圣人动怒,说的就是他杀钱佐、囚钱弘倧,惹得张鉊大怒,让裴远带话训斥他的这件事,而所谓能否改过自新,实际上是在要价。   历史上钱越献土,就没有对两浙的本地派开出条件,以至于很长时间都动不了两浙的人力,当然,彼时车神赵二哥的重心都在北方,也没时间来打理两浙。   但张鉊此时不一样,慕容信长讨伐王氏高丽迫在眉睫,张鉊急需吴越水军为助力。   而且说个有点搞笑的事情,也是张鉊到了这个时代才清楚的情况。   那就是自大唐衰亡以后,半岛上那群家伙也还是有宗主国的,而这个接替大唐成为他们宗主国的国家不是别人,正是吴越国。   后百济的甄萱,还没有取代弓裔后高句丽的王建,都曾经向吴越称臣,甄萱还曾派出使者到达过吴越,被钱镠封为太中大夫。   后百济和后高句丽发生冲突的时候,钱镠还以宗主国的身份派使臣去调解,下诏书称呼甄萱和王建为卿,过足了天朝上国的瘾。   也证明一件事,吴越有能力用大船直抵半岛南部。   同时,吴越还是现在中原各国唯一和平安时代的日本还有交往的国家。   此时的日本早就不派遣唐使,颇有一点关上门来自娱自乐的意思。   同时也是他们开始关起门来,将从唐朝学到的那点皮毛文华本土化,最后搞出一堆不伦不类玩意的关键时期。   若要趁这个最后的机会征服日本,唯一还保留从宁波到日本航运能力,略知日本国内情,能组建出庞大水军的,就只剩下吴越国了。   这也是张鉊不会选择对吴越动粗的原因,他要以最快的速度和最小的代价,控制吴越国。 ###第七百七十三章 慈悲菩萨也有怒目金刚的一面   一般来说,像胡进思这样杀过国主,囚禁过国主的人,要得到一个让他放心的保障,是很不容易的。   因为他犯的这个错,实在有点出格,以至于张鉊要是先招抚了他,然后借口他不忠把他一刀砍死,并不会有太多人觉得不对。   这也是胡进思一番表演,头磕了,眼泪也下来了,一副非常感动的样子,但是他始终不肯抛出底牌的原因。   但到了张鉊这,胡进思极为长寿的年龄,给了他一个绝好的机会,也是张鉊可以利用的绝好借口。   那就是现在正在编撰的归义军张义潮到张承奉的传记中,张义潮的部分缺失严重。   这其中早期的事迹,包括他年轻时在敦煌论兵讲剑,蕴习武经,认为吐蕃之运尽,于是誓心归国,决心无疑等事迹,都是很明确的。   毕竟也就才过去一百年左右,沙州龙舌张家也还有很多人在。   但是,当张义潮于咸通八年,公元867年入长安后,到他于咸通十三年,公元872年在长安病逝,这五年多的事迹,很多都成了谜团。   其间留下的,只有张义潮上书朝廷的一些奏章,其余事迹完全淹没,连他的妻子宋氏去世后,张义潮有没有把形同小妾的陈氏扶正?   几年后,为什么除了张鉊爷爷张淮鼎和伯祖张淮铨回到了沙州以外,其余子嗣去了哪里,这都完全失去了记载。   特别是前一个问题,关系更加重大,因为张鉊的祖父张淮鼎,是张义潮到了长安后才出生的。   当时宋氏都快病亡了,自然不可能是张淮鼎的生母,张淮鼎的生母,乃是陈氏。   可是,宋氏病逝以后,张义潮有没有在人生的最后几年,将陈氏扶正,这对于张淮鼎这一系人,关系都非常重大。   但张淮鼎二十来岁就死了,去世时张承奉不过几岁,还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张承奉也是二十二三岁就去世,只留下了一两岁的张鉊。   也就是说,张淮鼎说的陈氏被扶正了,是不是真的?甚至到底他说没说过陈氏已经被扶正,张承奉到张鉊这两代人,根本就无法佐证。   这问题可不小,关系着我绍明天子这一系,是正房嫡子,还是小妾生的这个关键因素。   张鉊当然可以让人记载陈氏被扶正了,但自己又搞了恢复史官权力的运动,你这一国之君公然去违反自己定下的规矩,也太难看了。   但若是,现在有一个见过张义潮,还在张义潮麾下当做校尉的人出来说,张义潮确实把陈氏扶正了,那么这个话题,立刻就可以盖棺定论了。   听到张成符把这个话题一透露,九十二岁的胡进思顿首满面红光,差点就一跃而起,他终于知道,知道他为什么可以活命了。   因为他这九十二岁的年龄,就是一本活的史书啊!   他可以佐证陈氏被扶正,同时如果他出了事,一定会被人认为是皇帝在遮掩什么。   虽然,胡进思使劲回想了一下,别说陈氏是否被扶正,他连张义潮有几个妻妾,都想不起来了。   很正常,张义潮去世的时候,胡进思不不过十五岁,金吾卫在唐末,不过是个装恩荫官的筐,张义潮不用去上班,胡进思也不用去值守。   他确实见过张义潮,但话都没说过,怎么能了解的那么清楚。   可要是他坚持说陈氏被扶正过,他还参加过酒宴,完全没人能反驳,因为这片大陆上,没有比胡进思年纪更大的人存在了。   后世共和国时期,九十二岁都是个不能强求的寿数,更别提在这个医疗水平低下,还是诸国林立的乱世了。   这个只比李克用小两岁,朱温小六岁的胡进思,就是活化石。   “对!某想起来了,老夫那时刚好十三岁,还和父亲一起去参加过安邑坊,坐落于三戟张家旁边的开国公府宴会,桓祖定皇帝还拿出了肃州的酒泉美酒招待宾客。”   完美!张成符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因为当年张义潮在长安的府邸,就是在老安邑坊,正在有三戟张家之称的皖城郡公张俭旧府旁边。   这老小子,还是记得一些长安旧事的,于是张成符拿出了张鉊给的第二个拉拢手段。   “圣人嗣长子辽阳郡王至今只有二子三女,圣人一直以为忧虑,听闻胡翁多子多福,家中碧玉好生养,特命仆向胡翁求一桩姻缘,不知胡翁可否愿意舍一孙女,为辽阳郡王媵人。”   好大儿马上就要得到赐姓了,大概率要改名为张炅字信长。   虽然他还是会以慕容信长这个名字在世上行走,但会像郑成功被称为朱成功或者国姓成功一样,正式的文书上,他将会叫做张炅或者张信长。   这也是张成符称他为嗣长子的原因。   辽阳郡王慕容白袍啊!天下英雄啊!若是别人,胡进思或许会有半分犹豫,他嫡孙女送去做妾,真不怎么体面。   但一方面慕容信长守礼天下皆知,到现在也就一妻两妾,而且信长儿一个辽阳郡王的爵位,他的妾那可就不是妾了,是有品级封号的媵人。   胡进思眼睛转了转,孙女哪有女儿靠得住,“某有一女,今年年方双十,最是崇拜勇士,常言非天下英雄不嫁,是以蹉跎至今。   年纪虽然有些大,但是正妻所诞,知书达理,侍奉辽阳郡王最是合适不过。”   张成符禁不住瞪大了眼睛,好家伙,你这老儿,别人七十几岁走路都要人搀扶了,你七十几岁还能种出来儿女?   胡进思到也真没说假话,只是老头子光正妻都熬死了四个,基本都是宠妾扶正,二十几个儿子都只剩下了八人还在世,这么算起来的话,他的儿女,基本都是正妻所生。   这个女儿乃是他的第三任正妻快四十岁时老蚌生珠得的,最是宠爱无比,原本还定下了一门娃娃亲,结果小丈夫十岁没过就夭折的,随后就一路耽搁到二十还没出嫁。   现在可算是赚大了,不但家族有了保障,还能让女儿嫁给慕容信长这样的天下英雄。   张成符看着胡进思喜不自胜的样子,心里却替这老小子抹了一把泪。   绍明天子的便宜,哪有那么好占,辽阳郡王马上就要攻打王氏高丽,到时候胡家和这票土豪,不知道要被榨出多少油水。   正式谈完,随后就是晚宴,一直喝到三更天,张成符三人才离开。   不过他们离开后,胡进思却没有睡下,而是将长子胡璟,幼子胡庆,孙子胡钊,以及一员诈称胡进思孙子的壮汉叫到了书房中。   这员壮汉,名唤钱宏泰,乃是钱镠三弟钱镖的嫡孙,钱镖虽然酒后杀人逃去了当时的徐氏南吴国,但他的子孙,还是有大量生活在吴越国的。   而胡进思的长子胡璟,娶的就是钱镖的女儿,算起来是这壮汉钱宏泰的嫡亲姑父。   同时钱宏泰又是当今大王钱弘俶的堂兄。   钱宏泰素有勇力,年少时又与钱弘俶有交情,于是入内牙,常年护卫在钱弘俶身边。   历史上钱弘俶与胡进思和解,没有追究胡进思的罪过,让越州胡家成功软着陆,就是通过钱宏泰传递消息沟通的。   胡进思把三人招来之后,方才那种有些刻意讨好的样子,瞬间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思索。   远远看去,这具消瘦的身材往那一坐,真就跟那种千年老狐狸差不多。   “庆儿以为如何?”胡进思轻声问胡庆。   胡庆是胡进思的幼子,今年不过才十六岁,那个要准备嫁给慕容信长的胡进思女儿,就是胡庆的同母胞姐。   他思考了片刻,他觉得张成符和王玖两人的表现,都非常真诚,当下拱手恭喜道:“朝廷如此亲近,儿恭喜父亲了。”   “大郎你又以为如何?”胡进思这次问的是长子胡璟。   胡璟今年也已经六十五岁了,他摇了摇头,“儿看不准,也看不透,这二人特别效远侯,乃是天下知名的豪杰,此等人的心思难测,儿愚钝只能感觉到他们并不是那么没有恶意。”   胡钊则不等胡进思问,就出来说道:“阿翁,孙儿感觉南阳郡公和效远侯还是有些没安好心。   孙儿此次跟随圣人横贯漠北,深知圣人确有大仁大义,是五百年一出的圣天子。   但此等圣天子,怎么可能只有慈悲菩萨这一面,而没有怒目金刚的一面?   若仅靠慈悲仁义,怎么可能将要囊括天下。   圣天子不同于慈悲的另一面,实乃精于布置,行事果决,该杀人的时候,从来不手软。”   “哈哈哈!”听到胡钊这么说,胡进思满意地笑了起来。   “正是如此,就算是神佛也还有火呢,圣天子怎么可能只有仁义的一面。   看来大周军中的贼杀才,也还是不少,天下间现在就只有南唐、吴越与岭南汉国了,要是都纳土奉献,他们从哪里去立下灭国大功呢?我看着王玖等人,巴不得我们抗拒。”   说完,胡进思看着胡璟满意的说道:“我儿持重,越州的家业应当能保住了。”   随后又看着胡庆,“有辽阳郡王这颗参天大树,我儿此生无忧了,但汝没有那七巧玲珑心,还是别入仕了。   你不是喜好诗词歌赋嘛,跟父亲去洛阳吧,做一个逍遥诗中仙。”   最后,胡进思看着胡钊,“我孙儿真英雄也,胡家以后,就要靠你了。” ###第七百七十四章 全员反骨 大势已定   吴越王城之中,钱弘俶也一直没有睡下,还将裴坚和沈虎子两人召到了身边。   胡进思可以选择很顺滑的跪下,那是因为胡进思本来就只是一个臣子,顺滑的跪下不但没有多少坏处,甚至还有好处。   但是钱弘俶不行,这吴越国,是他祖父钱镠披荆斩棘,几次差点殒命得来的,这个国家属于他们钱氏,他钱弘俶的宗庙社稷都在这里。   如果能够不纳土奉献的话,钱弘俶肯定不会主动上杆子去奉献的。   钱弘俶看着沈虎子,这位的命,是真的好啊!竟然马上就要成为辽阳郡王慕容白袍的妹夫了。   那位慕容家的贵女之嫡亲兄长,也是在绍明天子身边为憾山都亲将的,据说她本人还是在皇宫中长大的。   这样的身份,别说是配沈虎子,就是配他钱弘俶的兄弟,也完全够格了。   钱弘俶猜想,沈虎子的父亲,应该已经在准备酒宴庆贺了吧。   “沈卿随着天子横扫漠北,封狼居胥,真为我吴越国之人大涨颜面。在卿看来,我吴越之内牙兵,比大朝天兵如何?”   沈虎子看了钱弘俶一眼,轻轻叹了口气,若是之去年,他见钱弘俶这样的大王,说不好还得有点紧张。   但是现在,他攀上了慕容家这颗参天大树,钱弘俶已经动不了他了。   于是沈虎子只是稍稍迟疑,还是准备实话实说,“大王,吴越之民已经数十年未识兵戈了。   前些年入福州建彰武军,连带民夫也不过就出动了三万人而已。且不管是王闽旧军还是南唐军,都不能算多精锐。   而反观中原,河西、陇右历来都是出精兵的地方,圣人起自微末,十七年间威震天下,麾下精兵就是鼎盛时期的契丹军也敌不过。   恕臣直言,咱们的内牙兵,最多也就能比拟大朝的河陇征召健儿或者寻常禁军下镇。”   钱弘俶虽然早就做过个心里准备,但还是被这差距,吓了一大跳,心里也很是不舒服。   他带着些许情绪的反问,“照沈卿这么说,哪怕就是尽起吴越之兵,也无济于事,是吧?”   裴坚听到钱弘俶来了情绪,于是赶紧干咳一声,对这位年轻大王说道。   “大王,此刻天使正在胡进思府邸中欢饮,他们会说什么,想来大王也是知道的。   胡进思等辈如今骑虎难下,遇到了朝廷伸出的援手,他们肯定是会紧紧抱住。   若是胡进思等辈已经愿意投靠朝廷,大王又哪来的尽起吴越之兵的可能?”   裴坚这话,可比沈虎子的话还伤人,句句直戳钱弘俶的肺管子。   但裴坚不在乎,因为他已经搭上了张周赵国公裴远的路子,裴远还口称他为叔父。   有了这么粗的大腿,只要把钱弘俶劝的纳土奉献,那他就是大功一件,可以回到中原去朝廷中当大官了,而且吴越国内,像他这样想的人还很不少。   至于钱弘俶和钱家,他们也不亏啊!哪怕是纳土奉献了,那也是王,看看现在的荆王高保融、长沙郡王马希广,生活哪差了。   反倒是负隅顽抗的孟昶,不是皇帝开恩,就要顶着一个违命侯的爵位过活,那才是生不如死。   钱弘俶大口大口的喘一顿气,差点没被裴坚的话给噎死,年轻的脸上,浮现出了一层红晕。   “我钱氏立国养士五十年,事到如今就连一个忠臣也没有吗?”   裴坚把眼一瞪,他知道此时绝不可退,因为钱弘俶今年十九岁都还没满,这王位本来也轮不到他,加上登位到现在,也没摸到多少权力。   这种还没品尝过一国之主甘甜的少年大王,属于是还可以被吓住,也是可以拯救的那种。   你没看错,裴坚心里想的就是拯救,他可不认为他在卖了吴越国,他认为自己正在尽一个人臣的本分,即给钱弘俶找一条通往光明未来的大道。   于是这位钱氏老臣站起身来,厉声大喝:“大王慎言,钱氏占两浙之地,虽称吴越国,但自武肃王起,就没有自立为国,一直以朝廷藩臣自居。   这若是南唐来攻,我等当为大王驱之。若是石敬瑭、石重贵那样胡虏册封的伪主来攻,我等当与大王,誓死保卫这一军十三州之地。   但时至今日,王气流转,天命圣主降于河西,圣文神武,任贤革新,兴复大朝,横扫漠北,张我族类千年汉唐雄风,有安天下万民之愿,吞六合八荒之志。   钱氏本为割据,于乱世中安定两浙三百万百姓,武肃王、文穆王皆称有德,丹青之上也有称颂。   及至大王,恰逢盛世之始,正该顺天应命,纳土奉献,上承钱氏仁德遗风,下赐两浙百姓万年平安,中亦能让大王得天下赞誉,得异姓王爵传于子孙,富贵绵延,福荫后人。   若是如此,钱氏幸甚,两浙幸甚,天下幸甚,怎能只见一家一姓之尊荣,而忘天下百姓福祉?”   钱弘俶被裴坚的突然大喝,给喷的茫然失措,随即便是悲从心来,这特么的,他这是什么狗屁大王!   武有胡进思,何承训等人掌握甲兵意欲投靠朝廷。   本以为文官要好一些,没想到他们想的比胡进思等人还激进,这是早就打算着他自己卖了,把钱越国卖了,好当新朝大官吧。   沈虎子眼珠子转了转,还在此时补上了一句“裴公说的有理,且非是为自身考虑,真乃为大王计也!”   钱弘俶终于破防了,他此时还不是后面那个掌握吴越多年的成熟政治家,现在不过是个战战兢兢登位的十九岁少年,当即脸色发白,什么也不说,直接就甩手回了内宫。   内宫,王太后吴氏殿中,钱宏泰已经回来等了钱弘俶很久了。   钱弘俶精神上刚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此刻一见母亲吴氏,心情再也压抑不住,话还没说,眼眶就已经先红了。   吴氏笃信道教,为人慈善,性节俭,是个非常明事理、知进退的妇人。   她见钱弘俶失态,立刻将宫人、侍卫都赶了出去,随后好言安抚,钱弘俶遂把裴坚与沈虎子之言,说给了吴氏听。   吴氏听完长叹一声,“裴廷实是先王旧臣,为人明敏,知进退,有德操,不是那种会卖主求荣之人,历次出使中原,多是由他领衔,想来是深知虚实的。   他这么说,那只能证明,中原大周确实跟以往梁唐晋不一样了。”   钱宏泰在一边,等钱弘俶冷静一些之后,也将胡进思府邸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汇报给了吴氏和钱弘俶。   吴氏听完,脸上更显出了萧索之意,“看来绍明天子决心已下,为了拉拢胡进思,连为曾祖父定皇帝编纂传记的借口都抬出来了。”   钱弘俶的眼泪终于是下来了,他看着吴氏问道:“如此说来,胡进思、何承训等人已然有了决断,国中甲兵,半数在他们手里,如今为之奈何?”   吴氏看着钱弘俶,十分认真的说道:“我儿无需为此忧虑,胡、何之辈越是决定投靠,就越不会对你怎么样。   因为他们要的结果已经达成,只需要坐看就是大功一件,且东西两府的豪门,未必都想纳土奉献。   现在的关键,是我儿要如何抉择。   若是我儿愿意守祭祀,死社稷,就要联络国中不肯献土者,杀胡、何,驱逐裴、沈等人,此后就算朝廷大兵讨伐,你我母子哪怕粉身碎骨,也对得起武肃王与文穆王。   如果我儿愿意用钱氏一家之社稷,换两浙三百万百姓安宁,能够忍辱为臣,那就要看明日天使面见时,他们会提何等条件了。   若是仍有王爵,允许祭祀,也未尝不可以纳土奉献。”   钱弘俶闭目思考了片刻,他听出了母亲的话里意思,虽然给了他选择,但肯定更想钱弘俶纳土奉献。   一位母亲,在社稷和亲儿子性命面前,毫无疑问的会选择后者。   而且纳土奉献之后,以绍明天子的气度,钱弘俶还能活得不错,远比负隅顽抗丢了性命的好。   但钱弘俶还是下不了决心,这是他的父祖披荆斩棘的来的家业,是一个三百万人之上的王位啊!   钱宏泰此时说话了,“王上若犹豫不决,何不问计于老丞相元明远呢。”   元明远就是元德昭,明远是他的字,此人此时不但是吴越国的丞相,还是吴越国内难得的将帅。   元德昭为人正直,追求忠义,颇有吴越定海神针的意味。   但钱弘俶不知道,沈虎子的父亲沈从之早就到了元德昭的府上。   要说这慕容瑛娘的胡闹,还真是小小帮了张鉊一把。   因为原本在历史上,吴越国内反对钱氏纳土奉献最激烈的,就是以沈虎子的吴兴沈家为代表的本地土豪,时任丞相的沈虎子,还因此被钱弘俶贬黜。   而现在,随着慕容瑛娘看上了沈虎子,直接就把本来该是最强反对派的沈家给拉拢过来了。   他们反对纳土奉献,不过是怕自身利益受损,但沈家在吴越国内的利益再大,也大不过跟慕容家联姻带来的好处。   元德昭原本姓危,是钱镠觉得危这个姓不吉利,赐他姓元的。   而元德昭家原本是盘踞信州,也就是江西上饶的小军阀,因抗拒南唐而流落到吴越国,成为钱镠之座上宾。   现在虽然家族早已落地生根,但仍然不能算是本土的东西两府派,元家是在靠近信州的衢州和婺州(金华)一带很有影响力,算是地方实权派到中央来担任丞相的大佬。   争取到了元德昭,钱氏纳土奉献事情的基本障碍,也就扫清了。   沈虎子之父,向元德昭说明了张鉊分三步走的策略和对钱氏安置情况。   现在吴越国内大权,只有三分之一在钱氏手中,自然不能直接命令钱氏奉献,那样会出问题的,张鉊自然知道这个情况,于是提出了三步走的策略。   第一步,先册封钱弘俶为越王,派天使到吴越国内,跟关键人物达成共识,并逐步清理不愿纳土的本土顽固派。   第二步,命吴越国起兵,自水路进攻润州镇海节度使(镇江),与朝廷大军会师扬州。   张鉊会以钱弘俶有功为由,晋封钱弘俶为鲁王。   第三步,同时,吴越国内的清洗顽固已经基本完成,张鉊会直接派人去接管吴越大权。   并命钱弘俶移藩胶东行省,到齐州(济南)担任胶东行省平章,镇守胶东。   但实际上钱弘俶移藩到此处,临近朝廷不说,他也指挥不动胶东上下的文武,干几个月再召回朝廷,事情就算结束了。   元德昭沉吟了片刻,朝廷给出的条件,是封钱弘俶为鲁王,三代以后,代降为会稽郡王但可以世袭罔替,钱氏的财产,也都可以带走,钱氏兄弟也都有恩赏。   这已经算待遇非常好了,虽然比不得高保融世袭罔替荆王,但要考虑到高氏不光纳土奉献,连家产都一并献出去了大半,光是藏书都有几十万册。   “请沈兄回禀天使,元某定会助力国朝金瓯无缺。” ###第七百七十五章 最后的准备   张鉊还留在承德府没有走,事情实在太多了,他面临的可是叛乱,虽然是他主动‘钓鱼’钓出来的,但处理起来,还是挺困难的,牵扯太多了。   而在这大昭明寺中,一票神色、形态各异的大和尚,就是这次叛乱中,挺难处理的一批人。   这些人,严格来说,其实不能算和尚,因为他们好多人连经书都不怎么熟悉,熟悉的反而是玩金融业,搞房地产、物流贸易等。   那些真正的宗教和尚,张鉊早就把他们安抚下来了。   在慈贤法师,法眼宗祖师文益法师的共同协调下,张鉊亲自出面,跟他们达成了协议。   全国各地的佛门,自今日起,开始全面恢复度牒制度,各地僧人数量,不得超过当地纳税人口的千分之一。   也就是一个六千户,三万五到四万人的上县,拥有度牒数量的僧人不能超过四十人。   当然,没有度牒的僧人,你愿意招收多少就招收多少,但是他们不能剃度,不能免役,需要缴税,只要你寺庙养得起,随便你。   而关于度牒的发放,也开始有严格的规定,并且要每三年考核一次,不通过者,直接收回度牒。   同时严格约束毁身布施的现象,并接受官府的监管。   任何寺庙中,哪怕发现一例接受毁身布施者,都要受到从关闭山门三十日,直至吊销度牒的惩罚。   针对佛门喜欢收集贵重金属铸造佛像的传统,张鉊也给出了具体的解决办法。   那就是朝廷用米粮布匹,分十年付款,卖下各大佛寺的铜像,至于其余那一半,自然是各大寺庙情愿奉献了。   自此以后,前朝铸造的铜像,只有特别精美艺术品可以保留,此后佛像,除了皇室恩赐以外,只准泥塑木雕饰以金粉。   条件给出去了,各大佛寺,各大宗派答不答应,其实已经无关紧要了。   他们答应,张鉊就给他们体面,他们不答应,张鉊就帮他们体面。   终于,僵持了两三天,经过慈贤法师和文益法师的劝说,张鉊改革佛门的这几条,得到了通过。   其实在佛门内部,对于用金铜铸造佛像,毁身布施等陋习,也是有人反对的。   他们一同意,张鉊都没等这些人回去安排,立刻就给东京的录尚书事冯道和中书右仆射、鸾台侍郎裴远下令,立刻按照此法行事。   由于此前经过打掉佛门所属黑恶势力的战斗,各大佛门寺庙的情况早已摸清。   冯道和裴远只在一个月中,仅在河南(直隶)、河北、河东、关中、湖北、胶东六行省,就关闭非法佛寺四万八千二百余座,命超过十一万僧尼还俗。   查抄被佛寺强占的土地超过三百万亩,隐瞒的户口多达恐怖的五万余户,人口超过三十万人,融毁佛像得到的金(紫铜),可铸造铜钱超一百七十万贯。   别小看这一百七十万贯铜,这是可以铸造铜钱的铜,不代表一定要铸造出。   朝廷可以通过这些高品质铜混一般铜以及其它矿物铸造钱币,产生超过三百万贯的收入,对极度缺少金属货币交易的市场,也可以起到极大的推进作用。   至此,这场相对温和的灭佛,或许应该叫改佛行动,得到了一个相对圆满的结束。   虽然张鉊没有采取三武那样连大兴善寺、白马寺都锤烂的暴力行动,但是也给了此时佛门一记重拳。   佛门的免税、免役特权得以保留,但是人数被限制的死死的。   而且不同于三武灭佛时,佛门将他们搜刮的大部分钱财销毁也不让朝廷获得,张周的这次改佛,佛门基本把八成以上的财产都交了出来。   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各种珍贵文物的损毁。   大昭明寺,张鉊拿着冯道和裴远联合送上来的呈报,忍不住吸溜了一下嘴巴,论捞钱,还是得看你们啊!   而且这还不是全部佛门的财产,因为缴纳上述这些财货的寺庙,还不包括在座的这些大和尚。   比起这些搞金融业,玩国际贸易、房地产的大和尚,其余那些寺庙中的和尚,除了人口控制的多以外,论有钱,他们拍马也赶不上现在被张鉊强行招来的这百余和尚。   银票这个东西,其实是张鉊犯了一个认知上的错误。   他一直以为,既然纸币最早是北宋时期在四川地区出现的交子,那么他搞出来的这个,位于支票和银票之前的‘银票’就是一种创新了。   但实际上根本不是,这些佛门,至少在南北朝时期,就开始用类似的这种方式,来解决大额交易和远距离贸易带来的不便。   这也是钱庄会在没有张鉊的亲自管理下,能以那么快速度在中原传播的原因。   人家只是没有把银票拓展到关中与河西、陇右的能力,并不是不知道银票运作机制的大傻子。   张鉊之所以要把他们召集起来,其实是因为他收回了钱庄会后,快要玩不下去了。   在剔除了各大寺庙之后的这两年多中,钱庄会的存入和贷出数据,都下降了六成以上。   原因也很简单,这个时代,别管张鉊是不是在努力营造圣君明主的形象,但是上到朝朝廷的勋贵官员,下到大小商贾乃至百姓,对于皇权,有一种天然的不信任。   张鉊用河西商会接管钱庄会后,绝大部分人的想法是,谁知道这是不是皇帝在找理由搜刮钱财?   我把钱存进去后,谁知道什么时候会不会被皇帝征用了。   我找钱庄会借钱,会不会钱借出来了,皇帝就大幅提高利息?   好多人根本都没在钱庄会借过钱,直接就怀疑皇帝是不是要来个九出十三归。   而要是寺庙来承担这个工作,就没有这个顾虑了,首先佛寺,天然就带着几分宗教味道的亲近。   不管是存钱的还是借贷的,在心里上也不会觉得佛寺有胆子吞了他们的钱。   而且比起钱庄会就那么几个办公地点,这些能做钱庄的佛寺,往往都是那些大城市的大寺庙。   不但占地广,还处于城市的黄金地段,寺庙中还有价值万金的各种雕像、绘画、金银器物、贵重佛经等做质押。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句话,或者说叫类似的这种说法,根本不是明清时期出现的,而实际上最开始,就是来形容在佛寺存钱和放贷有多保险的。   而且,张鉊在经过河西商会的大贪腐事件后,也明白了一件事情。   就算后世的国有企业,贪腐问题都是大难题,这个时代,就更别想解决了,哪怕就是想控制在一定的程度内,也不现实。   那么与其养一大票贪腐分子,还不如把钱庄会的权力,真的放出去,就放给这些和尚。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这些和尚吞了我张圣人和朝廷应得的钱财,那么杀起他们来,也远比杀河西商会这种机构中的人要方便的多。   于是,这些胆战心惊被邀请来的各大寺庙大和尚们惊喜的发现,皇帝又把钱庄会还给了他们。   虽然皇帝下了死命令,让他们必须把大量的金银作为什么保障金,存到皇帝开设的大内金库中,但他们盘算了一下,这仍然是划算的。   谈到最后,张鉊还跟大和尚们一起颂唱了一遍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吃了一顿皇家御厨做出来的斋饭。   张鉊对于大和尚们的识趣,也很满意,他也知道他们如此识趣的原因。   那就是张鉊打掉了他们收留的那些山贼土匪疤脸和尚,各大寺庙最为倚仗的武僧武力被打击的一干二净,他们就只配吃张鉊让他们吃的这点口粮。   绍明四年,五月初一,张鉊终于将这次大叛乱的所有事情都了结完毕。   徐州武宁镇几万人的迁移已经在路上,大量烫伤脸被佛门收留的山贼土匪恶霸游侠,全部被发配到了安东行省,准备作为先锋攻打王氏高丽。   河西方面,老归义军各家贡献了超过五十万贯的财货,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也被张鉊下令迁移到了长安、洛阳、开封安置,丝绸之路上的这些拦路虎,也终于被搬开。   河西商会已经完全消失,职能并入了锦衣亲卫、章台、户部、转运使等政府部门。   身在北庭的米国志被调回了中原,康金山献出了大部分家产后,回去做富家翁去了。   张烈成在张鉊安排下,前往的湖南行省最南边的桂林府,在那里协助张鉊骏(马杀才)疏通修复灵渠,收集南汉情报,为即将到来的进攻南汉做准备。   这可不是什么好工作,危险性大,难度也大,还要面临水土不服的危险,他只有立下大功回来后,张鉊才会重新原谅他。   至于那个不识趣的曹万金,被张鉊下令斩首,家产抄没充公,共计得到两百二十万贯上下,乃是张周立国以来,绝无仅有的大贪巨贪。   他从河西商会捞到的钱财,仅次于张鉊,超过了这十二年来河西商会利润的接近三成。   不过鉴于曹万金的各方面的牵扯,这查抄的家产中也有一部分是曹万金的合法收入,张鉊也就追究他和手下一票心腹身上,对于曹万金的家人,只要无罪的都没做多少牵连。   总之,这场钓鱼执法,以张鉊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他清除了国内大量的反对派、腐朽派和难以驱动的老归义军派,内外敌人几乎完全肃清,军队里,朝廷中,风气为之一肃。   统一天下的进程,已经可以全力开动了。 ###第七百七十六章 李璟绷不住了   绍明四年,公元949年,五月初五。   张鉊开始分批遣散他从河陇地区征召起来的三万步骑,其中只有大约六千人,得以进入亲军和禁军,进入憾山都的,则只有二百人。   不过张鉊为他们赐下了大量的赏赐,合计成铜钱的话,至少有七十万贯以上。   并且其中杀敌五人以上,或者斩杀小军官者,都得到了兴复扬武功臣号。   白从信在还是带着草原上的部族首领们,回到了草原之上。   上月,虎广从安西送回来军报,他已经开始率军翻越天山去突袭碎叶了,估计到现在已经拿下。   在这之后,虎广会坚守碎叶城,等待中原大军的支援。   张鉊命白从信返回草原,就是要他在秋高马肥之时,率阻卜万户、耶覩刮万户以及漠西四万户,抽调骑兵三万,绕夷播海往怛罗斯而去,与虎广前后夹击。   同时,漠南、漠北剩余的六个万户,也要在秋季抽调最少两万骑兵,跟随慕容信长进攻王氏高丽。   我张天可汗,可是很清楚这些草原部族的脾性的,既然当上了他们的大汗,就不能太由着他们,该拉出来下苦力的时候,就要把他们拉出来狠狠使唤,当然,该给的好处,也不能少。   使唤的多了,他们才会真把你当大汗。   五月初六,张鉊派次子张贤瑀,女婿赵匡赞,代替他前往沙州敦煌。   原本张圣人承诺的亲自给曹议金扶棺归乡,看来是不能全部实现了,他只能派儿子和女婿去,等曹议金的棺椁到达洛阳后,再亲自扶棺去亳州。   五月初十,张鉊亲自率领步骑一万,抵达了黄河南岸的澶州。   他将队伍中跟随去了塞外,但是又思乡心切的兵马,放回了各自驻地,随后率着愿意继续立功打仗的六千步骑,继续向南抵达曹州。   张鉊并未回东京,因为现在还有些收尾的工作,需要裴远继续充当白脸,他要是回去了,裴远这个白脸就玩不下去了。   于是张鉊干脆在曹州设立了南征行营,征召没有跟随出塞的左右金吾卫,左豹韬卫,禁军瀚海、鹰扬、憾山都内厢都等部队到曹州修整合练。   与此同时,田国公刘再升在张鉊的命令下,率三千步骑顺颍河到达了寿州西北的颍州(安徽阜阳),开始囤积粮草、辎重等。   五月十五,高怀德率左金吾卫两千骑进入了濠州,接管了符昭序在濠州率领的一万五千大军。   随后前锋南下到清流关一带游弋,尝试切断寿州清淮军退往江宁府的退路,也防止南唐军出清流关来增援寿州。   几乎同时间,镇守江陵的湖北行省平章,陈国公马昭远(马鹞子)被任命为西路军统军,率江陵水军两万到达岳阳府。   开始与赵延进麾下的飞虎军合练,准备一得到命令,就会从岳阳府顺水路进攻南唐的鄂州。   寿州的刘仁瞻快急疯了,他以每三天一波使者的速度,向江宁府告急。   先是请求李璟派兵增援,李璟置之不理以后,刘仁瞻又上书,请求放弃寿州,让清淮军退到和州-清流关一线,依靠这里的地势,与庐州保信军节度使互成犄角,建立依靠长江的防御体系。   刘仁瞻已经看出来了,在濠州和泗州丢失之后,寿州孤悬淮南,根本无力抵挡朝廷大军顺水而下,唯有在背靠长江的清流关一带,方能进行有效的防御。   这位历史上以大义灭亲留名,千百年来被视为忠臣典范的南唐名将,对于南唐朝廷的忠心毋庸置疑,他练兵、治军以及行军布阵和战场决死的能力也都不错。   但是他缺失了一双具有政治意识,视线长远的眼睛,他只知道自己每一次行动都是抓一切可能的机会,抵抗方案也是最优的。   可他永远也弄不懂李璟此时犹豫的心情,也看不清自张鉊一统北方,光是河陇地区就能拉起数万精锐以后,南方割据诸国就已经注定的命运。   他把张鉊每次只出动几万人,平定天下拖拖拉拉的过程,当成了中原疲敝和张鉊性格上的缺点。   ……   江宁府,李璟收到刘仁瞻的急报后,直接就被这恐怖的感觉给击倒了。   他又想起了上次淮南之战,张鉊亲率五万精锐步骑,一路从楚州打到和州,将他整个南唐国的精锐,逐个击破,以至于江宁城都快无军守卫的恐怖场景。   五月二十五,身在曹州的张鉊,收到了来自李璟的恳求,李璟先后派孙晟、冯延鲁、钟谟三人为使,分三次前来向张鉊哀告。   李璟声称他愿意派王太弟李景遂,长子李弘冀为质子,去南唐国号称南吴国,不用朝廷官名,改为霸府,改丞相为长史。   南唐国勋臣都降一级,废除国内的王爵和公爵,愿意将每年四十万贯的贡赋提高打七十万贯,哀求张鉊能罢兵,不要南征。   张鉊都懒得接见这些南唐臣子,该说的话,他上次已经对韩熙载说过了。   现在我张圣人也一年多没回家,开封都不入就准备南征,心情如此急迫,李璟提的这些条件对他来说,压根就没有任何吸引力,打下了南唐,一切都是我的。   六月初三,张鉊率合练好的两万步骑到达亳州,准备顺涡水南下进入濠州。   此时天气开始酷热,距离大军正式开打,也还有三个月左右的时间,张鉊准备再给李璟一个机会。   他命参知政事王溥为使者,前往江宁府诏谕李璟,让他将寿州清淮军节度使刘仁瞻拿下,解送到朝廷,并让他过江到南唐东都江都府,听候处置。   李璟收到诏书,人都麻了,刘仁瞻虽然惹了事,但他是南唐抵抗派最后的旗帜了,要是拿下了他,跟投降也没什么区别。   本来就因为跟随张鉊横扫漠北的几十个南唐禁军回到国内后,李璟不能阻止他们宣传朝廷的好处,搞的人心沦丧。   若是还拿了刘仁瞻,那么别看南唐国还有数十州府,五百万百姓,但是恐怕没一个人还愿意抵抗。   至于让他东都江都府去等候处置,这更是万万不能的。   因为李璟很清楚,他恐怕前脚离开江宁府,下一秒就会有人关闭江宁城的大门让他成为丧家之犬。   这两个要求,一个比一个离谱,随便答应哪一个,南唐就要正式宣告结束。   百般无奈之下,李璟多次召集文武商议,但南唐朝中,除了孙晟、韩熙载等人,基本都已经丧失了抵抗意志。   而哪怕孙晟、韩熙载,也不过是被身上忠臣的光环挟裹,想着既然做不出来投降之举,不如就护着李璟殉了这南唐国,真让他们拿注意,那是一点也拿不出来的。   最后只有给事中唐镐建议李璟可以迁都洪州(南昌),唐镐说洪州位于彭蠡湖西南,不仅有长江天险,还有彭蠡湖及其周围的沼泽可以阻挡周军。   同时洪州以东以南,有抚州昭武军节度使,虔州百胜军节度使(赣州),建州永安军节度使三处可以屯兵。   这三地远离中国,还有武夷山诸山脉可以依靠,周军很难到达。   李璟很是心动,但是群臣都默不作声,心里更是恨不得给唐镐几个大逼兜。   洪州,也就是南昌,此时根本还没发展起来,本来此地在唐时经历了一波大发展,滕王阁序都说洪都新府来着。   但是唐末以后,江南西道战乱四起,长江被数个国家占据,洪州交通要道的地位下降的很快,加上战乱,连滕王阁都两度毁于战火,及至南唐立国,所建洪州城狭小,还不如江宁府的五分之一。   且洪州紧邻彭蠡湖,也就是鄱阳湖,此时的鄱阳湖可不是后世那个模样,这时候云梦大泽还没有完全消失。   是以彭蠡湖周围沼泽众多,多生蚊虫牛虻,鳄鱼成群结队,交通极度不便,简直就是个大泥潭子。   去了那里,别说对抗周人了,自己能不能活,都是个问题。   唐镐这个提议,恐怕除了李璟和唐镐两人外,没一个人赞同。   李景达便在此时扑了出来,他拱手对李璟说道:“兄长,自古立国江南者,未闻能一统天下。   历代北朝就算无圣主,南朝强如宋武帝刘寄奴都不能北上一统,陈宣帝太建北伐终也功败垂成。   今兄长治国,不如刘寄奴多矣,就是陈顼也远超兄长。   反观中原,绍明天子圣文神武,不但远超北魏明元帝拓跋嗣,也胜过谋夺外孙家业的隋文帝。   再论我国中诸将,可有能附王镇恶、檀道济、吴明彻尾骥者?刘仁瞻自诩名将,但只配给这三人提鞋。   我江南能以刘仁瞻、姚凤之辈,抗马昭远、慕容白袍、李存惠、杨继业、赵匡胤等将乎?”   李景达的话,把李璟气得脑袋一昏,差点一口气都没上来。   更气人的是,平素他引为心腹的冯延鲁、钟谟、李德明等一众文臣,也争相出言附和李景达。   当然,也有反对的,孙晟、韩熙载等人就跟钟谟等大吵了起来,朝堂上一片乌烟瘴气。   眼见情势危急,李景达挽起袖子,一拳就将正在豪言长江天险的孙晟打到在地,随后扯住李璟的袖子,苦苦哀求。   “兄长,切勿信孙晟、韩熙载辈之言啊!他们貌似忠忱,实乃并无半分忠心。   他们是想以兄长,以我李、徐两族数百口的性命,向天下人展示他们的忠臣之名啊!”   眼看,朝堂上都要开始斗殴了,李璟越发觉得头疼无比,本来他心志就不太坚强,重压之下,竟然甩脱李景达的手,仓皇往内宫退去。   可是进入内宫没走几步,就听见一阵抽泣声,只见王后钟氏、王妃凌氏等正聚在一起落泪。   钟氏等深宫夫人,不知道外面情况,还以为朝廷大军又已经攻陷江都府,到了长江北岸,恐惧之下张口就劝李璟不如投降。   李璟终于绷不住了,心态崩溃的他指着钟氏等大骂,“贱婢何知?吾乃大唐之主,宁死不降!不降!就是不降!”   说完,李璟就狂奔而去,凌氏等看着钟氏,钟氏与李璟素来恩爱,平日一句重话都不对她说,今日被如此辱骂,不由得泪水涟涟。   “王上如此,我等深宫妇人就与他一起,殉了这南唐国吧!”   凌氏等人并不是很受宠,也不是王后,自然不愿送死,于是集体哭求钟氏。   “王上此时,不过是在说气话,王后结好圣天子生母慈圣皇太后,何不遣人赍书哀告,请慈圣太后作保,修书劝一劝王上。”   钟氏嘴里虽然说着求死,但心里哪想死,佯做推辞了几下之后,于是点头同意,就在这小亭中,给慈圣皇太后修书一封,命亲弟弟立刻渡江北上,找张鉊生母宋氏求救去了。 ###第七百七十七章 这是淝水之战?   古今中外,大军作战,最重要的就是要注意疾病疫症。   特别是夏日,尸体暴晒之后,最容易引起霍乱这种恐怖的死神级流行病,加上天气过热,不利于大军征战。   因此张鉊在试探性派高怀德率军五千,攻破了两个清淮军小砦堡挑衅一番,但刘仁瞻坚守不出后,就撤兵退后,等待酷热消退再来攻打。   同时,张鉊根本那就没去濠州,因为濠州城中本来就有高怀德两万人马了,他再带两万人去,四万人加上七八万民夫都挤在濠州,辎重补给的压力就太大了。   于是张鉊干脆退到了归德府,分出一万余将士前往各州就食,其间还把皇后曹延禧和张贤景叫过来团聚了几天。   随后又去徐州,安抚了一下当地的百姓,重新在徐州建立了三个卫所军,用的就是武宁镇迁走后的田地,顺便也听取了李存惠、潘美等拿下扬州的计划。   九月十五,当赵匡赞和张贤瑀护送曹议金的棺椁到达了长安,皇后曹延禧,三娘子曹延鼐都去迎接之时,张鉊再次于宿州汇集大军。   在这之前,田国公刘再升已经率水陆大军一万五千,从颍州(安徽阜阳)顺颍水而下,猛攻清淮军在芍陂北岸的安丰城。   安丰城位于寿州西南,处于潩水、塘水、淝水(东淝河)三条河形成的‘川’字形正中,不但背靠芍陂易守难攻,还可以随时出兵控制这三条河。   只要这三条河在手,就可以保证援助物资、兵力走水路,轻快的送到寿州城外。   但要是周军占据了安丰城,就可以从容后面捅寿州城的菊花,特别是东淝河,此时黄河还没有来‘洗劫’淮南,瓦埠湖还没有出现。   寿州南边,东淝河流经的瓦埠湖一带沃野千里,人口众多,周军可以从容在这里征粮征夫,用寿州人打寿州城。   刘仁瞻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他早早就将安丰城修建为了一个小堡垒,并派悍将皇甫晖率四千人镇守,城中百姓早已迁走,储存了够吃八个月的粮食,背后就是芍陂,也不愁水源。   刘再升带着一万五千人来,其中只有三千人是武威镇的禁军,其余都是各州的卫所军和各巡检司的长征健勇,围着打了几天,确实敲不开这个王八壳。   于是刘再升干脆留下两千人在城外看守,亲自率领其余部队向东北,直接去参与围攻寿州了。   这样一来,顿时就把皇甫晖给尬住了,因为他发现了一个无解的问题,那就是周军的骡马太多了,以至于他们要是只出动几万人的话,几乎可以做到人均半匹骡马。   这次刘再升去寿州,留下的两千人一人双马,依靠着高机动性,直接就把皇甫晖给看的死死的。   他镇守安丰城的目的,是控制潩水、塘水和淝水这三条河的上游,但是周军在城外有两千骑兵和骑马步兵,使得他根本就不敢出城,更别提谈什么控制这三条河了。   皇甫晖尝试着派几百人出城试探了一下,结过正如他所料,对面留守的周军立刻就出来了数百人与他们对峙。   他们要出城远了,周军一声锣响,立刻就会出动两倍于他们的兵力迅速赶到战场。   他们要是离城不远,周军就只派出几十人远远跟随他们,一旦有异动,就通过被称为烟花弹的玩意召唤大部队。   皇甫晖和手下几个军官面面相觑,就没见过这种玩意,竟然可以依靠大量骑兵跟他们玩捉迷藏。   不过即便如此,皇甫晖还是没有贸然进行下一步,因为他不知道刘再升是真走了还是假走了。   可是,皇甫晖在城头上,眼见着周军将一车一车的粮草辎重,不断的运往寿州,心里又急的不行。   要知道刘再升自去年刘仁瞻进攻濠泗二州起,就一直在靠近寿州的颍州囤积物资,周军这次围攻寿州,起码一半的军需,都要靠颍州供应。   他这么不断放周军辎重过去,完全就浪费了刘仁瞻要他镇守安丰的目的。   于是皇甫晖将城中良马集中起来,趁夜色派出去了几拨哨探斥候。   这些哨探,一直远探到距离安丰城五十多里外的地方,方才回报安全。   因为安丰城距离寿州,也不过就是九十里左右,五十里未见敌军,自然就真的是去围攻寿州了。   皇甫晖大喜,立刻点起城中四千兵马中的三千五百,出城猛攻周军在城外的军寨。   周军这边,留守的是卫所军蔡州中卫,他们只有两千人,还要派出一部分护送军粮,加上皇甫晖部战斗力也挺强,因而只能据寨而守苦战。   皇甫晖亲自披甲,带头猛攻,双方一直从清晨大战到将近午时,眼看蔡州中卫的军寨摇摇欲坠,皇甫晖忽然听得马蹄阵阵,他抬头一看,不由得惨叫一声,只见周军从三面而来,卷起满天尘土。   原来刘再升确实退到了五十里外的距离,但他麾下的禁军武威镇两千骑全是清一色河西龙马,加上皇甫晖的游奕骑只有百余骑,不可能地毯式的搜索与拦截,武威镇的游奕骑早就绕路,反而监视到了皇甫晖的出城。   他这边一打起来,刘再升就出动五百最精锐的骑兵围剿搜捕皇甫晖的斥候骑兵,其余人则飞速赶往安丰城外的战场。   震天的马蹄声中,已经作战两个多时辰的皇甫晖军疲惫以极,他们想后退,军寨中的周军蔡州中卫,突然不要命的出城纠缠住他们。   惊恐中,皇甫晖所部被狂奔五十余里跑回来的周军一击而溃。   皇甫晖还想挽救,结果被忠武镇总兵慕容信德一槊直接给开了瓢,随即身受重伤,倒地不起。   三千余人做鸟兽散,安丰城的城门也没来得及关上,直接被抢关而入。   拔除了安丰城这个据点之后,刘再升留慕容信德率三千人镇守,从颍州来的物资终于可以放心转移到安丰城了。   而且安丰城距离庐州也就是合肥只有一百五十里,足可以监视南唐的庐州保信军动向。   九月二十三,张鉊率两万步骑抵达濠州,而在他到达之前,高怀德、符昭序已经率一万五千大军并民夫数万,西进到了寿州附近。   刘仁瞻在寿州的防御,做的非常全面,显示出了他作为南唐名将的本事。   寿州是淮南门户,历来北朝攻打南朝,多先打寿州,以求占据后将其作为淮河上的大本营,然后兵分两路顺水攻取长江以北。   历史上最著名的当然是淝水之战,前秦苻坚在这里折损了几十万大军,留下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等成语。   此后南宋时期,南宋朝廷也在方才刘再升攻陷的安丰城外,大破蒙古军队,使淮右得安十余年。   只不过到了我张圣人这里有点奇葩,别人是先攻下了寿州,然后顺淮水而下,攻克濠泗二州和淮阴府等地。   但张圣人上次出兵,先打的淮阴府,然后直捣扬州,最后又从南唐手中讹诈到了濠泗二州。   这还得多亏了对手衬托啊!要是此时江南有个淝水之战时期的东晋,或者刘宋,甚至就是南陈,都没有这么好对付。   但杨行密一人不但占尽了子孙的气运,还把南唐的气运都给占了。   自他之后,也就李昪有两下子,其余人,都完全成不了气候,寿州没被攻破,扬州就先没了。   所以此时的张鉊,也完全可以不用打寿州,因为他可以将寿州围起来,然后发大兵去打扬州。   不过这样也有一个坏处,那就是万一李璟抗住了威吓,张鉊就必须要等马昭远、赵延进、赵匡胤等一个个啃掉南唐在长江上游的据点,才能渡江。   所以,张鉊最后还是决定,用雷霆之势拿下寿州,然后再去逼降李璟。   ……   寿州城在淮河南岸,东北面和西北面,都被八公山山脉所保护。   淮河从八公山脉中穿过,河西北是属于八公山脉的硖石山。   河东南面是八公山脉的主山肥陵山,一般意义上的八公山,就是指它。   肥陵山的东南,则是紫金山。   这三座山,将寿州城完美的包裹在了里面。   刘仁瞻在淮河上建有水寨,两岸设有投石机与大弩和各种小型砦堡,要从淮河上逆流直抵寿州城,极为困难。   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拿下肥陵山与紫金山两座山中的一座。   其中肥陵山险峻,道路难行。紫金山稍矮一点,形似丘陵,肯定会被作为主要突破对象。   但刘仁瞻早就想到了这一点,这几年来,他在紫金山上建立了大小砦堡二十余座,其间挖掘甬道相连,一直可以通到寿州城下。   紫金山东北和东南两面,还被他引淮河水泡城了一片烂泥地,骑兵通过极为不易。   有了这些布置,肥陵山与紫金山,就像是寿州城伸出去的两个拳头,可攻可守,还能随时从寿州城调集兵力、物资支援。   唯一的弱点,就是刘再升迅速攻破了安丰城,俘虏了皇甫晖,使得寿州的菊花,总有点凉悠悠的。   ……   张鉊率大军逆流而上到达紫金山以东三里处以后,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刘仁瞻的这肥陵山和紫金山,绝对是难啃的骨头。   他心里稍微有点惴惴不安,因为历史上脑子发热,最后折在雄城下的英明之主可以不少,前秦苻坚可是在这里把家底都输光了的。   所谓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大抵就是如此吧。   不过高怀德、杨继业、瞿延庆、符昭序等人可没张鉊这么迟疑。   他们兴高采烈对张鉊说道:“紫金山虽然有形胜的优势,但不如河东王屋、吕梁多矣,并不算十分险峻。   清淮军主力刚在濠州被我们杀的大败,刘仁瞻不据守寿州坚城,反而把他们布置在紫金山上,简直是自取死路!” ###第七百七十八章 败了 败了   绍明四年,公元949年,九月底,张鉊亲自驾临紫金山下,将营帐就立在距离紫金山仅仅两里处。   周军精锐憾山都内厢都以及赶来的前厢都,亲军左右金吾卫,右豹韬卫,禁军精锐瀚海、鹰扬、顺化等镇,加上六个卫所军以及各巡检长征健勇,共计五万三千大军,开始对紫金山上的南唐清淮军砦堡,发起了猛烈攻势。   刘仁瞻虽然提前引淮河水将紫金山下弄成了一片泥潭,但张鉊也有办法对付。   此时正直秋收完农闲,张鉊命枢密院、兵部协调直隶、湖北、江淮三省平章衙门,征集陈、宿、亳、申、蔡、颍、濠、泗等八州民夫二十余万。   命他们挑来稻、麦、黍等农作物秸秆,用这些农作物的杆混合木板、泥土等,直接铺在刘仁瞻人为造成的淤泥地上。   清淮军几次出击,想要扰乱进度,皆被击退。   十月初,二十余万民夫,数百万次的轮番铺地,只用了十余天,就铺出来了一条宽达数里的道路。   此后就简单了,因为紫金山确如高怀德等所说,此山远比不上河东一带的吕梁山那么险峻,清淮军虽然在山上设立了不少的砦堡,但地利优势没有那么明显。   而且清淮军有个极大的缺陷,那就是他们的兵力,不太够。   这刘仁瞻的父亲刘金,原本是杨行密的三十六英雄之一,是杨吴-南唐这一国建立者之一。   刘金、刘仁瞻父子准确的说,他们是南唐的股东而不单纯是臣子。   可这就导致了一个问题,虽然刘氏父子对江宁朝廷非常忠心,但南唐朝廷,并不会不限制寿州清淮军的实力,朝廷禁军,更不可能补充到寿州。   于是自刘仁瞻回寿州开始,他实际上就是在孤军奋战,哪怕庐州保信军离他并不远,但时至今日也没有一兵一卒的增援。   只凭寿州这七个县,加上愿意与刘仁瞻共进退的光州等州县,一共也就养了三万兵马。   且这三万兵马中,前番进攻泗州损伤数千,皇甫晖刚被击败又少了数千,只余两万多人,整个紫金山上,现在只有一万余人。   而整个周军有五万三千人,能称之为精锐的,肯定超过三万,装备方面,就更加处于碾压的态势。   面对如此的悬殊,难怪高怀德等不把紫金山上的砦堡放在眼里。   十月初九,张鉊依次遣张鉊就(顿珠)、章成、高怀德、杨继业、慕容信纯、王全斌、王审琦等将,各领精锐,从各处进攻紫金山。   周军发挥精锐更擅长打夜战的优势,往往将战斗发起的时间选在申正,也就是下午四点开始,一直会持续到酉时末,也就是晚上七点以后。   这让山上的清淮军,极为不适应,他们的精锐程度,甚至是吃食,都无法与周军相当,虽然不至于有夜盲症,但到了晚上,视线显然远没有牛羊肉敞开吃的周军那么好。   且周军多甲胄,傍晚更加凉爽,更适宜披甲作战,加上视线受困之后,周军又可以采用贴近打混战的方式,让清淮军无法依靠结阵抵消周军个人勇武和装备上的优势。   十月十四,经过五天高强度的鏖战,周军以精擅山地战的河东步甲和横山党项步跋子为先导,顿珠、高怀德、杨继业这样的超级猛男为中坚,采用五百人的小规模作战方式,不断冲击清淮军在紫金山的砦堡。   清淮军终于扛不住了,往往一个五六百人守御,带有地利优势,存有大量石块可以居高临下扔的砦堡,被五百人左右的周军,一个冲击就能突入到砦堡中去。   光是十月十四这一天,周军就连破六个砦堡。   刘仁瞻在寿州城头,看得远处紫金山上周军的银白旗帜随风招展,听着若有若无的欢呼声,就知道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了。   他又犯了一个巨大的战略失误,他以为周军来攻寿州是为了打通淮河,为了继续南下攻击庐州,所以建造了紫金山大营,希望以修在山地的砦堡,拖延周军的进攻。   但实际上,张鉊只是单纯的就是想要攻下寿州城,杀了他刘仁瞻这只鸡,用来吓唬李璟和钱弘俶而已。   所以,刘仁瞻要是政治嗅觉灵敏一点的话,他就应该全员缩进寿州城中。   这样寿州城起码有两万五千人,城高强厚,还有淮河作为护城河,粮食够吃一年,根本不是短时间能攻陷的。   历史上后周打全军缩进去的刘仁瞻,郭荣出动大军十余万,发动民夫四十多万,前前后后打了一年多。   一直到在紫金山围点打援,将南唐所有能援助寿州的有生力量全部打完之后,寿州粮绝,方才能破城。   虽然张鉊现在破城手段比历史上后周高得多,但清淮军守个两三个月还是没问题的,他们能坚守这么久,无疑能给李璟更大的信心。   但,此时说什么都晚了,甚至刘仁瞻到现在都没意识到这一点,眼见他忧虑万分,身边的节度副使姚凤把手一拱。   “刘公,周人现在还不知道我们有甬道可以通往紫金山,紫金山的主寨也还没有被攻陷,请拨三千精兵与某,某趁夜摸上紫金山,把周军全部赶下去!”   刘仁瞻考虑了一下,现在寿州城的一万清淮军中,三千甲士还是可以凑足的。   要是可以通过甬道出其不意,胜算不低,周军不是喜欢傍晚打夜战吗?正好可以掩护姚凤上山。   高怀德此时就蹲在半山腰,周围围着慕容延钊、王全斌、王审琦三将,身后还有张德卿、林仁肇、李遵、范长弓、公孙辇、韩虎子这样的十几二十岁后起之秀。   几人甲胄在身,正在歇息,王审琦搔了搔脑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   就在他们头顶不远处,便是南唐在紫金山最大的砦堡,里面恐有千五百南唐甲兵。   他们现在四百人已经破了两个砦堡,自然要休息一下,吃点用蜂蜜、精盐、猪油和糯米制成高油高盐饭团补充能量。   高怀德三下两下啃完了自己的饭团,然后摸出一个酒壶大口喝了起来,随后又递给了慕容延钊。   他满意的看了看身后的甲士,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绝对的精锐,圣人的熊虎,哪个手上没二三十条人命的。   山顶砦堡,姚凤颇有点气喘吁吁的,虽然有甬道,但负着甲胄爬到山上,还是不算轻松,他身后的甲士也差不多,有好几个都东倒西歪的起来。   姚凤刚想训斥几句,但想了想又作罢,马上还要靠他们往下突击,拿回那几个被占据的砦堡呢。   拼命的当口,就别要求太多了,他们能一到大寨就开始着甲,算不错了。   张德卿举着一面巨大的,蒙了一层生铁皮的大盾,这种三十几块四十斤的玩意,也就他这样的猛男,能够单手举着往前跑了。   轰的一声,姚凤还在休息,只听的大寨右侧一阵响动,不知道多少周军已经从缺口杀了进来。   原来他们在甲胄外,都罩了一层非常黑的黑袍,因而在这个傍晚看不太真切,等到南唐士兵发现他们,他们已经跑到了近前。   公孙辇手持大斧,三下两下就砍烂了大寨右侧的拒马,张德卿就举着大盾撞了进来。   姚凤把手一挥,弩箭激射而出,但是很不巧,张德卿举着这玩意,就是防弩箭的。   他这边弩箭先放,范长弓等也立刻用硬弓开始反击,只听得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混合着惨叫,最前面的南唐军被射的人仰马翻。   直到此刻,寨内的南唐军才发现周军已经摸进来了。   高怀德一声爆喝,手下五百人分六队散开,朝着各自分配好的方向猛攻过去。   以少打多,肯定要把这场战斗打成混战,要是结阵而斗,对面用人数和阵型弥补了武力上的差距,他们就该吃亏了。   姚凤心里一惊,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了,因为对面攻进来的周军,明显人数过少,最多也就是六七百人。   而他现在带了三千人,大寨中还有一千多人,八九个人打一个,老子还能被打退了?   想到这里,姚凤正要大声命令组织麾下甲士反击,突然间,一员黑袍已经破损,露出里面银白色的布面铁甲的壮汉,从一个马车上,高高跃起,然后猛地砸进了南唐甲士群中。   姚凤不由得咋舌不已,这人的甲胄起码有四五十斤,手里拿着两跟铁鞭也有十几斤,还能跃起如此之高,怕不得有千斤之力,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张德卿甫一落地,无数刀枪剑戟就想着他招呼而来,但他浑然不惧,根本不去看对面武器打来的方向,而是蛮牛般猛地一撞,一个人就将四五个南唐甲士撞翻,随后向着被撞的人仰马翻的地方猛冲而去。   这是打混战高手才有的经验,你要是不动,敌人立刻就会呈圆形把你围在中间,到时候就是三头六臂也防不住四面八方的攻击。   但是现在,猛地撞出一个缺口以后,自朝着一个方向猛冲,敌人就只能追在你背后。   看似声势浩大,但人挤人人挨人,能对你发起攻击的根本就几个。   当然,这有个要求你是冲的足够快,要是慢了,还是会被围上的。   张德卿在张周军中,被视为下一代的蛮熊,在小黑熊不过十六岁,还未完全成长起来以前。   身高六尺三寸,也就是一米九三多,体重二百一十斤,两条腿跟铁铸一样,能抓住牛角掀翻八九百斤大水牛的张德卿,就是单人战力的天花板。   连高怀德这样的猛男,单打独斗也不是他的对手。   八九斤重熟铜锏在张德卿手中,仿佛就是塑料玩具一样,他一路跑一路打,但凡挨着,必被打的头破血流,要不就是被一锏戳中心口直接委顿倒地。   来去不过十几息,二十多个清淮军甲士被打的哀嚎惨叫倒地不起,其余人吼声虽大,真敢不要命上前的,立刻就少了起来。   高怀德被这一幕刺激的凶性大发,历史上,高怀德就是北宋开国功臣中的天花板,赵匡胤论武力,应该都不如他。   慕容延钊在高怀德身后喊道:“贼人虽多,却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他们突然出现这么多人,一定有甬道通往寿州城!”   高怀德大笑,“以寡击众,方能显我等豪勇,诸君随我击垮敌军!”   话音刚落,公孙辇手持长柯大斧已然跃阵而出,挥舞之下,只砍的南唐军人仰马翻,高怀德也手持狼牙大棓,亲自突击。   范长弓爬到了大寨一房顶,眼见姚凤身穿明光铠,手持横刀在一百步外指挥,他取下背上的铜胎铁背弓,猛吸一口气后,连射两箭。   南唐军被高怀德、张德卿这样的猛男突击,被打的连连败退,姚凤正要犹豫是不是让身边亲卫补上,突然就觉得胸口如遭雷击!   他摇晃了两下,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胸前的明光铠上,赫然插着两根箭矢。   破甲虽然不深,但姚凤感觉得到,恐怕脏腑已经被击伤。   他张了张嘴,想要亲卫不要慌,要稳住,但手下亲卫早已被打的丧胆,一看姚凤口吐鲜血连话都说不来,直接慌了神,他们抢了姚凤就想往后退。   范长弓眼尖,立刻大声呼喊‘败了!败了!’   房下林仁翰、林仁肇这样的南唐降将见状,立刻也用大声用江淮话大喊败了!败了!   一时间,本就被压着打的清淮军终于顶不住压力,回头一看,果然见身穿明光铠的姚凤已经消失不见,顿时兵败如山倒。 ###第七百七十九章 忠臣,这是一个复杂的词   寿州城中一片愁云惨淡,紫金山上,刘仁瞻经营数年,花费无数人力物力建立起来的防线,只支撑了六天就被攻陷。   一万余人最后撤回来的,不到一半,节度副使姚凤以下,战死将官多达七十余人。   且在周军在追击的时候,是顺着甬道猛追的,把清淮军立在紫金山后,两座守护甬道的砦堡也给打破了。   周军先锋,直接追着清淮军,靠着清淮军修建浮桥渡过了淝水,如若不是当日天色太晚,刘仁瞻相信周军甚至敢来抢门。   十月二十,张鉊移师寿州城外,同时从水陆两方面夹攻清淮军在淮河上的水寨和陆上砦堡。   几乎同时,南唐方面有动作了,庐州保信军节度使朱匡业派其子朱令赟,衙内都虞侯郑重恩率一万五千保信军,从庐州出发北上救援。   不过刘再升早有准备,于淝水上游安春渡以大船堵塞航道,等南唐军船队到达之后,两岸以强弓硬弩攒射。   保信军顿时大败,朱令赟仅以身免,郑重恩以下将官士兵死者数千,沉尸布满河道。   十月二十二,大军拔除了寿州城外所有的防御设施,将寿州城四面合围。   刘再升命慕容信德用枪尖挑着郑重恩的甲胄,手持保信军节度牙门旗和认旗到寿州城下耀武扬威。   城中清淮军上下大惊,士气低落无比,刘仁瞻在城头泪流满面,郑重恩原本是他麾下虞侯,想来正是因此才会前来救援,没想到救援不成,反而害了他的性命。   寿州城外,张鉊刚刚环视了寿州城一圈,虽然此城现在摇摇欲坠,但他还是没有劝降,也没有强行攻打的意思。   不劝降,是因为劝降下来的寿州城,哪有打下来的威慑力那么大。   不强攻,是因为张鉊不想在马上就可以破城的当口,白白损伤儿郎们的性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等一样神器-曹延明发明的火炮。   ‘嘿哟!嘿哟!’数十个民夫前拉后推,四匹健骡累得鼻孔都喷白雾了。   一门口径有人头这么粗的大炮,装载在一辆特制的板车上,木制的板车轮,艰难在泥泞的道路上行走。   张鉊仔细观察了一下,这门巨炮,重量至少在四千斤上下,铳尾、轴、冒口等都与后世基本一样,这是张鉊仔细画了图的。   炮弹用打磨好的圆石充当,差不多二十斤上下。   为啥不用铁弹?因为铁弹的铸造和携带都很麻烦,石弹就要简单多,材料四处可见,打磨也方便只需要几个石匠就行,且威力方面,相差不大。   另一个原因是此时的火药还不够先进,石弹完全能够承受得住。   张鉊量了一下,炮管只有五尺多,也就是一百六七十厘米,比明清时期成熟的火炮短了三分之一,重量却还重了二分之一到三分之一。   而炮管太短,又导致炮口直径必须要做的大一些。火药由于能量不如明清时期,所以装药量也很大。   这是个畸形儿啊!张鉊眨巴着眼睛感叹了一番。   从目前看的话,性能数据优于历史上欧洲人十三世纪末制造的初代加农炮,但明显低于明清时期,特别是万历时期开始大规模出现的红衣大炮。   不对!张鉊心里疼的一抽,这不但是个畸形儿,还是个他妈的用金子打造的畸形儿。   这可是青铜铸造的啊!   一斤青铜就算造纯度极高的金背钱,也能造大约两百枚上下。   四千斤铜就是八十万钱,即八千贯,这还不算折损消耗、人工等,加起来最少需要一万贯。   而一万贯金背钱,在市场上是当做值三钱用的,也就是一万贯,相当于三万贯。   三万贯,已经足够张鉊拉出一支披甲六成,马步齐全的精锐营了(八百至一千人)。   这他娘的,要是打造个百十门,直接就能把财政给干破产。以此时的生产力条件来说,还是太高了。   张鉊在心里想了想,现在就别怎么发展重炮了,还是发展小型抛射的虎蹲炮和能用马拉着到处跑,打霰弹,专门用来轰击敌军密集阵型的小炮吧。   曹延明坐在马车上,摸着身侧的大炮,志得意满的四处观望,一副我羡慕死你们的样子,他还想张鉊惊为天人夸奖他呢。   结果张鉊嫌弃的摸了摸额头,让他快点从眼前消失。   我张圣人一看他那大腹便便的样子,就不由得想起他砸在这家伙身上的钱都能拉出几万大军了,心里疼的厉害。   曹延明没收到张鉊的夸奖,傲娇一抬头,立刻命令手下的民夫把大炮往前运,心里想着,等大炮打响,一定能把我张圣人吓得面如土色。   城外的周军不知道这几门大管子是啥,不过他们也不奇怪,反正紫亭郡公的天工院,总是搞些奇奇怪怪的玩意。   不过有好多人都对着这几根大管子垂涎三尺,玛德,这哪是什么武器,那是移动的金库。   城头上的清淮军当然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不!他们知道,好多人把这玩意认成了撞车,刘仁瞻的三子刘崇谏还叫人准备火油和引火物,准备烧车了。   一声声号角声吹响,周军升起了吕公车,大量手持盾牌、弓弩的兵士也不断上前,开始攻城。   当然也是掩护曹延明将火炮布的更加靠近寿州城,这玩意炮身太短,射程并不远。   清风气喘吁吁的跟民夫们一起挖了一个大坑,还用粗麻袋装了泥土将火炮压实。   上次在神都六门巡检衙门时,那门两千斤的小炮飞上半空的恐怖一幕,还历历在目呢。   曹延明亲自动手,肥仓鼠一般的装填火药和石弹,这一炮他不亲自来不放心,毕竟天工院一年消耗十几万贯的天量拨款,板甲刚刚搞砸了,要是火炮也不行,那就太对不起人了。   周围的士兵们一进入战斗状态,也没人管他们,城头上的清淮军也只是疑惑,他们倒火油的手都举酸了,对面的奇怪撞车还不上,只是双方都进入了厮杀状态,没太把这放心上。   “轰!”就在此时,震天动地巨响响起,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此时的人们,除了雷声,还从未听见如此猛烈的巨响。   吕公车上的神射手们被吓得东倒西歪的,火炮周围的弓弩手,竟然好些个拔腿就跑。   这不是他们不遵守军纪,而是太吓人了,完全没有心里准备,隔得最近的两个弓弩手方阵,不少人被吓得浑身发软,嗷嗷呕吐。   寿州城上的清淮军被吓得更惨,好多人只看见对面的撞车突然发出了一阵黑漆漆的烟雾,似乎还有火光一闪。   然后他们当面的城墙,就像是被天神用手砸了一下一样,剧烈摇晃下,竟然被出现了一个脸盆大的凹陷。   好在此时大多还是以黄土夯墙,不是后世那种更加坚固的砖石墙体,不然绝对起不到这么大的效果。   打偏了!曹延明心头一紧,计算了一下角度后,赶紧过来招呼民夫们将大炮推到另一边土坑中,另外两门没有发射的大炮,也做了角度调整。   想靠着这种石弹把城墙砸塌,嗯,一般的城墙可以,寿州这种坚城肯定不行,必须要对着大门轰,把大门轰烂。   天地仿佛都静了下来,无数双盯着眼睛看曹延明他们忙忙碌碌,对于这种超出他们认知的武器,周军兴奋又恐惧,清淮军则就剩下恐惧了。   终于,在万众瞩目中,三门火炮校准了角度,至于弹道,现在还没那个意识呢。   随着曹延明胖手一挥,连续开火的火炮,发出了跟上次一样恐怖的怒吼,三枚二十多斤的石弹,带着几乎能看见的虚影,呼啸着扑向了寿州城的北门。   ‘哐’‘咔嚓’   激射而出的石弹,先是砸烂了拉起来的吊桥,随后重重击打在了寿州北门用硬木打造,重逾千斤的大门上,硬生生砸出了两个硕大的破洞。   寿州城外,周军欢声震天而起,城墙上的清淮军则如丧考妣。   虽然只是轰烂了北门,北门里还有一个瓮城照样可以防御,但瓮城也是有门的,大不了推进去再把瓮城和罗城之间的门给轰烂。   而且瓮城这种武器,只能用一次,且用一次的时候,你如果不能把人赶出去,它就会失去作用,反而会成为进攻者可以借用的工事。   ……   清淮军打到这个程度,三万人在这几个月中,特别是这五六天折损了一万人,已经打不下去了。   哪怕是在张周搞均田时利益受损,跑到寿州来的淮阴府、濠泗二州土豪,以及害怕周军在寿州继续均田的本地豪族,都已经恐惧以极,没有了抵抗的胆气。   刘仁瞻立在城头,脑海里将这一年多的事情,做了深刻的复盘,他突然大叫一声,终于想通了这一切。   次子刘崇谅,三子刘崇谏,闻声过来扶住刘仁瞻,刘崇谏心胆俱丧,颤抖着看向刘仁瞻。   “大人为国独守西北,群臣皆不抵抗,唯有我刘氏不愿屈膝,但打到今日,也算对得起江宁城的国主了,不如……不如我们降了吧!”   刘崇谅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也透露出了赞同的神色。   历史上,刘崇谏就是打不下去了,冒险渡过淮河去向郭荣请降,结果被巡江的校尉抓住,刘仁瞻大怒之下,竟然以叛国为名,将刘崇谏腰斩。   此事,成就了刘仁瞻千古忠臣的名声,但对于刘崇谏,确实显得很残忍。   刘仁瞻眉头一皱,想要怒吼,却没吼出声。   本来按他的脾气,就凭这句话,就得把刘崇谏一顿好打,但与历史上后周粗暴的政策相比,张周现在仁义上,高出了不知道多少个档次。   或许张鉊不是忙着先北后南的话,施以怀柔手段,就是刘仁瞻这样的强硬派,也不一定不会投降。   但现在,没有说这个的必要了,刘仁瞻心里也很清楚,因为他刚刚想通了这一切。   于是这位南唐名将,只能仰天长叹:“我大唐自烈祖皇帝代吴建齐以来,横跨江淮,保存文华,今日它社稷行将倾覆,怎能没有忠臣,为之洒出一腔热血呢?”   刘崇谅、刘崇谏兄弟大哭,拜伏在地,周围的清淮军士兵听了,也不禁落泪。   刘仁瞻虽然带着他们走向了死路,但其治寿州五年中,勤政爱民、大公无私、清廉自守,因而声望颇高,得到了寿州上下的拥戴。   刘氏兄弟还要哭劝,刘仁瞻再次长叹一声,拉着两个儿子的手说道:“为父不死,大周天子,又怎么能饶了你们两兄弟呢?” ###第七百八十章 自古艰难唯一死   绍明四年,公元949年,十月二十五,南唐寿州清淮军节度使刘仁瞻,于节度署衙自尽殉国。   消息传开,清淮军二十余位将校一同自尽,为他们所守护的寿州与南唐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刘仁瞻死前,还命人出城赍书张鉊,请绍明天子不要因为他一人的罪责,牵连清淮军上下和寿州百姓。   卯时末,当第一缕阳光,照射到被火炮轰烂的寿州北门时,南唐寿州清淮军监军周廷构,营田副使孙羽,衙内兵马使刘仁瞻次子刘崇谅等,手捧寿州清淮军大印等,到北门外请降。   张鉊听说刘仁瞻自杀殉国之后,也是长叹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平心而论,刘仁瞻一直处心积虑对抗他,虽然没造成多大的损害,但是扰的濠泗二州一直动荡不安,张鉊是有些恨的。   但同时,张鉊又不得不承认,刘仁瞻就是一个标准的,毫无私心的忠臣。   “刘守惠虽然与我为敌,但终是一忠节纯臣,惜乎不能为我所用啊!”   张鉊感叹了一句,本来他是准备让人拿着刘仁瞻的甲胄去送给李璟的,但此时也有些下不了手了。   我张圣人收了金印,然后又递给了刘仁瞻的次子刘崇谅,“汝父既然不愿做我大周的臣子,吾也不勉强他。   你拿着这枚金印,骑我军中天马赶往江宁府吧,把这个交给李璟,让他追赠封爵,议论谥号,给汝父亲该得的荣耀。”   这就是属于天赋了,很少有人能在这些方面,如我张圣人这样想的周到的。   刘崇谅伏地大哭,千恩万谢的叩拜张鉊,随后接过金印,准备去江宁府了。   张鉊突然也有些意兴阑珊,就在寿州北门外踟躇了片刻,随后对杨继业说道:“刘守惠是个忠臣,身后事要安排好,我儿就代替吾前去吊唁吧。”   随后张鉊对身后的李谷说道:“李卿就是淮南人,且协助杨继业安抚寿州上下。   清淮军即日起解散,另在此地建一禁军,取忠节纯臣之意,名为忠节镇吧。”   ……   南唐,江宁府,紫微宫中。   刘崇谅带着刘仁瞻的血衣和金印抵达了李璟面前,李璟虽然也不满刘仁瞻总是在淮南挑衅,但此刻见到刘仁瞻的血衣,还是悲从心来,这位南唐国主以手锤案,哭倒在地。   朝中众臣也跟着低低啜泣了起来,上下一片愁云惨淡。   李璟虽然哭倒在地,但也还是在观察着群臣的举动。   眼见大部分人都不过是装模作样,少数几人叫着要报血仇,但根本提不出一点有用的建议,心灰意冷下,干脆就借着刘仁瞻的死讯,又遁回了后宫之中。   内宫,王后钟氏拉着凌氏等后妃,将李璟长子李弘冀,次子李弘茂、六子李从嘉、七子李从善等都带了过来。   李璟诸子中,李弘冀今年已经十六岁,长得非常强壮,平素沉默寡言,但一谈到兵事,却滔滔不绝,去年出镇润州镇海军,颇得兵将拥戴。   次子李弘茂只比李弘冀小几个月,精擅骑射与槊法,喜好诗文,颇有风范。   六子李从嘉一目重瞳,今年虽然只有十二岁,但在诗画一道上,已经有了相当功底。   李璟对这三个儿子,都非常喜爱,女儿之中,则独爱今年七岁的永宁公主。   而这位公主,也有一段对她来说堪称苦难,对后人来说,却相当传奇的经历。   据说历史上李煜投降后,车神赵二哥强纳已经三十余岁的永宁公主,结果在北上争夺燕云的时候,赵二哥屁股中箭,将永宁公主丢在了幽州城外。   永宁公主被辽军俘虏之后,又被辽圣宗看上,封为芳仪。   李璟一看这阵势,其实就猜到王后钟氏要说什么了,他长叹一声。   钟氏却一反常态,着素衣,命凌氏等奏乐相合,凄声唱曰。   “督护初征时,侬亦恶闻许。愿作石尤风,四面断行旅。闻欢去北征,相送直渎浦。只有泪可出,无复情可吐!”   凌氏也在后面跟着深深哀切低唱,“丁都护,丁都护。”   这首舞曲,名唤《都护》,讲的是东晋末,后来的宋高祖刘裕长女婿,振威将军徐逵之在征讨司马休之的时候,被司马休之部下鲁轨所杀。   刘裕令心腹卫士督护丁旿为徐逵之收尸,不擅言辞的丁旿,面对一身缟素的刘裕长女刘兴弟,更不忍说徐逵之在战场上身首异处的惨事。   只有刘兴弟问一句,他才勉强答一句,刘兴弟心痛丈夫战死,见不到尸身,心中悲切,只得掩面不断呼唤:“丁督护啊!丁都护!”   声音哀切凄婉,多少伤心苦痛,尽在不言中。   后来时人以永兴公主刘兴弟的声声哀叹,做《都护》曲。   唐时诗仙李太白重做了丁都护歌,但钟氏所唱,还是刘宋时期声声凄切的都护曲,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钟氏与李璟,夫妻非常恩爱,是以她深知,对李璟这样的文艺青年应该用什么来劝。   这首丁都护如此不吉利,李璟却被唱的泪流满面,他以箸击碗,跟着唱到:“愿得生生世,不落帝王家,得以与卿卿,泛舟江湖间。”   儿女见父母这样,哪怕是素来沉默寡言的李弘冀,也不禁潸然泪下。   钟氏也哭倒在地,手举张鉊生母慈圣皇太后亲笔所写,嫡母慈佑皇太后共同用印的书信呈给李璟。   “大郎,慈圣太后与慈佑太后共同给奴回信了,两位太后共同承诺,纳土奉献后,她们将共同保我一家平安富贵。   慈佑太后还说,大郎要是还不放心,可认她为姑母。”   李璟这是才想起,绍明天子的嫡母慈佑太后李氏,出自于阗王室尉迟家,赐姓李,说起来比他这个自称的大唐皇室后裔,还要正宗那么一点点。   要是认了慈佑太后为姑母,王后钟氏又称慈圣太后为阿娘,或许还可以拜为义母,全家的性命应当是有保障了,应该也不用担心去了东京开封府就被羞辱。   得到了这些条件,李璟心里其实已经松动,这几月来,张鉊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李璟都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好好欣赏一场歌舞,与冯延巳等诗词唱和饮酒,建一个大大的园林游玩了。   恰在此时,拥有禁宫行走之权的李景遂和李景达闯了进来,连侍卫的呼喊都不顾了。   李璟见他两联袂而来,心里顿时就升起了一阵不祥的感觉。   果然,李景遂和李景达两人刚到,就噗通一声栽倒子在了地上,李景达看着李璟急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兄长,某刚收到江都周奉义兄弟密信,朝廷李卫公已经亲率八千铁骑到达江都府北二十里处,前军先锋将潘美已经入了江都府,江都府尹周宗以下文武官员,打开大门献城了。”   李璟不由得一阵天旋地转,但事情还没完,李景遂哭着说道:“静海制置院制置使来报,吴越国王钱弘俶亲率水师两万,战舰四百艘到达胡豆洲以南,不日就将扬帆西进。”   此时的长江入海口跟后世不太一样,南通还是一个岛屿,海门、启东等地还没有出现。   胡豆洲就在后世的南通附近,钱越舰队已经到了入海口,肯定是在等西北风稍小,然后逆流而上,只需要几天就等到达江宁府。   钟氏一听,急的双脚跳,她抱住李璟的大腿大哭,“大郎,此时纳土还来得及,真要等到兵临城下,请即刻杀奴与凌氏,永宁、永嘉等,免受亡国侮辱。”   李璟一听,心如刀割,亡国之后他的妻女会遭受怎样的厄运,只要想一想,就让李璟痛苦的直打颤。   此时他倚靠着殿内圆柱,身上一国之主的威风尽失,悲痛中仰头闭目大哭:“璟不能守祭祀,亦不能死社稷,愧对父祖披荆斩棘啊!”   李景遂、李景达等,上前与李璟抱头痛哭。   唯有长子李弘冀霍然起身,“大家,请给儿节制兵马的全权,咱们还有禁军、镇军两万,拒江而守未必就不能保存社稷。   就算不能保存,咱们父子就殉了这国又如何!”   李璟眼泪花花的摇了摇头,李弘冀不这么说还好,他这么一说,李璟更决定投降了,要是他有死社稷的勇气,时局也不会如此。   “我儿英雄,且保存性命,日后为新朝效力吧!”说完,李璟看着李景达。   “还得四郎轻装出城渡江,去报卫公,就说某李璟愿意降了。” ###第七百八十一章 南唐奉献 吴越纳土   绍明四年,公元949年,十月二十八,张鉊抵达了南唐的东都江都府,也就是扬州。   李璟先是派礼部尚书韩熙载过江,奉上了猪三百口,羊二百只,美酒百五十石作为犒军。   并送来了对刘仁瞻的追赠,南唐朝廷追赠刘仁瞻为太尉、中书令、开府仪同三司、彭城郡王,上谥号武节。   张鉊对于李璟的识趣还是很满意的,他要是给刘仁瞻上谥号以忠字为首,那就是心有不满了。   毕竟刘仁瞻虽然是忠臣,但他对抗的是张鉊,张鉊可以称刘仁瞻为忠,但是李璟不行。   十一月初一,李璟再派丞相孙晟,因继母去世,在家丁忧的冯延巳也被拉了出来,这两到达扬州后,向张鉊献上了冯延巳起草的降表。   张鉊阅览后,立刻下达了诏令,降南唐国主李璟为吴王,赐食邑三千户,任命他为太傅、中书令,右羽林卫上将军。   封李璟二弟李景遂为建安郡王,四弟李景达为洪都郡王。   又以李璟之妻钟氏深明大义为由,允许钟氏称吴王后,一切仪仗、俸禄比照太子妃例。   同时册封李璟之妃凌氏为吴国夫人。   封李璟次子李弘茂为兴化郡公,六子李从嘉为江宁郡公,命李从嘉入宫为诸皇子伴读。   南唐国宗庙降为家庙,允许南唐烈祖李昪神位入长安大唐二十四帝庙,为二十五帝庙。   李家在南唐的财产中,紫微宫中的财货,都准许带走,各地田亩三百余万亩中,给予保留三十万亩。   另外张鉊还在神都洛阳赐房舍三百间,东京开封府赐一百间为吴王府,作为李璟家族六十余口在两京的居住地。   十一月初三,李璟在收到张鉊的诏令之后,顿时大为放心,张鉊给出的条件,比他想象的还要优厚很多。   光是紫微宫中,李昪留存以及李璟自己积攒的财货多达五十余万贯,还留了三十万亩土地给他。   虽然之后不可能像做南唐国主那样奢侈,但也要算是一方富豪了。   还有吴王封爵,就算他这辈子不能贵,但是子孙还可以借着这个王爵贵起来,哪怕三代以后,也还有个郡王爵。   得到这样优厚的条件后,李璟一边催促钟氏等命宫人将财物收装好,一面命二弟李景遂前往润州(镇江)命润州镇海军放开江面封锁,使吴越战舰可以逆流而上,抵达江都府。   而早在十月二十,位于江陵的马昭远以赵延进、赵匡胤为先锋,率江陵、岳阳两地水陆大军七万,自岳阳出发猛攻南唐的鄂州武昌军。   十月二十七日,大军打破鄂州城,随后到达江州(九江),准备进攻南唐的江州奉化节度使之军。   张鉊召见李景达后,立刻任命他为充江南西道观察使,命他持节,飞马赶往江州。   并招抚原江南西道的洪州振武节度使、抚州昭武节度使、虔州百胜节度使等地。   随后,张鉊又任命林仁肇为建剑二州安抚使、永安军使,前往他的家乡建州安抚当地的永安军士卒。   建州民风彪悍,多出悍卒且是入闽的主要门户之一,非常重要,必须要掌握,林仁肇虽然年轻,但能力没得说,也够忠心。   十一月初六,吴越舰队在钱弘俶的率领下,抵达了江都府的瓜步港。   张鉊亲自接见了钱弘俶、胡进思、元德昭等人,并设宴款待吴越水军镇将,也就是一艘小型战舰的舰长,以上将官三百余人。   同时,张鉊也见到了越王钱弘俶,此时的钱弘俶不过十九岁,虽然稍显稚嫩,但英气勃发。   历史上在五代十国的末代国王中,钱弘俶的能力,算是顶尖的那种,而且这人有个好处,那就‘转弯’比一般人要快。   譬如他刚从杭州出发时,内心还十分抵触,等到了扬州,见南唐水军已经全部降服,又见朝廷大军威武雄壮,张鉊气度不凡,对他更是和颜瑞色,又觉得纳土奉献,也不是不能接受。   张鉊于席间,拉着钱弘俶的手问道:“胶东行省自丰安郡公安审琦回朝廷任职以后,正缺一重臣镇守,不知越王可否愿意替吾分忧啊?”   钱弘俶也握住张鉊的手说道:“我钱氏自武肃王开始,就是朝廷臣子,今大家有令,臣自当遵从,惜乎某年幼少德,恐不能镇守中原之地。”   “诶!钱氏五代大王都是忠臣,为国家镇守两浙五十年,岂能称无德,吾有意晋封卿为鲁王,镇守胶东,越王意下如何?”   欢宴的现场陡然就静了下来,钱弘俶深吸了两口气,只觉得屏风后面影影绰绰,似乎有刀斧手屏声静气在等待命令,那被张鉊握着的手,顿时满是汗珠。   其实早在来之前,钱弘俶就已经做了心理建设,毕竟胡进思、元德昭、裴坚这样德高望重的臣子都决定纳土奉献了,他一个没有多少实权的大王,又能怎么样?   是以,钱弘俶看着张鉊说道:“臣未立尺寸之功,实在受之有愧啊!”   张鉊哈哈哈大笑三声,拉着钱弘俶手对胡进思、裴坚、李昉等臣子笑道:“越王真纯臣,当为吾弟也!”   元德昭、裴坚等眼睛一亮,“圣人如此喜爱越王,不如就让越王认圣人为兄长吧!”   ‘噗!’   张鉊还没说什么,一边陪着吃吃喝喝的李存惠和耶律休哥顿时就傻住了,李存惠还没忍住一口酒喷了出来。   钱弘俶心里一动,这……好像不错也!   自己要是成了圣人的义弟,那辽阳郡王慕容白袍、卫国公李存惠这等名满天下的豪杰,岂不是要称自己一声叔父?   当即,钱弘俶喜滋滋的下拜,“义……兄长再上,请受弘俶一拜。”   娘的,钱弘俶额头上冒出了几滴冷汗,刚才脑子一抽,差点喊成义父在上了。   张鉊伸手把钱弘俶拉了起来,自己终是完成了钱氏纳土奉献这一步棋,没有让钱氏的这个美名,在历史上消失。   他看着钱弘俶笑道:“这声兄长不能白喊,诏令,越王弘俶率两万虎贲驰援有功,封太尉、中书令,晋爵鲁王,开霸府,移镇胶东,以齐州四千户为鲁王食邑。”   “臣弟拜谢天子兄长。”钱弘俶大喜拜谢,他觉得也还行。   鲁是春秋大国,文化礼仪之邦,从荒僻之地的越王变为中原礼仪之邦的鲁王,也算是升了一级,还得了齐州四千户为食邑。   虽然食邑这玩意到了现在,意义已经不大了。   因为食邑齐州四千户,可不是直接把这四千户的赋税都交给你,而是百姓交给官府后,官府再转交封君。   这么一转手,那就太看皇帝甚至地方官的心情了,地方结余多,或者你自身强势一点,那么能拿到个原本标准两三成。   要是不那么强势,或者地方上受了灾,搞不好四千户食邑最后得到的米粮布匹一年都没有一百贯。   但这却又是另一种荣誉,食邑四千户在目前的大周朝廷中,是绝无仅有的独一份。   接受了钱弘俶的拜见,张鉊又问道:“听闻汝兄钱弘偁有一女,贤良德淑,能为辽阳郡王媵人乎?”   张圣人这样的义父,为了慕容信长,那是真的豁出去了。   为了让好大人能驱动吴越之地的航海人才为他所用,给慕容信长纳了胡进思的女儿不说,还要为他纳钱弘俶的侄女。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钱弘俶的兄长钱弘偁乃是福州彰武节度使。   昔日王闽被南唐所灭之后,吴越王钱佐出兵与南唐争抢,抢下了福州一地,后来又平定了本地势力李仁达的反叛。   此后在吴越南面安抚使鲍修让的建议下,吴越派钱元瓘庶出次子钱弘偁就任福州彰武军节度使。   目前吴越献土之后,漳泉二州的清源军节度使留从效也早就投靠。   张鉊正希望留从效和钱弘偁也能到江宁府来朝见,正好可以借着这个事情,把钱弘偁给召回来。   那边李存惠一听慕容信长又得了一个钱氏的美人,立刻就鬼头鬼脑的走到了张鉊边上。   张鉊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你特么的又不去开拓海外,加上本身就妻妾十几个了,谁舍得把女儿嫁给你当小妾啊!   钱弘俶则看见名满天下的新朝李卫公要叫他叔父,爽的眉毛都要飞起来了,故意看着李存惠说道。   “三郎勿急,某在杭州蓄养了一舞乐班子,其中十余舞姬身段、唱功都是一流,不日就送到东都府来,让三郎带回东京。”   李存惠喜的嘴巴一咧,不过随即就想到了什么,哼哼唧唧半天后,才不乐意的冲比他小了七八岁的钱弘俶一拱手。   “如此,仆就谢过鲁王叔父了。”   “哈哈哈!”一阵阵大笑传来,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第七百八十二章 稳住,千万别学曹孟德   大周绍明四年,公元949年,十一月初八,良辰吉日。   张鉊率马步军两万,在吴越水师的掩护下渡过长江,随即到达江宁城。   新任吴王李璟,率原南唐文武百官出江宁城十里迎接。   李璟终是在最后关头纳土奉献,没有率几万水军跑到洪州去,避免了成为兵临城下才投降的俘虏,也省了张鉊不少事。   是以张鉊也没让他安排什么肉袒牵羊出降什么的,就只是按照正常的藩王迎接君主的仪式。   随后降低原南唐宗庙规格,捣毁社稷庙,改江宁紫微宫为建康宫,将李璟迁到别院,自己则入住了建康宫。   十一月十七,早就在路上的张鉊嫡母慈佑皇太后李氏与生母慈圣皇太后宋氏,也到达了江宁城。   她们两早就听说江南风物不俗和南朝四百八十寺的名头,前来游玩。   当然,其中也还是有政治任务的,没有张鉊的默许,慈佑太后的怂恿,以宋氏的为人,是不会主动和李璟之妻钟氏通信的。   钟氏得到的那封信,实际上也是先送到了张鉊这里,然后再送给钟氏的。   两位太后一到,李璟夫妇就更加放心了,慈佑太后李氏认了李璟为侄子,慈圣太后认了钟氏为义女,张鉊也口称李璟为弟,表面上一团和气。   只是我张圣人历来就有干翻兄长的传统。   他入凉州前口口声声要认凉州留后李文谦为兄,结果却派郭天策却把这位心态不稳的李留后给吓到自尽了。   他跟耶律德光约为兄弟,最后却把人做成了帝羓。   不知道这两位弟弟,能不能稳得住。   安排完了李璟一家的事,张鉊出于瞻仰一下名人趣味,特意召见了著名的大词人,现在叫做李从嘉的李后主。   甫一见面,张鉊就觉得还真不愧是千古名人,李从嘉这相貌,那真是没的说。   虽然只有十二岁,但身材颀长、双眼如同一汪秋水一般,行走、坐姿极为规整,显示出了很好的涵养,人也很聪明,情商很高,应答得体,除了稍微有点羞涩以外。   张圣人很满意,加上他也知道这位历史上的文名,这可是一代词宗,诗词一起论最少在前十五,单论词,绝对能进前五的存在。   而且寿命也还可以,历史上不是被赵二毒死,估计随随便便活个六十岁还是有保障的,这样的人物做女婿,也算是高配了。   不过,张鉊有点疑惑,他也见过李璟了,只能说长得还可以,但李煜和李弘冀都长得剑眉星目、风度翩翩。   特别是李煜,他长得不像吴奇隆,到有七八分相似年轻时候的尊龙,只是单薄一点,不过这才十二岁啊,已经能让人觉得很帅气,简直不要太妖孽。   至少目前看来,未来一定是能跟慕容信长、潘美、韩匡美(大美男韩德让叔父)相提并论的超级帅哥。   那么,张鉊摸了摸下巴,父亲一般般,两个儿子却是大帅哥,那极有可能,是遗传了来自母亲的美貌。   难道……这李煜的母亲钟氏,是个倾城倾国的绝色人妻,阿呸!美人?   这也太戳我张圣人的喜好了。   想到这,张鉊不由得只觉得身上一阵火热,心里更是瘙痒难耐,不知道围着屋子走了多少圈,心里不停的在劝自己。   ‘要不得,要不得,你可不是曹孟德,不能这么好人妻,就算是好人妻,曹孟德宛城的惨痛教训,可是历历在目呢。   真要因为这点事,折了李存惠、顿珠什么的,那不得跟曹孟德一样,被笑上一两千年啊!’   要说,这历代皇帝都离不开一个心腹太监呢,董少监一看张鉊这样子,都不用张鉊说话,他就知道张鉊在想什么了。   这不明摆着的嘛,召见完李弘冀、李从嘉这两翩翩少年郎,我张圣人就坐卧不安,有点像是发情了一样,圣人不好男色,那只能是联想到什么了。   但假如董少监此刻把目标选定为李璟之妻钟氏,那他就没有这么得张鉊喜欢,格调也低了一些。   董少监很清楚我张圣人走的什么路子,若是李璟去见阎王了,那董少监一定会把钟氏给张圣人悄悄送来。   但是现在李璟还活着,且勉强算是有功之臣,要是这么搞,岂不是在破坏我张圣人伟岸的形象,那让天下人怎么看?   太监,太监怎么了?那也是要有政治觉悟,要时刻跟紧君王脚步的。   “圣人,听闻前东都留守周宗有一女,名唤周宪,小字娥皇,尚未及笄却生的国色天香,仆昨日去看过了,确实不假。那周宗被我大军健儿吓的生了病,就住在建康宫外不远呢。”   周宪?很陌生啊!周娥皇则有点熟悉。   张鉊想了一下,咦!不出意外的话,可能是历史上的大周后吧,据说大周后比李煜还大一岁,今年应该十三岁了。   张鉊有点心动,不过面上却冷哼一声,做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你这老子尽说大话,十二三的小娘,能看出国色天香来?”   一看张鉊这样子,董少监就知道有戏,深知张圣人脾性的他知道,这位绍明天子在这种问题上,总是有些心口不一的装模作样,今日这么说,其实是十分想见的。   “大家稍坐,仆去去就来。”   董少监施了个礼,急匆匆的就去了,还得是卫国公有孝心,还未入城就打听到周宗有女国色天香,一入城就派兵看守了起来,一会可得提上一提。   ……   “卧槽!”一刻钟后,我张圣人看着眼前这个身着嫩绿色袄裙的小姑娘,一声“绿婆娘”脱口而出。   这也太像了吧!张鉊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直到把小姑娘从害羞不已看到有点惊恐了,才砸吧着嘴,退了回去。   无他,这小妞,竟然和舞法天女中的那个绿婆娘,至少有九分相似,甚至可以说几乎一模一样。   怪不得十三岁能被人说倾城倾国,反正,要是再长大点有没有这么漂亮不知道,但现在确实是非常漂亮。   这不是某范姓前女明星那样,那种让人一看就觉得狐媚,想摁倒床上去的那种。   而是一种古灵精怪的调皮中带着不可方物的美丽,就像是纯洁顽皮的七仙女跌落凡间一样。   炼铜BIS,炼铜BIS。   张圣人现在心里默念了几遍之后,努力收起了坏蜀黍的样子,这样的小姑娘,再养个三几年,那就太可口了。   “娥皇可愿到朕身边来?朕日常处理文书,正需要一个识字又心细的人。”   周娥皇圆溜溜的眼睛眨了一下,两朵红云重新飞上了脸颊,她能不知道进宫是要干什么嘛,来的时候可是全家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走的。   就算心里不愿意,但开什么玩笑,她面对的可是天下至尊,到了张鉊这个位置,他不管要什么,敢说个不字的太少太少了。   周娥皇一个小女孩自然也不敢反抗,她只能闪着水汪汪的眼睛,轻轻的说道:“奴自然是愿意的,但请圣人宽限几日,等阿耶的病好一点,奴即刻就来。”   “这是自然,百善孝为先嘛!”张鉊很满意的点了点头,真要是这小丫头连重病的父亲不管也要贴上来,他反而有点怕了。   “董震,为娥皇父亲延请名医整治,若有用到宫中药材,尽管用就是。   赐娥皇蜀锦五十匹,八宝首饰一套,让锦衣亲卫拨一队力士守护。”张鉊大手一挥,这样的好白菜,可得看紧了一点。   十一二月二十一,找到了大周后的张鉊心情舒畅,没少把小姑娘召到宫中陪着说话,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而就在他心情很好的这几天,马昭远留杜(论)赤心镇守江州,自己则率四万大军沿江顺流而下,到达了江宁城。   与他一起来的,还有原南唐的鄂州武昌军节度使、庐州保信军节度使、江州奉化军节度使、洪州宣化军节度使、饶州安化军节度使、宣州宁国军节度使等六大节度使。   此时张鉊也才清楚,在抚州昭武军节度使、虔州百胜军节度使、建州永安军节度使都没到的情况下,光是这六个节度使,就能凑足水陆步骑四万余。   整个南唐除开江宁府和江都府以外,七八万军队还是有的。   虽然不大可能汇集到一起,战斗力也不算高,但真要有一个领导者,打起烂仗来,还是挺麻烦的。   现在得益于李璟的识趣,那么接下来,就是好好整顿一下南唐、吴越这两国了,不然就形式上换个节度使,是不可能驱使得动这两国的中坚土豪的。 ###第七百八十三章 水至清则无鱼   十一月二十七,福州彰武军节度使钱弘偁,泉州清源军节度使留从效,原南唐建州永安军节度使、抚州昭武军节度使一起到来。   至此,整个东南,除了南汉所有的割据势力,都已经被扫平。   天下一统也只差南汉、大理段氏和现在已经自己打成一锅粥的静海军节度使辖地了。   十二月初一,张鉊在江宁城宣布,正式废除南唐、吴越两个藩国的称号。   以徐、濠、泗、寿、宿、颍、海、扬、泰、淮阴府等十大州府组新的江北行省。   废除江都府的称呼,恢复唐时扬州旧称,以扬州府为新的江北行省省府。   这相当于是把后世的苏北、皖北加上扬州、泰州、南通等地,组成了一个新的行省。   这么做,也是有时代原因的。   在后世的共和国,呃,不用到共和国,从南宋时期开始,淮南淮北,也就是共和国的皖北、苏北、豫东南、鲁西南这一地区,那就是著名的穷苦地方,是屡遭磨难的黄泛区。   特点是民风彪悍,好出马贼,哪怕就是普通百姓也以嗓门大,能喝酒,喜殴斗出名。   但是现在,淮南淮北可是好地方啊!   沃野千里,物产丰富,水网纵横八达交通便利。   两淮人既有南方人擅商贾的精明,也有北方人的豪爽大气,因此到南北两面都很吃得开,帝王将相一堆一堆的出。   而且此时的首都是开封、洛阳,那么江南一带的丰富物产和赋税,都要通过大运河、淮河、汴水、泗水等运往东京、神都,从而造就了极为繁荣的交通经济。   可以说,此时的淮南淮北,绝对是一块宝地。   历史上两淮的衰落,有两个原因。   一是由于黄河造成的,这条母亲河在北宋末以后数次决堤,还夺淮入海。   它漫灌的大水,冲走了两淮地区珍贵的适宜农耕的表层土,留下了来自大西北的黄沙,造就无数死水沼泽,毁灭性的打击了两淮的交通环境,给当地百姓,带来了深重的灾难。   而另一个原因,就是南宋朝廷有意放纵,他们故意放纵大水漫灌两淮,形成荒无人烟的沼泽带,以此阻挡金军骑兵南下,就如同昔年北宋把河北弄成一片泽国一个道理。   玛德,这两宋王朝,到底都干了多少缺德事!   所以,要保住淮南淮北的富庶,首先就必须要管住黄河。   对于还处在公元949年的张周来说,时间也还恰到好处。   历史上黄河积重难返得到宋英宗、宋神宗时期,还有一百年出头,现在治理勉强来得及。   张鉊准备政局稍稳之后,就把宁夏、朔方南部、河东西北部的百姓多迁移一些到中原来,这些地方只保持少量游牧,顺便植树造林,控制黄土高原和毛乌素等地的荒漠化。   在中下游的河南、胶东,特别是河南,在黄河沿岸多挖人工湖,涝时蓄水,旱时放水。   在朝廷,则要将都水监的权力扩大,将最高官员由都水使者改称都水大使,由吏部尚书,甚至参知政事、枢密副使这样的高官去兼任,皇太子学习政事的第一步,也要到都水监去。   虽然在这个时代,不可能做到小浪底那样规模的调水调沙,但是现在趁着还来得及,多做一步,后世就能轻松一分。   而在长江以南,张鉊将江宁府、和州、宣州、常州、润州以及吴越国除了福州以外的地盘组成江南行省,改江宁府为金陵府,为省府。   大致范围就是后世的浙江、上海、加上长江以南的江苏以及安徽的宣城、马鞍山、芜湖等地。   再把后世的江西大部,加上庐州,舒州,池州等地组成江西行省,差不多就是江西绝大部分加上安徽的合肥、安庆、铜陵等地组成江西行省。   以建剑二州、漳泉二州、汀州、福州组成福建行省。   剩余的鄂州、光州、黄州,也就是武汉、黄冈、麻城、潢川一带则还给湖北行省。   这样就把南唐和吴越以及一部分朝廷的地区组成了江南、江北、江西、福建四个行省。   原本的江淮行省则废除,徐州被武宁镇祸害以后,也暂时没法承担一个省府的作用了。   只是这样分,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完全是按风俗而不是地利来分,极容易造成一个地方的抱团和保守及排外。   所以这也只是权宜之计,现在这么分,江北是因为要保持江南到东京的水运畅通,用富庶的江北之地财富来负担黄河治理工程的花费。   江南行省的划分,是为了消除南唐、吴越这两个旧有的地里概念。   江西行省则是因为此时赣南,哪怕就是南昌所在洪州都还很落后,为了均衡发展,用富裕的庐州、江州等地拉动南边的发展。   等到全国政体完全稳定之后,肯定还是要拆分,不然一个省风俗相同,语言接近,实力雄厚,在古代社会,是很容易造成地方割据的。   ……   张鉊笑呵呵的看着马鹞子马昭远,在江陵待了几年之后,马昭远的气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而他的统军能力,也得到了极大的增强。   如同历史上的关二爷,这位山西汉子一辈子没怎么玩过水,到了荆州却能带水军。   马鹞子也是,本来是擅骑射的马上悍将,但现在对于水战的精通,竟然在杜赤心等人之上了。   由此,张鉊又想到了裴远,在他走的这一年多中,裴远很好的执行了张鉊交给他的任务,然而同时,也结了一大批仇家。   到现在,公开上书弹劾的,私底下通过各种渠道递交密奏到张鉊这的,络绎不绝。   这是必然的,因为张鉊就没给裴远治大国如烹小鲜的时间,要的就是他粗暴快速的解决问题,同时也早就跟裴远说明白了,他这次肯定是去背黑锅的。   在这种情况下,裴远能守住自己内心的冲动,没有变成郅都、来俊臣那样的酷吏,就算很不错了。   同时这些告裴远状的奏表也不全是在诬陷,而是大部分都是事实。   历来官场上,位置越高,还想要少得罪人甚至不得罪人把事情办成了的,绝不可能。   你有你的想法,他有他的意见,虽然你们两的策略都可能对,但最终的执行,只可能按照一种办法来,这就需要乾刚独断。   裴远要完成张鉊的任务,要能驱动能干事的人来为他办事,就必须要给好处,不然光靠他孤家寡人,那是干不成事的。   譬如海瑞这样的官员,用来做御史大夫、大理寺卿,那是极好的,但是你用他当首辅或者只是一省的巡抚,他就干不成事,水至清则无鱼啊!   所以裴远现在的情况,是事情干的不错,但犯的错,也不少。   虽然根源在张鉊这,但张鉊是君,他是臣,不可能把罪责推到张鉊头上。   就算裴远想推,那些被他损害了利益的人也不会接受。   他们现在揪着裴远的错,说不定张鉊还会看他们可怜安抚一下,要是直接奔张鉊来,真当我绍明天子不杀人是吧?   所以,张鉊在回京之后,最好的办法,也是可以保全裴远的办法,就是把他贬黜,给某些庞大的群体出出气,但裴远所施行的政策,绝大部分都不会改。   至于裴远,任命他为江南行省平章,江西行省防御使,持节督抚江南、江西这两江行省,就是最好的位置了。   一可以让裴远远离中枢。二在江南位高权重不会被人所趁。   三还可以用他的恶名,来整顿两江的土豪,毕竟不是武力征服,这些人还不知道朝廷的厉害,正好让裴远给他们一点点小小的大周震撼。   绍明四年,十二月初五,张鉊正式发布诏令,将潼关镇守使、陇国公罗玉儿调到江陵,担任湖北行省平章,湖北布政使,湖北防御使。   调原湖北行省平章,陈国公马昭远为江南、江北行省防御大使,并加马鹞子为中书右仆射,留所部大军一万五千在江南。   这样他不但可以统管江南、江北两省的卫所军,还可以管这两省的禁军。   张鉊命马鹞子马昭远在两省,特别是江南行省裁汰南唐、吴越内牙兵,并立刻开始建立卫所军十一所,禁军七镇。   命田国公刘再升率亲军左控鹤卫三千人入闽,担任福建行省平章,福建布政使,福建防御使,左控鹤卫指挥使,筹备建立禁军福州昭武镇,兼任昭武镇总兵。   原本的福州彰武镇节度使钱弘偁,调往江北行省任平章。   清源军节度使留从效加封漳国公,改漳泉二州为泉州府,任命留从效为福建行省按察使,泉州府尹,泉州府兵马督监。   留从效此人,很是上道,而且心怀忠义,更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同时李圣天的孙女,张鉊的侄女李婉儿也已经同意嫁给留从效的嗣长子留绍基。   张鉊不相信这种情况下留从效还会昏了头,让他继续镇守漳泉二州,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且就算出问题,这清源军连南唐都打不过,还怕不能平定?   至于江西行省的行政,张鉊继续留江宁郡王李景达为江西行省平章。   但是将吕胤,也就是历史上大事不糊涂吕端的亲兄长,调任江西行省布政使,说是协助,基本就是让李景达顶个名字,吕胤实际治理江西行省。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最多需要两三个月,就能基本将南唐、吴越两国初步消化。   等到持节督抚两江的裴远到场,均田加惩治土豪,打击违法佛门的事情,就可以提上日程了。   而在裴远没有到的这几个月,张鉊决定自己亲自镇抚,他就在金陵府过年,明年开春再返回东京开封府。 ###第七百八十四章 碎叶   时间倒回去一年。   绍明四年,二月初一,安西行省,姑墨州西北,勃达岭。   药元福紧了紧身上的棉袄,感觉还是有点漏风,于是他找来两跟绳索,将棉袄再次勒紧了一些,一直勒到他感觉有些影响呼吸为止。   随后,他又将用麻绳穿好的两块大木板放到了背上,这实际上就是一双滑雪板。   不要以为这玩意是后世发明的,古人没那么傻,如此简单能在雪地上行走,又不需要多少高科技的东西,早就在无数次实际生活中摸索出来了。   勃达岭,就是后世共和国新疆自治区乌什县西北的别迭里山口。   这里历来就是丝绸之路的重要山口,只是在大唐衰落,吐蕃人隔断河西之后就被废弃。   郭广成全身裹得跟粽子一样,他笑嘻嘻的拿着一个小口袋,递给了药元福。   药元福接过来晃了晃,能听得见水声,立刻就咧嘴笑了起来。   二月初的勃达岭寒风刺骨,最低气温能到零下十几度,这时候什么不管携带什么水都会冻住,只有烈酒,才不会凝固发出响动。   在碎叶自称可汗的郭广义比张鉊想的聪明多了,自他叛乱起,就一直密切注意着疏勒这边的动向,在疏勒通往碎叶的唐僧古道中,建立了十几道哨卡和一座砦堡,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通知碎叶。   虎广到了于阗后,立刻就派出了几拨人试探性的通过唐僧古道,但毫无例外的都被发现并打了回来,哪怕就是冬季,古道上都有少量人员在坚守。   意识到对方早有准备后,虎广立刻改变策略,沉下心来练兵了。   这次他西征,只带了四千步骑过来,其余军队,都需要从安西和北庭招募。   但安西、北庭的军力,自张鉊东归,特别是解决高昌回鹘后,战斗力下降的很快。   因为张鉊带走了绝大部分的精锐,特别是精锐的军官,加上这之后,安西、北庭能打的基本都被张鉊消灭。   此后丝绸之路不断恢复,加上两百年战乱后,损失了大量的人口,屯兵宁远(费尔干纳盆地)又去了一大批,整个一地广人稀。   这导致整个安西、北庭,多得是可耕种的良田和放牧的肥美草场,又有商路兴旺,哪还有几个人能安下心来搞武备啊!   大家都忙着抓住好时机发财,忙着生儿育女呢。   你看李圣天和曹元忻,那都是没把保持武备放在心里,两公母为了圆到中原看看的夙愿,竟然一起丢下国事跑了,李圣天甚至还就想就待在中原不回安西呢。   他两都这样了,下面的人能好得了?   加上安西、北庭这些胡人吧,咋说呢,他们其实挺喜欢躺平下来悠游嬉戏的。   于是不过十几年时间,整个安西、北庭上层文恬武嬉,下层尽情享受盛世带来的美好生活,比特么中原百姓过的好得多。   只是,这带来的后果是,虎广本来是来平定碎叶郭家叛乱的,却不得不先把安西、北庭、金国这三个机构的武事抓起来。   天天忙着几乎是从零做起,招兵、练兵、打造军械,压根就没时间率大军征讨。   难怪郭广义敢叛乱,原来是疏勒对碎叶的威慑几乎消失,如果不是碎叶人少,他又惧怕张鉊直接领兵,说不定这狗东西敢下山来打疏勒。   就这样,虎广一口气练了五个月的兵,顺便把跟他一起来安西的四千勇士,给喂得肥肥壮壮的。   这四千人,原本以为是来打仗的,结果直接一头掉进了蜜罐子里。   安西、北庭富庶,每日间都有吃不完的牛羊肉,喝不完的蒲桃酒。   且这地方也是经过了几百年战乱的,女多男少,胡姬作风又开放,加上羡慕汉民长相,每日围着军营抛媚眼、扭腰诱惑的多不胜数。   好些人家甚至给钱求他们春宵一刻,就为了渡种,以黄头绿眼的胡姬最多,个个都希望自己家的下一代,是黑发黑眼。   五个月的时间,简直如在天堂。   而虎广也不是一味的放纵,而是一松一紧两手抓,那些一点底线没有的人,很快就被他给敲打了。   越是管不住下面那根玩意的,虎广就对他管的越严,赏赐越少。   越是心中有抱负,至少是知道约束下自己的,他就放的越开,还时时放赏。   就这样养了他们五个月,一直养到勇士们自己都觉得对不起朝廷军饷,对不起虎大将军恩义之后,虎广才出来布置任务。   这个任务就是,既然碎叶的郭广义封锁了唐僧古道,从疏勒到碎叶的这条路走不通,那么就换一条。   从姑墨往西北,翻越勃达岭,找到真珠河(纳伦河),顺着真珠河,一路往西南,突袭碎叶!   为此,虎广挑选了最精锐的三百人,给他们配上一人双甲。   虎广就不信,碎叶郭家的所有人,都愿意跟着郭广义在这个明显唐儿又要尊贵起来的当口,去做胡人。   他不信,郭家在碎叶坚持了七十年都没忘故国,顺利归国后,却愿意集体背叛祖先两百年的夙愿。   当然,挑选了三百人,不等于出发的就只有三百人,出发的足足有两千人。   只是剩下的这一千七百人,主要任务并不是作战,而是给这三百甲士当两脚的骡马,帮他们背负甲胄、武器和其他物资。   药元福打开酒袋子,狠狠的喝了一大口,瞬间感觉身体暖和了不少,虽然这是实际上是在骗身体,但也比硬抗好受多了。   他回头看了看风雪中东倒西歪的队伍,笑着对郭广成说道:“总算翻过这狗入的山脉了,比某家想象的要好,只少了两百多人,不是咱两以为的五百多。”   郭广成也笑了起来,“药公,您是圣人钦点的无双猛将,这一仗咱们能不能拿下碎叶,就要靠您和您麾下这一百熊虎了。”   药元福收揽的一百亲卫,都是昔年白团卫村干过契丹,又在偃师城外跟着他一起举义的猛人。   这些中原牙兵的精华虽然少了些规矩,但战场上杀起人来,那是真的见者胆寒。   正好一个牙兵从两人身边路过,听到郭广成的话,当即咧嘴一笑。   “郭官人你放心,圣人给了咱耶娘三十贯养老钱,到了安西之后,虎大将日日肥羊美酒,胡姬小娘不断,某等当然要知恩图报,杀的那些土鸡瓦狗血流成河!”   另一个牙兵也接口笑道:“就是,某家在龟兹时,已经享用过十三个胡姬,至少九个已经怀上。   管他以后姓什么,长什么样,但总是留了种了,醇酒美人也享受过了,现在就当报效圣恩。”   郭广成稍微有点尴尬,因为实际上他想说的是,还是别杀的太狠了。   因为碎叶城不单有郭广义这样的叛徒,就还有很多是他郭家的亲眷,要是被一股脑的乱杀,他哭都哭不出来。   药元福很理解郭广成现在的尴尬心情,拍了拍郭广成的肩膀,“二郎放心,某家心中有数。”   ……   碎叶城外,修补子城的工作,仍然在继续,就在子城外,一条宽阔的护城河被从碎叶河引了过来,绕着子城而过。   在碎叶这样高原边地,还要修一座子城、罗城、护城河完备的大城,是十分消耗人力物力的。   城外,随处可见穿着长袍,手提马鞭的工头在呵斥,大量二月间就只能穿单衣的民夫,在辛苦的劳作。   不时有人走着走着就摔倒在了带着冰花的泥泞地中,有些人在鞭子的抽打下爬了起来,有些人则再也没有爬起来。   郭广杰看着这一切,眼睛里没有丝毫的同情,他所在意的,是什么时候能将碎叶城的城防修建完备,让这座城市,成为一个真正的不可攻陷之城。   按照兄长郭广义的估计,只等冰雪消融,于阗的大军,一定会再次通过唐僧古道上来的。   这条古道虽然险峻,但运送物资实在太过困难,根本守不住,那么碎叶城,就是最好的防守之地。   郭广杰想着,脸上露出了一丝丝笑容,要是这次能击败于阗来的大军,那么兄长的位置就会彻底稳当下来,就能顺利成为碎叶和怛罗斯的可汗了,随后再攻灭萨曼波斯,成为河中的菊儿汗。   郭广义身材并不高大,甚至还可以说相当矮小。   张鉊不太清楚他是怎么突然出现的,甚至郭广成对这个人也没什么印象,那是因为郭广义在一最开始,就不在碎叶郭家,他是被张鉊打发去跟随李国守驻守怛罗斯的一员唐骑。   当年击败萨曼波斯的拓折城总督以后,张鉊将碎叶各族军民六万人调往了怛罗斯驻守,以李国守为主。   他命白从信在碎叶城训练的一支骑兵为护卫,这支骑兵则被碎叶各族人称为唐骑。   郭广义先是在怛罗斯呆了几年,他身材虽然并不高大,但骑术精湛,射术也不错,更关键的是,他很会来事,得到了李国守的重视。   李国守这人,虽然被张鉊推到了高位,但本身能力并不强,渐渐的,就将怛罗斯的大小事务都交到了郭广义手中。   郭广义也不负李国守的期望,不但稳住了怛罗斯的形势,还利用地利区位优势,让怛罗斯越来越兴旺。   此后,李国守将女儿嫁给了郭广义,又过了两年,李国守唯一的儿子在外出打猎的时候,从马上摔下来,直接摔断了脖子,连一个孙子也没给李国守留下。   至此以后,李国守就只能依靠他根本离不开,且已经掌握了怛罗斯大权的郭广义。   事情到这里,如果郭广义是个心向故乡,深明大义的汉人,未来至少也是张鉊计划中一个大藩国的国王,史书上也是英雄人物。   但偏偏,郭广义起自底层,在以往的碎叶郭家中,不到一定高度,是接受不到郭家内部关于唐儿文化教育的,郭广义就没经历过这些。   你别看他一副汉人样子,但思维方式,完全就是回鹘式的。   更重要的是,他生在碎叶长在碎叶,以为碎叶加上于阗就是全天下。   他根本没见识过大唐和中原,甚至连汉话都只能说个囫囵,基本没啥归属感。   此后的事情,那就简单了,这不是单纯的李国守与碎叶郭家达成了和解。   郭玄礼和李国守之间,明争暗斗十几年,不可能轻易和解的。   这是一个野心家吞并了两家势力,开始做起了春秋大梦。 ###第七百八十五章 风霜雨雪十五年   “我的兄弟,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翻越勃达岭,顺利找到真珠河,顺流而下不过三十多里,药元福和郭广成率领的队伍,就遇到了一个小部落。   但就在药元福准备抓几个舌头的时候,这个小部落看着他们身上的棉衣,却奔出来了十几人。   其中一个肤色发红的壮汉,用纯熟的唐音,朝着郭广成喊道。   郭广成的眼泪都下来了,他认出来人是谁了,是他曾经最好的兄弟,也是他的大舅哥,灰狼部落的赤天。   赤天一把抱住郭广成,一个大男人哭的浑身颤抖。   “阿翁和阿爷都战死了,九叔也战死了,咱们死了好多人,都是郭广义那畜生害的。”   郭广成陷入了不能自拔的悲伤中,药元福却非常警惕。   碎叶周围,至少有十几万人,他们只有两千人,这都过去十几年了,谁知道昔日最好的朋友,是不是已经变心。   趁着郭广成悲伤的当口,药元福把手一挥,已经换好甲胄的甲士们手持武器,迅速前往占领各个有利位置。   可当一面银白边的三辰旗被药元福麾下甲士拿出来的时候,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无数身上衣服破旧,甚至还沾着泥垢,头发杂乱,不知道多久没洗的人,从四面八方跑了过来,他们手里没有拿武器,而是集体呆呆的看着。   看着甲士手中举着的三辰旗,羡慕的看着甲士精良的布面铁甲,雄壮的身躯,嘴里啧啧称奇。   “终是见到朝廷天兵了,比上次大家亲至还要威风呢。”   “这位郎君,听说来过碎叶城的圣人已经复兴了大朝,这是真的吗?圣人还记得我碎叶百姓否?”   “二郎、三郎快过来,这就是大唐的三辰旗,这就是朝廷的天兵,咱家祖上当年,也是这样威风呢!”   时间如白驹过隙。   昔日张鉊至碎叶,重新找回了武威郡王郭昕公的后人,但那时候张鉊总共在碎叶,也就呆了不到一年。自他带着数百郭家最精锐儿郎离开,也已经过去十五年了。   十五年啊!郭家在郭玄礼的带领下,又坚持了十五年。   当年被张鉊夸奖过的少年,已经三十余岁了,当年奋起余勇,跟张鉊一起打退萨曼波斯的健儿,如今大多都四十多岁了。   四十岁,对后世人来说,还正直壮年,但是在这个风急雪厚的碎叶,在这个一千多年前,生产力并不发达的时代,四十岁就代表快要入土了。   客观的说,除了跟张鉊走的,碎叶其他人并未享受到张鉊多大的好处。   张鉊唯一留给他们的,就是打垮了萨曼波斯和喀喇汗人,让这些大唐遗民,成为了碎叶和怛罗斯名义上的主人。   可碎叶离中原有万里之遥,这是一个非常恐怖的距离,加上中原本身人口就不丰,这些年除了商贾以外,也没多少中原人到达碎叶。   别说只是唐儿这么个宽泛的称呼,就是血亲,住得远了,来往的少了,也会产生隔阂。   这十五年中,郭玄礼面对的,也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他要不断的告诉后人,告诉下代,下下代,大唐是如何的兴盛强大,是如何的富庶,做一个唐儿是如何的骄傲。   但这并不容易,因为郭玄礼说的这些,只是记载于书本上,存在于想象中。   现实却是碎叶除了郭家和心向大唐的这几千人以外,其余十多万人,都是按照回鹘甚至是以前突厥人的方式在生活。   这几千按照唐人习惯生活的他们,哪怕勉强算是统治阶级,但也成为了其余人眼中的异类,所谓唐儿荣光,并没有一缕照射到他们身上。   所以当一个口称要让所有人用一种方式生活,还要建立一个大大汗国的郭广义出现,就理所当然的获得了绝大部分人的拥护。   了解了这些,就不难知道眼前这些人的可贵之处了,连药元福这样狠心冷面的杀才,都忍不住眼眶发热。   其余的甲士,看着这些形同野人,在万里之外还能说唐音的人,也不禁被深深震撼,这份震撼,是他们在中原,完全感受不到的。   郭广成突然哀嚎一声,痛苦的哭出了声,他明白为什么郭家最后没有坚持下去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是郭广成在六七年前写信给郭玄礼,劝他放弃景教。   因为彼时,张鉊的无上天身份不断加重,特别是六法宗开始成型,郭广成知道,要是郭家继续把着景教不放,那么未来很有可能遭到六法宗打击,哪怕就是张鉊也无力阻止。   因为六法宗可以容忍其他宗教的存在,但绝不会允许郭家的景教存在。   要知道六法宗的内核,是儒墨法道阴阳这样的中原文华,背后有几千年的养分可以吸收,一旦他们彻底披上宗教的外衣,战斗力绝不是盖的。   到时候讲理论有理论,要刀剑有刀剑,还有一个现世神,谁能挡得住。   但郭家的景教,却是一个异类,因为他们在几十年前就这么玩了。   在他们的改革下,碎叶景教除了耶稣以外,还拜起了景通法王、阿摩诃大天尊这样的神祗,叙事也开始朝着中原文华靠近。   这对于六法宗来说,那就不是什么寻常宗教,而是来抢饭碗的异端了!要知道异端,可是比卡菲尔可恨一万倍。   于是郭广成就去信郭玄礼,郭玄礼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开始把郭家和景教做切割。   但这带来了巨大的问题,以往郭家能在碎叶站稳脚跟,是借着景教的掩护才得以存续的。   现在脱下了景教的衣裳,相当于直接裸体示人,同时‘新衣服’,也就是汉人的文华,却因为张鉊要平定中原,而没有到来。   最后落得郭玄礼尸骨未寒,变乱就起,郭玄礼三子六孙中,只存活下来了正在抱着郭广成痛哭的郭天放,其余全部被杀,碎叶郭家和其他心向大唐者,被杀者超过了千人。   “郭广义,我誓杀汝!”郭广成痛苦的嚎叫了起来。   “那郭广义果真说过做唐儿无甚荣光,还不如做回鹘人来的自在?”药元福咬牙切齿的问着赤天。   赤天点了点头,“他就是如此说的,不但说,还将碎叶城中所有写汉字的书都一把火烧了,还不许说唐音,让都说回鹘话。”   “田舍奴安敢背弃祖宗,耶耶一定要锤爆汝之狗头!”药元福和身后的甲士们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了,这是他们过了阳关后这么久,第一次被人激怒。   特别是这些甲士,若是以前,他们也不太觉得一个唐儿身份有多珍贵。   毕竟中原乱了几百年了,已经没多少胡人向往大唐,也没地方体验天朝国民的高贵。   更别说这些人当中,还有不少药元福在朔方招揽的吐谷浑和党项人。   但这回,他们刚刚在安西、北庭享受了胡姬小娘给钱贴上来,只求渡种的美妙日子,习惯了别人看着他们黑头黑眼就自然流露出来的极度羡慕。   参观了张圣人在龟兹修建的祭祀安西军的大庙,看到了所有胡人对这座庙的毕恭毕敬。   内心的民族自豪感,已经爆棚,现在突然听到这话,那还不气炸了肺!   都不用药元福动手,几个甲士就涌来过,拉住赤天问道:“此去碎叶城还有多少里?城中有多少甲兵?可有办法顺利潜越到城下。”   “此去碎叶尚有三百余里,城中甲兵应有六七百。”   “入他娘的!药公,咱现在就去打杀了那田舍奴。”   一听碎叶城只有甲兵六七百,气氛立刻从义愤填膺转化为了战意盎然。   老子还以为多牛逼呢,结果就六七百甲兵,这样遭人恨的软柿子,还不赶紧去捏爆?   他们已经从单纯的报效圣恩,不给虎大将丢脸,变为了自己要去干了那些杂胡。   不过赤天的脸上,却显现出了痛苦的神色,“有办法潜越,因为咱的妻儿老小,都被扣在碎叶城中。   郭广义之弟郭广杰已经放出话了,某等再不回去,他就要拿咱的家眷开刀了。”   药元福和郭广成现在才发现,在这个半山的营地中,几乎没有老弱妇孺的身影,而赤天这一句轻飘飘的被扣在碎叶城中,不知内含了多少苦楚。   他们的妻女姐妹被郭广义这样的人扣押了,会遭遇什么,简直让人不堪想象,一个男人,不能保护妻儿老小的痛苦,该有多难受。   眼泪花花的郭天放看着郭广成,“九叔爷被郭广杰锤杀之前,就告诉了侄儿,说当年咱们郭家人就是从勃达岭这边到的碎叶,若是朝廷大军发现古道被堵,一定会走这边来的。   二叔,你们终于来了,咱可以报仇了!”   九叔爷叫郭玄朝,乃是郭家选定的下一任接班人,因而也清楚知道郭家当年的情况。   他知道郭广成,一定会走这一条昔年郭家进入碎叶的秘道来。   药元福拍了拍郭广成的肩膀,“咱休息一晚,拣选五百勇士,明日就出发,不能让他们枉死!” ###第七百八十六章 原来真有一汉当五胡啊   这一切,都如同赤天所料,他们一路上有惊无险的穿过了热海,就连驻守在贺猎城的兵卒,都没有对他们产生怀疑。   三年前郭广义夺取碎叶大权后,不肯服从他们的郭玄朝等人就逃了出去,逃到了郭广成的大舅哥赤天所在的灰狼部。   郭广义随后调集数千人进攻灰狼部,灰狼部酋长合赤,郭家领袖郭玄朝,皆战败被杀。   其余人则逃到了雪山之上,到如今已经躲了一年半了。   至于现在为什么下山,那很简单,待不下去了呗。   碎叶这个地方可不是中原,能养活人的地方,就是热海(伊克塞湖)以南和怛罗斯到碎叶这一长条有雪山融水的区域。   其余地方,没有阻挡冬日寒风的山谷,没有足够的水源,零星养活一二百人小部落没问题,人一多,草根人吃都不够,就别说放牧了。   这些人能躲一年多,就已经超过很多人的想象,大部分人都以为他们只能躲两三个月的。   一个贺猎城的小军官勉强策马出城一看,心里叹了口气。   当初这些人不肯服从汗王,战败逃跑的的时候,可还有一千多人呢,现在就剩下四五百人了。   看来确实是扛不住了,哪怕是回来做苦役,也比饿死好啊!   小军官怜悯了看了赤天一眼,他认识这个骄傲的家伙,原本是热海边有数的箭术高手,没想到现在已经成这样了。   随即挥了挥手,让他们通过,连看押的士兵都没派,他不相信这些人还能逃到那里去。   至于为什么不好好查验查验,不派个几十人押送?   想什么呢?这是海拔两千多米高原的二月份,冰冷的寒风能把人吹成冰棍,郭广义又没把女儿嫁给这个小军官,他凭什么这么不要命的去干这活?有那时间,还不如在家里抱着婆姨睡一觉呢。   能这么守纪律,有能动性的,恐怕只有后世共和国的边防战士。   这个小军官如果真要带几十人押送他们,那也不用打了。   因为这种大雪天还尽职尽责,一个月几百块钱就可以拼命的主,那得是岳家军、戚家军这样的超级精锐,不!岳家军、戚家军饷银给少了都做不到。   有这种素质的兵将在,药元福哪还敢去打碎叶城,这些人就足够把他们吊起来锤了。   ……   郭广义并不在碎叶城,他多聪明啊!明摆着朝廷绝不会允许他这样的变乱,肯定会派兵来攻打,呆在碎叶城可不就被瓮中捉鳖了嘛。   所以郭广义一早就打算好了,他将碎叶周边的十四万人直接迁走了十万,把从唐僧古道到碎叶城的这四百里都完全打造成了无人区,凡是从疏勒来的军队,别想找到一粒粮食。   剩下的几万人则缩进储存了大量粮食的碎叶城,郭广义自己则在一百里以外的保大军城(托克马克)以东等待时机。   等到于阗来的讨伐军队在坚壁清野和碎叶坚城面前碰的人疲马乏,头破血流的时候,他再率精骑三万突然杀出,定能全歼朝廷军队。   此后他就可以高枕无忧,成为碎叶、怛罗斯一带的大汗,甚至还可以攻灭萨曼波斯成就伟业。   那个野狗般狼狈逃窜的萨克图承诺过,只要郭广义能挡住朝廷的大军,他就愿意为郭广义打开通往安息城(布哈拉)的大门。   至于成功率有多高,郭广义认为,非常大!因为有人这么干过,还成功了。   两百多年前,突骑施的苏禄可汗就在这里制造了一个无人区,安西兵根本就没敢上来,只是找了些商贾确认真的成无人区后,就放弃了武力讨伐这个选项。   此后苏禄可汗不但成功占据碎叶,还拥有控弦十万威震河中,连续挫败大食人的东进。   不但处于开元初年盛世的大唐拿他无可奈何,只有把阿史那怀道之女封交河公主下嫁和亲,大食、吐蕃人也争相拉拢。   苏禄可汗直接娶了一个大食可敦、一个大唐可敦、一个大吐蕃可敦,别提多风光了。   郭广义嘿嘿笑了两声,碎叶这地方,距离中原有万里之遥,别说派大军征讨,就是派个使者,也得担心有没有命到达。   只要控制了这里,连鼎盛时期的大唐都无可奈何,你一个刚刚立国,天下都没一统的周国,能奈我何?   只要他能强大起来,说不定那张鉊也会把女儿嫁过来安抚,就算不是真公主,至少也得是李圣天的孙女。   “传令给郭广杰,一定要在五月前将碎叶新城修筑完毕!”郭广义志得意满的下了命令,仿佛那美好的未来,已经触手可及了。   ……   此时的郭广杰,正站在碎叶城外,经过快一年的修筑,碎叶的罗城,也就是原本的碎叶城,已经加固完毕,只剩下了新城,也就是新修建的子城,还差一点才能收尾。   当听到赤天他们来投降的时候,郭广杰很是兴奋,在这以前,在他十来岁的时候,有资格将妹妹阿奴多嫁给郭广成的赤天,可是相当风光的勇士。   而赤天的妹妹阿奴多,也是少年时郭广杰最眼馋的美人。   能让年少时仰望的对象在自己面前跪下,这让郭广杰有些飘乎乎的,他一把揪住赤天妻子的头发,把她从女奴群中带了出来。   这一次,他要在赤天面前,享受他那已经不怎么美丽的妻子,彻底击垮这个不肯臣服男人的最后信心。   “阿克萨,拨三十个武士给我,某家亲自出城。”郭广杰大声笑着喊道。   他是郭广义的胞弟,所以碎叶城就是交给他在镇守,而阿克萨,则是城内六百武士的首领。   这些武士,可不是一般的武装牧民,而是至少都有一件三层皮甲的勇士,他们被称为白狼军,是郭广义的心腹武力,总数约有两千人左右。   阿克萨看了看外面冻雨中东倒西歪的几百人,以及他们身后那些破破烂烂的小拖车。   这些人连一匹马儿都没有,只有几头小驴子,虚弱到小小拖车都有些拖不动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于是点了点头。   “玛尔囊你跟伯克去,不要让那些人的脏手,碰到伯克一根头发。”阿克萨下达了命令。   这个叫做玛尔囊的小军官活动了一下手腕,随后问向阿克萨:“需要披甲吗?那些人看起来,好像没什么战斗力。”   阿克萨想了一下,他还是很警惕的,让玛尔囊等人穿上甲胄吧,这样他带着的一百来人接应就可以不用穿甲胄了。   “你带五十人去,都穿上甲胄。”   ‘咔嚓,咔嚓!’牛皮靴子踩在略微结冰的地面上,发出了脆脆的响声。   这是碎叶的南门,正在修建子城,因而就跟一个大工地差不多,被郭广义罚为奴隶的不肯臣服者,都被强行羁押在这里做苦工。   郭广杰眉毛都要飞起来,因为他看见赤天就穿着一件破羊皮袄子,垂头丧气跪在了还有冰花的地上。   赤天的老婆,凄厉的哭叫了起来,这不是为她自己哭,而是她看到平日里骄傲的如同苍鹰一样的丈夫舍弃了所有的尊严,这比她遭受侮辱还要难受。   “你傻啊!你傻啊!为什么不跑到于阗去啊!你现在回来,这个畜生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灰狼部苍鹰不活着,就再也没有人能为我们报仇了。”   “哈哈哈哈!”郭广杰仰天大笑,“灰狼部的苍鹰?我看他现在,就是一只野狗身上的大头蝇。还想报仇?来啊!某的大好头颅在这里,你来拿啊!”   说完,郭广杰一把将赤天老婆身上破烂衣服直接撕烂,露出了并不洁白的肌肤。   不过,郭广杰的狂笑,不断的小声下去了,因为他没有看见赤天痛苦的嚎叫,反而从这个家伙眼神中,看到了戏谑。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撕破了你老婆的衣服,你很开心?   但马上,郭广杰就看到了一个他曾经很熟悉的面孔,“烂眼狗,原来是你们兄弟在搞事!”   烂眼狗这个侮辱性的称呼,郭广杰已经很久没听到人提起过了。   这是因为他小时候被树枝划伤了左眼角,而留下了一道疤痕后,被人起的诨名。   他诧异的仔细一看,“二郎……郭二郎!”   郭广杰一下就认出来是谁了,昔日他只是没人看得上烂眼狗,郭广成是郭氏族长的二儿子,郭广杰自然认识郭广成。   一声郭二郎刚出口,郭广杰就跳了起来,他刚想跑到身后甲士的保护中去。   但郭广成早已动了,他左腿往前一跨,藏在衣袍内的流星锤,猛地飞出。   咚的一声,准确的击打在郭广杰的右脸颊上,郭广杰惨叫一声,一把碎牙混合着鲜血猛地喷出,人直接就昏了过去。   药元福爆吼一声,人如猛虎般的扑了出去,双手神奇的一抖,两跟铁鞭就出现在了手里。   ‘bang!’一个白狼军直接就敲爆了头。   随后左手一杵,正中另一个白狼军的胸口。   这家伙虽然穿着皮甲,胸口还有一面护心镜,但药元福是什么人,那是只低于高行周、皇甫遇等人的无双猛将。   他全力一击,直接连护心镜都给击凹了进去,白狼军狂吐一口鲜血,只剩下在地上挣扎。   就在药元福动手的同时,他身后这些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来自中原最恐怖的牙兵,也嚎叫着冲了出来。   白狼军?那么是什么垃圾!   别看五十个甲士耀武扬威挺像一回事,结果被药元福身边十几人一冲,立刻就被切成了几段,随后在极端的时间内,就被打的尸横遍野。   “白猪儿,别让他们关门!”药元福大喊一声,一个正用大锤把一个白狼军脑袋锤烂的巨汉,立刻扔下大锤,跑了起来。   “放箭!放箭!”门洞子里面,阿克萨也算是身经百战的勇士,立刻就看出这些外穿黑袍,内穿奇怪甲胄的人,相当可怕。   “滚一边去!”大白猪儿是个恐怖的壮汉,身高两米,体重两百三四十斤,因为皮肤白皙,没混上熊这个称号,因此被称为白猪儿。   他人如其名,恰似此时非常少见的肥壮白猪。刚才他为了掩饰,可是一直跪在地上推车来着。   此时站了起来,简直就是一头恐怖杀戮机器,他扔掉了巨锤,一个猪突猛进,就撞向了正要把门关上的十余兵丁。   这些瘦弱的家伙,哪经得起这头白野猪的冲撞,为首的几人,甚至是直接就飞了出去。   一个家伙拿着短刀还想刺向白猪儿,白猪儿大喝一声,抢先就是一个大逼兜。   ‘哐!’明明是耳光,却打出了铁尺猛击的效果,短刀兵卒直接连人带短刀一起飞了出去,随后迅速获得了婴儿般的睡眠。   此时对面的弓箭才射到,白猪儿迅速躲到门后爆喝一声,肩膀一抗,一个人把几百斤的大门,直接完全推开。   随后又是一波箭雨射来,白猪儿避无可避,嚎叫着完全用身体硬接,不一会就被射的如同刺猬一般。   药元福看都没看白猪儿一眼,对面没有弩,是奈何不得内穿环锁铠,外穿布面铁甲的白猪儿的,别看现在被射的跟刺猬一样,但实际上皮都没划破。   药元福现在在意的,是后面甲士的着甲速度。   因为他们一路过来,让二十几人披甲就已经很冒险了,不可能让所有人的披甲,现在是他们二十几人在大砍大杀,后面的甲士则在披甲。   阿克萨也很清楚,这肯定是汗王口中的中原精锐到了。   这些人可不是萨曼波斯武士能比的,现在必须要把大门关上,不然的话,就这几百人,就能要了他们所有人的性命。   白猪儿一个人抵着大门不让白狼军关上,十数人竟然推不动他,远处白狼军见连射数十箭,仍然不能破甲之后,阿克萨大喊一声,上百兵卒手持刀剑冲了上来。   白猪儿乐得不行,因为他穿了两层甲,对面虽然有上百人但是没有披甲。   而且也没拿长枪,这玩意好几米长相当碍事,不是要上战场了,没人愿意拿在手中,因此奔袭来的白狼军,只有刀剑。   “叮叮当当!”一阵乱响,这是白狼军的刀剑捅到了白猪儿身上,利刃却甚至连布面铁甲表面都不能划破。   因为这些锤紧的布面镶嵌着一个个圆形泡钉,给捅、劈来的刀剑,造成了极大的阻碍。   白猪儿冷哼一声,透过黑色的夜叉面甲,看着眼前这些最多也就他肩膀高的胡人,气沉丹田,从屁股后面摸出一对约莫两寸许的大铁锤。   无甲打有甲,不知道怎么想的。   根本不需要什么招式,白猪儿背靠大门防止这些家伙扑上来把他压倒,然后看着黑压压的脑袋,打地鼠一般砸就是了。   一个举着弯刀的胡人没来得及收刀,白猪儿就锤中他的脑袋,顷刻之间,土黄色的头发中仿佛盛开了一朵血色的花朵,鲜血如同盆中满溢的水流一般,哗的一下满脸都是。   他旁边的胡人直愣愣的看着手中短刀,刚才他一刀砍到白猪儿身上,竟然听到了叮当的一声脆响,随后刀口直接被嘣一个缺口。   而在他愣神的当口,白猪儿这一锤,把他的脑袋砸的都往脖子里去了一截,仿佛平白矮了三分似的。   阿克萨都傻了,他直愣愣的看着大门口,那巨熊一般的壮汉,背靠大门,将他派去的百余人打的鬼哭狼嚎的。   他甚至有一种感觉,其余的几百人也不用披甲了,因为他们披甲完毕之后,外面的人也披甲完毕了,到头来还是打不过。   恭喜他,猜对了,但是没有奖励。   白猪儿的凶猛,为其余甲士提供了绝佳的披甲时间,等他们披甲完毕,三百甲士迅速组成了一支让人望而生畏的恐怖军队。   药元福的作战方式也很简单,少数神射上攀上街道两旁的平房,点杀对面的勇武者,数十名手持斧锤利于近战的骁勇者,机动追逐,其余人等结阵手持长枪直接平推。   他们号令如一,从南门而入,最先遇到的就是阿克萨披甲完成的白狼军。   这支军队还是可以的,哪怕是仓促遇袭,还是在最短的时间集结起来了三百人。   只可惜,他的对手太强了,这是中原搏杀了二百年练出来的牙兵,双方还没靠近,药元福大吼一声,百余甲士立刻拿出了背上的硬弓,他们即使身穿甲胄,也能连射三箭。   霎时间,白狼军死伤一片,所谓三层皮甲,抗一抗六七斗的破弓,防一防流矢还是可以的。   但面对九斗以上的硬弓,还是抵近而射,那就没多少效果了,虽然不至于当场毙命,但战斗力也剩不下了多少。   至于白狼军中的着铁甲者,则由爬上了房顶的神射手解决。   阿克萨由于穿着拉风的波斯锁子甲,带着铁胄,几乎在一个瞬间,就连挨七八箭,疼得他直接摔倒在地,龇牙咧嘴的。   “杀胡啊!”三箭完毕,于长枪阵旁边游走的党项壮汉罗(俐)野川狂吼一声,手持两把短柄斧,一头就撞进了对面白狼军的阵型中。   他完全不避刀剑,只靠铁甲硬吃,随后就轻易把对面砍的人仰马翻。   药元福都楞了一下,这……好像是他太高估对面的战力了,这种弱鸡,还用结阵而斗?   “杀胡啊!”他也狂叫一声带头双持铁鞭冲了过去。   而他带来的这些牙兵,哪个不是战阵上的老油条,什么样的军队敢用什么样的打法,已经是刻在了基因中的。   就眼前这种档次的,用不着结阵,直接靠身上的宝甲,手中的钢铸斧锤,咔咔乱杀就是了,费那么多劲干什么!   赤天扶起了妻子,把自己的皮袄子给她披上,随后极度震惊的和郭天放对望了一眼,这也太轻松了吧!   白狼军的实力,他们是知道的,当初郭玄礼死后为什么碎叶很快就被郭广义掌握?就是因为他带来的一千五百白狼军没人能对付得了。   这白狼军可真不是什么菜鸡,那是在怛罗斯北上打的乌古斯勇士鬼哭狼嚎,南下打的萨曼波斯武士哭爹喊娘的精锐。   人人都有一身皮甲,铁甲过半,当时一千五百人就把碎叶城三四千人打的失去了反抗的胆气。   但是现在看来,卧槽!这些中原来的甲兵打白狼军,就跟打灰孙子似的。   那个叫做白猪儿的肥汉,一个人至少就打死了二三十白狼军兵卒。   郭天放哆嗦着嘴皮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驴入的,老祖宗说的都是真的,真有一汉当五胡啊!   这汉人唐儿,原来真的是无敌天兵啊!” ###第七百八十七章 高昌蜜瓜香又甜   如果你要让药元福施行仁义,安定地方,虽然他是已经中原传统武人中相对智勇双全的了,但他这种事,他可能也做不太好。   但你要说如何用大恐怖压服人心,只用几百人就挟裹上下守住一个城池,这他门清。   说直白点,药元福和他带来的这几百牙兵,可不是什么好人,除了不吃人以外,很少有其他坏事,是他们没有干过的了,他更知道该怎么干。   于是,药元福在郭广成担忧的眼神中,一点也没让手下的兵将悠着点。   他们从南门开始,追着白狼军一通乱杀,而且不是无脑的乱杀,而是有意识的驱赶,并没有一下全部杀死。   这样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白狼军的败兵心理防线被击溃之后,会本能的朝自己熟悉的地方跑去,甚至往往会跑到他们家眷居住的地方企图躲起来。   这种连追带抄家,一下把对方全家干掉的招数,在中原二百年的战乱中,已经被牙兵们给摸索出来了。   历来在中原,除了秦宗权、孙儒那样的狗东西,或者说当中原的人口已经下降到一个可怕地步之后,不打灭国大战,已经很少有人搞屠杀了。   打下一个地方,杀光对面牙兵牙将全家就行了,其余人还要留起来给兵爷们种田制造财富呢。   于是这场完全碾压的战斗,时间还拖得很长,药元福等从南门杀入,直接杀穿了整个碎叶城,一直杀到白猪儿这样的壮汉,都觉得有些低血糖了方才停手。   而到了这时候,整个碎叶城,没有一个敢站着的了。   这种化外之地,百姓比中原的要识趣的多,他们拖家带口的跪伏在道路两旁,颤抖着等待末日来临,祈祷着这股兵爷们杀累了,能发一发慈悲之心。   当然,他们想跑也没用,在药元福、郭广成带人四处乱杀的时候,赤天与郭天放已经把城外的苦力都组织了起来。   这些苦力中的大部分,都是不愿跟郭广义一起当胡儿,或者说是不满郭广义统治的。   甚至其中很多都是郭家人和赤天所在的灰狼部牧民,把他们组织起来,很快就堵住了碎叶城的其他三面城门。   郭广杰早就醒了过来,但是他一动也不敢动,直到一个啃着大羊腿的如山壮汉,把他一把拎起来后,没了半口牙的郭广杰才拼命嚎叫了起来,再也没有半分志得意满。   郭广成拖着大锤就走了过来,愤怒的他想要把郭广杰一锤砸死。   药元福嘿嘿一笑,阻止了这位郭二郎,他冲着白猪儿一点头,白猪儿脸上立刻露出了残忍的冷笑。   郭广杰看见了一根根被削尖的儿臂粗木棍子,木棍子的上方,还有个专门固定人的架子,架子的上面还放着一块大石头。   那些个在修筑子城时被折磨的够呛的郭家人,正在给那个削尖的木棍子……抹油。   郭广杰突然觉得菊花一阵刺痛,他惊恐的挣扎起来了,结果被白猪儿一把就掐住喉咙,像拎一个大鹅一样提在了空中,郭广杰立刻就只剩下了紫红的面孔和乱晃的手脚。   药元福嘿嘿一笑,周围的牙兵们,也都哄笑了起来。   在中原时,大周军律还是严苛了一点,这让牙兵们觉得在这万里之外的西域,就好像回家了一样。   “来人,给这位狗眼不识泰山,不知道什么是天朝上国,甘愿背弃祖宗做胡儿的哥儿后门上,也抹点油,就算是某家大发善心了吧!”   药元福故意搞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哄笑声更大了。   白猪儿也嫌弃的一扔,郭广杰就瞪着惊恐的眼睛,瘫倒在了地上屎尿齐流。   因为他知道这是什么玩意,那个削尖的木棍还在抹油,就是为了能顺利插进他的谷道。   那个能固定人的架子,就是为了不使他一下就被插死。   架子上的大石头,则是为了保证每时每刻架子都会慢慢往下落一点点。   “哥儿大可放心,这种玩意,一般要四五日才会完全将你串在这上面。   而且为了哥儿能好好享受享受,某家还会让人每日喂你蜂蜜牛乳以保持体力,不然哭叫不出声,那就没意思了。”   药元福脸上,露出了非人的笑容,随后对罗(俐)野川说道:“某家昔日听赵思绾说,这玩意的最高境界能让木尖从嘴里出来,但受刑者还未彻底死去,眼珠尚能转动。   你给耶耶好好看着,四天内,要是人死了,方才你驴入的不听号令大罪,一并处罚!”   罗野川其实并没犯什么大错,但药元福需要在此刻,在更大的风暴到来之前强化自己的威权,罗野川于是很不巧的撞到了火头上。   至于更大的风暴是什么,那还用说吗?   下来药元福拿下了碎叶城,那郭广义为了不彻底失败,必定会猛烈反扑。   药元福已经看出这个背叛者打的什么注意了。郭广义想在坚壁清野的情况下,把碎叶城打造成铁毡,他自己则率精锐为铁锤,把翻山越岭而来,疲惫不堪的朝廷大军直接锤死在碎叶城下。   但现在碎叶被自己奇袭收复,郭广义不抢在开春雪化之前夺回碎叶,他的死期就到了。   知道了对方的招数,那么应对办法也很好找,但是同样很残忍。   药元福找到了郭广成,很认真的说道:“咱们带来了两千人,但郭广义最少还可以再动员四万人,二十倍于我们。   虎总管最少要四月中才能动身,赶到碎叶至少是五月中了,这三个半月,咱们只能靠自己。”   郭广成脸上浮现出了痛苦的神色,虽然这碎叶城中,好多人都没能坚持住,但他们都曾经,是郭广成最亲近的朋友,甚至可以说是族人。   药元福同情的看了郭广成一眼,“郭二郎,你真的不该来碎叶的,何必自找痛苦。”   郭广成缓缓摇了摇头,“药公,自郭昕公率四镇将士独守西域之后,我郭家就跟安西、碎叶、河中再也分不开了。能留下两万人吗?”   碎叶及其周围,原本有十四万人上下,郭广义迁走了十万人,然后又补充进来了五千心腹。   如果除去散布在碎叶各地,以及被打成苦工的几千人,那么碎叶城中,尚有三万人左右。   药元福只带来了两千人,如果内要防备不知道是不是心怀鬼胎的这三万人,外要抗住三四万人的攻城足足三个半月,那是万万不可能的,所以势必不能把这么多人留在城内。   但也不可能把这些人赶出城了事,因为那肯定会被郭广义用作攻城的炮灰。   所以只剩下了一个选择,那就是直接挖个坑埋了了事。   现在郭广义派驻碎叶城的男女老幼五千人,肯定是要杀光的,那么还有两万五千人。   其中有三四千人是那些被打成苦工汉子的家眷,自然要保存,那么就还有两万一二千人的命运未定。   郭广成问能不能留下两万人,也就是想问可不可以只杀五千人,保留一万七千居民和三千苦工。   但药元福摇了摇头,只杀五千人跟没杀有什么区别,他冷酷的说道:“最多留一万二三千人,其中留下三千妇人,四千男丁。”   三千妇人留下,可以洗衣做饭,还可以缓解守城士卒的焦躁,如果虎广的大军五月中还不能到,粮食又吃光了的话,更能……   四千男丁加上三千苦工,再加上跟着来的两千人,就有九千人可以守城。   碎叶城刚好被郭广义修葺一新,子城没修好就不要,直接守罗城,反正要是两城都守的话,人手也不太够。   郭广成长叹一声,他相信药元福不是在刻意为难他,而是经过了准确计算的。   他们这些老牙兵,这一套东西,玩的纯熟无比,不会有多少差错与出入。   ……   绍明四年,二月十一,药元福、郭广成率两千勇士翻越勃达岭后,突袭并收复碎叶城。   随后药元福将郭广义的胞弟郭广杰、心腹将领阿克萨及兵将两千多人,施以坐木驴酷刑。   其中郭广杰足足哀嚎了三日方才毙命,据说最后连脏腑都被从嘴里顶了出来。   二月十四,药元福在碎叶城内三抽一杀,一口气杀了一万四千余人,光是埋人的深坑就挖了十几个,这也为药元福赢得了药阎罗的称号。   ……   虎广刚刚从疏勒城的金国大王宫殿出来,他稍微有点烦躁的搔了搔脑袋。   这位天子表兄,大金国王世子李从德怎么说呢,治理地方,安定百姓,恢复生产,兴修水利方面,那是真有两把刷子。   可是他念佛把自己念的有点傻乎乎的了,满口的少增杀孽,不可过多役使民力。   让他拉几万丁壮随大军翻越真珠河,都一脸悲天悯人的痛苦。   因为李从德认为三月中就去翻越天山、渡过真珠河是极度困难的事情,这哪是让他征集四万民夫帮助运送粮草,那是让这四万民夫去送死,不如等到四月底天气转暖再去。   听说这位王世子是长期在敦煌学佛,这到底是哪位高僧教的,不但教了一肚子有些迂腐的佛法,还特么掺杂了好多道家的黄老思想,生生教出了一个这样的怪胎。   只不过虎广不知道,历史上这位王世子,于阗复国后的第五位大王,在位期间两次占领疏勒,死在他手里的中亚、西亚神战者以十万计,且都是以少胜多的漂亮战役。   想来彼时天方教的扩张,一定很激烈,不然李从德这样的人,是不会逼得数次亲征的。   “大王还有多久能到疏勒?”虎广突然停下脚步问身边的郭广胜。   郭广胜赶紧翻出手里的小本本,看了一下后突然满脸苦笑。   “五日前到的通报,大王与大长公主才到高昌,大长公主听说高昌蜜瓜风味天下无双,似乎有意等到五月中吃了新鲜的蜜瓜后,再动身回疏勒。”   虎广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这特么金国大王府到底是不是你们两父子的啊!马上就要打仗了呢,能不能不要这么随便啊!   高昌到疏勒,本身就有接近三千里之遥,一天走五十里都要走两月。   等到五月中吃了蜜瓜再回来,那都七月中了,药元福和郭广成早就被打死了。   而且明明可以趁着春天走南路快速穿过沙漠回来,非要走北路,一路游山玩水的过来。   虎广这个急啊!他虽然是征西总管,但是手里只有军权没有民事权。   他最大的权力,就是张鉊允许的他在安西北庭可以征兵两万的诏令,其余粮草辎重民夫,都是要靠安西、北庭供应的。   而安西行省说是行省,实际上行政还是以金国大王府为主。   毕竟这是人尉迟家上千年的家业,现在肯纳土奉献给朝廷就算不错了,哪能真能用行省衙门取代原本的于阗金国。   虎广心急如焚,他虽然对药元福和郭广成有信心,但不但一万就怕万一,能尽早去,还是要尽早去,要是等到李圣天夫妇回来,黄花才都凉了。   就是等到李从德认为的四月底,虎广也觉得不太行。   不过,一旁的郭广胜有点回过味来了,他眨巴了两下眼睛,“大王昔日在安西,也算是声名远播的明君,至此关键之秋,应当不至于不知道轻重。   某家中原时,曾听枢密使言及,说大王殿下不想回安西,欲与魏国大长公主曹氏安居中原,但天子不同意。   会不会是大王心里还是想回中原,故意不管事情?”   不得不说,郭广胜这人领兵大战不行,搞后勤、分析策划的能力还是不错的,他把李圣天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   这于阗尉迟家的国王,似乎都有点精唐的毛病。   李圣天到中原之后,见过了梦中的万里锦绣河山,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蜀锦苏绣,交游的是文人雅士,诗歌唱和快活无比。   特别是他听闻李璟兄弟献土之后,更是心中瘙痒不止。   因为南唐一国之中,李璟、李景遂兄弟,韩熙载、徐铉、徐铉之弟徐锴那都是名动天下,有真才实学的诗词文学大家,有盛唐之风,这让喜好文学的李圣天怎么舍得走。   更别说,李圣天的长姐慈佑太后也在东京,这一别,姐弟两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一面。   曹元忻也差不多,她在中原,威风一时无两,因为她既可以是对绍明天子有大恩的妗娘,也可以是表姐,还是皇后的亲姑姑,曹家的兄弟子侄们也都在中原。   在中原的一年多时间,她又迷上了马球、麻将等,玩的那叫一个乐不思于阗,要是离开了中原回到于阗,放眼望去,一个跟她身份相当的都没有。   打马球、玩麻将这种东西,你要真是喜欢这玩意,那没有一个真正能跟你旗鼓相当认真玩的队友和对手,确实是非常非常痛苦的。   更重要的是,这对可以说倾尽所能,扶了张鉊人生中最重要一把的公母,知道张鉊是个什么玩意。   李圣天相信,他要是继续帮张二郎把安西治理的好好的,这一辈子就再也别想回到中原了,绝对会被扔到撒马尔罕去当个番邦小王。   呃!去撒马尔罕这样的好地方当王,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这得分人,对绝大部分人来说,说是奋斗的终点,那绝对不为过,但对于李圣天夫妻,那就跟流放是没区别的。   当然,碍于身份,他们肯定不能公然与张鉊的夏君夷民政策作对,但是可以非暴力不合作啊!   于是两公母一拍即合,开摆!还没出凉州,这两口子都已经躺平了。   虎广也是聪明人,听了郭广胜的分析,眨巴了两下眼睛,回过味来了。   确实,金国大王和魏国大长公主两口子,就是在消极开摆。   而且他们开摆是有好处的,一是开摆了,但金国的传续并不会消失,还有王世子李从德,焉耆侯李从煜等在嘛。   二是可以尽快回到中原去逍遥。   而他两这一开摆,在疏勒代行国事的王世子李从德,也开始畏首畏尾了。   因为要是李圣天开摆,李从德还在西域啥事都干,啥权都掌的话。   这成什么了?这不成了面子上的风光我要(指李圣天夫妻回中原逍遥),里子的实在好处也要嘛(指李从德代表于阗李家,继续掌握安西大权。)   那一准是会被圣人厌恶的!   好家伙,原来不是王世子迂腐,恰恰是因为他太明白了,所以赶紧撇开关系,也是故意在不管事。   难怪刚才跟自己说话时,李从德三句话不离父王,原来是在提醒虎广,但虎广没注意到而已。   “呼!”虎大将,虎大总管长长松了口气,政治上的事,不在乎他有多难,而在于能不能找到关键所在,只要能找到关键所在,那就好办了。   安西现在,行省衙门根本没开始运作,只是名义上的为最高政治机构而已,实际运作这数千里江山的,还是金国大王府。   虎广看着郭广胜说道:“既然如此,某家就只能上书金国大王,请求在暂代金国的军政大权,为金国霸府左长史了。   此事事关重大,恐怕还得大郎亲自走一趟。”   郭广胜立刻叉手应喏,“总管放心,某立刻选千里良驹动身,二十日内,必然请的金国大王教令前来。”   虎广沉重的拍了拍郭广胜的肩膀,一来一回差不多有五千四五百里,二十日内回来,至少是一天要跑两百七八十里,这是在拿命去换啊!   但郭广胜能有什么办法呢,亲弟弟和一票族人还在碎叶呢,可不得豁出命去干。 ###第七百八十八章 兵出多坦岭   漠西草原,玄池,也就是后世斋桑泊。   数万草原骑兵,带着数十万匹牲畜正在缓缓前行。   男人们把这当成了展示自己强大的乡射大会,他们策马来回穿梭,卖弄着自己的骑术,赢得队伍中少量女人们的欢呼。   这些女人们是为了给出征的男人们洗衣做饭,挤马奶,擀皮子,顺便打法路上无聊时光的。   只是有了她们,一路上,队伍的行进速度根本快不起来,最多一天也就是三四十里。   密集的马蹄声响起,一支战马脖颈上挂着彩色铃铛,马儿身上飘着五彩绸带的骑兵,快速从队伍左侧通过。   刚刚还卖弄技巧的男人们赶紧缩回了队伍中,女人们则眼冒星星,大声的歌唱了起来,一些胆子大的,还扭动起了身躯,做诱惑状。   因为这支骑兵,乃是阻卜万户的正丁,不是他们这些连个身份都没有牧民能比。   现在的草原上,在张鉊设立十二万户之后,组织结构乃至原有的部落制,都在一定程度上被打破了。   明面上,万户之下是千户,千户下面是百户,旗、队等,但同时,牧民们还可以获得另一重身份。   最有勇力的可以获得归义郎和惩戒骑士两个号称。   前者单纯只要武力值够高,在乡射大礼上被天可汗册封就可以。   后者则需要学习六法宗的经义和相关知识,进行一个类似汉地科举的考试之后,才会被赐予惩戒骑士这个称号,而且这不是天可汗册封,而是由无上天选定。   归义郎和惩戒骑士之下,还有甲兵、正丁、转丁和义从之分。   甲兵顾名思义,也是属于比较有勇力,能得到天可汗赐甲、赐马的勇士,当然你自己有甲,就会给予其他比如马匹、兵刃、弓箭之类的赏赐。   当然,不管是归义郎和惩戒骑士,还是甲兵,数量都不多,一个百户里面,也有两三个,规模最大的,还是正丁。   正丁一般作为无甲弓骑兵或者轻甲骠骑兵使用,但可以积功上升为甲兵。   正丁之下的转丁,则是辅兵,自备马匹武器。帐篷和吃食等,则由天可汗供应。   他们是数量庞大的无甲轻骑兵,什么活都要干,诱敌、佯攻、诈败什么的,当炮灰也是常有的事。   至于最基层的义从,那就是自带狗粮,什么都要抢着干,连辅兵都算不上,不!连炮灰都算不上的武装牧民。但也可以积功往上升,分到少量的战利品。   他们之中等级森严,乃是张鉊从秦朝军功爵中让人稍微改变设计来的。   每一级都有每一级的权力,在装备、饷银、战利品分配甚至衣服和吃食上,都有严格的不同,目的就是要把这十二万户的牧民,打造成不断向西的战争机器。   ……   白从信的大帐,就立在玄池边上,再往西去,就是九姓乌古斯的地盘了。   当年攻灭高昌回鹘,击溃萨克图的大军后,张鉊并没有选择继续追击,也就没有对支持萨克图的葛逻禄四部和九姓乌古斯进行征讨。   而虽然有少部分葛逻禄和乌古斯人,后来参与了推举张鉊为泥撅伊利可汗的大会。   但这次推举张鉊为天可汗,葛逻禄四部和九姓乌古斯,就没有派人来参与了。   看来,张鉊强化漠西四万户的举动,已经让这些家伙感到了威胁,当然也是他们根本就没想过真正臣服于张鉊,臣服于中原王朝。   白从信现在,正被一群参谋军官给围着,这些军官绝大部分都来自于中书省鸾台的昭武学士府。   在现在的张周,中书省下辖的章台翰林院,是培养政务官,也就是在中枢干行政的。   尚书省的琼林院,则是培养具体地方行政的事务官。   鸾台昭武学士府,则是专门培养参谋军官的。   三者大多从科举中挑选,考试的科目,自然也会有所偏差。   目前来说,以昭武学士府最为吃香,因为出来之后,前途最为远大。   现在的文官,其实大多手脚还是比较干净的,贪污?那是武人的专利,你个毛锥子敢上下其手,不想活了。   而且乱世,文官升官论资排辈慢悠悠,武官只需要一场大胜,立刻就能走向人生巅峰。   比如现在正忙着计算的河北清河人张美,便是前年高中明经,因为精于计算,熟读兵书兼有勇力,而被皇帝纳入昭武学士府的,而在此之前,张美不过是县衙左库藏的一个小吏。   张美身边的河东上党府人李崇矩情况也差不多,也是因为熟读兵法,有勇力,考中明经科后,被选入昭武学士府。   这一次白从信西征,张鉊可没闲着,几乎将手里一半的昭武学士都放了出去随白从信一起行动。   他们一路计算粮草补给,观察战马长途迁徙的情况,讨论西征的武备,这些宝贵的资料,都将成为未来大西征的第一手资料。   李崇矩汇总所有资料后,将一条一条的利弊写明,然后呈给了白从信。   “白公,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军中带着女人,还是很影响行军速度和军中士气的,特别是容易引起争风吃醋,虽然她们可以承担洗衣做饭等繁琐工作,但得不偿失。”   白从信摸了摸下巴,这几百年乱下来,哪怕就是大周之前的中原军队中,女人随军的都不少。   洗衣做饭,充当军妓,还可以像魏晋南北朝时期一样,女人也是可以‘上桌子’的。   在草原部族行军之中,那就更是常见,特别是圣人提出的,赶着马群,吃马肉喝马奶的大西征策略之后。   由于征途遥远,白从信便把女人加入到了军中,让他们干一些男人不愿意干的活,但现在看来,效果不好。   “可是咱们出征的人数,一次性也不会太多,要是不让女人干那些活,几千上万里路走下去,勇士们都成杂役,那也别打仗了。”   鲁三郎觉得无所谓,争风吃醋就争风吃醋呗,反正这些草原上的家伙,他们不行军的时候,为女人争风吃醋也是日常。   帐内的上契丹千户党进诧异的抬起头来了,这家伙原本是杜重威的家奴,杜重威被杀之后,因为没什么劣迹而没被追究,后来还凭借双臂有千斤之力而入了禁军瀚海镇,做了个十将。   最近不知道皇帝从什么地方听到了他的名字,又知道让他原本是奚人之后,就给打发到下契丹万户做千户,还有个丰州兵马提辖的官职。   党进诧异的看着鲁三郎,“鲁公,怎么会没有女人来干这些事呢?打下一个部落,怎么也能掳个二三百的吧。”   鲁三郎有些尴尬的摸了摸下巴,心里不由得暗暗吐槽。   “他娘的,这些家伙刚到草原上几个月,就比他跟像是个草原人了。   好像确实可以通过劫掠解决问题,自家的女人孩子,站稳脚跟后,再去接就是了。”   噼里啪啦的一阵算盘响起,张美计算完消耗,抬起头来了。   算盘这玩意,应该要算是与制茶法一样,张鉊给这个时代带来的最显著变化。   历史上的算盘,到了南宋末才开始普及,且不是后世那种成熟的上下两排计算模式,还很繁琐。   但张鉊到达这个时代后,不但‘发明’了算盘,还写出了算盘计算加减乘除的快捷操作口诀,为此时的数学发展,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   甚至张鉊都不知道,他‘发明’的算盘,之后将极大推进整个华夏历史中数学的发展。   “白公,咱们这次从燕然山出发,走了足足两千里,但消耗的粮食,只有汉地行军的五分之一,圣人所提出的饮马奶,食马肉的策略,极为可行。   若是途中还能劫掠到一部分物资的话,咱们赶着马群,可以只用汉地八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的消耗,一路向西走他个几万里。”   张美是这些人中算术最好的,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兴奋起来了。   虽然这喝马奶、吃马肉的行军方式并不是很稀奇,但草原上却从来没有人把这当成什么大事来总结,也未有人提出过。   现在被张鉊一提出来,大家一计算、总结才发现,那是真的可行啊!   有了这种手段,几万里也不再是天边,而是可以征服的远方,地理上的距离,一下就拉进了。   “报!大捷!”外面传来了信使的喊声,白从信赶紧领着众人出帐一看。   远处皮胄上插着野雉毛的急使不等马停,就连滚带爬的从马上跳下。   “总管,先锋西阻卜亲卫千户千户长鲁克图,于多坦岭阴山都督府旧地,大败乌古斯与葛逻禄联军三万,阵斩乌古斯阿勿谪酋首以下大小贵人一百余,俘虏六千,夺取牛羊马匹十数万。”   多坦岭就是后世中国与哈萨克斯坦的边界塔尔巴哈台山,阴山都督府旧地便是新疆塔城,越过这道山岭,就进入了七河之地。   在多坦岭的西南面游牧着接近三十万葛逻禄人,再往西则是散布在巴尔喀什湖到里海一带广袤地区的二十余万乌古斯人。   打怕了他们,从漠西到怛罗斯的道路,才会畅通。   “哈哈哈哈!”白从信还未说话,鲁三郎已经大笑着扑了出来,详细询问信使前线的战报,搞得信使尴尬无比。   不过鲁三郎虽然人不怎么识趣,但他这个儿子,那还真是一个将才。   他只领着近百归义郎,三四百甲兵,三千多正丁,五千不到的转丁和义从,竟然一战就击溃了乌古斯-葛逻禄联军三万。   从缴获和俘虏来看,还不是单纯的战胜,而是一场相当漂亮的歼灭战。   白从信哈哈大笑了起来,“好啊!鲁克图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这先锋将就把咱大军的活给干了。   立刻通知乃蛮万户大都护阿罗闍、黠戛斯万户大都护李归忠到我帐内来。”   乌古斯在古突厥语中,有部落、联盟、姓氏等意思,广义上的九姓乌古斯甚至还包括黠戛斯以及乃蛮部,他们都是亲戚。   现在击溃了游牧于七河之地,也就是后世伊犁到巴尔喀什湖一带的乌古斯部族,吞并他们的事情,自然就要提上日程了。 ###第七百八十九章 猛虎入安西   多坦岭下,鲁克图志得意满的策马立于山岗之上。   山岗下摆了一地的尸体,大多数都颇为强壮,因为这些都是九姓乌古斯和葛逻禄四部的大小酋首。   还在多坦岭另一边的白从信和鲁三郎等人,以为鲁克图肯定是经过了一场惨烈的厮杀,才得以击败乌古斯-葛逻禄联军,并取得了歼灭战的斩获。   但实际上,情况可能跟他们想的,有亿点点不同。   鲁克图满意的摸了摸身上银白色的布面铁甲,就像是在抚摸自己的爱人一样。   这种甲内衬的钢板据说是什么天工院最新出品,防御力堪比扎甲,重量却只有三十多斤,哪怕内里再穿一件钢丝扭成的环锁铠,也就六十四五斤。   这点重量对于一般的战马来说,并不算特别重,长距离行军肯定不行,但短距离,短时间冲锋,是绝对没问题的。   鲁克图击败乌古斯-葛逻禄联军的战术很简单,他先让一部分正丁带上转丁和大量义从去跟乌古斯-葛逻禄联军按照草原一贯战法狗斗。   到达作战地点后,直接让两千正丁加上三千转丁猛冲联军,双方战成一团难分难解时,再命甲兵出击。   这些甲兵大多身穿扎甲,骁勇异常,顿时就杀的葛逻禄人仰马翻,看起来就是精锐中的精锐。   对面联军一见鲁克图将最重要的杀招都放了出来,也赶紧派上自己的王牌阻挡。   时机就在此刻出现,原来鲁克图把最凶悍,身穿布面铁甲的百余归义郎放在了出击的正丁之中。   他看到对面的有甲的骑兵一出动,立刻就让归义郎穿上布面铁甲。   此时,归义郎们距离联军统帅也就几百步,甲胄也轻便,还非常方面穿戴,霎时间,在对方完全没有防备的时候,就突然出现了。   哪怕联军统帅,乌古斯人阿勿谪立刻就做出了应对,命他的亲卫拼死阻拦,隔得最近的几支其骑兵队伍也拼命往回赶。   但他们射出的箭矢,挥舞的弯刀,乃至手中的劣质马枪,都无法破开归义郎们的甲胄。   就这样,在数万双眼睛的注视下,鲁克图亲自带队,一个冲击就带走了乌古斯-葛逻禄联军统帅阿勿谪,随后就是兵败如山倒。   其实这套战法,即先伪装成杂兵,靠近对方主帅后迅速换上重甲,然后只凭甲厚刀快,直接打杀对面统帅的战法,鲁克图已经尝试过很多次了。   不管是北阻卜人,还是蔑儿乞人或者萌古人,栽在他这套战法下的,多不胜数。   当然还有命射雕手带上神臂弓,策马冲到百五十步左右突然发矢等,这些战术,在几千人到五万人以下的会战中,相当好使。   内在的原因,其实是张鉊用布面铁甲和神臂弓等武器,再一次让中原政权与草原部族,拉开了小小的一截武器代差。   而天赋不错的鲁克图,敏锐的抓住了这次提升带来的红利。   “千户,找到了,找到了!”鲁克图正在清点斩获,一个出身北阻卜的归义郎兴高采烈的奔了过来。   “千户,找到来自乌古斯西大叶护的人了。”   九姓乌古斯呢,其本质上不是一个族群概念,而是一个联盟概念。   包括回鹘、拔悉密、乃蛮、黠戛斯等,都曾经是九姓乌古斯的一员,其后有部族离开这个约定成俗的联盟,也有部族加入进来。   而在一百多年前,有一支以乌古斯作为部落名字的族群,离开了九姓乌古斯,在咸海周围建立了自己的,呃,勉强算是国家的部落联盟。   其首领自称叶护,其他人则称之为西叶护,历史上叫他们为乌古斯叶护国。   后来著名的洛克努丁·塞尔柱克可汗,以及建立塞尔柱帝国的那批人,都是脱胎于这个乌古斯叶护国。   而在此时,年近五十的‘小强’,原喀喇汗国萨克图汗,就是托庇于乌古斯叶护国。   而且在他的牵线下,乌古斯叶护国的大叶护和怛罗斯的郭广义准备共同改信摩尼教,并立为为国教。   且双方还会组成联盟,共同南下,从萨曼波斯这个衰弱的雄狮身上狠狠的扯下一块肉,乃至最终灭亡萨曼波斯。   什么?你问我萨克图汗不是信仰天方教的吗?那你的消息就太落后。   五年前萨克图就又带着手下仅剩的三千帐牧民,再次回到了摩尼教的怀抱,不然他也得不到葛逻禄人的再次接纳。   “立刻带来,我亲自审问!”鲁克图更加兴奋了,抓住了乌古斯叶护国来的人,就相当于打通了从夷播海到怛罗斯的路途。   ……   四个月前,四月底,郭广义看着碎叶城,他背开所有臣属,眼神中露出了罕见的绝望神色。   他一切计划的是那么美好,所面临的环境,比昔日突骑施苏禄可汗要更好。   他完全相信,自己可以在坚壁清野中,将朝廷来的军队彻底击败,此后,等着安抚-册封-和亲一条龙服务就行了。   但郭广义万万没想到,在他认为朝廷大军还在疏勒整训的时候,碎叶竟然被偷袭了。   他派驻的四千大军,包括六百白狼军和他的弟弟郭广杰在内,被几百人就轻松击溃,碎叶城落入了朝廷之手。   郭广义深深知道失去了碎叶的可怕,因为整个碎叶地区,包括怛罗斯在内,真正有价值的,就是碎叶到怛罗斯这一长条形的地方。   其中碎叶三面环山,只有西面通向怛罗斯的方面有缺口,可谓易守难攻。   此外这个可以成为碎叶盆地的地方,拥有热湖、碎叶水等丰富的谁资源,是整个碎叶地区,最适合农耕的区域。   可以这么说,郭广义设想中自己这个碎叶-怛罗斯汗国中,最有价值的就是碎叶地区。且他此次还需要碎叶坚城来进行防守。   于是,郭广义一得到碎叶被朝廷偷袭拿下的消息,立刻就征发了足足四万人前来‘收复’碎叶。   然后,这位长着一副汉人模样,还会说简单汉话,但一辈子都没怎么接触过汉家文华的野心家,就见识到什么叫做五代牙兵。   他四万人,围住碎叶城四面攻打,结果打不下来不说,时常还会被从城墙上缒下的甲兵夜袭。   往往他们百余人,就能将郭广义两三千人的兵营打的鬼哭狼嚎,管你什么白狼军不白狼军,在这些人眼中,跟民夫没什么区别。   而且他们还有一种射程非常远的强弩,即使是在城头,也可以接应外面的人。   于是哪怕郭广义调集大兵驱逐这些缒城而下来袭击的兵将,也根本起不到多少效果,他们只要往城墙下一缩,郭广义就无可奈何。   围着打了两个月,郭广义越打越心惊,麾下的军队越打士气越低迷。   前几日甚至发生了根本没有周军出城袭击,但是军营因为一点并不大的响动,直接就炸营的情况。   这逼得郭广义不得不把士气和战斗力都比较低迷的军队,调到更西边驻扎,防止他们的炸营把整个大军都弄崩溃。   ……   药元福倚在碎叶城的东城门楼上,他甚至有种冲动,他想直接带兵冲出去,上演一出两千破四万的大胜。   这还真不是药元福太狂,而是对面,实在是太垃了。   他就没见过这种攻城如此垃圾的军队,四万人围住猛打,没有冲车,没有吕公车,也没有撞车、云梯,更没有投石机、伏远弩等一系列武器。   唯一的进攻手段,就是一窝蜂的靠近城墙,在下面用弓箭压制城头,再让手持单刀、大盾等武器的近战兵用抓钩勾住城墙上头,然后就硬往上爬。   唯一的几十架梯子,药元福都不愿承认那玩意是攻城梯。   哦,对了!除此之外,他们还会另一种办法,那就是堆土山,堆到跟城墙一样高。然后要么还是用弓箭压制,要么就搭几块木板硬往这边爬。   药元福一点也没客气,立即就让这些家伙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守城,包括但不限于煮金汁,在城墙上挖陷坑,扔铁蒺藜,放火油烧等。   郭广义四万人围攻了一个半月,一截城墙都没攻陷不说,反到战损了好几千,打到最后基本上就是单纯的围,没有士气进攻了。   不过药元福还是放弃了出城大举突袭的念头,倒不是害怕打不过,而是城中缺少马匹,对面则有六七万匹战马。   就算出城突袭,也做不到击溃,就算击溃,也无法追击扩大战果。   ……   五月初,拿到金国大王府军权的虎广,征发安西、北庭各族健儿一万,民夫四万五千,翻越天山。   很快就攻陷郭广义在真珠河(纳伦河)畔修筑的砦堡,大军就要抵达碎叶。   而郭广义则只能慌忙从碎叶撤退,退往了他最后的据点,也是曾经安西军的伤心地。   怛罗斯! ###第七百九十章 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六月中,碎叶城,这是虎广第二次到达了这个地方,这里也是他初次进入张鉊视线中的地方。   想当年,他兄长虎威意图挟骑兵而自重,因为当年的圣人还没多少骑兵,唯一可用的轻骑兵,就是他们虎家这几百骑。   后来虎威被圣人整的灰头土脸的,虎广这个十五岁的少年,从此开始被提拔。   但现在想来,那时候的父亲虎刺勒,未必就没有跟兄长一样的心思,甚至兄长敢那么胆大妄为,未必就没受到父亲的影响。   想到这里,虎广狠下心来了,在李璟纳土奉献后,他兄长虎威以及虎家最后剩余的数十名骑士,也只能跟着李璟纳土。   因为虎家的特殊情况,他们当然不会被赦免,不过为了照顾虎广的情绪,张鉊还是派人万里来询问虎广的意思。   要是虎广同意,张鉊就把虎威和这几十骑以及家眷发配到安西。   虎广如果不想网开一面,那么大概率是在南汉被攻灭后,他们将被用在进攻静海军的战场上。   这里面区别还是很大的,虎家本就是安西达旦人,别人流放到安西只是比杀头轻一点,但是虎家人发配到安西,那不过是回家了而已。   ‘江南湿热,与越地类似,北人南下静海军,多生疾病,江南人则更为适应。虎威等虽为叛逆,但仍是骁勇精骑,用在静海军,远胜安西百倍。’   自从母亲自尽之后,虎广内心,就不再认为虎威是他的兄长了。   “总管,北庭急报!”虎广的亲卫将虞侯李继偓,拿着一份从北庭行省发来的密信跑了进来。   此人兄长李继勋是虎广此次西征最为倚重的步军统帅,排兵布阵的本领不在药元福之下。   而李继偓虽然不长于排兵布阵,但战阵之上骁勇无匹。   绍明二年乡射大礼时,其与御前猛将慕容信纯竞技,槊矛斧锤皆胜,唯步射、骑射稍微不如,天子亲自赐甲,并命他护卫虎广西征。   “十一个信使出发,跑到碎叶的就只剩下了两人,但也累得差不多了,医师正在施救。那么好的天马,估计是救不活了。”   李继偓这人,勇猛倒是勇猛,就是有点絮絮叨叨的。   虎广爱他勇武,也不以为意,但听李继偓这么说,虎广就知道一定是发生了大事,他打开一看,立刻就喜上眉梢了。   “快去寻药公,郭氏兄弟,裴升远和你兄长前来!”   不一会,虎广这支大军中几个高级将领都到齐了,虎广把手里的密信一展,有些兴奋的说道。   “八百里急报,白龟兹已经领兵过了多坦岭,其先锋在阴山都督府旧地大破乌古斯-葛逻禄联军,捕获来自乌古斯大叶护麾下兵将数百,已经摸清了穿越夷播海大荒碛的道路。   八月十五中秋节前后,一定可以达到怛罗斯以西,约我共同夹击郭广义等逆贼。”   “太好了!白公自燕然山而来,麾下尽是精骑,有了他们,逆贼郭广义就逃不脱了。”   药元福大喜,他现在已经体会到了痛打弱鸡的乐趣了,麾下的牙兵们,好像也很享受这种不受约束,尽情放肆的感觉。   “若是如此,那咱们现在就要启行才是,不然就浪费白公他们穿越大荒碛的辛劳了。”李继勋也立刻点头说道。   虎广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李虞侯的意思是,咱们应该现在去把郭广义稳在怛罗斯,免得他继续逃遁?”   李继勋点了点头,把手一拱,“总管,郭广义督军四万,围城两月,杀伤药公所部却不过三五百人,可见军力并不强。   此刻他仓皇遁走,等回到怛罗斯不知还有没有两万人,军心不稳下,确实有可能继续逃遁。   且只打杀这几万残兵,怎能显得我西征军健儿勇悍无匹,不如我立刻向西追。   那郭广义见我只有一两万兵,且少骑兵,又无胡骑护卫,定然会做起昔日安西军兵败怛罗斯的美梦,不但不会走,还会想着翻盘。   且郭广义逆贼背后是萨克图汗与乌古斯叶护人,我等以少兵西进,示之以骄弱,彼等不知白公已穿越大荒碛而来,必然会引兵来围我等。   到时候就在怛罗斯城外,一洗大朝高帅兵败耻辱,使诸胡复知我汉唐健儿英雄豪气,日后见到就两股战战。”   “好!”虎广一掌拍在案几之上,“方今安西以西之诸胡,早已忘却昔日大朝之雄风,是该给他们上一课了!   我意,抽甲兵六千,辅兵四千,义从五千,立刻西进,七月二十五之前到达怛罗斯城外,剿灭逆贼!”   ……   卢多逊轻轻撩开了白虎节堂的门帘,拱手向着正在计算粮草的虎广施礼。   虎广赶紧冲卢多逊挥了挥手,“卢大郎来了,还施什么礼,快来帮某家处理这些公文。”   卢多逊的父亲卢亿,在虎广就任许州忠武军节度使时,担任过虎广的掌书记,为人俭朴奉公,深得虎广信任,这也是他带着卢多逊往西域一行的原因。   要知道在现在的张周,皇帝最喜欢的文士,那是要上马能引弓射敌,下马能拔刀斩人。   若是还有边塞立功的经历,那简直完美,几年时间就能窜到四品甚至二三品的高位去。   而别看卢多逊现在还差几个月才满十六岁,但这小子一肚子计谋坏水,浑身上下八百个心眼子。   他自然知道虎广是为了栽培他才会带他来安西,而他跟着虎广一路行来,虽然把他这个稍显文弱的少年锻炼的心胸稍开,有豪侠之风,但遭的罪,那也比他人生前十五年加起来还多。   他更知道,虎广还只是出于对他父亲卢亿的赞赏,才对他另眼相看,当然他处理公文,接人待物上他也很得虎广赞赏,只是离引为心腹还是差的远。   于是这小子眼珠子一转,坏水就冒出来了,他没听虎广的,还是把手一拱。   “虎公,碎叶三面环山,形胜甲于安西,谷内良田万顷,物产丰富,可养三十万民,简直就是一个小一号的宁远。   昔年大朝时,有碎叶就可以用此为基,西出威震诸胡,失了碎叶,则四镇时刻有被攻陷的危险。   十五年前圣人在安西时,就屯兵移民到宁远,又令郭氏守碎叶,是欲用宁远与碎叶的形胜和物产为今日之后备,何其高瞻远瞩。   方今圣人欲夏君夷民,再定河中、波斯等地,宁远粮草可供十万大军克康、安、米和东曹等地。   唯独碎叶残破,今供给一万五千大军之所需,都要疏勒转运,翻越天山与真珠河之后,十存一二,消耗巨大。   是以仆认为虎公还是要以征伐为次,恢复碎叶生产为主。”   虎广摸了摸下巴,这个问题其实他也考虑过,卢家小子十五岁就能考虑到这些,算是很有见识了,也不枉自己把他带到安西来锻炼。   不过虎广脸上却似笑非笑的看着卢多逊,“大郎不会是要劝某家留守碎叶不去怛罗斯吧。”   卢多逊暗暗咽了口口水,心里吐槽,他还真想虎广留在碎叶,因为这是对虎广最好的选择。   但明显虎广不会干,因为这可是去一洗怛罗斯之耻啊!   且郭广义把郭氏本来要进献给圣人的美人郭婤儿,嫁给了李国守的孙子,就是那个两年前把脖子摔断的倒霉蛋。   这种事情,就是一介匹夫遇到,那也是要血溅三尺的大恨,上升到张鉊这,那就不是单纯侮辱了皇帝,还是在侮辱大周。   这哪是在打张鉊的脸,那是在打大周几千万人的屁股!   所以这次出征怛罗斯,还有重意义叫做‘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这种事体,作为大军统帅的虎广怎么可能不去。   要是卢多逊敢在这当口劝的话,那就是见识有了,但脑子不清楚,虎广绝对会把他赶回中原去。   所以卢多逊把手一拱,“此次擒拿贼首,虎公当然要亲自领兵前去,但仆愿留守碎叶辅助郭公广成。   若是虎公能给予全权,仆还愿意去疏勒游说王世子李公从德,让他把这三万民夫的家属,都送到碎叶来屯垦。”   虎广沉吟了片刻,碎叶的人口被郭广义迁走了十万,被药元福杀了两万多,现在只剩下了两万余人。   确如卢多逊所说,别说支撑大军西进,就是这几万人的粮食,都要疏勒千辛万苦的转运。   若是要把碎叶恢复到以往的水平,使它能够承担大军西进的重任,至少需要二十万人左右在此屯垦。   只是被郭广义移到怛罗斯十万人,最多能迁回了三五万,缺口还有十几万。   但现在正好疏勒来的义从加上民夫有三万余人,若是把他们的家属都迁来,人口一下就恢复了。   且于阗金国经过这十几年的大发展,哪怕迁了二十万人到宁远,但仍然还有七十万人左右,粮食全国人吃五年都吃不完。   如此富庶,迁个八至十万人到碎叶,完全没问题。   此外除了金国的民众,北庭也还可以承担一部分迁移人口。   而且卢多逊也能胜任这个工作,因为这次大军从疏勒到碎叶,一路上就是他辅助行军司马郭广胜完成的。   不过,这还有个问题,虎广看着卢多逊很认真的问道:“迁移十万人这样的事情,哪怕就是金国大王也不会轻易做决定,某何敢仓促决定?”   什么叫何敢仓促决定?你要理解成虎广怕担责任那就错了。   当年那个虎二郎敢为大义,连父亲都不顾也要千里西归,他会是怕但责任的人?怎么可能!   皇帝派他西征,就是看中虎广敢任事的特点。   他这句话,实际上是在问,他虎广有什么好处,值得要担这么大的风险,来完成此事。   要知道这时候可没有什么火车、大巴,道路难行,补给困难,迁移十万人这么大的工程,一干就要好几年才能完成。   搞不好迁移途中死个几千人正常的很,做得好确实有功,但稍微出点纰漏不但朝廷要追责,民间,史书上的风评都会很差。   终于到了这一步了,卢多逊早有准备,他把手一拱,“仆听闻虎公长女名唤婕娘,是自小在宫中由李淑妃抚养?”   虎广点了点头,几年前他正妻因病去世之后,虎广伤心之下,一直没有再娶,张鉊曾想做媒将荆王高氏的胞妹嫁给虎广,虎广都推脱了。   他正妻去世之后,给他留下了一个女儿,名唤虎婕。   由于虎广四处征战没人照顾,所以张鉊特意把虎婕接到宫中,由生不出女儿,光生儿子的小姨妈抚养。   “仆还听闻郭昭仪养子,皇五子贤熙是婕娘自小的玩伴。”卢多逊继续问道。   虎广眼神一凝,郭昭仪就是不能生养的郭婉儿,由于郭婤儿不能来接替她之后,张鉊就将萨曼波斯公主塞菲叶诞下的皇五子张贤熙,交给郭婉儿抚养,作为郭婉儿的养子。   这小子今年六岁,与虎广女儿虎婕同岁,两人一起长大,关系极为亲密。   卢多逊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圣人之所以同意郭氏进献郭婤儿,就是因为郭昭仪无所出,而碎叶又三面环山自成一国,必须要一位有郭氏血脉的皇子镇守。   今皇五子张贤熙身荷郭氏养育之恩,承萨曼波斯王族血脉,未来必定是镇守碎叶的一国之主。   虎公今迁百姓到碎叶充实国力,看似为他人做嫁衣裳,实则是在给外孙打下家业啊!”   虎广一把抓住卢多逊的手,把这小子捏的冷汗直冒,“这话,不是你一个十五岁小子能想出来的。   你卢多逊虽然聪慧,但还接触不到禁宫之中的事情,说吧,是谁让你来说这些的?”   卢多逊龇牙咧嘴的抽着冷气,他突然发现,自己自以为的完美谋划,在虎广这种大豪杰面前,压根不算啥。   “叔父,叔父,请松一松,疼得厉害!”逼也不装了,也不把自己当什么诸葛之亮了,卢多逊赶紧伏低做小,也不称虎公了,赶紧叫叔父。   虎广轻轻松开,卢多逊一看,手腕都快紫了,倒吸一口冷气后,却也顾不上手腕,赶紧说话。   “叔父明鉴,侄儿与枢密使郭公长子节哥儿交好,听闻某要随叔父往安西,郭公曾遣一员家将随行,前日见侄儿不是那骄纵浮夸之辈,方才以言告之。”   虎广点了点头,这就对了,枢密使郭天策一贯谨慎,从不和下面军将勾连,但又有求于他,于是千选万选才选中了面前的卢多逊。   而且还不明说,直到看到卢多逊确实有能力之后,才请他上来游说。   看来,经过郭婤儿的事情后,郭家知道碎叶不可能再由郭家控制,所以放弃了拥立一个有郭氏血脉的皇子,转而寻找其他实力派合作,虎广就是一个最好的人选。   虎广看着手腕紫青,眼中泪花闪烁的卢多逊,冷声说道:“小子!看在尔父的颜面上,某再教你一个乖,大丈夫行事,一定要少耍心眼子。   比你地位高的,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一眼就把你看穿不说,要是烦了,说不定一个指头,就能把你碾死。   比你地位低的,你利用他一次后,人家惹不起躲得起,甚至惹毛了直接攮你一刀。   就算要耍计谋,也要分清时候,比如你我这种关系,再让你选一次,你该怎么办?”   卢多逊眼中露出了思索的神色,随后说道:“侄儿应该据实以告。”   “哈哈哈!”虎广扔出一个小药瓶,“本性还不算坏,也不傻,孺子可教也。   把郭枢密使的家将唤来,然后去准备准备怎么说服金国王世子吧!” ###第七百九十一章 怛罗斯   怛罗斯,这座城市在后世有过很多名字,塔拉兹、江布尔、米尔卓扬等等,但在中国人心中,它永远叫做怛罗斯。   之所以印象如此深刻,除了怛罗斯一战勉强算是鼎盛时期的大唐和大食两大帝国的直接碰撞以外,还因为自怛罗斯一战之后,安西军就再也没有向西过一步。   而这一步,就是整个古典中国向西拓张的终结,后世子孙更是差点连河西走廊都没守住。别提满清,满清时期,天方教都已经遍布关中了。   只是实际上,怛罗斯之战,跟后人想的有点不一样。   此战中,唐军的损失要说大,那确实很大,起码战死、被俘了三四千甲士。   这对于在安西常常以少胜多,打出碾压战绩的安西军来说,应该是最惨痛的失败。   但要挪到其他地方,死几千人,也不过就是一场中等战斗的损失。   只不过因为各种因素,唐军在怛罗斯之战后,再也没有西进。   这确实让人失落,只是谁也没想到,之后的两宋则把这份失落,变成了绝望。   不过今日,这份失落,将由虎广统帅的一万五千大军来抚平。   当然,这不是说虎广就比高仙芝厉害很多,反而从各种方面来看,虎广比昔日的高仙芝,还略要逊色一些。   但虎广,注定不会折戟怛罗斯,那是因为他现在的环境,比高仙芝时期好了太多太多。   昔年大唐时,虽然安西军威震四方,所向无敌,但安西军与安西、河中各族的关系,实际上并不是太好。   唐帝国把安西当成了茅坑,不管什么德行的都往安西扔,这些家伙到了之后,自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们干的事,跟阿美莉卡在阿富汗干做的孽,有的一拼。   倒也不是不能压榨,河中、波斯这些地方,你就得狠狠压榨他,这样他才知道谁是爹。   但压榨归压榨,你不能真把他们当牛马牲畜一样对待啊!某些方面柔和一点,还是必须的。   这一点,在张周王朝就很好,李唐起自河东,奠定基业在关中,是以重视安西,但我张圣人干脆就是安西起家的,严格上来说,他是从安西打回中原的。   可不要小瞧这么个因素,你去随便问一个安西人,特别是于阗金国人,哪怕就是路边放羊的傻小子,哪怕他长着一头金发碧眼,他也会告诉你,他是张圣人的家乡人,心里或许还会加上一句,大周是咱安西人建立的大朝。   及至现在,于阗金国好多文臣、勋戚、兵将,当年都在张圣人麾下效命过。   有了这份香火情,这个安西可以说是有史以来,感情最与中原亲近的时刻,远不是汉唐扔几个校尉、都护、节度使能比的。   有了于阗金国这个人口八九十万的安西盛国作为底子存在,大周兵将在安西得到的支持,是汉唐所无法想象的。   昔日高仙芝在安西,最多能动员整个安西三成的民力,但虎广,得到了李圣天的授权后,至少可以动用七成以上。   虽然同样是翻越天山、葱岭,自碎叶向西一走就是几个月,但虎广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在他身后,物资源源不断从疏勒送往了碎叶,支持他的大军开启征伐之路,更不会担心有人叛变。   ……   碎叶,其实有个旧称,叫做碎叶川,这三个字,很好的诠释了这一地区的地形特征。   整个碎叶地区,实际上就是被天山山脉夹起来的一道宽约二三十里,长约六百里的山谷。   这条山谷中,地势相对平坦,又有天山融水灌溉,还有高山阻挡寒风,因此是不错的农耕之地。   而碎叶城,就在这条山谷的东头,怛罗斯城就在这条山谷的西头。   两城之间居住着数十万各族百姓,历史上的西喀喇汗,西辽耶律大石等,就是以这里为基业的。   而作为碎叶川的西尽头,怛罗斯的地理位置非常关键,也称得上易守难攻。   因为它不但有天山山脉遮护,西北还有茫茫的莫因库姆沙漠,直接屏蔽了从西北来的敌人。   而由此也可以预见,郭广义退回怛罗斯之后,内心该是如何的慌乱。   因为这怛罗斯完全就是一个要塞式的交通大城,它是碎叶川的头,西面拥有的一切,都很容易被外敌夺取,只有位于东面山谷中的肥沃之地,能得到它的保护。   所以怛罗斯要想立得住,就必须要靠尾部的碎叶川提供粮草支撑,实在没有碎叶川,那么西南面的石国城(塔什干)也必须要在手里,不然就很难支撑下去。   但悲剧的是,郭广义两个都没有。   怛罗斯郊外,李继勋预料的十分准确,郭广义率四万骑围攻碎叶,打了一个半月,城没攻下来,反倒崩掉了士气,等他回到怛罗斯的时候,已经连两万人都凑不齐了。   道理很简单,他虽然能征召出来四万人,但这四万人可都不是那种真心实意把他当大汗的。   有好处的时候还能勉强维持,没了好处,撤退途中人往山里一钻,立刻就消失不见。   不过到底是野心家,勉强也能算个枭雄,郭广义的脑子十分清醒,他很快想好了应对之策。   原本的怛罗斯周边有七万多人,迁来的碎叶各部有接近十万人,服从于他的各族牧民有十万左右。   但这二十七万人中,真正拿到了好处,愿意跟随他郭广义的,只有四万多人。   其余原本怛罗斯的几万人,李国守才交给他不到一年,掌握的并不牢固。   碎叶迁来的这十万人就更不用说了,郭广义之所以要把他们迁来,就是因为这些人跟他并不是一条心,只是摄于他的威势不得不跟他合作而已,不然的话,直接留在碎叶多好。   且郭广义不可能有张鉊那样的仁慈之心和见识,迁移百姓还知道提前安排补给站,计算粮草等等,他是直接用刀剑粗暴迁移的。   十万人六百里路,几个月就迁移完毕,说尸骨累累肯定夸张了,但死伤颇多是事实。   而且到了地方后,牧场田庄的安排也不到位,导致这些人怨气更深。   这么多的不利因素,加上大军是被迫撤回军心不稳,郭广义走到距离怛罗斯城不到二十里的地方,就不走,或者叫不敢走了。   简单的安营下寨之后,郭广义把他手下心腹将领和必须拉拢的几个部族首领,以及从乌古斯乃至波斯招募的雇佣兵头领,都召集到了帐中。   眼见这些人都进来后,郭广义立刻拿出一张写满了汉字的羊皮信,三角眼中闪烁着凶狠的光芒,低沉的咆哮了起来。   “我刚刚收到消息,夺取碎叶城的不是两千汉人,而是两万汉人。   咱们都被欺骗了,是碎叶来的郭氏,仆固氏骗了我们,这些叛徒,想要致我们于死地啊!”   虽然挥舞着所谓的罪证,但郭广义并没有将这‘罪证’展示给所有人看,言语中将所有的失败,都归咎于碎叶来的人出卖了他们。   哦!忘了说了,郭广义现在不姓郭了,他给自己改了个姓,姓郭葛,所以他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痛骂郭家。   几个部族首领面面相觑,心想你这甩锅甩的也太离谱了。   就那些汉人的战斗力,真要有两万人,他们现在早就被砍了脑袋丢进热海了,哪还能安全退到这里。   就在一片疑惑和郭广义的痛骂声中,郭广义的心腹将领忽论犍,突然站起来大声说道。   “这些碎叶人背叛汗王,他们辜负了汗王对他们的宽恕,现在是让他们付出代价的时候到了。”   能被郭广义此刻还召集起来的,无一不是人精,他们听忽论犍这么说,立刻就明白了。   原来郭葛汗王不单单是在找替罪羊这么简单,这是要让他们去洗劫,去瓜分了碎叶来的这十万人,从而稳定军心啊!   顿时,帐中的气氛,立刻就由疑惑不安变成了惊喜和兴奋,你个汗王都允许了,咱们还客气什么。   几个呼吸间,四五个部族和雇佣兵首领,争先恐后的对郭广义表示了效忠,誓言要跟着汗王与汉人作战到底。   郭广义的心里都在滴血,在这河中,下属的下属,不一定是我的下属这种情况,是非常常见的。   他虽然是汗王,但除了本部人马外,也不能过多干涉下面的首领,更别提直接管理了。   这十万人,他是准备在挫败中原大兵后,消化吸收为自己本部部族的,但现在,为了稳定局势,只能推出去全部牺牲掉了。   而且,光这样还不够,他还要立刻抱上一个粗大腿,才能消除打不下碎叶带来的恶果。   帐篷中,一个位于最后面的小首领眼中光芒一闪,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的往外挪了几步,好像是要找时机跑出去。 ###第七百九十二章 塞尔柱突厥   怛罗斯城,白帐,这原本是李国守的副总督署衙,后来就变成了郭广义的汗王大帐。   当然,在李国守交出手中所有的权力以后,郭广义也还是给予了表面的优待,他将并不大的白帐,分成了两部分。   东边靠近怛罗斯河的主要建筑群归郭广义,西边的二十几间房,则归李国守一家人住。   李国守此时正躺在床上,除了微微起伏的胸膛,他与死尸已经没什么两样了。   外界传闻,当然是李国守高风亮节,为了部族的团结,把所有的权力都交给了女婿郭广义。   但实际上,屋内的两男一女都很清楚,床榻上的李国守,根本就没想过把权力交给郭广义。   虽然郭广义在七八年前,就基本掌握了怛罗斯城,以及名义上臣属于于阗金国的这个怛罗斯总督府所有权力。   但李国守仍然想把权力交给孙子李全节,而不是女婿郭广义。   只不过很多事情,并不由李国守决定,两年多前,他唯一的孙子,健壮的跟野牛一样的李全节突然从马上摔了下来,直接就去见了佛祖,李国守惊惧交加中就中了风。   至于为什么会惊惧交加,这很简单,李全节所骑乘的马儿,是他自己养了十几年的伙伴。   这可是真的伙伴,因为李全节死时不过十九岁,这匹马儿已经十四岁了,它是李全节五岁时得到的生日礼物,一直亲自照顾。   更离奇的是,这匹马儿不是雄烈的公马,而是一匹温顺的母马。   且李全节就在怛罗斯城外摔下马来,身边跟着一堆侍从,却在一个时辰后,才被送回城医治,据说当时李全节全身的血液都基本流干了。   女子很是温顺的跪坐在李国守床前,从背影上看,香肩细腰,小苹果般的臀部跪坐在脚后跟上,显得极为浑圆,曲线非常迷人。   从正面看,琼鼻樱口,明眸皓齿,是个十足的美人,且眉宇间,总是带着一股化不开的淡淡哀愁,看的人只想把她抱进怀里狠狠的怜惜。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看着女子喂过来的汤匙,李国守嘴里嗬嗬有声,看起来极力想要避开,非常不愿意女子伺候。   “唉!阿翁你到了现在,也还是不明白啊!”女子长叹了一口气。   “您要是明白一点,咱们这么多人,就不会受制于郭广义了。”   听到她直呼郭广义的名字,屋内的另外两个男人,脸上都露出了畏惧的神色。   不过背对着他们跪坐的女子却仿佛没有察觉一样,继续絮絮叨叨说着,“您因为我姓郭,所以就以为奴跟郭广义一条心?   哼!您为什么不想想,如果没有郭广义,婤儿现在应该是进入了神都洛阳的紫微宫中,接替不能生育的堂姐郭昭仪成为圣人的宠妃,日后诞下一男半女,还可以送回来做碎叶的大王。   退一万步说,就算生不出儿子,但也能伺候圣人那样的天下英雄,不比嫁给你那个傻孙子李全节,风光一万倍?”   原来这个女子,正是差点被送到张鉊床上的郭婤儿,说完,她转过身来看着屋内的两个男子。   “两位叔父,您说我是该感谢郭广义呢?还是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两个男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显然对于郭广义,他们还深深忌惮,同时,他们也并非是有能力、有决断的那种人。   郭婤儿长叹了一口气,缓缓站了起来,跟猪做队友,就是这么难。   本以为李全节那个莽夫就够无能的了,没想到这两位李家的叔父,不但无能,还胆小如鼠。   “两位叔父还没收到郭广义兵败的消息?朝廷大军只出动几百人,就打的郭广义狼奔豕突,若是发兵十万西来。   哼!郭广义死是他该死,但咱们半点好处没拿,为什么要跟他一起被朝廷诛杀满门?”   话说到这,两个男子脸上的神色,方才有所松动,左首一人轻声问道:“婤娘子你确定朝廷一定会发兵两万来吗?如果他们只想守住碎叶呢?”   郭婤儿脸上露出了不耐烦和讥讽的神色,“五叔以为圣天子,是你这般畏首畏尾之人吗?   听闻五叔昔年还在圣天子麾下效命过,给乌城郡公王公那样的豪杰当过马夫。   您老好好回想回想,圣天子是个什么人?郭广义把他的女人嫁给了李全节,圣天子会允许他活着?”   李五叔脸上露出了回忆的神色,还夹杂着些许的自豪,他在这怛罗斯能分得五百帐部属,就是靠着昔日他给王通信当过马夫这点香火情。   “婤娘子既然说到这个事情,某想请问,三叔昏聩,竟敢让全节娶了你,圣天子会饶过我们吗?”右侧跪坐这的李七叔突然问道。   郭婤儿点了点头,这才像是考虑问题的样子,不过马上,她嘴角就浮现出了一丝苦笑。   “若在以前,李家上下百余口,十死无生。   就是我郭婤儿,假如堂姐郭昭仪和侄子郭枢密使能求求情的话,说不定有个青灯古佛的待遇,不然肯定是要生疾病暴毙的。”   说着,郭婤儿重新举起了勺子递到了李国守嘴边,“阿翁吃点吧,你的好女婿已经到二十里外了,马上就要回来杀了你,再杀了你女儿,奴家可不在这呆着了,早点走,总能多活几天。”   床榻上,瘫痪的李国守歪斜的嘴角更歪了,他猛地瞪大眼睛,嘴里又开始了急促的嗬嗬声,看上去很想说什么,但就是说不出来。   李七叔霍然站起身来了,他颤抖的问道:“郭广义这贼奴要娶乌古斯叶护,达奴悉密的女儿了?”   郭婤儿立刻站起身来,眼中闪烁着光芒,“七叔不愧是李家的聪明人!郭广义此次大败,若不能抱上一个大腿,他就死定了。   所以他杀了四娘子,另娶一个能帮助他的女子为妻,是必然的选择。   但他不会娶大叶护的女儿,而是会娶乌古斯亦纳勒,克里克家族酋首塔里布的女儿。”   “这是为何?”李七叔虽然勉强算是聪明人,但有点看不懂了。   乌古斯叶护国中,叶护家族才是最强大的,而克里克家族的塔里布虽然是亦纳勒之一,但实力并不强大,甚至还不如郭广义。   亦纳勒,可以翻译成王子,但实际上翻译成选帝侯,更恰当一些。   乌古斯叶护国中,叶护虽然可以世袭,但是是靠选举上来的,理论上所有的亦纳勒,都可以参与选举。   郭婤儿缓缓向李五叔和李七叔走了两步,虽然看起来还是个精致的美人,但竟然有一种龙行虎步的姿态,这两位被他的气势所夺,几乎同时微微低下了头。   “叶护家族虽然强大,但诸子相争,根本无法形成合力,且叶护光女儿就有二十余个。   克里克家族虽然相对弱小,但上下一心,且塔里布只有两子一女。   郭广义只要娶了塔里布的女儿,他立刻就能融入克里克家族,绝对比娶个叶护达奴悉密自己都记不清相貌的女儿好得多。”   其实郭婤儿还有很多话没说,郭广义为什么要娶克里克的女儿,那是因为克里克本身年纪并不小了,几个成年儿子则比他死的更早。   现在剩下的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小,最大的塞尔柱克不过才九岁。   郭广义要是娶了塔里布的女儿,很有可能可以控制克里克家族八到十年。   加上萨曼波斯面对叶护家族和依附于叶护家族萨克图的威胁,一直在拉拢跟叶护家有矛盾的克里克家族,希望克里克家族能为他们守住北部边境。   那么郭广义过去之后,就可以劝说塔里布带着克里克家族,干脆投靠萨曼波斯,有了掌握河中冶铁能力的萨曼波斯支持,他才能对抗朝廷的征讨。   但这些话不能说,因为面前这两个家伙脑容量有限,说的多了,反而会激发他们那神鬼莫测的脑子,说不定能整出一些谁也想不到的花活。   郭婤儿对这种事很有经验,因为李全节就是这么个玩意,要是他听自己的,怎么也不会以从马上摔死作为结局的。   果然,只说这些就够了,李五叔、李七叔两个人已经吓得魂不附体,看来郭广义肯定是要走这条路的,那他们也一定是会被杀的。   李七叔哭丧着脸看着郭婤儿,“郭二娘子,这朝廷容不下我等,郭广义这畜生也要杀我们,天下之大,可还有能容身之处?”   听到他们喊自己郭二娘子了,郭婤儿才觉得手心里满是汗水,她不着痕迹的甩了甩手。   “眼前确有一个机会,这也是奴请二位叔父过来的原因。   但此事极为弄险,两位叔父要是不能完全相信奴,奴也就不说了,免得临死还受两位叔父的怀疑。”   李五叔和李七叔两对望了一眼,同时把心一横,两人咬破中指,指天发誓曰:“我二人今求郭二娘子活命大计,死生相随!”   “好!”郭婤儿只觉得压在胸口的大石头,一下就被搬走了,他拿出一份密信给两人看。   “婤儿在郭广义身边有一眼线,昨夜他送来密报,郭广义在二十余里外下寨,已将碎叶来的郭氏、仆固氏等十万人,许给乌古斯人和波斯来的雇佣兵劫掠,以此稳定军心。   两位叔父,郭氏、仆固氏等,是我等血亲啊!昔日都曾在圣人麾下共击波斯人。   他们被迁来怛罗斯以西,就是因为不肯服从郭广义,对朝廷是有功的。   今日郭广义能卖了他们,杀我们就更不会有任何迟疑。   但郭广义收揽败军起码还要二三日,只要我等于此时点起人马,前去通知郭氏、仆固氏等,必能活此十万人。   有此大功,圣人赏罚分明,不但不会杀我等,还会重赏,此就是活命的天赐良机!”   李七叔看了郭婤儿一眼,他当然知道这小娘为什么能在郭广义身边安插眼线,因为郭婤儿是碎叶-怛罗斯最美丽的花朵,昔日她是要被送往神都洛阳的,当然没什么人敢觊觎。   但现在被郭广义嫁给了李全节,现在还死了男人,身上的那层神圣光环被扯掉了,自然就有许多人想着能爬上这样美人的床。   加上这女人一向有心机,拉拢几个好色之徒不要太容易。   李七叔也知道她为什么要拉拢他们兄弟两了,因为李国守虽然失掉了权力,但李家本部还有一千帐心腹,郭婤儿要想出怛罗斯城,就必须要他们的掩护才行。   “好!我兄弟两就听郭二娘子的调遣,日后娘子可要在郭昭仪和枢密使郭公两位面前,多多为我兄弟言语几声。”   郭婤儿立刻如男子一样拱手施礼,她之所以拉拢这两人,除了上述原因外,从这两人的言语都看得出来,这两虽然没什么本事,但还是心向中原,不愿意跟着郭广义去当胡人的。 ###第七百九十三章 生还是死   郭婤儿实际上撒谎了,因为郭广义收揽败兵,根本用不上两三天,最多一天就可以了。   所以一说动了李五叔和李七叔两个人之后,郭婤儿就安排精明一些的李七叔去将白帐中的金银器具装箱,而让憨傻一些的李五叔送他出城。   李七叔高高兴兴地下去了,以他的‘聪明头脑’,怎么会想不到趁这个机会大捞一把呢。   李五叔虽然也很想去捞一把,但刚指天发誓要听安排,现在也不好拒绝,然后只能听命帮郭婤儿潜出城外。   而他们一出城,刚走不过一个时辰,就在山坡上见得怛罗斯城外旌旗蔽日,郭广义率领他的一千白狼军精骑,提前回到了怛罗斯城。   李五叔吓得脸色惨白,还未说话,山后边又突然冒出一彪人马。   郭婤儿一见,在人群中猛地娇喝一声,一夹马腹,瞬间就从李五叔和几十个李家骑士中间,飚了出去。   李五叔楞了一下,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郭婤儿是要逃走,等到对面骑士手持弓弩,对着他们一顿攒射的时候,李五叔才发现事情不对劲。   可是晚了,这一队内穿环锁铠的骑士非常骁勇,虽然只有十余人,但战斗力远在李家骑士之上。   他们先是弩箭攒射,随后立刻策马冲击,手中的钢刀,轻易就捅穿了李家骑士的身体,几十息的时间,就将数十骑李家骑士全部杀死。   李五叔大腿中箭,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又摔伤了肋骨,疼的不停在地上惨哼,他脸色惨白的看着郭婤儿断断续续哀求,“二娘子,这是为何啊?这是为何啊?”   郭婤儿脸色冰冷,拿着一把短剑就走到了李五叔的面前,嘴角泛起了讥讽的冷光。   “为何?五叔,你不会真的以为你们李家还有人能活着吧?   当你们听从郭广义的安排,逼着我嫁入李家的那一刻,你们就死定了。”   李五叔拼命止住嘶哈嘶哈的痛呼,涕泪四流的看着郭婤儿,“二娘子,这事是郭广义和李国守那老东西定的,不是我啊!”   “那五叔当时反对了吗?李国守形同死尸,他一人就能抗下这惊天的罪过吗?”   郭婤儿眼睛都红了,她本来有着所有人羡慕的未来,但被眼前这些人全毁了,她的人生已经一眼能看到头。   “去死吧!”郭婤儿大叫一声,冲过去一剑就插进了李五叔的脖颈左侧。   鲜血哗啦啦的流了出来,李五叔捂住脖子,在地上像是泥鳅一样的挣扎着。   “二娘子,李家还有哪些人在,等叛乱平定后,还请一一指认出来,李家族灭,这是圣母慈佑太后的教令!”   郭婤儿用丝绢擦干了匕首上的血迹,乖巧的冲着马上说话的骑士点了点头。   “张校尉放心,奴死罪之人,能苟活性命全凭圣母太后慈悲开恩,怎敢不尽心尽力。”   说完,郭婤儿看向了张校尉身边一个身穿黑色袍子的骑士,眼泪哗啦啦的下来了。   “策哥儿还好吗?一晃就是十五年没见了。”   郭婤儿口中的策哥儿,就是曾经张鉊的贴身侍从秘书,现在的大周朝堂二号人物,枢密使郭天策。   昔日,郭天策父母早逝,他是被祖父郭玄益抚养长大的。   郭玄益身体强健,五十一岁时,还得了一个视如掌上明珠的女儿,就是眼前的郭婤儿。   郭婤儿与郭婉儿,虽然只是还没出五服的姐妹,但她是枢密使郭天策的嫡亲姑姑。   当年郭天策随张鉊走的时候年方十六岁,郭婤儿六岁,在此之前年幼的郭婤儿,实际上是郭天策在照顾。   也就是说,郭婤儿不但是郭天策的姑姑,还是郭天策背着长大的姑姑。   黑袍骑士是郭天策的家将,自然也知道这份关系,他仰天长叹一声,真是造化弄人了,郭婤儿本来拥有无限光明的未来,最后却被野心家给毁了。   “枢密相公得知二娘落入虎口,急的当夜呕血三升,幸亏皇后连夜遣神医韩保升上门救治,方才保住了一条命!”   郭婤儿再也支撑不住了,伏地大哭,其实她早就知道不会死,因为亲侄子郭天策乃是堂堂枢密使。   更重要的是,她并不是自己水性杨花,而是父亲死后没了靠山,被胁迫无可奈何嫁给了李全节而已。   硬要说有罪,那就是没有找个机会自尽以保全圣人的颜面。   但圣人是天下英雄,肯定不会在这些方面如此苛责一个弱女子,但是。   但是她的两个兄长,在她被逼着嫁给李全节的时候,畏惧于郭广义的威胁,并没有出来阻止。   这就有些问题了,你妹妹已经是圣人的人了,看着她被逼着嫁给其他人,竟然畏惧于淫威而无动于衷,就是妥妥的有罪。   哪怕就是激烈反对一下呢,甚至应该死一人而保住全家才对,结果她两兄长什么也没做。   但那总是她的嫡亲兄长啊!就算兄长该死,七八个侄儿侄女也是无辜的啊。   所以,郭婤儿现在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她自己,她已经有了青灯古佛的觉悟,但两个兄长,十几个亲人的命,还是要救的。   而要救他们,就只能让李家承受所有的怒火,再加上此番立功,应该就没问题了。   “二娘子快别哭了,请速带我们去白水城吧,这个机会可是枢密相公在圣人面前求来的。”   黑袍家将见郭婤儿还是个头脑清楚的女人,于是心情也好了不少。   他就怕郭婤儿是自愿嫁给李国守孙子的,那样的话,就算是郭天策也保不住郭婤儿的命。   这些跟着他的锦衣亲卫精骑,肯定会把实际情况严格上报的。   ……   “郭广义,你这个畜生,没有我们李家,你能有今天!”   李四娘看着宫殿周围被尽数砍杀的她贴身侍女和被捅死在地上的李七叔,眼里都要冒出火来了。   不过马上,她又陷入了极大的恐惧之中,因为郭广义正拿着一把长刀向她走了过来。   “汗王,郭婤儿那个鬼女人不见了,跟他一起不见的还有李家老五。”一个跟随郭广义的汉将跑到郭广义耳边低声说道。   郭广义脸色一变,立刻就想到是有人泄露了情报,心里不由得有些后悔。   早知道郭婤儿那个女人不是省油的灯,就不该想着利用她的美貌,想拿去送给萨曼波斯的埃米尔给自己换取更大的资本。   只是现在后悔也晚了,郭广义咬了咬牙,一把掐住他正妻,也就是李国守女儿李四娘的脖子。   “别怪某,要怪就怪你耶耶对某来说,已经没有用了。”   说着,郭广义没有丝毫犹豫,长刀就捅进了李四娘的胸口。   “去杀了李国守那个老废物,就说是郭婤儿勾结李五叔干的,随后将忽论犍等都叫过来,我们必须要马上去白水城。”   ……   白水城,就是现今哈萨克斯坦的奇姆肯特,位于怛罗斯城西南二百里处。   这座城,历来是碎叶-怛罗斯势力和萨曼波斯的分界点,郭广义将从碎叶迁来的十万人中六万余人,都安排到了白水城。   不过白水城中也不是由这些碎叶人做主,能做主的,还是忠于郭广义的部族,这六万碎叶人,在事实上沦为了二等公民。   郭婤儿的一个兄长,也被安置在了白水城,因此她清楚的知道,白水城中碎叶百姓的怨气有多大。   一股股的青烟,飘荡在白水城各处,城中说着同样话语,甚至打扮都差不多的百姓,提着长刀在这座也就能容纳两三万人的小城中,拼命搏杀。   当年张鉊只是想把郭玄成和李国守分开,一是碎叶没有强权在,很难隔着六七百里还掌控住怛罗斯。   二是免得郭、李两家有人一家独大,生出了自立之心。   但人算不如天算,哪怕张鉊也无法把所有事情都安排的稳稳妥妥。   在他走后十五年的今天,他当年留在这里准备用来夹攻萨曼波斯的十几万人,已经视对方如仇寇了。   张校尉皱眉看着城内的混乱,这些碎叶人的战斗力实在太低了,上万人围攻城内两千多郭广义的心腹部族,竟然打了一天都没彻底摁住,反倒把整个城市都给毁了。   这样一来,只要郭广义带着大军过来,无论如何都是守不住的。   “这里不能要了,把男人都带走,等到虎总管率征西军到了再杀回来。”   张校尉出身银州党项人,算起来应该是历史上那位帮助李继迁在银夏立足的张浦伯父辈,由于久在西北,他清楚的知道这些草原民族的德行。   在这些人看来,女人和孩子都是生产资源,轻易不会杀害,但男人一定会被杀光,所以要把男人带走就行。   至于老人,哼!如果他们真是终于天子的大忠臣,张校尉肯定会选择不离开白水城,与他们一同死战。   但现在嘛,就看他们运气如何了,征西大军来的快,他们某些人就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张校尉的提议,很快就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他们只比郭广义多一天半的时间,现在估计怛罗斯的军队,已经快到白水城了,必须要赶紧走。   “咱们往西北走,过去一百里左右就是药杀水,两岸水草丰茂,河里还有鱼虾蟹可以果腹,更不缺水,呆个十天没问题。”郭婤儿迅速提出了建议,而且很实用。   张校尉和黑袍家将考虑了一下,立刻就点头了。   黑袍家将还看着郭婤儿欲言又止,郭婤儿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于心不忍,跑到了兄长家中。   郭婤儿兄长枯坐在门口,看见郭婤儿来了,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要说谁最后悔,除了郭婤儿外,他就是最后悔的那个。   一后悔没有在十年前听侄子郭天策的,举家搬去神都洛阳生活。   二后悔当时没有舍命让人把郭婤儿送走,送到于阗去。   他当时是有时间的,但是信了郭广杰的鬼话,认为郭婤儿嫁给近在眼前的李全节吃香喝辣,比送到万里之外,再也见不到强。   但现在看来,他错的很厉害,郭婤儿嫁给李全节之后,不但他什么好处都没得到,还惹上了泼天大祸。   兄长嗫嚅了半天,一滴浑浊的泪水从眼眶中滑了下来,他把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从屋内拉了出来,“幼娘,别恨我,替我照顾好他们。”   郭婤儿眼泪也下来了,无数个夜里,她都痛恨兄长的无能,甚至想着再也不认他这个兄长,但现在……   深深看了这个空有一副巨大身架,却无半点胆魄的兄长一眼,郭婤儿擦干眼泪,拉着侄子侄女,飞速往集合的地点跑去了。 ###第七百九十四章 菜鸡团灭(哎哟,你干嘛!)   胡水城,此城位于怛罗斯城西北七十里处,与怛罗斯西南的白水城一样,这两座城就各自修筑在白水和胡水畔,以河为名。   而白水和胡水,实际上是同一条河流。   怛罗斯河河道呈)形,以怛罗斯城为界,上游称胡水,下游称白水,最后流入药杀水,也就是锡尔河中。   从碎叶被迁来的十万人中,六万安置在了相对富庶一点的白水城周围,因为他们是相对不那么反抗郭广义的原碎叶各族人。   而安置在胡水城的四万人,那就不同了。   这里靠近莫因库姆沙漠南端,条件恶劣,生存完全要靠怛罗斯河支撑。   可怛罗斯河就不是正常的降水河,而是完全依靠高山融水的时令河,如今天气严寒,断流是常有的事。   四万多人加上原本游牧与此的一个突厥小部族,接近五万人就生活在这沙漠的边缘,靠着一条融水河生存,不用想就知道一定很难。   而这四万人之所以会得到这样的待遇,那就是因为他们是除了直接被打成奴工的那几千人以外,最不愿意跟郭广义合作的人。   其实碎叶虽然被张鉊看做基地,但其中的汉人并不多,郭家总人口也不过就是几千人而已。   他们其中占绝大部分的是姓仆固,姓药罗葛,姓胡咄葛的回鹘人。   当然,你也可以说他们是汉人,因为碎叶这三姓的回鹘人中很少有金发碧眼的,他们大多黑发褐眼或者灰发褐眼,相貌与汉人有差别,但差别不大。   而且这批人是当年回鹘汗国崩溃后,跟庞特勤一起跑到了安西的回鹘上层。   他们之中很多人的母系往上追溯的话,不是来自李唐疏宗,就是来自被册封为公主的回鹘、突厥血统公主。   比如药罗葛定忠往上追溯,他的七世祖母,就是仆固怀恩的女儿崇徽公主。   当然,这家伙更想说他的七世祖母是唐朝宗室女,陪伴唐肃宗女儿宁国公主和亲回鹘的小宁国公主。   但他没敢上报,怕张鉊不同意。   而且在张鉊回归之后,碎叶的药罗葛氏改汉姓罗,胡咄葛氏改姓胡。   这些家伙的祖上都是吃过、见过,与大唐有千丝万缕联系的,自然不愿意跟郭广义重新去当胡人。   但是他们也没有直接反抗的郭氏嫡脉和灰狼部那么坚定。   倒霉也就倒霉在这里,这种介于反抗和不太反抗之间的,最容易不讨好。   现在造成的结果,就是朝廷认为他们附逆,郭广义认为他们不可信,四万人被扔到这沙漠边缘等死。   不过他们运气不错,郭婤儿在白水城搞出了极大的动静,郭广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白水城去了。   胡水城这边,就只有几支小雇佣兵来攻打了一下,当然攻陷不了他们四万人守的胡水城。   但这个时间窗口很短,当郭广义以杀死妻子的气魄认克里克酋长塔里布为父亲,娶了克里克的女儿,并把胡水城这四万人当成聘礼进献给塔里布的时候,就意味着胡水城这四万人的最后时刻,到来了。   只是,最开始遭殃的,也还不是胡水城这四万人,而是逃到药杀水畔的一万余白水城丁壮。   因为乌古斯叶护国的克里克部,就是生活在药杀水注入咸海这片区域的。   塔里布得到郭广义的‘投靠’后,亲自率克里克部两万骑兵直接逆药杀水往怛罗斯城而来,郭广义则率本部一万骑兵前去迎接。   他们刚好把在药杀水中游修整的白水城一万余人,夹了个正着。   本来这些人就打不过郭广义,这下被两面夹击,败的就更惨了,张校尉和黑袍家将与郭婤儿等只跑掉了数百人,其余不是被杀就是被俘虏。   ……   塔里布是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虽然已经快六十岁了,身体依然很强健,看着远处被俘虏的数千丁壮,他得意的笑了起来。   做为克里克家族这一代的‘公骆驼’,塔里布很清楚面前这个郭广义是个什么东西,为了权力,他可是杀了前岳父李国守全家的。   但塔里布没的选择,因为自从祖先脱离九姓乌古斯,来到雷翥海(咸海)周边生活,已经快二百年了,当初出走的四部十余万人,已经繁衍到四十余万了。   而雷翥海周边根本养活不了这么多人,其中叶护部因为可以继续向北,往钦察人的地盘上发展而愈加强大。   同时北面草场贫瘠,实力强大之后的叶护家族,又转过头来垂涎克里克部赖以生存的雷翥海周围肥美草场,不断挑起争斗。   塔里布很清楚,之所以现在克里克部和叶护本部还没打起来,就是因为他已经快六十岁了,最大的儿子却只有九岁。   叶护在等着他死,等他死后,用最小的代价拿下克里克部。   所以塔里布必须争取他死之前,为两个儿子找到一个可以容身的庇护之所。   而他眼中的容身之地、庇护之所,就是怛罗斯到石国城(塔什干)这一区域。   因为早在五年前,萨曼波斯埃米尔哈米德就邀请过他,想让塔里布驻守在这一带,防止由喀喇汗萨克图牵线组成的九姓乌古斯-四部葛逻禄联盟南下入侵萨曼波斯。   好嘛!热闹的很啊!这些河中菜鸡你一喙我一爪,打的有来有回的。   塔里布在几乎处于绝境的情况下,得到郭广义的提议,还是很高兴的。   他准备跟郭广义摊牌,他可以把女儿嫁给郭广义,还可以跟他结盟,唯一的要求,就是保住他儿子塞尔柱克的命。   之所以敢只提这样的要求,因为塔里布对他这个九岁儿子,所展现出来的眼光和智慧非常放心。   在这个别的小孩还热衷于做各种游戏的年纪,九岁的塞尔柱克已经能如同成年人一般思考问题了。   他的智慧,有时候能让塔里布都感到惊讶,这让塔里布相信,他这个儿子,是腾格里派来振兴克里克家族的。   当然咯,这位可是历史上塞尔柱帝国的开国始祖,他的子孙建立了横跨中亚和西亚的大帝国,塞尔柱帝国。并多次击败罗马帝国和十字军,塞尔柱突厥人可是差点打进欧洲,让十字军恐惧不安的存在。   所以塔里布相信,只要有人能保住塞尔柱克的命,十五到二十年后,克里克家族将会再次崛起。   为此,对于郭广义他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在塔里布将女儿嫁给他之前,郭广义必须把他以前的孩子,即与李国守女儿所生的所有孩子,全部杀光!   这样一来,郭广义就算马上能让塔里布的女儿怀孕,但也会比塞尔柱克小十岁以上。   不管以后出现什么情况,至少郭广义的儿子,在年龄上无法超过塞尔柱克了。   只是,这位爷猜错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他实际上非常能活,历史上他活到了塞尔柱克成年之后都没死去。   最终去世的时候,塞尔柱克已经快三十岁了,所以他现在所有的担忧,实际上都是白担忧。   第二件,也是他犯的最大的错误,那就是作为一个小小的草原酋长,他的视野实在太短了。   他完全不知道,在郭广义背叛的于阗金国背后,还站着一个人口三千万,带甲二十万,随时能征发十万大军到达河中的天可汗、大周绍明皇帝陛下。   七月初,郭广义在白水城与克里克家族酋长塔里布会盟,郭广义下拜称塔里布为父,并声称愿意将手下的十五万人并入克里克家族。   随后两人共同向萨曼波斯的埃米尔哈米德,递交了表达臣服的书信和贡物,不但表示愿意为萨曼波斯镇守北疆,还愿意改信天方教。   ……   安息城(布哈拉),禁城。   哈米德去年年底就中过一次风,到今年初又在浴室中摔倒了一次,身体更加的虚弱,不但长时间卧床,连说话都断断续续的。   这位本就不是什么强势的埃米尔,严格来说,他是被当时顶着菊儿汗名头的张鉊扶持起来的。   是以当身体出现这样的情况后,哈米德迅速就失去了掌握权力的能力。   现在掌握权力的,是哈米德的儿子,萨利赫·阿布·哈吉布·本·纳斯尔。   这个名字中,阿布和本是萨曼家族名字中都有的,哈吉布是官职,相当于张周的侍卫马步亲军指挥使,所以这位的实际名字,叫做萨利赫。   萨利赫看着病床上急的眼泪和口涎都流了下来的父亲哈米德,脸上显示出几分不耐烦之后,还是忍住耐着性子解释道。   “我的父亲,现在是最好的机会,拓什干的总督阿米尔不服从调遣已经很久了,现在有克里克家族和怛罗斯的郭葛家族投靠,正好用他们来压制阿米尔。   我们不用付出多少东西,就能得到数万勇士的效命。   有了他们,阿米尔就不敢如此无视埃米尔的权威,孩儿可以从容的削掉阿米尔在拓什干的势力,最后将他制服。”   嗯,目前看来,这位萨利赫王子的想法是没错的。   既然拓什干,也就是石国城(塔什干)的总督阿米尔不听号令,那就接纳克里克家族和郭葛家族来压制他。   这样就可以形成对阿米尔的两面包夹芝士,啊不对!两面包夹之势,这个萨曼波斯国内的最大的军头,就能被摁下去了。   可是听儿子萨利赫这么一说,哈米德跟急的浑身都开始打颤了,嘴里还不停的嘟囔着。   萨利赫靠近一听,原来哈米德埃米尔口中反复嘟囔的是‘桃花石’这个词。   不听还好,一听到桃花石,年轻的萨利赫就像是被当胸打了一拳一样,他猛地站起来,气得满脸通红。   “父亲,不要再提桃花石了!我埃米尔国地方数千里,民四百万,带甲十万有加,为什么要如此惧怕一个遥远的异教徒桃花石帝国?   当年菊儿汗掳走塞菲叶姑姑和祖母王后,这就是萨曼家族的耻辱,儿子绝不会继续承受这样的侮辱。   如果菊儿汗还敢派军队来,我萨利赫一定要让他知道古拉姆铁骑的厉害,我还要收复俱战提和渴塞城,让菊儿汗知道,得到真主庇护的萨曼埃米尔国,是如何强大!”   哈米德躺在病床上,难以置信的看着萨利赫,久久没有说话。   十五年前那恐怖的一幕,菊儿汗只用了四千步骑就彻底击溃了三万古拉姆的场面,是如此清晰的回荡在哈米德脑海中,这是他此生绝难忘怀的时刻。   哈米德不知道萨利赫是什么时候走的,等他回过神来之后,门口出现了一个探头探脑的小可爱,这是他的幼子曼苏尔。   刹那间,哈米德的因为病痛而混沌的脑子,就像是突然清楚起来了一样,他迅速召来唯一还忠于他的禁宫总管,又将曼苏尔母亲叫了过来。   哈米德从总管手中接过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件精巧的黄金小狮子雕像,哈米德奋力将它分开,一半放到了曼苏尔手中,一半又递给宫廷总管。   “这件黄金狮子,是昔年塞菲叶十岁时我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昔日走时她没有带走,想来是恨我的。   但这些年,塞菲叶和潘泰雅多次来信说思念家乡,还按桃花石习俗,为我这个孩子舅舅寄来了她诞下皇子的胎发,我想她们应该已经原谅我了。   我忠诚的阿布总管,你派人把这半金狮子给远在桃花石的塞菲叶送去,求她,一定要保住曼苏尔的命。”   说完,哈米德泪眼汪汪的拉着曼苏尔的手,“你的兄长将要招惹能毁灭我们的存在,但我的小曼苏尔会好好活下去的。   以后,你就如同昔年萨珊的卑路斯王,泥涅师王子一样,生活在桃花石也不错。”   ……   七月二十五,会盟成功的郭广义带着克里克部的骑兵,又向萨曼波斯请求了一波补给,并再次于安息城、康国城等招揽了一部分雇佣兵之后,开始向胡水城进发。   郭广义这次,可谓兵强马壮,步骑拢共超过五万,其中精锐骑兵就有两万,旌旗林立,卷起黄沙漫天,称得上志得意满。   胡水城头,已经叫做罗定忠的药罗葛定忠,仆固全,郭家支脉郭广毕等急的团团转。   他们能打退一两千雇佣兵,但肯定打不过郭广义亲率的五万大军。   他们不约而同的把视线看向了远方一个叫三山口的小山包,因为在那个山包上,一面面银白边的三辰旗,正在高高飘扬。   是的,虎广率一万三千大军已经赶到了!   不过,由于路途遥远,足足有六百里之遥,虎广手中又只有三千余骑兵。   为了保证绝对安全,虎广先是攻下了怛罗斯和碎叶中间的俱兰城,在距离怛罗斯一百七十里的俱兰城囤积了大量物资,并留郭广成率两千人守卫,保障粮草供应之后,才率军东进。   而在他到达胡水城不过数日之后,郭广义也率五万大军赶到。   一员骑着黄马的小将,拼命冲破郭广义军重重围堵,甫一进城爬到城头,看见三人后就迅速摇头叹气。   “某冲至砦堡之外,尚未喊话,就被乱箭射退!”   仆固全闻言,噗通一声就跌落到城墙上,“城外郭贼五万大军来攻,朝廷天兵近在咫尺,却不来救,我等死期至矣。”   罗定忠盯着远处的银白边三辰旗看了半晌,又看着已经在准备撞车的郭广义五万大军,把牙根咬的紧紧的。   “昔日某苦劝你们趁着郭贼还未完全掌握碎叶城,干脆突出城去,保着九叔(郭玄朝)往于阗逃,你们听信鬼话,迟疑不定,现在大难临头了吧!”   仆固全看着罗定忠,在地上大哭,“你罗定忠父母不在,尚未娶妻,当然能说走就走。老夫全家三百余口,孙儿才能行走,怎么走的脱?”   罗定忠冷哼一声,“那今日呢,照样还不是要全家死光,当日为何不早日做决定,至少如同赤天那样,还能有个忠臣之名。”   郭广毕更是悔不当初,因为这三人中,罗定忠和仆固全都是回鹘人,只有他是货真价实的唐儿。   不过他算是这三人中意志力最为顽强的,当下神智还算清醒,他回头看着罗定忠。   “罗二郎,你是咱们这些人中最有头脑的,你说说现在还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朝廷天兵来救?”   罗定忠沉思了片刻,药罗葛家可是回鹘几百年的可汗,在这方面,他算是祖先遗传了,当下缓缓点了点头,苦笑着说道。   “能有什么办法,咱们自己上书请求将郭婤儿送到神都去替郭昭仪生皇子,结果转头就嫁给了李全节。郭贼祸乱碎叶,咱们也是默认,没抵抗的。   这哪怕就是昔日回鹘人的可汗,也是要屠城的,天可汗神威百倍于昔日大小可汗,怎么可能轻易原谅我们!”   不能轻易原谅,那就是还有一丝丝希望可以原谅,郭广毕立刻希冀的看着罗定忠。   “说吧,都这时候了就别吞吞吐吐的,咱们要怎么办?”   “十一叔,你现在去,将胡咄葛呼伦和十三叔全家杀了,然后就准备死守胡水城吧。   咱们死一半人,把郭贼的大军拖的人疲马乏,那边的虎总管估计就会出手。   圣人要夺取河中,只要咱们幡然悔悟,总比用乌古斯、葛逻禄人要好!”   胡咄葛呼伦是当初嫁郭婤儿去怛罗斯时的送亲人,十三叔就是郭婤儿的另一个兄长,现在都在城中。   郭广毕深吸了一口气,严肃的脸上一片惨白,愣了几息之后,方才狠狠点了点头。   “死战吧,咱们把血流干,妻儿老小总还有条活路,某现在就去杀胡咄葛他们全家。”   说着,郭广毕还一把拉起了仆固全,胡咄葛呼伦是他的姻亲,当然要仆固全自己去杀,十三郎全家,自然是他去杀了。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仆固全哭的稀里哗啦,边哭边走,手倒是没犹豫,很快摸出腰间的长匕首,跟着郭广毕一起去了。   ……   乌宗嘎赤山,此山在后世阿拉木图之南,应该是外伊利山的一部分,距离怛罗斯大约还有七百五十里左右。   白从信亲率四万精骑,已经将九姓乌古斯最后的十余万牧民给堵在这里了。   远处烟尘奔腾,一个大热天还穿着羊皮袍子的乌古斯骑兵,手持白旗奔驰了过来。   不过这可不是投降的意思,而是来传话的。   骑兵看起来年纪不大,神情相当紧张,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吓的,反正汗珠布满了他枯黄的长脸上。   “大亦纳勒说了,腾格里乃是至高天神,根本不会化身无上天!”   “草!入你阿娘,竟敢亵渎无上天!”乌古斯骑兵话一出口,顿时铺天盖地的喝骂声就响了起来。   “野狗坐不了肩與-不识抬举!”白从信也怒骂了一声,他目视了身边的鲁三郎之子鲁克图一眼。   鲁克图嚎叫一声,手举长槊,策马飞奔出阵,一槊就将这个乌古斯骑兵给打的脑浆飞溅。   白从信拔出腰间横刀向前一指,“天可汗的鹰犬,无上天护法者们,杀光这些亵渎者,高过车轮的,一个不留!” ###第七百九十五章 菜鸡团灭(狮豹者来了)   乌宗嘎赤山的战斗结束了,十几万被追的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乌古斯牧民,怎么可能敌得过白从信的四万精骑。   不说双方的装备差距,就是这些被洗脑好几年,又被大量赏赐和类军功爵系统训练出来的草原骑兵,打起仗来,那是真的视死如归。   九姓乌古斯大亦纳勒带着一千手持长枪的亲卫在山包下列阵,后面还有数千弓箭手掩护。   结果来自黠戛斯万户的一百勇士直接身穿两层甲,不要命的往里冲,没到一刻钟,大亦纳勒的头颅就被砍下来呈给了白从信。   白从信是刻意没有约束军纪的,他需要这样一场充满了动物性的原始残暴,来抚平手下这些恐怖直立猿在两千多里行军中积累的暴躁。   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为今日的作战,立下一个标准。   这次如果九姓乌古斯人是不肯投降,他绝对不至于下达如此残暴的军令,但偏偏谁让他们敢说出腾格里不会化身无上天呢。   前者是利益问题,后者那就是原则问题了,是一定要出重拳的。   “让儿郎们逍遥两天,两天后,留下两千人看守,其余人一人双马,十日内必须赶到怛罗斯!”   白从信厉声下达着命令,此处距离怛罗斯还有七百里,一日行七十余里,不算少,但也不算多。   自然,这个也算是白从信要把这些九姓乌古斯人中接近四万成年男丁,几乎斩杀一空的原因。   大军马上要去突袭怛罗斯的郭广义,哪还能留几万丁壮在身后!   ……   三山口,虎广悠然自得的啃着羊腿,其余兵将除了值守警戒的,也抓紧时间吃喝休息或者整理甲胄、武器,就连灰狼部的赤天都是如此。   所有人心里都明白,不提他们这么去救有没有危险,碎叶出了这么大的叛乱,真正矢志不渝把自己当唐儿的都已经救下来了,远处那些属于不想当胡人,但又不想反抗的,救不救完全就看心情。   而且,所有人心里都很清楚,这些人要是救了,陛下那里怎么交待?干出这种事情,还想全身而退?   于是,所有人都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这大战前最后的安宁。   “咚咚!咚咚!”战鼓声显得忽大忽小,但鼎沸的人喊马嘶声却越来越明显,等到最后,远处喊杀声震天,把战鼓声都压了下去,想来郭广义又开始督促大军猛攻胡水城了。   郭天放就蹲在虎广身边,他是恨胡水城那些人的,不是他们的退缩,郭广义不可能那么轻易的在他祖父郭玄成的葬礼上发动兵变。   他父亲,伯父和两个叔父,都在这场兵变中被杀,逃到灰狼部后,还搭上了九叔爷郭玄朝和赤天父亲的命。   “几天了?”虎广仔仔细细的啃完手里的蜂蜜烤羊腿,慢悠悠的问道。   郭天放赶紧回答道:“虎公,已经足足十天了!”   “嘿哟!”虎广抓起一把泥沙擦了擦手下的油脂,讶异的一抬头。   “还真是挺顽强啊!他们这四万人中,只有几千丁壮,还那么多人挤在城内少吃少喝,竟然抗住了郭广义五万人十天猛攻,有点意思。”   李继偓闻言,不屑的冷哼了一声,“都是些贱皮子,当初在碎叶肯这么拼命,就算守不住城,至少也能保着郭九叔逃到于阗去,哪用现在搏命!”   虎广擦干净了手,呃,这个干净程度,当然是他个人的标准。   看到李继偓手里端着一碗蜂蜜粳米饭,虎广毫不客气,很是丝滑的就夺了过去,“去问问药公,城内还剩多少人?”   李继偓幽怨的看了虎广一眼,气哼哼的一溜烟跑了。   药元福命人在靠近胡水城的山上建了三座瞭望塔,让眼神好的士兵,不间断监视着。   李继偓还没跑到瞭望塔处,就见药元福的亲将正往大营这边策马,他看见李继偓,立刻大喊,“都头快去禀报总管,胡水城死伤惨重,要坚持不住了。”   ……   其实呢,胡水城还能坚持一会,但也挺惨的了。   罗定忠一只手不自然的耷拉着,不过好在不是骨折而是脱臼,很快就有医士帮他正骨。   仆固全靠在一堆死尸中间,脸色惨白,双眼睁的大大的看向天空,几只苍蝇在他脸上爬来爬去,也没见他动一动,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郭广毕正努力的修复着他那已经被砸扁的铁胄,双腿一片血红。   在这之前,他尝试了好几次抬腿,但右腿好像已经完全没有知觉,只有左腿还传来阵阵的刺痛。   胡水城并不大,平日里也就能容纳几千人,现在挤进来了四万人,从三天前开始,除了城墙上作战的丁壮,其余人一天就只有一个野菜饼可以吃了,至于水,他们只能喝作战丁壮的尿。   而就是尿,也分不到多少,因为城墙上的丁壮饮水也是定量了的,加上剧烈搏杀汗出的多,根本就没有多少尿。   郭广义麾下的雇佣兵虽然潮水般退去,但胡水城头没人欢呼,因为左段的城墙,被撞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罗定忠刚才自己都冲上去堵缺口了,手就是搏斗中脱臼的,现在,很可能只要城外的人再冲一次,他们就守不住了。   “够了吧,应该够了吧,再不来,我们就死光了!”罗定忠身边一个丁壮嘴里喃喃的念叨着。   胡水城中的六千多丁壮现在不知道剩下的还有没有三千,已经远远超过了一半的战损率。   罗定忠嘴角露出一丝痛苦的微笑,他知道虎总管马上就会来了。   因为他们不但付出了代价,而且在经过这十天血战后,原本只能算是武装牧民和辅兵的他们,已经在这残酷的搏杀中锻炼出来了,以后只要训练一下军阵战法,就会是精锐战士。   从虎总管这好整以暇的态度来看,圣人的目标,不简单是平定郭广义的叛乱,也不会单是因为郭婤儿之事,圣人做的一切,矛头应该是指向萨曼波斯的。   这可是一个占据半个河中和半个波斯的强盛大国,对比一下就知道,于阗金国号称安西盛国,也不过就是九十万不到的人口,加上北庭的六十余万,总数不过一百五十万。   而萨曼波斯,足足有四百万人,不彻底击败、肢解了它,什么占据河中,夏君夷民都是空话。   可是萨曼波斯从来就没有进入过华夏文华的范围,他们与中国,不但人种不同,语言、风俗、信仰都完全不同。   这样的大国,击败不难,要统治,相当困难,除非朝廷长期在萨曼波斯维持八到十万人的驻军。   但这代价就太大了,从萨曼波斯得到的好处,恐怕要全部喂了这十万驻军,朝廷得不到多少,是以这样的模式注定不可能维持太久。   那有没有省钱省力的办法?   有!   罗定忠朝着东边缓缓跪下,省钱省力的办法就是用他们这些碎叶人。   他们说是唐儿,但却更熟悉河中,萨曼波斯百姓心里想什么,需要什么,畏惧什么,如何让他们更听话?   甚至如何将六法宗引入萨曼波斯之地取代天方教,没人比他们这些在碎叶生活了几百年的唐儿更明白。   有了他们这些本地人的协助,才有可能在二三十年间,让河中基本汉化。   圣人是圣君明主,一定能明白他们价值的。   “升银白旗,把所有人都拉到城头来恳求,告诉虎总管,咱们知道错了,请他发天兵来救!”   罗定忠大声喊叫着,已经到了这个时候,继续抵抗不如恳求来的稳当。   郭广毕咬着牙,艰难挪动着断腿从不远处一个木箱子中,拿出了他一直珍藏的银白色金日月旗。   这是当初郭玄成还在时命人制作的,这位郭家六叔爷,虽然也在碎叶听调不听宣,但他的目的跟郭广义还是有本质的不同。   郭玄成只是想把屁股下的位置传给儿孙,让郭家世代做个碎叶郡王,做朝廷的藩臣,对于朝廷和大唐,他还是很看重的。   一面银白色金日月旗升起在胡水城头,老弱妇孺布满了城墙,无数人如潮水起伏般朝着东面叩拜。   “圣人,我们错了,请大发慈悲吧!”   “我等死罪,妇孺何辜,请圣人怜惜。”   “请天兵速来啊!速来啊!”   郭广毕两手撑地,匍匐着爬到了罗定忠身边,费力仰头看着他,“昔日在碎叶,我们这六姓四万人,以你、仆固全和某家为主。   郭贼入碎叶时,汝罗定忠是最想反抗的那个,只是被某和仆固全阻止。所以今日你能活下来,某与仆固全必死无疑。   今仆固全已战死,某双腿残废,活着无甚意思,还不如给咱们这些人留点遗泽,罗二郎,某家的妻儿老小,就拜托你了。”   罗定忠长叹一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怀哥儿聪慧机敏,某最是喜爱,他与二娘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日后就让怀哥儿做我女婿吧。   若是圣人开恩,能允许我们戴罪立功,某听说在外藩公侯伯以下,还有安抚使、镇抚使两官衔。   其中镇抚使治一千人小城,辖一万民,只要某罗定忠还有一口气,就一定为怀哥儿挣一个世袭镇抚使。”   郭广毕听到罗定忠这么说,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他奋力靠到城墙上给罗定忠勉强行了一个大礼,“汝之大恩,仆郭广毕,来世结草衔环再报了。”   随郭广毕后大喝一声,双手按住城墙站了起来,对着东面大喊:“罪人郭广毕罪无可恕,死不足惜,惟愿虎公看在往日情分上,给这胡水城中数万人一条活路!”   说完,没有丝毫犹豫,他双手一撑,纵身就从城墙上翻了下去。   虎广此时已经来到了瞭望塔处,隔着几百步,亲眼看到郭广毕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后,长长叹了口气。   郭广毕也算是跟他有一段渊源。昔日碎叶大战,虎家骑士受伤后,多是由郭广毕组织人抬回去医治的。   人啊!就是不能行错踏偏,本来是开拓河中好儿郎,今日却只能背着不光彩的名声丢掉性命。   “擂鼓!点兵!”虎广大喝一声,翻身上马,带头往军营驰去。   ……   郭广义军营,这位长脸‘枭雄’把鞭子舞的都出残影了,帐中,几个作战不力的军官,正被打的后背鲜血淋淋。   “五万大军,打一个几千人守的小城,十天折损千余人,竟然毫无寸进,养你们有何用?”   不怪郭广义急,要知道如今的局面,可是他狠下心杀妻杀子换来的。   这种事情,哪怕就是在河中,在草原上,都是被人鄙视的。   但好在这两地推崇权力,只要你杀妻杀子但是势力强大,其他人最多也就是心里鄙视,不敢表现出来。   可要是杀妻杀子了势力没拉起来,那就危险了,这报复和反噬,那真是会如潮水般涌来。   而且,就在这胡水城二十余里外的三山口,还有一万周军,他们才是郭广义担心的所在。   “那些唐儿,还是在三山口?”   心腹大将忽论犍赶紧抚胸回答道:“那些唐儿畏惧汗王神威,整整十天都不敢出寨一步。   他们不过万余人,骑兵不足两千,等到打下胡水城后,只需要用五千精骑将他们看住,等他们粮草消耗完毕,就可以衔尾追击了。”   郭广义现在脸上才露出了一点笑容,确实,这些唐儿太过于无能了,整整十天都不敢出击,要是他们这些天与胡水城的人两面夹击,还真有点麻烦。   现在看来,所谓汉唐猛士,不过是吹嘘罢了,祖先口中的天兵也不过是以讹传讹。   或许两三百年前他们确实很英勇,但是现在,只不过是一群空有名头的胆小鬼。   郭广义把手一抬,正要嘱咐监视唐儿军队的骑兵队伍打起精神来,不妨帐篷门帘突然被撩开,一个浑身是血的军官一头撞了进来。   “汗王,唐军出营了,左都护抵挡不住,请汗王派兵增援!”   郭广义只觉得脑子一炸,左都护有四千骑兵,怎么会这么快都抵不住了?   ……   “敦煌古往出神将,感得诸蕃遥钦仰。效节望龙庭,麟台早有名。只恨隔蕃部,情恳难申吐。早晚灭狼蕃,一齐拜圣颜。”   隆隆的鼓乐声中,出寨的八千征西军高唱敦煌古往出神将踏步向前。   三山口距离战场不过二十余里,虎广干脆就让麾下将士以战斗队形前进。   大军的中军,是药元福所率的三千虎贲军,这是张鉊在出发之前就给虎广的权力。   药元福如果能奇袭收复碎叶,那虎广就可以立刻组建亲军左虎贲卫,任命药元福为亲军左虎贲卫中郎将。   中军左右两侧,是李继勋所率的禁军神射镇一部。   神射镇是原本张鉊的神机营升级而来,神机营最开始是用骆驼旋风炮的,可是这十几年来,张周根本没遇到几个需要周军用骆驼旋风炮砸的重步军,遂逐渐沦为鸡肋。   于是一部分神机营,主要是搞骆驼旋风炮的这些人,被并入了天工院,从事大型配重式投石机的研究以及火炮的初步测试。   另一部分则扩编,变成了禁军神射镇和亲军左右射生卫。   从名字就能看的出来,这三支队伍,是专攻弓弩的。   李继勋掌握的只是神射镇的一部分,有两千人。   位于大军左侧的一千人,喜欢在环锁铠外着团花锦袍,他们是由昔年甘州回鹘左帐弩手为基干组成,后汇集各族善射者成军,称左帐神弩营。   位于大军右侧的一千人,习惯穿白色靴子,红色抹额镶银白边,是由原本阎晋编练的瀚海镇踏白弩手为骨干组建,称为殿前踏白营,为禁军中少有能于内宫殿前值守的精锐中精锐。   而且别看殿前踏白营只有一千人,那是半数带陌刀,半数能骑射的禁军天花板。   除了这五千人以外,还有一千五百精锐骑兵,这是由瓜沙肃伊四州骐骥社骁锐为骨干组建的精骑,由出身伊州陈家的陈廷骁统带。   剩下的一千五百人中,还有虎广自己的两百亲随部曲,由李继偓担任亲将将虞侯。   这两百人,全部由河陇勋臣的子弟组成,骁勇无匹,如果李继偓不是自身战力强悍,乡射大礼上能与御前勇将瓜州人慕容信纯平分秋色的话,他根本指挥不动。   剩余的则是赤天、郭天放这样的碎叶本地人,他们是来打杂,顺便让他们见识下朝廷天兵骁勇的。   踏踏马蹄声响起,李继偓策马而回,左右胳膊下各夹着一员敌将,看到虎广就放声大笑,然后噗通一声,将两员敌将扔到满是尘土的地上。   “总管,此二贼将在我阵前骚扰,某亲自策马追上生擒了他们,只可惜那统兵的敌将给跑了。”   郭天放见二贼将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奇的上千一看,顿时就惊呼出声。   原来这二贼将眼珠突出,面色青紫,竟然是被活活被扼颈而死。   他不由得惊恐的看向了李继偓,单用胳膊将两员贼将夹的气绝而亡,这该有多大的力气!   “死了?”李继偓也瞪大了眼睛,这才发现两贼将已经气绝,顿时不由自主抬起手看了看自己两边咯吱窝,嘴里嘟囔道。   “怎地如此不经杀,那日与慕容信纯那贼汉殴斗,某夹住他脖颈,用劲比这可大多了,谁知慕容信纯丝毫不怕,还肘击某左肋,差点没疼死某家。”   正好他兄长李继勋从旁边经过,闻言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那慕容信纯是什么人,那是辽阳郡王慕容信长的堂弟,生来有万斤之力,二十斤的练气大锤能舞一刻钟不停歇,脖子比地上这两货的大腿还粗,能比嘛!   正在此时,前方传来急促的鼓点,传令兵挥舞红色三角旗来回奔驰,显然是敌军大部到了。   虎广把手一挥,李继偓跳上鼓车,按三长三短擂响了用马车拉着的巨鼓。   各都虞侯,将虞侯,队正听到鼓声,齐齐命身边亲卫敲响胸前小鼓,也做三长三短之声。   所部士兵,随着鼓声齐声大呼‘羽林!羽林!羽林!’反复三次后止步。   随后全军就地展开,各队正、队副、火长着甲,没有安排着甲上阵的轻兵,则帮着军官着甲,同时各队长枪手出列,列阵,随后神射手出列上弦完成,做防御状。   此时敌军还未至,鼓声变得密集,着甲完毕的队正、队副、火长上前,各队士兵回列开始着甲。   一阵海螺号角响起,吕公车上的瞭望手挥舞黄色旗帜,从东北方往西南方挥舞,两上两下。   下面的一直观察的传令官立刻向虎广汇报:“敌骑一万上下,距离五百步以上,分两路夹击而来,右多左少。”   李继偓立刻跃跃欲试,连陈廷骁都有点兴奋的舔了舔嘴唇,虎广却把头摇了摇。   “左右马军全部下马,隐入阵中。赤天你去,带上你们的骑上马,显得慌乱一点。”   虎广才不会这就让陈廷骁和李继偓上呢,郭广义之所以敢当着他的面攻打胡水城,就是以为他虎广胆怯,骑兵也少。   要是现在把精锐骑兵放出去,让郭广义知道他骑兵虽少,但是全是能一汉当五胡的铁骑后,那还不得马上跑路。   ……   忽论犍还在马上,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他们一万二千骑,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可是对面不过数千人出营,却丝毫不乱,甚至还能非常轻松摆出了长枪在前,弓弩居后的数个大阵。   作为郭广义麾下第一大将,忽论犍的见识还是不错的,他本能的觉得,对面的这支军队不好打。   忽论犍立刻挥手下令,让麾下骑兵散开,在两三百步外围着这支唐人步军不断来回游弋,造大声势,卷起满天尘土,极尽恐吓,顺便也在寻找破绽。   骑兵可不会遇到步兵就一头就撞上去,那样是在找死。   特别是面对这种很有章法的步兵大阵,必定要不断恐吓,然后找到破绽,才会从这个破绽处钻进去,将步兵冲散。   不过忽论犍的这种小招数,对于周军一点效果都没有,开什么玩笑,当初的契丹铁骑够凶猛了吧,他们的威胁恐吓,都起不到多少作用。   忽论犍一见,心里更是打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些唐人步兵面对骑兵的包围、恐吓,竟然如此镇定,绝不是什么胆怯之军。   他正想派人回报郭广义,却见郭广义的亲卫手持镶嵌了宝石的汗王银刀来到阵前,大声喊道:“汗王问汝,为何迁延不前?”   忽论犍一听,人都麻了。   只是他不知道,他领一万两千骑为先锋之后,郭广义又试着打了一下胡水城。   结果,好家伙,城上的人看见虎广率军来救他们了,士气更加高涨,连女人孩子都敢拆了城内房屋在城头扔石头。   郭广义督军猛冲两次都被打了出来,恼羞成怒之下,郭广义用残存的理智,舍了继续攻城的念头。   准备掉头先打出寨的这些‘胆怯唐军’,随后再把胡水城的人,全部饿死在城中,所以急着催忽论犍上前。   忽论犍正犹豫间,又听得听前面欢呼大作,原来是前边的游骑捕捉到了一股狼狈逃窜的唐人骑兵,正打的他们狼奔豕突。   难道方才的镇定是假象,或许是自己隔得远了没看清楚?   忽论犍咬了咬牙,“让左都护上,告诉他这是戴罪立功的好机会,只要打出缺口,我亲自去汗王那里为他请功。” ###第七百九十六章 唐军不习马战,勇士们随我出击!   赤天他们伪装杂兵,还是很像模像样的。   或者说,他们本来就是杂兵,那狼奔逃窜的模样,差点让虎广也分辨不出来,他们到底是假装的,还是真败退了回来。   这么狼狈的奔逃,自然就让忽论犍手下的骑兵大为兴奋了起来。   按照河中大区的优秀匹配机制,敌军一旦出现这样的失误,那么他们马上就可以尾随这股骑兵,直接冲垮敌军的步兵大阵。   马苏德策马冲在最前面几排,他来自布韦希王朝控制下的勃萨罗(巴士拉)。   这是一个四年前刚刚占据巴格达,以伊拉克和波斯西南为国土的曹孟德式王朝。   被他们控制在手里的汉献帝,就是黑衣大食,即阿拔斯王朝的哈里发穆提。   此时,布韦希王朝在艾哈迈德三兄弟的统治下,正处于上升时期,所以来自巴格达等地的神战者(雇佣兵)非常受欢迎,因为他们大多非常英勇善战。   马苏德为了视野,干脆将脸上的面甲都给取了下来,因为他觉得这场战斗,马上就要结束了,骑兵只要冲进了步兵的大阵之中,就可以随意的屠杀。   “嘣!呜嗷!”一阵让人心头发悸的机括震动和箭矢飞舞声传来。   马苏德虽然也有点慌,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这份信心的来源,就是他身上穿着一件坚固的大食式片甲。   这种用铁片串联起来组成的铁甲,从一部分结构上来说,是一种中式扎甲的变种,或者叫做臆造式中国扎甲。   源头是怛罗斯之战中被俘虏的大唐工匠带去的工艺,但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技术不到家,这种片甲怎么看都有点不对劲。   在这个时代,大食人处于东西方交流的中心,欧洲人喜欢用的锁子甲和大唐的中式扎甲,都对大食人的甲胄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碰撞之下,继而产生了这一种用锁子甲与铁片扎甲组合起来的怪胎,再过一两百年,就会进化成属于西亚独特技艺的土耳其大盘子甲和波斯镜甲等。   但现在,还粗糙的很,大体就是用锁子甲遮护四周,中间用了一块密集铁甲串联的扎甲。   防护力嘛,还是挺不错的,但赶不上中式扎甲,而且肯定没经历过弩箭的‘检验’。   噗通,噗通,随着弩箭击发的声音响起,马苏德前方的骑士,接二连三的从马上摔了下去。   马苏德甚至看见好几个摔下去的同伴,跟他一样有精良的片甲保护。   马苏德立刻多了个心眼,他装作被附近的摔倒的战马阻挡住了,随后小心的往左边扯了扯缰绳,而就是这个小动作,救了他们的命。   因为他们面对的,正是殿前踏白营的一个都,他们全员弩箭,还装备了陌刀,个个身材高壮,是极为难对付的铁甲步兵。   三矢完毕,敌骑已经冲到只有四十余步的地方了,负责指挥的都虞侯丝毫不慌,他把令旗一挥,没有参与弩箭射敌的数十步卒手持梨花枪上前。   现在的张周军中,梨花枪终于是玩出花样来了,这种步兵用梨花枪相当长,采取一人施放,一人点火的模式,装填更加方便。   而且步兵并不靠这梨花枪杀敌,故而放弃了填装铁屑和砒霜等其他物品,转而加入了大量能产生绚烂烟火的火药。   特点是声音巨大,火花明亮,完全就是为了吓唬骑兵战马的。   果然,等到这剧烈爆炸声和绚烂的火光喷射而出,如同火龙一样席卷过去时,直接把这些土鳖河中马给吓得魂不附体,个个哕哕惊叫着停下脚步,甚至还有转头就跑的。   本来他们在冲锋途中就被弩箭射倒了一大片,地上全是人马尸体,这时候又被梨花枪一吓,场面更加混乱。   前面的在恐惧乱窜,后面的还在加速冲上来,以至于在踏白营面前形成了一堵墙,让他们自己人撞在一起形成的人墙。   都虞侯趁机大喝一声,放完梨花枪的数十甲兵手持大斧出阵,对着马腿就是一阵乱砍,剩余将士则放下弩箭,抽出硬弓,来了个精准点射。   至于陌刀,呃!那玩意是敌骑打到这个程度还敢前仆后继靠近过来时才用的,现在还用不着。   血流如注,人马尸体堆积如山,惨叫声震天响地。   甫一接触,竟然打成了一边倒的战况,冲来的骑兵,被步兵们一个反冲锋,杀的人仰马翻。   忽论犍在远处看见,急的嘴角都喷出白沫子来了,他赶紧命人吹响尖利的河中竖笛,召唤出击的骑兵队伍回来。   不过他虽然是郭广义这方有数的将才,但跟虎广这种大师级将帅比起来,那就差的太多了。   远处的虎广一看这些贼骑竟然连第一道防线都打不破,赶紧命令两侧的神射镇变阵。   因为现在这样看着好像杀伤力很强,但是由于只是一个面在接触,杀伤敌军的效率还是太慢了。   于是,在虎广的命令下,处于优势的神射镇踏白营和神弩营立刻变阵,他们按照两火,也就是二十人为单位,结成一种小阵。   这种小阵拥有两个藤牌手,两个大棓手,四个钩镰枪或者陌刀手,六个长枪手,六个弓弩手。   其中藤牌手防对面的马枪捅刺或抽打,长枪手防敌方骑兵直冲。   钩镰枪/陌刀手负责把不敢直冲的骑士钩下马,或者直接把战马的腿砍断。   大棓手负责处决坠落到地上的骑士,弓弩手提供远程输出。   而且这种小阵彼此隔得并不远,还可以互相支援,战斗力最强的甚至能调整位置。   这是中原牙兵几百年总结出来,专门干没有具装甲骑的游牧轻骑兵用的。   只要没被一次性冲垮,也就是前面十个八个小阵立住了脚跟,再多的草原骑兵来了也白搭。   这套阵法,连阿保机时期的契丹骑兵都吃不住,只要不遇到憾山都背嵬铁骑营这种能与鼎盛金国铁浮图一拼的变态具装甲骑,往往都能大获全胜。   同时,这个阵法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藏强示弱。   比如现在,本来冲击而来的敌骑被当头一棒打的晕头转向,但是踏白营突然这么一变阵,他们突然觉得眼前一开阔。   咦!敌人好像变少了,他们还孤零零散落的到处都是,这不是等着我们去践踏嘛。   在很多人的小小脑瓜中,还能迅速脑补出我们已经击溃了敌军,这种能让他们掉进深渊的错觉。   于是,正在命人吹撤退笛声的忽论犍突然发现,他的撤退命令毫无用处,前边的骑兵跟发情的公狗一样,嚎叫着冲了上去。   罗彦瑰手持陌刀,身穿两层重甲站在队伍最前面。   这位爷比较倒霉,本来在戚城大战时就已经崭露头角,乃是年轻一辈的骁锐,随后又在周辽洛阳大战时临阵起义有大功。   可没过多久他就听信了慕容彦超的鬼话,跟着阎昆仑一起跑到太原去投靠了刘知远,再后来就是鸡泽县战败被俘了。   本来他按律是要刺配三千里的,但罗彦瑰父亲罗环倾尽家产给他交了免罪钱,又因为洛阳时也算有功,方才被网开一面。   离谱的是,如今罗彦瑰被李继勋招募,又来到了怛罗斯。   这何止三千里,五千里都够了!   因此,一想到父亲倾家荡产出的五百贯免罪钱,罗彦瑰心里都在滴血。   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多杀敌,多得赏赐、官阶,不然就太他娘的亏了。   乱糟糟的马蹄声响起,罗彦瑰虽然也是火长,但却被打发上了前边手持陌刀,因为另外一个火长有武义郎的阶官,地位比他高了那么一点点。   汹涌过来的贼骑速度并不快,他们刚从混乱中回过神来,只有三四十步的距离,速度根本提不起来。   乱糟糟的箭矢,雨点般从天上降临,没多大一会,就将罗彦瑰身上以及地面上插满了箭杆,他整个人如同刺猬一般。   刀盾手可不会护着他这种身穿两层甲的陌刀手,而是要护着后面的弓弩手。   ‘嘣!嘣!’的声音响起,阵中的弓弩手也开始还击,贼骑零零星星的开始往下落,速度更慢了一些。   罗彦瑰从面甲的细孔看去,只见敌骑最多还有十步就要撞上来了,他已经能闻到溅起尘土的土腥味和战马身上难闻的骚味。   “御!”负责指挥的队正大喝一声,长枪手呈半圆形散开,闪亮的枪头,很明确的告诉对面的马儿。   ‘别往这冲,小心被开肠破肚。’   同时,本来在慢慢精准射击的弓弩手立刻加速射击,不少人甚至在短时间射出了连珠箭。   十步左右也不需要什么准头,这时候多射一箭,就多一份杀伤力,而且主要朝战马射去。   果然,看到闪亮亮的枪头,身上也挨了好多箭,剧痛之下,马儿哪管什么命令不命令,它只想离这些凶猛的恐怖直立猿远一点。   冲击而来的骑兵如同江水被礁石分流一样,当面起码两三百骑,但却不约而同的绕着一个二十人的小阵,分成了两股。   罗彦瑰大喜,立刻知道这些家伙看着来势汹汹,但不过就是乌合之众了。   因为最顶尖的具装甲骑,比如背嵬铁骑营,他们能在靠近步兵二三十步的时候掏出硬弓,连射两三箭,把长枪阵射的七零八落,随后直接撞进来。   次一点的契丹铁甲骑他们也能将速度降下来后,用人马俱甲的防护力,催动战马强行挤进来。   自身则手持长槊硬弓居高临下猛打,只要挤垮了前面的,随后就可以轻松掩杀了。   再次一等的,比如夏州定难军半甲骑,他们也可以从容绕阵而过,倾泻一波箭雨,然后在远处整队,如此反复,倾泻四五波箭雨,一直到长枪手支撑不住,再来破阵。   而眼前的敌骑,则是属于那种最下等的,虽然有些骑士还着了重甲,但他们一不敢冲阵,二不能机动,速度也没提起来,就这么直接被列阵的重甲步兵给分流。   这么轻松军功还不收,那就对不起老天爷的好意了。   罗彦瑰大喝一声,手中的陌刀划过一道白光,侧身从他身边过的战马痛苦地一声嘶鸣,前腿直接被罗彦瑰砍了下来。   骑士随着战马同时惊呼一声,罗彦瑰身旁大棓手虎吼一声,骑兵才落地,包了铁皮带着棱子的大棓,猛地就砸到了骑兵头上。   当即血水从皮胄中喷流了出来,死的不能再死了。   当的一声,罗彦瑰摇晃了一下,原来是一个骑兵用手中的长枪捅到了罗彦瑰身上。   可是罗彦瑰穿着两层重甲,那怕是被长枪捅到,他也没受一点伤。   这反而激起了罗彦瑰的凶性,他大吼一声,把陌刀舞的如同九天之上落下的匹练一般。   接二连三的战马被他砍断或者砍伤前后腿,马背上的骑兵下饺子一般摔了下来,乐得大棓手眉开眼笑,跟打地鼠一般,连续打爆了无数的脑袋。   眼见罗彦瑰如此残暴,一众骑兵纷纷开始绕着这个站起来跟他们骑在马上差不多高的巨汉跑开,继续往前奔去。   然后这些傻货马上就傻眼了,因为在罗彦瑰的后面,也站着无数六尺高,身穿两层重甲,带着铁盔,连脸上都被面甲保护起来的恐怖巨汉。   忽论犍眼泪都快下来了,他站起高处,能清楚的看见他的骑兵们从那些如梅花散落的小阵中穿过之后损失有多大。   一支五百人的骑兵从中走一圈,出来就只剩下了两百多。   撤退的竖笛吹的更加焦急,一通下来被杀的人仰马翻的敌骑们,现在仿佛才听到撤退的信号一样,慌慌忙忙的想掉头回去。   可是他们刚刚被杀的如此之惨,好多人已经心胆俱丧,这会要从这大小重甲步兵阵中退回去,谈何容易。   无数敌骑自己人跟自己人撞到了一起,还有些惊慌失措如无头苍蝇一般在到处瞎撞,死的更惨了。   他们已经完全放弃了战斗的念头,只剩下了逃生的欲望,结果导致大多数人都异常轻易的被绞杀在了阵中。   药元福佩服的看着虎广,这次敌骑以六千骑冲击殿前踏白营这侧。   以一千步兵抗六千骑的冲锋,最多还有他的左虎贲卫千余人接应,看起来应该十分难打,但虎广竟然敢放开方阵,采用梅花阵来‘刮油’。   这份胆略,已经高到天上去了,反正要是他药元福指挥的话,是万万不敢的。   虎广也没解释,只是下令各部修整半个时辰,随后继续呈战斗队形前进。   这李继勋以及药元福等,自然是知道神射镇战斗力,但是他们还不是很清楚河中这边的人,是个什么战斗力。   他们就是个垃圾!拉到中原都打不过以前南平国高家的牙兵。   生在安西,长在安西,十七岁才跟着张鉊一起东归的虎广,对这些人的战斗力非常清楚。   没到一个时辰,忽论犍就损失了三千骑,其中还有两百多穿重甲的甲骑,却连对面一个几千人步兵阵都冲不动,这还打个毛!   忽论犍赶紧招呼还能听到命令的数千骑兵,撒丫子就跑。   边跑还边庆幸,这些唐儿马军太弱,虽然派出了几百骑追击,但他们的骑术实在太差,不然肯定没这么容易跑掉。   不过,跑了只有七八里地,转过一个山头,忽论犍就遇到了亲自率领大军前来的郭广义。   郭广义铁青着脸,若是在以前,他会把忽论犍叫过来仔细问问情况,确定虚实后再选择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郭广义之所以能上位,可不是靠着能打能杀,而是头脑。   但是在此刻,他的头脑,已经被愈发令人恐惧的未来,给烧的有些混沌了。   整整五万骑,其中还有超过三千重甲骑兵,这在整个河中,哪怕就是萨曼波斯也要算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了。   郭广义深知,别看其中有两万克里克部的骑兵,他本人也将要成为克里克部的女婿,但这些人还不能完全算他的部属,他们实际上是来跟着他拿好处的。   郭广义必须要带着他们打下碎叶,甚至打下石国城,让他们大大的赚上一大笔钱,这样才能有资格支配他们。   可是他出兵以后,打了十天还打不下来一座小小的胡水城,要是现在又被只有几千,还被他自己蔑称为胆小唐儿的军队击败。   那他郭广义也别想活着了,这些败兵,就会要了他的命。   所以郭广义根本就没打算见忽论犍的面,甚至不能让他在众人面前将唐军又描绘的强大,那样会严重打击士气。   走投无路的郭广义揪住忽论犍前来报信亲卫的衣领,低沉的咆哮道:“某再给他三千精骑,让他必须要困住那支唐儿军,等到某亲至!”   三山口到胡水城中间,还横亘着一条小河,河并不宽阔,也不深,但要直接穿着重甲渡河,那还是有些不太方便。   这就是郭广义要忽论犍困住虎广征西军的原因,他也想来个半渡而击。   ……   虎广一见远处烟尘四起,本来已经狼狈逃窜的那支骑兵又跑了回来,好像还增加了一些人手,心里立刻就有了数,他当然早就侦查过地形,知道这条河。   “彼辈逃而复来,一定是郭广义那贼亲提大军前来了,大概是想给咱来个半渡而击。   你现在点起左右马军,猛冲这万余敌骑,一定要在郭贼大军到达之前,彻底击溃他们!”   虎广仔细的吩咐着陈廷骁,我虎大总管的指挥水平确实不一般,只看前面的贼骑复来,立刻就把郭广义的意图猜了个七七八八。   陈廷骁本来见步军立功,早就给急坏了,当下听到虎广让他不用留,嗷嗷叫着就统带一千精骑出阵而去。   李继偓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虎广命他出战,但又不敢上去问,只在后边急的抓耳挠腮的,但虎广就当没看见。   那边忽论犍逃而复返,想起唐军重甲步卒的战斗力,心里一直打鼓。   结果发现对面来的是骑兵,想起方才唐人骑兵的菜逼样,心里就是一喜。   然后,忽论犍就看到了漫天的箭雨,陈廷骁所部的骑兵虽然不属于亲军和禁军,战斗比起他们也低了一些,但这个低的方面,主要是在于军纪和军阵。   而这两样东西,越是强强对话,就越是讲究,但……打菜鸡的话,反而不是那么重要了。   六十步上三连发,打的就是一个声势,且对面人多,还没跑起来都聚在一起,伤害也不算低。   等到三十步,忽论犍麾下的前排骑兵准备冲锋了,陈廷骁把脚一蹬,又是一片弩箭射出。   不过这次的弩箭不是从天上降落的,而是从战马膝盖的高度射出去的。   这玩意叫做小踏弩,装载于骑兵马侧,战时用脚一踏,就能击发。   忽论犍麾下的骑兵哪见过这玩意,刚准备冲进了,猝不及防又被射倒了一大片。   而且小踏弩最毒的地方在于它的射击位置很低,一般射不到人,但能准确射到敌方的战马。   这正在冲锋的当口,前面战马摔倒一匹就能连累后面好多匹必须绕道,哪还冲的起来。   但就在这一瞬间,大周的铁骑已经到了,陈廷骁挥舞马槊,直接一槊就将面前一个还在调转马头的家伙脖子给砸断。   如同铁锤砸到泥地一样,大周铁骑不但一击就将敌骑击穿,还杀的他们血肉横飞。   忽论犍处于最后方,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前面两三千骑的骑兵被轻易击穿,然后被人追着杀,心中又想起了郭广义的命令,把牙一咬,就要全军压上。   但突然,他一阵汗毛直立,因为那支骑兵只分出了一半的人追杀,其余人竟然直奔他而来了。   忽论犍心里七上八下,但是脸上却不得不堆起了假作豪迈的大笑。   “汗王的勇士们,那些唐儿自己送上门来了,冲锋,让他们知道知道咱们的厉害。”   周围的骑兵都被忽论犍感染,一阵鬼哭狼嚎的吼叫,竟然真的开始冲锋。   但在这时,奔驰的周军铁骑,却不约而同拿出了一架架手弩,这时一种小号的角弓弩,可以单手击发,可以提前上弦,同样也是周军的大杀招。   六百把超过一石动能的手弩同时击发,带来的伤害是巨大的,而且他们还一人装备了两把,相当于是瞬间射出了一千二百支弩箭。   这恐怖的杀伤力朝着一个方面猛射,别说是河中的垃圾骑兵了,就是契丹的皮室军铁骑来了也挡不住。   瞬间,忽论犍的前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陈廷骁双手持槊,眼中再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事,也包括生死,他眼中没有生死,只有披着华丽战袍的忽论犍。   “紫电,与我同袍!”陈廷骁喊着心爱伙伴的名字。   ‘希律律!’紫电高声回应着陈廷骁,这匹三代汗血宝马突然将速度提到了最高,他两人马合一,朝着目标狂飙。   忽论犍惊恐看着前方,那员唐将骑着一匹紫红色的战马,如同长了翅膀一般,瞬间就飞到了他的面前。   随后忽论犍头上传来一阵剧痛,眼前一黑,直接就从马上摔了下去。   陈廷骁这一击击中了他的脑袋,长槊锋刃下摆的铁棱,将忽论犍的头骨都砸凹进去了。   跟在陈廷骁后面的,是一员出自瓜州慕容家的骁骑,他大喝一声,在忽论犍身体还未落地的当口,长枪一捅,直接就把他刺了个对穿,随后一松手,就让长枪将尸体插在了地上。   更多的骑兵蜂拥而至,无数双马蹄在忽论犍的尸体上来回奔踏,直到那华丽锦袍完全与大地融为一体。   本来这万余骑兵,刚刚就遭受了巨大的损失,完全是靠忽论犍纠合才敢回头,现在只见一个照面,主帅就被砍死,顿时绝大部分人就做鸟兽散。   陈廷骁绕了个圈后又回来,杀散哭嚎着围上来的忽论犍亲卫后,亲自将忽论犍的大旗砍倒。   这是一个信号,虎广见状将最后的五百精骑和赤天等人放了出去。   一时间,战场上全是狼奔豕突的敌骑,周军的千余骑兵则在茫茫大地上,肆意的追杀着。 ###第七百九十七章 菜鸡:我这次是真的团灭了   溪水宽且浅,步兵着重甲过河确实不方便,但是骑兵方便啊!   被憋了十几天的陈廷骁和麾下骁骑们,彻底释放自我,将战斗力完全发挥出来了。   这种初出茅庐的新兵,有一个非常大的不知道是好处还是坏处的特点,那就是在打了胜仗之后,很容易进入一种疯魔的状态。   比如现在,陈廷骁亲自击杀敌方大将忽论犍,以一千骑击溃敌方近万骑之后,竟敢还敢继续追杀。   在他看来,左右不过七八里,算得了什么!   于是,郭广义率军未到小溪,立刻就被当头打了一棒。   他还没来及收拢败军,就见里面混着的陈廷骁所部,以百骑为单位,驱赶着败兵,如同鱼如大海一般,在他大军各处,掀起了阵阵腥风血雨。   甚至还有一波骑兵冲到了他的近前,将郭广义视为立身之本的白狼军,射的人仰马翻。   这场面,也就是大胜之后,豪情迸发的疯魔新兵能打出来,一千骑就在人家四万骑中来回穿梭猛杀,老兵油子一般情况下还真干不出来这样的事。   左冲右突中,陈廷骁不知杀了多少贼将,一直到鲜血将整根马槊都浸透,摸上去极为滑腻无法再使用,他方才有些清醒,于是赶紧命身边的亲随部曲释放烟花,召集麾下骑兵撤退。   众将士奋力冲向烟花冲天而起的方向,结果陈廷骁一检查,尚有甲字第二将还没有归队。   第四将的将虞侯满脸是血,一边包扎额头的伤口,一边说道:“贾将头好像被围在了西面,仆冲过来的时候,好似听见他怒吼来着。”   陈廷骁环视左右,此时上头的热血有些冷却,众将士脸上都有了退缩的神色,毕竟对面有四万人,还全是骑兵,他们是好不容易冲出来的。   陈廷骁接过亲随递来的水袋,将马槊上的污血洗干净,随后振臂大呼。   “我大周健儿,怎能见同袍陷入绝境而不救,今日我们不救甲二将,日后我等身陷重围,又有何人来救?”   听到陈廷骁这么说,右马军都虞侯,骁将石守信策马出列,慨然曰:“指挥使言之有理,我等一起来,就当一起回。仆石守信,誓死追随指挥使,哪怕战死沙场也绝不独自偷生。”   石守信这一附和,立刻就把士气给冲拱起来了,毕竟谁也不愿意被人当成独自偷生的贪生怕死之徒。   陈廷骁大喜,立刻安排有伤者先行撤退,亲自挑选了四百骑打起银白大旗,朝着甲二将被围的地方猛冲过去。   甲二将确实被围了,而且还特别危险,因为其他人冲出去之后,感觉颜面大损的郭广义命白狼军也参与围堵甲二将。   是以甲二将在贾将虞侯的带领下奋力冲杀,却因为敌军越来越多总是冲不出去。   不过,这些敌骑也没想到已经脱困陈廷骁,还敢带着四百骑又冲回来,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打的人仰马翻。   甲二将本来已经快绝望,但突然看到耀眼的银白旗,听到了同袍的喊杀声,顿时士气大振,两方向着同一方向冲杀,竟然又在几千骑的包围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敌骑虽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士气又降下去了一大截,但毕竟人多,他们还想衔尾追击。   石守信大喝一声,亲自带了二十骑神射手,拉开距离后手持强弓立在一小山包上。   看着远处追兵无数,石守信与二十骑从容引弓,他们个个神射,追兵应弦而倒者数不胜数。   在短短十来个呼吸间,石守信等不顾臂膀的酸疼,每人急速射了七八支箭,硬生生将追兵射倒了上百骑,吓得远处数百骑胆战心惊不敢上前。   石守信虽然手臂都因力竭有些发抖,但心情极为畅快,他大笑三声,才带着麾下的二十神射手退去。   身后追兵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谁鼓起勇气催动战马,他们竟然又追了上来。   可是刚过山包,突然听到一声爆喝,“贼胡还敢上前,是来送死的吗?”   追兵们抬头一看,竟然是那员手持马槊的恐怖唐将,又带着上百骑冲了回来。   他们这次追,本就是拼命鼓起勇气来的,哪经得起陈廷骁早就准备好的反冲击,还未接阵,这些骑兵就于惊恐中一哄而散。   陈廷骁带着百骑又追杀了几百步,只杀的他们人仰马翻,自相冲撞落马者无数之后,方才返回。   得益于陈廷骁所部的冲杀,虎广趁机命药元福所部一千精兵和李继勋率殿前踏白营一千强弩手渡过小溪列阵。   虎广这是故意的,他本来可以渡过四千人,但偏偏就只过两千人,摆明了刺激郭广义率骑兵来攻,让他们尝尝弩箭的厉害。   郭广义早已被刺激了快要失去理智了,他统领四万骑兵,结果被周军一千余骑兵在阵中来回穿杀,至少杀伤了他两千多人。   这都不是颜面的问题了,而是再这么杀下去,军心会不会崩塌问题。   此刻,他见渡过溪水的周军只有一二千人,顿时‘敏锐’的意识到了,这是半渡而击的好时机。   郭广义当即命人擂鼓,亲自精选一万五千精骑,以五百重甲白狼军为先锋,一定要将这两千周军吃掉,以挽回军心士气。   药元福与李继勋,那都是打老了仗的,特别是药元福,十四岁起就在大同与契丹人交手,今年已经五十六岁,经验丰富到郭广义打破脑袋都跟不上的地步。   他见敌骑来势凶猛,对李继勋说:“此辈胡骑声势虽大,但不如契丹、阻卜人多矣。   不如我等示之以弱,待到百步之内,敌骑聚合在一起,速度又快之时,再以强弩攒射,必然可以大破!”   李继勋深以为然,于是命人竖起大盾,却不用长枪如林,只是将一千五百弩手列三重阵藏于盾牌后面。   本来,最开始这些贼胡骑奔驰而来时,心里还有些担忧。   因为刚才他们被打的挺狼狈的,虽然不是自己被打,但同袍被打的狼狈样,他们也看得见。   但此时一见,对面唐儿竟然只会用大盾遮护,连长枪都没立几根,这样的搞法,怎么可能吓得住战马,他们背后就是溪水,一个冲击打穿之后,根本逃无可逃。   想到这些,胡骑们士气大振,吆喝着、咆哮着,本来散得很开的队形开始密集。   因为人人都认为这是个捏软柿子的机会,自然要抢着上前,好多人甚至以为,只要冲到六十步射出第一波箭矢,对面就要崩溃。   “砰!”一股夺目的烟花冲上半空,七十步了,胡骑的速度已经提起来了,药元福大喝一声,前排士兵猛地拿掉大盾,一千五百把擘张弩瞬间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中。   “呜哇!呜哇!”两千勇士,同时做猿猴般的吼叫,他们的这个举动,把敌军战马都吓了一跳。   随后药元福猛地挥动指挥旗帜,一千五百把擘张弩分三段击猛烈开火。   太惨了!真的太惨了!六十步内的擘张弩,击发出的弩箭无坚不摧,冲锋来的胡骑就像是撞上了一层无形的铁幕一样,人仰马翻,落马者无数。   且由于他们刚才急着抢功,上来的队形太密集,简直就像是刻意送上来挨弩箭一样。   列三重阵的一千五百弩手每人射了两轮,总计三千支弩箭飞出,在敌骑如此密集的队形下,至少射杀了一千余骑。   短时间内损失了接近百分之十,以至于冲锋的敌骑阵型被打出了一个巨大凹陷。   战场上,战马在惨嘶,人在呻吟,声浪如此之大,但每个胡骑心中,却仿佛死一般的寂静。   在原本的河中,数万骑之间的对决,往往会追逐搏杀个几天才会损失这么大,然后战斗就该结束了。   更让他们恐惧的是,这地上翻滚惨叫的人中,很多都有一身片甲或者锁子甲。   这在中原,有一身铁甲的,都是一乡一里的豪杰,更别提在河中了,能有一身铁甲的,都是各地的伯克老爷,甚至是拥有封地和采邑的伊克塔老爷。   这些铁甲,就是他们地位乃至生命的保障,因为普通的牧民,不管是乌古斯人还是回鹘人或者是萨曼波斯统治下的粟特人和波斯人,都不具有破甲的能力。   是以河中这些年混战,有铁甲的老爷,基本上死的很少,躺板板的,大多是那些裹了件羊皮袄子就拿着烂弓木枪上战场的牧民。   所以,这下一次性起码被射死了上百铁甲骑兵,对这些人心里上的重击,完全不亚于,甚至还要大于上千武装牧民被射死。   而他们陷入了震恐之中,药元福可不会,他将令旗交给李继勋,大吼一声率先出阵,身后跟着的,都是他从中原精选的二百牙兵。   他们手持长柯斧、大木棓,身穿重甲,如狼似虎的扑向陷入混乱的贼骑。   贼骑们则现在才反应过来,没有一个人敢抵抗,纷纷想要调转马头撤退,可越是想跑,就越是混乱。   于是战场上出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一幕,药元福等二三百人追着数千骑兵砍杀,骑兵没有一个还手的不说,还因为撞成一团而自相践踏,被自己人弄死的,都快跟被药元福等杀死的一样多了。   虎广在小河东岸看见,也忍不住拍起了手掌,“药公年近六旬,还如此勇猛,真乃廉颇在世也!”   夸奖完毕,虎广把手一挥,“左帐神弩营,左虎贲卫随某渡河,那郭贼要狗急跳墙了!”   河西岸,虎广又一次把郭广义接下来的动作猜了个正着,眼见一万五千骑冲杀对面两千步兵,又被杀的人仰马翻,军心震动,似有不安。   这五万大军中,郭广义自己只有两万人,且其中半数是来凑数的武装牧民,另外还有两万是准岳父克里克部给他‘赞助’的两万人,剩下一万是各地招募的雇佣兵。   现在白狼军死伤超过三成,郭广义实力大损,若是一般人,肯定要想着逃跑,但郭广义不会,因为他知道自己逃无可逃。   就这么败回去,光是雇佣兵的尾款他都结不清,更别说克里克部怎么看他,恐怕退不到怛罗斯城,不是被雇佣兵杀死,就是被克里克部谋杀。   与其被杀,还不如现在就把克里克部和雇佣兵们鼓动,让他们死,他们死的越多,郭广义就越安全一些。   “白水城,怛罗斯,某家都献出来,若是需要,就是入赘也不是不可以。咱现在还有三万余骑,只要齐心合力,必破唐军!”   郭广义抛出了克里克部无法拒绝的诱饵,这两城,就是克里克部最想要的,吞并他郭广义的这十几万人也是克里克部最想的。   “那就如汗王所愿,咱们押着那些天方教的神战者为前锋,一举击穿唐军!”   克里克部派来的将领妥协了,对面唐军虽然厉害,但没什么好怕的,因为他们骑兵少,打一下打不过还可以跑,要是打过了,那收获可就大了。   虎广立于阵中,摸着胡须脸上不禁露出了笑意,他现在可不是一千五百把弩,而是四千五百把弓弩。   这份配置,别说打这些杂胡,历史上南宋用来射金国铁骑都够了。   贼胡们卷起漫天烟尘,从三个方面冲来,看起来声势浩大,但是他们面对的,是人均身高五尺六寸也就是一米七多,身穿重甲,手持弓弩,旁边插着陌刀的中原精锐天兵。   箭如飞蝗,刀似匹练。   这些贼胡没有半点机会,纷纷从嚎叫变成了嚎哭,别说穿透大周军阵,甚至连能靠近挨陌刀者,都没有几个。   李继偓急的双眼赤红,麾下的兵将也涌到他身边,吵得他脑袋炸炸的疼。   “虞侯,咱们可是圣人钦点随总管西征的啊!您是全军第一猛将,某平日也是把头昂到了天上去,自认为豪勇的。   今日全军立功,我等在此吃风喝沙,寸功未立,一敌未杀,日后还有何颜面立于人前!”   说着,这个暴躁的家伙甚至直接把铁盔给扔到了地上,嘴里喘气喘的跟拉风箱一样,嫌弃李继偓没能抢到上战场的机会。   李继偓怒了,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入你阿娘的,你以为老子不想上,虎公不许,又有何办法!”   “谁说不许你上了?”虎广此时才严肃的走到后面,狠狠瞪了李继偓和他麾下这些勇士一眼。   随后对身边的军法官说道:“李继偓殴打同袍,记着,罚他半月饷银。”   半月饷银?这谁在乎啊!   李继偓赶紧上前对着虎广一叉手,“总管罚一月仆都没意见,只求总管让某等儿郎上阵杀敌。”   虎广一看气氛到了,于是揽着李继偓的肩膀,将远处立着大纛的地方指给他看。   “汝看远处那大纛,必是郭贼所在,能给某家砍了他吗?”   李继偓大喜,原来总管是要把他这好钢用在刀刃上啊!   “喏!总管放心,我带二百骑,定能取郭贼首级!”   “没有二百骑,最多给你百五十骑,其他人某还有用。”虎广摇了摇头,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行!不过人得让我自己挑。”李继偓一口答应,随即迅速下去挑选人员。   竞争立刻就激烈起来了,所有人为了被挑中,那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虎广又是嘿嘿一笑,也不是不能给二百骑,但给了二百骑,他们哪有如今快要爆炸的战意。   李继偓穿上布面铁甲,戴好铁盔,手持圆盾马刀,本来没什么文化的他,脑海里突然闪过两句李太白的诗,他情不自禁的咏唱了出来。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身后的健儿们纷纷唱和,“十步杀一人,十步杀一人!”战意高昂。   李继偓大喝一声,“在百五十步加速到最快,不管其他,只斩将夺旗!”   轰然应喏声中,百五十骑精骑非常低调的从战场侧面绕过去,一直到距离郭广义大纛差不多两百步的时候,胡骑们才发现了他们,随后呼啸着朝他们冲来。   箭如雨下,李继偓高举圆盾,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全身各处传来如被殴打的阵阵痛感,整个人如同刺猬一般。   李继偓浑然不顾,速度不减反增,一直冲到一百余步,他大喝一声扔掉圆盾,拿出马侧的大弓。   身后甲士也与他一起引弓,顿时箭如飞蝗,应弦而倒者前后相属,硬是在敌骑中杀出一条血路。   连发五箭后,李继偓扔掉手中的硬弓,拔出一对熟铜锏,掀开面甲,冲着大纛地方就打杀而去,一路上,不知打翻多少胡骑,锤碎多少马头。   但郭广义能在乱局中崛起,确实也还是有一批忠心属下,身穿锁子甲的白狼军虽然战斗力一般,且锁子甲完全不能防御熟铜锏的攻击,但他们仍然前仆后继的堵了上来。   眼见一身穿黑色锁子甲者,外罩水红色披风者被一群甲兵簇拥离开,李继偓雷霆般的爆喝一声,双锏乱舞,打的敌骑惨嚎不已。   只可惜对面人数太多,怕不得有数百骑,李继偓此时身边只有二三十骑,虽奋力冲杀,仍然不能靠近。   眼见于此,李继偓拿出另一把备用之弓,对着那人连射三箭,只听惨叫连连,正中他后背,却没有摔下马来。   这就是天意了,李继偓立刻调转马头不追了,与身边二十骑朝这山坡上的大纛处杀去,随后命亲随一起,将这大纛推翻,太他么的粗了,砍的话,估计要砍半天。   随着大纛轰然倒塌,本来就支撑不住的胡骑彻底溃败。   虎广亲自着甲持槊,仗打到这个地步,大势已定,也用不着多少人护卫了,他拍着身边从弟虎七郎虎遵的肩膀说道。   “我料李继偓可能会抓不住郭贼,今果然如此。你带三十骑,一定要给某咬住郭贼,沿途留下记号,务必生擒此人!”   虎遵当年是与虎广一起东归的虎家儿郎,是虎广最能信任的兄弟,当即猛地一点头,带着虎广刻意留下的三十骑,轻装策马追去。   郭广义带着仅剩的二百余骑亲信埋头策马狂奔,背后的一片温热,是被刚才那员猛将射伤的,好在他有一件精良锁子甲,隔得又远没怎么受伤,只是划破了皮而已。   而他能如此迅速的选择撤退,是因为这是他早就想好了的,他早就想好如果打不过,他该怎么脱身,现在果然用上了。   只是,这个用上的感觉,相当不好!   因为现在虽然可以脱身,但十几年创立起来的基业已经全部被毁了。   现在他只剩一二百人,但那些被他坑了的雇佣兵,吃了大亏的克里克部,谁都不会放过他。   就是身边这一二百骑白狼军亲卫,也会变得不可靠。   想到这些,郭广义一边命人扔掉甲胄方便逃跑,一边对众人喊道。   “咱们往怛罗斯去,虽然城肯定守不住,但城内府库中的财货还在,你们一人拿五百第纳尔银币。   今后愿意跟随某的,咱们一起去萨曼波斯,唐军如此强大,定然要觊觎萨曼波斯之领土,萨曼国的哈吉布萨拉赫殿下,肯定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   若是不愿意跟某走的,这五百第纳尔银币就当是遣散费了,也不枉我们主仆一场。”   这话说的漂亮,立刻就让本来有些晃动的军心,立刻稳了下来,周围的护卫纷纷表示一定会继续追随汗王。   顺利的翻过了一个横亘的山岭,郭广义心情总算好了些,因为过了这道山岭,再穿过一条峡谷,就可以到达怛罗斯城了。   虽然身后一直有二三十骑吊着他们,但郭广义并不心急。   胡水城以东可有快五万人呢,那些唐儿不过七八千人,别说杀了,就是抓他们也要抓半天,只要现在没大军来追,他就能跑脱。   可就在这个看着马上就要逃脱的当口,郭广义忽然感觉大地在震颤,前方一阵阵的密集马蹄声传来,这位野心家如遭雷击,他惨叫一声差点从马上摔了下来。   只见远处的峡谷中不断出现一群群骑兵,他们如同蜂群出巢一般,不一会就铺天盖地到处都是。   当先的骑兵背上,都插着银白底的金色日月小旗,一看就是中原来的大军。   鲁三郎的幼弟鲁定邦策马跑在最前面,这支军队正是白从信麾下的四万精骑。   他们在两天前就到达了怛罗斯城,然后迅速将其攻陷,之后就得到了郭广义率军胡水城的事情,是以又连夜赶来。   眼看前方有一支一二百人的小型骑兵队伍,鲁定邦还以为是郭贼的斥候探马小队,立刻指挥麾下游奕骑围住射杀。   虎遵在远处看见,赶紧扔掉武器,也打着一面银白底金日月旗向前狂奔,嘴里拼命呼喊:“休伤性命!休伤性命!” ###第七百九十八章 战争的第一重奥义—如何精准的杀人   战况,并没有像郭广义以为的那样,周军光抓这五万头……呃,五万人都要好长时间。   实际上,白从信所部一到,这场战斗就简单了。   河中和波斯,这个地区怎么说呢,他们的战斗力,属于一个非常难受的不上不下段位,就好像他们的生产生活方式,是介于农耕和游牧之间一样。   论步战和精锐骑兵,他们远远打不过以汉唐为代表的中国王朝,历来中国王朝控制安西后,就会随随便便拉上一点安西杂兵打下手,然后爆锤他们。   比如我张圣人的祖先张孝嵩,这位仁兄就靠着几百唐军驾驭万余安西杂兵,一路从疏勒打到撒马尔罕和喀布尔,给准备进军河中的大食人,来了一点小小的大唐震撼。   同时,河中、波斯人玩轻骑兵,也玩不过漠南、漠北的这些狠人。   历史上只要漠南漠北的草原民族西迁,河中、波斯等地都要倒大霉,先有西辽后有蒙古,都是其中的著名典型。   甚至当年如果不是河西走廊三百年战乱导致人口锐减,其后气候变化又使其不能迅速恢复人口,张鉊毫无怀疑历史上的西夏,都能去河中走一趟。   唯一他们雄起的一小会,也不过是天方教爆炸式发展,然后又遇上大唐帝国逐渐崩溃的这一个小小窗口期,萨曼波斯雄起了一把。   但前后不过二三十年,然后又迅速归于了他们本来的段位。   所以,当他们一头撞上大周来的重甲步卒和精锐铁骑,正被打的狼奔豕突呢,又一头撞上了来自大漠草原,被六法宗洗脑的草原轻骑兵。   那场面就跟老子打儿子一样,三万余草原轻骑兵,揪着这些河中菜鸡一顿毒打,不过一两个时辰,战斗第一阶段就完全结束,剩下就是追捕了。   此战,郭广义率五万大军而来,结果被阵斩就超过了六千,伤者数万,超过四万人被俘,顺利跑掉的,不会超过两千人,而且很有可能在后续的搜索中被找到。   白从信、虎广两人会师之后,虎广拿出了张鉊早就赐下的制令,制令白从信立刻组建河中都护府与河中行营衙门。   白从信任大都护,虎广任副大都护,药元福、鲁三郎鲁震为副都护,郭广胜为行军司马,李继勋、裴同远为行营衙门左右都知兵马使,大军驻怛罗斯。   郭广成为碎叶都督府都督,驻兵碎叶恢复生产。   郭广义被绑在胡水城外,他心里一片死灰,同时更加震惊。   直到这时候,他才有一些些觉得,自己确实是低估了皇帝的决心,当然更低估的是中原王朝的实力。   就目前的战斗力来看,别说白从信跨越大漠来的这四万精骑可以轻松吊打他,就是虎广只率几千人出战,他也扛不住。   他也如同郭天放那样,第一次意识到,天兵是真有,一汉当五胡也是真的。   白从信厌恶的看了一眼郭广义,随后视线越过虎广、药元福等人,投向了远处的鲁三郎和跟着他来的参军薛守礼。   “割断舌头,挑断手脚筋,但千万别让他死了,还要送回神都呢。”   意思很明显了,虽然郭广成没过来,但这个叛徒,还是由你们东归派的自己人来收拾吧。   薛守礼早就按捺不住了,他走上前去,拎起郭广义的头发,来来回回就是四个大逼兜,只打的郭广义眼冒金星,鼻血横流。   “驴入的,你真给祖宗丢脸,咱五姓三王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玩意!”   鲁三郎亲自拿着短刀上来了,他这会可是百感交集,要是没有张鉊到安西来,他也差点走上了郭广义的这条路。   虽然鲁三郎在东归派的五姓三王家都不受待见,但正因如此,他才要借着这种事情,来强化他身份的合理性。   郭广义虽然被打成了猪头,但看到鲁三郎拿着短刀上来,还是本能的想要说点什么,但鲁三郎和怎么可能让他的污言秽语玷污了大家的耳朵。   因此他抢在郭广义还没开口之前,捏住郭广义下巴一扭一拧,郭广义直接下巴脱臼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同时,鲁三郎左手神奇般的出现了一个精巧的钩子,不知道怎么伸进郭广义不能闭合的嘴里一掏,直接就把舌头给钩了出来。   随后鲁三郎把他把舌头拉到笔直,一直痛到郭广义眼球都凸了出来,似乎下一秒舌头就要被拽掉的地步,然后用匕首猛地一划。   一阵非人的惨叫响起,郭广义人虽然被绑在了木桩子上,但全身抖动的像是过电一般,额头上青筋暴起,极力挣扎的他,让木桩子都开始歪歪斜斜的了。   一直到鲜血流的郭广义脸色惨白,嚎哭的声音开始嘶哑,胸前衣服全部被鲜血染红以后,鲁三郎才拿出一小包药交给随军医士。   “手筋脚筋等他伤好之后再挑,不然疼痛叠加起来,反而会没那么痛。这些天就把他锁在牲畜棚里,等到伤口快好了,就来叫某家。”   郭广义惊恐的看着鲁三郎,眼神里全是怎么没有早死的绝望。   罗定忠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胡水城的尸体被清理出来了,一共战死男丁三千七百余人,老弱妇孺因为各种原因死亡两千余人,全部四万人,直接没了八分之一还多。   不过,他知道胡水城中的人,还算是不错的,因为在他眼前,正在进行一场他从未见过的大屠杀。   郭广义的败军四万余人加上被俘虏的白水城数千丁壮,总计约有五万人,全被拉到了胡水边。   一个个身穿重甲兵士从这些跪着的俘虏中间走过,看谁不顺眼就在他脖子上扔一坨稀泥,随后被扔的就惊恐哭叫了起来。   罗定忠知道他们为什么哭叫,因为凡是脖子上被打上了稀泥的,很快就会被拉到一边,一刀砍下头颅,随后无头的尸体被推入事先由这些人挖好的大坑,脑袋则被扔进了一个大框中。   罗定忠看了一圈,他突然发现这些士兵在选什么了。   这里面凡是面相凶狠的,气质桀骜不驯的,身体残疾了的,身体较瘦弱的,年龄稍大一点的,全部都被在脖子上标记了稀泥,随后被处决。   而那些幸免于难的,全部都是面相憨厚或者被吓得屎尿齐流但偏偏看起来身体健康,有两把子力气的。   这不是在选人,而是在选牛马,选那种耕地耕到死都不敢吭声的牛马。   白从信打着哈欠,在中原已经很少能看到这种情况了,因为每一个壮年劳动力都是宝贵的。   哪怕是犯了死罪,也是能留的就尽量留下,连徐州武宁镇的叛乱中,大部分人都被赦免然后刺配到了安东。   但这个地方的丁壮,虽然也是宝贵的生产力,但是抱歉,他们需要为草原上的牧民和来自中原的农夫们,腾出一些生存空间了。   五万人先是三抽一杀,然后再三抽一杀,最后白从信觉得还是有面向凶狠的漏网之鱼,于是再次三抽一杀。   连续三轮过后,就只剩下不到一万五千人了,这些大多数都是罗定忠看出来的那样纯纯的,合格的,干活干到死都不敢吭一声,且此刻已经屎尿气流的真牛马。   “命王参军作文纪念,郑书记带工匠立碑文,并筑京观于此,让所有人都看看,敢背叛天朝,是个什么下场!”   白从信慢慢站起来,天色已晚,他准备到城中休息一晚随后赶往怛罗斯。   毕竟后续肯定还有仗要打的,克里克部要完蛋,萨曼波斯虽然还吞不下,但也要给他撕条口出来。   “白公,白公,请给胡水城百姓一个机会吧,白公,我等知道错了。”   罗定忠在白从信将要进城的时候,赶紧扑了出来。   他是很聪明的,不会以为他们已经用五千五百条人命证明自己的忠诚,就能得到优待。   那白水城这些丁壮不也跟着在白水城反抗过郭广义嘛,但方才三次三抽一杀,他们可一点特殊待遇都没有。   白从信本来不想理罗定忠,但反复思考了几秒钟,他还是停了下来。   因为这一路来,他就在思考,思考应该用什么办法,才能实现圣人的夏君夷民,完全占据这块地方。   而且张周在进行的这一切,是汉唐没有做过的,根本无先例可循。   几年之前,白从信心里想的还比较简单,他认为要占据此地,无非就是将这里人杀光就是了,人杀光了,地自然也就空出来了。   但是,经过这几年的思考和实践,白从信已经认识到了,杀人,根本就是不现实的。   很简单的原因,大周虽然要来河中夏君夷民,但是能出动的军队,或者说叫做能在河中保持个十年八年的军队,也就是四五万的样子。   要是再多一些,朝廷负担就太大了,四五万的军队,要杀光接近五百万人,每个人都要杀一百个人以上,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而且这是屠杀,跟在战场上杀敌完全是两个概念,除了极个别毫无人性的东西,绝大部分人都不可能承受这个心里压力。   且你让别人知道,你是要来将他们斩尽杀绝之后,所迸发出的战斗力,光靠几万军队,根本不可能平定,更别提你把人杀光了,补给如何解决。   第二个,也是最无解的问题,那就是现在不管是中原还是大漠,都存在地广人稀的问题。   特别是夏君夷民的支柱中原百姓,要把他们吸引到河中来,可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你要是对这些百姓说,你来河中,一家给了五百亩地,你们来种田吧。   人家一定以为你是神经病,别说五百亩,就是一千亩,也不值得离开故乡万里。   这七生三死的来河中,结果还是种田,还是当地里刨食的农夫,我脑子又没出问题,中原又不是活不下去。   唯一能吸引他们的,只能是除了有地之外,还有奴仆,还给发老婆,同样是一千亩地,你干巴巴的表示只有地,肯定没几个人来。   但除了给一千亩地,还附带耕种这片土地的八到十户农奴,诶!这个吸引力,一下就上来了。   毕竟前者还是当农夫,只不过地多了点,还要面临很多未知的危险,不那么值得。   但后者,虽然很可能还是要种地,但总是当老爷了,身份地位上去了嘛。   所以,单纯的杀,不能用来平定河中实行夏君夷民,那么白从信还是想听一听罗定忠这种本土人意见的。   而且这个问题,身在金陵府的张鉊也是考虑过的,别看历史上那些盎萨能在北美把印第安人杀绝种,他们是因为身后有整个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成果在支撑。   杀再多的人,也不会缺粮食和物资,因为大海船可以源源不断运来,且并不贵。   占下土地后,不管是木柴、皮毛和矿石,都可以马上转化成财富,因而能吸引更多的人。   但这个时代,就这个一亩地产二百多斤粮食的生产力,根本不可能复制。 ###第七百九十九章 抢夺肚皮的战争   虽然才八月二十,但今年的寒风,似乎来的早了一些。   呼呼秋风下,胡水城的几万人在空旷的城外,冻得瑟瑟发抖。   他们刚刚经历了地狱般的十二天,大部分人都缺少吃喝,连少量的皮甲,身上皮革制品,都被吃了个精光。   到了后来,水也成了珍贵物品后,火烤皮革的滋味,真是一言难尽。   最痛苦的时刻,尿都要抢着喝才有。   而此时,他们全部伸长脖子,鼻子极速的抽动着,贪婪的闻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香味,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蒸好的杂粮饼,熬好的羊杂汤,无数黑黑的头颅,随着香味左右晃荡着。   一个小孩子,最多七八岁,估计是被饿的实在受不了了,他艰难爬到白从信的脚前,小小脑袋不停的在地上磕着,嘴里用纯熟的唐音虚弱的乞求。   “郎君开恩,仆好饿,不敢多要,求赐半个饼就好!”   周围的兵将、文吏都忍不住把脸别过去了,不忍看这一幕,一声声稚嫩虚弱的唐音,击碎了他们内心的防线。   白从信长叹一口气,他猛地跑了两步,一脚把跪着的罗定忠给踹翻在地上,指着他的鼻子大骂。   “看看,你看看,这是谁造的孽,这是你们这些男人造的孽!   昔日五姓三王家是何其的忠贞,你们祖先,是何其的壮烈,他们至死不渝,刀斧加身也不肯屈服。   可是到了你们这里,一个小小的郭广义,些许的威胁,就让你们放弃了祖先的荣光,放弃了身上高贵的血脉。   到了这最后,你们的妥协,得到的是什么?是妻儿老小将要饿死,是自身背着耻辱的身份命丧黄泉。   如此这般,到了地下,见到祖宗,他们问你,碎叶在否,子孙安否,你该如何回答?”   罗定忠这是真的破防了,虽然他的祖宗是回鹘汗室,但张鉊在立国之时,就为高仙芝、封常清、仆固怀恩等平反昭雪,如果把外祖系的仆固怀恩当做祖宗,一声壮烈也还是说的通的。   他大哭拜伏在地,头在地上磕的鲜血直流,当初郭广义上位,他本就是最不赞成的那个,现在想来更是痛苦难当。   “子孙无能,玷污祖宗荣光,今本欲死,只是尚有牵挂,请白公给这几万人一条活路,仆甘愿行至神都,在朱雀门外被明正典刑!”   罗定忠一哭,哇啦啦一群人全哭了,满身是伤的丁壮和饥渴以极的妇孺们跪了一地,哭声与恳求声,在空中来回交织。   白从信又叹了口气,说出了罗定忠最近常听到的那句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此辈固然有罪,但妇孺何知,恳请大都护宽宥。”薛守礼可以对郭广义这种真正的叛徒厌恶至极,但是对于胡水城这些,还是难以下狠手。   “请大都护宽宥!”不单是他,李继勋、鲁三郎等人,也都还是下不了这个手。   白从信点了点头,“十岁以下孩童,怀有身孕之妇,年过五十的老者,都可以上前来先吃喝些东西。至于你罗定忠,说一个咱能让你暂时活下来的理由。”   吩咐完,白从信假装喝水,慢慢踱步到了掌书记郑归忠这里,低声说道。   “你一会找些人观察一下,凡是幼童将食物献给父母,孕妇把吃食让给受伤的丈夫或者父母公婆者,以后都留下重用。”   郑归忠楞了一下,随即赶紧点头,他明白白从信的意思,饥渴了十来天,还能将吃食让给父母的,非极为孝顺不能做到。   河中之人,接受的教化不多,少有此德,能做出来这个的,极大概率是接受中原百善孝为先文化教育。   这样的人,自然就是自己人,当然要好好重用。   罗定忠则趁着这个机会,组织了一下语言,方才薛守礼悄悄走过来,对他说了白从信最关注的方面,这与罗定忠自己猜测的相差不多,因此他还是有一定把握的。   “大都护,仆认为天兵东来,现在有一长一短两件事情急需解决,短期来看,萨曼波斯是河中盛国,人口四百万。   其中有甲兵两万曰古拉姆,其余阿尔-奥利亚(常备军)三万,征召伊克塔骑士三万,征召步卒穆塔瓦超过十万。   还能用金银从大食雇佣来战斗力不错的神战者,因此击败不难,占领却不易。   长远来看,河中之民非我族类,且背靠大食,未受王化,更难以教化,要在此地夏君夷民,极为艰难。”   白从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而远处孩童、孕妇和老人已经开始吃吃喝喝,其余壮丁健妇更加饥渴难耐,都将炽热的目光投向了罗定忠,这让罗定忠更觉得压力极大。   “仆以为,大都护现在不要急着进攻萨曼波斯,因为哈米德埃米尔已经掌控不住局势。   现在掌权的是哈米德之子萨利赫,在萨曼波斯国素有明主之称,很得国人支持,他不会轻易屈服的。”   这一点,白从信倒是表示同意,因为上一次张圣人带着他们进入布哈拉时,白从信还专门跟张鉊分析过。   彼时如果不是纳斯尔二世和哈米德父子相争,哈米德又为人懦弱,他们根本进入不了布哈拉。   而且布哈拉可是河中坚城,上次就不是攻陷的,是哈米德主动献城的,这次没人献城,就算能打到布哈拉城下,围城起码也是要半年起步了。   白从信来了点兴趣,“那依汝来看,我军下一步该要如何做?”   罗定忠眼中燃起了希望之火,他大声说道:“仆以为,大军应该立刻攻陷石国城!”   “石国城?”白从信思索了一下,随后疑惑的看向了罗定忠,“汝欺我新到河中,不知萨曼国中之事乎?   石国城总督阿米尔,乃是萨曼波斯境内最大的藩镇,我大军新来,为何要去攻陷石国城替那萨利赫解决内乱之源?难道不能与阿米尔结盟,攻下布哈拉吗?”   罗定忠当然不会这么想,实际上不管谁到河中,都能知道石国城总督有意造反。   因为阿米尔这词,实际上是埃米尔的另一种叫法,只是少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音节而已,石国城总督自称阿米尔,不臣之心已经昭然若揭。   “白公请听仆分说。”罗定忠赶紧解释,“若我大军东来,是为攻陷布哈拉,扶持一亲近我等之人入主萨曼波斯,自然可以与石国城总督阿米尔结盟。   但若是要在此地夏君夷民,那就不能与之结盟,原因有二。   首先,萨曼波斯背靠大食且富有,光是攻陷布哈拉并不足以让其臣服,因为他们可以不断从大食各处招募神战者前来。   听闻大食疆域广大,与极西大国大秦接壤,人口极多,且有天方教作为联系,只要萨曼波斯坚守住一处,我等将要面对的,就是无穷无尽的神战者,如此内外有敌,势必不能长久占据。   因此,仆以为不如攻陷石国城,做出萨利赫不献上五百万第纳尔和萨曼波斯王室的公主,就要直扑布哈拉的姿态。   而萨利赫此人,素称明主,但实际上不过是个石重贵而已,现在国内最大的藩镇被我解决,又能招募神战者西来,他必然不肯臣服,甚至还想引大军北上驱逐我等。   到时候我军以精锐驻石国城,以数万精骑驻怛罗斯与白水城,吸引萨曼军北上攻打。   待他们在石国坚城下撞的头破血流,再以精骑突然杀去,其必然大败。   如此反复数次,一直打到他们无兵可用,无神战者再敢来为止。   且这其中每一战,我军不求缴获,但务求多杀伤,杀尽他们北上之丁壮。   数年乃至十数年后,萨曼波斯中还敢反抗之人,敢自西而来的神战者就死的差不多了,此时再进入布哈拉,就会容易很多。”   要是张鉊在这,他就能马上反应过来,这一套招数,就是后周对付南唐的招数,掐住寿州不断围困,但实际上是来杀尽南唐有生力量的。   白从信兴趣更浓厚了,他把手一挥,“继续说下去,第二个好处是什么?”   罗定忠答道:“第二个好处,自然就是石国城总督阿米尔为了造反,在石国城中及其周围,囤积了天量的粮草军械。   据说其中一个仓,就有米粮四十万石,打破了它们,足可以供大军数年食用。   且石国城乃是人口八万余的河中大城,打破石国城,也能让万里而来的儿郎们享乐一番稳定军心。”   这也不错,白从信有了些许笑意,“那你再说说,长远来看,要夏君夷民此地,还有何妙招?”   罗定忠咬了咬牙,“杀,有选择性的杀,杀的他们女多男少,然后每从汉地拉一个人来,就给他配五个以上的婆姨。   不管相貌,不管年龄,只要还能生孩子的,就塞给他,还要规定必须要生个子女出来,生下来后,朝廷就补米粮。   然后再规定,任何河中人把姐妹、女儿嫁给中原来人,就可以准许他们全家信奉六法宗成为自己人。   这样只用一两代人,就可以在此地生造出十数万甚至数十万唐儿,咱们就能立稳脚跟了。”   白从信和虎广对望了一眼,果然是本地人才能了解的这么清楚,这个人还可以留。   于是,虎广站出来说道:“大都护,我等西征之时,圣人虽然给了临机专断之权,但如何处置碎叶众人,并未授权,咱还是先把他们事情上奏圣人,请圣人定夺吧。”   对啊!白从信一乐,这事就该让圣人做主,“那就先起来吧,收拾收拾,准备吃饭了。”   这一句吃饭,让膝盖都跪麻木了的罗定忠潸然泪下,胡水城剩下的这三万多人,总算是暂时保住了。 ###第八百章 贼杀才与贼胡   八月二十二,白从信与虎广合兵一处,加上怛罗斯留守的三千人,共计步骑五万四千人。   其中汉地来的马步军一万一千,草原来的精锐骑兵四万三千。   对于河中来说,这已经是一支能灭国的力量了。   对于中原朝廷来说,昔日高仙芝远征怛罗斯都没有这么强的军力,这已经是一千多年来,中原王朝在河中投射的最强武装。   就算,算上安西,除了昔年大唐安西四镇的顶峰时期,也不会有能跟此次出兵相提并论的军力了。   而且严格算起来,此次随着白从信来的,还有漠西三个万户的大都护以及牧民七八万。   这里面至少还可以征召出来最少六万骑兵,只不过装备和战斗力都没法保证而已,但打打下手,干点脏活,跟着打顺风仗还是足够了。   但相应来的,就是巨大的后勤压力,罗定忠其实说的不错,碎叶到怛罗斯这一线,总人口也就二十来万,根本养不起这么多军队,别说保持三五年,保持一两年都不容易。   不过也好在罗定忠提出了一个办法,乃是攻下石国城,把石国城总督阿米尔囤积起来准备造反的粮食抢过来,据说有百万石上下,只要拿到其中的一半,就不用担心后勤。   怛罗斯城外,白从信带人在城外祭奠了一下昔日怛罗斯之战时战死的大唐兵将,顺便命随军工匠建一座小庙,以便日后祭祀。   虽然这都是两百年前的事了,但正值张周要夏君夷民的当口,在河中任何可以跟大唐扯上关系的事情,都要隆重对待。   至于怛罗斯城内,原本有四万余人,其中大部分不是郭广义的死党,就是李国守的族人。   这自然没什么好说的,白从信一到城外,立刻就下令将城内的全部捆了出来。   “让罗定忠从那一万四千人中挑选三千人出来,挖坑吧!”   白从信口中的那一万四千人,自然就是在胡水边经历了三次三抽一杀还活下来的。   这些人确实是干活的好牛马,要是一直这么听话的话,白从信甚至准备以后让他们把家人都接过来。   怛罗斯这几万人一被捆着手拉出城外,看到正在挖坑,立刻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白从信却脸色都不变,当即下令,除了正值壮年有生育价值的女性和婴孩以外,其余全部推进坑里,直接活埋。   药元福砸吧了一下嘴,他以为河西这些被张圣人驯服的乖乖巧巧的家伙不会干这一套呢,结果还真走眼了,他们狠起来,也挺狠的。   这白从信自从入了河中,先是坑杀九姓乌古斯四万男丁,胡水边三次三抽一杀又杀了三万五千人做京观,到了这怛罗斯城外,再杀三万人。   娘咧!短短一个月不到,这家伙一路过来,最少杀了十万五千人了,跟他比起来,自己在碎叶坑杀了一万余人,简直不值一提。   “药公!”药元福还在感叹,却听见白从信在唤他。   虽然药元福比白从信大了二十几岁,但现在他可不敢摆谱了,谁知道这家伙会不会杀人杀上瘾了,坑他一把。   “大都护有何吩咐?”药元福姿态放的很低。   白从信看着他笑呵呵的说道:“某在乌宗嘎赤山下收降了十余万九姓乌古斯妇孺,这怛罗斯城也还有数万健妇,药公不想为儿郎们,谋个前程吗?”   药元福沉默了一下,他知道白从信的意思,他药元福有了这个河中的大功,三年五年后,自然还能回到中原去做高官醇酒美人的养老,但是他手下的这些老牙兵可不行。   他们本来就是受不了大周军律约束,或者或多或少在统一战争中,有兄弟叔伯被杀的,你现在让他们在朝廷中当兵,他们也别扭。   且他们的年纪,也都不小了,就是愿意去朝廷当兵,也大多还要从小卒做起,他们也适应不了,朝廷也不一定要。   那么最好的选择,就是在这河中就地安顿下来,做老爷的同时,也顺便把生儿育女的事给干了。   “只要他们愿留下,一人给牛三头,骆驼三头,马十匹,羊一百只,草场两千亩,耕地五百亩,健妇五名。   其余农奴,他们能掳来多少,就能得多少,地不够的话,某还可以加!”   白从信的话音一落,不单是药元福,一群围在他身边的老牙兵都惊呆了。   这手笔,绝对是非常舍得的了,有了这些财产,一辈子吃穿就不愁了。   “若是谁能聚起五百人,某还给官!”白从信立刻加了一句。   “还给官?那是不是某现在跑去占据个小部落,宣布他们是某的农奴,大都护你也认?”说话的主体,已经从药元福变成了一个眼睛闪亮亮的老牙兵。   白从信很快点了点头,“只要汝能让他们都听你的,你就是他们的官上,甚至是君上。”   “这等事体,需得圣人准许吧?大都护就能做主?”另一个牙兵期待的看着白从信。   “当然能。”白从信点了点头,这些老牙兵跟朝廷脱节太多了,还不知道他白从信是要干什么的,所以他直接明说。   “圣人已经同意,将白水城至石国城这方圆四百里之地封给某家了,就以白姓为国号,称白国。”   老牙兵们集体被震撼了一下,一个心思灵活的老牙兵,立刻把手一拱,行了个肃揖礼。   “想来大都护就要晋封外藩国大王了,仆还有两个兄弟在中原,能让他们也过来吗?”   “那是自然,只要是我大唐儿郎,都可以来。”白从信笑道,他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不过老牙兵脸上有些不太自在的神色,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实说。   “大都护面前,某不敢说假话,某这两兄弟,昔日是宋州归德军的牙兵,是跟着宋彦筠那蠢材投靠过契丹人的,虽未被朝廷通缉,但是抢劫偷盗,杀人越货,可是都干过的,并不是良民。”   “哈哈哈!”白从信大笑了起来,“杀人又怎的?谁杀的人,能有某白从信多?   某要的就是汝兄弟这样的杀才,不是杀才,焉能压服这满河中的胡人。”   老牙兵突然想起来了,对啊!这家伙一个月杀了十万人,谁作恶的多,也没有他恶贯满盈!   药元福也恍然大悟了,知道白从信为什么跟他说这些了,原来是想让药元福帮忙把藏在山林沼泽中,因为昔日罪责不敢出来的老牙兵给找出来送到河中啊!   也对!河中这样的地方,也只有这些杀才,才能压得住。   “某也不会让药公白出力,每来一个杀才,某就付给药公五贯钱。”   ……   八月二十八,白从信留李继勋守怛罗斯,自己与虎广统兵四万五千前往白水城。   而在他们到之前,知晓胡水城惨败的克里克部酋长塔里布,就率领剩余的一万骑兵,亡命逃回了他们在雷翥海的老巢。   而他们一拿下白水城,张校尉就带着郭婤儿出现了,至于黑袍家将,他根本都不敢露面。   虽然郭天策是取得了张鉊的默许,但那也是默许,是潜规则,是以他不敢过来,要是白从信一个不开心,直接就可以把他一刀给砍了。   说实话吧,要是虎广为主,黑袍家将或许还敢来,但是白从信,这位杀神的名声,不但吓得周围草原部族不敢大声语,就是同为唐儿汉人的黑袍家将,也感到了胆战心惊。   郭婤儿穿着一件破羊皮袄子,脸上用一面银白色的纱巾罩着口鼻,两手各牵着一男一女。   本来有两男一女的,可是他们在被击溃的时候,有个男孩跑散了,现在估计不是被杀死,就是被野兽给啃了。   白从信虽然杀起人来不手软,但他知道郭婤儿不是他能处理的,想了一下,转头对刚赶来的郭广成说道。   “此事还是劳烦郭都督调派一百精骑,随同张校尉将此女以及郭贼一同解往神都洛阳,听候圣人发落。”   随后,白从信就跟躲瘟疫一样的,躲开了郭婤儿。   不过郭广成多行几步追上了白从信,他倒不是来为郭婤儿求情的,因为没必要,这个女人的命运,全在于皇帝,不是白从信能决定的。   “大都护,碎叶距神都有万里之遥,咱们数万大军西征,只抓个郭广义回去,似乎显得有些单薄了,不如多抓一些有分量的酋首,一起到神都紫微宫中蹈舞以贺。”   白从信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呵呵一笑。   “那就依郭都督所言,大军尽出,多擒贼首献与圣人。” ###第八百零一章 宁与‘友’邦 不与家奴   绍明四年,公元949年,九月十一。   白从信亲自提精骑三万,沿着药杀水顺流而下,去追击逃跑的克里克部酋首塔里布。   顺着药杀水(锡尔河)一路西进的同时,两岸的情况简直完全颠覆了很多人对于河中地区的想象。   药杀水流经区域降水虽然不丰,甚至还有绵延无际的大荒碛,但在靠近药杀水两岸的地方,因为这条大河的滋润,竟然是一片绿草如茵、生机盎然的场景。   上千年以前斯基泰人在两岸开垦的农田,仍然星罗棋布的存在着,特别是快要注入雷翥海的地方,竟然还有种过水稻的痕迹。   “太浪费了,太浪费了啊!”鲁三郎看的两眼放光,嘴里不停的念叨着。   就是这药杀水下游,就比阻卜万户游牧的燕然山周围要富庶的多,这些乌古斯人根本不会种地,简直就是在糟践地方。   鲁三郎决定了,燕然山谁爱呆谁呆,他要带着玉丽孜、鲁克图和所有的阻卜人迁移到这里定居,休养生息一二十年后,还可以继续让孩子们往西去占据更好的地方。   “大都护,仆请为前锋,击破克里克部,生擒酋首而还。”   白从信笑呵呵的看着鲁三郎,“你这杀才倒是会选地方,谁能想到,这雷翥海周围还能有一片塞外江南,稍微开垦一下,起码有六七百万亩良田。”   鲁三郎嘿嘿一笑,估计是一下见到了这样的好地方,脑子比平日好用了一些。   “这么好的地方,某当然不能一个人占了,咱阻卜人负责为圣人杀敌,占下这好地方,以待日后朝廷移民。”   什么朝廷移民,实际上是张圣人诸子皆幼,中原人口不丰,不经过十几二十年爆炸式的增长,根本无法做到大规模移民。   目前在河中,夏君夷民只能是以白从信拉出来的四万多牧民,配合数千汉民。   鲁三郎控制的,他能调动的五千帐四万多牧民。   以及于阗金国世子李从德,可以从于阗带走的十几万百姓为主。   其中白从信会占据石国城到白水城这一带,建立外藩白国。   李从德率军民出宁远(费尔干纳盆地)到撒马尔罕周围建立外藩金国。   鲁三郎到药杀水注入雷翥海(咸海)这一带,建立一个作为前哨站的公国。   至于最核心的布哈拉等城,则是基本内定给了皇次子张贤瑀的。   现在张贤瑀已经快满十五岁了,估计五六年以后,就要带着皇帝给的大批资源到达河中。   而在这之前,他们这三国要互为犄角之势,在朝廷的支持下,不断削弱萨曼波斯,收纳各处百姓,依靠六法宗打造认同,等待中原人口恢复,然后一口吞下河中这块富庶之地。   “去吧!”白从信把手一挥,“一个大公之位,圣人怎么还是要给的。”   现在张周,针对夏君夷民的外藩,爵位体系也出来了。   从上到下分为国大王,大公,君侯,方伯,安抚使,镇抚使六级。   其中国大王、大公、君侯三级为藩国之主,其后三级为藩镇之主。   按律,国大王可以上奏朝廷请封方伯、安抚使、镇抚使,大公可以请封安抚使和镇抚使,君侯就只能自己管自己了。   以鲁三郎的资历和地位,能得到一个大公爵位,他已经相当满足,于是高高兴兴的亲自领兵为前锋去了。   九月十三,白从信等突破重重阻碍,在雷翥海东北二十余里处找到了克里克部的大帐毡的。   惊恐不已的克里克部酋首塔里布,以割让一半草场为代价,向乌古斯叶护国其余三部求援。   这乌古斯叶护国虽然互相因为草场争斗不休,但还是知道唇亡齿寒道理的。   九月二十,其余三部汇集五万骑兵,在大叶护达奴悉密的率领下,到达战场。   之前,白从信尝试了一下进攻毡的,但克里克部为了生存,爆发出了很顽强的战力,白从信没能迅速攻克。   此时见对面势众,于是率军退回药杀水南岸,与总计超过六万的乌古斯叶护大军对峙。   这毡的距离白水城足足有一千三百里,白从信率三万军前来,补给非常困难。   而叶护等四部则是在本土作战,补给方便,又以逸待劳,自然乐得跟白从信耗,根本没有一丁点渡河攻击的欲望。   双方对峙了十余日,突然一个惊天霹雳传到了叶护达奴悉密耳中。   原来就在双方对峙的十几天中,白从信遣鲁三郎与其子鲁克图率三千精骑,从叶护大军背后绕过,三日夜飞奔五百余里,在向导的带领下,直插叶护部也是整个乌古斯叶护国的首都—养吉干。   这一战,由于叶护将国内精兵都带去了毡的,导致养吉干极为空虚。   鲁三郎亲自上阵,父子一起冲杀,在养吉干城外大破来解围的最后数万武装牧民。   斩首七千余级,杀死各部族亦纳勒(部落王子)、苏巴什(统军大将)等高级贵族军官二十余人,大小军官数百人。   进城之后,又擒杀叶护达奴悉密的叔父,叶护国阿德卑(宰相)吉拉,俘虏各部公主、贵人三百余,连叶护达奴悉密的母亲和姨妈都被抢走。   其余缴获金银器物、银币,价值数十万贯,牛三千头,骆驼、战马共计万匹,羊四十万只,丁壮健妇四万多人。   随后鲁三郎还放了一把火,直接把养吉干给烧成了一片废墟。   达奴悉密在对峙前线收到侥幸逃脱亲弟弟带来的消息,直接急火攻心,差点没昏厥过去。   他当时就要下令撤退,但很快被帐内心腹给阻止了,因为这时候撤退,消息就肯定会泄露,到时候对面周军衔尾追击,那麻烦就大了。   而现在摆在达奴悉密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   要么率亲信三五千精骑悄悄跑回去,能拦截鲁三郎就把被抢走的东西抢回来,抢不回来也可以保证自身安全和基本盘。   因为鲁三郎虽然大抢了一把,但叶护部可有接近四十万牧民呢,基本盘还是在的。   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封锁消息,然后拉上其他三部一起渡河去打周军。   先打垮河对岸的主力,再去围堵带着缴获跑不快的这支不讲武德,来骗,来偷袭的周军。   达奴悉密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但并不是因为他有必胜的把握,而是出于其他考虑。   很简单,周人很猛,但他们是外来者,还要不了达奴悉密的命。   但其余三部,呃,应该是其余两部,因为克里克部在胡水城被杀俘了两万丁壮后,也处在毁灭的边缘了。   但其余两部,还各有十几万牧民,要是达奴悉密就这么跑回去,那叶护部在养吉干被毁以后,已经只比这两部稍强,但要弱于两部加起来了。   那怎么能行!草原法则可是残酷的,到时候达奴悉密威势大跌,加上叶护这个职位本来就是推举的,等周人一走,这两部肯定会起来要他的命。   还不如现在封锁消息,带着他们去周人那里送死……阿不,是拼命!   这叫什么?这就叫宁与友邦不与家奴!   宁愿让周人捡个大便宜,也不能让这两部毫发无损。   于是十月初四,瑟瑟寒风中,达奴悉密亲率五万人,准备了数万羊皮筏子,强行渡江来攻打白从信这两万余人。   白从信一看,心里就明白很可能是鲁三郎得手了,于是赶紧引军后退到河南岸一个他早就选定的小山包附近。   叶护大军见周军后退,连半渡而击也不敢打,顿时大喜,飞速渡河纠缠,近万骑兵纠缠着周军殿后的千余马军,一路狗斗至离河三四里处的小山包处。   白从信将全军缩在山包上,看起来是被围住不能动弹,但实际上这个山包,只有北、西两面坡度较缓,可以进攻,颇有地利优势。   白从信只留六千精骑作为预备队,其余全军下马手持强弓硬弩,布弓弩大阵守御。   十月初六,达奴悉密命大军围住山包攻打,周军占据地利万箭齐发,叶护军根本没有多少铁甲,那经得住强弓硬弩的攒射。   双方从辰时末(上午九点)战至午时末(下午一点),周军箭矢尚未用尽,叶护军已损伤数千人,士气极为低迷。   各部大小头人纷纷建言周军弓弩无敌,恳请叶护率军撤离。   就在此时,白从信命陈廷骁、李继偓、石守信、李崇矩、党进、罗彦瑰等骁将,各率千骑从山包上俯冲而下。   达奴悉密赶紧命各部之军同样结阵以弓箭还击,想要复刻周军的打法。   但乌古斯人的弓力道都太小,也没多少铁镞,根本无法穿透周军铁甲。   周军射叶护军一箭,叶护军基本就要失去战斗力,叶护军射大周铁骑二十箭,都难伤一人。   于是甫一接战,前后不过一刻钟,大周铁骑就冲入了叶护军弓箭手大阵中。   仅党进一人,就手持铁挝,立杀数十人,其余骁将也是左冲右突,杀人无算。   叶护军根本无法抵抗,直接被击穿大营,五万大军顿做山崩。   大叶护达奴悉密与亲信数十人抱着战马脖子,在寒风中凫水渡过药杀水,算得上仅以身免。   他率领的五万大军被阵斩四千余,俘虏两万四千。   此后周军衔尾追击溃军,一直重新打回毡的城附近,再杀各部骑兵数千,攻破并烧毁毡的城,俘虏牲畜、百姓数以十万计,珍宝装满了四十辆马车,得胜而归。   沃怛纳部酋首以下贵人军官被杀者超过两百人,另有克里克部酋首塔里布以下各部贵人一百余成为了俘虏。   包括塔里布九岁的儿子塞尔柱克,也被生擒。 ###第八百零二章 一招鲜吃遍天   白从信那边大获全胜,虎广这边也没闲着,早在白从信大军出发之前,虎广就派人去萨曼波斯石国城总督阿米尔处勒索粮食。   对!就是勒索,派去的使者当着阿米尔的面,丝毫不遮掩的叫嚣让阿米尔供给军粮二十万石,还摆出了天朝上国的表情,把整个萨曼波斯都当做了大周的藩属。   本来以白从信逐渐传开的杀神名声,勒索个五到八万石米粮,阿米尔说不定一咬牙还就给了。   但是如此毫不客气,就差用主人给奴仆下命令的方式,还要求二十万石,阿米尔是如何也不会给的。   但他也不敢对使者怎么样,因为这一刻,好像祖宗的记忆突然在阿米尔身上起作用了似的。   他猛地想起,上千年来,这些桃花石的使者,最爱干的事,就是出言激怒某地国王城主杀了他们,为大军到来屠杀与洗劫创造借口。   于是,阿米尔很‘明智’的将这个使者好吃好喝伺候一顿,但是对于粮食一事丝毫不提,将他打发了走了事。   不过没过多久,阿米尔就听说了白从信率大军千里远征克里克部的事情,立刻回过味来怎么回事了。   原来不是要来激怒自己杀使者,为大军攻打提供借口,也不是来勒索粮食,原来是要吓住老子,在你们远征的时候,不敢动你们是吧?   这玩意,简直比被勒索还难受,阿米尔只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他怒不可遏的盘算着,要是周人征讨克里克部失败,他马上就点起五万兵马去痛打落水狗,粮食那是一粒也不也不给。   阿米尔深知,这些击败郭广义的周人最大的弱点在什么地方,那就是他们没有多少补给。   本来怛罗斯、白水城一带还算是富庶,但是这几年征战下来,几万大军来回征讨,将存粮消耗的差不多了。   加上周人远来,完全就是外地人,他们能分清个东南西北就不错了,根本不知道本地哪些地方富庶,哪些地方的牧民和农夫能压榨出最多的油水。   因而等怛罗斯和白水城被打下来以后,附近的牧民、农夫都跑了个七七八八。   原本有十三四万人口怛罗斯、白水城周围,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两三万人。   而周人一下来了十几万,他们很快就会养活不了自己的。   阿米尔觉得,只要他能守住石国城,就能把周人直接饿走,说不定还有机会得到白水城。   于是,嗯,这位感觉智商被侮辱的石国城总督,为了避免粮食被周人的游骑劫掠走,就直接下了一道命令,让各处的官员和伊克塔将今年收上来的粮食,尽量集中到有围墙的城镇之中。   古人常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是这么个意思。   本来确如阿米尔预料的那样,虎广肯定是要来劫掠石国城的粮食的,但是劫掠的方式,可能跟阿米尔想的不太一样。   阿米尔想的是周人去远征克里克部,现在只能派出少量游骑南下劫掠。   而且马上就要下大雪,只要扛过这十几二十天,就能让周人一粒粮食都捞不到,在更严酷的寒冬到来之前,把他们饿走。   这么来看的话,肯定是把粮食集中到有围墙的城镇中,是最为保险的,因为按照河中大区的优秀匹配机制,有围墙的城镇,一般都可以守上很久的。   但他不知道的,白从信千里远征,也可以只带三万精骑,这三万人,就足够击溃乌古斯叶护国了。   所以虎广手里,除了必须镇守各地的军队以外,还能从容调动一万三千步骑,且全是精锐。   这样一来,虎广根本不需要派游骑去乡下劫掠粮食,依靠汉人强大的攻城能力,一个一个打下城镇,反而是最方便的。   这就是上天的安排了,虎广在相对不利的情况下,遇到了一个富有且慷慨的送人头者。   ……   石国城,即塔什干,后世乌兹别克斯坦的首都,唐时也是大宛都督府的驻地,曾被称为拓什干、拓枝城,这都是同一个突厥词语的音译,意为石头城。   得名的原因,是塔什干正处于山麓冲击平原中,它是锡尔河重要支流奇尔奇克河从雪山上奔腾而下,形成的奇尔奇克河谷中最重要的城市。   奇尔奇克河奔腾而来的时候,带来、打磨了大量的鹅卵石,塔什干的居民就将这些鹅卵石打磨好后,作为建城的主要材料。   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塔什干和石国城,是一个意思,大唐之所以称塔什干为石国,就是因为此地多鹅卵石,筑城也以鹅卵石为主要材料。   而石国城所在的奇尔奇克河河谷,也是河中最为富裕的几个地区之一,这里的年降水量在四百毫米以上,还有奇尔奇克河、锡尔河等,根本就不缺水。   唐时记载中,不止一次出现石国城周围四面皆平岗,广树木,有粟、麦,水流长行,居民稠密等记载。   且这个河谷中除了石国城以外,五千人以上的富庶城镇,至少还有二三十座。   归属石国城总督管辖范围的奇尔奇克河河谷以及药杀水两岸,有居民五十余万,农耕夹杂游牧,产粮丰富,民风强悍。   历来萨曼波斯的强军,一半出自石国城周围,一半出自波斯腹地。   这也是石国城总督只有五十余万人,就敢和布哈拉城的埃米尔叫板的原因。   不过,这个民风强悍嘛,还是以河中大区为标准的,别说挪到中原,就是到漠北草原上,那也十分不够看。   虎广派使者去故意态度嚣张的勒索,其本意完全不是阿米尔想的那样,是要麻痹他掩护大军去攻打克里克部,实际上虎广是要遮掩他接下来的突袭。   九月二十五,就在白从信快要展开的决战的时候,虎广突然率一万步骑南下。   药元福亲自领一千精骑作为前锋,一昼夜狂奔一百八十里,拔除了阿米尔安置在沿途的岗哨,切断了石国城对外的联系。   一直等到虎广大军到达石国城外二十多里处,阿米尔才知道周人大军竟然南下了。   而且要不是阿米尔麾下大将马哈茂德机敏,药元福差点就直接把石国城给抢了下来。   阿米尔总督此时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见外面只有虎广的一万步骑,竟然立刻在石国城城头燃起狼烟,召唤四周乡野的伊克塔骑士带领扈从骑兵到石国城‘勤王’。   而虎广这边,本来还有点担心粮食问题,结果攻下了一个几千人小镇,立刻就缴获了四万多石粮食,差点被把虎广的眼珠子给惊掉。   眼见打破一个小镇,就能得到数万石粮食,又见石国城周围水运交通便利,灌溉系统完备,他还以为此地已经富庶的能跟蜀中、淮南淮北相提并论呢。   有了粮食,心里就不慌了,虎广拿起地图仔细研究了一下,更坚定了他要打下石国城的决心。   因为石国城,正好卡在了宁远最西南端俱战提和白水城之间,要是打下了石国城,就可以打通从白水城到俱战提的通道。   这样的话,从碎叶-怛罗斯-白水城-石国城-俱战提-渴塞城-疏勒-碎叶,就可以形成一个完全的闭环。   手握宁远盆地、石国城河谷、碎叶川三个河谷、盆地,物产丰富,人口众多,就足以在未来将萨曼波斯和萨曼波斯身后的大食,给彻底打翻在地了。   十月初一,虎广都等的不耐烦了,石国城总督阿米尔终于将他的‘勤王’大军都召集了起来,足足五万步骑。   他们主动出击渡过奇尔奇克河,进攻虎广刚打下的一个小镇。   战术嘛,还是老一套,跟白从信击破叶护国大军基本一个打法。   虎广将三千精骑藏于城中,由药元福率领,自己亲领大军,在这个筑于山包上,四周只有木栅栏和一截截矮土墙的小镇中先做防守。   阿米尔亲自督率五万大军四面攻打,但明显周军虽然人少,但战斗力更加强大,双方围住小镇大战数日,石国城军几次都差点突入城中,但最后都被赶了出去。   一直打到十月初七,双方都人疲马乏,虎广看准时机,命药元福率三千精骑,在卯正(早晨六点)时突然出击。   当时,石国城军正在做早饭,又大战数日非常疲惫,因而根本就没组织起什么有效的防御,药元福一战直接击穿石国城大军的帅帐。   虽然总督阿米尔在亲护甲士的护卫下,惊险渡过奇尔奇克河逃过一劫,但药元福直接砍断了阿米尔立在军帐的大纛,城内的虎广也趁机杀出。   石国城军大败,伤亡超过两万,大部分都是在渡过奇尔奇克河时,被冰冷河水带走的。   十月十一,虎广兵临石国城下,尝试攻打石国城。   不过此城地基由石块垒砌非常坚固,其上夯实的黄土颇有中原风格。   抓了些人一问才知道,原来此城是怛罗斯战败之后,大食人抓获唐军俘虏,用中原夯土之法修筑加固过的。   虎广无语,左右观察了半天,地基是石块垒砌,城墙是一丈多厚的夯土,唯一可以破城的办法,应该就是用火药炸毁城门。   但是现在,他只有一万人,城内应该还有两万多士兵和两三万丁壮,炸开了城门打进去,也捞不到多少东西,那个阿米尔肯定要想办法跑了,还不如等明年再来。   果然,数日后,大雪飘扬,天气骤然转为极寒,虎广于是顺便假装啃不下石国城这个硬骨头,带着劫掠来的数万人口,十几万石粮食,撤退回了白水城。 ###第八百零三章 权力与人心   怛罗斯城,虽然已经是冬日,雪花更在一片片的飘下来,但城外却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数万健妇、民夫甚至士兵都在一起劳动着。   他们将从远处挖来的黏土烧成的火砖,一块一块的运到城东,那里有从于阗来的匠人,正在指挥更多的士兵、民夫,亲手建起一座占地宽广的寺庙。   这座寺庙的形制,跟西域充满天竺风格的佛寺,已经完全不一样了。飞檐斗拱,中轴线布局,一看就是中式的。   “时无上天在极乐世界,见众生苦厄……”悠长的无上天禳灾度厄真经唱念声响起。   各地被俘虏来的民夫,根本没资格来参与建设,让他们运点烧砖的土和烧好的火砖,那都是对他们的奖赏了。   建这座庙的,要么是来自草原、中原、安西的兵将和民夫,要么就是郭天放、赤天他们这种在碎叶就不屈服郭广义的忠臣义士,连罗定忠这样半路反正的,都没有资格参与。   屈颉骨背着一筐重重火砖,葛藤制成的背带,深深勒进了肉中。   但屈颉骨一点也不觉得难受,相反他还在大声颂唱,仿佛背上背着的,不是重达六七十斤的火砖,而是信仰的重量一样。   一座六层的宝塔,在极快的时间就建造完毕,看着远处兵将、民夫们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几个擅长绘像的僧人,正在抓紧时间勾描,另外几个擅长干石匠活的僧人,也正在一个巨大的石碑上雕雕刻刻。   明源大德看着最为出力的屈颉骨,和蔼的笑着,向他招了招手。   这位明源大德出自沙州张家,算起来还是张圣人的堂兄,虽然早已出了五服。   在如今的六法宗,出自沙州张氏的大德相当多,因为沙州敦煌本来就是佛国,张家历代都是虔诚的佛教徒。   张义潮二十余岁时,在前往逻些朝见赞普接受官职的时候,还曾到惹萨学习过经义。   惹萨就是大昭寺的前身,后来则替代逻些,成为了这个城市的名字-拉萨。   当然,也就是在朝见吐蕃赞普的这一路上,张义潮见到了吐蕃赞普残酷统治下,贵族残暴争斗,百姓犹如生活在地狱中的场景,更加坚定了他矢志归国的决心。   而得益于祖先对于佛陀的虔信,六法宗从雏形开始时,就有相当多的张家人参与。   沙州张家在张鉊统一天下的过程中,确实出力并不多,但是在六法宗成形,并且四处传法中,居功至伟。   比如明源大德的兄长明明大德,侄子剑河传法都僧统张烈松父子,都是牺牲在了传法旅途之中的张家人。   贪漫山(唐努乌梁海)一带的黠戛斯人之所以能那么快的来归,背后的重要原因,就是担任的剑河传法都僧统的张烈松父子及其座下上百僧侣,前后十年顶风冒雪的传教。   剑河在后世被称为叶尼塞河,信仰腾格里,英勇善战的黠戛斯人,就是在这片广袤大地上游牧的。   不知道怎么的,明源大德看着这座寺庙被飞快建成,脑海里突然想起了张家乃至整个六法宗在这些年传法中,牺牲的两百多各阶僧侣,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孩子,过来,告诉我你的名字!”明源大德缓缓朝屈颉骨伸出了手。   屈颉骨则赶紧放下背上的背篼,一路小跑到明源大德身前弯腰合十,头刚好低到明源大德能抚摸到他头顶的位置。   明源大德伸出右手在屈颉骨头顶轻轻放了一放,“孩子,愿无上天赐福于你。到那边去吧,留下你的名字,让无上天知晓的你的功绩。”   屈颉骨大为惊喜,仿佛身上的骨头都没了重量,走起路来如同踩在了云朵上一般。   原来这些石匠僧侣会收集一些虔信者名字,将之刻在石碑上,立于寺庙之中,算是功德碑在六法宗的另一种用法。   忙碌的人群中,响起了低低的惊呼声,所有人都极度羡慕的看着屈颉骨。   他们相信,只要让僧侣把名字刻在这个功德碑上,无上天就能知道他的功绩,死后就能去往极乐世界得大自在。   白从信和鲁三郎并肩站在远处,他两也象征性的参与了劳动,此刻见到这副场景,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特别是鲁三郎,没有出塞之前,对于六法宗的威力,他是没什么感觉的。   只等出了塞,他才知道,六法宗的作用,甚至在某些时候,要高于他们这些武人的作用。   屈颉骨亲眼看着工匠在功德碑上刻下了他的名字,随后飘飘然的走了下来。   周围的人一涌而上,纷纷用手抚摸着他的双手和胸膛,好像屈颉骨身上带着无上天的福气,他们摸一下就能分一点一样。   鲁三郎身边的鲁克图见状,也眼热的脱下身上穿着的华丽绸缎衣服,露出里面的羊皮袄子,直接就走入了来回忙碌的人群中,看样子他也很想能得到这个待遇。   半晌,白从信笑着对鲁三郎说道:“今晚的庆功大宴,某有意让虎二郎来主持,汝觉得如何?”   鲁三郎也笑着说道:“虎二郎是圣人钦点的征西总管,让他来主持,合情合理。”   得到消息的虎广,很快策马就赶了过来,“这次击破叶护国的大功,乃是大都护亲率儿郎们立下来的。   仆没能攻下石国城,勉强也要算是败军之将吧,岂能主持庆功大宴。”   白从笑了笑,走到虎广面前,给虎广递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咸奶茶。   “什么大功,败军的,这次我等万里而来,惩罚不臣,收复朝廷失地,震慑周边四夷,都是大功。   而且此次庆功大宴,你虎二郎来主持就是最合适的。”   虎广听懂了白从信的意思,也就不再推辞。   在他虎广人生之中,白从信这种处境的,他遇到过两个。   第一个是慕容信长,虎广当时担心他被石敬瑭收买,还特意去警告,但后来慕容信长用行动,证明了他对于圣人的忠诚。   第二个是他父亲虎刺勒,虎广一直相信,父亲不会走到无可挽回的那一步,可最后却落得徐州城父母双亡的局面。   所以,虎广还是很担心白从信的,虽然这位是元从派排名最靠前的大将之一,是圣人最心腹的臣子,但人心是复杂的。   虎广曾经以为慕容信长会变节,因为当时石敬瑭能给的,百倍于圣人,但最后事实证明,慕容信长确实是圣人的好大儿。   他以为父亲那么聪明的人,不会没有底线,可直到徐州那夜虎广才知道,父亲虎刺勒的底线,低到无限接近于零。   权力是比一切魔鬼还可怕的魔鬼,这是虎广亲身从血泪中得来的教训。   不过,从目前来看,白从信还没有坠入这个权力的深渊中,六法宗也还是能对白从信起到极好的制衡效果,让他不敢忘本。   至于鲁三郎,这位反倒是最稳妥的,因为他就算有这个心,也没那个胆子。   鲁三郎要真敢背叛圣人,他那个正在劳作的,最为虔诚信仰六法宗的养子,就能一槊把他脑浆打出来。   庆功大宴的规模极其盛大,辛苦了一年的将士们,终于能好好享受享受了。   因为自十月中开始,这里至少要有三个月的大雪期,这段时间正好修整。   白从信和鲁三郎,果然没有参与庆功大宴的赏赐,只有虎广在昭武学士府李崇矩、张美等人的协助下,用遥报大捷的方式,把将士们的功劳上奏给朝廷。   其中的金银财货等赏赐,现在就兑现,积功升官、武阶官甚至爵位,都需要朝廷回复后派天使来颁布。   杀牛宰羊的宴会场中,只有白从信和鲁三郎有些心神不定,毕竟圣人能允许他们留多少人在此,俘虏的十几二十万部落如何分配,都要圣人决定才行。   而漫天风雪中,布哈拉的禁城中,年轻的萨利赫哈吉布,也收到了两封完全不同的书信。   一封是来自怛罗斯的,周人大都护遣人送信来,要求埃米尔哈米德交出杀害大周兵将的石国城总督阿米尔。   另一封则正是阿米尔亲笔所写,他不但在信中表示对于以前不尊重埃米尔的深深忏悔,声称此后愿意无条件遵循埃米尔的命令。   并且详细说明周人有拿下石国城,打通白水城到俱战提通道的意图,希望萨利赫能明白危险性,派兵援助。   下面的人则吵成一圈,有说周人远来,无法占据石国城,阿米尔此贼绝不可信,不如让周人攻陷石国城后,再去收拾残局的。   有说周人野心极大,比起阿米尔这条恶心人的野狗,更应该担心周人这条贪婪的恶狼,必须要支持阿米尔守住石国城的。   萨利赫听了一个头有两个大,似乎谁的话都有道理。   一时间,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太小瞧那个病床上的埃米尔父亲了,要从这么多的答案中挑选出正确的,还真不容易啊! ###第八百零四章 高原神之国   九月的青塘高原,偶有稀稀拉拉的雪花降落,但大多数的时间,天气还是不错的。   由于地处高原,你甚至能在这冷飕飕的天气中,真实感受到太阳的火辣辣,一种温度并不高,但能晒的你皮肤生疼的奇特感觉。   翻越过了唐古拉山,就到达了北方四部-那曲、羊八井、帮仓、朗如的地盘。   这四部中,以那曲部的实力为最强大。   在此时,那曲部被叫做黑水部,这是按照唐人的习惯称呼的,因为那曲部得名的那曲河(怒江上游),此时被称为黑水,那曲部自然也就被叫做黑水部。   一支全员身裹银色战袍,打着一面面六法宗银白底金卍字旗,张周皇室银白底金日月旗,代表张鉊本人无上天身份的银白底金日普照旗,以及一面象征大周王朝的银白底三辰旗之队伍,正缓慢的通过黑水部的地盘。   随着队伍一起前进的,还有大量身穿银白色海青袍的僧人。   他们手脚粗大,手持佛珠、鼗鼓等,虽然并未骑乘马儿,却能仅靠一双铁脚,就能跟上队伍的行走速度。   行进之中,这些僧侣还会时不时颂唱经义和歌谣,队伍中很多兵将也经常会下马唱和,看起来不像是前来征讨的大军,更像是一支传法的队伍。   黑水部首领叫做那泼达,意为黑虎,黑水部接受拉萨王系赞普赤旺徐赞的统治,而赤旺徐赞的五世祖,正是那位灭佛的吐蕃帝国末代赞普朗达玛。   见到这支奇怪队伍靠近,那泼达赶紧带领了一千五百士兵前来阻拦,但很快他就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不单是因为对面的士兵足足有一万人以上,还因为对面的士兵清一色穿着银白色长袍,内里的黑色的扎甲一看就很高级。   多少年了,那泼达只在祖辈的口口相传中,知道曾经在帝国最辉煌的时候,赞普麾下有过这样的铁甲雄狮。   那泼达看了自己身上已经有些陈旧的扎甲一眼,内心突然升起了一阵阵的自卑,仿佛对面是骄傲高贵的雪狮,他则是只在泥潭里打过滚的野狗。   “多好的甲胄啊!多么雄健的战马,要是我能拥有这样的战马和宝甲,一定可以到逻些去,让那些讨厌的逻些贵人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高贵。”   那泼达的幼子在他身边絮絮叨叨的,上次这小子去逻些时看上了一家贵人的女儿,结果被人狠狠鄙视了,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呢。   “阿爷,让开这里吧,我们拦不住的,就是黑水也拦不住这些神灵一般的勇士。   听说他们是现世佛-无上天法王的惩戒骑士,他们的刀枪都被无上天祝福过,被他们杀死的人,灵魂将永远在无间地狱受苦。”   那泼达就知道长子会这么说,因为他这个雄壮的长子,被外人称为黑水边的格隆。   格隆在吐蕃语中是净乞食者的意思,很明显,这是一个佛教用语。   而且他长子会被称为黑水边格隆的原因,就是他在部落中供养一个恩师及其弟子。   这个恩师,不是汉人那个恩师的意思,藏语读作喇嘛,意思是拥有至高无上慈爱的人。   虽然因为祖辈灭过佛的原因,拉萨系朗达玛的子孙一直在执行着压制佛教的政策,但是到了现在,这项禁令,越来越出现了松动。   连赞普赤旺徐赞的堂祖父尼斡巴衮就是因为信仰佛陀而被驱逐,失去了赞普位置继承权的。   但他们这种朗达玛赞普的子孙都这样了,下面的情况可想而知。   不过那泼达还不准备退走,黑水上的浮桥已经被他拆除了,附近的渡船,也全部在黑水部的手里,暂时没有危险。   他卡着这样的天险,怎么可能白白放弃,对面应该是冲着逻些城去的,对黑水部这种部落,一般不会大开杀戒。   而且那泼达心里清楚,长子格隆因为信仰佛陀一直被他压制,要是他退回了黑水部的地盘,放这些骑兵过去。   那么等一些天逻些传来赞普重新信仰佛教消息的时候,长子背后的支持者,长子的舅家人,就要来找他的麻烦了,搞不好那泼达会被赶下台。   所以,他才不会走,他要看看,对面这些人,会不会舍得开出一些条件来。   果然,见黑水部的骑兵没有走之后,对面阵中出来了一员身穿唐人白袍,但是头戴吐蕃雪豹皮帽的男子。   他身后,还跟着数个打扮跟那泼达差不多的男子。   “月亮已经哟挂在了树梢,雄鹰早就哦回到了山腰,是什么让黑水部的男儿呀,还不回到毡帐?”   白袍男子高声唱了起来,用的是标准的逻些口音。   这是这个时代所有民族的特点,这种场景会面,通常会用歌谣的形势开始。   汉人以前也这样,据说诗三百首,绝大部分都是应用在类似这种场景的。   那泼达又有些自卑了,因为他有浓重的北方四部口音,逻些话中那些华丽的词句和优美的口音,他还没怎么学会。   不过也不可能不回答,于是他只能捏着鼻子唱道:“月亮是天上的神灵哟,所以它可以挂在树梢。   雄鹰有最自在的灵魄哦,所以它能飞回山腰。   黑水部的可怜人啊!他们是赞普的巨獒,必须要看守好毡帐,无法睡觉。”   那泼达的话音刚落,一直站在白袍男子背后的三个吐蕃男子,突然齐声高喊。   “忠诚的獒犬它勇猛善战,为了守护毡帐,从来不怕豺狼虎豹。   但逻些城的赞普哟,却不是一个宽仁的主人哦,不曾好好管理这个家。   只有从山下来的仁波切呀,带来了慈悲的佛法。”   这话什么没特别的,但那泼达猛地瞪大了眼睛,因为在河对面高唱的三个人,是羊八井、帮仓、朗如三部的头人。   他们与黑水部是时代联姻的亲属,共同被称为北方四部。   极度震惊之中,那泼达都顾不上唱答了,他赶紧跑到河边,看清楚确实是其他三部的头人后,难以置信的喊道:“赞普不是一个好头上,但他总是吐蕃人啊!”   “甲木萨是汉地来的,但他仍然是吐蕃人的菩萨。   法王赞普赤松德赞的母亲,不也是汉地来的公主吗?   黑水部的健儿,可认得这面旗帜?”白袍者正是论波仁,而他打出的旗帜,也正是画有他们祖先,昔年吐蕃大相禄东赞所在的噶尔家族族徽的大旗。   那泼达大为震撼,噶尔家族虽然已经离开高原几百年了,但他们家族的传说,可一直没有断过。   毕竟禄东赞对于吐蕃人的意义,某些时候甚至还在松赞干布之上,至少也可以是相提并论的英雄祖先。   眼见那泼达被震慑住了,论波仁再次开口,“无上天肉身生于沙州敦煌,长于敦煌,父祖六代人中多人官至沙州节儿,你为何要把无上天的肉身说成与吐蕃人无关?   好大的胆子!”   节儿,乃是吐蕃官职名称,大约相当于大唐的刺史,张家祖上,确实有人担任过沙州的节儿。   而当年吐蕃赞普赤松德赞为了能让河西唐儿不激烈反抗他的统治,可是一直坚称他的生母,乃是金城公主来着,现在正好被六法宗抓住把柄搞汉蕃本是一家人了。   而这,也正是张鉊的优势,历朝历代的皇帝,就没有他这种跟吐蕃人关系这么近的。   且因为张家,特别是张义潮的事迹,使得张鉊可以灵活调整宣传风向。   正常来说,张义潮当然是不忘故国,誓心归唐的大英雄。   但在吐蕃人这边,也可以描述成不满赞普家族压迫起兵地方实权派,反正当年张义潮起兵时,麾下有大量吐蕃人参与。   至于张义潮杀了大量吐蕃贵族、官员,还最后回归了大唐,这在吐蕃人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   因为就在一百年前张义潮起兵前后,吐蕃爆发了大规模的平民起义,他们掘开历代赞普的坟墓,杀死了大量赞普家族的后裔和贵人。   说实话,当时沙州起事的力度,跟逻些的平民大起义比起来,规模还要算小的,那泼达的祖上,就是靠着这场风波起家的。   是以,听到论波仁这么说,那泼达心里最后一点不舒服,立刻烟消云散,他就在江边,向着远处六法宗的僧侣行五体投地大礼。   “仆,久闻佛光普照山外,今日得见,乃是天大的缘分,请仁波切稍等,某立刻搭桥、派船迎接。”   说完,那泼达赶紧吩咐小儿子去办搭桥等事,对于长子格隆,更是一改态度。   “我儿说的是对的,黑水部早就该跪迎无上天的慈悲之光了,你速去将部落中的恩师请来,咱们所有人,都要信佛了。”   那曲乃是逻些的北面门户,有了黑水部的投靠,这万余由大非川六部、松潘府三十一东岱组成的联军,迅速通过了那曲河的天险,开始往逻些挺进。   而同时,过了那曲之后,就来到了相对密集的高原核心地带。   这一路而来,有了北方四部的大嘴巴宣传,无上天的仁慈之光将要降临逻些的消息,如同这九月的冷风一样,飞速传遍了各处。   很快,被压制一百多年的高原佛门开始苏醒,无数仁波切、喇嘛、格隆仿佛苏醒的土拨鼠一样,从隐藏好的地洞中钻了出来,纷纷跟在队伍后面。   一路上哪怕寒风瑟瑟,也不断有虔诚的百姓拖家带口在路边迎接。   他们举着自己仅有的吃食,希望这支来自山外的佛法队伍能接受他们的供奉。   更有无数受尽欺压的佛教徒,拿上木枪、破刀,就跟着队伍一起向逻些进发。   论波仁等过那曲的时候,不过才一万步骑,过了当雄就快有三万人了,等到了逻些城外时,旌旗避空、浩浩汤汤,起码有五六万骑之多。   这也是论波仁等决定直接一波莽到逻些的重要原因,本来他是想就在那曲扎营,等待明年开春再去逻些与赞普大军决战的。   当然,这五六万骑只是跟他们一起来,真要打起来,还是要靠这一万步骑来决定胜负。   其余的这四五万骑,别看其中好多都是佛教信徒甚至就是僧侣,但他们当中绝大部分的人,那也是谁赢他们的帮谁。   逻些城内,赞普赤旺徐赞心惊胆战的跟身边的大臣们商议,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啊!   要知道拉萨王系传到如今,全是靠鲁悔、巴、惹等封建贵族家族捧起来当个名义上的赞普而已,权力出不了布达拉宫。   难道现在,连这点小小的权力,都要被人抢走吗?   到了逻些城外,论波仁也故意只下寨不去挑衅,整的城内心惊胆战的赞普和吐蕃贵族们不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一直等了两天,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汇聚到逻些城外的吐蕃人起码有近十万,人山人海的来看热闹以后。   论波仁才命人上前去挑战,并在城外历数赞普家族毁佛的暴行和统治的残酷压榨。   这是出征时,大周昭武学士府和论家自己的智囊,早就准备好的策略。   真要是开打,虽然赞普家族早就四分五裂,拉萨王系手里也没多少权力。   但是逻些作为高原核心地区,周围还是有数十万人口的,且战斗力并不低,加上天险和气候等几重原因。   就以大非川六部和松潘三十一东岱这样的吐蕃边角料,在当地人的同心同力之下,大概率是要战败的。   但现在他们这么一个搞,立刻就把这本来是夺权的举动,给弄成了兴复高原佛门和噶尔家族回来复仇了。   那这就热闹了,高原上几百年都没有这么热闹的大戏了。   反正是内部斗争,不涉及其他人,许多部落勇士、百姓,那是拖家带口的过来围观,比过亚桑节也就是藏历新年的前身还要热闹。   论波仁一见大喜,立刻命麾下的士兵们杀牛宰羊,烹煮咸甜两味奶茶,制作美味的青稞糌粑,更拿出了于阗产的葡萄酒,香味引得各部族勇士们垂涎三尺。   此时青塘高原上在没了湟水谷地和天竺北部的物产支持后,生活还是比较困苦的。   糖和盐,特别是白糖,在高原上非常珍贵,寻常人家等闲都吃不到,于阗葡萄酒就更不用说了,赞普都只能每天喝一小杯。   此时,隐藏在队伍中的人心操弄高手,锦衣亲卫副指挥使李孝节出面了。   他命六法宗的僧侣在左面讲法,凡是愿意听僧侣讲法,能跟着唱念六法宗佛号的,纷纷赐给糌粑和小块牛羊肉,小孩还有来自中原的白糖猪油糕吃。   又命论波仁等在右面设置擂台,请吐蕃勇士上台竞技,胜者饮于阗美酒,吃大块牛羊肉。   败者也有一碗热气腾腾的奶茶喝,有糌粑可以吃。   这就太吸引人了,在李孝节的操弄下,逻些城外真的是人山人海,多少年都没这么热闹过了。   老幼在听佛法,顶礼膜拜。男人们在擂台上,马场上一决高下,以武会友。女人们穿着花衣服到处载歌载舞,一起贪婪的喝甜奶茶。   甚至有些小部落和牧民们,专门把妻女都带过来,跟这些来自山外的人交流一下基因,免得部落里面光生些傻子出来。   城内的赞普和贵人们都傻眼了,你他妈的,这是来打仗的,还是来走亲戚的? ###第八百零五章 天子是舅,赞普是甥   逻些城,布达拉宫中,夜已深沉,那泼达带着长子格隆以及一个做仆役打扮的男子,从一处秘密入口,钻进了布达拉宫中。   至于为什么那泼达能知道这条进入布达拉宫的密道,那是因为,那泼达的黑水部,是直接听命于赞普家族的。   如今的逻些,形成了一个极为诡异的政治格局。   赞普家族被困在布达拉宫中,命令出了宫,就不太好使了。   因为逻些城及其周边地区,是被鲁悔、巴、惹、没卢氏等一票封建贵族给控制了的。   他们内部既有斗争也有合作,核心的思想,就是把赞普控制在宫中成为傀儡。   而在远离逻些的地方,又有大量赞普家族边缘成员控制,或者像是黑水部这样忠于赞普家族的实力存在。   呃,他们也不是真的忠于赞普,而是他们要不摆出忠于赞普,与布达拉宫内的赞普打配合的话,很快就会被这些位于逻些附近的强大家族政治集团给吞并。   所以,目前逻些的政治格局,是赞普被大家族政治集团堵在布达拉宫中。   而在逻些之外,又有大量赞普的‘忠臣’,使得大家族们对赞普有些投鼠忌器,三方形成了一个相对稳固的互相套娃。   历史上这种套娃的终结,是未来在几十年佛门复兴之后,赞普家族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的法理和道义。   于是逻些城周围立刻打成一片,惨烈的大家族内斗战争开始,甚至一度把布达拉宫都完全摧毁,仅仅剩下了惹萨也就是大昭寺这一角。   咱们后世看见的布达拉宫,实际上是南明隆武元年,即1645年五世达赖阿旺罗桑嘉错,主持修复的。   钻了一个又一个的小洞,那泼达等三人终于到达了宫内的惹萨(大昭寺)中。   赞普赤旺徐赞在几个赞普家族的武士护卫下,身穿锦缎制成的大翻领求巴藏袍,左衽,因为不是正式场合,就没有带赤红色的朝霞冠,而是简单系了一条红色的抹额。   赤旺徐赞自然是认识那泼达的,而且那泼达可不是今天才潜入到逻些城,他已经进来了两天,得到赞普赤旺徐赞的允许后,才进来拜见。   至于为什么鲁悔等大家族政治集团,没有将逻些城或者布达拉宫完全封锁,那是因为他们根本没这个能力。   逻些城可不是某一家说了算,而是五家人说了算,这就给了那泼达等潜入的最好机会。   而赞普的位置传到赤旺徐赞这里,也早就没有了祖先的威风,不然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召见,没有大礼叩拜,也是没法进入叩见的。   此时的赤旺徐赞,早就心急如焚,看到那泼达进来,立刻就命人给他们安排了锦凳,并急切的问道:“东岱带来了多少甲兵,可否能护卫吾走出到那曲?”   此时吐蕃帝国也早已礼崩乐坏,原本用来称呼地方重臣的东岱,也已经是大小头人都能捞到一个了。   赤旺徐赞赞普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尴尬,护卫他走出那曲说的好像没啥,但是赞普想出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跟那泼达他们一样,钻那个小小的狗洞出去。   那泼达立刻就拒绝了赞普的提议,他也不说自己没能力带赞普出去,而是劝道:“赞普去多康并不是好主意,尼斡巴衮子孙的怨气,还没有消除呢。”   那泼达知道,赞普不是想去那曲,而是想去多康。   此时的多康有两个,大的地理概念多康是指川西北、滇西北横断山脉这一带。   小的多康,则是在后世的日喀则附近。   尼斡巴衮是赞普赤旺徐赞的伯祖辈,因为信奉佛教而被从逻些驱逐到多康(日喀则附近)一带。   不过他们虽然是被驱逐的,但经过两代人的发展,竟然掌握了一些实力,比困居布达拉宫还要好一些。   赞普赤赞徐旺叹息着点了点头,他其实也知道去多康不是什么好主意,但他实在没有什么选择了,只是抱着最后的希望问一问而已。   不过赤赞徐旺在叹息,但他身后的儿子查那意希嘉参,却眼睛一亮,他对父亲说道:“黑水东岱既然冒险进宫,定然是有所准备,不如请东岱试言之。”   对啊!赤赞徐旺这时才反应过来,“东岱有何妙计能助吾脱困,请说出来,吾自有封赏。”   说着,赤旺徐赞命人抬出来一小箱子珍宝,看来是赞普家族还剩下的不多家底。   “臣确有一计,也不需要赞普封赏。”那泼达下拜说道。   “忠臣啊!”赤旺徐赞大位赞叹,在这个时刻,还冒险进宫,并不要赏赐的忠臣,多少年都没见过了,他赞叹着亲手把那泼达扶了起来。   “赞普为今之计,只有去投靠舅家,方能避此身死族灭之祸!”那泼达镇定的说道。   “舅家?”赤旺徐赞都有些懵了,他儿子查那意希嘉参也愣住了。   赤旺徐赞的舅家蔡邦氏已经在十几年前的斗争中落败,被赶出逻些了,根本没法作为依靠。   且蔡邦氏的基本盘,在山南的雅砻,而且据说他们现在已经和赤旺徐赞的远房堂叔赤扎西孜巴贝,搅和到了一起,准备拥立他这堂叔在山南自称赞普。   好嘛,这是真的乱啊!赤旺徐赞急的团团转,这么大的吐蕃,难道就没地方容下他这赞普了吗?   “东岱口中的舅家,并非蔡邦氏,而是赞普祖上的舅家!”   正在赤旺徐赞急得不行的时候,那个一直站在那泼达身后的高个男子发话了。   “祖上的舅家?”赤旺徐赞还是没懂,他是真的没法将他的舅家和中原联系在一起。   “赞普祖上娶大朝公主为朱蒙,称大朝陛下为舅,自称为甥,赞普八世祖母乃是大朝金城公主,更是大朝外甥。   今中原大周圣天子与后朝皇帝有兄弟之亲,叙辈分,乃是赞普表舅。”   本来嘛,张鉊应该和赤旺徐赞是一辈的,但张鉊在收了耶律休哥做义子之后,强行把自己抬了一辈,现在他跟耶律阿保机是一辈的。   而耶律阿保机与李克用约为兄弟,四舍五入一下,张鉊也就是跟李克用一辈了,算是庄宗李存勖的叔叔。   再从金城公主这论,金城公主是唐玄宗的妹妹,七弯八拐下来,张鉊就是赞普赤旺徐赞的远房表舅了。   这关系,要再论的长一点,就特么要往三百年前去了,饶是赤旺徐赞毕竟擅长理这种关系,也麻了好大一会,才勉强理清。   你问赞普会不会不满意?别说笑话了,几代人都被困在布达拉宫中,他哪还有多少脾气,心里满心想的,就是怎么逃脱注定在未来会被全家杀光的结局。   要说搞政治斗争甚至治理国家,赤旺徐赞都不在行,但是怎么把赞普这个身份给卖出一个好价钱,他是门清的。   而且赤旺徐赞还不担心那泼达是各大家族派来钓鱼的,他都这么惨了,根本就是个橡皮印章,听话又好用,哪还用得着来钓他的鱼啊!没必要。   一般都是各大家族要干什么,只要他们商定了,赤旺徐赞就只需要点头表示同意。   若是现在是个外地实权派打进来抢班夺权了,赤旺徐赞不会这么紧张。   但是六法宗来了,他就很害怕,因为他是灭佛赞普朗达玛的直系子孙,能不怕嘛。   听到有人这么说,他都没问这个跟着那泼达来的,明显是中原王朝的人是谁,直接就有些兴奋的,半信半疑的问道。   “如此说来,我这小小的赞普,乃是无上天法王的外甥咯?不知道舅父大人,是否为我这外甥带来了些许礼物?”   这何止是不要脸,简直就是不要脸,连准备了一大堆说辞的论波仁侄子,六法宗卍法行者论真都给愣住了,半晌他才说道:   “要是赞普愿意,无上天法王想跟外甥在长安见一面,若是有佛性,未来还可以回到逻些来做活佛。”   赤旺徐赞自然知道六法宗的活佛是是个什么身份,不过他已经被这种权力斗争给吓怕了,当即摆了摆手。   “甥男是没什么佛性的,就喜欢山珍海味、醇酒甜饮,但或许子孙能有些许佛性。”   论真懂了,缓缓点了点头,“没有佛性也无妨,无上天在长安、洛阳和东京,为赞普留了各三百间房的大宅子。   每年卫如的赋税,全部折现交给赞普,足以供赞普全家在中原繁华之乡逍遥了。”   如,是吐蕃帝国的行政区划,卫如基本就是逻些周围。   赤旺徐赞满意的点了点头,“吾听说,许多山上人到了山下,不一定能适应。”   论真立刻说道:“那可以到雅安府以北的康定县纳凉。”   赤旺徐赞本来想说,要是能在青唐,也就是汉人的湟水府纳凉就更好了,但是他不敢提,因为无上天肯定不会允许。   “如此,那就多谢贵使,如有任何需要吾做的,定当支持。”   ……   逻些城外,这场诡异的,说不上是战斗还是聚会的事件,已经足足热闹了五六天。   城内如临大敌,城外胡吃海喝,一直热闹到城内的各大家族贵人们,实在绷不住了。   遣使去问吧,得到了都是同样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回答。   明明那么多六法宗的大德、仁波切在讲经,却非说是噶尔家族回来报仇了,要赞普领大兵出来决一死战。   简直是有病!   一众拉萨王系的大人物们,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阴谋诡计。   但他们很清楚,现在不能任由六法宗在外面胡搞了,再搞下去,民心都要被他们争取走了,自己这些人恐怕会收到来自大小各部落的狐狸尾巴。   也不怪这些人坐不住,青塘高原上,本来就被苯教给训练的具有浓厚宗教氛围,六法宗的教义和手段,又在很多方面碾压了苯教这种还比较原始的宗教。   确实他们再不出战,城外的大小部落百姓,都要被六法宗给拐走了。   当然,他们等了这些天,也不是完全没有意义,因为逻些城,实际上是没多少武装的。   毕竟是各大家族在捧着赞普,而不是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所以各家都很有默契的,把家族武力留在了各自的势力范围,到逻些城来的,则只带了些基本护卫。   有了这几天的缓冲,各大家族已经把属于各自,且离逻些城近的军队给调到了逻些。   轰隆隆的脚步声传来,赞普赤旺徐赞身穿金色宝甲,这是一件非常华丽的明光铠,一看就是出自李唐宫廷珍藏。   虽然赤旺徐赞身体不算魁梧,但这领明光铠,也把他衬托的恍如天人。   在赞普背后,是鲁悔、巴、惹等政治军事集团和没卢氏等大家族的私兵,浩浩汤汤两万余人,其中最少有八千甲士、甲骑。   他们按照各自家族分区列阵,算得上是近一二十年,逻些城所出现的最强军力了。   这边论波仁也与朗杰江措等一起,也将上高原的万余步骑列阵,他们虽然人少,却也差不多有五六千甲士、甲骑,双方看起来,至少是在精锐层面,旗鼓相当。   或者说,论波仁一方由于清一色白色战袍裹身,且多有弓弩,看起来要更加的威武一些。   一看这是真要开打,惹萨河边的乐子人们更加兴奋了,他们呼朋唤友的在双方大军周围,黑压压的如同乌鸦一般,落满了各处,都等着看热闹呢。   当然,也有一些虔信的佛教徒,选择了和论波仁等站在一起,不过人数不多,也就万人上下。   论波仁站在高处,踮起脚尖,眯着眼睛向对面张望,终于,他在赞普赤旺徐赞身边不远处,看到了刻意穿着红袍,却头戴白帽的论真。   论波仁大喜过望,随后命侍从为他披上银白色的布面铁甲,戴上复合式铁盔,手持长槊,在两名精骑的护卫下,来到了两军阵前的中央。   “今日争斗,皆是你我两家数百年恩怨所起,我祖上何辜,尽心尽力为了大吐蕃,却落得死的死,亡的亡,今日某也不愿意多杀伤,请赞普出来与某一决雌雄,胜负各凭本事,如何?”   鲁悔、没卢氏等家的头上都惊呆了,你这是玩过家家呢?   而且他们能想象的到,此刻铁盔下赞普的脸,一定是铁青的。   因为噶尔家族,素来就出猛将,对面的论波仁,也一看就是身经百战的勇士。   而赞普赤旺徐赞已经四十余岁,今日能穿上几十斤的盔甲还能策马而行,都算是很不错了,怎么敢上去跟论波仁单挑?   可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赞普赤旺徐赞竟然一夹马腹,策马缓缓向前,带着两名卫士,做出了出战的样子。   一时间,乐子人们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了起来,各家头上则感觉三观都要碎裂了,他们甚至忘了去阻止。   “不好!赞普要走!”还得是势力最大的鲁悔集团头上脑子最灵活,他突然发现了不对劲,这不是什么单挑,是赞普要跑了!   他把手一挥,十余骑立刻朝赞普赤旺徐赞追去。   而几乎就在同时,马背上的赞普突然猛地一抽马臀,飞速朝那边狂奔而去。   而赞普身边的卫士,竟然抽出兵刃,对准鲁悔家追来的骑兵,直接开杀。   凸(艹皿艹)   原来是这样,其他家的头上,立刻也反应过来了,马上就要让手下骑兵去追。   不妨论波仁策马直冲而上,他一身银甲,策马大呼,“鲁悔家挟持赞普,残杀喇嘛,今日我只杀他!”   大呼声音未落,一身锣响,从周军阵中飚出一队早已准备好的精骑,飞也似的朝鲁悔家头上冲去,至于赞普,则早被他们护卫,奔向了周军这边。   “哗!”一声整齐划一的惊呼声后,所有围观的乐子人都惊呆了,这也太刺激了吧!   几乎同时,除了鲁悔家的各家头上,听着声振屋瓦的只杀鲁悔家的喊声,迟迟疑疑、浑浑噩噩的没有及时做出应对。   随后,就只见也没多少防备的鲁悔家头上直接被淹没了,鲁悔家的军阵也被冲了七零八落。   其余各家,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上,且不一会,他们就见到周军以步甲为中军,骑兵自两翼包抄而来。   那些围着的乐子人,一见似乎战斗要开始一边倒了,随后也有些蠢蠢欲动。 ###第八百零六章 我安思存 实名羡慕   惹萨(大昭寺)内,数十位汉蕃两族僧侣正在创作一副壁画。   同时,随军而来,擅长大画卷的章台书画待诏顾闳中,也正在长达数丈的宣纸上作画。   这幅在一千多年后极为著名,被视为汉蕃两族同心一致的名画,叫做赞普奔佛,也叫无上天庇护赞普。   画卷左面,赞普赤旺徐赞骑在一匹神骏的白马上,身穿金色铠甲,如婴孩见到父母般张开双手做索要拥抱状。   画卷右面,绚烂的金光从高天之上普照下来,一道道金光,宛如父母去亲昵孩子的手一般温柔。   而在金光之下,数十位形态各异的僧侣被描绘的异常生动。   他们有的在敲木鱼念经祈祷,有转动鼗鼓眼含鼓励,有的手持琵琶、箜篌在奏乐欢迎。   还有手持兵刃做怒目金刚样,这是在威吓赞普身后的鬼怪。   而在赞普身侧不远处,两员身体内隐隐透出佛光的金刚,手持降魔杵和旋转金轮,正在击打追击赞普的鬼怪。   他们一人是人身雪狮头,另一人是人身白牦牛头,象征了吐蕃本地的六法宗忠诚信徒。   而在赞普身后,各种戴着恐怖面具的魔鬼正在吼叫,他们伸出长长的黑色怪手,派出身裹黑袍的鬼怪兵将,想要把赞普重新拽回地狱之中。   就在这时,位于画卷赞普下方,一员神将身穿银白色甲胄,头戴银色凤翅盔,身披五彩哈达,手持亮银长枪,跃马腾空,正杀向了那些要把赞普拽回去的鬼怪。   同时,在这位神将背后,则是无数小一些的神将,正源源不断的从佛光中迸出来,一同杀向魔鬼。   此时,画卷最上方,天上的雄鹰也带着点点金光,从天上抓向鬼怪们。   画卷最下方,无数藏地特有的雪豹、雪狼、雪狐、藏羚羊、黑牦牛、长毛藏羊等动物们,被描绘成皈依的山精地灵。   他们也手持各种兵刃,身上泛着金光,帮助那些神将一起打杀鬼怪。   更远处,还有无数信徒正在欢呼或者顶礼膜拜,充分表明了这场战斗是谁最终获得了胜利。   ……   布达拉宫分为白宫和红宫,白宫处理政务和供赞普居住,红宫则是主要用作宗教用途。   朗达玛灭佛后,红宫的作用开始下降,等到吐蕃帝国崩溃,则成了赞普家族成员的居住之所。   论波仁站在了白宫的主殿之中,红宫中的赞普亲眷也在被迁走,六法宗的僧侣,已经重新修整红宫了。   昨日的大战,很快就打成了一边倒的局面,鲁悔等五家政治集团完全没法同心同力,因此很快就被逐个击破。   鲁悔家的头上被当场斩杀,家族私兵被打死打伤两三千,其中甲兵几乎全军覆没,损失极为惨重。   其余四家私兵也被击溃,但论波仁事先就做了预案,重点打击鲁悔家,所以其余四家受损并不是非常严重。   至于为什么选择痛打鲁悔家,因为他们家势力最大,还跟苯教牵扯很深。   最重要的一点,这个鲁悔家政治集团中‘占股份’最大的,就是琛氏。   而琛氏作为吐蕃四尚,尚简单来说就是外戚家族,吐蕃赞普历来除了唐朝嫁公主以外,赞普只会在这四家中选朱蒙(正妻)。   (关于尼泊尔尺尊公主,现代考证,极大可能是密宗自阿里地区传入高原时,来自天竺的僧人为自抬身价,意淫出来的。)   且诡异的是,唐朝和亲去的文成公主和金城公主,记载中都无所出,(赤德祖赞自称金城公主之子,大概率真的是他自称而已)。   由此可见这四家势力之大,已经能垄断历代赞普的裤裆了,就连松赞干布这样的雄主也不能例外。   这四尚之中,就属琛氏和张圣人家以及论家仇最大,因为琛氏长期坐镇陇右进攻大唐。   现在他们家除了山南地区的封地外,最大的势力范围中,大部分已经被大周吃下变成了湟水府的地盘,小一半被论波仁他们家所占据。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所以琛氏根本无法招揽,招揽了也不可能信重,他们必须被消灭,其余四家,则是可以争取的。   于是其余四家也就损伤了千把人,有两家的头上被俘虏,其余两家逃脱。   论波仁与朗杰江措对望了一眼,又和李孝节商量了一会,决定暂时由年纪更大一点,手腕更灵活,更擅长处理政务的朗杰江措为首来发号施令。   当然,深层次的原因,则是朗杰江措的女儿朗依,现在是皇帝的宠妃。   同时朗杰江措出身孙波氏,是吐蕃大姓豪门的同时,他的外祖家是著名的四如之一蔡邦氏,跟现在的赞普赤旺徐赞的外祖同出一家,两人论起来的话,还是表侄和表叔的关系。   有了这样的关系,朗杰江措是目前最合适的选择了。   且如今这个时刻,恰恰也是最危险的时刻。   因为没拿下逻些,没人拿你当回事,但是拿下了逻些,控制了赞普,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真正的大战,马上就要来到,必须先统一指挥。   此时,论波仁等只能依靠六法宗和这万余骑兵,再从昨天的乐子人中招募一批勇士加强防御。   他们需要支撑到明年五月,也就是高原上冰雪开始消融以后,等待朝廷派出重臣和更有分量的宗教人物到达逻些,来完成高原的整合。   这谁叫他们进展太快了呢,原本他们这万把人是准备拿下那曲后就地固守,等待至少一万朝廷精锐到达再进入逻些的。   但现在竟然直接进了逻些,那就不得不面对更加危险的情况。   风险越大,收获就越大嘛。   ……   如果说逻些的问题是要等着来人做决定,那么在布哈拉,萨利赫很是希望已经说不话来了的埃米尔父亲哈米德突然站起来。   来教教他该怎么办?   绍明五年,二月十三,当天气开始变换,河中地区冰雪退去,气温开始转暖的时候,石国城再一次迎来了绝大的危机。   这一次从怛罗斯和白水城出发的周军,几乎倾巢而出。   不但五万正规军出动了四万余,白从信从漠西四万户和阻卜、耶覩刮万户等六万户带来的小十万牧民中,也被征发出了六万骑兵。   这一共就是十一万大军,他们自北席卷而下,不过几天时间,就将石国城所在的奇尔奇克河谷中,大小二十余座城镇全部攻陷。   石国城总督阿米尔没来得及转移的五十多万石粮食,全部落入了周军手中。   二月二十四,周军在石国城外驱赶数万百姓负土填平城外壕沟,挖掘河道引走奇尔奇克河的河水。   挖出来的土,则堆积在城外形成几乎与城墙齐高的土墙,投石车、撞车、火药等都已经准备好了。   石国城总督阿米尔疯了一般的向布哈拉派出使者,到最后几乎是苦苦哀求布哈拉派出援兵救援石国城。   至于投降周军,你现在给阿米尔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投降,真以为我白大都护一个月屠杀十万人的恐怖名声,是吹起来的呢?   而且,好死不死的,阿米尔还有前车之鉴。   两百年前石国国王就是以为投降可以保命,结果被自己被高仙芝押解到长安处死,女儿金丝凯亚成为了高仙芝的侍妾,石国城中壮丁健妇被用来运输辎重,老弱尽皆处死。   有了这么反面的例子,你打死阿米尔他也不敢投降,城内的兵将也不敢,所以就只能向布哈拉求援。   可是这就如同去年一样,布哈拉的禁城中吵翻了天,但萨利赫根本做不出决定。   在他眼中,周人固然可恨,但阿米尔更让他觉得恶心,他恨不得这双方直接同归于尽才好,着实难以抉择。   时间拖拖拉拉,一直拖到了三月中,白从信领兵攻陷了石国城外城。   宁远副总督老张忠命宁远都知兵马使薛守礼,率兵两万并民夫数万出俱战提,顺着药杀水而下,为围攻的白从信所部运送甲械、箭矢、药材等。   眼见周人已经要打通俱战提到石国城的联系了,萨利赫才着急了起来,他在全国发动动员,命大将阿布·优素福为萨拉尔,也就是大军统帅。   要说不说,这萨曼波斯此时的动员能力还是不错的。   萨利赫用哈米德埃米尔的名义发布动员令之后,萨曼王朝在一个月内,就动员了一万五千古拉姆铁甲步骑,六百伊克塔骑士和他们的精锐扈从骑兵一万二千,以及三万奥利亚常备军。   还有作为辅兵的穆塔瓦征召兵三万,总数接近九万,号称二十万。   此时,石国城与萨曼波斯的康居城之间,还隔着高耸的康居山脉。   而在石国城总督阿米尔企图自立之后,萨曼波斯就在山北岸建立了吉达要塞,防止石国城的游骑南下康居城一代。   于是这次出兵,萨曼波斯的九万大军就先是汇集到了吉达要塞,然后准备北上石国城,解除周军对于石国城的围困。   不过,这一切都晚了。   如果他们早来一个半月,周军还没有完全控制药杀水北岸的城镇和渡口,那么萨曼波斯的大军完全可以从容渡过药杀水北上解围。   但此时,当他们还汇集在吉达要塞的时候,药杀水上浮桥早就被毁,石国城总督府控制的战船也全部被周军俘虏。   薛守礼从俱战提带出来的两万军队中超过一万二千都是水军,有了他们的存在,萨曼波斯军想要渡过药杀水极为困难。   ……   石国城下,白从信也稍微有点着急了。   从出兵到现在,已经一年半,思乡之情遍布全军,士兵们也个个都发了财,战斗意愿下降的非常快。   更重要的是,别看他现在有十一万大军,加上薛守礼带来的,足足有十三万,但是其中真正的精锐,也只有三万余人。   若是不能尽快拿下石国城,等萨曼波斯的大军冲到石国城下,那就被动了,万一被逼撤军,再想有这么好的机会攻破石国城,几乎不可能。   不管怎么说,萨曼波斯也是河中盛国,冶铁业和手工业相对发达,他们倾国而出,还是能拉出最少三万甲士的。   这在河中,是一份非常了不起的武力,对于目前的周军来说,也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有他们的支援,就注定朝廷大军东来之前,无法再有这样的机会快速征服药杀水以北。   没办法了,这种情况下,我白大都护又只能祭出屠城大法。   没有这招,在远离故国上万里的地方,根本不能完全调动士兵的积极性。   别说他带着的这些杂牌,就是大周的亲军左右羽林卫,禁军瀚海镇这样的精锐来了,恐怕也少不了用洗劫来奖励一番。   虎广看出了白从信的想法,主动说道:“让六大万户来的辅兵动手吧,其余精锐不能让他们放开手脚杀人,不然以后就不好收心了。   城内丁壮,给某留个两万人左右送到碎叶去,丁壮当农奴,女子婚配给到碎叶定居的汉人。”   白从信点了点头,“这样也好,进城杀了人的辅兵正好留下几万镇守石国城。   某再去和薛守礼商量,让他从宁远给咱移个三千户来,反正有药杀水行路也方便。”   三月二十二,抢在萨曼波斯大军渡过药杀水之前,白从信以屠城为诱惑,激励士兵攻城。   同时薛守礼带来了一定的工匠,使得白从信可以维修已经不堪重负的投石车,然后用他们来轰击内城。   三月二十五,大军终于攻陷了石国城内城,数万辅兵蜂拥入城,生擒石国城总督阿米尔夫妻及其儿女、侄女等数十人,斩杀石国城大将马哈茂德以下军官百余人,伤亡士兵超过一万五千。   随后,来自六部万户的辅兵在城内大肆劫掠,杀石国城内的倒霉蛋两万余人,劫掠得金银堆积如山,俘虏丁壮、健妇两万余。   不过这些金银,他们只能得到一小部分,大部分必须要上缴分配给大军的主力。   而一攻下石国城,白从信立刻就率主力增援药杀水畔,萨曼波斯的大军直到此刻,在薛守礼万余水军的骚扰下,还是没能渡河。   眼见石国城已经被攻陷,周军军容严整,双方在药杀水对峙二十余日之后,萨曼波斯大萨拉尔阿布·优素福只能选择退兵,干脆放弃了药杀水,紧守康居山下的吉达要塞。   ……   安思存跟着一群同僚,慢悠悠的在石国城的大街上晃荡着,刚刚经历了洗劫的街上,还有一丝丝不知道何处飘来的血腥味。   在以往来说,洗劫后的城中,这种血腥味是不明显的,因为更加明显的烟味,会把血腥味压下去,熊熊燃起的大火,也会把鲜血快速烘干。   但石国城由于龟兹郡公白从信已经被安排建国此处,没必要摧毁城市,所以石国城只经历了一定程度的屠杀。   前后也就被杀了两万多人,这在河中这种地方,并不算杀的多的。   几个阻卜牧民嬉笑着在街上扯住一个年轻的石国女子上下其手,女子惊恐的尖叫声吸引了安思存他们的注意。   队正走上前去,几个飞腿就把这些阻卜牧民踹的东倒西歪,然后灰溜溜的跑远了。   不过,这可不是队正的正义感发作,而是事先有过安排,这些作为辅兵的牧民,任务就是进城来杀人,然后劫掠,最后再得到一小部分战利品而已。   此时屠杀和洗劫早已结束,石国城中的一切,都是他们这些精锐的,包括被这几个牧民揩油的女子,也是属于他们的。   女子长得很不错,从已经被扯烂的衣服来看,以前还是个大户人家的女儿,而且她很聪明,立刻就抱住了队正的大腿,不停的摩擦着哀求。   这样一来,本来也想跟上来摸两把的几个同袍一看这样子,立刻就住手了。   队正姓曾,以前是邢州安国军的牙兵,境遇跟那个著名的倒霉蛋罗彦瑰差不多。   契丹人南侵时,队正在邢州拼死抵抗,甚至还搭上了妻、子三条人命,好不容易混到大周开国,他却傻乎乎的跟着上司跑到了河东去投靠刘知远。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刘知远败亡后,队正混的穷困潦倒,直到被药元福挑中参与了西征。   曾队正轻轻挑起女子的下巴,顿时眼睛一亮,难怪这小娘子能让几个阻卜牧民冒着被他们这些精锐殴打的风险也不肯走。   眼睛弯弯的跟弯月一般,牙齿白的像是洁白的贝壳,小嘴殷红,她哀求的看着队正,湿漉漉的大眼睛,让曾队正这样的杀才,也忍不住起了恻隐之心。   “安四,跟某去一趟,这小娘说话,某还有点听不明白。”   安思存实际不是汉人,他祖上是永徽年间就到了大唐的粟特人,到现在安思存的眼珠,都还有点发灰。   但你千万别问他是不是粟特人,因为搞不好他就会抽出刀子捅你。   这可能是祖先的基因被激发了,安思存学起河中通用的突厥语非常快,到现在已经跟本地人没什么区别了。   曾队正也会一两句,但是说的不好,因此便叫上了安思存一起。   众人闹哄哄的让女子带他们回家,这是大都护龟兹郡公白从信的命令,他们这些愿意留在石国城的,可以任意在城中选一个女子,然后直接住进这个女子的家。   自然,女子全家是成为你的奴仆,还是你大发善心娶了这个女子让她们地位稍高一点,那就看你自己的兴趣了。   女子的家并不远,果然是大户人家,跟汉地的三进大院差不多了,看到女子带人进来了,门内跪下了七八个人。   前面两个,一个是稍微有徐娘半老,但看起来还很丰腴的妇人。   另一个是个有些躲躲闪闪带着花帽子的小娘。至于其他的,看穿着应该是原本这家的仆人。   曾队正目瞪口呆的看着远处那个最多十五六,躲躲闪闪的小娘,安思存觉得,队正口涎都快下来了,因为这个小娘,生的更加美丽。   ‘咕咚!’不知道谁咽了口唾沫,曾队正立刻醋意大发,连哄带骂的,就把除了安思存以外的人给赶了出去。   女子指着屋内的人,咿咿呀呀的说着,果然,这三个女子是主人,其余六人是仆役。   而且……那个看起来年纪大了一些,但也还算风韵犹存的女人,不是这两个女子的母亲,而是他们的嫂子。   至于这家的男人,父亲和兄长被石国城总督阿米尔强征去守城了,前者死在了城墙上,后者已经被捆起来将要发配碎叶。   “哈哈哈哈。真是老天爷赐福啊!某曾二郎苦了一辈子,终于转运了!”曾队正大笑三声,随后霸气的一指。   “就是这家了,以后老子就是这家的男人了。   安四你也别挑了,就跟耶耶做个邻居,某再去求一下药公,怎么也要给你我在这石国城,弄个官当当。”   ‘玛德,贼奴这狗屎运是真的好!’安思存不由得在心里骂道。   这样还有至亲没死的家庭,最容易摆布,因为她们还有牵挂,不敢走极端。   而且这三个女人还是姑嫂,相貌身材都还不错,这要是晚上大被同眠。   狗入的,这入他娘的得有多爽啊!   曾队正还在噼里啪啦的许着好处,因为他还得求着安思存帮他练习下简单的突厥话,不然不好交流,安思存则羡慕的眼睛都红了。   这龟兹郡公给他们这样的牙兵精锐,或者说叫非常适合当殖民者的杀才,一人许了一千亩地,十户农奴。   现在,安思存只要找到一个家庭条件跟曾队正遇到的这家差不多的,那就完美了。   屋外爆发出了酸味冲天的假模假样欢呼,一堆人嘴上说着恭喜,要曾队正请吃烤羊喝美酒,眼睛却在往屋内瞟。   曾队正可不上他们的当,让屋内的小娘子搬了个凳子,大马金刀的堵在门口。   打死他,他今晚都不会去跟手下的这些杀才去喝酒,谁知道他喝醉了回来,屋内就会不会少个人。 ###第八百零七章 扒开历史的迷雾   金陵府,建康宫外,又是一群哭求的所谓百姓失望离开了,张鉊心里没有半分波澜。   能跑到这建康宫外来哭求的,能有几个真百姓,就算是有真百姓,那大多也是被当地豪族给股鼓动起来的。   不然真正的百姓,他们别说知道建康宫在哪,他们能知道出了村头怎么去县城,都要算是有见识的。   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源,就是张鉊开始动南唐、吴越这些大家族的蛋糕了。   毫不客气的说,南唐和吴越这两国,算上李昪和钱镠这样算是雄主的君王,他们整体在治理上,都是非常粗糙,或者叫行政力根本没下去过。   这南唐国所占据的,乃是淮南、江东和江西以及江南北部,也就是后世的大半个江苏和整个安徽、江西还要加一部分湖北土地。   这样的唐宋顶级膏腴之地,全国户口竟然只有五百万不到,账面上还在缴税的土地,更只有一千四百万亩。   这简直就是在开玩笑,人均三亩都不到,考虑到此时的亩产,以及还有大量豪门大户要过好日子和强势大族多占田地。   那岂不是这五百万人中,起码有接近四百万属于完全无地的佃户?   那我张圣人在金陵府、扬州府、镇江府等地见到的摩肩接踵景象,那么稠密的人烟,那么繁荣的商品经济和发达的手工业,那都是假的?   至于南唐官员给他解释的什么南唐国之赋税中商税占了很大的比例,还拿出历年账册数目来佐证,张鉊直接就嗤之以鼻了。   没有相当数量的上田和高田产,那可能养活那么多人?   没有这么多人,哪可能出现这么发达的商品经济?   没有这么发达的商品经济,你收你妈的大量商税呢?   我张圣人都不用看,就知道这里面的猫腻一定非常多,说什么商税多的话,也就是糊弄一下李璟。   不对!李璟都糊弄不了,他是没办法也没能力,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吴越国也差不多,要知道现在的吴越国,可不单是后世的浙江,他还有苏州和松江这两个超级富裕的府加上福州。   且在五代末到北宋初这些年,吴越国几十年不识兵戈,钱氏几代大王兴修水利,开垦荒地,鼓励生产,是乱世中的世外桃源。   其中杭州府号称东南形胜,三吴都会,富甲天下,乃是东南第一州。   苏州府就不用说了,虽然比杭州稍差一点,但此时也是人流如织的上上州府。   就这样的富裕之乡,张鉊得到的数据只有户口二百一十七万,田亩不到六百万亩。   张鉊依稀记得,赵二哥时期,也就是不到三十年,吴越献土后,赵宋官员普查人口,得杭州城主客户相加八万一千余户,苏州城主客户相加三万九千余户。   这还是北宋并未在吴越精细普查人口得到的粗略结果,实际上应该更多。   但现在张鉊手里的资料,杭州只有两万一百余户,苏州刚刚过七千户。   这可是主客户分开普查的,其中主户占了绝大多数,三十年不到的时间,再是能生,也不可能增加四五倍吧。   哼!看来是有人欺负张圣人久在中原,不知道东南已经发展起来了,跟国家抢户口,抢耕地是吧。   刑,真的很刑!   怒火中烧的张圣人直接命各亲军、禁军堵住杭州、苏州、镇江这三府,用军法清查人口。   最后得到杭州城,户五万四千零三百,口二十六万七千余。   苏州城,户一万八千四百余,口十一万余。   镇江城,户一万六千五百余,口九万七千余。   数据一出来,把我张圣人的头都气炸了。   这些狗东西在通都大邑都敢两三倍的瞒报人口,各地的县城和乡野之间,这还用说,不得是直接原地起飞?   于是,就在河中和高原打成一团,白从信一口气杀了十几万人的时候,我张圣人也没闲着,他也在整人。   官吏方面,裴远暂时还不能动,于是张鉊就将和凝以商议国事的名义调到了金陵府。   与和凝一起来的,还有魏仁浦、陶谷、赵普等年轻一代文臣。   以及从中书省章台翰林院和尚书省琼林院,抽调来的大量精于计算,熟悉张周田税律法等方面的人才。   同时,张鉊还有一个杀手锏,那就是锦衣亲卫精细审查司。   这是张鉊亲自掌握的财会赋税审查机构,里面有大量出自安西、河中的粟特人,专业对口了属于是。   这些人是以张鉊昔日在安西时组建的义儿军,为班底建立的。   当年张鉊一共收揽了安西、河中、碎叶失去了父母的孤儿三百余人。   其中数十人没什么才能的,后来逐渐被淘汰变成了普通人,还有一百余才能一般的,也放出去到各地担任文武小官去了。   只有剩下的一百三十多人,张鉊亲自用后世他还记得的那些数学知识,加上此时的数学书籍教授他们算学。   现在这些人别的本事没有,但在财会赋税这一块,具有相当水准。   几年前,河西商会的账册有问题,就是他们突击审查出来的,现在调到江南,用起来正合适。   说实话,我张圣人身边,还有点缺一个赵二哥这样的狠角色。   目前可以用的两人,裴远地位已经太高,轻易不太好动。   赵普还是读书少了,虽然在大政方针方面,他凭借过人的天赋做的不错,但更下面一点,更细致一点的工作,他还做不到让张圣人满意。   从历史上的实际效果来看,赵二哥是一个心狠手辣、缺德冒烟,却又洞察人心,擅长借力打力,用小代价办成大事情,还能搭政治框架的人才。   嗯,只要不让这位掌兵,才能还是不错的,虽然历史上是个狗东西,但这个时空锻炼一下,还是个不错的大臣人选。   不过,现在嘛,裴远还不能动,赵普只能当半个人用,那么就只有我张圣人亲自出手了。   而且他身边还有四个可以用的‘好帮手’。   李璟、孙晟、韩熙载,李全金。   为什么是好帮手呢?   很简单,对于李璟来说,若是他能把南唐全部国力动员起来,张鉊不可能打的这么轻松。   要知道南唐的体量,跟除开河西、陇右、关中、蜀中湖南和湖北之后的张周差不多。   而河西、陇右等这六个地方由于隔得远或者新近征服,在张鉊征讨南唐的时候,除了湖北以外,其余地方是算不上多少助力的。   这样一来,要是李璟能像张鉊那样动员全国力量,不说张周就灭不掉南唐,但绝对会非常困难。   你说李璟现在要去东京当寓公了,他能不恨下面那些蛀虫,不想让他们也跟自己一样,被铁拳狠狠击打?   李全金也很好理解,他当年从后晋叛逃到南唐后,历任各地节度使,受尽了这些南唐本土派的白眼。   而他又知道各地实情,有他做带路党,可以很精准的找到南唐内部的反抗者。   孙晟和韩熙载两人,那就更合适了,因为他们两是北人南奔,也就是说是从中原到南唐去的。   虽然身居高位,但是在南唐境内没什么根深蒂固的利益需要照顾。   且这两人的执政能力,还算不错,又长期在南唐政坛为官,非常清楚上下的情况。   只要他们肯效力,肯辅助张鉊行动,绝对的事半功倍。   不过呢,李璟和李全金好说,要他们协助,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但孙晟和韩熙载不同,这两对李璟或者说南唐的忠诚,哪还真不是虚的。   历史上孙晟这个人从南唐出使后周时,郭荣向他对他非常好,时常亲赐礼物,但一问到南唐虚实,孙晟就闭口不答。   最后把郭荣弄火了,不说就要杀头,但孙晟任然只是整理衣冠,向南而拜后说:“臣谨以死报国。”   硬是没有丝毫的犹豫,直到死都没有低半点头,骨头之硬,可见一斑。   而且现在,这两自从李璟献土之后,就一直称病闭门不出,张鉊几次召见,都被挡了回来,摆明了不合作。   张鉊有些头疼的靠在一张长躺椅上,现在有百姓来宫外哀告,其实证明了他做出了这个姿态,只是让这些南唐和吴越国内的大族,觉得有些危险,但还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简而言之,就是他们这个举动,一半确实是在哀求,另一半却是在威胁。   可以想象,张鉊真要动他们,接下来麻烦事会更多,那就更缺孙晟、韩熙载这样的帮手了。   不然全是北边来的人主持,他们不知道本地情况,也不一定就是那么清正廉洁、尽心尽力,大概率只会造成两个后果。   一是基本没多少进展,能处理小猫三两只或者一两个出头鸟,但无法改变基本局面。   二是弄到东南动荡,激起民间大规模的反对,最后还是需要武力平定。   这两个后果,不管哪一个,都跟张鉊快速利用江南物力完成东征日本的大计,完全背离。   身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随即就是小拳头在肩膀上敲击的轻柔触感。   不用回头张鉊就知道一定是大周周宪来了,要是平日里,张鉊可能还要逗弄她一下,但现在完全没了心情。   有那么一个瞬间,张鉊很想直接用刀架到孙晟和韩熙载的脖子上,强迫他们办事,或者干脆把他们给杀了。   但想想,就知道不能这么干,不谈拿刀威胁下的工作会不会靠谱,就算是从风气上来说,也不能这么做。   孙、韩两人虽然让张鉊觉得有些如鲠在喉,甚至有点恶心,但人家这是货真价实的忠臣啊!   你自己宣扬了十几年的忠义,结果因为不配合就一刀把人砍了,那不是明摆着在告诉别人,张圣人以往的宣传都是假的嘛。   要是朝堂上下,以后都是这种强敌来了就把君主一卖,等着新朝高官厚禄的臣子,张鉊哪还睡得着觉。   这两人对于张鉊的影响,是负面的,是恶心的,但在全天下的角度来看,是值得尊重的忠臣,是为人臣子的道德标杆。   所以张鉊不但不能粗暴对待,还要表现出非常尊重和欣赏才行。   不过或许是小周宪的轻柔揉捏,让张鉊头脑开始冷静了下来,张圣人经过一顿冷静思考,发现要驱动这样的忠臣,还是要从他们最爱惜的名声上着手。   于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张鉊开始每隔两天,就派人上门去请这两人出来做官。   他们每拒绝一次,张鉊的赏赐就比上次多一些,到了第五次,赏赐已经到达五百贯这个分量相当重的数目。   这让孙晟和韩熙载实在有点顶不住了,因为张鉊这种搞法,会让外人觉得他们是在表面故作忠臣,但实际上是在要价,要是拒绝了这五百贯,别人大概率要说他们嫌少了。   孙晟本想直接收下这五百贯,然后把他们分给建康城中的穷苦百姓,但是这个提议才说出口,全家三十余口,包括他的老妻,都惊恐的看着他。   特别是孙晟的老妻高氏,这位可是昔年名满天下的淮南王高骈之女,对于破家之后的惨状,那是异常的刻骨铭心,她直言不讳的对孙晟说道。   “当今圣人如此优待郎君和韩熙载,哪怕在贞观、永徽年间来说,都是极为宽容的。   郎君不接受也就罢了,要是还把赏赐分给百姓,那明显就是在唾君王之颜面。也还是在向外人表示,对比起表现出来的忠贞,你更爱惜自身的名声。   大郎若硬要将赏赐分给百姓,那就请先杀妻杀子,断绝后路以示忠诚吧!”   孙晟被一向柔顺的老妻高氏震惊了,半晌都没说话。   很显然,他敢决定做忠臣,就是觉得张鉊这样的皇帝,不会因为他梗着脖子就杀他全家。   我张圣人这点宽宏的气度,是得到了全天下承认的。   而张鉊这边,一看孙、韩两人不敢表示拒绝,也不敢收赏赐,有些怂了之后,立刻召之前他没看上眼的查文徽入宫奏对。   此前南唐朝廷两股势力斗争非常激烈,查文徽正是附和宋齐丘的一党,与孙晟等针锋相对快十年,张鉊一召见查文徽,孙晟一党的其他人就坐不住了。   孙晟的姻亲李德明连夜赶到孙家,对孙晟说道:“今主已降,待遇丰厚有王侯之尊,公反在此以忠臣自居,岂非欲害了吴王乎?   且查文徽等辈素无德行,一朝掌权,若圣人在金陵还好,圣人一旦北返,江南、江西的百姓,势必为其所害!”   什么江南、江西的百姓势必为其所害,分明就是真把张圣人逼到去重用宋齐丘、查文徽一党,他们这些孙晟一党的人,定然为其所害才是。   人啊!就是会被社会这张大网给紧紧网住,各处都是牵绊,各处都有利害。   孙晟本意,确实是想做个纯臣、忠臣,南唐灭亡后就再也不出仕。   但是朝堂如同江湖,进来了还想没有任何代价的金盆洗手,怎么可能?   没有选择的孙晟狂饮狂醉一场,随后不得不上书给张鉊,虽然说的是,仆愚钝,不足为皇帝驱使,但张鉊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于是亲自下旨褒奖他和韩熙载等一票南唐臣子的忠义,又令李璟亲自写信劝说他们出来为新朝效力。   当李璟亲自在信中写上‘天道循环,正合圣周兴起于河陇,吾亦愿为国家去社稷,尔等何必愚执’的时候,这场关于如何展现忠诚的戏码,就走到了尽头,也是最为合适的节点。   张鉊显示了他的恢宏大度,孙晟等展现出了忠诚,李璟也小小露了一把脸,可谓是三赢。   在这之后,许多与孙晟有同样想法的南唐旧臣,都开始纷纷出来为新朝效力。   不过有一点,孙晟等人猜错了。   张鉊召见查文徽,可真不是单纯为了刺激他们,给他们上点强度,张鉊是真的有要用查文徽他们这批人的心思。   因为张鉊发现,后世被骂成狗的南唐五鬼中,宋齐丘、冯延巳、冯延鲁等人的能力,其实很不错,人品也没什么大问题,甚至还有可以称道的地方。   特别是宋齐丘,历史上他被南唐朝廷逼着被家人杀死,还给上了个谥号丑缪,南唐书中也称他为大奸臣。   但实际上,宋齐丘这人能力很强,不但擅长政治上出谋划策,更擅长经济理财。   南唐朝廷治下的江南、江西和江东富甲天下,可不是孙晟、韩熙载这种人的功劳,而是宋齐丘的功劳。   从私德上来说,宋齐丘甚至可以说堪称完美。   他早年家道中落,连饭都吃不起时,一个姓魏的私娼仰慕他的才学,用卖‘肉’的钱来供宋齐丘苦读学习。   宋齐丘当时就说,日后功成名就,一定会迎娶魏氏。   若是一般人,假如真的发达了,定然是避之不及,搞不好就这兵荒马乱的乱世,让人杀了灭口也不稀奇。   但宋齐丘不但如约在功成名就之后娶了魏氏,更让人震撼的是。   魏氏本为私娼,皮肉生意做多伤了身体不能生育,宋齐丘不但不休妻,甚至连妾都不娶,没有子嗣就把侄子过继过来,终其一生只有魏氏这一个伴侣。   所以张鉊就不信了,一个有能力,私德上还如此完美的人,真的在政治上,治国上就一无是处?   张鉊先命锦衣亲卫暗中收集宋齐丘的日常言行和过往事迹,再召见查文徽,之后又召见了冯延鲁,就是为了确定宋齐丘是个什么人。   结果一综合,张鉊就知道了,宋齐丘这个人,除开上面的优点以外,缺点和情商上面的缺失,也非常的‘耀眼’。   此人性格火爆,喜好揽权,看同僚处处不顺眼,自我感觉就是天下谁也不如他,且很没有自知之明,或者说叫很没逼数。   因为他竟然认为李昪能成事,他居功至伟,所以李昪要像刘备信重诸葛亮那样信重他,一有不合心意,就闹脾气。   他甚至还大放厥词,说李昪万一山崩,那他宋齐丘,就是唯一可以像诸葛亮那样,承担托孤重任的唯一一人。   呃,这位老哥,刘玄德那种起自微末,乱世中仍然坚守仁德,当皇帝还颇讲情义,能对臣下推心置腹还颇为体谅的,这上下几千年,不说绝无仅有,但也就那么小猫三两只。   李昪要有刘玄德这能力和气度,早就真的复兴大唐了,哪还会只能建立个小小南唐啊!   所以,历史上到了李昪之子李璟手中还是这么一副吊毛样子的宋齐丘,就把小心眼的李璟彻底惹恼了。   以至于到了最后,李璟不但非要他死,还要给他上谥号丑缪,极尽侮辱,真就一点也奇怪。   张鉊乐了,他现在正需要一个人来辅佐裴远搞活整个江南、江西、江东的经济。   李璟用不了宋齐丘,我张圣人还是可以想办法把他打磨一下之后,再来用的。 ###第八百零八章 强盛大周-多生孩子多种树   金陵府城东,一栋不算小,但也算不上豪华的院落中。   宋齐丘看着不多的几个仆役、丫鬟正在收拾行李,轻轻叹了口气的同时,眼睛总是不由自主的看向了远处建康宫的方向。   嗣子宋摩诘看到父亲宋齐丘一直在张望,也忍不住踮起脚尖看了起来。   圣人收南唐已经半年多了,大小南唐官员中,很多都有起复重用,但唯独作为南唐标志性官员的宋齐丘,别说重用,就是召见也没有。   本来宋齐丘已经绝望,但十余日前,圣人召见了查文徽,这让宋齐丘心里又燃起了几分期待。   不过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这种苦等的滋味,哪怕是宋齐丘这种纵横政坛几十年的老手,也禁不住心里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二郎,奴家这里还有一盒昔日圣人赐下的首饰,一会让诘哥儿去当了,咱们再等等吧!”魏氏温柔地扶着宋齐丘胳膊,轻声说道。   宋家其实已经相当困难了,因为此时,宋齐丘因为性格问题,已经又一次在政斗中落败。   而之后他为了维持声望和排场,不惜开始大撒币,笼络所谓的才学之士在身边,造出一副他宋齐丘仍然是南唐国中意见领袖的模样。   而这样打造声势的行动,无疑是非常耗钱的,宋齐丘在九华山青阳县的那点食邑收入,早就被消耗一空。   这些天他们全家三十几口人强撑着在金陵府等候,府中能卖的值钱物件,基本都要卖完了。   只不过,宋齐丘一家不知道的是,这些天他们为了颜面,悄悄让仆役拿珍玩器具到城外当卖的陌生商户,全特么是锦衣亲卫的探子假扮的。   皇帝早就把宋齐丘一家的经济状况摸了个清清楚楚,就等着他陷入彻底的绝望中呢。   门内,宋齐丘缓缓摇了摇头,回头看着颜色早已不再的魏氏苦笑着说道:“罢了,罢了!留下这点金银,咱们回青阳县躬耕为农吧,只是这以后,就要过苦日子了。”   宋齐丘可以食青阳县的田税,这是李璟给他这个南唐建国最大功臣的特殊礼遇,到了张周,自然不可能再给。   现在宋齐丘已经将全部家产花光,只剩下了老家百来亩薄田,说要回去过苦日子,可不单是说说,而是真的要回去吃苦了。   宋齐丘今年已经六十三岁了,但看面相的话,比好多刚满五十岁的都精神饱满,这做独揽大权的权奸,可是要有一副好身体的。   但说完这句话之后,却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岁般,回到了这个年纪该有的老态龙钟。   嗣子宋摩诘更是眼含绝望,一二品高官的公子和乡下老农嗣子中间的差别,他还是很清楚的。   “此处可是青阳宋子嵩宅邸?”就在宋齐丘喟然长叹的当口,门外突然传来了询问声。   宋齐丘和嗣子宋摩诘一听,立刻就从门内,闪到了门外,刚刚进入六十多岁没到一刻钟的宋齐丘,又瞬间闪回了五十岁上下的样子。   身穿青衣的小中官,两排金甲卫士,十余匹高头大马前面,还有一匹富贵人家用来代步,体态优美但跑不快的桃花马。   宋齐丘眼睛一热,这是圣人召见南唐旧臣奏对的标配啊!   “汝就是前南唐国中书令宋齐丘?”中官虽然语气并不太尊重,但宋齐丘不以为意,把手一拱,“老朽正是宋齐丘。”   中官点了点头,“圣人有诏,命宋齐丘即刻进宫面圣。”   宋齐丘身边,早就翘首以盼宋摩诘膝盖一软就滑了下去,宋齐丘不愧是经过了风浪了的,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   “这位太监稍等,容仆沐浴更衣。”   ……   建康宫中,宋齐丘还没来得及看清远处的张圣人,顿时心里就咯噔的一下。   因为他看见了周宗的女儿周宪,正跪坐在皇帝的书桌边替皇帝磨墨。   宋齐丘和周宗,那可是二十多年的政敌了。   张鉊看到宋齐丘来了,也还是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几步,做了一个象征性的迎接,就冲人家这岁数,那也还是可以优待一小下下的。   “仆宋齐丘,拜见圣人!”宋齐丘弯腰下地行了一个大礼。   张鉊也稍微一拱手算是回礼了,殿内的内侍,立刻就给宋齐丘端来了一张锦凳。   这可不是什么优待,而是宋以前,宰执和年过六旬的大臣奏对,都能有锦凳坐。   后来到了重八哥那里,就只能站着答话了,到了我大清,则更进一步通通下跪。   “宋翁且坐,朕今日有一难题,想说与宋翁听。”张鉊事情很多,也不想再试探了,于是干脆单刀直入。   说话间,他把手挥了挥,身边伺候的周宪和内侍们都退了出去。   “仆虽愚钝,但知无不言。”宋齐丘也是愣了一下,才适应了张鉊的节奏。   “朕听闻昔年新罗、百济等国虽万里之遥,也要来向大朝朝贡,中原丧乱就去吴越国。   但今日王氏建高丽已四十年,却从未来朝贡,颇有不臣之心,朕有意讨之,宋翁以为如何?”   宋齐丘真是被惊到了,你这是什么节奏,虽然隋唐都曾远征高句丽,但那是休养生息之后的事情啊!   迟疑了好一会,宋齐丘还是决定劝一劝,说不好皇帝这就是在拿这个问题考验他呢。   “圣人,高丽远在海东,今大朝尚未一统就要远征万里,仆认为还是应当……”   宋齐丘说道这里,突然就卡主了,因为他猛地想起了一件事情,今年上元节时,远在辽东的辽阳郡王慕容信长送来东珠、辽参,圣人高兴之下,赐慕容信长姓张,赐名张钺。   这辽阳郡王有大功,又当了圣人十几年的义子,母亲还是贵妃,赐姓很正常,但赐名就不是很正常了,还是这种金旁的单字。   因为此时有个习惯,那就是王子登基继位之后,都会把自己的名字改成单字。   比如李璟原本就叫做李景通,继承大位之后,就改名为李璟。钱越的第三任大王原本叫钱弘佐,登位之后就去掉弘,直城钱佐了。   且张周乃是金德,慕容信长被赐以金为旁的单字,且是节钺的钺这个非常有象征意义的字,一下就让宋齐丘的脑洞,突然打开了。   “圣人欲以辽阳郡王入主高丽?”   啪啪啪!张鉊满意的拍起了手掌,果然是曾经让徐温忌惮到想杀之而后快的李昪最重要谋主,一下就想到了这个寻常人不会想到的地方。   “辽东之地,历来是大朝心腹大患,从汉至隋唐皆是,前朝太宗、高宗皇帝倾尽府库才将他们击灭,今中国不过乱了这百来年,又出现了一个王氏。   朕不管他叫高句丽还是高丽,也不管他们是不是同一伙人,势必不能容忍此东虏在这汉四郡旧地生根发芽。”   与后世对高丽的印象不同,后世由于李氏朝鲜的恭顺,让很多人觉得这小小半岛之地,不可能对中原造成什么威胁。   虽然确实也是如此,因为高句丽之所以难对付,因为它是建立在辽东富裕之地上的,还有辽西大泽天险作为依靠。   而半岛苦寒之地,到处是山,产不了几粒粮食,也没有方便的水运,确实翻不起什么大浪。   但拜高句丽所赐,此时的人,还是对辽东一带的政权抱有十二分警惕的。   眼见面前的皇帝已经下定了决心,宋齐丘也不多说,他一江南旧臣,哪敢在这种方式大事上置喙。   想了一下宋齐丘问道:“仆斗胆猜测,圣人特意召臣来,是否想如大朝高宗皇帝征讨高句丽那样,自江北、江南两省建大船,以水军直扑旧日新罗之地。”   “不错!”张鉊点头承认了,“朕请宋翁来就是想问问,这南唐旧地的钱粮,能否支撑朝廷打造战船,训练最少五万水军东渡。”   宋齐丘点了点头,“能!圣人想必已经知道,就南唐国中隐户、逃户,各地豪族隐藏之人口,当不下三百万之数,若是能把这部分百姓编户加上吴越,足以支撑。   但此事极为艰难,昔年文肃王就想做此事,但最后还是没有魄力推行下去,圣人若是要矫正此事,仆愿舍命去办。”   张鉊最终还是没让李昪入唐朝诸帝的宗庙,因为这会涉及到很多麻烦的程序,而且就算张鉊让,李璟三兄弟也不敢,牵扯太大了。   于是最后由他们三兄弟上书之后,张鉊下诏废除李昪烈祖的皇帝称号,改议谥号为文肃,称吴文肃王。   张鉊自然知道宋齐丘的这段往事,他也知道宋齐丘主动请缨是想干什么。   或许他真的能帮张鉊把这事推行下去,但一定会夹杂着大量对政敌的打击报复,这不符合张鉊的要求。   于是我张圣人摇了摇头,“此等俗务,朕自有安排其他人去做,朕真正想请教宋翁的,还是南唐和吴越旧地的赋税征收。”   宋齐丘眼睛里闪过了一丝丝的失望,要是面前是李昪的话,他说不定又会马上跳出来发脾气,但在张鉊这,他可没有这份颜面,是以不敢这么干。   以前的南唐,宋齐丘设计过一种很特殊的田税征收体系,那就是废除以前田税只收足陌钱,这种容易被官吏个商人上下其手的苛政,改为征收布帛、谷物等。   且在百姓上缴田税之时,将他们上缴的谷物、布帛按照市场流动价的三四倍定价。   也就是说,本来你名下的田产要缴税两千文,你家中则正好有绢布,市场价是五百文一匹,所以你就需要缴纳四匹绢。   但朝廷在征收的时候,会把你缴纳的绢布按四倍折算,也就是说,你家的一匹绢布,在田税中,就值两千文,只要需要缴纳一匹绢布就行。   这一招是非常厉害的,看着国家好像少收了税,但考虑到这是乱世,江南又是新进才人口转移,有大量的地方可以开垦成农田。   当务之急,并不是要收多少税,而是要扩大统治的基本盘,就显得非常合适。   宋齐丘这一招在十几年前,为南唐带来了极大的好处,这种田税政策,使得南唐在天下诸国中独树一帜,将中原后唐、西边南平、马楚等国的百姓都吸引了过来,国内百姓开垦荒地的热情也成倍增加,甚至宋代江南开始兴旺,就是这个政策打下的坚实基础。   史载南唐实行此策之后,国内旷土尽辟、野无闲田、桑柘满野、民户殷实,一举奠定了东南富强大国的根基,此后李璟、李煜时期都还受益于此政策带来的富足。   不过现在嘛,由于李璟一边不死心的搞备战,一边还要上贡给张鉊,已经把这条政策给取消了。   既然宋齐丘在经济上颇有建树,张鉊自然要跟他谈这些方面的问题,这也是为了裴远方便。   因为这位张圣人的白手套怎么说呢,阴谋诡计,政治斗争,甚至领兵镇守一方都行,但搞经济稍微有点不那么拿手,正好用宋齐丘来补缺。   宋齐丘跟张鉊谈了半天,也渐渐摸到了皇帝的‘脉络’,明白皇帝是想他把整个江南、江西、江北这三江的经济给搞起来,顺便再筹集天量的财富供给辽阳郡王慕容信长征讨高丽甚至倭国。   因为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安东行省人口稀少,很难供起数万大军南下征讨高丽。   同时高丽北部多崇山峻岭,单从北面打,难度也比较大,要是能从海上侧击,先拿下高丽南部,就好打多了。   于是宋齐丘把手一拱,针对张鉊询问是否能重拾昔日赋税政策,也就是民众缴税以一当四的政策说道。   “若为短计,圣人不应恢复此政策,因为南唐国内能开垦的地方,除了洪州以南,已经开垦的差不多了。   现在既然是吴王废除的这项仁政,怨气皆在李氏,圣人正好顺水推舟。   但若为长远计,此田税政策应该还执行二三十年为佳,因为此时乱世还未彻底终结,丁口并未恢复大朝时期。   若是选择沿用此策,不但能让朝廷立刻尽收三江人心,还能快速恢复民力。”   张鉊点了点头,反复思考了一阵,宋齐丘说的没错,这两策都各有好处。   不恢复的话,能在短时间筹集物力征讨高丽。   恢复则能迅速获得人心,取得打击豪强的民心基础,还能在未来的二三十年内快速恢复人口。   “千年以前,季汉昭烈皇帝就说过,夫济大事必以民为本,我若为征讨高丽而勒索百姓,是不仁也,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宋齐丘伏地大赞,他是真的看出来了,眼前这皇帝,少了一些权谋,但确实是个仁君。   呃!如果裴远、冯道在这,一定会对宋齐丘这个认知嗤之以鼻。   不是说张鉊不仁,而是他的仁是有选择性的,如果此刻勒索百姓利大于害,他一定会干。   张鉊选择看长远,是因为他的夏君夷民大计中,最重要的就是人口,施行此政,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最多的人口,与这个大计比起来,攻打王氏高丽,又是可以往后稍稍的事情了。   见张鉊做出了选择,宋齐丘接着说道:“圣人既然着眼于长远,当以恢复人口为第一要务,仆建议,不完全照搬吴文肃王时期的策略,而改为看丁口来执行。   比如此家只生育了一个孩子,那就不提价,若是生育了两个就提价一倍,生育三个就提价两倍,五个则提三倍,七个提高四倍,九个以上提高五倍,只要执行三十年,光是三江行省就能多增加人口数百万。”   “宋翁果然大才!”张鉊兴奋的一搓手,“不过还是给的少了。   朕决意,如果一对夫妻生育五个子女的,就提高四倍,生育七个提高五倍,生育九个以上者,完全免税!   先比照执行三十年,朕不但要在三江之地推行此策,还要到全国推广。”   不过张鉊说着说着,又有些惆怅了,因为他想要把朔方、宁夏、河东和汉中府的百姓迁一些到中原来的想法,执行的很不到位。   前四者是因为生态问题,且当地的田亩产量极低种起来根本不划算。   后者是人口太密集了,大量百姓在山地上挣扎求存,而中原的商丘、许昌等地好田都没人种。   宋齐丘眼珠一转,注意就来了,“仆以为,圣人可以在其余行省同步实行新的田税政策,按土地肥瘠来定上中下三等田定税额,而朔方、宁夏、河东则按旧税来收。”   此时的田税,有个非常奇葩的地方,那就是不管什么田,反正朝廷就收一斗粮食的田税。   这玩意,搞得各地百姓将税率极为不均衡。   你家倒霉都是下田,只能亩产一石的话,那就相当于百分之十的高税。   而他家的田可以产两三石,则田税相当于先汉才有的三十税一。   最直接的结果,就是豪门大户霸占水利设施和耕牛等资源,缴纳的是三十税一,平民百姓则是十税一,极不利于人口增长和开垦荒地。   而且这明显是五代武人偷懒加无法掌控国家实际情况,才搞出来的一刀切,后来竟然还被北宋继承,成了北宋根本无法均田的重要因素之一。   不过,这一刀切的田税法也不是没有好处,比如现在,就可以被用来驱赶那些在宁夏、河东的山坡上把仅有的植被砍伐,种下下田的百姓,把他们嫩撵到更好种地的平原上来。   “宋翁这个建议,很好!”张鉊这是第二次赞叹了,他准备回去之后,就召集宰执、户部和转运司等衙门商议执行。   至于宋齐丘嘛,张鉊当场赐了三十万钱,也就是三百贯钱,随后允诺,不日就将任命他为江南行省布政使,江南、江北转运大使。   宋齐丘也十分满意,千恩万谢后离开了。   宋齐丘走后,张鉊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刚刚离开的周宪和侍卫们都回来了。   周宪噘着嘴有些不乐意的看着张鉊,“圣人,那宋齐丘乃是大奸臣,最喜欢中伤阴害别人,圣人怎么可以重用他。”   张鉊没有说话,而是转头用冷冷的眼神看着周宪。   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哪承受得住张鉊这种马上雄主的威势,未过几秒就有些惊慌的双膝跪下不再说话。   “伸出手来!”张鉊低喝一声,随后拿起了一根小小的竹棍。   大周宪颤颤巍巍的伸出白嫩小手,随即就被竹棍重重的敲到了小手上,疼的她咿呀一声,泪水只在眼眶中打转。   “后宫言政,那是皇后和贵妃与贤妃之专利,你小小年纪涉世未深,再敢言语这些,那就不是打一下,而是打五下了。”   我张圣人倒是不在在乎什么后宫干政,这玩意你就是想管也管不了,而且也不一定就是坏事。   但要是后宫人人都来说两句,那就乱套了,所以张鉊这里,就只有皇后十九娘,曹三娘子和小姨妈三个人能在政事方面有所言语。   被打了手心的大周宪,眼泪都没擦干,又开始委委屈屈的给张鉊整理文书。   这些天跟外人想的不一样,历史上的大周后在张鉊这,可不是作为什么美人伴君的,而是在经历一系列的特训。   什么化学地理、数学几何,凡是张鉊目前还勉强记得住,但很快就忘记的东西,都被他一股脑灌输给了周宪,还让她记录在册。   我张圣人摸着下巴,看着这个忙忙碌碌的小身影,那是过足了养成的快感。   而且,他能不知道宋齐丘是个什么德行?   能力嘛肯定是不错的,但权力欲望极高又喜欢结党营私,依附他的,就拼命包庇,不依从他的,用尽各种手段打击。   听起来,确实是个大奸臣,会对国家造成极大的破坏。   但是……但是啊!宋齐丘未来的顶头上司,是裴远这个贾诩、程昱式的阴贼,论说奸臣的名声和实际阴人的能力,宋齐丘拍马也赶不上,且地位相差还过大。   这宋齐丘什么地方能用,什么地方不能用,裴远一定门清。   当谁要是不服从朝廷新政的时候,自然就该宋齐丘和他们的党羽上了。   最后退一万步说,宋齐丘要是招揽同党,在各个环节上下其手,这也不怕,因为他们是文人没有军权,任何时代,到了最后都还是要看枪杆子说话的。   宋齐丘若是识趣不太过分,那么或许能安享晚年。   要是不识趣,等他肥了再杀了吃肉就是,这样我张圣人既没亲手盘剥百姓,又能得到一个大血包,简直完美。 ###第八百零九章 大唐的遗产-波斯万王之王   绍明五年,公元950年,六月,建康宫中,大批的的内侍、宫人和侍卫已经在准备起驾的事情了。   由于南唐和吴越事情复杂,张鉊在这里一呆就是大半年,算上去河西和出塞的时间,张鉊已经快两年没回过东京,确实到了返京的时刻。   这不,连昭明宫中的皇后曹十九娘都忍不住了,派了郭婉儿和塞菲叶前来接张鉊回宫。   而随着郭婉儿和塞菲叶一起来的,还有一封信和一个黄头碧眼的波斯人。   郭婉儿带来的信,是郭天策写的,信中郭天策向张鉊请辞枢密使一职,并表示愿意为碎叶事件负责,请求张鉊的处罚。   碎叶到东京足足有一万三千多里,这个距离,信使轻装策马一路接力传递消息,都需要一个半月以上,寻常的信息大半年才到,那都是相当正常的。   加上郭广义谋反之后刻意遮掩消息,这导致郭天策根本不太清楚碎叶发生的事情,这也是张鉊同意他派家将和锦衣亲卫一起去调查的原因。   到现在结果出来了,顿时把郭天策吓了一大跳。   他原本是以为一切都是郭广义强行将他姑姑嫁给了李国守的孙子,但结果,他那两个脑子不清楚的伯父,竟然还稍稍牵涉其中。   虽然这个时代,皇帝的女人不像后世那么敏感。   孟昶的母亲,就原本是唐庄宗的妃子,后来赐给了孟知祥的。   郭荣的姑姑,也曾是唐庄宗的低级妃嫔,不然绝不可能攒到那么多财货,分一半给郭荣父亲,还能让柴家成为邢州富户。   但说一千道一万,这些要么是皇帝主动赐,要么就是被遣散的,像是郭婤儿这种说好了要献给皇帝,但是最后敢失信的,罪过还是不小。   是以郭天策知道实情之后,吓得赶紧让郭婉儿帮着将请罪书递给张鉊,请求张鉊处罚。   张鉊叹了口气,让周宪拿出了白从信、虎广、郭广胜三人联名发出的战报,以及宁远副总督老张忠和都知兵马使薛守礼发来的密奏。   其实对于郭婤儿,不出这档子事,张鉊根本无所谓。   我张圣人身边,不说别人,光是花蕊夫人费氏和一天天长大的周宪,就是人间绝色了,郭婤儿再是漂亮,也不可能跟这两人相比。   此外要新奇的话,还有塞菲叶和潘泰雅这样的异域姐妹花。要身份的话,也有萧撒葛只这样的大国皇后,根本不差一个两个女人。   当时他就觉得,郭婤儿隔得有些远了,就算要选,也该在跟着东归的郭家人中选一个得了,左右不过只是要个王子去坐镇碎叶而已,结果现在果然出问题了。   不过呢,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至少张鉊不用再担心郭家利用景教在碎叶当坐地虎,因为基础直接被白从信给摧毁了。   郭婉儿则在仔仔细细的看白从信的战报和老张忠的密奏,看完之后,这位张鉊的第一代贴身女秘书,突然长长的松了口气。   “白龟兹公、虎二郎可是帮了我郭家的大忙了,若是日后他们回东京,还请圣人恩准婉儿亲自设宴款待。”   郭婉儿从来都是这么脑子清醒,这要是一般人,知道白从信把郭家在碎叶的人杀了个七七八八。   连郭天策的两个血亲伯父,和跟她同一个爷爷的亲兄长郭广毕,都被虎广故意整死,一定会大为怨恨。   但郭婉儿没有,反而清楚意识到只有白从信和虎广的心狠手辣,才让他们郭家脱离了危险。   不然能怎么办,让她和郭天策亲自大义灭亲吗?那样的话,代价就太大了,而且也不一定能快速平息皇帝的怒火。   张鉊也小小的沉默了一下,他也没想到白从信竟然这么狠辣,但确实,他心中的不满和怒火,因为这六七万人的死亡,消减了不少。   “乌古斯叶护国王太后、王后,亦纳勒塔里布,石国城总督阿米尔,九姓乌古斯亦纳勒四人,逆贼郭广义。嚯!这人可真不少了。”   郭婉儿慢慢读着白从信上书中里面被俘虏,将要解送东京的酋首,一共数百人,全是河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郭婉儿看着皇帝的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赶紧趁机小心翼翼的说道:“圣人,随着这些俘虏、逆臣一起来的,还有郭婤儿。”   张鉊知道郭婉儿是什么意思,他怕张鉊还要继续杀了郭婤儿解气。   “你放心,朕没有那么小气,她郭婤儿一个小女子是没法决定自己命运的。”   “圣人圣明!”郭婉儿噗通一声跪下了,“那李国守本就是腌臜之辈,他的孙子不过一贼胡。   只要脑子没问题的,都知道哪怕就是到圣人身边做个伺候的侍女,也比嫁给李国守的孙子要好。   婤儿也真是命苦,幸得陛下宽宏大量,不治她的罪。”   张鉊笑着把跪在地上的郭婉儿拉起来,这小女子,也可以要算是张鉊最开始的几个知心人之一了。   至于郭天策,更是居功至伟,张鉊南征北战这些年,军事后勤、参谋赞画上,郭天策的功劳也就略比已经逝世的张希崇低一点点而已,就算看他两人面子上,张鉊也不会杀郭婤儿。   所以张鉊有点好奇,他两都是张鉊的身边人,肯定知道张鉊不会将怒气撒到一个小女子身上。   特别是白从信已经为惩处这场叛逆,和虎广前后杀了六万多人的情况下。   但他们仍然如此小心翼翼,那张鉊就很好奇,这个郭婤儿为什么能值得他们这么谨慎了。   “吾要是没有记错,那个在胡水城战死的郭广毕是你嫡亲堂兄,但郭婤儿,应该跟你只是没出五服的姐妹吧?”   郭婉儿点了点头,“郭婤儿跟奴,关系确实不算很亲近,但她不单是大郎的血亲姑母,还是大郎从小背在背上长大的姑母。   虽是姑侄却形同父女,反而跟两位伯父,并不是很亲近。”   原来如此,张鉊明白了,姑姑是从小在背上长大的,但伯父嘛,当年郭家生活艰苦,郭天策这么个死了父亲的累赘,定然是不怎么受两位伯父待见的,很可能还有些歧视,导致双方根本就没多少感情。   不过,就算郭婤儿跟郭天策关系如此亲近,张鉊也肯定是不会治郭天策罪的。   但贬黜等惩罚还是要有,不然不能服众,看来郭天策这个枢密使,确实是干不下去了。   张鉊仔细思考了一下,这朗杰江措和李孝节等,不是上奏要求朝廷派人到逻些主持大局嘛。   张鉊已经派了李存惠领精兵五千,并河湟谷地和大非川五千征召骑士,前往逻些增援。   但李存惠军事上还行,你让他处理复杂的高原事务,定然是不具备这个能力的。   那就干脆让郭天策去逻些,担任几年的驻藏大臣,呃,或者按照此时惯例,应该叫护蕃大都护?   这样既有了放心的人选镇守高原,又在名义和实际上完成了对郭天策的处罚,还不太伤郭天策的颜面。   “圣人,龟兹郡公还请求从宁远增调三千户到石国城。   他还要将带去的漠南两万户和漠西四万户中的十万牧民,留三万在石国城、怛罗斯一带。并请求让鲁震暂时镇守怛罗斯。   只是这样一来,他们手中的权力,是不是有些太大了。”   白从信的这些请求,从原则上来说,是张鉊的私事,因为不管是宁远还是草原六万户,从名义上还是实际上,都是张鉊的私人势力。   他们目前并不属于张周朝廷,而是属于张鉊这个二元制帝国的天可汗帐下,以及权责有些重叠模糊的于阗金国体系中。   所以郭婉儿才会跟张鉊说这些,因为这勉强算是私事。   张鉊缓缓摇了摇头,白从信之所以看起来有点狮子大开口和拥兵自重,原因在上书中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在这个中原朝廷还不能马上拿出十万八万移民到河中的时候,大漠的草原民族和河中周围信奉腾格里的乌古斯人,以及一部分信奉摩尼教的葛逻禄人,是白从信最好的人口补充来源。   因为这些人背后没有一个强有力文明,而张周有六法宗这个利器,加上可以南下劫掠作为赏赐,因此能很快的消化、融合河中这些说突厥语的游牧民族。   但萨曼波斯和早已天方教化的粟特人则因为背后有波斯、大食这两算是文明古国的存在,加上还有天方教作为纽带联结,因此很难被白从信同化。   所以在朝廷不能大规模支援的情况下,白从信唯一的选择,就是高举六法宗,融合西边各个突厥式民族,来进攻波斯人和天方教化粟特人。   而他要的这几万人,就是全部信仰六法宗的基本盘。   要是没有这些基本盘,白从信招一堆信仰摩尼教或者其他什么教的牧民进来,搞不好就会被反向融合。   于是张鉊摇了摇头,“吾与白从信,相交于微末,一起于尸山血海中死里求生,素来知道他是什么人,万万不会相负。   且现在朝廷十年之内都无法大规模支持他们,白从信在河中的日子,其实凶险万分,要是这点人也不给,那就是在害人了。”   郭婉儿眼睛里闪出了崇拜的神色,她最喜欢的就是张鉊这份恢宏大气。   且她现在这么一问,日后定然会传到白从信耳朵里面去,也算是小小的还了白从信一个人情。   因为她这么问,不但不会让张鉊对白从信起疑,反而会坚定张鉊的想法。   可要是朝中某个大臣先上书议论甚至弹劾此事,人多口杂,事情会像哪个方向发展,那可真就说不定了。   张鉊没有察觉郭婉儿的小小心思,因为他心里还在想着更重要的事情。   按照罗定忠向白从信提出的战略,是要让石国城成为铁毡,来吸引萨曼波斯乃至西亚神战者源源不断来此消耗。   那么石国城周围的富庶之地,肯定是要被打成一片废墟的,这样粮食就要从俱战提和怛罗斯增援,这是第一重困难。   第二重困难,则是白从信手下真正的精锐,或者说叫被围几个月还不会疯魔,战斗力和战斗意志仍然可以保持的耐苦战之军,恐怕只有药元福手下的几百老牙兵以及白从信自己的几百部曲。   除了这千把贼杀才,其余的草原牧民很少有神经这么粗大,能在这种艰苦的围城战中,保持稳定心态的。   想了想,前一个问题不过是麻烦,但后一个问题才是要命。   张鉊盘算了好半天,安西北庭的金国人和汉人不少,但是他们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不会比漠西四万户的牧民好多少,甚至还要不如,这些人可以用来充实地方,但不能用来当拓殖移民的先锋。   河西瓜沙甘肃的骁骑,张鉊自己都还不够用呢。   并且经过张鉊的大肆征调,这四州的人已经相当少了,再抽调就要影响丝绸之路的安全。   想了半天,张鉊发现他唯一能调动的,就是高原上的吐蕃人。   这些常年与高原严酷环境搏斗的家伙,意志力相当顽强,且有当年吐蕃帝国的老本在,他们虽然穷,但是藏甲丰富,也还有习武作为进身之阶的传统。   如果郭天策加上李存惠的组合,能快速平定整个高原,那大概一年左右,张鉊就能给白从信抽出大约三千吐蕃甲兵,到时候他应该就可以站稳脚跟了。   而且这么一来,白从信手下的草原六万户牧民和数千吐蕃甲兵都是六法宗的虔信徒,就能再给白从信上一道保险。   人心是会变的,能堵上漏洞的时候,还是要尽量去堵上,免得白从信真哪天脑袋出问题了,闹得君臣都下不来台丢尽颜面。   张鉊在思考的时候,塞菲叶又给郭婉儿使了个眼色。   这位今年也近二十八岁了,再也不是那个可爱到爆炸的波斯小萝莉,心里一直惦记的,就是让她的儿子回去夺取萨曼波斯的王位。   郭婉儿轻轻咳嗽了一声,她是欠塞菲叶人情的,因为塞菲叶一共就两个儿子,还把长子张贤熙让给了郭婉儿做养子。   且为了保证郭婉儿和张贤熙的感情,张贤熙未满岁就是郭婉儿在照顾,塞菲叶则强忍着思念,很少亲手去带。   这份人情,可是相当大的,且郭天策也已经跟郭婉儿说过了,他有意撮合郭婉儿和虎广结成亲家。   最后把张贤熙这个由塞菲叶所生,郭家养大的皇子送到碎叶去,成为碎叶之主。   现在塞菲叶频频目视郭婉儿,看来是想她提这个事情。   于是郭婉儿等张鉊沉思完毕,立刻就指着垂头竖立在殿门外的波斯人说道:“圣人,此乃萨曼波斯埃米尔哈米德派来的密使,想要晋见圣人。”   张鉊吃惊的抬起头来,先是看了一眼塞菲叶,塞菲叶乖巧的点了点头,“此人是兄长昔日最信任的宫廷总管阿布之胞弟,阿奇木。”   “伟大的沙赫沙阿,您的仆人阿奇木,奉萨曼家族埃米尔哈米德·阿布·穆罕默德·努赫·本·纳斯尔之命,向您献上来自萨曼家族的忠诚。”   这个叫做阿奇木的波斯人倒是非常的恭敬。   张鉊正要问哈米德已经五年没来朝贡,还有什么忠心的时候,沙赫沙阿这个词,却如同闪电一般,在张鉊的脑海中剧烈闪过。   沙赫沙阿,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词,而是昔日波斯帝国时期,波斯皇帝拥有的众多头衔中,特别是萨珊波斯诸皇帝拥有的最为宝贵头衔,它的本意,叫做万王之王!   “你刚才,称呼朕为什么?”张鉊有些震惊的看着阿奇米,两人的沟通是没什么障碍的。   因为在河中,通行的语言不是汉话也不是波斯话,更不是大食话,而是带着各种口音的突厥话。   只要学会了突厥话,虽然河中有上百个种族部落,但彼此的简单交流,问题就不是很大,张鉊自然是会突厥话的,而且他身边还有潘泰雅这个翻译官。   “伟大的沙赫沙阿,您忘记了吗?三百年前,萨珊波斯的末代国王卑路斯在复国无望之后,将沙赫沙阿这个称号,进献给了桃花石的皇帝。”   啊……呃!张鉊猛地站了起来。   对啊!当年萨珊波斯的末代国王卑路斯及其儿子泥涅师在萨珊波斯被大食灭亡之后,先是逃到大唐寻求帮助,此后在大唐的支持下,又回到波斯和吐火罗继续对抗大食。   但终究天命已去,卑路斯和儿子泥涅师先后从吐火罗与河中回到大唐,最后都死在了大唐。   而卑路斯在临死之前,确实将万王之王这个称号,进献给了唐高宗。   不过嘛,彼时李治都已经开始自称天皇大帝了,哪看得上这么个万王之王的空头称号,因此朝堂上下都没怎么在意。   但是,对于张鉊来说,他要夏君夷民,这不是个现成的强宣称吗。   好家伙,原来老子才是波斯之主啊!张圣人挺胸突肚的站了起来,这个称号,或许还很有用处呢。   不过突然,张鉊反应过来了,这事大唐都没人在意,你一个几百年后,恐怕人种都换了的萨曼波斯人,是怎么知道的。   阿奇木不等张鉊发问,双手就将哈米德写给张鉊的密信举得高高的,“埃米尔说,沙赫沙阿看了这封信,就明白了。”   信是用突厥文写成了,张鉊看得有些吃力,所以速度并不快,只不过一盏茶后,素来自得于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张圣人,震惊的脸色都变了。   他难以置信的抬起手,指着塞菲叶问道:“塞菲叶,你知道吗?你的祖先萨曼·胡达,竟然是泥涅师的子孙!”   “啊!”塞菲叶都惊叫了起来,她小手连续摆动。   “不知道啊!奴奴从来没听父兄说起过这件事,他们只说我们萨曼家族是萨珊帝国皇帝的后人,但没说是泥涅师的后人啊!”   “哈哈哈哈!”张鉊放声大笑了起来,“泥涅师在河中奔走半生,最后黯然回国,却不想后嗣百年后在河中又复国成功了,这波斯果然是我大朝的数百年藩臣啊!”   由不得张鉊不兴奋,泥涅师之时,他的波斯都督府都督,波斯王的头衔都是唐朝册封的。   要是萨曼家族乃是泥涅师的后人,那么他们本来就该是中原王朝的藩臣。   “圣人,奴查到了,大朝礼部有载,天宝五年(746),有不肯臣服大食之国曰陀拔斯单者,居于小海(里海)畔,其王忽鲁汗遣使入朝,献千年枣(枣椰),封为归信王。   天宝八年(749),王再遣次子入长安朝见,上封王子为右武卫中郎将,赐紫袍、金鱼袋,命其护卫宫廷。”   郭婉儿果断干起了秘书的工作,很快在浩如烟海的史料中找到了记载,看来她原本的本事还没丢。   “汗,那是王号,此人应该叫做忽鲁,那么有没有可能,忽鲁应该为胡达?   音译容易以讹传讹,这是有可能的,且此忽鲁汗与萨曼·胡达生卒年相近。”   张鉊慢慢的念叨着,这里面肯定有出入,两人大概率不是一个人。   但是现在,既然哈米德亲笔书信承认他们萨曼家族是泥涅师的后代,那么忽鲁汗就必须是萨曼·胡达,萨曼家族必须是泥涅师的后代。   “拟旨,命四川行省平章,郑国公阴正奇即刻派精骑,护送李珣李德润的子孙到东京开封府来。”张鉊迅速下达了命令,因为泥涅师在中原,还有后人的。   这个李珣李德润,乃是五代著名的诗人、文学家、医士,他妹妹李舜弦是前蜀王衍的昭义,也是五代著名的女诗人。   此兄妹二人,便是泥涅师留在中原的子嗣,如假包换的波斯王族血脉。   什么叫底蕴?这就叫底蕴!   一件件一桩桩,有史料可查,证据一环接一环,身在中原却对两万里外的波斯有宗主宣称,这就是底蕴。   张鉊此时心情大好,看哈米德这个家伙也顺眼起来了,他对塞菲叶说道:“原来是朕,错怪你兄长了。   他五年前中风,不能视事,国中大权都被逆子萨利赫和朝中奸臣优素福等人掌握,所以才未来朝贡。   看来朕这个宗主,必须要为忠诚的臣属主持公道,讨平逆贼了。”   塞菲叶十几年没回家,走时确实痛恨哈米德,但是十几年过去早已气消。   此刻听到兄长病重如此,还被奸臣欺压,也不由得泪如雨下,拜伏在地恳求道:“妾,恳请圣人发天兵,救妾兄长与水火之中啊!”   这边的郭婉儿也弄清了来龙去脉,她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下,把牙一咬也伏地说道:“圣人,既然哈米德已经五年不能视事,想来国内早被逆子萨利赫等掌握。   咱们讨平不忠逆贼不难,但萨曼国国土广大,不单有河中昭武九姓之地,还有呼罗珊和吐火罗,急切之间相隔万里,实难掌控。   且哈米德不能视事,其子曼苏尔不过六岁,就算讨平逆贼,他们父子也无法掌控局势,势必还要起风波。   是以妾斗胆建议,郭婤儿生在河中,长在河中,熟悉地理与风俗人情,又机敏多变,果断坚韧。   等到讨平逆子萨利赫之后,是否可命郭婤儿以大朝命妇身份,前往布哈拉抚养曼苏尔,以待朝廷。”   “呼!”张鉊深吸了一口气,郭婉儿这个操作,是有可行性的。   现在大周没法控制萨曼波斯这样的大国,但是十年后呢。   那时候六法宗已经完全掌握了草原和高原,中原也强大起来了,人口充足,物资充沛,就肯定能掌握萨曼波斯。   如果在这个时间段有白从信、虎广、鲁三郎作为军事支持存在,郭婤儿确实可以进入布哈拉,去抚养曼苏尔,间接把持萨曼波斯的朝政。   就算郭婤儿能力不够,但也可以给她配一些来自中原的助手。   比如那个跑去了碎叶的卢多逊,虎广帐下的李继勋,白从信帐下的李崇矩、党进等人。   甚至,张鉊再次猛吸了一口气,这恐怕也是郭婉儿的言下之意。   或许,张鉊甚至可以拉下脸再狠一点,反正他不可能再接受郭婤儿,那就把郭婤儿赐给哈米德为正妻。   这样哪怕中风不能动的哈米德很快病逝,那郭婤儿也可以用母亲的身份抚养曼苏尔,掌握萨曼波斯大权,只要支撑过十年,就大事成矣了!   “你即刻去寻张烈明,让他派锦衣亲卫出玉门关去接郭婤儿,切勿让她有任何损伤。   若是此女,真有你说的那么有能力,朕可以给她一个机会!” ###第八百一十章 赞普,过来拜见你姑奶奶   锦衣亲卫的使者出发速度很快,几乎是马不停蹄的一个驿站接着一个驿站往西而去。   这是因为张鉊说‘切勿受到任何损伤’这句话,是有原因的。   在这个时代,从怛罗斯两万里东行,哪怕就是壮年男子,死在路上都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别说一个女人了。   更别提下面的官员,多得是会揣摩皇帝心里的。   他们会寻思着,皇帝虽然大度没有追究,但心里一定还是挺不舒服的。   那若是我稍微苛刻点,让这小女子死在的路上,岂不是大功一件。圣人虽然嘴上不会说什么,但肯定会简在帝心啊!   正是深刻知道下面人的心态,张鉊才会发出这样的命令。   这哈米德搞不好现在已经病死也不稀奇,那么利用郭婤儿这样的人去布哈拉抚养哈米德的儿子曼苏尔,完全可以算作在萨曼波斯的心脏上,插了一把尖刀!   有这样高级别的内应在,中原王朝可以从容利用各种机会,将影响力扩散到萨曼波斯,一步步的使这个国家脱离还没有彻底灭亡的阿拔斯王朝,将它置于中原王朝的保护之下。   然后再不断挑唆波斯人和大食人的关系,以至于在二三十年以后,在被大周洗脑的下一代长大后,可以驱动波斯人为前驱,去攻打大食了。   让波斯人去巴格达,去大马士革,去开罗当二鬼子,真正的周人居于上层当太君。   张鉊没有想过能完全占领西亚,因为做不到或者极度难做到,但是统治个一两百年,搜刮大量财富,给后世子孙留个宣称,还是可以的。   所以,本来张鉊无所谓,就是路上直接被弄死张鉊也不在乎的郭婤儿,现在就不能死了。   她要是死了,再找一个这样合适的人选,就难了。   说不好只能把塞菲叶或者潘泰雅给送回布哈拉去,真要那样,面临的变数才更多,那才真的搞不好要被戴绿帽子,亦或者这两姐妹掌握了大权,十年后还肯不肯退下来也不一定。   且这两姐妹的政治能力,嗯,也不能说没有,但肯定还要在石重贵之下,很难担负的起这份重任的。   张鉊对于人心的猜测,是十分准确的。   一路押送河中各国王级俘虏的锦衣卫校尉和神射镇将虞侯,确实有让郭婤儿‘自然’死在路上,而博取一个简在帝心的想法。   ……   八百里莫贺延碛,吹起黄沙漫天,豆大的石子打在脸上,如同被人伸出两跟手指猛揪一样疼。   郭婤儿黑亮的头发变得枯黄,嘴唇已经干裂开来了,原本白嫩的脸蛋如同枯树皮一般,布满了一道道风沙和烈日无情痛击后,留下的裂痕。   一根不算粗的麻绳,深深勒进了郭婤儿肩膀,麻绳的那一头,是一个破烂皮革做成的包裹样物体。   在这个包裹上,一个脸色灰白的小男孩,嘴巴长得大大的看向天空,不能闭上的嘴巴和眼睛里,灌满了黄沙。   显然他已经死去了多时。   郭婤儿拼命拖着这个包裹,在莫贺延碛的沙地上艰难前行。   神射镇将虞侯张胜走到前面来,看着这个他本来相当厌恶的女人,沉默了半晌,还是劝道:   “人都死了,丢在沙漠里吧,这莫贺延碛的黄沙,就是最好的坟墓。”   郭婤儿看了一眼张胜腰间层层包裹的水壶,等了一小会她知道张胜不会给她喝后,于是成彻底死心并倔强摇了摇头,看着身边的女孩说道:   “阿七放心,你要是死了,姑母也一样把你拖出去,不让你死了还要受这黄沙曝尸之苦。”   郭婤儿的长兄将两男一女交给了她,心里想的还是要留个后。   但就像他兄长没有坚定对于圣人的忠诚,背叛了祖宗,玷污了祖宗郭昕公的荣耀,而遭到了报应一般,两个男孩先后殒命,现在就剩下了这个女孩七娘了。   七娘抬起头,看着形容枯槁的郭婤儿很严肃的点了点头,“姑母放心,你要是死了,阿七也一定把你拖出这黄沙。”   张胜在旁边听的一愣一愣的,不知道怎么的,他心里突然一阵阵莫名的烦躁,就像是有人在用手,不停抓挠他的心肝脾肺肾一般。   “去你娘的,入你娘的,入你娘的!”张胜烦躁的连骂三声,取下腰间的水壶,猛地砸向郭婤儿身前的地上。   “贼杀奴,这样的人,有那么英雄的祖先,怎么会摊上这等事体。”   郭婤儿强忍着扑过去打开水壶一饮而尽的冲动,以极大的毅力对着张胜一礼,然后才捡起水壶,先喂快要脱水的七娘喝水,自己则不停吞咽早就不存在的唾沫。   “过了莫贺延碛,就是河西了,想你死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能不能活下去,就要看天意了。”张胜说完,指了指天空,随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人群后面,身着白袍的锦衣校尉阴十四郎笑嘻嘻的看着张胜,“田舍奴,某早就说你下不了手的,你还不信。”   一向爱跟人争辩的张胜第一次没有反驳,而是重重叹了口气,“这女子,是个狠人啊!老子就该见她第一面就找机会把她推下悬崖摔死的。”   ……   不度寨,这是穿过莫贺延碛后的第一道军寨,取春风不度玉门关之意,位置大概在后世星星峡的东段出口附近,而过了不度寨,就是沙州敦煌了。   敦煌是张圣人家的地盘,是归义军的起家之地,虽然没捞到一个京城的称号,但却是此时的佛都。   (阿尔)金山以南的高原,瓜沙以北的漠西四万户,甚至整个高原,平日里礼佛基本都是来敦煌,只有皇帝召见的时候,才会去承天凉州府或者承德府。   因此,不度寨作为敦煌西面的门户,虽然听着是一个军寨而已,但实际上非常的大,且自从丝绸之路火了之后,从西面往大周去的人,可谓摩肩接踵。   郭婤儿看着远处不度寨高大的寨门,以及寨门口排着的足足有半里地的长队,惊得目瞪口呆。   这些行商之多,以至于在不度寨门外,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集市,来自各地的商人,也会在这里交易一些物品。   除了交易的区域,还有一些是沙州本地人开设的食铺,卖一些酥脆的胡麻饼,热气腾腾的炊饼、汤饼,雪白的重罗白面蒸饼等。   甚至还有甑糕这种用糯米、红枣、红糖等材料做成的高级吃食,以及闻着就让人走不动路稠酒。   至于牛羊肉,呸!那算个鸟(diao)稀罕物。   这河西别的不多,就是牛羊多,但同时产粮一般,因此稠酒和来自江北、江南等省的糯米,才是稀罕物。   七娘嘴里嗬嗬有声,不由自主的往一个卖甑糕的小贩走去,那晶莹细白的糯米和看着就像是要滴下蜜水的红糖,让这个历尽磨难的小姑娘,完全失去了理智。   小贩倒是见怪不怪,那莫贺延碛就不是人呆的地方,能那地狱里穿过来的,陡然一下见到不度寨,疯魔才是正常的。   这位小贩乃是姓陈,张圣人曾祖母陈家的那个陈。   他也是故意把摊子支在这里的,因为在刚穿过莫贺延碛,又陡然看到人间的极度反转刺激下,那些行商,往往愿意花上两三百文买他一小块甑糕。   浑然不顾这块甑糕的正常价格,也就是几文钱而已,他们好像买的不是甑糕,而是重新回到人间的通行证。   陈姓小贩隔着老远,就看见了这个庞大的队伍,心里正盘算着甑糕够不够卖的时候,就看着这么个小娘疯魔般的走了过来。   小贩正要一脚踹倒,突然发现这小娘虽然狼狈至极,确实黑发黑眼珠,一张标准汉人脸,顿时脸上的神色就轻松下来了。   他熟练的分了一大块甑糕到一个木碗中,现在中原的日子多好过啊,还能拖家带口往西去的,按照圣人的说法,那都是我族之英雄。   “哎哟,谁家的小娘哦,真是可怜,小小年纪就要受这莫贺延碛的苦,来吃一个甑糕回回神,不要钱!”   甑糕都要递到七娘手上了,郭婤儿脸上都露出了一些笑容,因为她隔老远就看见过这个小贩,是如何毫不留情的殴打那些过来讨要的胡商仆役的。   不过,就在这一瞬间,陈小贩看到了队伍中身穿白袍的锦衣校尉,“阴十四郎,是你回来了,这个是……?”   阴十四郎一把抓过那碗甑糕,三下两下就吃进了嘴里,再抢过陈小贩腰间的酒葫芦,咕咚、咕咚的灌了起来,一个好不容易有的间歇,他点了点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错,碎叶郭家的。”   “he,Tui!”陈小贩脸色大变,一把将过来讨要的七娘推倒在地上,一口浓痰就吐了过去,手还不停在阴十四郎身上擦拭,仿佛刚才被污染了一般。   “该死的贼奴,还想吃老子的甑糕,给钱也不卖给你,你吃屎去吧!”   郭婤儿愣住了,一路上千辛万苦来都没哭,全身水分都快蒸发完的她,却在此刻直接破防了,一个踉跄就蹲到地上,张着嘴近乎无声的悲泣了起来,就像是被族群抛弃的野兽一般。   “啊!埃米尔,真的是你啊!埃米尔!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郭婤儿在哭的时候,突然人群中一个正排队过关的胡商,也痛苦的嚎叫了起来。   因为他发现那个被如同捆牲畜一般捆起来的高个子,竟然是石国城的埃米尔(阿米尔),是他们的王。   而他,正是一个石国城的胡人。   随即,不度寨外的人群晃动了起来,好多人认出来了克里克部的塔里布和其他乌古斯的亦纳勒等人,一个个惊慌的脸色惨白,不停议论纷纷,也还有人哭嚎出声。   “呜呜!”   海螺号角吹响,不度寨的寨门打开,一队外穿银白战袍,内穿黑色铁扎甲的骑兵,飞驰了出来。   寨外的胡人们一见,纷纷停止了哭泣和喧闹,哗啦啦的全部跪倒在了地上,连他们带着的骆驼,也大多被拉着跪伏在了地上。   为首的军官,长槊一指,那个第一个哭出声的石国城粟特商人,就像是被猛虎选中的羚羊一般,颤抖着跪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随后被牵狗一样的牵走了。   见此情况,石国城总督阿米尔突然疯狂大叫了起来,嚎叫的涕泪具下。   军官调转马头,行驶几步后翻身下马,从马侧拿出长长的马鞭,如同鞭打一条野狗般,把阿米尔一行数人,打的满地打滚,一直到他们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后,才停下手。   本来极为难过的郭婤儿震惊的看着这一切,看着在河中人眼中形同帝王的阿米尔,被一个管理五十人的队正抽的头破血流,所有人还都觉得很正常。   原来这种管理几十万人的国主,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个聒噪的杂胡吗?   五花大绑,但还有医士随行,就是怕他死在路上郭广义也瞪大了眼睛,他看着在地上乱滚的阿米尔,又看了看高耸的不度寨大门,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短暂的混乱过后,不度寨的大门打开了,张胜这样送俘虏入京的自然不用排队。   守军队正过来跟张胜行了一个礼之后,这队甲士就四散开来去维持秩序去了。   而不度寨的甲士们一散开,周围无数的胡人都围了过来,他们纷纷高举着一块刻着姓名、籍贯和货物的木牌子,如同等待被主人挑选的猪羊一般立在周围。   张胜看着郭婤儿得意的一笑,“这都是等着咱挑选的,跟着咱进关,走的汉人通道,手续少过关快,不然的话,就要老老实实在寨门口排队,排上半日那都是快的。”   随后张胜看着麾下的士兵大声喊道:“一贯钱一个人,一人带一个,多了不许。”   郭婤儿却指着不远处那些大摇大摆的胡人,他们野蛮推开围着的另一些胡人,从汉人专用通道进去也不见有人阻拦。   她低声问道:“那些胡人是哪来的?他们怎么可以从唐儿的通道走。”   张胜抬了抬头,还跟里面一个黄发黑眼的胡人互相拱手致意。   “这些可不是胡人,可别乱说,被他们听到了轻则被骂,重则要上来打人的,看见他们腰间的玉牌了吗?他们是于阗金国人。”   “嚯!原来是金国人,他们这些家伙可算是发达了,轻轻松松就变成了唐儿。”赤天在身后羡慕的大声说道。   我张圣人都是靠于阗金国起家的,自然要给于阗金国人优待,在现在的张周,只要有于阗金国户籍的,不管什么长相,都能享受唐儿待遇。   张胜白了赤天一眼,“你不去挑个胡人给你背包裹,还在这干什么?一贯钱少了不想要是不是?”   赤天楞了一下,随后指着他有些紫红的头发和胡须,惊喜的问道:“某也算是唐儿了?”   “自然是,你赤天要是都不算唐儿的话,那就没人算唐儿了。不单你是,你全家都是唐儿,到了东京,圣人说不得还要给你赐姓呢。”   张胜大声说道,引得旁边一阵惊呼,赤天愣了半晌后,眼中泪水簌簌而下,一切的痛苦,仿佛到此刻,终于甘来。   ……   西京承天凉州府,九岁的塞尔柱克看着眼前的景色,惊讶的完全合不拢嘴。   在九岁的他看来,这座城市,完全不像是人间可以出现的。   数丈高的城墙,两边两三层的楼房鳞次栉比,街上来去的人潮,仿佛比他们整个部落的人还多。   整洁街道,让他忍不住自惭形秽,连走路都有些不知道如何下脚,仿佛怕他脏兮兮的脚板,玷污这仙境一般。   一阵蜜糖混合着肉的香味传来,塞尔柱克不停吞咽着口水,他循着香味传来的地方,透过一个窗户看去。   一个身穿绸衣的男人,正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的肥肉,一点蜜糖滴落下来,红褐色与莹白色相交,那感觉,冲击的塞尔柱克嘴里的口涎,如同潮水般涌了出来。   阴十四郎还挺喜欢这个小子的,聪明灵动,勤奋好学,很多事情一点就透,且底子打得不错,小小年纪骑射皆有章法。   这些特点他已经写在给指挥使张烈明的汇报中,当然对皇帝的秘奏中,他也写上了的。   眼见这塞尔柱克已经馋的走不动路了,阴十四郎笑着走进食铺,端了一份冰糖红烧肉出来,轻轻放到了塞尔柱克手中。   其实,在这个时代,最好的猪肉,比牛羊肉都要贵。   当然,这个最好的猪肉,是指那种养殖环境干净,用上好粮食强行喂出来,膘有五指厚的大肥猪。   脂肪这东西,应该是在物资不充沛时期,人类最高级的享受了,每吃一口,那代表的不仅仅是美食,还是一份能比别人更容易活下去的保证。   塞尔柱克只吃了一口,就浑身打颤,泪水夺眶而出,那一刻,如同腾格里降临,整个世界仿佛都甜美了起来。   随后,在所有人惊讶的眼神中,这小子挪动着小腿,跑到了被锁链锁住的塔里布身边,踮起脚尖,将冰糖红烧肉喂到了塔里布嘴里。   看到塔里布吃了一口之后,塞尔柱克又往后面跑,去喂他的母亲、姑姑、弟弟和妹妹们,从始至终,他自己就只忍不住吃了一口而已。   已经完全失去了往日威风的塔里布,涕泪四流。石国城总督阿米尔嫉妒的看着塔里布,又看了看塞尔柱克的背影,突然长叹一声。   这一幕,阴十四郎也忍不住动容了,他看着塔里布,有些感慨的说道:   “想不到,贼窝里竟然还出了一个麒麟儿,或许你们克里克部,以后的日子不是那么难过。”   队伍到了河西行省衙门前就停了下来,过了凉州,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原腹地。   按制,神射镇这种边军到了这里,就要将甲胄、强弓硬弩寄存到河西防御使衙门的武库中,他们只能携带横刀等简单武器。   至于继续押送的任务,就要在这里等着河西防御使派卫所军负责了。   七娘脸上升起了几朵一看就不正常的红晕,人已经牙关咬紧,还伴随着一阵阵的抽搐,已经事实上高烧惊厥了。   郭婤儿就这么跪在署衙门口,眼中满是绝望,自不度寨到凉州,足足一千七百里,她实在坚持不住了,转而指着郭广义,咬牙切齿的说道:   “阴校尉,为了此贼的叛乱,白公在怛罗斯尽杀李国守全族三千口,郭贼全家百三十口。   碎叶加上怛罗斯共二十七万人,牵扯其中的六万人已经一体斩绝,鸡犬不留了。   所有人都为他们的不坚定,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奴也当死,但七娘年方七岁,就不能活下去吗?就算没入教坊司,也当为她治病啊!”   阴十四郎沉默了片刻,“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雷霆雨露,皆出于上,谁死谁活,圣人自有裁决。”   说着,阴十四郎将手,指向了远处正奔驰而来,插着象征皇帝私人信使之银白底金日小旗的使者。   来人是挂名锦衣亲卫大将军,但从来不管什么事的索固德。   他是归义军第四代节度使索勋的孙子,一向是在东京的帮着皇帝管理琼林书院也就是皇家图书馆的,没想到此刻竟然作为天使来了。   不过马上,阴十四郎就明白为什么了,因为在索固德身后的肩舆上,还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妪。   这老妇人不是别人,正是索固德的姑母,张圣人的表姑母索氏。   自桓祖定皇帝张义潮的最后一个子嗣,女儿张李氏于七年前去世之后,快八十岁的索氏作为张义潮的亲外孙女,就是张义潮第三代子孙中唯一还活着,唯一见过张义潮的老祥瑞了。   她这种身份,要是出行的话,就是皇帝也要亲扶着肩舆表示尊重,阴十四郎作为归义军的一份子,当然知道轻重,他三步两步就跑上前去施礼问安。   索氏身体很好,自然嘛,张家如今出了个圣主,马上就要一统天下,索氏从归义军自相残杀的苦难中走来,看到现在的兴盛,就算本来只能活七十岁,现在也能因为心情舒畅活个八九十岁。   索固德和索氏,是受了郭天策的委托来的,因为郭天策的儿子与索固德的孙女定了亲,所以郭天策才能请得动索氏。   鸡皮鹤发的索氏缓缓上前,在郭婤儿眼中,这仿佛就是来拯救他的神明一般。   索氏上看下看,“倒还真是个厉害的主,娇滴滴的人儿,用脚走了一万里还没曝尸荒野,跟我那十四姨,到真有几分相似。”   索氏口中的十四姨,就是七年前去世的张李氏,李存惠的曾祖母。   这位可不是个简单人,六十年前,她杀了索氏的父亲索勋,帮侄子张承奉夺回家业。   然后又跟几个儿子企图霸占归义军节度使的位置,最后又被张承奉反杀,四个儿子只留下了一个。   看看,关于背叛与杀戮,归义军自张义潮后,不说是轻车熟路,那也算得上丧心病狂了。   “请老祖救此女一命!”郭婤儿以头杵地却把七娘高高举起。   索氏点了点头,一旁跟随的医士就把七娘接了过去,半晌低声说道:“邪风入体,病入膏肓,能不能活,就看她的命了。”   高热惊厥,哪怕就是在后世也是很危险的,在此时,确实是只能看命了。   索氏点了点头,“这也算死过一次了,若是能活,那就是天意。”   随后她看向了郭婤儿,“汝如此有恒心,怎回落到这种地步?”   郭婤儿再磕一个头,鲜血从额头上滚滚而落,“两岁丧母,八岁丧父,兄鄙嫂贪,处群狼环伺之中哪能自主,只恨未早死。”   “唉!”索氏长叹一口气,“你阿姊为了你,干冒风险。你侄为了你,流放逻些。日后可要好好报答他们啊!”   郭婤儿听闻索氏这么说,泪如雨下,随即紧绷的神经陡然松懈,身体一软,直接就瘫倒在了地上。   正在此时,外面喧闹大作,有人来报:“祖奶奶,逻些的赞普到了。”   所有人都猛地看向远方,吐蕃赞普啊!   对于此时的中原,特别是河西陇右人来说,那可是恍若九天之上,曾经压的所有人喘不过气来的存在!   索氏先是一惊,随后勃然大怒,她这个年纪,经历过张淮深时代的人,对于赞普可没什么好印象,因而大发脾气。   “赞普又如何,让他来拜见姑奶奶!”   嗯,也没错,赞普赤旺徐赞叫张鉊舅父,那索氏可不就是赞普的姑奶奶嘛。   被绑在囚车中的郭广义听到这,剧烈的挣扎了起来。   吐蕃赞普这四个字,不光是在中原,在河中照样如雷贯耳。   大唐之后,当年谁阻止了大食人的进一步东扩,自然是雄伟丈夫吐蕃赞普。   原来,原来中原真的复兴了啊!连赞普都下山了,郭广义用仅剩的半截舌头发出了呜哇的惨叫,到了此刻,他才知道,他是真的选错路了。   (既然有一部分书友有意见,那这个角色以后就少写,书友们知道有这么个人在布哈拉,帮助控住萨曼波斯朝政,离间波斯人和大食人就行了。   另外多说一句,欢迎提出批评意见,这是老虎一直以来的态度,但说过头话并不可取,实在看不下去的,咱们好聚好散。) ###第八百一十一章 唯祖先之乡 以解我忧   赤旺徐赞得意的坐在马车里面,什么祖宗基业没了,什么屈辱,什么耻辱,他完全没感觉到,呃,或者说叫完全不在乎。   周围的几个吐蕃武士还有点义愤填膺,因为在承天凉州府,赞普竟然真的去称呼那个白发老妪为姑祖母。   这实在是天大的耻辱,赞普怎么能这样呢?   马车内,顶级四川竹凉席铺在地上,中间一个青铜做的精美宝盆中,放着用来降温的冰块。   冰块四周,点缀着天南地北的鲜果,岭南的荔枝,四川的李子,河北的梨子,直隶的樱桃,北庭的蜜瓜。   在季节,不在季节的,都能随时有供应。   赞普的侍女用小刀噗呲、噗呲的将盆中冰块刨成了小碎块,随后放入一个大金杯中,再倒入甜度很高的哈密白葡萄酒、顶级冰糖熬成的糖浆以及鲜羊奶。   这些东西不多不少,刚好能淹没金杯中细小的冰块碎屑,最后再插上一个用来辅助食用的长柄银勺,一大杯类似后世刨冰的玩意就做好了。   朱蒙(赞普正妻)赶紧一把夺过去,随后配着切细碎的西州蜜瓜,吭哧吭哧就将这一大杯给消灭了个干净。   鲜羊乳配上顶级的甜酒和糖浆,味道哪怕在后世,都是极为不错的甜食,更别提在这个时代了。   不过赞普赤旺徐赞不爱这个,他和一起在马车内的胞弟普提热轧,拿起了早就冰镇好的银色酒壶。   酒壶中装着最顶级的于阗紫酒,曾经赞普做梦也想喝,但喝不到的美酒。   两人也不用侍女伺候,亲自动手,你一杯我一杯,配合着几碟干果和肉脯,很快就喝的晕晕乎乎的。   普提热轧仿佛喝得有些多了似的摇晃了两下,随后靠近了赤旺徐赞一些,“兄长,我观这大周,富庶堪比昔日大唐啊!   自从过了湟水府,这一路而来,不管是承天凉州府还是兰州、陇西、天水,都是人口众多,勇士不胜数的宝地。   这都还没进关中,要是进了关中,那还得了!”   朱蒙此时也吃完了那一大碗鲜奶糖浆刨冰,赞同的点了点头,“圣人舅父对咱也不错啊!   在逻些时,鲁悔家那些狗奴一年才给八百贯,咱们二百多人要吃要喝,每年不是卖些宫中金银器,饭都吃不饱,哪来的如今这些美酒鲜果享用。”   赤旺徐赞眯了眯眼睛,他到也真不是什么没心没肺没见识的家伙,不然也不能在那么凶险逻些,玩鸡蛋上跳舞的活,还一跳就是十几年从未失过手。   但恰恰就是他是赞普家族这一二百年来最为聪明的人,才让他清楚的意识到了,这逻些城的赞普位置,迟早会成为埋葬他的坟墓。   当此时,光是赞普家的分支就有阿里王系、亚泽王系、雅隆觉阿王系,加上赤旺徐赞这一系自认为正统的拉萨王系,这就足足四个王系了。   且这是个大的王系,他们之下还有好多个支系,什么上衮三王、下部三德之类的一大堆。   同时,青塘高原中的宗教斗争也很激烈,苯教各个派系,佛教几个分支,高原下的六法宗。还有几十上百家封建主,想想都让他头大。   这么复杂的局面,作为居于逻些布达拉宫的拉萨王系赞普,简直就是最耀眼的那个活靶子。   不管是哪一系、哪一教壮大,首先想的就是要进入逻些,搞定他们。   “舅父就舅父吧,反正咱们祖上墀松赞(松赞干布)那样的英雄都称中原为阿舅,这不算什么。”说着赤旺徐赞轻轻舒了口气。   “我看舅父天子雄心万丈,他要安定高原,超越大朝太宗文皇帝,就肯定有用得着我们的时候。   其人也不是好杀之主,咱们听话点,不但自己能日日饮这甘醇美酒,子孙也可富贵延绵。   我看噶尔家,就在中原过得不错,要留在吐蕃,早不知道养肥了哪只苍鹰了,安能有如今的风光。”   普提热轧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他再次靠近了赞普赤旺徐赞一点。   “兄长能如此想,阿弟我也能跟着富贵一生了,不过若要做到万全,还是应该把多杰他们从身边赶走。   我看他们这一路来,多有愤愤不平之意,恐怕日后心生怨怼,危及到咱们。   自古以来,多少本想富贵度日的献土之王,最后却被不识时务的手下,牵连着逼上了造反的毁灭之路。”   多杰等百余人,是赤旺徐赞的随身侍卫,虽然经过了平民变乱的影响,但赞普家毕竟是这个大帝国的缔造者,还是有一些忠臣的。   多杰等人,就是这一路来跟随赤旺徐赞从高原上下来,是吐蕃赞普这个曾经光芒四射称号,最后的忠臣了,自备狗粮也在所不惜的那种。   赤旺徐赞胸膛起伏了几下,这百余人,可是他最后能控制的武装了,交出了这些人,那就真成了失去所有防护的羔羊。   呃……不对!赤旺徐赞又突然想到,这百余人好像也起不到多少作用,中原天子要杀他,照样还是跑不掉。   “阿弟不会是想让我杀掉多杰他们吧?”赤旺徐赞低声问道。   普提热轧有些慌乱的扯了扯衣角,“不会,不会!中原的天子舅父最爱勇士,让多杰他们转而为天子舅父效力就行了。”   “好!”赤旺徐赞举起金杯,堆起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若是能有王侯之位,日日醇酒美食不断绝,那就是,此间乐,再也不思逻些了!”   “对!对!对!此间乐,此间至乐!”普提热轧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   王侯之位是有的,不但赞普兄长有,他现在也应该能有了。   “赞普,关中按察使兼凤翔府府尹李从照,遣人送上了凤翔府顶级稠酒和蜀中的剑南烧春二十坛。”车队突然停下,马车前传来了侍卫的通报。   “好,久闻剑南烧春的美名,吾定要品尝品尝。”赤旺徐赞利落的跳下了马车,脸上没有一丝醉意。   李从照派来的,是凤翔府推官郭昭,这位也算是老从龙功臣了,他来的目的只有一个。   “赞普,过了凤翔府就是京兆长安府了,赞普外祖家大唐诸帝的神庙都在长安城中,在下斗胆,请赞普下车,到长安府中祭拜一番。”   祭拜是轻,真正很重要的,是等赞普到长安后,来自宫中的中官,要教授他一些面见圣人的礼节。   且礼部尚书张远已经到了,要与赞普前期谈一下他到神都洛阳后的待遇问题。   “要拜,必须要拜,吾这外孙,早就该来拜一拜了。”   经过这一路的见闻和得到的待遇,赤旺徐赞早就放下了心里最后一点点的傲娇。   既然已经决定出来‘卖’了,那就没必要继续故作扭捏。   随着赞普车队一起停下来的,还有塔里布、阿米尔等这一批河中高级俘虏。   他们虽然没得到赞普这样,价值千金的美酒珍馐随便享用的地位,但也是待遇相当好,不用捆手捆脚还有马车可以坐,美酒美食、瓜果菜蔬不断。   就连郭婤儿也受到了一些优待,虽然马车很小,每餐只有一荤一素、粗粮细粮各半,但至少不用再用双脚赶路,也能吃饱喝足。   而这种待遇,已经让郭婤儿相当满足了。   她伸出手,看着原本白嫩的手,已经开始发暗发黄。   蜷起双脚,脱下罗袜,只见脚底起了厚厚一层茧子,现在你让她不穿鞋直接在地上走,也不会觉得硌脚了。   步行一万里之后,原本娇滴滴,有点手腕,但受限于见识和成长环境而显得粗糙,更因为没见识过,不知道天地有多大的短视,已经褪去了绝大部分。   七娘在欢乐的在小小的马车里面打起了滚,小孩子的恢复力,那是真的强。   大半个身子都踏进了阎王殿,抢救回来之后,不过几天就已经精神百倍。   郭婤儿扒开车窗的布帘子,外面是绝不同于河中的景色,她痴痴的看着不断向后而去的村落、城镇。   自从过了不度寨之后,她终于清楚,她祖先为之魂牵梦绕的祖国,是一个什么样子了。   物产丰富,人口众多,商业发达,田地里的农夫也能穿着规规整整,不像在河中大多数农奴常年衣不蔽体。   绝大部分的孩童,竟然都可以有学上,所有的老人,都能得到妥善的安置,据说即使他们这样的老弱,每天也能吃到两顿有油有盐的干饭。   他们每一家的田地,都有数百亩之多,几家人住在一起,房屋修建的好像堡垒一般,看起来比河中的伊克塔家还要好。   最让郭婤儿感叹不已的,是大周的动员能力,经历过生死之后,郭婤儿已经能看出一些门道了。   车队在陇西时,赞普的吐蕃侍卫抢了一户民家的羊和几坛酒,结果还没走出去半里路,那家的男人回来之后,立刻就策马追了上来。   一个普通的民户,家里竟然有六个能策马奔驰的丁壮,箭术还非常不错。   他们拿着精良的长梢弓,骑着高头大马,身穿牛皮甲,马侧还有备用的弓箭、骨朵、横刀和马枪,为首的壮汉甚至有一身铁扎甲。   稍后相助他们来的二十余人,也基本都是一个样子,这四户人,是跟被抢者住在一起的乡邻。   这在河中,就是一个伊克塔的基本配置了啊!   整整三十一骑,三套铁扎甲,九套皮甲,六十多把强弓,这样的伊克塔,据说萨曼波斯也就千人上下。   郭婤儿现在记得远远看见赞普侍卫那惨白的脸色,因为这三十一骑困住他们之后,立刻就让人骑马往四方奔驰,还敲响了手中的铜锣。   不过两刻钟,这种三十余骑为基干组织的‘伊克塔’,足足来了五十余组,也就是说两刻钟,他们就被一千五百骑兵给围住了。   再过了一刻钟,四处而来的山民铺天盖地,起码有两三千。   他们在铜锣的指挥下,前排拿着长枪刀盾,后排拿着弓箭,结阵肩并肩连环而来。   虽然其中有大量须发灰白的老者和嘴角绒毛未褪完的少年,但结成的军阵如同刀削斧劈一般方正。   步履坚定统一,喊着号子的他们,脸上看不到任何害怕,只有即将上阵杀敌的兴奋和同仇敌忾。   赞普被吓坏了,亲自出来致歉,当众将劫掠的侍卫脱下衣服鞭打,随后幸得前来护送的卫所军赶到,劝退了愤怒的民众,车队才得以通过。   这件事,给了郭婤儿极大的震撼与冲击,比白龟兹公在怛罗斯城外坑杀三万人,还要来的大。   因为她深刻认识到了,在这个她祖先生存的国度,就在这个被叫做陇西府的小地方,就能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拉出一支五千人的精锐步骑。   而在这个伟大的国度,像陇西府这样的府,起码有上百个之多。   郭婤儿现在才知道,在她的背后,站着一个让人望而生畏的帝国,那个传说中能一直杀到天边尽头的桃花石唐帝国是真的。   而且如今,那个能与唐帝国相抗衡的吐蕃帝国已经准备臣服。   阿拔斯大食帝国则早已经分裂为了无数块,哈里发成了各地僭主的玩物。   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帝国能与率先复兴的桃花石帝国,相提并论了!   当然,郭婤儿的见识还是稍微有点欠缺,他们和吐蕃赞普这种重要的俘虏和降人,安保怎么可能那么疏忽。   那天的一幕,完全就是演习给吐蕃赞普赤旺徐赞看的。   果然,赤旺徐赞立刻就明白,当时就直接认怂。   因为大唐已经恢复了他的实力,而吐蕃连江河日下这个词都快不配拥有了。   打不过,完全打不过!   ……   “长安到了!长安到了!长安到了!”不知道谁第一个喊出声,但随即,长安到了的消息,就迅速传遍了整个车队。   之所以这么激动,是因为这支车队中,除了郭广义、塔里布这样的家伙以外,还有三百多精选的碎叶忠臣义士。   比如赤天,比如郭天放,比如能勉强算半个忠臣罗定忠。   光有罚不行,还得有赏,让坚持了忠义的人,感受到他们的坚持,是能得到回报的,这也很重要。   开远门下,这个昔日天竺王阿罗那顺被王玄策牵着,如同牛马一样走过的长安西门,现在已经被张周王朝修复了。   陇西郡公李寿龄今年已经满八十岁了,但耳朵不聋,眼睛不瞎,走路还能带着风。   长安这个地方,在张周建立后,李唐王室的后裔,大多回到了这里来生存,虽然都是一些遥远的支系,但人数可不少。   他们在长安城开店铺、开酒肆,做衙门小吏,甚至就是种地。   当然,他们最大的作用都是像今天这样,充当把大唐宣称与荣耀转移到大周的角色。   不得不说,这在历朝历代都是很罕见的,前朝宗室在国亡后还能毫不避讳的享受生活,且对新朝非常拥护。   最先上前的,自然是赞普赤旺徐赞,已经完成思想转变的赞普,穿着青色的襕袍,系着幞头,迈着公府步,径直走到身穿紫袍的李寿龄身前。   赞普轻轻拱手,“敢问叔祖,外孙此刻归来,迟否?”   ‘哗’的一声!围着开远门的数万人,齐刷刷的惊呼出声。   无数人面面相觑,最后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声浪以开远门为中心,向四方奔驰而去,无数人奔走相告。   吐蕃啊!这是和大唐相爱相杀的宿敌,贯穿整个大唐三百年,唯一能称得上大唐对手的强大敌国。   它们几乎同时崛起,然后在相爱相杀中,先后倒地。   而为吐蕃盖上最后一捧土的,正是如今张周张圣人的曾祖父张义潮。   历史上自张义潮举义后,各地大受鼓舞,于阗复国,吐谷浑脱离。   握有吐蕃最后重兵尚婢婢与论恐热,一个被张义潮吞并了逃到甘州的部众,一个被张义潮遣仆固俊杀死,传首长安。   而失去了陇右地区的重兵,逻些兵力单薄,武力不足以维持贵族们的穷奢极欲,遂引起了烽火燎原的平民大起义,几乎可以说直接埋葬了吐蕃王朝。   历史就是这样奇妙的轮回,张义潮忠于大唐,为吐蕃帝国的彻底衰落,埋上了最后一捧土。   张鉊承接大唐,把吐蕃这个大唐的宿敌,从此拉入了到了一个大家庭中。   大唐与吐蕃,历史上的恩恩怨怨已经完全纠缠到了一起,此时此地,赤旺徐赞一声迟否,起到的效果,远比历史上刘禅的‘此间乐,不思蜀’更妙,更具有冲击力。   眼泪模糊了李寿龄的眼眶,他看着眼前跟唐人没什么两样的赞普赤旺徐赞,缓缓上前走了两步,拉起了赤旺徐赞的手。   “迟来,总比不来好,大唐与吐蕃,愿自赞普始,终成一家人。”   “万岁!万岁!万岁!”每个长安人都挺胸突肚,连远处永安渠边挑水的老农,都放下担子,跟着欢呼了起来。   郭婤儿走下马车,缓缓来到郭广义身边,眼中没有了刻骨的仇恨,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怜悯。   她举起一碗稠酒,递到了五花大绑的郭广义嘴边。郭广义自然是不会受到优待的,他还是五花大绑在囚车中。   一般来说,被割掉三分之一舌头的人,其实是活不长的。   因为舌头除了可以协助发声以外,最主要的作用还有品尝味道,以及咀嚼食物的时候,起到搅拌、分隔等作用,防止人被食物直接冲到食管而噎死。   舌头不完整后,一是必须要一点点小心进食,二是失去了舌尖品尝甜辣咸的功能,只剩下了一点点的酸味觉和大量的苦味觉。   这会导致完全失去吃东西的快感,只剩下了恶心般的痛苦。   因此,许多失去舌头的人,在没有现代医术干预的情况下,绝大部分最后都死于营养不良,甚至直接饿死。   当然,随行的锦衣亲卫很清楚这点,所以才会选择用猪油熬粥,然后直接用竹筒插入郭广义的嘴里,填鸭式的直接给他灌东西,防止这家伙没到神都洛阳就被饿死。   这一碗稠酒,酿造技术非常高明,酸酸甜甜异常美味。   郭广义虽然尝不出甜味了,但两侧主管酸味的地方,还有些剩余,因此能尝到一点点酸味。   整整六个月,郭广义再也没有尝到过任何味道,苦味都没有,人早就失去了所有生的欲望,只不过因为生死他已经没法做主,才活到了现在。   此刻,稠酒的酸味,如此清晰地冲刷过他那早已失效的灵魂,郭广义顿时仿佛重新回到了人间一样,他拼命的,贪婪的吮吸这碗稠酒,直到震天的欢呼声响起。   “我的兄长,你看见了吗,当年先祖们为之魂牵梦绕,矢志不忘的大唐,那个能让天下万族仰望的大唐,它是真的存在的。   本来以你的能力,是可以成为白龟兹那样的一国之主,雄踞一方的。   可是现在,你毁了我,更毁灭了你自己,你将再也不会拥有唐儿这个身份,会如同一条死狗般的杂胡,烂在淤泥里。”   郭广义猛地瞪大眼睛,悔恨的泪水决堤般疯狂往下落,嘴里发出了凄厉的呜咽。   郭婤儿则用一块布巾擦干了手上的稠酒酒液,小心的跟在郭天放后面,往开远门走去。   ……   欢呼声中,陇西郡公李寿龄,京兆长安府府尹罗通达,凤翔府推官郭昭,各捧着一大瓮新丰美酒。   赤天第一个走过去,京兆长安府判官孔仁璋手提毛笔,在混合了朱砂的墨中轻轻沾了沾。   孔仁璋乃是孔夫子第四十三代孙,他的兄长孔仁玉刚被张鉊封为褒圣伯,任曲阜县令。   赤天和他的妻子女儿五人跪坐在开远门的砖石上,孔仁璋手持毛笔,轻轻在赤天眉间一点,口中念道:“知尔忠贞节义。”   开远门内外百姓大呼一声,“善!”   随后又在赤天老妻眉间一点,“得享福寿安康。”   “善!”百姓们继续齐声大呼。   “当有关张之勇。”这是对赤天长子说的,长子已经十七八岁了,看着也还雄壮,不过一看就没多少学识,只有夸赞武艺。   “应能学富五车。”这是对赤天幼子说的,这小子才六岁多,奇迹般在苦牢中活了下来,年纪不大,还有学文的希望。   到了赤天的女儿,小姑娘年方十五,说实话并不漂亮,又被俘虏后糟蹋过,因此显得很怕人。   李寿龄走上前去,从孔仁璋手里接过了毛笔,亲自在她眉间一点。   随后拉起小姑娘的手,转身让她大方看着身后的一票长安官人、耆老。   李寿龄对着这些人大笑道:“此乃英豪之女,是我汉家好女子,她是一定要当我李寿龄之重孙媳的,你们就不要抢了。”   “善!善!善!”所有人欢呼着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赞美和真挚,小姑娘躲躲闪闪的神情,忽然间就消失了不少。   赤天真正苦尽甘来,和老妻相拥大哭。   郭婤儿也在人群后面泪流满面,她自惭形秽地想要转身就跑,最后还是生生忍住了。   郭昭则扶起来了郭天放,他是郭子仪的直系子孙,辈分比郭天放要高一辈。   郭天放看着这位叔父,一脸的羞愧难当,“叔父,碎叶郭家出了叛徒,如何对得起汾阳忠武王和河内忠烈王啊!”   汾阳忠武王是指谥号忠武的汾阳郡王郭子仪。   而郭昕在张周谥号忠烈,因其祖母是河内郡人,因此追封河内郡王,全称河内忠烈王。   郭昭把着郭天放的双臂,“谁家没个不孝子孙,哪国无有奸佞之臣,碎叶还有我侄在,失去的荣耀,一定可以找回来。”   说着,李寿龄、罗通达、郭昭三人齐齐举起酒瓮,无数围着的长安百姓变戏法一样,掏出了各式各样的金银酒杯,乃至土陶酒碗。   洁白的酒液,哗啦啦的注入了酒碗(杯)之中,有人大笑,“忠义之士归乡,岂能不一醉方休,哈哈哈哈!”   欢笑声中,郭昭将酒瓮递给一个郭家子弟,大步向前,走到畏畏缩缩,极度自卑躲藏在人后的郭婤儿身前,亲手为她奉上了一碗家乡的新丰美酒。   “吾妹历尽磨难到此,见故乡如此,可值得祖先魂牵梦绕?”   郭婤儿颤抖着喝完了一大碗新丰美酒,“罪孽之身,只怕配不上祖先躬耕之地。”   “不!”郭昭摇了摇头,再为郭婤儿倒上了一碗新丰美酒,“吾妹坚毅,当可附冯夫人尾骥。”   冯夫人乃是西汉冯嫽,陪解忧公主远嫁乌孙国,立志不负使命,数次作为皇帝使节,镇抚乌孙各处,为西汉控制住乌孙,立下了绝大功劳。   时西域各国,都称冯嫽为冯夫人,自她辅佐乌孙王星靡之后,一直到五百多年后的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年间,乌孙还以藩臣礼迎接北魏使者。   这是中国历史上最成功的,也是最划算的和亲,绝无仅有,可见冯嫽的能力与功劳。   郭婤儿跪在地上,向东而拜,“若得宽恕,虽无冯夫人之能,愿效冯夫人之事。” ###第八百一十二章 唐蕃混一   东京,开封府,张鉊终于回到了阔别两年多的京城,随之而来的,还有吴王李璟夫妻,以及李家和徐家的南唐宗室们。   而在此之前,吴越大王钱弘俶献土之后,就已经被安排到齐州(济南),以鲁王的身份,接替安审琦镇守胶东行省了。   只不过钱弘俶这个镇守,还要带个‘’号。   胶东一省,安审琦一镇守就是三年多,如同他自己上奏的那样,很多地方还是在按照之前的节度使方式行事,上下没有把安审琦视为新朝的平章,而是当成了后晋的大号的节度使。   所以哪怕钱弘俶带了他自己的吴越班底前去上任,仍然搞不定地方。   张鉊则在此时,很阴险的把自己缩在了后面,等到钱弘俶和当地势力闹得不可开交,互相告状的奏章,雪花般飞向了中枢甚至他面前之后,才派李谷去担任持节全权大使,处理胶东事务。   张鉊相信,李谷手握海量双方互告黑状的把柄,一定能将胶东的本土豪强狠狠收拾一番。   起码能给慕容信长送去三四千户‘幸运儿’,就是碎叶的虎广,估计也能有个一千来户的小收获。   至于钱弘俶,应该能更清醒的认识到目前的情况,接受不了的话,就回来跟李璟作伴,鲁王这种一字王该有的待遇,他是一点不会少。   如果能接受,那就好好当一个没有军权的平章,以钱弘俶的能力,还是能管好一个行省的。   现在的张周王朝很缺人啊!以前的历朝历代,就怕地方上全是作奸犯科的豪强和山贼水匪,但到了张周,巴不得一下能涌出来十万八万的这种人才。   这可不是讽刺,而是他们真的就是人才,出去拓殖移民,没有人比他们这些贼杀才更合适的了。   因此自绍明二年起,张周大理寺就没有再核准任何一桩判处死刑的案件,甚至刑部、各省府州县压根就没上报过。   最夸张的是去年和今年,各省府州县四级衙门里,都空空如也,狱卒好多都转行了。   现在各地州县衙门审案,案子不大的枷号、打板子就行,案子大的,通通流放五千里,麻溜就送走了,哪还用得着牢房。   ……   崇文殿的一间偏房中,张鉊也和裴远一起在喝酒,两人共饮一坛上等的蒲州酒。   这玩意就是河中府产的,从隋代开始就名声大噪,一直火到了现在。   佐酒的,也不过就是三荤两素五碟小菜,但两人却喝的十分开心,他们已经很久没这么喝过一顿了。   谈论的话题,自然离不开吐蕃赞普赤旺徐赞的到来,以及被俘的塔里布等人顺利到达京兆长安府的情况。   裴远自然是大加吹捧,因为吐蕃赞普亲自到神都来献土,跟高保融、李璟他们一个样子,这简直就是极大的成功。   怎么吹捧都不过分的,几乎可以相当于昔年颉利可汗被抓到长安之事了。   虽然此时的赞普赤旺徐赞不过是个傀儡,但颉利这样的草原之主,被历朝历代打垮的可不少,唯有高原之上的赞普,从未被中原朝廷征服过。   两人都喝了不少,张鉊也禁不住有些恍惚的认为他自己的确是天命之主,因为他本来都没怎么上心,只是让论波仁和朗杰江措尽力打下那曲,然后等待朝廷的下一步增援。   结果他怎么增援都没想好,逻些城的赞普都已经动身开始往中原赶了,这任谁来说,都是相当魔幻的场面。   不过吹捧过后,就是要面对的现实了,就是张鉊这样的厚脸皮,也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他讪笑了一下。   “今日欢饮,甚是痛快,只可惜不久,你我君臣就又要分别了,吾回了这东京开封府,玉英你就要去金陵府了。”   你要说裴远心里一点不舒服都没有,那还是假的。   他的功劳,可以说并不在去世的张希崇下,但是一件件一桩桩,绝大部分都不能摆到台面上来供人揣摩,因为这其中,有很多张鉊的黑历史。   更让裴远憋屈的是,这次皇帝把他调到江南行省去,特么的跟这次军政大权一把抓时一样,还是干脏活。   不过同时,裴远又很清醒,他清楚的知道,能碰到一个张鉊这样的皇帝,是他这种有酷吏属性的臣子最幸运之事了。   因为历朝历代,他这样的很多都是被皇帝用完就扔,甚至当了替罪羊的。   “臣看过江南、江西两省的户籍图册,也熟悉了一下孙晟、韩熙载、宋齐丘等人的脾性。   臣以为,圣人还是要给臣一个标准,在原南唐国和吴越国的范围内,至少应该达到一个什么标准,这样臣才好看人下菜。”   张鉊赞同的点了头,裴远这么问,可不是在讨价还价,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那就是地方上的豪强,是不可能完全消灭的。   人这种生物,嗯,应该说只要有社会属性的生物,相互之间总会有能力的高低,进而又会拉开彼此的差距,产生阶级。   豪强,实际上就是一种阶级的体现。   哪怕就是同一起跑线上的农夫,也会因为种田手艺,情商眼光,脑子是否灵活,身体健康程度甚至阴差阳错的运气,而分出强弱。   当然还有一些人,是利用非常规手段成为豪强的。   但总体来说,至少是在这个时代,不可能完全将豪强这种生物消灭干净,且真的要是消灭干净了,那才是灾难。   乡野之间没了秩序,没了说话能算的豪强,政府的行政能力都会受到极大的挑战,拉夫、征兵、租税等指标,都没办法完成,甚至还有可能造成乡间生产力的大倒退。   裴远非常清楚这些,所以他才要求一个限度,一个将豪强打击到什么程度的标准。   张鉊沉吟了片刻,“南唐旧地,朕要七百万人口,吴越旧地,朕要四百五十万人口。至于田亩,少一亩都不行!”   裴远缓缓点了点头,按照张鉊这个数据,裴远大致推算了一下,南唐旧地的隐户大约还能剩下个四五十万人,吴越大概能剩个三十万左右。   至于田亩,自然是要一体纳粮的,但圣人只说了这一点,那么就表示,他可以在肥瘠问题上,稍微给本地豪强一点甜头,比如把一些上田登记为下田。   当然这种事情,张鉊不会去问裴远怎么做,也不会去担心他收不收贿赂。   这都是没必要的事情,张鉊要的,是实打实的把事情做好,还不引起大规模动荡。   裴远也不会把张鉊此刻的表态说出去,再怎么说,皇帝也不可能出来首肯这些事情。   且这也是留个把柄,以后南唐和吴越旧地的豪强惹到朝廷了,那么他们上田当下田缴税的事情,就是个明显又巨大的痛脚,皇帝想把他们收拾成什么样,完全就是看心情而已。   政治嘛,充满了妥协与调和,更多的是心照不宣。   见这个话题完毕,张鉊立刻问起了河中的事情,并且把自己的想法跟裴远说了说。   虽然现在位高权重,裴远很少跟张鉊讨论这种事情,但基本功还在。   两人就在这崇文殿中,仔仔细细的研究起了萨曼波斯以及他身后还未完全倒塌,但已经只存在一个名义的黑衣大食阿拔斯王朝。   “在朕看来,黑衣大食和波斯,不是塞外草原民族和松漠中的安东各族能比,他们甚至是比昔年高句丽和吐蕃还难以对付的敌人。   这倒不是说大食和波斯比高句丽与吐蕃在军事上战斗力更强。   单从军力来讲,天下诸国军力之强,对中原的威胁,无出昔年吐蕃之右,高句丽也是小而强横,不是大食和波斯能比。   这两地之难,乃是在于文明,他们衣着、风俗、饮食、语言、政体皆与我不同又自成一体,还有天方教作为串联,实难应对。   昔日隋唐两朝,以举国之力三打高句丽,就是为了咱们卧榻之侧,不出现一个此等文明。”   裴远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臣以为,最关键的还是太过遥远,相隔接近两万里,大军前去征讨,发一万兵,损耗与中原发十万兵相当。   且得到消息要半年甚至更久,准备出兵要半年,大军赶到要八九个月,一旦有事,根本来不及应对。   最后就是圣人说的文化之事,若我在河中有一百万汉民,那河中和波斯早晚被教化为我所有。   可要是咱们只有十万甚至更少,那就是咱们要提防被他们教化了。”   张鉊也赞同的点了点头,“就是这个道理,白从信等在石国城,算上草原各万户,核心部众不过五六万。   对面的萨曼波斯却有四五百万之民,还有大食的神战者可以支援,这一切就要看老白的手段了。”   不过裴远却有不同的意见,“圣人,臣觉得,不能将郭氏女赐婚给埃米尔哈米德,因为时间跨度太长了。   哈米德之子曼苏尔又只有六岁,且此女生在碎叶、长在碎叶,也易为萨曼国上下接受,万一两人真的起了母子之情,恐怕反而要坏事。”   张鉊其实也有这个担心,不过既然裴远主动在说,肯定是有解决办法的,“那依玉英看来,该怎么解决?”   “让郭氏与塞婕妤结为姐妹,然后用塞婕妤心疼侄儿无人照顾的名义,将郭氏送往康居禁城之中,代替姑母照顾小曼苏尔。   这样郭氏虽然能有掌权的名义,但没有萨曼王后的尊位,得不到萨曼国上下的信任,就只能依靠我们了。”   张鉊又思考了一会,“若是这样,怎能保证她尽心尽力?”   这也是我张圣人担心的点,一向对于人心,他不吝做最险恶的猜测,历来执行者都得不到好处的事,往往都干不长。   “有郭枢密使在,有她的那个小侄女在,前几年的尽心做事还是有保障的。   至于之后,臣听说小海周围,大小诸国部落数以百计,圣人大可以许诺封给一个几万人的小国。   还可以把郭氏自小带大的哈米德之子曼苏尔赐给她做养子,有了一国女王的前程,应当也足以酬功了。”   这样似乎要更好一点,确实不能一次性把郭婤儿地位拔的太高。   不过嘛,光是有好处还是不够的,还需要一点道义上高处做精神支持。   这个人啊!特别是政治人物,完全没有良心,或者可以百分之百把自己良心磨灭,是不可能的,最多他们就是更加擅长自己骗自己而已。   这郭婤儿要去干的,是作为名义上的养母和姑母去抚养一个六岁的小孩子,而她实际上要干的事,却是将这个六岁孩子的江山摧毁后送给别人。   而且这还不是一次性直接就打倒,是需要在长达十年的时间内,钝刀子割肉慢慢来做的。   这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是一种负罪感不断加大的折磨过程。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司马懿那么缺德,不做点心里建设,张鉊很怀疑郭婤儿能不能坚持下来。   不过幸好,作为一名八零后,我张圣人的成长路上,可是完美领教过阿美莉卡的远程畜牧业是有多厉害的,他准备效仿一下。   趁着这短暂的几个月窗口期,可以让郭婤儿充分感受一下,她祖先为之效死的国家,是多么的富裕与伟大。   让她见识下的她的祖先郭昕郡王和安西白发兵,有多么的伟大。   然后再把她去往萨曼波斯宫廷中任务,升华成为为全民族拓展生存空间,避免安西白发兵的苦难往事再次发生,将她个人的能力和选择与全民族的利益,进行道德捆绑。   张圣人的这一套反复的洗脑和暗示,可比后世阿美莉卡揪着个自由民主干巴巴的叙事要强得多,相信郭婤儿很快就能适应她的新角色。   裴远刚刚离开,张鉊立刻就召来了曹三娘子延鼐,以及塞菲叶和潘泰雅两姐妹。   这物质上的,让郭婤儿此生难忘的享受就要这两姐妹出面。曹三娘子延鼐,则主要负责精神上的建设。   ……   绍明五年,公约950年,九月初五,张鉊回到了东京开封府屁股都没坐热,雪片般的奏折,直接都快把张鉊给淹没了。   全是弹劾裴远主政两年贪赃枉法、残酷严苛、纵容下属等数十项大罪的。   这其中有些是捕风捉影和夸大的,但也有部分是真实的,张鉊当然不会理会,全部已读不回。   下面攻击裴远的人一看,皇帝不吃这一套,然后立刻调整方向。   他们从皇帝已经回京,但裴远还手握内外军阵大权说事,并抓住裴远麾下亲信的贪赃枉法事情攻击。   这时候张鉊才开始理会,命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法司会审。   证据确凿之后,直接就把裴远下面做的最不像话的十几个亲信官员,全部发配安东,去慕容信长那里了。   随后以御下不严的罪名,免除了裴远的中书右仆射兼鸾台侍郎、侍卫马步亲军都指挥使、督抚直隶诸府州县事等职务,但保留了假节钺的权力。   消息一出,不明真相者还没来得及弹冠相庆呢,结果没几天,皇帝出赵国公裴远为假节督抚江南、江西两行省,兼任江南行省平章,江西行省防御使。   裴远也丝毫不耽搁,当晚就带着手下的小班底,在憾山都精骑的护送下,连夜就往江南行省金陵府而去。   这样让等着看裴远笑话,甚至是想进行一点小小报复的人,目瞪口呆。   在看到张鉊没有将裴远当做替罪羊给抛弃之后,他们也明智的选择了偃旗息鼓。   不过,比起吐蕃赞普赤旺徐赞来到神都洛阳,裴远被外放到江南,简直就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了。   这对数百年利益恩怨纠葛的舅甥,同样光照史册的强盛大帝国,在今日终成一家,意义怎么说也不为过。   且张圣人的张家,还与吐蕃帝国有着更深的纠葛,这个意义就更大了。   九月初十,吐蕃赞普赤旺徐赞一行顺黄河而下,先到洛阳城外的金墉城暂居没有进城。   因为在这之前,张鉊先要在神都洛阳南郊祭祀天地,将我张圣人和他建立的这个大周取得的极为辉煌之胜利,告知上天。   随即,张鉊命录尚书事冯道为首,文武百官、宗室勋臣一起出城到关押的俘虏处,一起公审被俘的逆贼郭广义,冒犯大朝的蛮夷石国城阿米尔、乌古斯叶护国亦纳勒塔里布,九姓乌古斯四亦纳勒等。   最后审理认为,郭广义身为汉人唐儿,国朝官吏,竟然敢行叛逆之举,判处车裂,且命刑部刽子手,立刻准备行车裂酷刑。   本来是准备判凌迟处死的,但由于后面还有仪式要进行,凌迟处死太浪费时间,因而选择了五马分尸。   判石国城阿米尔犯杀害大周百姓,袭击大周兵将,图谋侵占大周疆土,行腰斩之刑。其余兄弟子侄,麾下将领贵人等五十余人,皆斩首。   此时,跟着来的塔里布等人吓得全身颤抖,哭嚎声响彻金墉城外,连金墉城内的赞普赤旺徐赞,都吓得脸色惨白。   不过塔里布与其余四个乌古斯的亦纳勒运气还是不错的,杀了郭广义和阿米尔全族之后,血祭的人头,也准备的差不多了,赤旺徐赞也吓得够呛了,没必要再杀人。   而且再杀下去,一会跳舞的人,不是就也太少了一点嘛。   于是,这几人都被判罚了脊仗和苦役,且是缓刑,可以不用现在执行。   毕竟给这些人,在河中还有七八万跑散了的族人,也不是顽固的天方教徒。   要是他们识趣,愿意信仰六法宗,承认腾格里就是无上天的一重法身,帮助招揽部众到怛罗斯和石国城充实地方,那他们身上的刑罚,就可以避免执行了。   塔里布等人哪还敢犟半句嘴,他们几人和家属上百人在金墉城外磕头如捣蒜,当场表示愿意听从天朝安排。   此时礼部官员才通知赞普赤旺徐赞与其朱蒙,以及赞普之弟普提热轧晋见。   ……   张鉊在乾元殿中,身着皇帝衮服,文臣着紫袍,武将着红锦花袍袒右臂,内穿闪亮的明光铠按剑而立。   赤旺徐赞手捧大吐蕃赞普金印,唐高宗赐给赞普的賨(cong)王金印。   赞普朱蒙手里,端着吐蕃帝国五如六十一东岱的户籍图册。   赞普之弟普提热轧,则非常吃力的端着一套金甲上前。   该用什么礼仪,在长安时,赞普早就跟礼部尚书张远以及宫内的派去的中官讨论过了。   当即没有丝毫犹豫的就举着金印双膝跪下大喊:“甥吐蕃赞普职赤旺徐赞,拜见舅父天子!   中原舅也,吐蕃甥也,自古就是一家人。   大唐时,唐蕃连番大战,上损血亲之情,下使百姓流离,甥男思之,颇为不值。   是以今甘愿献上吐蕃五如六十一东岱之地,使四海一统,舅甥之间,再无纷争。”   这也算是张周王朝苦心为赞普赤旺徐赞找的一个冠冕堂皇理由,充分表明赞普赤旺徐赞可不是为了富贵而卑躬屈膝献土,而是为了汉蕃之间不再起纷争,是为了万民福祉,天下和平。   这是世间大爱,是拉吾俺的屁斯,是很伟大的!   张鉊亲自下陛,走到赤旺徐赞面前将他扶了起来,红着双眼感叹道:“汝有此等大心胸,朕心甚慰,愿我舅甥,弥合唐蕃两族,使四海混一。”   随着张鉊接受了大吐蕃赞普金印,唐賨王金印,吐蕃五如六十一东岱户籍图册,松赞干布金甲等吐蕃国之重宝。   随后再拉着赤旺徐赞的手到张周太庙前,张鉊身着衮服进入太庙中,用郭广义、阿米尔的人头作为血食,向张氏的老祖宗们汇报。   子孙出息了,平定叛乱,打赢了怛罗斯大战,还使唐蕃混一了!   在这之后,宫廷乐团奏响宫廷十部乐中的疏勒乐,这首乐中,有个固定的舞曲叫做远服,听名字就知道是干什么的了。   此乐一响,文武向左右散开,一大群身穿银白、赭黄等色赐服的人走了上来。   从前到后依次为吴王李璟、鲁王钱弘俶、荆王高保融、长沙郡王马希广、龙冈侯孟昶、归远侯耶律牙里果、右神武卫上将军刘承佑、新郑门校尉石重贵。   嗯,都快快能凑一个足球队了。   不过他们还不是今天的主角,主角是克里克部酋长塔里布,以及其他四个乌古斯亦纳勒。   此时鼓声变为热切,五人在一众凶神恶煞文臣武将的注视下,身穿胡人服装,在场中做胡旋舞。   “哈哈哈哈!”那有些滑稽的姿态,连张鉊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不过这滑稽的胡旋舞持续时间并不长,因为舞者都快被吓尿了,以为跳完就要杀头,因而动作僵硬无比。   笑了一会,熟悉的秦王破阵乐响起。   李璟、钱弘俶、高保融等率先入场跳了起来,随后是众文武大臣,也入场跳了起来。   我大周的太庙迪斯科就是这么豪放,全是大佬级别的群魔乱舞。   赤旺徐赞也跃跃欲试,张鉊本来不准备让他跳,但赤旺徐赞和普提热轧两兄弟硬要表现一下。   而且他们也是会这秦王破阵舞的,昔年长庆会盟时,唐廷的舞乐班子就在逻些表演过。   眼前气氛如此和谐,我张圣人也大笑三声,来了一场君臣同舞。 ###第八百一十三章 不给钱,就不算……咯   绍明五年,七月,逻些以南一百二十里,央恰布藏布河北岸,曲水城。   所谓的央恰布藏布河,就是后世雅鲁藏布江,曲水城则是后世曲水县。   自古以来,这里就是拉萨通往山南、林芝、日喀则等地的交通中心。   听闻唐人占领逻些后,各地青塘封建主共推占据布让(普兰县)的阿里王系扎西德衮为王。   山南和林芝等地的封建主也派兵参与,联军浩浩荡荡共计四万七八千步骑,共同歃血立誓要将唐人赶出逻些。   李存惠则抢先下手,率军南下卡住了曲水城这个关键点,避免将战争直接引到逻些城外。   这阿里王系的开创者,其实还是我张圣人的老熟人,就是那位也自称赞普的吉德尼玛衮。   不过在双方短暂的蜜月期之后,随着张鉊势力退出天竺、河中和安西,将注意力转移到东面以后,吉德尼玛衮很快就跟张鉊说拜拜了。   现在的阿里地区,实际上应该叫大阿里地区,因为它除了包含后世共和国的阿里地区以外,还包括了后世克什米尔地区的绝大部分。   在此时,从阿里地区往南,直接就是让我张圣人听到就血管爆炸的地方。   他自己封出来的,以为可以作为控制天竺桥头堡,用后世小巴天方教堡为国都的镇远国。   镇远国的国主张秉忠,原本是生活在葱岭地区的小勃律国人。   小勃律国被高仙芝消灭后,大唐在这里设立了葱岭守捉,作为大唐的实控之地。   小勃律的人种,应该是来自喀什的吐火罗种人和汉藏人混血而来的。   在汉唐中原强盛之时,他们与比邻而居的塔特人(塔吉克族祖先)共同以汉日天种自称。   也就是说,他们认为自己的部族,是中原来的公主和跟随她东来之族群的后代。   这实际上是一种汉人与印欧人混血的叙事,也是汉唐强大的象征。   甚至在大唐控制葱岭的这些年,他们部族中的上层,还能勉强通晓汉语。   每每想到这里,张鉊就一阵无语,与中原这么好的关系,张秉忠的堂外甥女曹延绵,还是张鉊四妃之一的曹淑妃。   结果这老小子在镇远国一扎稳脚跟,就跟吉德尼玛衮勾结上了,还娶了吉德尼玛衮的女儿,看样子是想把镇远国,彻底当成他自己的地盘。   不过到了如今,吉德尼玛衮已经去世,他的三个儿子贝吉日巴衮、扎西德衮、德祖衮将阿里王朝分成了三部分,割据了起来。   而这次被推举为王的扎西德衮,就是其中实力最强的,张秉忠娶的,也正是扎西德衮的胞妹。   这次他梦想着能打进逻些城,成为全青塘的赞普,背后就是有张秉忠的撺掇。   这位镇远国主,现在已经感觉到寝食难安了,他没想到张鉊竟然真的可以成为中原皇帝。   本来他还以为,张鉊肯定要一头撞死在这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梦中,这也是他敢关起来门来当大王的重要原因。   到了现在,眼看惹下了天大的麻烦,当然要撺掇更多的人跟他上一条船,这样才或许能对抗。   李存惠一点都不急,他甚至连甲胄都没穿,对面的联军是五月初就到了的,而现在已经七月末了,战斗仍然没有打响,双方还是隔着央恰布藏布河在对峙。   但对方所驻扎的河南岸及其周边,原本就是拉萨王系的地盘,现在赞普都已经投了,李存惠不相信下面的小贵族和百姓,还能有多少战斗意愿。   而对面的联军,绝大部分都是远道而来,就以青塘高原的交通环境,他们根本带不了多少辎重补给,粮草等肯定是要靠曲水城以南以西的本地封建贵族提供。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快五万大军呢,还有几千匹骡马,人吃马喂,就是金山银山也扛不住。   同时,周军辎重补给,则是早就在女国地区,也就是后世玉树市一带囤积好了的。   雪稍微一化,湟水府、松潘宣慰使、康定宣慰使三处就征召了十几万民夫,两万多头牦牛开始往逻些运输,加上前期的缴获,根本不用担心补给。   所以李存惠沉心静气的跟对面打起了消耗战,它就不信,一直要负责为联军提供粮草的原拉萨王系下面这些贵族能扛得住。   果然,十天以后,八月初五,李存惠架在山岗上哨塔中的哨兵,发现对面大军阵中发生了骚乱。   随后当天晚上就有自称是江孜、穷结一带的人泅渡到河北岸,表示愿意给大军做内应。   李存惠理都不理,全部砍死,把尸体扔进了河中,开什么玩笑,就来了这么三两只小猫就想博取信任?   不管是真是假,李存惠觉得对面的本地土豪还没到实在绷不住的时候,在没见到大鱼亲自现身,他是不会有任何行动的。   又过了十日,这边周军正在欢度八月十五中秋节,有人从央恰布藏布河的更下游绕了一百多里,亲自来李存惠军营求见。   来人正是没卢氏的当家人尚没心牙,他一进军营就哭倒在地,原来十天以前的联军骚乱,就是他们家引发的。   结果导致尚没心牙的亲随、部曲数百人被杀,联军推举的王扎西德衮,还扣押了尚没心牙的长子和侄子,声言要是没卢氏等再不按时供给军需,就要杀他全家。   “存惠公,那扎西德衮根本就不是要进逻些,因为他知道大唐的厉害。   这猪狗一样的东西,根本就是想把这五万大军捏在手里,等到吃垮了仆等本地人,好占据我们的土地。”   须发灰白的尚没心牙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他现在算是吃了大亏了,早知道还不如投靠这些唐人。   李存惠当场了就乐出了声,这扎西德衮果然还是有两下子,难怪能在这种不利的情况下,还一根筋的跟他对峙呢。   原来是他根本就没打算进军逻些,只是想消耗逻些以西这些豪强的实力,然后方便他吞并。   扎西德衮的基本盘在布让,也就是后世共和国普兰县以及尼泊尔国西部地区,距离逻些足足有两千五百里。   这么远的距离,就算打进了逻些,除非他愿意搬到逻些城来,不然也掌控不住。   可进了逻些,就远离了基本盘,到时候也大概率跟赤旺徐赞一样,被人捏在手里。   既然这样,那还不如干脆把央恰布藏布河以南、以西的地方土豪没卢氏等搞垮。   然后吞并靠近他基本盘布让等地的地盘,这比跑进逻些去当傀儡,不要好太多。   尚没心牙满以为李存惠一听,立刻就相信他,然后迫不及待的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渡河,没想到李存惠贱笑几声。   “扎西德衮如果这么识趣的话,我又何必过河去打他呢。   左右这青塘之地,也不是我们这些汉人唐儿能控制的,朝廷只要逻些在手就行。   扎西德衮嘛,封个王侯之类的,只要他肯伏低做小,那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咯。”   说罢,也不听尚没心牙解释,又让人把他赶了出去。   因为时机,还是没到,尚没心牙等本地土豪还是能提供出一定的粮草,这些家伙首鼠两端,不让他们痛入骨髓,他们是不会知道投靠中原之好处的。   而且,就如同扎西德衮想的那样,李存惠也想狠狠削弱一下这些本土豪强,既然扎西德衮愿意出手,他何乐而不为呢。   八月二十五,尚没心牙再次跑了过来,这次他是真的熬不住了。   人还在军帐之外,他就带着央恰布藏布河南岸的一票土豪一步一磕头,一路拜进了李存惠的大营之中。   而在尚没心牙等人身后,还站着几十个衣着寒酸的僧人,这些都是河南岸隐藏的前佛门僧侣。   尚没心牙把他们给带了过来,是想用来表达他愿意皈依六法宗的意思。   随后,他又让人抬进来了三大箱珍宝,全是各种藏地宝石和金银器物,看起来确实把家里压箱底的东西都给掏出来了。   一个扭扭捏捏的美人,也被尚没心牙也给推到了前面。   “此乃河南岸穷结家的次女,不知道能不能入了卫公的眼。”   李存惠一看,哟呵!确实很漂亮,而且洗的白白净净的,不像其他吐蕃健妇身上总有一股常年不洗澡的味,只闻到这香喷喷的小味道,他就同意了三分。   其实也不怪我李三郎好色,历来像他这样的悍勇无匹之将,在某些方面,需求都是很大的。   比如历史上的常遇春,开平王出征之后,只要不是决战前夕,最喜欢健妇,要是没有的话,小母牛也不是不能接受。   李存惠就是这样,刚满三十岁,妻妾已经快四十个了,儿女多的据说他自己都不清楚,锦衣亲卫帮他数了一下,足足有三十七个之多。   以至于以他卫国公的尊位,张鉊还要时常接济,不然家里的排场都摆不开。   这也能看出慕容信长的不凡,历朝历代他这种与皇帝如此亲近的无双将帅中,能做到压制内心欲望的,也就一千年前的卫青,四五百年后的徐达等少数几人而已。   不过,李存惠虽然好色,但他也很无耻啊!   女人他很喜欢,金银他也喜欢,但只要他觉得没到最好的时机,那是糖衣照吃,炮弹扔回去。   我收了你的钱和女人,但我还是可以不办事啊!   不给钱,就不算嫖咯!   不过,尚没心牙经过上次的失败以后,看样子是打听过我李卫公之名声的,他还准备了杀手锏。   当看到李存惠不要脸的准备说几句场面话,然后就揽着穷结家的小美人去后面逍遥的时候,尚没心牙沉声喊道:   “卫公,对面的联军中,有三百镇远国的甲士。镇远国主张秉忠,正是扎西德衮的亲妹夫!”   什么!李存惠面色一肃,他走上前来一把揪住尚没心牙的衣领,“可是天竺那个镇远国?”   “正是!”尚没心牙早就打听清楚了,他不但知道联军中有镇远国的三百甲士,甚至连其中军官的名单都清楚了。   “汝可知胡乱说话是要付出代价的!”李存惠这下是真的急了。   因为他知道,镇远国主张秉忠才是他皇帝义父最痛恨的人,对面要是真有镇远国的甲士,那么他就必然要将他们全部逮拿回去。   “愿立军令状,若是没有,请卫公斩仆项上人头!”   “好!”李存惠大喝一声,“慕容信纯,你率五百背嵬铁骑,随大尚过河,放烟花为号。”   尚没心牙他们几次能渡河来到周军大营,这证明他们一定有一个非常隐蔽的渡口。   不然对面大军沿河的侦骑铺开三十几里随时在搜查,他们不可能想过河就过河的。   慕容信纯立刻领命而去,这次李存惠带来的一万步骑中,有五百憾山都的背嵬铁骑营和五百右羽林卫的铁马都。   其中背嵬铁骑营由慕容信纯统帅,此人虽然最多一个都虞侯的统率力,但武力强悍,除了他堂兄慕容信长等少数几人以外,罕有敌手,正好用来猛冲敌阵。   河南岸,这尚没心牙等离开不久,就有人向扎西德衮报告了这些人的行踪,毕竟尚没心牙搜刮仅剩的金银,几十人渡河,动静并不算小。   扎西德衮一点也不在意,因为他就是要把尚没心牙等人逼跑,逼走了他们,才方便侵吞这些人靠近后藏地区的土地。   而且扎西德衮也知道,尚没心牙等人肯定在某个地方有秘密渡口,但扎西德衮依然不害怕。   他的侦骑已经沿河上下将侦查距离各放到了五十里,有足够的预警时间,沿河的每个高处也都有瞭望塔,对面任何军队的调动,基本都是透明的。   “赞普,对面唐人出营了大约五六百骑,往下游而去了。”果然,不一会亲信将领就来报告。   扎西德衮看着帐中各东岱、元帅、副将和头人们哈哈大笑,“周人想以五百骑就破我五万大军耶?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命沿途侦骑密切侦查下游动向,大军仍然重点防备周军渡河,只要对面的大军无法渡河,这五百骑不过是来送死的。”   八月二十八,李存惠点起本部三万大军,开始尝试渡河猛攻。   这果然让扎西德衮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将所部重甲步卒和强弓手都布置到了河岸边与周军主力血战。   至于下游方面,他留了三千精骑和两千游骑,并在营帐各关键处以鹿角、石块设置障碍防御。   在扎西德衮想来,他以十倍兵力固守,难道害怕区区五百骑进攻。   八月二十九,慕容信纯所领五百骑兵,到达扎西德衮联军大营以南两里处。   慕容信纯见对面扎营严整,数千骑兵环绕,还有数千民夫也能手持弓箭木枪在拒马和土墙后防御,根本无法冲进去。   于是他干脆领兵退守在一个小山包上,让部下卸甲在山上大声辱骂对面,又命神射手将早已准备好的狐狸尾巴,不断射向对面军营。   这送狐狸尾巴,乃是吐蕃男人之间,最侮辱人的一种方式,史载吐蕃习俗,勇者褒以虎豹皮,懦夫贬以狐尾。   对面留守的吐蕃副将虽然也是谨慎持重的经验丰富之将,但实在觉得难以忍受这样的侮辱,他命游骑侦查四方,知道唐人确实就这五百骑后,立刻决定出阵迎敌。   对面只有五百人,还敢下马卸甲辱骂,他要是还不敢上,以后别说麾下这些桂(军户),就是寻常的庸(民户)也不会看的起他,那一个人就毁了。   慕容信纯眼见引出了对面,顿时大喜,他命麾下骑兵下马,在山坡上列阵以强弓硬弩守御。   吐蕃人则仗着十倍于敌,直接策马往山上冲,但这可是背嵬铁骑营啊!六七十把神臂弓加上其他精良弓弩组成的弓弩大阵,还有地利优势,哪是那么好冲的。   吐蕃四千余骑连续冲了三次,除了被射死射伤三四百人以外,连背嵬铁骑营的一根毛都没摸到,反倒还让倒地的人马尸体堵塞了道路。   吐蕃副将脸色黑的都快滴出水了,他左右看了看,干脆把心一横,先将拒马后面的两千多民夫兵调出来,让他们手持木枪、猎弓列阵,到山坡下堵住下山路,充当拒马的作用。   随后再命一千游骑左右各五百骑压阵,其余三千余骑兵全部下马,身穿重甲手持圆盾的在前面,穿轻甲或者不着甲的手持步弓在后面。   既然老子骑兵冲不动,那就干脆用重甲步卒来挤压,看你们怎么办!   慕容信纯兴奋的一挥拳头,兴奋地小声对周围军官喊道:“诸君,立功的机会到了,咱们此刻策马猛冲,一定可以打穿吐蕃人的军阵!   今日这一战,头功就是我们的了,就是不知道谁能获得这个传三代的伯爵大功。”   按张周军功爵制度,这样以一击百,取得巨大战果的,一定会封出一个伯爵爵位的。   就算不能世袭,但三代代降后,仍然可以荫庇子孙拥有一个十五阶的武功大夫武阶官,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众人自然知道这点,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极度兴奋的神色,战意直冲云霄。   此刻,山包下的吐蕃步兵已经搬开了人马尸体,准备仰攻。   ‘呜呜呜!’不妨山上一阵海螺号角声响起,五百背嵬铁骑营的骑兵身着棉甲,手持马槊,在震天的呐喊声中,俯冲而下!   吐蕃副将惨嚎一声,脸色惨白,刚才为了防御敌方弓箭,他前排的甲士根本就没带长枪,而是拿着尚玛刀和圆盾,这怎么抵挡得住铁骑冲击。   副将大声的吼叫着,呼唤他的甲士换上长枪,后排弓箭手也立刻开始齐射。   但是背嵬铁骑营身穿重甲,根本不在乎这点抛射来的箭矢,哐当一声,吐蕃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五百甲骑从山坡上加速而下的冲击力是非常恐怖的,很多吐蕃人甚至都直接被撞飞了起来。   慕容信纯眼疾手快,他看到了吐蕃副将在远处指挥,大喝一声连射三箭,副将惨叫一声,应声落马翻倒,周围的吐蕃甲兵见状,更加惊恐的往两边跑。   他们都这样了,举着木枪的民夫兵哪还敢列阵,背嵬铁骑营还离着他们有两百多步,这些民夫兵就一哄而散。   副将安排在两翼压阵的一千游骑兵,眼见周军五百骑瞬间就将数千步兵冲散,也不敢上前来,不知道谁带头,他们哗啦啦的直接自己就跑散了。   而在河边,激战正在关键处,李存惠这些天可不是真的在河北岸什么事也不干,反而在这些天,他打造了大量的小型木船,拼装了相当数量的小型投石机和床弩。   战斗刚一打响,周军将敌方主力引到河边之后,立刻就石块猛砸,床弩激射,不知道实际情况的联军吃了大亏,只能后退整队。   趁此机会,李存惠命大军百船竞发,顺利突击到了对岸,随后开始搭建浮桥。   扎西德衮本来想凭借雅鲁藏布江据守的美梦,瞬间被破灭,只能在河边打起了阵地战,且随着渡河的周军越来越多,联军应对起来越来越吃力。   而就在这时,慕容信纯和五百铁骑冲到了,他们先是在冲破了联军在五百步外阻拦,随后点起烟花通知李存惠。   做完这些之后,慕容信纯与五百铁骑扔掉马上所有的累赘,比如骨朵、熟铜锏、横刀、弓弩。   可以说,除了不能丢弃的神臂弓外,全部扔了,全员手持马槊,直接在人头攒动的吐蕃联军中来回冲杀,搅得四处人仰马翻,卷起漫天腥风血雨。   而李存惠接到烟火信号后,亲自擂动战鼓,全军打出六法宗的银白底金卍字六法宗大旗,声振屋瓦,发动了全面进攻。   这本来吐蕃联军就扛不住了,现在突遭重击,顿时就混乱成了一团。   且扎西德衮所在的阿里地区本来就是佛教的大本营,因为这里靠近印度,受到的朗达玛灭佛政策的影响又是最低,历史上藏传佛教复兴就是从阿里地区开始的。   现在打也打不过,到处仿佛都有周军在猛冲,又看见六法宗的银白底金卍字大旗,联军士兵顿时想起了无上天的种种传奇之处。   以及那个最让他们害怕的传言,‘被六法宗惩戒骑士杀死的人,灵魂将永远被禁锢在无间地狱不得超生。’   草,这还打个毛!本来还能坚持一会的联军在短短两刻钟内,陡然山崩,数万大军跑散的到处都是,或者干脆就伏在地上求饶。   扎西德衮在亲信护卫下,丢掉所有辎重,没命往西边的白朗地区狂奔。   两天后,他好不容易汇集了一万来人,李存惠又亲率三千余骑追到。   双方激战半个时辰,扎西德衮再次大败,仅剩百余骑护卫逃走。   九月十一,李存惠正在为没抓住扎西德衮而失落呢,白朗西边的枯巴传来了好消息。   扎西德衮及其随从,被枯巴地区的头人和僧侣伏击逮住,人已经在押送的途中了。   此战,李存惠以一万五千步骑和万余吐蕃辅兵,大破扎西德衮近五万联军,斩首六千余级,俘虏三万多。   扎西德衮以下,被杀被俘的各地贵族头人多达数百位,联军可以说得上全军覆没。   特别是慕容信纯统帅的这五百背嵬铁骑,被传成了从天堂而来,能以一敌百的佛门护法。   而有了这一战的战果,周军才算真正镇住了高原上这些大小贵族和上百万百姓。   接下来,就轮到郭天策完成此地的政体重建,特别是六法宗的活佛制度了。 ###第八百一十四章 吐蕃与賨人   在青塘高原战火纷飞的时候,以冯道为首的张周大臣们,却还没有商量出来一个如何安置赞普赤旺徐赞的办法。   因为这玩意实在是没有先例啊!   虽然昔日也有同档次的君主归附,比如颉利可汗,但他是被抓来的,算是俘虏,赞普赤旺徐赞可是主动献土的,肯定不能当成俘虏来对待。   而同样献土的钱弘俶、高保融等,本来就是国内的藩镇之主,也不同于吐蕃赞普这样的大国之主。   最后众臣商议上来的,是恢复大唐曾经给吐蕃赞普所封的王号-賨王。   賨(cong),或者叫做賨人,实际上就是生活在后世四川达州以及重庆市一带的少数民族,又被称为板楯蛮,这些人后来和廪君蛮一起合称巴人。   至于唐朝为什么把吐蕃赞普封为跟他们八竿子打不着的賨王,这其实是充满了无限期盼的。   因为賨人,在中国的民族历史上,占有了非常非常重要的地位的。   他们在商代,就建立了自己的国家,武王伐纣时期,賨人追随周武王充当先锋,战国时期,秦国也多仰仗賨人平定巴蜀之地。   汉高祖在汉中起兵之时,也招募了大量賨人为先锋,得国之后,汉高祖爱賨人勇武,还把他们的歌舞命乐府收纳汇编,称为巴渝舞。   至于其后,两汉时期,史书上经常记载‘郡县破坏,赖板楯救之。’   或者征讨某些不服从中央命令的部落时,经常出现的‘实赖板楯摧破之。’等等更是多不胜数。   可以说,在中原王朝借重的各地部落中,无有出賨人之右者。   特别是在周到两汉这段时期,賨人就是中央王朝最得力的雇佣兵,平定秦巴山地乃至蜀中最亲密的伙伴。   到了隋唐,賨人已经完全融入了汉人之中,但他们与中原王朝并肩作战的事迹,仍然还在被传颂,巴渝舞也是唐人爱跳的舞蹈之一。   所以当松赞干布在唐高宗继位后表示‘天子初即位,下有不臣者,愿勒兵讨之。’   以及不管影响好与坏,但确实借兵给王玄策攻破中天竺等事。   这不论吐蕃有什么想法,但从唐高宗封松赞干布为賨王这件事来看,唐廷曾经是想计划将娶了文成公主的吐蕃人,打造成为賨人想法的。   按照当时的地理与政治格局,这很可能是唐廷有意借重吐蕃,打下天竺和南诏,然后利益共沾,千百年后合为一体之想法的。   但由于松赞干布离奇的突然暴毙,此后禄东赞放弃南下天竺的策略,转而开始和唐廷争夺更加适合生存的河西陇右。   唐蕃之间,就开始了两百多年的残酷搏杀,再也回不到以前。   甚至,松赞干布的离奇去世,很可能就跟他想执行南下天竺的策略有关。   张鉊本来也不知道这些缘故,冯道与和凝亲自给他解说之后,他也才知道唐廷封松赞干布为賨王的内含意义,当即就觉得,这该是一个多么宏达的想法啊!   但是受限于时代背景和眼光以及松赞干布的突然去世,一切都化为了泡影。   原来在他做倚仗吐蕃控制恒河与印度河流域计划之前,大唐就有这个想法了啊!   可惜天不如人愿,实在可惜!   不过张鉊思考了一下,眼下的情况,是他在表面上控制了青塘高原,与唐高宗时期需要松赞干布配合,以及吐蕃作为一个独立大国的情况还不同。   賨王这个封号,不同于楚王、蜀王这种历经了春秋战国的王号,它仍然带有一点独立部族的味道,不太适合现在这种情况。   既然賨人最后融合进了巴人中,再到最后融入了汉人中,那为什么还要在已经表面控制青塘高原情况下用賨这个称呼呢?何不直接改賨王为巴王。   巴国,乃是周武王封的正经子爵国,这样一来,是不是就不那么具有独立意味了。   由此张鉊又想到,虽然他现在表面控制了青塘,但其中的问题依然很多。   首先,他不可能长期在逻些保持两三万人的驻军,最多能有个三五千人,就不错了。   钱粮是一方面,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汉地的军队,没几个愿意在那种高海拔,吃穿又完全不如中原的地方呆。   别说现在了,就是在共和国,青塘高原上当兵,那都是苦活中的苦活,没有极强的荣誉感和使命感,那都是待不下去的。   但现在的青塘高原上还没有武力尽失,吐蕃帝国的光辉还没有完全远去,像满清时期三五千兵就足以威慑逻些当局,但此时根本不可能。   而且此时,青塘高原上的贵族和平民,对于控制逻些的周军和中原的周朝是一个什么概念呢,做个粗俗且恶心的比喻吧。   现在的青塘,就像是个刚死了爹(吐蕃帝国)的小孩子,伤心的劲头都还没过呢,突然跑来了一个隔壁老王(张周),上来就搂着他妈的腰,得意的说:‘反正你爹没了,以后干脆我来当你爹好了。’   虽然这个厚着脸皮跑过来的新爹,孔武有力又有钱,但这小孩那肯定会感觉到无比的恶心和不满。   虽然当着面不敢怎么样,但背地里给他茶杯里吐口水,酒瓶子里灌脏水,用他牙刷刷马桶,脸巾擦地板的事,一定不会少干。   等到自己稍微有能独立的本事之后,立刻跑路绝对是第一选择。   且青塘高原上人的脾气,后世人应该是很了解的。   说句不客气的,那地方能谋定而后动的人是少数,性格情绪化,做事简单化,一上头了就要凭武力解决问题的,才是大多数。   那可是在电视电影手机如此发达,资讯如此畅通的年代,这种地方都那样。   此时恐怕除了逻些那些鬼精的政客以外,整个高原上的一百万人,绝大多数都一根筋不怕惹事,且什么都没有的人。   快穷死的人,对于死亡的恐惧,也就那么回事。   目前的张周,面临的就是这么个情况,直接行郡县那是想都别想,就是不靠赞普和六法宗做背书来行统治,都是不可能的。   张鉊仔细思考了一番,现在唯一可行的方案,就是封赤旺徐赞为巴王。   将已经被张鉊控制牢固的大非川、东女国(玉树一带)、松潘府、西山诸羌(横断山脉这一带)从吐蕃帝国的范围内切除,设置宣慰司管理。   而真正的吐蕃腹地就变成巴国的领土,以赞普赤旺徐赞的名义来治理,这样的话,只能还是用开霸府的方式。   那么就可以设置一个巴王霸府,霸府在政治上设立巴国国相,总览国中大小政务,军事上设立护巴兵马使,统管全国大小军事。   至于巴王,则居于神都洛阳,委派国相和兵马使处理国事。   这样在名义上,国相和兵马使是巴王的下属,但实际上是朝廷委派,巴王并不能插手任何一点。   而除了国相和兵马使,巴国霸府中的其他职务,超过七成都会留给当地人。   这相当于是用中央朝廷的力量,来为投靠中央王朝的当地贵族做权力上的背书,从此将他们和朝廷绑定。   政体上,朝廷还会直接承认当地封建主的封建藩镇地位,按大小分为侯、伯、安抚使、镇抚使四级。   这样就可以将巴国内部切成大大小小上百块贵族领地,使他们很难形成合力。   军事上,重新选定桂,也就是军户,这吐蕃原来,是跟大唐一样,用的是府兵制,只不过吐蕃的辅兵的贵族气息更浓厚。   现在朝廷从最基层,重新选择桂,就可以给大周提拔最基层那些地位低,但是有勇力吐蕃平民、农奴的机会。   只要能在全高原选出两万个桂,那这个政体,基本就能稳定下来了。   同时对于能力或者地位确实出众的当地人,也可以调到中央来担任官员。   从宗教上来说,在巴国立活佛,各活佛下,依次设立大德、上师、都僧统等僧官体系。   具体在高原的逻些、林芝、山南(锡金、不丹地区)、阿里,各设活佛一名,再于大昭寺中派驻汉地六法宗活佛一名。   以大昭寺活佛为首,宗教事务,由大活佛协调四活佛处理,这一大四小活佛不可世袭。   当然,明代形成,满清继承发扬光大的金瓶挚签等制度,肯定是要安排上的。   对于册封的每个高原上大小贵族,都必须要将指定的接班人,送到凉州或者敦煌接受六法宗的教育。   等他们通过六法宗的考核之后,再到宫廷里,给皇帝兼无上天做两三年的护卫,此后才有资格继承爵位。   这样做呢,表面上的好处,自然是这些继承爵位的大小封爵会对朝廷更加忠心,但实际上却是在插手封爵内部的传承。   因为六法宗学习和作为宫廷侍卫最少需要四五年的时间,这些继承者们履行完职能回去之后,搞不好就会发现家里的一切都变了。   父亲很可能更喜欢时常伴随在身边的其他儿子,母亲和舅家很可能在内斗中落败,甚至父亲已经去世,家中大权被叔伯兄弟谁谁夺取,那都是很正常的事。   这样干的话,继承者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依靠朝廷的力量来夺回失去的一切,这样一来,朝廷的力量,就可以更深入的参与到当地确立权威。   张鉊将政策一条条的写好,随后让尚书令冯道召集五位参知政事和礼部尚书商议,润色之后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送到逻些。   不过,这可不是照此执行,而是要发过去让郭天策召集论波仁、朗杰江措,以及主动投靠朝廷的吐蕃大臣商议并提出意见。   毕竟他们才是当事人,综合了他们的意见,改进之后,才能成为定制。 ###第八百一十五章 谁要害我   九月的安东,凉风习习,金色的麦浪随风翻舞。   由于身处高纬度地区,安东的小麦比中原要晚收一两个月,此时正是收割的好季节。   同时,播种面积更大的粟米,也马上要到收割的时候了,因此包括辽阳郡王府在内的安东行省所有人,都开始了抢收工作。   从上面的大王、王妃到下面的官吏,只要是年满十五,六十以下的,不分男女通通都有收割麦田的任务。   慕容信长挥动镰刀,割起麦子来比谁都快,完全不像是一个开霸府的郡王,而像是一个健壮的农夫。   钱氏坐在一个高高的麦垛子上,看着远处只穿粗麻衣,健壮腹肌时隐时现的慕容信长,眼睛笑得弯成了一汪新月,想着昨夜的快活,脸上又忍不住爬上了几朵红晕。   钱氏乃是江北行省平章钱弘偁的女儿,前吴越大王,现任鲁王钱弘俶的侄女。   本来作为政治交换被当成媵妾嫁到安东的钱氏,开始是非常不满意的,要不是不敢反抗叔父钱弘俶的命令,她早就大吵大闹了。   杭州多好,谁愿意万里跑到这穷苦的安东来啊!   但真当嫁过来的时候,钱氏立刻就被这北国的万里江山给迷住了。   不同于江南的婉约奇秀,安东这里天宽地阔,树木高耸,沃野千里,地极平,物产极为丰富。   辽河里捞鱼、白山中行猎、东海之滨数不清的肥美海蟹和龙虾,这一切都让来自杭州的钱氏着迷。   当然,最让她满意的,是眼前这个人。   辽阳郡王慕容信长今年刚满三十岁,正处于男人的黄金年龄,生的的高大英俊,走起路来龙行虎步。   虽然常年征战,但并不显黑,也不粗俗,反而为人很是温和,气质相当儒雅。   更重要的是,这位大王身居高位,但在她之前,却只有一妃两媵。   其中甚至还有一个媵人是他在战场上救下来的苦命人,也没见大王嫌弃。   另一个媵人则是犯了罪的康金山之女,当时康金山明显要被皇帝收拾的时候,整个辽阳郡王府上下都要求慕容信长将康媵人废黜,以此来向皇帝表示忠心。   慕容信长不但没接受,反而还担心康媵人在东京受到牵连,专门派心腹冒险将她接到安东好生安抚。   这在某些男人看来,简直就是毫无帝王气魄,是妇人之仁。但是在钱氏这样的女子看来,安全感完全拉满了好不好!   这种身居高位,长相帅气,气质不凡,身体强壮,脾气温柔,还很重感情,护犊子的男人,简直就是每个女人梦寐以求,阿不!一般做梦都不敢这么做的完美夫君。   “傻笑什么呢?现在放心了吧,今年你的麦子,某家已经帮你割完了。”   钱氏还在傻乐,突然就感觉身体一阵飘荡,原来是慕容信长已经将麦子割完,然后猿臂一伸,就把她从麦垛子上单臂抱了下来。   周围的侍女们,赶紧把脸偏向其他方向,钱氏脸上一红,但随即就恢复了正常。   “大人刚刚来信,说是已经说服了姚彦洪,他同意率静海镇士兵及其家眷六万人,战舰百五十艘,大船三百艘,前来为大王效命了。”   “哈哈哈!太好了!”慕容信长兴奋地将钱氏抱起来转了两圈。   慕容信长现在缺的,就是能从胶东和江北出发,直接攻击高丽左侧的舰队。   而且钱家和胡家虽然能为慕容信长提供两万人的水军,但这些水军可不是给他的,这是由钱家和胡家招募,但属于是朝廷的军队。   慕容信长真正能得到的,就是原南唐静海制置使,也就是在张鉊第一次进攻南唐的淮南之战时,逃奔吴越的姚彦洪族人及其麾下士兵的家属。   姚家人在南唐和吴越间横跳,早就将两边都得罪狠了,现在大周一统,姚彦洪和静海制置院这种形同藩镇的存在,自然就更没法混。   吴王李璟和鲁王钱弘俶得到张鉊默许之后,都憋着劲想要好好收拾姚彦洪,所以他们只有跟着慕容信长走这一条路了。   这可是数百艘大船,起码一万五千精干老水手,还有一万左右即将成长为精干水手的半大小子。   倭国是个岛国,他们将会成为慕容信长麾下,极为重要的一环。   钱氏也笑得非常开心,因为姚彦洪等人,就是她带来的最值钱的嫁妆。   有了这份嫁妆,他在慕容信长身边,未来的燕国大王宫廷中,就能获得极高的地位。   “胡妹妹也写信来了,湖州王升及一百余吴越水军将官,已经被她兄长胡钊说服,会跟着两千东府豪强子弟到胶东登州大谢岛,打造战船后,也会追随大王。”   钱氏口中的胡妹妹乃是胡进思的孙女,也是要来给慕容信长做媵人的吴越贵女。   湖州王升则是张鉊横扫大漠时,唯二跟着沈虎子一起坚持到最后的吴越牙兵,是个能够穿锁子甲游水的猛人,慕容信长听说后,就一直想征召他来给自己做水军将领。   登州大谢岛,则是后世山东烟台市蓬莱区庙岛列岛一带,唐时在这里有专门用来攻打半岛的水军基地,正合适利用一下。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钱氏赶紧带着侍女,从慕容信长身边走开。   马儿刚一停稳,王朴就从马上跳了下来,满天兴奋的对慕容信长说道:“臣为大王喜!圣人已经同意曹公所请,将旧新罗与百济之地,一并封赏给大王了。”   所谓的旧新罗与百济,差不多就是后世南朝鲜这一块,从此时来说,这一块地区经过几百年的发展,是倭国和半岛中最为富庶的。   慕容信长的亲舅舅曹延禄到了安东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向张鉊请求将这块地方封给慕容信长。   这倒也不完全是曹延禄心疼外甥,而是有着现实的考虑。   因为谁也没想到,在经过契丹的开发和慕容信长这两三年的经营之后,安东已经呈现出了一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了。   东北这地方,本来就地势平坦利于集体耕种,河道纵横利于灌溉,气候虽然偏冷,但大不了种的晚收的晚,一年一季还是有保障的。   位置靠近草原,缺耕牛却不缺马儿,马儿也是能用来耕地的,虽然不如耕牛,但比人要强得多。   最大的好处,恰恰又是气候偏凉,使得此地不像岭南那样,多蚊虫、多瘟瘴去者十死二三,而是大部分人都能活下来。   而且皇帝还将玉田韩家安排在辽西治理辽西大泽,现在已经取得了相当的成绩。   没有大量的蚊虫和几乎没有疟原虫的环境,使得辽西大泽的治理,相对快速又能出成效,唯一的大规模支出,也不过就是调集粮草而已。   但这也不需要担心,要知道张鉊为了治理辽西大泽,硬是一年多没在河东、河北两省用兵了。   这两省的赋税,全部砸到了治理辽西大泽之中,连两省官员的俸禄,是由朝廷户部牵头,向钱庄会借贷而来。   而为了不在以后将这两省的财政拖垮,这借贷的利息是由张鉊负责偿还,朝廷中枢财政负责还本金。   有了皇帝的全力支持,韩匡嗣等人在辽西将大的沼泽就地深挖变成湖,小的沼泽挖掘出河道将水引入辽河之中。   同时还拓宽了辽河河道,在两岸修建了河堤,防止汛期洪水。   到现在为止,韩家兄弟指挥着三十几万劳动力,已经将辽西大泽分割成十几个不能互相连接的沼泽地了,并且建出了一条宽约两三里,长约七百多里,勉强能行走人马的通道。   引进自江西,适合在沼泽地生长的黄穰稻也已经播种,据说长势相当喜人。   从明年起,辽西大泽这三十几万人中,起码能有三四万人的口粮,可以自给自足。   整个辽西大泽,预计最多还有六七年的时间,就能基本治理完毕,而且是越到后面,消耗越小。   除了辽西以外,辽东地区在经过高句丽、渤海和契丹的开发,特别是慕容信长这几年广修水利,减免赋税,招揽被契丹迫害的渤海农夫下山分田分地的好政策之后,整个辽东连续两年大熟。   官仓中的麦子和粟米堆积如山,纺织、冶铁等都有非常长足的进步。   这其中,不能说全是慕容信长的功劳,但至少要占六七成以上。   因此这些年,安东的女真、室韦和渤海人称呼慕容信长为地藏佛王,认为他是继新罗王子金乔觉之后,地藏菩萨在东北之地的又一个转世化身。   安东的汉人,甚至干脆称慕容信长为王上,民间谁说王上要永镇安东,立刻就能迎来欢呼,谁要说王上会被召回,一定是要遭来一片骂声的。   在这种情况下,辽阳郡王霸府上下的文武官员,都希望慕容信长能占据安东之地,作为朝廷在此地的世袭藩王。   甚至有非常极端的人认为,大王既然已经改姓,那么就有权继承皇位。   所以曹延禄看到这种情况,心里那是急得要死。   既心疼外甥将安东治理的这么好,却只能去倭国那不毛之地,又怕再过些年,慕容信长真的被麾下野心家说动,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这不管是姐夫兼妹夫皇帝受伤,还是亲外甥慕容信长倒霉,他都是不愿意看到的啊!   所以急白了头发的曹延禄,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办法或许能拖延一下,于是就主动去为慕容信长争取新罗和百济旧地去了。   慕容信长听了王朴的汇报,心里也是一喜,能多这么块还算富庶的地盘,也不破坏父皇的金瓯无缺,他当然很乐意。   “舅父还是心疼某啊!还怕某走错了路。”慕容信长先是一笑,不过随即就把眉头皱起来了。   “这查来查去,怎么都查不到是谁把某捧的这么高?这位说某家是地藏王菩萨转世,还能让所有人都相信的人,到底是谁呢?”   王朴看了慕容信长一眼,想了想还是直说,“大王早已心知肚明,只是猜不透他这么干的目的罢了。”   慕容信长闻言沉默了片刻,望向西面悠悠的说道:“是啊!某就是想不透,法师为何要害我呢?” ###第八百一十六章 心魔难敌我壮志凌云   到底是谁在为慕容信长推波助澜,而且让慕容信长都有几分投鼠忌器。   其实并不难猜,因为现在的慕容信长可是堂堂开霸府的辽阳郡王,母亲是贵妃,亲小姨是皇后。   他本身是张周立国中数一数二的大将,是皇帝最为倚重的义子,还赐姓张,跟亲儿子没什么区别了。   所以在整个安东行省,敢在慕容信长后面这样推波助澜的,有且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契丹旧地德望最高的佛门高僧,松漠百姓最崇拜的,形同现世佛一样的慈贤法师。   慕容信长其实早就在麾下官吏的追查行动中,知道是慈贤法师了,但他一直没点破。   这是因为慕容信长还没做好跟慈贤法师翻脸的准备,也是他猜不透慈贤法师为什么要这么干,从而有些投鼠忌器。   但是现在,安东全省连续两年粮食大丰收,慕容信长治下有原契丹汉民八万,各地前来的吐谷浑部族十一万,汉地百姓九万,汉地罪囚家属六万,忠于他的渤海移民十三万,零零散散的党项诸羌部落两万。   军力上,亲随部曲白袍银鞍昭义郎多达九千,归他指挥的安东亲军、禁军两万,汉地来的武宁镇等老牙兵一万二千。   由慕容彦超、赵思绾等指挥,由来自汉地的山贼水匪、地痞流氓、游侠豪强组成的乞活郎八千。   共计百姓四十七万,军队四万九千,加上这几年风调雨顺,军粮储存了上百万石。   极限情况下,还能请求皇帝义父从漠南漠北的草原万户中抽调两万轻骑兵,以及江南水军两万。   有了这份堪称强大的实力,慕容信长终于能够全面压制安东之地的契丹、室韦、女真等各族七十余万百姓了。   这些人虽然是最容易被慈贤法师煽动的,但他们分散各地,装备不行,很难形成合力,人数虽然比慕容信长麾下多,但占绝对优势的是慕容信长。   所以到了此刻,慕容信长才由王朴来点明此事,然后立刻命亲卫兵马使陈思让,领五百白袍银鞍昭义郎前往辽西抓捕慈贤法师。   但陈思让等还没有出城,慈贤法师就已经戴着斗笠,穿着粗布麻衣,赤着双脚。如同一个乡间老农一样,出现在了慕容信长在辽阳府的王宫之外。   本来慕容信长是准备等慈贤法师被抓过来,就好好杀杀他威风的,可是一看慈贤法师不但自己上门,更是一身苦行僧打扮,顿时就哭笑不得。   怎么说呢,首先就慈贤法师这么个天竺人,还是苦行僧做派,你说他意图谋反就说不过去。   其次他敢主动上门,就肯定是心怀坦荡的,至少慕容信长这么认为。   而支撑他这么认为的关键,就是这些年慈贤法师在安定安东全省中,还是出力很大的。   没有他出面保证,辽东以北的女真、室韦、铁骊等部族根本不会轻易放下戒心接受慕容信长。   辽西那边韩匡嗣手下一大堆契丹、渤海等百姓,形同苦役一般的治理辽西大泽,没有慈贤法师安抚的话,也绝对不会进行的这么顺利,工程进度也不知道要拖慢多少。   你说他有意把持教权吧,他却把慕容信长捧成了地藏王菩萨在世,若论起来,还要胜过慈贤法师这个佛门弟子。   所以慕容信长确实有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好大儿这方面还是嫩了点,因为他出身佛教文化最为浓厚的敦煌,吐谷浑人历来又最是信佛,所以很难跳出这个圈,看明白慈贤法师想干什么。   要是换成张鉊,早就开始把舆论引到更加利于自己的方向了。   这老和尚能干嘛,无非就是在玩佛门,或者宗教人士最擅长的试探与洗脑。   “法师是来自投罗网的吗?”   这已经是慕容信长,对于一个佛门高僧能说出的最严重语气了。   慈贤法师呵呵一笑,判断出来慕容信长的段位比张鉊低了,立刻反问道:“贫僧有何罪责,惹得王上如此质问?”   慕容信长把脸色一沉,“法师莫非以为,吾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将某捧成地藏王菩萨转世,又是谁让各族百姓视某为安东各族之救星。”   “是我啊!”慈贤法师很大方的承认了,脸上还带着一丝不解的反问慕容信长。   “王上以为,老僧为何要这么做?难道不是为了使王上能更牢固的掌握此间百万生灵,难道这些事情,没有大涨王上的名声?”   呃,慕容信长一下就被噎住了,因为从表面上看,慈贤法师这一套,确实是大大有利于慕容信长治理安东,不但无过,反而大大的有功。   至于你麾下听了这些闲话,看到了你威望与日俱增,想着推你一把,让你真正在安东当藩王甚至去争夺太子之位,这跟老僧有什么关系?   慕容信长就是明白这点,所以他没法明说,但好大儿天不怕地不怕,平生最怕的,就是影响了他跟养父张皇帝的关系。   最后让母亲伤心,外祖、舅父、姑母等担忧,又损伤了他慕容信长孝子忠臣的形象。   于是,本来要顺着慈贤法师思路走下去,认为问题都出在自己身上的慕容信长,却脸色一冷,身上无敌统帅的冷酷意志占据了脑海。   “法师知道吾为什么要这么问,也知道会造成什么影响,明人不说暗话,法师不可再自误了!”   这就是准备不讲道理,而直接上手段了。   慈贤法师在心里长叹一声,无上天对人的影响能力,果然在他之上。   他都把慕容信长捧成地藏王菩萨转世了,但仍然不能动摇这位辽阳郡王内心对于皇帝养父的忠心与崇拜。   “王上难道就真的没想过,自己可以继承大周的万里江山吗?   王上在安东三年,国富民殷,各族百姓都仰仗王上的仁政过上了好日子。   若是能继承大周皇位,那么大周就能有父子两代圣君,这就是汉之景帝、武帝,唐之太宗、高宗父子也不能相比的。   且圣人乃是无上天下界,王上又是地藏王菩萨转世,如此一来,神佛的属性,就可以在大周皇室中不断传续下去。   这是万千黎民的渴望,也是控制高原、草原、松漠三地蛮夷的法宝,老僧愿王上取之!”   既然慕容信长要明说,慈贤法师也干脆明说。   而且这些情况,也并不是他杜撰出来的。   确实在民间有很大一部分百姓,特别是好大儿长期镇守的河北、安东两省百姓最有这种想法。   他们切身感受过慕容信长的行政能力,知道他是个有分寸,行仁政的君王。   甚至可以说,张皇帝虽然英明神武,但想法太多,太喜欢折腾百姓,而比起张皇帝,慕容信长的治理手段,更接近这个时代的仁君模式。   虽然以张皇帝的神威,他们不敢起叛乱这个念头,但这要是大周能出现父子两圣君,那他们这些百姓的日子,不就会好过很多吗?至少不用担心出现一个秦二世和隋炀帝了。   同时在军中,也有很多人喜欢慕容信长。   慕容白袍嘛,没有成无敌统帅之前可是天下闻名的豪侠,主打的就是一个行侠仗义、扶危救困、仁义无双,为朋友能两肋插刀。   军队里的低级军官和士兵,就没有不喜欢这种人的。   这就是慕容信长最大的忧虑,为此他已经快三年,没有回东京见过妻子英国公主和儿子虎头了,就是怕张圣人在外,他一回去就会被野心家们利用甚至挟持。   但此刻,慈贤法师这么说,慕容信长却放声大笑了起来,“若是别人说这些,某家信,但法师说,某家不信。   因为法师是知道吾父无上天是有何种神通的,法师也更知道,假使我慕容信长有意争夺皇位,天下该有多少人被卷进来因此丧命,岂不违背了法师的慈悲之心。   再者说,高丽佛门倾颓,倭国佛门被异端篡改,法师不正应该跟信长一起兴佛法义兵,并立南向,拯救苍生吗?   法师难道忘了东胜身洲和沧溟之水了吗?听说延寿大师已经出海三次,此次已经九个月毫无音讯。   后辈有殉道之意,先辈岂能是逃避闪躲之辈?”   说罢,慕容信长脸上泛着笑容,好像慈贤法师刚才是说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来试探他一样,但背在身后的双手,已经满是汗珠。   门外,陈思让带着百余甲士,屏声静气的听着屋内的动静,只要有某件瓷器掉落到地上,他们就会冲将进去,将这老和尚斩为肉泥。   慈贤法师再一次陷入了一种停滞片刻的状态,半晌才极为难受的捂了捂胸口,“这是无上天种下的心魔啊!果然厉害。   慕容檀越心智坚定,老僧不该来试探的。   如今檀越已经有了地藏王菩萨转世和佛子的声威,麾下兵强马壮。   慕容彦超、赫连海龙、赵思绾等转世魔神也已经聚齐,此时已经到了南向的时刻。   请檀越将老僧的弟子法严等人召来,他们自会帮助檀越招揽辽阳府以北各族勇士。   至于老僧,请檀越给一间静室,以便老僧面壁压制心魔。” ###第八百一十七章 好大儿的战略欺骗   慕容信长心里知道,他刚刚渡过的,是他人生最大的危机。   别看慈贤法师只是个和尚,但是在这个宗教氛围比中原浓厚十倍都不止的安东,一个德高望重的宗教人物,所带来的影响,是非常大的。   更可虑的是,对慈贤法师来说,他慕容信长和麾下的大军,才是外来者。   因为这安东之地,被渤海和契丹占据数百年,已经不能算是汉地了。   要是在汉地,别说慈贤法师这样能影响二三十万人的宗教领袖,影响个万把人,也早就被朝廷给拔除了。   但是在以往契丹,慈贤法师是个出入述律平宫帐不需要通报,耶律德光经常召见听他讲法,耶律李胡这样的混人也会以礼相待的高僧。   而且在明面上,慈贤法师对慕容信长,是有恩的。   他在京兆长安府救了慕容信长外祖父曹元忠一命,帮助慕容信长将赫连部吐谷浑人招到了安东。   在安定安东百姓和促进契丹旧贵族跟慕容信长合作方面,也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这样的宗教人物,这样的关系,他又没有明着乱搞,是非常难处理的。   且这个老和尚跟延寿来往密切,而延寿和尚可是净土宗的第六代祖师。历代的造反专业户白莲宗,就是从净土宗发展而来,没有万全的把握,根本就不能动手。   所以虽然慕容信长并不怵慈贤法师,但也还是选择了隐忍,一直隐忍到他麾下有了几十万核心百姓,掌握了数万雄师之后,才来解决慈贤法师的问题。   因为慕容信长麾下的这几十万百姓,都是从中原以及其他地方迁过来的,跟契丹人还没完全接受六法宗不同,这几十万百姓可是正宗的六法宗信徒,不太吃慈贤法师那一套。   不过现在嘛,老和尚看样子是准备完全认栽了,主动到王府中面壁。   那慕容信长就不客气了,怎么也不能再放他走,这样的宗教领袖,成事勉强,但败事起来,更为凶险。   且父亲张圣人也对慕容信长说过,要他一定把慈贤法师控制住,不然六法宗始终无法完全深入辽阳以北的广漠的松林之中去。   是以慕容信长立刻命令亲卫将虞侯,他的叔父慕容言正率一百甲士,贴身‘护卫’慈贤法师。   同时,这老和尚表示愿意跟他一起向南,就是变相交出了教权。   而慕容信长要做的,就是把慈贤法师和他的教众隔开,然后威逼利诱各种手段上齐,把他的弟子法严等人,转化成为六法宗的大德,成为慕容信长统治新罗旧地和倭国的得力助手。   ……   其实,张鉊对宋齐丘所说,高丽不来朝贡,是不准确的,或者说,这完完全全就是污蔑。   因为王氏高丽已经派了六七拨使者,但全部被慕容信长给拦了下来。   从江华湾出海的使者一到登州,也被当地的官吏捕捉,全部送往锦衣亲卫大狱,威逼利诱套出王氏高丽情报去了。   不是人家不来朝贡,是你特么下了黑手。   按说几波使者都没能到达大周,王氏高丽上下应该警觉起来才对,但实际上,慕容信长对他们玩了一手相当漂亮的信息误导,让王氏高丽根本弄不清中原的情况。   而慕容信长能用信息误导王氏高丽,则是因为现在王室高丽的领土,跟后世咱们印象中的朝鲜版图,是不一样的。   此时的王氏高丽领土,并未推进到鸭绿江畔,甚至他们都没跟契丹接壤。   因为在王氏高丽和契丹之间,还有一个在历史上名不见经传的小国,定安国。   所谓定安国,乃是渤海国灭亡后,渤海遗民拥立末代渤海王大諲撰(yin zhuan)之子大光显,建立的后渤海国。   他们趁着耶律德光和耶律倍兄弟相争的契机,在耶律倍浮海逃往后唐之后,几乎恢复除了黄龙府和辽阳府以外的整个渤海国。   但随后稳住位置的耶律德光调集大军,再次将渤海遗民击溃,刚恢复的渤海国,瞬间又崩塌了。   不过呢,就在这个时候,耶律德光突然收到了石敬瑭的跪舔,立刻乐颠颠的跑去中原册封儿皇帝。   从而使这些家伙、得到了一个宝贵喘息之机。   只是他们也没能好好利用这个契机,契丹大军去中原浪后,这些渤海人不想着收复失地,反而闹起了内讧。   大諲撰的弟弟大諲德联合实权派烈氏、乌氏等,因为王位问题跟侄子大光显开战。   经过一年多的内斗,大光显战败,跑路去了南边的高丽。   只是大諲德还没来得及高兴,屁股还没坐热乎的他发现,骆驼战神已经册封完儿皇帝回来了。   你说这算啥事!   随后契丹兵马攻破龙泉府(牡丹江),杀大諲德全家,剩余的渤海遗民烈氏和乌氏,则缩到了鸭绿江两岸苟延残喘。   骆驼战神光哥正准备继续收拾这帮渤海遗民呢,燕云十六州中的云州和府州不肯归附,光哥又只能先去了中原,此后就再也没回到这里。   死里逃生的乌氏和烈氏等再次苟了下来,众人以烈氏的族长烈周道为首,建立了一个西起丹东,包括吉林集安、通化等地,东到后世朝鲜咸镜道的定安国。   历史上定安国历经乌氏代烈,大氏复国等戏码,还数次向北宋称臣,约定共击辽国,一直坚持到了第一次辽丽战争爆发的1000年左右。   这个时空则因为耶律阮为了积蓄力量与刘知远一起对付张鉊,多次遣军马攻击定安国,攻占了他们的通化和集安等地,掠夺了大量的渤海百姓和物资。   但耶律阮也没能力彻底攻灭定安国,于是现在,辽国和高丽之间,就隔着了一个占据鸭绿江的小国家。   慕容信长是利用的这个优势,通过定安国,向南放出了大量的假消息,声称代替契丹的,是草原上来的吐谷浑人。   这些吐谷浑人的王,本是中原大周天子的义子,但控制契丹之地后,就反叛自立了,正在跟中原的大周开战。   这可是兵行险招啊!本来慕容信长就在安东几乎自成一体,这种流言,要是真有人信了,那也是一场大动乱。   不过好在张鉊和慕容信长父子有足够的信任,这种七分假三分真的流言,非常具有杀伤力,不但蒙蔽了王氏高丽,甚至许多女真、渤海人都被蒙骗。   并且传过去这个消息的人,也选的非常妙,那就是王氏高丽开国大王王建曾经的女婿,叛逃到契丹的渤海人高松高牟翰。   高牟翰甚至向此时的高丽大王,他曾经的小舅子王昭表示,自契丹灭亡后,吐谷浑慕容大王残暴不仁,只要大王愿意收留,他可以带五万渤海之民和两千精锐战士再次南归。   不过王昭没有上高松的当,倒不是他不想要北边的广阔领土,而是王氏高丽自己现在也虚弱的很。   王氏高丽嘛,其实是个小号的东汉。   在开国雄主王建去世之前的几年,王氏高丽国内外戚、勋臣、地方豪强的实力就膨胀的很厉害。   943年王建去世以后,太子王武继位,但为人多病又柔弱,根本掌控不住局势。   945年,王武之弟王尧发动政变,杀权臣朴述熙和王规,饿死病重的王武,自立为王。   王尧上位之后,一直想摆脱宗室和外戚的钳制,于是预谋将国都从开京(开城)迁到西京(平壤),这引起了许多既得利益者的极度不满。   949年,其弟王昭依样画葫芦,发动宫廷政变,逼死了兄长王尧,也自立为王。   也就是说,短短九年时间,王氏高丽换了四任大王,且连续两任都是政变被杀,这极大的削弱了高丽的实力。   此时王昭自己刚篡位不到一年,屁股下面的位置都没坐稳,根本无力北望。   但正因为这种情况,才使得慕容信长的计谋,得到了极大的成功。   王昭一心想稳定国内,根本不愿意理会北面的变故,一听到代替契丹的是吐谷浑,也未加仔细分辨,就认为辽东、辽西大乱,正是他整合内部的大好时机。   他甚至还想通过派使者到大周,用求得大周册封的方式,给他屁股下面的王位加固一下。   因此根本没做任何防备,反而不停试图派使者到中原求册封。   而早在去年,就有女真、渤海等百姓南奔高丽,告诉王昭说辽王在恒州(集安)囤积了大量的物资军需,有可能要南侵。   但王昭心里信了辽王在跟大周开战,根本不愿意相信这些蛮夷所说。   且他更怕消息传开,国内的野心家乘势到辽王那里求援,闹出引狼入室的事情,因此就把消息给压了下去。   同时,由于有向训和高松的封锁消息,南奔的这些渤海、女真小头人,也确实不太弄的清慕容信长和张鉊的关系,连开府辽阳郡王都以为成了辽王。   另一方面,这些人为了得到王昭的赏赐,又不免夸大其词。   说什么辽王有百万大军,他们是杀敌数万才通过封锁,甚至有人说大周要跨海东征高丽云云。   唾沫腥子乱飞,一听就是在瞎扯,根本没有多少实话,这让王昭更不愿意相信他们。   ……   安东。   正是在这样成功的欺诈之下,是慕容信长命向训、高松、慕容彦超等人点起大兵,从容地轮番攻击定安国。   一边是为攻击王氏高丽扫清障碍,一边还可以用实战锻炼军队的战力和诸军之间的默契。   十月初,在辽东大雪封山之前,辽阳郡王霸府中郎将,行军司马王景亲率右都虞侯李汉琼,乞活郎指挥使慕容彦超等将,攻破长白山下的烈氏山城。   这是定安国最后的堡垒,此战,王景擒杀定安王烈周道等在内的定安国文武大臣数十,另一位实权派人物乌显济举族四万余口投降,定安基本国灭。   慕容信长收到消息大喜,立刻留李汉琼守烈氏山城,并逐步把恒州囤积的物资运往长白山各处,征发各族百姓数万和定安国俘虏一起开路搭桥,为大军出动提供便利。   同时,慕容信长派出使者,飞马前往东京,请求张鉊派漠南漠北四万户的两万轻骑兵到辽东助战。   同时请求江北、胶东两省的三万水军,不晚于明年四月跨海东征。 ###第八百一十八章 穷棒子半岛   中国历史上,为什么没能控制住整个近在咫尺的朝鲜半岛?   这是后世人,一直会忍不住在脑海里盘算的一个问题。   因为从后世来看,朝鲜半岛这块地方多好啊!   人口众多,科技与经济也还算发达,特别是南朝鲜,与日本就隔着一个朝鲜海峡,要是有朝鲜在手里,只要不爽了,随时随地可以上去给小本子两巴掌,多是一件美事。   另外黑、吉两省的出海口也有了,不知能带动多少经济。   但实际上,在整个人类历史上,朝鲜半岛这块破地方,真的不算什么好地。   你看这地形,一个破半岛,却有着高耸入云,差不多贯穿整个半岛的高大山脉。   生生把屁大点的地方几乎切成两半,使得朝鲜的西海岸和东海岸在古时交通极为不便。   整个半岛上,绝大部分都是山地,唯有从高山上下来的大同江、汉江、洛东江勉强在已经到海的位置上,冲出了平壤、汉城、滏山三块小平原,全半岛上的人,超过一半都挤在这三个地方。   这就导致了一个奇葩的情况,平原少又小,百姓集中在这些小平原上,人口太多,很难吃饱穿暖。   年景稍微好一点活几年,就要因为人口爆炸增长带来的人均粮食不足,而导致百姓大面积饿死的惨事,几乎是每二三十年就要来这么一波自然淘汰。   而住在山上的百姓,跟他妈猴子似的,在岩石缝和山谷中勉强开垦一点土地,一半粮食、一半野菜野果的过活,丰年都苦的跟中原百姓过灾年似的。   而且破地方还特别的冷,某些时候大寒风吹起来,气温能跟黑龙江一带有一拼。   更让人无语的是,朝鲜半岛的这种情况,导致他们跟中原的交通极为不方便,从朝鲜到中原,全部只有崎岖的山路可走,无法借助到水运。   这样的地方,不管是贡品还是税收,出发时价值一千文,送到洛阳或者长安,搞不好还要倒欠几百文运费才行,别说价值了,完全还是倒亏。   这导致每年收点贡品还好,反正量也不大,中央朝廷把价格拔高一些,这样我得了面子,你得了里子,可要是赋税,那就完全是没必要了。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海运,但这玩意,明代以前从山东到朝鲜半岛,都非常不方便。   因为大海不是河流,它不像奔流的河水一般有足够的动力,所以一般古代海运,极为依靠洋流和季风。   而这两样,渤海湾附近都很弱。   洋流是个弟中之弟,后世连渤海湾附近城市产生的富营养化海水都带不出去。   季风也因为渤海的三面环抱特性,用处极小。   且它还主要是从山东半岛往辽海吹的,也就是说靠季风的话,大概率登州出发的船,不是被吹到大连,就是被吹到营口。   所以从山东出发往朝鲜去,这就得赌运气了,运气好,直接到达朝鲜,运气不好,把你吹到辽东半岛去,还有倒霉到家的,直接把船给你吹翻了。   综上所述,朝鲜这个破地方,对于中原朝廷真的没什么用。   一不能承载多余的人口,二不能上缴赋税,反而还要白搭军费驻扎,闲的去占据他啊!   收点三瓜两枣的贡赋后,让他滚远点自己玩泥巴去不好吗?   且历来中原朝廷在朝鲜半岛这个方向的努力,都是冲着消化辽东去的。   那可是好地方,比半岛好的太多,因此也不耐烦去半岛上鼓捣。   那有的人又要问了,既然像汉武帝那样设立汉四郡直接治理,完全就是吃力不讨好,但为什么不能像张鉊这样,把儿子封到朝鲜去当王呢?   这话说的,那可是亲儿子,不是大街上捡来的!   就那种穷的狗都舔不起来灰的地方,你舍得让儿子去哪当乞丐大王啊!这得多狠的心!   别说汉唐之时了,就是现在,在这个半岛已经相对比以前富庶很多的年代。   当张鉊要把慕容信长弄到南朝鲜加倭国的消息传出来后,好多人都觉得我张圣人实在太过狠心。   曹元忠不知道当面抱怨过多少次,曹三娘子面子上支持,背地里的眼泪都快流干了。   甚至曹十四曹延明也很认真的找张鉊谈过,委婉的劝他不要太过苛待慕容信长。   但张鉊知道,朝鲜半岛实际上并不像现在这些人的刻板印象中那么差了。   在经过新罗、百济等国的拼命挣扎后,现在虽然还是穷地方,但是也能养活一百万人上下,沿海平原至少能养活四五十万人。   去这样的地方当王虽然还是苦差事,但并不能算乞丐王了。   且此时,是控制朝鲜半岛最后的机会。   汉唐时是地方太差了舍不得,但到北宋初,已经可以放下一个正常的封王。   历史上之所以没有走到这一步,那不也是我大宋太厉害了呗,他们搞不定契丹人,别说朝鲜半岛了,连幽云十六州都没有。   同时辽国也是大哥别说二哥,耶律家进攻无能,撤退无耻,把大量的精力放到了如何保住幽云十六州这个香饽饽上。   导致打了几次高丽,都因为害怕宋军北上不敢抽调大军,而搞成了小打小闹,高丽人一下跪就了事。   你他妈就不能花点大力气把辽东和半岛好好开发下?出动几万大军就为了问高丽人一声‘你服不服?’   你说这两玩意,但凡有一个争气点来个大一统,哪还有后面那些破事。   这也是张鉊同意把南朝鲜交给慕容信长的原因,好地方太少了,整个半岛的精华也就三处。   以清川江和大同江、鸭绿江三条河流为主的西朝鲜湾,这里分布着后世的平壤、平城市、新义州。   以汉江为主的江华湾,包括现在的王氏高丽的都城开京(开城),以及后世南棒的宇宙大都市汉城,都在这。   以洛东江入海口地区为主的安东府,也就是后世南棒滏山、蔚山那一块。   同时此时的倭国,唯一能称得上富庶的地方,就是平安京与奈良地区的本州岛。   其余不管是四国还是九州,偶有几块好地,但整体仍然十分落后,关东地区更是没眼看。   所以慕容信长与其说是东征倭国,但实际上就是对准平安京和奈良这一块打就行,其余地方可能要花上几十年去慢慢开发和站稳脚跟。   那么就平安京周围的这一小片,对比起中原还是太过于落后,慕容信长手下那么多功臣要安顿,跟他去的几十万人要过好日子,张鉊更希望好大儿此去能将倭国牢牢掌握。   这么多的人,这么高的期望,却小气巴拉的只给一个倭国,是不合适的。   于是张鉊准备将朝鲜半岛这三块地中,平壤和丹东对面的新义州这一块收回朝廷。   耶律阿不里所生的皇六子张贤炅已经七岁了,现在又不可能把当初承诺的辽东封给他,干脆就封到平壤去算了。   而剩下的江华湾和滏山、蔚山这一块,将全部给慕容信长,让好大儿用来安顿臣下。   同时用这两块还算富庶地区和平安京、奈良地区的赋税,负担起向东去寻找美洲的大部分费用。   什么?你说担心以后好大儿的子孙,要跟历史上的唐属新罗一样闹独立怎么办?   别开玩笑了,新罗那是纯正本地人当王,且当年大唐的兵爷们出国了是个什么德行,咱们心里都有数。   在这些兵爷眼中,新罗虽然号称大唐的臣属和盟友,但他们哪会平等看待新罗上下,还不是左一巴掌右一耳光的教这些棒子做人。   况且新罗婢在长安那么值钱,谁驻扎一段时间,不会想着带一点‘土特产’变卖,然后回家修个大宅子什么的。   这种明着侵占新罗上层的好处,暗地里抢夺中下层的收益,加上新罗高层因为大唐没把百济旧地给他们,而极度不满,有预谋的不断挑拨大唐和当地百姓关系,这种情况下,不反叛就怪了。   但这次慕容信长去,不是什么保护属国,夹击高句丽,而是直接去当王的,他自己麾下就有快五十万百姓。   这么多人去了,半岛南部的中上层,还能活几个人?   张鉊已经派中官去跟慕容信长交过底了,高丽和倭国的上层,最少要处死五万以上,这可是全男丁,他们背后可还有十几万妇孺的。   可以说,杀了这五万人,当地的上层几乎就一扫而光了。   而跟随慕容信长去的,都是汉人,他们不会遭受来自祖国的歧视,同时将完全改变当地的人种和文化,他们的后代跟中原人无异,闲的蛋疼才会谋求独立。   就算要闹事,中原王朝坐拥这么大,这么好的地盘,结果还平定不了半岛南部和倭国的叛乱,那就是活该。 ###第八百一十九章 无上天的草原勇士们   十月的草原上,雪花已经开始经常性的落下,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   若是在往常,这样的天气肯定是窝在帐篷里抱着羊儿取暖。   假如还有点闲心的话,男人们会仔细检查每只羊的状态,一旦发现过于虚弱的,就会把它杀了,免得掉膘太快不划算。   女人就会去数一数自己所剩不多的粮食,盘算好每天的用量,并期待着今年的雪不要太大,千万不要形成白灾,春天也要早点到来,不然老人和孩子们就会饿死。   至于老弱,他们一般紧紧依偎在一起,尽量不活动以减少消耗,在大自然的天威下瑟瑟发抖。   一般来说,为了家庭甚至族群的生存,老弱在冬天是得不到多少吃食的。   因为大部分的粮食和少量肉类,都要优先供给丁男和健妇,一定要让最强壮的人保持住体力和健康,等到春天来临,他们才能快速恢复生产。   要是把他们饿坏了,就算没有白灾,春天来的早,老弱也大概率活不下去的,大自然就是这么残酷。   但是在今年的冬天,草原上却充满了欢声笑语。   因为去年跟着白从信西征的部族回来了,这些家伙在河中发了大财,带回来了大量的粮食、盐糖茶和干肉,一下子就让草原上的物质丰富了起来。   这些处于游牧社会的草原百姓,还多少带着一些原始社会的习俗,谁家发大财了,基本都会主动将财货分给亲戚们一些。   一来他们一时间吃不完浪费,二来自己以后遇到困难后,也要靠亲戚们接济的嘛。   阻卜万户左翼千户日鲁格的帐篷里,就堆满了大量来自河中的粮食,足足堆满了四个帐篷,他们全家几十口人吃一年都吃不完,其余盐糖茶就更多了。   一阵阵欢笑声传来,日鲁格的四个儿女们啃着干肉打闹成一团,妻子则在熬甜茶,老母亲摸着一块块印有精美图案的帛布,美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日鲁格只觉得胸膛里暖洋洋的,在这样的大冷天,没什么比拥有足够的食物和足够御寒的衣物,更让人觉得幸福的事情了。   风中传来了吆喝声,日鲁格小心掀开帐篷一角走了出去,远处影影绰绰出现的人影,从声音来判断,应该是离着他家不远的金刚奴家。   自从六法宗开始奠定地位之后,草原上的人取名字的时候,多了很多金刚奴、观音奴、摩诃等。   日鲁格走过去一看,金刚奴和他几个兄弟驱赶着十几头牛,拉着大量的木材、布帛甚至还有几口铁锅,至于其他粮食、干蘑菇等就更多了。   金刚奴看见日鲁格走了过来,也热情的跟他打招呼,日鲁格虽然是千户,但这是才被天可汗封起来的。   老兄弟们还没感觉到日鲁格身份的变化,同时日鲁格也比较随和,所以这些人并未像往常见到贵人那样畏畏缩缩的。   “巴彦,这里有汉地来的,叫啥绿豆糕的,可甜咧,拿几块回去给小娘子们当零嘴。”   若是在往常,这种甜食就是一般的贵人也吃不起,但现在金刚奴都能从身上摸出来几块了。   日鲁格犹豫了一下,他考虑到金刚奴家孩子多,家庭条件不好,正要拒绝,但突然看到金刚奴的脸色有些不对,就赶紧接了过来。   金刚奴这才脸色稍霁,“巴彦,你往常可是金刚奴最好的兄弟咧,可不许还觉得某穷困,你看这些好东西,都是刚从达理底家买来的。”   日鲁格咧了咧嘴,“达理底是要去西边了吗?他这是把家底都全部给你了啊!”   金刚奴点了点头,“牛入的达理底家可是发达了,不止这些家当,他的草场份额也卖给某了。   听说他的兄弟,跟着鲁三郎巴彦西征时立下了大功,鲁三巴彦赏了他们家三百牧奴,八十农奴,草场多的跟咱们千户差不多大,还特别的肥美。   牛入的,一二十年后,达理底家就能变成达理底千户了。”   现在的草场是有份额的了,每个牧民都能在各自千户所在的六法宗寺庙中拿到一张凭证,这张凭证代表了他们家能有游牧多宽,养多少只牛马羊。   因为草原各族丁壮,目前也勉强算是宝贵起来了,可不能让他们在自相残杀中被消耗。   也不能因为草原上超出承载,而给无上天养一群不怎么强壮的汉子。   简单来说,现在的草原牧民就算是死,也只能死在为无上天兼天可汗所指的方向。   日鲁格不禁也有些羡慕,他现在虽然是千户,但是没有军功,所以还是一家人住在一起,有时候还还需要自己放牧。   至于农奴和牧奴,那更是想都别想,因为草原上的男儿,都是无上天的赤子,天可汗的战士,是不可能给人当奴仆的。   想要奴仆,就必须要听从天可汗的命令,去不属于十二万户的地方掠夺。   “兄长,兄长,呜呜呜呜!”   日鲁格才跟金刚奴说了几句话,就看见远处有人哭喊着策马奔驰了过来,听声音好像是日鲁格的弟弟阿思格。   日鲁格赶紧迎了上去,身边的金刚奴也赶紧跟着,连帐篷里的母亲都听到哭喊,而出来张望了。   阿思格浑身只穿了一件单衣,头发散乱,眼睛发红,身上还带着浓重的酒味,胯下的战马则早已跑的口吐白沫。   日鲁格赶紧让妻子把马儿牵走保暖,那边阿思格已经双眼赤红的过来抓住了日鲁格的胳膊。   “兄长,鲁克图他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了,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啊!”   日鲁格这才想起来,弟弟阿思格是应邀去参加鲁三郎儿子鲁克图的酒宴去了,这会怎么突然发疯跑了回来?难道是他们欺负了阿思格?   “阿思格,我的儿子你别怕,鲁克图再是天可汗的神鹰,那也要讲道理。”   阿妈一听说最疼爱的小儿子被欺负了,当即脸上浮现出了愤怒的神色。   “阿妈,那鲁克图有一个美姬,声音如同夜莺一样动听,脸蛋比牛奶还要白嫩,眼睛好像会说话一般,身段更是胜过所有的草原美人。   儿子很喜欢她,鲁克图也说要送给我,但今天却突然说他根本没说过这话,儿去理论,他竟然悄悄带着美人跑了!   他这么能这样,他怎么能这样?我连手都没来得及摸一下啊!”   阿妈,日鲁格,金刚奴同时都呆住了,但又同时松了口气,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年轻人之间的争风吃醋。   “我知道那个美人,是乌古斯的公主,听说还有阿史那家族的血统。”   金刚奴十四五岁的儿子突然站在牛车上大声嚷道,看来这个美人的美貌,早已传遍了燕然山了。   “啊呀!鲁克图你这驴入的啊!”阿思格一听这么说,更是难受的浑身发痛。   昨天他本来就想把美人要过来的,结果喝多了。   等到早上一醒来,什么都变了,一听这美人不但美丽,身份还很高贵,阿思格只觉得仿佛失去了一个亿,在地上来回翻滚嚎哭。   其实,也没有金刚奴说的这么邪乎,真要是不但美丽还身份高贵,肯定要先给张皇帝送去的。   这个美人只是一个乌古斯小亦纳勒的女儿,美则美矣,但身份还是低了些。   不过呢,这个低又是相对的,对于张圣人来说低了,但是对于这些草原牧民来说,却是高贵无比。   日鲁格顿时脸红的跟关公一般,不是气的,而是羞愧的,他冲上前去,对着在雪地中打滚的弟弟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你个蠢货,你这个蠢货,还有点廉耻没有,要美人不会自己去抢吗?   鲁克图有美姬,那是他为天可汗血战得来的。   你有什么功勋,可有半个阶官?竟敢找人要这样的美人,老子打死你算了,真丢人!”   阿思格被日鲁格一顿拳脚打的惨叫连连,肉体上的剧痛,很快就覆盖了心灵上的疼痛,他忙不迭的爬起来往阿妈身后躲去。   日鲁格还是气得不行,指着壮的跟狗熊一样的阿思格怒骂:“你不是总吹嘘双臂有万斤之力,是咱们千户最英勇的武士吗?   为什么不自己去夺取敌人的美姬,而要靠人施舍呢?”   日鲁格的身材属于那种比较矮小的,在草原上这种身材的体重较轻,可以成为最好的弓骑兵,弟弟阿思格壮如人熊,是最好的强弓手和重甲步卒。   阿思格此时挨了打,被冷风一吹,酒劲去了大半,顿时也羞愧的不行,他正待再说点什么,却听得远处有密集的马蹄声传来。   不一会,众人就看见十余背插银白底金卍字旗和银白底红日普照大旗的信使狂奔而至,其中一个信使正是日鲁格这个千户所在的都僧统。   都僧统飞身下马,将一卷细细的竹简郑重递给日鲁格。   “天可汗有诏,左翼千户出轻骑三百,重甲五十,明年二月前,到燕然城汇集,迟一日,斩!”   此时,信使后面跟了起码不得有三四百骑,他们都是左翼千户的牧民。   这些人在看到西征的人获得了大量财货后,早就盼望着天可汗征召他们了,此刻一听到诏令,震天的欢呼声就响起来了。   日鲁格单膝跪下,接了招兵的竹简,随后大声喝道:“十日后,年满十六,不满三十者,自备长刀、大棓、弓箭、马匹到此地等候挑选。勇者上,怯者就留下喝风吃雪吧!”   欢呼声再次震天响起!   ……   斡难河畔,蔑儿乞万户的征兵挑选早就开始了。   总共也就剩下了两千多账的蔑儿乞人,拖家带口从各地草原和松漠中赶了过来。   考核主要是考骑术,箭术和身体强健度,过了这个基本挑选之后,就是看能否听懂命令和执行战术的能力了。   轻骑兵常用的一窝蜂、多头突击、来回拉扯,侧翼凿击等战术都要考核。   每当有人被挑选上之后,他身后的亲人就会爆发出了猛烈的欢呼声。   一个双臂猿长的汉子手持超大的步弓,用抛射的方式在一百一十步上,竟然五发五中,顿时引起了全场的欢呼。   他妻子兴奋的脸都红了,年幼的弟弟和半大的儿子们无限崇拜的欢呼着,好像这不是去打仗,而是去当官一样。   史载蔑儿乞人身高体健,喜用大弓长箭。   从形制上来说,近似于英格兰长弓,或者也可以说此时的英格兰长弓还没形成,蔑儿乞人,是目前最喜欢使用这种弓箭的部落。   原蔑儿乞的酋长脱黑答没有欢呼,他默默的看向了远方。   前年推举天可汗的时候,他终是带着蔑儿乞人赶到,保住了蔑儿乞万户这个编制,当然只是编制而已,他也就得到了一个副千户。   回到部落后,蔑儿乞人的生活仍然很艰难,如果不是无上天命六法宗的高僧们接济他们,整个部落连现在的两千多帐都不会有,能剩下一千帐,就要算是运气不错了。   而为了维持威望,脱黑答将寺庙援助的所有粮食,都公平的分了下去,他们家也一样。   部落里的许多老人,都因为缺乏粮食而逐渐死去,脱黑答在五日前,刚刚埋葬了他的母亲。   他望向的远方,那堆起伏的小土包中,就有他母亲的坟墓。   “千户,这可是蔑儿乞人最后的机会了,一定要抓住啊!”   一声低低的佛号吟唱后,一个身着劲装的六法宗大德出现在了脱黑答背后。   脱黑答赶紧弯腰施礼,也口唱佛号,向大德表示尊敬。   “尊贵的明真大德请放心,蔑儿乞人一定会用他们的勇武和忠诚,向无上天证明自己价值的!” ###第八百二十章 尔虞我诈的美梦   登州,大量的战船被从莱州湾拖到了这里。   之所以要从莱州湾拖过来,是因为唐时主要造船厂和军港,并不是在明清时时期极为重要的登州,而是在莱州。   受限于此时的造船技术,广阔多避风港的莱州湾,远比登州适合停泊战舰。   此外莱州湾背靠莱州和青州,腹地经济发达人口众多,还有淄水和白浪水等河流,可以迅速把内陆的物资源源不断运来。   因此包括造船和训练水军的大本营,也都在以莱州为主的莱州湾,只有在战时,才会将战船驶到登州做最后的准备,甚至有些会直接从莱州出发。   出于对这场跨海作战的重视,也是为了演练水军出海的能力,张鉊亲自制命胶东行省平章,鲁王钱弘俶到登州坐镇指挥。   当然,这是百分百的‘坐镇’指挥,因为张鉊要的,就是钱弘俶帮忙安抚、激励一下曾经大部属于吴越水军,现在叫做禁军水师横海镇的两万官兵们。   实际的指挥权,则在东征战棹指挥使赵匡胤和副指挥使陈诲两人手中。   且横海镇两万人中,原吴越官兵只有一万一千,其余为南唐水军以及朝廷的胶东水军组成。   钱弘俶出现在登州的最大的作用,让这些吴越和南唐旧军看看,我张圣人可没有食言而肥,说了两国献土后个个都是功臣,那就是真的在当功臣对待。   这些将士们见钱弘俶献土之后王爵更进一步不说,还能被派到登州重新掌握大军,内心的不安和迟疑立刻就能消除大半。   上面的大王都没事,他们这些士兵,自然也不会有事,安心立功受赏就是了。   而钱弘俶在经历了妄图真的镇守胶东之打击后,也很快就明白自己该干什么了。   此人本就非常聪颖,能力也不差,上次真以为能当个鲁王,那是因为年轻经历的少了,打击之后重新审视自己,立刻也就回归到了正常的水平。   这些天钱弘俶在登州带着他那几百人的部曲卫队,到处给兵将们打气,每到一处都以朝廷的名义,赏赐大量猪羊米面给兵将和水手们加餐。   一天三顿干的,顿顿有白米白面和肉食,吃的兵将、水手们极为满意从而士气高涨。   但除了这个以外,钱弘俶什么事都不管,军事上的布局、调动、黜落和升迁等事,他是一根手指都不会去指指点点的。   而且,钱弘俶苦笑了一声,这些赏赐的猪羊米面的钱财也不是他的。   而是……怎么说呢,上次他在齐州想强龙压了地头蛇,双方猛挖大量黑料告御状之后,立刻就迎来了朝廷的风暴打击。   他钱弘俶献了一个民三百万的大国,当然屁事没有,但胶东那一票本土派就倒霉了。   本来调走安审琦后,张鉊就准备收拾找借口他们,现在他们不知道收敛还敢主动跳出来,那就怪不得张鉊了。   人倒是没杀,因为现在人口宝贵,所以这次在胶东,张鉊一口气流放了超过七万人到河中、辽东、川南,抄了三百多家狗大户,罚没金银一百多万贯。   这次水军出征的军费,就是他们‘赞助’的。而且张鉊还很黑色幽默的,将抄没的一百多万贯金银中,挑选了五万贯给钱弘俶送去。   钱弘俶在登州署衙中,无语的翻了翻白眼,他这义兄张皇帝可真会恶心人。   这钱,钱弘俶不敢留,也不想留,想起来就闹心的很。   于是听从了元德昭的建议,给大侄子慕容信长赠送了价值三万贯的军需物资,其余两万贯就全部用来请官兵们吃吃喝喝了。   叹气的同时,钱弘俶还同情又幸灾乐祸的向南看了一眼。   听说江南、江西、江北三省的本地官员和大族联合起来瞒报人口,隐瞒田亩数,看来很快征讨岭南汉国和静海军的军费,也要不缺了。   赵匡胤今年已经二十三岁,这个年纪在后世还不大,完全可以被称为男生。   但是在此时,二十三岁的赵匡胤已经是个拥有九年军龄,四年军官履历的大将了。   而且他的战绩非常辉煌,征讨刘知远、马楚、后蜀时,都立有大功。   到了岳阳府以后,赵匡胤又迅速从一个擅长指挥步骑的陆军勇将,变为能在战船上纵越如飞,且很快摸清了江海中作战套路的水师将领。   你说这样的全能型选手,谁能不爱,要不是赵匡胤成家太早,张鉊现在都想给他赐个宗室女。   而赵匡胤也略有有些激动,因为这次懂东征,他将要见到慕容信长了。   要知道慕容信长可是赵匡胤在骑术上的老师,昔年赵匡胤没少跟着这位师傅在东京逍遥,给年少的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此后慕容信长又把赵匡胤带去了凉州,抢在大周军队入中原前,让他成为了河陇勋臣这个大圈子中的一员。   没有这段香火情,在军队上层河陇人占大多数的情况下,赵匡胤不可能爬的这么快。   因为在某种程度上,他赵匡胤虽然生在洛阳,家族是中原武人,但他本人却是河陇勋臣的一员。   而与赵匡胤搭档了陈诲,乃是此时张周最著名的水师名将,历史上名声不显,那是因为南唐这个国家太弱,又不是全有江南,让陈诲擅长的海战优势根本无从发挥。   史书中,陈诲多以陈铁的面目出现,是王闽时期与林仁肇齐名的猛将。   此人出身建州豪族,陆战猛,水战更猛,曾经在南唐与吴越争夺福州的大战中,趁着涨潮一夜之间狂飙战船七百里突袭吴越水军,将之打的大败。   南唐与后周的寿州决战中,南唐大军在紫金山外几乎全军覆没,只有陈诲的两千百胜军‘出入坚敌,屡挫锋锐。’最后还全身而退。   所以赵匡胤还是很重视陈诲意见的,毕竟他虽然学的很快,但实际上并未真正经历过海战。   且放眼张周,会打海战,还打赢了的,也只有陈诲。   因为自大唐衰落以后,不用出海去打敌人了,海战就开始迅速衰落,哪怕就是南唐和吴越,也没多少海军,至于海军战船就更少了。   赵匡胤来找陈诲的时候,陈诲刚刚研究完唐时的海图,并大致测定了方位和出发的路线。   现在从登州跨海去打朝鲜半岛可不是走直线,因为现在还没这个能力。   现在能走的线路,就是从登州出发向往稍偏西北走,去到辽东半岛的大连附近。   再从大连往东北沿着海岸线,一路过长山列岛到达鸭绿江入海口。   最后循着朝鲜半岛的海岸线,南下攻击平壤和汉城周围的城市。   这玩意,说是海船去打海战,但其实连黄水海军的标准都算不上,就是一支穿梭在海岸线的船队。   不过嘛,这什么事都怕一个对比,大周还能有一支海岸线船队,高丽和倭国,那除了几艘大船以外,其余都是小舢板,根本不能称之为舰队。   陈诲见赵匡胤过来,赶紧迎了上去,他将海图拿给赵匡胤看,随后沉声说道:   “虽然辽阳郡王要求我们不晚于四月起航,但某刚刚研究了一下海图,又召集登莱等地的老渔民询问得知,明年三四月间,信风大概率是到不了的,反而有可能遭遇冷风自北而来。   因此属下建议,不与现在就将舰队中的楼船,开到海对面的苏州去。”   陈诲口中的苏州并不是江南的苏州,而是辽国在今大连甘井子一代设立的苏州。   而陈诲口中的楼船,是此时水师舰队的最重要战舰,地位类似后世海军的航空母舰。   史载唐时楼船,建楼三重,高七十余尺,列女墙……状如城垒。   这是一种非常庞大和高耸的战舰,白江口之战时,唐军一艘楼船曾直接浪沉倭船数十艘,可见其之霸道。   但是这种楼船在海上也有致命的缺点,那就是船体太高,在航海技术不发达的唐代,要是忽然遇到暴风的话,往往人力莫能制会被吹翻,所以极为看重出发时间段的天气情况。   此时张周,与盛唐时的经济状况还差得远,张皇帝自掏腰包才在莱州湾建了楼船四艘,要是一仗没打就被吹翻,那赵匡胤和陈诲的罪过就大了。   所以陈诲才会在此时提议,趁着最近没什么风浪,干脆先把楼船都开到苏州去。   赵匡胤看着海图思考了一下,有些担心的问道:“虽说近期无有风浪是件好事,但没了风浪,船帆皆不能用,楼船如此广大,如何可以渡海到苏州?”   陈诲指着海图上的一圈小岛说道:“若是从登州军港出发,确实很难到达对面。   但如今汇集登州的水手和游艇众多,可重赏之,命他们将楼船拖拽至大谢岛最北端,再渡海的话,就要轻松很多。”   陈诲的口中的大谢岛最北端,实际上就是后世登州外海之庙岛列岛的大钦岛一带。   从这里横渡渤海湾,最短的距离,仅仅只有八十多公里,就算没有风力可以借助,划船也能划过去。   只是这代价,比等信风来要大得多!   海上划船,还是在冬季划船,一个岛一个岛的蛙跳过去,可是一件超级辛苦且很有危险性的工作,不把赏赐给足了,根本不会有人干。   不过赵匡胤思考了片刻,还是咬着牙同意了,“重赏之财货,我来向兵部和枢密院行文请示,率楼船大舰过海之事,就要靠陈翁了。”   其实这也是张周与昔年盛唐相比,为数不多的优势了。   因为昔年盛唐之时,辽东半岛荒无人烟,就是想要蛙跳,也没法跳。   但张周此时,经过渤海人和契丹人连续几百年的经营,辽东半岛上已经略有人烟。   楼船渡海之后,有军港停泊,有官府供应粮草,所以才能实行这种方法战术。   ……   登州的赵匡胤和陈诲已经在决定先把楼船蛙跳过海,但明州的赵延进,就必须要等待信风才能出发了。   而张鉊特意把赵延进从岳阳府府尹和岳阳府兵马督监的任上调到明州,就是看中了赵延进熟悉水战。   他也算是张周国中马昭远、杜(论)赤心、赵匡胤、陈诲之后最懂水战的军将了,甚至在某些方面,赵延进比赵匡胤还要精通一些。   同时赵延进又是张鉊的义五子,身份地位足够能压制住算上家眷有六七万人的姚彦洪,这些人将要被迫流亡高丽和日本,心态上就不可能是平和的。   赵延进要把这样人心惶惶的六七万人,尽量少损伤的送到大海对面,所要做的工作可不少。   甚至可以这么说,赵延进此次出兵,军事上是辅助的,因为海战大部分会靠赵匡胤和陈诲去解决,政治上如何安排好姚彦洪这六七万人才是最重要的。   ……   亳州,谯县城南,董园。   这里是谯郡曹氏的家族墓葬地,包括魏武帝曹操的祖父曹腾在内,一大批谯郡曹氏都安葬于此。   昔年张鉊西行之时,曹议金相赠精锐甲士和白银三千两,还与他约定,只要张鉊能找到一条带领归义军重新归国之路,曹议金就会全力支持他。   张鉊当时也承诺,若有那一天,他就一定为曹议金扶棺归乡,归葬亳州曹氏的家族墓园。   虽然此后,在张鉊回来的时候,曹议金已经因为病重失去了内外权力,但还是弥留之际完成了他的承诺,将归义军大部分的权力交给了张鉊。   特别是在法理上,曹议金自认是国将倾覆,不得已代张氏秉政,现在张鉊已立,就将权力交回。   这不仅让权力交接没产生动乱,还把法理也还了回来。   自张淮深被杀以后,这还是归义军第一次没有发生流血冲突的权利交接,意义不可谓不重大。   而张鉊其实也因为各种事情,没有完全完成从敦煌就为曹议金扶棺的承诺,而是让曹三娘子带着张贤瑀去完成的。   等曹议金的棺椁到了长安,张鉊又处理完了内外叛乱诸事,终于可以兑现承诺,亲自在洛阳迎接从长安来的曹议金棺椁,然后一路把棺椁送回了谯郡,也就是现在的亳州谯县。   谯郡曹氏在董园的墓葬并不豪华,毕竟真正的曹家大人物,比如魏武帝曹操、魏文帝曹丕都不是葬在这里的。   所以,在张鉊批准下,曹议金的陵墓算是这里最豪华形制最高的了。   张鉊特批,曹议金的陵墓按国王的规制来,某些地方可以使用皇帝的排场。   其在董园的陵墓积土成山建山陵,棺椁称梓宫。   外有神道、神庙,内有供灵魂起居饮食的寝宫,游乐赏玩的神游殿。   开天井四处,壁龛六个,有陶制作的披甲武士,盛装宫人六十尊。   墓道前部绘有大量的壁画描述了曹议金的一生,以及死后升入天堂享乐的画面,其中最为重要的画有两幅。   第一幅是鸣沙山下,月牙泉边,张鉊身穿金甲正与宽袍大袖的曹议金作别,远处无数甲士战马隐隐约约于云雾升腾之中。   另一幅则是敦煌庆元宫中,曹议金身穿素衣,头缠素带,在曹三娘子的搀扶下,向着身穿劲装的张鉊交接权力,其余归义军上下,神态各异。   这应该是从古至今,第一次将皇帝画在了臣属的陵墓壁画中。   虽然张鉊的面部特征刻意做了模糊处理,但仍然是非常让人震撼的决定。   山陵外,沙州曹氏大部分人都聚集到了此处,本地亳州曹家,乃至来自全国各地自称谯郡曹氏后人的,都汇聚到了此处。   三声炮响,皇帝亲自到运载梓宫的挽马前面,亲手牵着挽马的缰绳向前。   周围的曹氏子弟跪了一圈。曹元深和曹元忠兄弟,一人手持曹议金的生辰八字,一人手持曹议金的神位。   神位右面书大唐孤忠,归义军节度使,沙州刺史曹讳议金。   左面书大周太尉,开府仪同三司,河西节度使,赠魏国大王,谯王曹讳议金。   几名曹氏谯郡曹氏的耆老,手持招魂幡与梓宫侧面的马车上,高呼‘游子归乡咯,游子归乡咯。’   围观众人,无不潸然泪下。   张鉊也极为感慨,当年曹议金与他在鸣沙山下的约定,还历历在目,但现在想来,曹议金的故去,都已经是十四年前的事情了。   而张鉊也从当年那个立志带领河西走廊最后的汉人遗存,回归他们的祖国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个快到四十岁的中年人。   这十九年来,张鉊历经艰险,完成了这具身体祖先的遗志,没有让归义军如历史上那样淹没于黄沙之中。   到了现在,忠义归国这个这个大目标早已达成,只是另一个兴复大朝的目标还缺很多。   高丽没有打下来,倭国没有被灭掉,南汉还在岭南苟延残喘,静海军没有收复,通海军的段氏,还在坐着继承南诏的美梦。   对了,张鉊突然想起来了,通海军段氏还派了使者到东京来。   而在此之前,郭荣和章飞的秘奏,也通通交由长子张贤存带了过来。   张鉊看向了正缓缓通过墓道进入山陵内部的曹议金梓宫,郑重的拱了拱手,算是送了他这位表姑父兼岳父之父,最后一程。   随着曹议金的落葬和张鉊父亲张承奉,祖父张淮鼎的陵墓都搬迁到了张义潮的山陵周围。   整个归义军孤忠独守河西的历史,就完全宣告终结。   “朕,不能在这里多呆,皇后就替朕在谯县多待一些时日,一定要把葬礼安排好,不要怕花钱,我已经命内府送了两万贯过来。”   作为君主,张鉊自然不能过多参与臣下的葬礼,自然也就只有让身为曹议金孙女的皇后曹十九娘代替了。   走了几步,张鉊又回过头来看着十九娘,“令公大王的谥号,就定单字吧,谥号成。”   隋唐之后,谥号就开始泛滥了,七字、九字都是屡见不鲜,但张周不是打着恢复周礼的名号嘛,这对于谥号的约束,自然是恢复周礼的极大象征。   于是在张周,谥号对于皇帝和臣子来说,绝大部分都限定为两个字。   一字谥号则只用在那些为国有大功,同样生前也有实权的藩国之主身上,比如现在的钱弘俶和高保融,大概率就可以得到单字谥号。   张鉊现在让曹议金也用单字谥号,其实是在承认曹议金身上的半个君王属性。   至于‘成’这个谥号就更讲究了,安民立政曰成,这是张鉊承认了曹议金取代张氏,稳定归义军的功劳。   “妾,叩谢陛下宽宏大度!”不但诸曹氏子跪下了,连皇后十九娘也一反常态的跪下叩谢。   曹氏代张这个词说的再是平和,但那也是政变,更是一直横在曹家人心口的一根刺,现在张鉊亲手把他拔出来了。   ……   张贤存比三年前更加健壮,他今年已经十七岁快到十八岁,也快当爹了,这次与他一次赶回来的,还有怀孕四个月的永安公主。   “依我儿看来,这段氏的使者此次前来,是想干什么?”张鉊笑呵呵的问跟在身边的张贤存。   张贤存显然是早有准备,他大声回答道:“儿以为,段氏以清平官(丞相)董伽罗之侄董摩诃为使,应该是来带着怒气来的。”   “怒气?谁给他们的胆子有怒气?段思良是疯了吗?”张贤存这话,听的张鉊一愣。   大理段氏偏居一隅,三十年前连前蜀王建都可以恐吓他们,现在中原一统,不赶紧来跪舔,还敢有怒气?   张贤存嘿嘿一笑,“大人你忘了?章飞给郭荣出了个注意,让咱们在南溪府和泸州府示弱来着。”   张鉊想起来了,关于大理国的事,郭荣已经汇报过好几次了。   核心的操作是一边用汉地盐糖茶布,引诱臣服于大理国的部落投靠,一边到处兴建砦堡,做出很怕大理国攻打的姿态。   平日里有遇到大理军兵挑衅,也多避而不出,甚至大理国出兵攻打收了好处臣服于大周的部落,也多是以劝解为主,一副不太敢动用武力的样子。   “你说说,现在骄兵之计进行的如何了?”   张鉊大感兴趣,看来配章飞这个精明瘸子给郭荣还真没配错,历史上脾气火爆的周世宗,竟然开始用谋了。   “火候已经差不多了,儿臣等在南溪府虽然收揽了周围大小溪洞部落数十,但他们都只是贪图我们的布匹、盐巴和精糖,暗地里认为我们软弱可欺,并不是真的臣服。   有了他们的口口相传和实例,大理国上下都认为我软弱不敢起衅,根本没把郭都督修筑南溪府城当一回事。   锦衣亲卫从阳苴咩城传来消息,段思良以为我大军仍陷在西域和辽东,为了消除篡位的不良影响坐稳位置,他已经做起了攻下南溪府(宜宾)的美梦。   只等此次董摩诃回去,大理国上下就该骄横无比,甚至还会幻想可以打到成都了。”   张鉊眼睛一眯,“要是这样的话,你们就不该让这使者走成都!”   我张圣人的意思是,由于孟昶的投降,成都在灭蜀之战中并受到多大的损失。   如果让董摩诃看到成都的繁华,一定会对郭荣在南溪府摆出的软弱形象有所警惕。   张贤存鸡贼的一笑,“不让董摩诃看看成都,他怎么会死心呢?   不过阴家表舅父早在半年前,就下令成都周围四个府的富户不准大摆排场、饮宴交游等,官员及家属不得着丝锦,卫所军精锐都调往了利州(广元)、阆州等地。   所有进出成都府的商贾,必须绕道彭州从北面进入成都府。   去往大理国的商贾,一年前就开始了严格审查,与大理豪族关系密切的,基本都只能在雅安府和嘉州(乐山)交易了。   所以董摩诃一路见到的是民众多而穷,商贾稀少,兵丁矮瘦的蜀中。   且最近,他又在长安见到了另一幅完全不同的兴盛景象。   这与郭荣郭都督在南溪府摆出的软弱形象一综合,想来董摩诃不难得出朝廷不信任蜀人且在拼命压榨,蜀人怀念孟氏蜀王的景象了。”   张鉊哈哈大笑三声,“那朕也要演一演戏,让这段氏的使者,以为朝廷内忧外患,只想稳住局势之心。”   说着张鉊把张烈明找了过来,“汉国的使者不是也要来了嘛,你去安排一下,让大理和汉国的使者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然后弄一个小小的失误,让他们搭上线,记住,一定要巧妙一点。”   张鉊紧了紧腰间的蹀躞带,现在就等慕容信长征讨高丽得胜的消息传来,他就可以正式谋划进攻南汉和大理了。   而在之前,必须要做慕容信长征讨不利的准备,毕竟高丽也是海东大国,要是东征不利,就只能从国内抽调大军去打了。 ###第八百二十一章 还得靠忽悠   南汉和大理,其实是一直有联系的,不过彼时双方的关系并不好,还曾因为争夺归乐州(广西百色地区)和静海军的控制权而大打出手。   不过随着当时统治南诏的大长和国被前蜀王建暴打之后,两家开始选择亲近。   大长和国皇帝郑仁旻还向南汉求婚,南汉高祖刘(上龙下天)遂把侄女增城县主嫁给了他。可不久郑仁旻就暴死,双方的联系又告断绝。   但今日,当大理使者董摩诃看到南汉使者之后,心里不禁猛地一跳,自然而然的产生了一股亲近感。   沧海桑田,时移世易,此前互相较劲的大理和南汉两国,却已经陷入到了同一种危局中。方今天下诸国,还未臣服者,就只剩下了大理与汉国。   董摩诃不是一个蠢蛋,他自然明白大理与大周的实力差距,但正因为聪明,才使得他‘发现’了一个隐藏的真相。   那就是如今大周忙于征讨西域和压服契丹余脉,不得不选择拼命压榨蜀地,使得蜀地民不聊生、人心不附。   现在周人在南溪府处处示弱,不让大理人深入蜀中,一切都是为了掩盖蜀地的真相。   这是大理国最后的机会了,一旦周人摆平西域和辽东,那么就会全力来进攻大理。   当然,给董摩诃最大信心的来源,则是源自大理的前身南诏在立国之后与中原朝廷的冲突中,虽然大部分是落在了下风了,但不是没有还手之力。   以大唐的强大,尚且只能羁縻,这新建的大周远不如昔日大唐,董摩诃认为,此时大理国正该以战促和,使之承认自己位于天南听调不听宣的地位。   只是,董摩诃怎么也不会想到,张鉊把他们大理国使团完全监控起来,不许他们接触商贾、百姓的真正目的,不是什么掩饰尚在征讨西域和压服契丹。   恰恰是这两样已经完成,只等解决了王氏高丽就要来解决他们,所以才刻意放出的烟雾弹。   张鉊赶到许昌府,然后就不走了,大理和南汉的使者,也都被要求只能走到许昌府,不放他们去东京开封府以及神都洛阳。   因为这两地方,在张鉊的轻徭薄赋和振兴商路的政策下,已经开始显现出了盛世的一点点景象。   让他们去东京和洛阳,人多眼杂,特别是这两地的百姓好谈政治,张口闭口就是大周雄师又打杀了这个河中蛮夷,征服了那个漠北部落的,搞不好什么时候就露馅了。   张鉊也没快速召见两国使者,他一直等到张烈明来报,在锦衣亲卫的巧妙安排下,两国使者团的副使已经会过面之后,张鉊才召见了董摩诃。   董摩诃眼中的这位大周天子其实年纪并不小了,虽然看起来身体康健,但时不时用一方锦帕堵住嘴巴,轻轻的咳嗽几声。   联想到这位圣人天子马上就要满三十八岁了,董摩诃觉得,周天子也就是还有个十年寿命。   大概率灭了南汉,勉强金瓯无缺之后,就该享乐了,不然这当个一二十年皇帝,岂不是亏得慌。   而促成董摩诃这么想的主要原因,就是历代帝王的寿命都不算长。   后世统计,中国帝王的平均寿命也就是个四十岁上下。   虽然有汉殇帝那样的极端个例,但在此时也要刨除八十九岁的我十全,八十一岁的完颜九妹,七十岁的洪武大帝,六十九岁的麻哥这种长寿帝王。   皇帝这份职业,既要面对时时刻刻闹心费神的政治斗争,同时又要面对全天下最厉害的诱惑。   只要稍稍没什么自制力,每天大鱼大肉喝大酒,每晚都有七八分姿色的美人来个三人行、四人行什么的,能活得长就怪了。   从历史上来说,长寿的帝王中,洪武大帝和麻哥属于那种天赋异禀,精力和某些方面能力远超常人的。   其余我十全属于养生大师,爱好广泛,对女色有极强的抵抗力,加上我大清的后宫质量,懂得都懂。   同时萧和尚笃信佛陀之后,就不怎么亲近女色了。完颜九妹被吓了之后,只因直接就不能用了。武则天干脆就是女的。   很明显,男人要想长寿,某些方面还是要有节制才行!   所以综合来看,董摩诃认为我张圣人能再活十年,勉强达到个五十岁的水平,绝对是非常正常和公允的判断。   这么一想,董摩诃心里就先轻松了大半,他行了叩拜之礼后,就大声说道:   “大理国地处天南,自南诏时起,就是中原藩属,今我主也愿意效仿前朝,奉大周为正朔,圣天子为主。”   要是个土著开国皇帝,听到这些话基本也就熄了继续征伐大理的心思。   此时的段氏大理就跟王氏高丽一样,哪怕就是打下来了,也是个赔钱的地方,还不如收点贡赋,求个面子算了。   但张鉊不是,从后世来的他,深刻明白大理国也就是云南位置的重要性。   我大云南就如同一尊泰山一样,压在了东南亚的头顶,十数条大河从此地奔向东南亚,稍坐修整就能顺流而下,建立一大批小邦国。   虽然现在食之无味,但可以为后世子孙拓展生存空间和夺取请宣称啊!   因此,我张圣人冷哼一声,“汝在这里说的恭敬,但朕听说,那段思良在国内自称皇帝,还给段思平上谥号神圣文武皇帝。   哼!你大理国可知道,天无二日,家无二主的道理?”   董摩诃就知道张鉊会在这个方面不满,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完全是可以商量的事,只要中央朝廷给的够多或者拳头够大,取消帝号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   不过此时董摩诃想起了让大理国如鲠在喉的南溪府,虽然郭荣觉得他已经很软弱了,但大理与中央之间的差距还是太大。   郭荣在南溪府拿出盐糖布引诱大理的各个部落,大理国为了把他们拉回来,要么也只能硬着头皮也给赏赐,要么就要出兵去打。   这对于实力尚未恢复到南诏时期的大理来说,代价是很大的。   于是董摩诃也稍微有些怒气的对张鉊说道:“大周既然是大理国的家长,那为何要在南溪府招揽大理国的阿旁、阿堵、芒布、沙麻等部呢?”   坐在张鉊下首的参知政事赵莹冷冷一笑,“既然大理是家中子侄,那还请使者回去禀告段氏大王,先把昔日南诏时期侵占的越嶲等府州先还回来吧,岂有子侄侵占父辈资产的道理。”   董摩诃的怒气也上来了,越嶲府在大理叫做建昌府,也就是后世的西昌市。   这地方怎么说呢,周围的十几个部落,实际上就是墙头草,一会归附朝廷,一会归附南诏,根本不能严格算就是谁的。   但每当朝廷要修理南诏的时候,就会用越嶲府为借口,几百年下来,把南诏(大理)这块的人,搞得都有点神经衰弱了,一听朝廷提到越嶲这个名词,就有一种马上要被打的怒火与无奈。   “赵相公这是在威胁吗?大理虽小,也不是案板上的鱼肉,若是朝廷愿意以礼相待,我们就还是大朝忠藩。   若是朝廷想要无礼欺压,那大理百万军民也不是泥捏的,我段氏大王祖上就是太和城守将,今大理政通人和,也有王大容之强。”   董摩诃说的这两人,一个是大理段氏的祖先段俭魏,曾随葛逻凤在太和城外击败鲜于仲通率领的八万唐军。   第二个则是南诏曾经的权臣,被南诏王尊称大容(皇帝兄长之意)的王嵯巅。   此人在唐穆宗长庆年间,率南诏六万大军北伐,破嶲(西昌)、戎(宜宾)邛等州,一直打到成都攻陷了成都外城。   这是整个南诏国以来,最风光的一战,史载成都以南、越嶲以北,八百里之内人畜皆空。   南诏军队最少掳走了十五到二十万百姓,杀死者更是倍于此,唐穆宗只能赶紧把宰相李德裕调到成都镇守,方才勉强稳住形势。   张鉊就等着这个呢,他闻言勃然大怒,将手中的锦帕扔到了地上。   这个动作其实有些娘炮,因为这锦帕轻飘飘的,还在空中飘荡了两下才落到地上,哪有扔其他重物来的气势足,不过张鉊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董摩诃话一出口,才觉得说的有点过了,一看张鉊发怒,还以为要人头不保,大腿都开始颤抖了,却听张鉊厉声大喝道:   “段思良以此狂悖之辈为使,想来也不是真心臣服,来人!将此贼棍棒打出,命锦衣骑士押送回大理交由段氏处置,沿途不准停留。”   董摩诃只觉一阵狂喜,虽然身上挨了好几棍,但是他却觉得已经达成了摸清周国这汉朝虚实的任务。   他说了这样过头的话,周天子却不敢杀了自己,肯定是大军深陷西北与东北,根本没有做好与大理国开战的准备。   自己要赶紧回去将情况禀报陛下,或许可以趁机夺取周人的南溪府,还可以鼓动岭南刘家一同出兵对抗。   要是周人大兵征讨,那也可以用归还南溪府来讨价还价,想来有了台阶下,周人又要打南汉,就可以求得一个南诏的局面了。 ###第八百二十二章 高丽,我慕容信长来了   大周绍明六年,公元951年,三月初三,冰雪初消。   阎晋自太原出发,率亲军右豹韬卫,禁军瀚海、昌国等镇步骑一万到达了辽阳府。   他是来接替慕容信长担任安东行省平章的,同时朝廷还成立了安北都护府,用来管理黄龙府(吉林农安,长春附近)以北的各女真、室韦以及各林中野人部落。   同时,草原十二万户中,大鲜卑山东西两侧的室韦万户,也要接受安北大都护府的管理。   张鉊以阎晋为安东行省平章,安东防御使,安北大都护,驻扎在辽阳,接替慕容信长在安东的一切职务。   慕容信长则在张鉊的允许下,继续以辽阳郡王霸府的制度,控制归属于他的百姓和兵将。   立刻组建高丽征讨大军行营,以行营总管的身份负责征讨高丽的全权事务。   同时,张鉊为了预防极端的情况,即万一阎晋被手下人蒙蔽,或者出于一些目的,在对高丽征讨军的后勤上设置障碍,所以没有解除曹六郎曹延禄的安东行省布政使和按察使的职务。   这样一来,要是阎晋和慕容信长之间有任何的不协,身为皇后嫡亲兄长,慕容信长亲舅舅的曹延禄,就可以居中调停,甚至单独决定一些事情来保护慕容信长。   当然,这种事情的发生概率应该是无限接近于零,张鉊不过是在做万一的预防而已。   至于阎晋原本在河东的一堆职务,已经因为草原十二万户的设立,而基本没有必要了。   但张鉊也是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把符彦卿从河北行省平章的位置上调到了河东,去做一些基本的防御。   而河北行省平章,则由折从远负责。安审琦休息了几个月后,被张鉊派到了朔方。   三月初五,河东大将郭谨以安北副都护、东海诸州府番汉处置使的名义,率五千步骑到达了辽阳府。   他到东北来的主要目的,是在阎晋必须要镇守辽阳以策应慕容信长大军的情况下,肩负起安北都护府的建立工作。   郭谨所率的五千人,将分散驻扎到龙泉府(黑龙江牡丹江)、越里吉(黑龙江依兰)等地。   一方面镇压当地渤海人反抗的同时,又尽量招抚山林中的女真等族,在慕容信长大军进展顺利之后,将新鲜的炮灰不断输送过去。   假使在慕容信长战事不利的情况下,郭谨还可以返回辽阳府镇守,并把麾下兵马带回来。   然后让阎晋率领这一万多精锐步骑,也进入高丽协助慕容信长征讨。   三月初八,张皇帝的义四子折德愿率领从阻卜、室韦、蔑儿乞、萌古-荼扎剌、乌古-敌烈五万户征发来的两万三千草原轻骑兵,以及两千重甲步卒赶到了辽阳府。   至此,慕容信长高丽征讨大军全员到齐,好大儿在辽阳府举行了盛大的出兵仪式。   张鉊也派中官和礼部官员,为慕容信长送来了象征生杀大权的节钺和大纛。   随后大军启程出发,到桓州合练二十天之后,就要开始南征了。   桓州,也就是后世吉林集安,可别看在后世这是个无名小城,但在整个东北的历史上,这可是个名声极响的重镇,乃是大名鼎鼎高句丽的都城。   在后世,南棒子古美协会的无耻盗匪李万植,收买中国人中的无耻败类,集安朝鲜文化馆馆长崔镇等人,将集安高句丽古墓中的壁画盗走。   而这些壁画,后来就成为了南棒万物起源的佐证,什么东西都是祖先壁画上有。   那是他寄吧个祖先,是干他们祖先满头包的人还差不多。   所以,此刻慕容信长大军都集合在桓州的时候,竟然有种莫名的黑色幽默。   ……   阿思格喘着粗气在桓州城外的大校场挥舞着手里的骨朵,虽然翻来覆去就是那么两三招,但这可是七八斤的骨朵,还一次性要挥动一百下才算合格,即便是以他这样的壮汉,都感觉有些吃力了。   但阿思格还是不敢放弃,因为他们这不是在训练,而是在选拔,只有选中了的,才可以作为第一批上战场的甲士。   这第一批上战场,好处当然是多多的,大把的金银,美丽的女子,肥美的牛羊,都将由他们优先享受。   至于会战死这个问题,阿思格完全没怎么考虑。   因为要是战死了,那就去极乐世界伺候无上天呗!   反正在人间也是做武士,那早点战死了去极乐世界,做个美食美酒享用不尽的无上天金甲神,不是更好嘛,一步到位了属于是。   慕容彦超满意的看着这些体型雄壮的草原人,脑袋不禁连点直点的。   这些家伙不但身体雄壮,而且大多看起来有种满脸横肉与憨厚相交的又狠又傻气质,是典型的陷阵猛士。   这种精锐的重甲步卒,要的就是又憨又狠,精明的反倒不好用,因为他们没那么容易被鼓动,估计也不太相信真的有极乐世界。   “把那些面相精明的都跳出来,耶耶这用不着聪明人,都给向训那厮送去。”   慕容彦超可是老资格了,加上他不但姓慕容,还救过慕容信长外祖父曹元忠的命,又早在石敬瑭时期跟好大儿相识,因此到了辽阳郡王霸府后,还是很受宠信的。   原本慕容彦超是跟臭味更相投的赵思绾等混在一起的,但自从慕容彦超发现赵思绾等真的吃人之后,立刻就决定离他们远一些。   这吃人嘛,对于牙兵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事。   但那都是确实没办法时的事情,哪有他妈的抓住俘虏后,当场开肠破肚取胆泡酒饮用的,饶是他阎昆仑这样的浑人,都被赵思绾等给吓了一跳。   阿思格很快就被慕容彦超选中,因为他不但雄壮,体力也好,还长着就是一副又狠又傻的相貌。   极度相似后世一个叫桑平的演员,就是唐人街探案中,小沈阳三人组里面那个吃泡面的胖子金刚。   就问你,这种相貌和体态的壮汉穿上三层重甲,手持骨朵朝你冲过来,你慌不慌?别说动手了,吓都能把一般人吓尿。   阿思格捧着一件铁扎甲和一件贴身环锁铠,脸都快笑烂了,他们这两千草原重甲士在之前,只不过是个名号而已。   因为他们出的是肉体,甲胄和骨朵则是朝廷负责装备,真要草原上随时可以拉出几千重甲步卒,张周哪能这么快就将他们给打服了。   一同和阿思格一起被选中的草原壮汉们同样欣喜万分,他们现在可以完全相信,即将开打的战斗他们是必胜无疑了。   在他们眼中,这扎甲和环锁铠一穿,七八斤重的骨朵一拿,一个人就能轻松干掉一头熊,如此恐怖的武力,去打几个高丽棒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佛子大王麾下有这样一万身穿两层重甲的熊虎,已经是不可战胜的了。   ……   桓州署衙,慕容信长正在擂鼓聚将。   其中,他的心腹大将王景率领着辽阳郡王府的主力安东、平东两镇禁军主力一万步骑。   其中重甲步卒和弓弩手占绝大多数,麾下有向训这样的帅才以及张建雄、王廷义等骁将。   好大儿自己银鞍白袍昭义郎九千人,由亲将陈思让和李汉琼领左右厢都,族弟慕容信真领内厢都,每厢都各三千人。   此外从各部吐谷浑、党项诸羌中精选的轻甲骠骑兵、无甲弓骑兵六千,由元彦超、赫连海龙各自统领。   好大儿自己,则捏着三千人的亲卫军。   其中有一支一千人的精锐骑兵,分别为具装甲骑二百,重甲骁骑兵五百,轻甲骠骑兵三百。   这是以原本归他指挥的右羽林卫风火突骑营三百精锐为骨干,重新组建的。   剩余两千人则是精选安东汉人、横山步跋子、契丹神射手、室韦、女真丛林悍卒组成的重甲步卒精锐骁果卫。   最后还有一支四千人乞活郎,这是以徐州武宁镇贼兵,全国各地收拢的山贼水匪、亡命游侠,积年凶犯等组成的炮灰军。   他们装备一般,但胜在经验丰富,且自带惊骇BUFF。   慕容信长把他们和高松的两千渤海猛卒混编,以高松为指挥使,赵思绾为副指挥使。   这些人就算是慕容信长的家底了,一共三万四千步骑,实力相当强悍。   此外,经过张鉊的批准,义弟折德愿为他带来了两万一千相当精锐的无甲草原弓骑兵和两千草原壮汉组成的精锐重甲士。   赵匡胤和陈诲还能从海上带来最少两万水军兵将和两三万水手。   别看他们叫水军就以为陆地上不行,但实际上水战的方式,也是陆战式的,一旦到了关键时刻,他们也可以当陆军用。   于是,此次看着是慕容信长从安东一地南下进攻高句丽,但实际上张鉊为他配备了七万七千兵将,还都是相当精锐的。   如果算是征发的各族数万民夫,号称三十万大军,绝对不算夸张。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张鉊所说,让慕容信长南征高丽一定要以杀人为主的策略,是十分清醒的。   不杀个十几二十万人,光是跟随慕容信长南征的这些嘴,都不容易喂饱。   点将完毕,慕容信长在地图前迅速做出了部署。   此时从辽东进入高丽,有三条可以走,一条是左面的大宁江,一条是右面的清川江,皆发源于长白山及其山脉,剩下一条就是走海边。   其中大宁江和清川江,在地图上形成了一个大致为乂字形的交叉,交叉的点,则是王氏高丽平壤以北的第一道屏障,安北府。   王氏高丽的安北府,大约在后世朝鲜的介川一带。   而实际上,这两条进入朝鲜的路,一直到后世都还在用。   抗美援朝时期,在清川江战役中被我志愿军痛击的美军中,美第九军就是从大宁江方向朝我边境进军,南棒第二军则大致沿清川江往上。   “我意,请王公率安东、平东两镇禁军,某再补充给您五千萌古-荼扎剌和一部分乌古-敌烈两万户轻骑兵掩护左右,从清川江而下。   四弟则率八千阻卜、乌古-敌烈部轻骑兵,以及三千乞活郎步卒,自保州(新义州)沿海岸线直扑龟州和宣州。   打下这两州后,原地筹集物资,修缮宣州以南的港口,等待赵匡胤和陈诲的水军到达。   某则亲率剩余主力自大宁江而下,与王公一起东西夹攻安北府。   四月十二之前拿下此城,做出围困高丽西京(平壤)的样子,引诱高丽主力北上解围,来一场围点打援之战!” ###第八百二十三章 一脉相承的认爹基因   王建这个人,可以说正是上天赐给半岛之地的天生英雄。   没有他在公元十世纪来的这么一出,朝鲜半岛大概率就是那么分成三四块一直乱下去了。   没有王氏高丽,后来的李氏朝鲜根本无从建立,既没有法理,眼光也达不到。   因为在此之前,半岛北部先是属于箕子朝鲜,后属于卫满朝鲜,再之后是汉四郡,是高句丽,跟南边的半岛三韩,压根就没什么关系。   就算新罗,也最多不过推进到了大同江南岸,并未全有半岛之地。   唯有王建,这个自称汉人豪族乐浪王氏后人的枭雄,在一统半岛之后,将视线投向了北面,并且开始迫不及待,为整个半岛上的人,认一个爹。   甫一建国,王建立刻就北巡,将平壤升为西京,对左右常言‘东明旧壤为吾家青毡,必席卷而有之。’并立刻改国号为高丽。   所谓东明,乃是高句丽人传说中祖先的名字,王建此语,是把一百多年前早就消失在风烟之中的高句丽,给拉了出来还了魂,给半岛这群杂交融合的民族,找了一个还算有些威风事迹的爹。   高丽与高句丽,实际上就是一个词,只是翻译稍有不同而已。   至此,一千多年后,南北棒子朝中国人扔的最恶心答辩,就此产生。   某些东西,比如认爹和偷文化,还真是有传统的啊!从这方面说,王建也才是棒国民真正的文化祖先。   但王建同时很清楚,高句丽这个名字,可不是那么好往头上戴的,搞不好是要招来雷霆怒火的。   于是在给后唐的贡书中,他说自己是辽东豪族乐浪王氏的后裔,祖上来自江淮。   这使得后唐朝廷信以为真,诏书赞他足显鹊巢之美,这是称誉王建以汉人的身份一统半岛为王,认为他为汉人鸠占鹊巢值得称赞。   而在国内,为了稳定民心,打造认同感,王建则以高句丽遗民的身份自称,还说他的祖上娶了李正已的女儿为妻。   李正已就是正统的高句丽遗民,祖上当年被举族被迁到山东,到了李正已之时开始崛起,其中李正已、李纳、李师道父子孙三代长久占据淄青平卢节度使之位,还自称过齐王,因此在半岛极为有名。   王建没法姓李,于是给自己找个还算有传续的外祖家。   在这种情况下,经过王建父子的拼命遮掩,哪怕王建才死二三十年,但他们的祖上到底是谁,已经说不清了。   王建有可能是汉四郡汉民后裔,也有可能是渤海、獩貊、三韩人,但有一点能肯定的是,他是一个知道该怎么生存下去的枭雄。   既然自认是高句丽后裔,那么往北发展夺回辽东,似乎就成了理所应当。   王建也确实这么做的,在他立国之后,本来已经被女真人占领并荒废的平壤等地逐步得到重建。   他从半岛南部迁移十几万百姓到这里实边,并将弟弟王式廉调到平壤担任西京留守。   王式廉到任后,积极组织恢复生产,在平壤北面的大同江沿岸修复新罗时期的浿水长城,并修筑了十几个占据险要的堡镇,其中最关键的,就是慕容信长准备去进攻的安北府。   安北府,在后世的朝鲜介川市附近,是朝鲜最重要的无烟煤产地。   介川的介,其实应该是这个价,也读介,跟价值的价同字不同音,意思是非常大。   所以价川,就是非常高大的山川交汇处,而具体所指,就是安北府西北的狄逾岭山脉和妙香山脉。   其中狄逾岭山脉的名字,在后世被很多人翻译成中国强盗翻过的山脉,这是不准确的。   因为历史上朝鲜一直以小中华自居,对于半岛北边的女真、獩貊等族群一贯是非常鄙视的,是用狄夷贼虏来称呼他们的。   狄逾岭这三个字的来源,不是什么中国强盗翻越的山脉。   而是因为当年的契丹、真女真金国、假女真金国但凡强大后,都喜欢翻过这道山脉去痛打朝鲜人,所以就有了狄逾岭这个名字。   这个狄,虽然也是中国人,但更具体一点,应该是指中国的辽东各族。   而这次慕容信长所率的主力,也是顺着大宁江,翻过狄逾岭这条道南下。   王式廉这个人,那是很有眼光的,这从他倾尽全力来建设安北府就看得出来。   其中安北府城被狄逾岭山脉和妙香山脉夹在中间,顺着妙香山脉奔腾而下的清川江,又成了安北府城天然的护城河。   这使得安北府城不但可以躲在大河背后,还卡住了两座险峻山脉通往平壤的几乎唯一通道。   三月二十二,慕容信长议定进军路线之后,大军就分三路出发。   其实在安北府以北,王氏高丽都建立了许多小型的砦堡。   他们甚至趁着周辽大战的时候,攻占了定安国的一小块地盘,大言不惭的设立了一个平虏镇,是清川江上游的关键据点。   搞得好像他王氏高丽不是虏一样。   不过眼光虽然有了,但是实力差的还是有点大。   这个平虏镇砦堡中只驻扎了一百五十名士兵,其中还有数十人事当地山林中的女真人和渤海人。   当然,平虏镇最大的作用不是防御而是示警,因此也配备了十匹快马。   在发现周军大举南下后,平虏镇镇将立刻让数名塘马骑上战马朝下游狂奔,然后又命另外几名士兵攀上山腰点燃狼烟。   但王景早有准备,在大军到达之前,就遣其子王廷义率一百骑先行,麾下骑兵都是河西龙马,爆发速度远胜这些半岛山地马。   结果就是报信的塘马,被王廷义手下骁骑追上乱刀砍死。   往山上攀爬的士兵,被十几个女真勇士在林间抓住一一杀死,没有一个人成功登顶点燃狼烟。   王景皱了皱眉头,把向训招来说道:“没想到此处也有砦堡和狼烟,看来王式廉确实是个人才,虽然他已经病逝,但留下的这套沿河防御体系,仍然可以发挥作用。   若是我们依照正常速度顺水而下,恐怕到了安北府,高丽大军就已经准备完成。”   向训点了点头,“王公是想让某率轻骑日夜兼程南下吗?”   “没错,大王走的是大宁江,虽然水流平缓,但江水不深,不可能所有人都顺江而下,大部还是要翻山越岭,其后还要渡河而过,肯定比咱们慢,所以只能我们先行一步。”   说着,王景用几个小石子摆出了安北府周围的地形态势,“据线报消息,清川水绕安北府城而过,北、西两面城墙距离河岸不过二十三步,大军无法立足。   唯有南面有一沙滩甚为广大,可扎营千余人,星民可率千骑先行抢占此处,护着河上浮桥,以待大军到达。”   这安北府城,最大的倚仗还是清川江,府城背靠大山,三面环水,除开南面以外,根本无法在靠近安北府城的江畔立足。   若是占不住南面这一大块沙地,那么就只能硬啃水面有两百多丈宽的清川江。   向训听完没有迟疑,直接把手一拱,咬着一个干饼子就下去挑选精锐去了。   ……   安北府虽然听着名字听霸气,好像是大唐的安北都护府那种,但在此时的王氏高丽来说,安北府基本就是国土的最北端,不是什么好地方。   地理位置虽然重要,但人口很少,周围几个州加起来也只有百姓一万多户,总共七八万人而已。   所以在实际上,安北府是一个纯军事的堡垒,驻兵三千,官兵家属七八千人,总计万人左右。   周围的田产,也基本都是驻兵家属在耕种,补给则几乎完全依靠西京平壤供给。   安北府的镇守别将,乃是王氏高丽的开国功臣,外戚,如今高丽大王王昭能上位的关键支持者朴守卿的次子朴承景。   这位虽然不是什么二世祖,但肯定也不是一个谨慎持重的守将,甚至他连兢兢业业都算不上。   至少王式廉精心设计的清川江示警体系,以及与之配套的严格军律,朴承景都没有认真执行。   向训从清川江往下,一路打破沿途高丽军寨,擒杀各地负责示警的军将的同时,还能日行百里。   等他冲到距离安北府不到二十里的地方时,安北府的高丽守军仍然没有收到示警。   向训当机立断,本来王景给他的任务,是要他占据城南的沙地,守住浮桥,避免大军到了无法渡河,但眼见高丽守军疏忽至此,他看着身后的千余将士大声说道:   “吾等在中国时,随圣人和大王征讨四方,北国精骑、江淮劲卒皆不能胜我,今到此海东蛮荒,怎能反而失了锐气?   我意精选二百先登,猛攻北面,逐走城中贼奴,展我中原天兵之威风。”   麾下将士被向训说的热血沸腾,纷纷响应。   随后向训挑选二百先登,命骁将张建雄率领,扮做客商于旁晚时分猛冲到安北府城外,随后抢夺清川江上的船只,径直扑向安北府北门。   北门这边,距离江水只有三十余步,因此只开了一个小城,加上这里无法让敌人展开大军,平日里高丽守军也未多做重视。   朴承景虽然也算是勤练武艺、熟读兵书,但那都是纸上谈兵,根本没有战阵上的经验。   他见突然出现了二百奇怪甲士前来夺城,硬是愣了一会,才想起来发号施令。   他身边的安北府副将,也没有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因为安北府城中有三千守军,其中光是武班出身者就有上百人之多。   此时王氏高丽初建,兵制一片混乱,各个大家族都拥有大量私兵,所谓大王不过是私兵最多的那一个而已,一直要到五十年后,才建立两军六卫的国家军事体系。   这就导致一个情况,只有高丽大王和各级贵族的私兵才有战斗力,正经打着国家名号的军队,却毫无战斗力,形同各级贵族的奴隶。   所以王氏高丽的军队,不是看人数多少,而是看军中有多少贵族。   现在安北府有上百最低级的勋贵-武班,别将朴承景更是出身大贵族,兵力并不算弱。   此时王氏高丽立国也不过三十四年,这些从半岛三国时代打出来的‘精兵’还没完全腐朽。   上百武班都是甲士,麾下也少则三五人,多则十几人他们从家乡带来的勇武者,加上朴承景的一百甲士,这在高丽国中,都是相当精锐的。   副将远远一看,那些冲击北门者虽然看起来雄壮,又穿了外袍看不出来着没着甲。   但从他们奔跑的速度看来,就算着甲,也不可能是个个铁甲,顿时信心大增,他对朴承景说道:   “自去年开始,就有传闻说北面的辽国欲要南侵,如今看来,很可能是真的。   这必是辽国派来抢关的先锋,请别将拨五十个武班和五十甲士给某家,定能击退北面之贼。   别将则紧守南城,必要时砍断浮桥,就足以守御了。”   副将信心爆棚,因为他根本就没想过,这个天下有什么重甲只有三十多斤,更想不到有什么样的国家,能随便凑齐身穿五六十斤甲胄,还能健步如飞的两百人。   朴承景没经历过战斗,心里正如同打鼓一般,此刻听到副将如此胸有成竹,朴承景长长松了口气,立刻应允了他的请求,随后立刻派人走南城去向西京留守示警,以及准备砍断南边浮桥。   副将姓柳,出身高丽豪族贞州柳氏,有个堂姑嫁给了开国大王王建。   不过由于他与这位王妃堂的比较远,因此柳副将沾到的光不多,所以当他看到真的有战事爆发的时候,就敏锐的意识到‘机会’来了。   只要他率领手下的虎狼甲士,堵住了北寇的第一波进攻,那功劳就大了去了,幸好朴家的这位二郎君有些胆怯,不然这大功,根本就轮不到他。   阿思格猛地放下手中的长柯斧,单手提着一面铁盾,狂吼一声就往北城门撞去,因为那些高丽兵卒马上就要将门关上了。   阿思格自重两百一十斤,全力奔跑起来再猛地一撞,力道之大可以想象!   他这种体格,在这个食物并不充分的时代,是极为罕见的,而对面的高丽兵卒,才基本是正常的体型,一米六上下甚至更低,一百二三十十斤的体重。   这种身体素质,就是人再多,也怎么可能经得住阿思格的冲撞,哐当一声,随即就是惨叫声传来。   蛮牛一般的阿思格虽然被三四支长枪击中,但铁盾足够坚固,他一点事没有,反倒是正在关城门和用长枪的高丽兵卒,直接被撞翻在了地上。   随后,更多的先登熊虎飞奔过来,他们拿起长柯斧,将北城门砍出了巨大的破洞,彻底关不上了。   撞翻高丽兵卒的阿思格并未停歇,而是直接举起铁盾就是一顿猛砸。   这些不过是最低级的兵卒,根本经不起打,看起来有几十上百人,但在阿思格六七人的冲撞下,不到一分钟就被杀的四处乱跑,城门彻底被打开了。   柳副将飞奔到此处,身边上百甲士和数百劲卒与他一起,但赶到北门不远处,柳副将心里就咚了一跳。   不是因为城门已经完全被打开,而是因为对面这二百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阿思格狂吼一声,手中的铁盾应声而出,呼啸着就向对面的高丽甲士旋转飞去。   哐当一声,砸翻了三五人,随后他捡起一根不知道谁掉下的长柯斧,径直扑向了对面。   此时,两百先登已经有百余人冲了进来,看到阿思格等人猛冲之后,着轻甲的善射者立刻占领两旁房顶,箭如雨点般射向对面的高丽人。   高丽甲士其实还算精锐,因为他们能稳稳结阵,还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射术精湛的应该抢占高地,但可惜双方的甲胄差距,太大了。   此时高丽和倭国流行的铁甲,是一种叫做挂甲的玩意。   虽然严格来说也是扎甲的一种,但他们打造不出灵活性很好的甲片,也没有复杂的编织工艺。   所以不像扎甲那样铁片硬度较高,编织紧密,挂甲只是将甲叶勉强串联在了一起。   这种甲平时看着没什么,但到了战场上,在遇到破甲能力或者动能较强武器攻击的时候,挂甲的甲叶会被打出缝隙,从而导致就算没有穿透甲叶,也可以破甲的情况。   高丽射手射出的箭矢,将身穿两层布面铁甲的阿思格射成了刺猬,但却根本没有真正伤害到他。   而先登勇士手中强弓射出的箭矢,却能射的所谓高丽甲士人仰马翻。   双方甫一接触,高下立判。   阿思格于血肉满天飞溅之中,撞进了高丽甲士的阵中,方才还相对完整,能肩并肩连环而上的高丽甲士,顿时成了一团被摧毁巢穴的白蚁,滚落的到处都是。   同时,阿思格手持长柯斧虽然动作并不快,但面对普遍连他肩膀都不到的高丽甲士,随便一斧就能劈到他们头上,立刻血水就会从铁胄上喷射而出。   而高丽甲士手中的骨朵大多只能扎到阿思格的腰腹部和胸口,这里恰恰又是防御最好的地方,加上阿思格冲撞的非常猛,根本没有几个人能近身。   双方搏杀不过一刻钟,立刻就变成了一边倒的追杀。   阿思格猛,张建雄也不遑多让,他手持一对精钢两头矛冲杀在最前面,身边还环绕着七八人,长短兵器都有。   这些先登跟张建雄一起结成了一个十分灵活的小阵,随着张建雄一声怪叫,他们就一起刀枪斧锤猛出。   面前不管是谁,不管多少人,很快就在一声声的怪叫中被打成了肉泥。   柳副将不是一个胆怯之人,但眼前的这一幕幕让他意识到,反抗完全是多余的。   他比对面对了百余人,但完全没有还手之力,打到现在,对面的甲士被射成刺猬一般,却一个都没倒下,而他手下的甲士,却早就被打杀了上百人。   想到这里,柳副将跟手下几个亲信把眼神一对,径直扔掉手中兵刃,脱掉身上累赘样的挂甲,转头往周围的房舍中一钻,立刻就没了踪迹。   朴承景还在等着柳副将的捷报,但不一会就听到撕心裂肺的高丽口音哭喊声响起,无数安北府的士兵仿佛被恶鬼追杀一样,满城狂奔乱跑。   朴守卿给朴承景派的亲将一看,那也别挣扎了,当即命人架起朴承景转身就下城往马厩而去。   跑吧!反正他的任务是保住二郎君的性命,只有家主在,一个弃城而逃的罪名根本不算什么。   而这边,等到张建雄的先登夺下北门之后,向训也立刻率剩余七百人猛冲入城,随即就开始了大追杀。   城内虽有数千兵丁,但完全不是向训他们的对手,不一会就被杀数百人,其余鹌鹑样跪地乞降了。   三月二十八,王景率后续大军赶到,彻底掌握了安北府城。   四月初三,慕容信长率主力三万大军和数万民夫赶到,见原定于四月十二之前拿下的安北府城这么快就被向训拿下,慕容信长喜出望外。   大大封赏向训之后,一面命陈思让率轻兵,清剿安北府以北的王氏高丽散落小镇堡,一面开始审问俘虏弄清敌情。   四月初七,慕容信长留王景镇守安北府,将这个两川汇集之处,打造为大军囤积粮草物资的大后方。   他自己则亲率五万大军,开始往王氏高丽的西京平壤城前进。   几乎在同时,折德愿率万余步骑从海岸线前进也异常顺利,王氏高丽在这里主要城池宣州和龟州,都几乎只是建立了名号,驻军甚至百姓都还不多,城墙也都是些烂土墙。   折德愿打下宣州之后,就依照慕容信长的命令开始修缮港口,建立防御,等到赵匡胤和陈诲的水军到达。   而南征高丽的大战,此时不过才拉开了一个序幕而已,平壤城下才是见真章的时候。 ###第八百二十四章 驱虎吞狼还是瞒天过海   张鉊曾说,这个时代,是一个极好的时代,其实是很有道理的。   因为在这时间线,不是哪一家一国衰落了,而是全世界一起跟着衰落。以至于契丹这样的武力,都要算是强权。   在这样的时间点,谁先率先崛起,谁就可以轻松完成霸权。   同样的,朝鲜半岛上也没逃过这个怪圈,他们目前已经衰落到整个半岛上,再也找不出数万甲兵,连昔日高句丽的国都平壤,都失去了防卫的地步。   平壤失去了防卫,也不是说平壤没了城墙,而是平壤自身的防御条件是很薄弱的,这一点有点类似于中原的开封。   两座城市都是处于交通四通八达之地,周围都是大平原,就算有少量山地,也不过就是个几十米高而已,只能称为丘陵。   不过平壤在某些程度上,比开封还是要好一点。   开封是完全没有可以屏障它的山川和要塞,但平壤由于地处的平原并不算大,半岛之地又多山,因此还是两个半可以依靠的屏障。   一个是阻击自海岸线来敌的宣州,也就是后世北朝鲜的宣川。另一个就是北面两山相夹的安北府。   剩下的半个,则是安北府以南的安戍镇,之所以是半个,乃是因为安戍镇也就是后世北朝鲜安州的地利优势,仅仅稍比平壤强一点而已。   此时的王氏高丽,实力还很弱小,人口才一百万上下,豪族和国王之间也没磨合完成。   因此平壤虽然挂着西京的名号,但其重要的防御屏障宣州与安北府,守备力量都很不足。   而在历史上,五十年后的辽国与高丽战争中,高丽平壤以北的防御线就比较稳固了。   辽国虽然在第二次辽丽战争中攻陷了平壤,洗劫了开京。   但很快就因为孤军深入而被朝鲜人四处袭击,奋力打下这两地的时候,受损也颇为严重,最后只能打了胜仗,也不得不忍气吞声。   可在此时,王氏高丽实力没有恢复,宣州与安北府,几乎就是被一鼓而下,整个平壤立刻就失去了防备,要是安戍镇再被攻破的话,基本就无险可守了。   深受王昭信任的西京留守信康,在收到消息后极为惊恐,立刻派手下别将领兵三千,前往增援安戍镇。   但别将刚出城不过二十余里,前方就传来战报,辽军已经攻陷了安戍镇。   信康大惊,一面紧急向开京的朝廷求救,一面疏散整个大同江北岸的百姓,将带不走的粮食、布匹烧掉,牛马等牲畜全部杀死,河中的船只,全部凿沉进江中。   但直到此刻,高丽上下,还是闹不清楚来攻击他们的,到底是契丹辽国,还是传说的吐谷浑辽国,亦或者是中原大周。   四月十一,慕容信长亲率大军到达了平壤以北三十余里处,开始派出军队渡过浿水(大同江)。   而在此时,平壤跟后世的北朝鲜平壤城,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北朝鲜的平壤城占地广阔,大同江从城市中穿城而过。   但此时的平壤,离着大同江南岸还有十几里的样子,占地也并不大。   而在大同江和平壤城之间,还有一条横亘数十里的土墙,土墙并不高,但也能阻挡骑兵快速穿过。   这就是新罗时期为了阻挡大唐骑兵快速突进,而修建的浿水长城。   当初修建的时候,防御力其实是很不错的,浿水长城的城墙距离大同江南岸很近,且是人为将河岸边挖低后,将土运到此处修筑的长城。   这使得敌军就算渡过大同江,也会立刻遇到算上地基有五六米高的城墙。   加上河滩狭窄,军队展开不了,骑兵也奔跑不起来,此时只需要数十弓手,就能扼守一大截城墙阻敌。   但不管多么管用的防御设施,关键还是在人。   慕容信长五万大军铺天盖地而来,不管是重甲步卒还是骑兵,都比昔日汉人少,靺鞨等族藩兵多的安东唐军,战斗力要高得多。   且早在出发之前,慕容信长就预计好了高丽人会把大同江的船只凿沉,因此早就携带了足够的木料,直接在大同江边造船就是。   四月二十,渡河的船只和建造浮桥的材料都已经备好,慕容信长命向训督军,做出要强渡的姿态。   自身则亲率骁果卫两千精兵及赵思绾千余乞活郎,走上游十余里处搭浮桥渡河,随后顺水直下。   高丽守军虽然有所防备,但慕容信长麾下骁果卫士兵行动速度太快,等高丽西京留守信康调集西京守军前来阻拦,慕容信长已经和一千四五百精兵渡过了大同江。   信康领五千马步军赶到,见慕容信长人少,且大多还未着甲,顿时大喜,立刻命麾下步军往前,于山坡上居高临下用弓箭攒射。   慕容信长目视赵思绾一眼,赵思绾立刻停下着甲,只戴了一顶铁胄,便手持藤牌狂吼一声,带头往高处猛冲而去。   这些乞活郎多是积年盗匪组成,若是在中原,早就被砍头了,现在唯一的活路,就是立功受赏解除乞活郎这个身份,然后被封到高丽、倭国生活。   更重要的是,他们有赵思绾这么个神经病主将在,此人不爱钱不爱权甚至也不爱惜生命,追求的就是成为天下最勇猛的人。   在乞活郎中,赵思绾甚至都不是实行的大周军法,而是玩的昔日秦宗权、孙儒的蔡贼那一套。   在别的军队中你犯了军纪,一般是挨军棍,大不了就是杀头,但是在效仿蔡贼的乞活郎中,大概率是被用盐腌渍起来当军粮的。   今日是好兄弟,大家一起喝人胆酒,畅快吃肉,可上了战场敢犹疑不前,那好兄弟们可就只能将你‘放在心里’了。   因此眼看赵思绾扑了出去,这些兵贼、山棚、水匪、游侠组成了乞活郎们尖利嚎叫着,如同发情的公狗一般,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跟着赵思绾就扑了出去,甚至还生恐落在后面,战后被好兄弟们请上餐桌。   高丽弓手们还在射箭,他们完全没料到这些人赤裸着上半身,隔着一百步的斜坡,几个纵越就跳上来了。   不少乞活郎被射翻在地上,其余人却像是毫无感觉一样,还是往前猛冲。   赵思绾只穿了一条犊鼻短裤,冲进高丽弓箭手中之后,与身边亲随大喝一声,两人同时从对方的腰间拔出快四尺长的长横刀,随后双手持刀,抡圆了就开始劈砍。   可怜这些弓手完全没有甲胄,一刀下去就鲜血飞溅,赵思绾越战越猛,恍如地狱中的恶鬼一般。   信康正要命后面结阵完全步卒上前接应,却听得脚步声如雷响起,原来慕容信长麾下的部分骁果卫,已经着甲完毕。   信康一看对面阵型如同一堵堵坚墙一般,没有金鼓之声协调,却能极为严整的向前压来,顿时就知道绝对打不过。   他曾是王建麾下的骁将,战阵经验极为丰富,赶紧当机立断命麾下的五百轻骑上前。   不是去冲击,而是去迟滞对面甲士的行动,自己则带着大部分步兵掉头就开始往平壤城中跑去。   至于被乞活郎纠缠住的数百前军,直接就被他放弃了。   慕容信长倒是对这信康有点刮目相看了,在这种情况下,能如此顺滑的跑路,也算是非常果决又有眼界了。   “传令,凿开浿水土墙,命向训、慕容彦超、元彦超三将抄掠各处收集粮草、征集民夫,把这平壤城给某家围起来。”   慕容信长大声命令着,他不准备继续南下,而是要巩固要平壤以北的占领区。   因为这些山林中有很多女真、渤海人可以利用,高丽人反而比较少。   最重要的是,他转头看向了远处正在随军渡河的慈贤法师弟子法严,瓦罗等人,现在是该他们出手的时候了。   ……   京畿,开京。   也就是后世半岛南北分界线附近的开城,此时后世的宇宙国宇宙忠心城市首尔,还是个小乡村,江华湾这一代的核心城市,是现在的开京。   开京王宫中,高丽大王王昭接到了西京留守信康的急报,整个人都是懵的,他紧急招来了翰林学士王融询问情况。   因为这位王融本是吴越国人,昔日受钱元瓘派遣,到高丽调节王建和后百济王甄萱的争斗。   结果到了半岛才发现,王建已经将甄萱击败吞并了后百济国。   虽然无法完成使命了,但王建见王融有才,就将其留在了半岛。   不过王建并不太看重这些流落半岛的汉人,因为他要走的是重建高句丽那一套嘛。   只等到了王昭这里,这位对于是不是重建高句丽,他没多少兴趣,如何瓦解国内豪强,才是王昭当下最迫切的事情。   所以这些跟本地豪强没有多少交集的来投汉人,地位就开始重要了起来。   王氏高丽这个国家,其实有点类似于东汉,从建立之日起,王氏高丽就走到歪路上。   因为王建本人就是靠各地豪强推举,才用一场基本没流血的政变,推翻弓裔当上大王的。   这种没怎么经历流血冲突就建立的国家,一般都会带有先天不足的毛病。   王室高丽也一样,王建虽然完成了半岛的基本统一,但国内权力结构,却是王室家族虽然占有道义上的制高点,并掌握了相当的中枢权力,但不能一言九鼎。   因为在地方上,随着推举王建为王和后来攻灭后百济的功勋,逐渐形成了贞州柳氏、忠州刘氏、黄州皇甫氏、庆州平氏、平州庾氏、庆州林氏、陕州李氏这样的豪门,一共三十余家。   可以想象,王氏高丽只有大半个朝鲜半岛,豪族就有三十几家。   他们中的佼佼者在中央任职,子侄把持地方,拥有合法的私人部曲和大量奴仆,控制着当地除了知州郡事和县令这样的主官以外,所有大小官职吏员。   比如其中最辉煌的贞州柳氏,在贞州,朝廷户籍图册上只有一千余户七千余人,田亩换算成亩只有区区四万余亩,尚不到实际人口的五分之一,田亩的二十分之一。   这其余的自然都掌握在柳氏手里,可以说,开京的高丽大王要对贞州下达什么命令,不跟贞州柳氏在朝堂的头面人物商议好,偌大的贞州,他就基本调动不了任何人力和物力。   历史上王昭为了瓦解国内豪强割据的场面,用尽了各种方法,才把这个局面稍微控制住。   而他最主要的两张牌,就是利用来投汉人搞科举摧毁豪强把持官职的特权,利用佛教煽动百姓起来反对豪强剥削。   所以自然要看中王融等,而王融这样的来投汉人,也是很珍惜这个机会。   但很可惜的是,王融虽然是吴越汉人,可他从汉地来时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张鉊和耶律德光还在争夺中原,此后没过几年,张鉊就开始有意识的对高丽封锁消息,因此王融知道的,并不比王昭要多多少。   不过有一件事王融很是确定,“王上,吐谷浑人早就四分五裂,臣在吴越时曾听说绍明天子的家族在敦煌,长期与一部吐谷浑人杂居,几乎可视为一家。   且张周击溃契丹,也不过就是这几年的事情,不可能这么快就完全闹翻。   退一万步说,吐谷浑人与周天子彻底闹翻,那他们就不可能稳稳占据契丹,还能成立辽国。   臣判断,现在北寇来袭,只有两种情况。   要么是吐谷浑人确实与朝廷闹翻,但面子上还维系着,他们是被驱逐过来的,并不是什么辽国大军。   要么这就是周国的朝廷大军,前来征讨了。”   王昭听的烦躁不已,这要是吐谷浑人被驱逐南下还好点,他大不了就暂时放弃削弱贵族权力的计划。   左右这些吐谷浑贼也就是一个部族,挟裹点女真人最多二三十万,能作战的不过几万,威胁不算太大。   要是他们是中原朝廷来征讨的大军,那就麻烦了,王昭不由自主的说道:   “我高丽自太祖大王起,一直卑事中原,唐、晋两朝时我皆遣使朝贡,大周建立,前后使者也派了好几拨。   吾实在想不通,大朝有何理由,要来征讨我这海东蛮荒之地。”   王融咽了口口水,有些小心翼翼的说道:“昔日太祖大王时,臣就有过劝言,这高丽二字,实在用的不恰当。   海东之地本是箕子之属,又古有三韩之称,这不管是以箕子后裔身份去中原求赐国号,还是自称大韩,都比用高丽要好。   今若真是大朝出兵讨伐,唯有国号犯了忌讳之可能了。”   王昭烦躁的来回走了两步,然后对王融说道:“今战事已起,说其他也无用处了,想来很快就能知道实情。   若真是高丽二字犯了大朝忌讳,吾当以学士为使,前去洛阳替某分辨一二。”   王昭这是没办法了,不管能不能击退大朝讨伐,但因为一个国号被打一顿,总是没必要。   王融赶紧点头应是,不过他突然想起一事,“王上,辽地佛法昌盛,那慕容信长虽然阻拦我国之人走辽东往中原,但无法控制两地僧侣的互相来往,因此大明寺的高僧室利缚罗或许知道内情。”   王昭缓缓点了点头,这时候的他还没有开始倚重佛门,因为用宗教来对付豪强是件很有风险的事,搞不好豪强削不弱不说,宗教还坐大了。   但如今这种情况,也顾不得许多了,王昭立刻命人去招室利缚罗前来。   鹰钩鼻、白皮肤、紫红色的头发打着卷,这就是一个非常明显具有天竺雅利安人特征的僧人。   话说,此时的天竺僧人,还颇有点大厦将倾前夜,想要力挽狂澜的意思。   佛教在天竺被婆罗门教打的毫无还手之力,连那烂陀寺这样的大庙,都找不到多少上门来礼佛的高官显贵了。   可为了挽救佛教将要消亡的命运,天竺僧人在这个时间段,爆发出了强大的战斗力,当然,这个战斗力不是在国内,而是在国外。   虽然没有过统计,但应该有十万计的天竺僧人,在这一百多年里从天竺走出到各处,主要是中原、青塘和东南亚三地传教。   比如慈贤法师以及他的弟子瓦罗等人,再比如,就是眼前这位鹰钩鼻的室利缚罗,面对询问的王昭,他淡淡一笑说道:   “上月贫僧就曾提醒过柳正匡,辽地的吐谷浑人有意南下,正匡以为贫僧是在胡言乱语不予理睬。   本来有此一着,贫僧不欲再言及此事,但转念一想,战事一起,必然生灵涂炭,若是知而不报有违佛陀教诲。”   室利缚罗说到这里就停住不语,王昭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些和尚嘛,自然也是要跟政府和豪强抢夺人口和耕地的,因此虽然在高丽国内的下层百姓中信众很多,但在各地传教之时,却一直被豪强排挤。   此前室利缚罗来求见过王昭几次,希望他能支持僧团的传教,但王昭一直没想好到底用不用宗教来对付豪强,所以一直是赏赐照给,但就是不办事。   此时听到室利缚罗停嘴不说,立刻哈哈一笑,“大师当知道,某王昭最是虔信佛陀,佛陀要在我这海东之国一展慈悲胸怀,吾怎能不支持呢。只等击退北寇,渡过此难,定当回报。”   室利缚罗得到了王昭的表态,当即欣喜的吟唱了一声佛号,双手合十说道:   “契丹慈贤法师乃是吾之师兄,如今虽然已被那慕容信长关押,但师侄们还是传出来了消息。”   说着,室利缚罗故意停顿了一小会,吊足了王昭的胃口后,才继续说道:   “那慕容信长,确系大周天子之义子,更是开国大将,位高权重,但正因如此,麾下也网络了一批文臣武将。   本来周天子已经约定要将契丹旧地封给慕容信长,不过却被国中贤臣以高句丽故事劝阻。   此后这父子之间虽然没有反目成仇,但也生了嫌隙。   此次现在慕容信长南下,其实是周天子的驱虎吞狼之计,用这慕容大王麾下的两万甲兵,来吞王上的海东之国。   若是他能吞了我大高丽国,那就会受封于此。若是不能,那贫僧就要恭喜王上了,想来大朝天子的册封和赏赐,不日就会来到。”   王昭缓缓站了起来,脑海里已经开始飞速脑补。   事情很明显了,这慕容信长若是能吞了自己,那他就是高丽王。   若是他吞不掉自己,运气好或许能回中原做个富家翁,但更大的可能,周天子是想他死在海东,若是自己能玉成此事,就如同这番僧所说,册封和赏赐,必定立刻就到。   而且,王昭心里清楚,他根本没多少选择,必须要北上救援西京。   因为西京平壤是在他父亲王建手里重建,叔父王式廉手中稳固下来的。   现在平壤周围的百姓,都是王建一手从各地抽调的,他们不属于豪强,是属于他这高丽大王的真正子民。   可以这么说,王昭现在能直接一声令下就调动的力量,大约占高丽全国的接近二分之一,但这其中一半的力量,都分布在平壤周围。   要是不发兵北上救援,导致平壤被攻陷,其余豪强倒是无所谓,但他这大王,那就损失惨重了。   既然局势如此,看来原本要行科举,释放奴婢的措施,就不能做了,此刻应该团结各家豪强,举国之力征兵北上解围。   ……   室利缚罗甫一出宫,周围的弟子们都围了上来,当看到室利缚罗含笑点头之后,个个欣喜若狂。   唯有他的亲传弟子罗诃那凑上前来,“尊师,既然这高丽王答应我们的要求了,是否……?”   室利缚罗脸上笑意不变,语气却冰寒到了极点,“此海东之国,距家万里不说,且国小民贫,不足以承载我佛之慈悲。   唯有无上天乃是佛陀真弟子,咱们不如追随侍奉他,将佛陀的法旨,遍布吐火罗与呼罗珊,岂不更好!”   罗诃那赞同的点头点头,确实是室利缚罗说的这样,高丽太远了,就算在此地扎下根,也不能解决天竺佛门衰弱的问题。   那么就真的不如追随无上天,把与天竺近在咫尺的吐火罗和呼罗珊,打造为佛国。 ###第八百二十五章 毕其功于一役   战略欺骗这个事,跟撒谎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撒谎的波及范围往往不会太大,有时候仅仅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撒谎有的时候真的是可以骗别人一辈子的。   但是战略欺骗不行,它涵盖的方方面面太过宽广了,特别是已经过了最初阶段开始行动以后,更加难以将欺骗继续进行下去,总有不知道什么地方就会露馅的时候。   到了这时候,就要抓住主因,只求遮盖住最重要的信息,把次一级的主动将慢慢往外放,将敌人的觉察,也拉入到自己的节奏中来。   比如慕容信长这次,就做的非常棒,他在真实目的将要暴露的关头,主动放出了驱虎吞狼这个似是而非的误导。   这一下,就把本来背靠大周,拥有强大后盾的慕容信长,描述成了一个被逼无奈的刘玄德。   高丽人也是读三国的嘛,我张圣人亲手主编的这部小说,可是在这三千里江山极为畅销的,哪怕就是一个高丽奴隶,都知道刘皇叔的大名。   这个驱虎吞狼一出,很轻易的就让高丽人自动带入了袁术的角色。   确实很像啊!他们高丽坐拥主场,兵精粮足,虽然不能和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孟德,也就是大周对抗。   但对付你个被朝廷隐隐敌视的刘备(慕容信长),只要不学袁术那样直接称帝自绝于天下,哪还有什么可怕的?   同时,慕容信长针对麾下几万甲兵的事实,害怕吓到高丽上下,然后又缓慢放出了他只有两万披甲,其余大部是搜罗、捕捉的林中女真、渤海等人的消息。   而且这个消息,在高丽人看来,是十分真实的。   谁能想得到,光是慕容信长麾下就有四万披甲,且不披甲的弓骑兵也是精锐这种事情呢,这完全超出了高丽上下的想象。   或者极端点说,慕容信长说他现在有五万超级精兵,高丽上下大概率也是不会相信的。   高丽远在海东,对于这些年中原牙兵如何疯狂的武德爆棚,还是缺少了一些直观的感受。   他们没看到多少中原武人的战斗力,反而甚至还会因为中原武人没有出国去逞凶,而觉得对比起大唐来说,此时的武人的战斗力下降了许多。   别说在此时,这个观念,在后世人中,都是一种普遍认为。   一般都会认为王朝末期军阀混战,怎么能跟鼎盛时期相比呢?   安史之后大唐的武力,呈流星飞落一样的下跌,这才符合大众的认知。   嗯,严格来说也不算错的太离谱,比起香积寺,五代武人的战斗力肯定是下降了的。   但这个幅度并不大,下降最多的是组织力度和后勤供给力度,而不是武力。   于是在慕容信长是走投无路,以及他只有两万甲兵的双重蒙蔽下。   王昭一面命赤卫马军中郎将皇甫兆率三千步骑北上,到距离西京平壤不过六十余里的龙岗县一带扎营,一面赶紧在国内进行动员。   此时的守城,其实不像后世人想象的那样,我有坚城在手,居高临下,只要粮食足够,就能一直守下去。   实际上,困守孤城是对守城者一种极大的折磨,因为这表示着,你一切的希望都已经断绝,稍不注意就会全家死光光。   在这种长时间处于极大精神压力的情况下,最容易出状况的就是人心。   甚至好多时候会出现,攻城一方并未占多大的优势,但打着打着只靠劝降,就能把城池弄到手的奇怪局面。   这一切,都是源于守城方长期要承受巨大压力,面对未知恐惧的自我崩溃过程。   所以历史上吕文焕守襄阳,朱文正守南昌才会那么著名,因为确实太难了。   在一般情况下,没有吕文焕、朱文正这样的大将话,那就必须要给守城者一些希望,才能支撑他们守下去。   所以王昭确实还是比较懂行,虽然他短时间根本没法动员大军北上解围,但还是很精明的派了皇甫兆,带着唯一可以随时出动的机动部队北上。   皇甫兆出身黄州豪族皇甫氏,伯父皇甫悌恭乃是高丽开国功臣,也算得上是将门虎子了。   他到了龙岗县一看,只见‘辽’军将平壤四面围住,旌旗招展、锣鼓喧天,立刻就明白他这几千人上去,可能不够敌军塞牙缝的。   在派出两拨死士想要冲进平壤城报信,都被辽军铁骑杀死之后,皇甫兆果断引军离开无险可守的龙岗县,来到平壤东北慈悲岭山脉的余脉中。   这里距离平壤城大约有三十里,皇甫兆命兵士在山巅竖起红旗,每日清晨都燃起烟火,向平壤城中的军民告知援军还在,鼓励他们守下去。   慕容信长在远处望见,竟然还起了几分爱才之心,他笑着对王朴说道:   “此人引兵南来,一路上行军侦查详略得当,见我大军严整又迅速审时度势扎营山林之中。   现在还能想出以烟火鼓励军民之举,若是不死,当能为吾镇守一地。”   王朴也笑着应和道:“以臣看来,大王更应该将此事晓谕诸将,让他们不要把高丽人贬的一文不值,免成骄兵。”   慕容信长深以为然,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高丽人的战斗力,都是西京留守兵将这种档次的情况下,确实要注意这方面。   随即慕容信长就命传令兵开始去通知各营将士,然后命高松将一部分甲胄给随军民夫和征召来的女真、渤海人,让这些人伪装成主力全力进攻平壤城。   皇甫兆其实比慕容信长想象的更加胆大,他可没呆在慈悲岭上,反而身穿女真人的装束,带领数十骑士,抵近到距离平壤只有十几里的地方观察,好几次都差点被巡查的周军游奕骑逮住。   但正是皇甫兆这种胆大心细的举动,进一步强化了慕容信长的战略欺骗。   他在平壤城外见到‘辽军’如潮水般猛攻平壤城,绝不是围点打援的雷声大雨点小,而是全力在进攻。   同时他又发现,‘辽军’虽然甲胄精良,进攻勇敢,士气高涨,但战斗力真不算很高。   大约相当于高丽精兵与州县兵之间,或者说跟高丽精兵相当,但肯定不如武班甲士。   皇甫兆一连几天仔细观察,确认无误之后,方才派人飞马南下去通知大王王昭。   ……   开京,心急如焚的王昭还在催动高丽朝廷高速运转,征兵这个事情,在古代各个王朝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王氏高丽这种看着有一百多万百姓,常备军也有两三万,后备军力动辄就是十几万,但要真的把他们动员起来,却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四月正是春耕的关键时期,不管是州县的辅兵,半常备的正兵,各豪族和各武班的部曲私兵,都是要进行农业生产的,只分是进行的多还是少而已。   这西京平壤不能守,那损失最大的是大王家族,跟各地豪族的关系可不大。   他们甚至还有心看着大王家族栽个跟头,这样的话,王昭大王就肯定没有实力像之前那样,对豪族们张牙舞爪的了。   反而要是积极响应,影响的春耕可是自己的家族的,秋天少收几万石粮食,那损失就大了去了。   所以哪怕王昭红着眼睛督促,往开京汇集的军队还是不紧不慢的,平壤被围十五天了,他才堪堪征召到两万兵马。   不过很快,随着皇甫兆的从前线传回了消息,本来在摸鱼的高丽豪强们,却像是挨了鞭子抽打的驴子一样,不但不继续发犟,反而把磨拉的飞起,都快出火星子了。   造成这种情况的最大的原因,就是皇甫兆侦查得知,随着辽王慕容信长南下的,除了两万甲兵和几万民夫以外,还有超过三十万百姓。   很快,普济寺的高僧室利缚罗也得到了北面僧众的回复,确认有三十几万人跟随辽王南下了。   这一下,各地豪强都炸了,要是这些辽人是来劫掠的,那只要守住开京,保住他们的利益就是,反正平壤属于大王家。   但是现在,来寇的辽王带了足足三十万人,那就不是来劫掠,是来鸠占鹊巢的。   这是要把他们这些豪强的份额也吃下去啊!那还得了,赶紧动员,北上去救!   ……   慕容信长站在高处,看着远方不断被抬回来的民夫和女真各部征召兵,脸上虽然浮现出不忍的神色,但并没有喊停的意思。   这是从一个无敌将帅转变成为帝王的必经之路。   平壤城头,喊杀声在停止了半个时辰后,又开始响起。   被用重甲武装起来的民夫和征召兵们,与平壤的六千高丽守军,打了个势均力敌。   围城三十天,城下尸横遍野,城上尸积如山,高丽西京留守信康都亲自冲到城头参与了防御,战斗之惨烈,在谁看来都不是作假的,事实也确实如此。   只不过唯一的区别,就是慕容信长的精锐部队,没有真正动用。   “大王,大同侯传来急报,战棹指挥使赵匡胤,副指挥使陈诲率水军横海镇一万六千官兵并一万八千水手,战船三百艘,已经抵达宣州港,并做好了南下的准备。   濮阳侯也遣快船随横海镇到达,言今年信风较晚,故而四月初不能启行,今信风已至,五月末,先锋必至江华湾。”   大同侯是折德愿,濮阳侯则是赵延进,慕容信长闻言大喜,“香孩儿和六弟能在五月齐至,海上某就无忧了。   传令下去,收兵三日,大飨士卒,命各军收回铁甲做战前之准备,若是三日后,高丽人还是不北上,那咱们就水陆并进,去找他们!”   说完,慕容信长对身边的王朴和韩匡图说道:“战殁平壤城下之民夫,按甲兵的待遇给抚恤,伤者全力医治!”   五月十七,平壤平原,王昭终于凑齐了北上解围的大军。   此战高丽出动相当于常备军的正兵一万,辅兵基本只能当民夫用的州县郡兵三万,各豪族部曲两万,其中约有一千五百武班,开京禁兵一万。   一共七万大军,其中马军一万,甲马一千五百,步军六万,带甲接近三万。   但其中有铁甲,也就是挂甲的是有一万五千,其余都是相对劣质,被称短甲的古板甲和其他劣质皮甲等。   板甲,这玩意,实际上是个天坑,因为它不像是扎甲和布面铁甲这样,可以让未被命中其他区域卸力,板甲完全只能硬抗。   这就导致板甲要想防御力高,就只有一个选项,那就是用极强、极精良的材料来打造。   而在冶炼技术不足的时代,根本没法冶炼出这样的铁。   这些用熟铁及低碳钢敲出来的一大块板甲,防御力可能还比不上后世的铁锅。   想想你顶个劣质铁锅在胸前,然后别人一箭射来会发生什么?自然是一箭毙命咯。   所以,高丽人虽然有三万带甲,但他们的甲与慕容信长的六成铁扎甲、环锁铠,两成多布面铁甲再,混搭其他轻甲的甲兵,完全就不是一个档次。   除了这勉强算七万,加上四五万民夫,但号称三十万的马步大军以外。   王昭还调动了一支七千余人的水军,共计战船近二百艘一同北上。   别看这支水军人少,战船也小,但反而是王昭比较看重的兵力,因为王昭的祖上,其实就是江华湾的土豪,是靠跑海贸和出海捕鱼起家的。   因此王家手里,捏着半岛最强的水军,王建立国之后,这支家族水军就成了高丽朝廷的水军。   王昭不认为吐谷浑这样的草原部族会有多少水军在,就是昔日的契丹辽国,也没多少水军。   因此他向水军指挥使康承训下达了命令,如果平壤解围顺利,水军就要从平壤东南的南浦登陆,从侧面汇合平壤守军,穿插到辽军侧翼进攻,扩大战果。   如果平壤打成了胶着状态,那么康承训就要率水军继续北上,到宣州一带登陆,利用还没被辽军杀光的当地豪族,袭击辽军的补给线,迫使辽军后撤。   ……   平壤平原,这是大同江在平壤城周围,汇合支流南江、载宁江等支流冲积出来的平原,在朝鲜半岛来说,是相对广阔的大平原。   历史上李氏朝鲜时期,光是平壤平原,就能开垦出大约一百万亩土地。   这种大平原上有完美灌溉条件的土地,可不是山坡和山谷中的田地能比的,这里的一百万亩基本都是上田,产量相对要高很多。   哪怕到了后世,在只能闭关锁国的情况下,平壤平原的百姓也是三将军治下过的最好的朝鲜百姓,没有之一。   就算在此时,平壤平原也被开垦出了很多农田,算得上是高丽大王家,掌握的最肥美土地之一。   王昭以开国名将,大匡,检校尚书右仆射,上将军姜弓珍,任行营副都统使兼行营兵马使。   另一位开国名将庾黔弼的长子庾兢为先锋军兵马使。   义城豪族同样是开国功臣的洪涛之子洪顺,后百济降臣朴英规为左右兵马使。   大军迤逦十余里,分前中后三军,每军分十余队,每队出百余人着甲护卫。   万余马军分十部,分别为大军提供前出侦查、遮蔽行踪、护卫两翼等功能。   同时,慈悲岭上的皇甫兆收到大军北上的消息,也主动引兵到山下背靠山林列阵,前锋甚至游弋到了距离慕容信长大军不足五里的地方。   这一切,都是在防备慕容信长突然派出骑兵突袭,在平壤平原这种宽阔地带,北方铁骑的威力可以被放到了最大,王昭还是有些担心的。   慕容信长这边,诸将也有请命上前突袭的,慕容彦超甚至大声喊道:“贼虏自以为对应得当,实则太过于依赖马军护卫。   观其马军强弱,远不如昔日契丹皮室军,若大王命末将出击,只需三千骑就能击溃敌部马军,趁而掩杀突袭大破之!”   慕容彦超这么肯定,是因为他刚才已经亲率五十余骑与高丽骑兵缠斗过了。   结果战绩自然是压倒性的,所以他才觉得可以只用三千骑,就能大破高丽万余骑兵。   慕容彦超一发言,周围军将都怕战功都被他给夺去,纷纷也开口请战。   慕容信长笑着摆了摆手,“彼辈虽然力弱不堪冲杀,但熟悉山川地理,咱们只击溃其马军大部和前部先锋,并非上策。   这些人野战、浪战不行,若是分散各处和固守坚城,害处甚大,不如放他们到平壤城下,聚而歼之。”   这就是慕容信长最真实的想法,他不准备和这些高丽人来个大半年的拉锯战,也不想围住开京坚城去攻打,他想的是毕其功于一役,直接逮住王昭,全歼高丽大军。   这都五月了,如果打的快一点,或许还能抢种一点粮食。   打的快,开京、水州(水原)等大城市的官仓中粮食,也不用在攻坚战中被白白消耗。   而且,慕容信长还有一个杀手锏,那就是水军!   ……   通海港,赵匡胤赤裸着上身仅着短裤,与水军士兵们一起站在一艘只能容纳十余人的小船上,正在大声呼叫。   随着大船上红旗挥动,这些小船上的水手猛然划动船只,小船离弦之箭一般的窜了出去。   船上的士兵,手里都拿着一根与抄网差不多的武器,两船相交之时,谁将对面船上的士兵网住头部拉到水里就算赢。   一时间鼓声雷动,落水声和欢呼声不绝于耳。   横海镇算得上是张周最精锐的水军了,饶是赵匡胤练习了许久,还是很快就被网住拖入了海水中。   不过赵匡胤一点也不气恼,反而高兴异常,演习完毕之后,陈诲擂鼓,赵匡胤亲手发下赏赐,为最后一位独立于小船上的士兵重奖十贯,其余二三四乃至前十都有奖励。   不过今天,除了陈诲也在以外,折德愿也在,他看着赵匡胤满意的点了点头。   “汝兄长怕你不适应海东的气候,还专门托某给你带来了药材,不过看来你赵大郎果然英雄了得,用不着这些东西了。”   折德愿虽然比赵匡胤大了五六岁,但在历史上两人的身份可是差距极大的。   可是在这个时空,折德愿作为皇帝的义四子,常年镇守大同府,现在又持节镇守漠北,还娶了皇室近宗女,身份可比赵匡胤高得多。   赵匡胤的兄长五岁就夭折,他基本就是家中长子,父母一般也以大哥儿称呼他。   且如今他赵匡胤也是统帅两万大军的高级将领,还有伯爵爵位,能让他心服口服巴不得认兄长的,只有对他有授业、提拔之恩的慕容信长了。   赵匡胤对着折德愿把手一拱,有些感慨的说道:“弟军务繁忙,到了海东之后尚未去拜见兄长,想来真是有些不当,还请折家兄长替某向信长哥哥告罪一声。”   折德愿摆了摆手,呵呵笑着说道:“郡王所想的是什么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能在战场上帮助他,比拜见一百次都好。”   赵匡胤这么一听,就知道折德愿此来,肯定是要有任务了,当下一抱拳,“兄长请说,某麾下两万健儿早就准备好了。”   “好!”折德愿拉着赵匡胤的手,径直往他的指挥舱走去。   “郡王收到了开京来的密报,高丽水军以康承训为指挥使,约有一万五千人自江华湾北上,预计很快就要到达南浦港周围。   郡王命你立刻点起兵马,先败高丽水军,随后长驱直入,奔袭江华湾,某家的一万步骑也会跟你们一起行动。”   赵匡胤看了看地图,忍不住喜上眉梢,有了这情报,只要灭了高丽水军,就能在陆上大战结束前进入开京,这可是灭国的首功。   而且折德愿说的没错,这是最好报答慕容信长的机会了。 ###第八百二十六章 这不是海翎岛,这是白江口   大唐的水军,花样其实还是挺多的,虽然是一支只能依靠着海岸线在近海飘荡的水军,但也还是要有一定的战术和不同的舰艇搭配才行。   其中有楼船这种战船高数丈,配备投石车,绞车弩、拍杆等进攻性武器以及女墙等防御性武器,属于战舰中巨无霸的存在。   虽然畏惧大风大浪,可是战斗力爆表,在黄水作战时,还是很猛的。   但楼船并不是海战的主力,海战的主力,是换算成后世排水量大约三百到七百吨左右的斗舰。   斗舰是复式结构,使得水兵可以在舰艇上呈阶梯状列阵,不管是应对对方的跳帮战,还是使用弓弩攒射对面,都非常占便宜。   且斗舰的水手是隐蔽在下层船舱,通过棹孔划船,从而保证了水手的安全和斗舰的机动性。   此外,还有采用全封闭船舱,舱外蒙着牛皮护甲,也同样通过棹孔划船,还配备隐蔽窗口,方便用弩或者长矛反击的艨艟舰。   它主要是担任突袭、侦查,偶尔也用来传递消息。   至于海上的专业指挥船,则是游艇,船上桨床众多,速度极快,调动灵活。   一般五十艘左右的战舰配备一艘游艇,置水军都虞侯一人,负责调度指挥,观察风向,判断敌情。   最后还有一种名为走舸的战舰,这种战舰多配水手,从而保证极快的速度,至于水军兵士,则选择少量悍勇有力的精锐。   它是专门用来突袭、冲击,甚至会突袭敌方旗舰,趁乱实施斩首作战。   ……   康承训不是豪族出身,而是王氏的家奴,他的父亲曾伴随高丽太祖大王王建一起长大,关系极为亲近。   康承训也是因为这层关系,才得以掌握了这支对于王氏高丽来说,极为重要的水军。   不过高丽的造船业其实不太行,别看他们三面临水,又多山地广林木,但实际上自隋代开始,中原王朝就有意控制船工匠人流落到半岛。   唐代放弃熊津都督府的时候,更是直接摧毁了港口和船厂,并将船工水手全部带走。   而多山的朝鲜半岛虽然林木很多,但少参天大树,因此船就造不大,更缺上好的硬木,所以船体也不是很坚固。   因此导致高丽的水师,船小硬度差,说是几百艘战舰,但每船平均只能承载四五十人,跟昔年白江口一战时,倭国水军的规模差不多。   都是听着数量铺天盖地吓死人,但一打起来,全是小瘪三。   康承训立于船头,这是一艘海鹘式战舰,甲板宽广,可列兵数百,载重两千料。   船舷两侧还有帮助平衡和增加浮力木板,遇到大风浪就可以放下木板到海水中增加浮力,从而大幅提高稳定性。   但这种船,航速稍慢,载人虽多,但很依赖各种小艇的保护,不然很容易被敌军用绞车弩和投石机等砸毁。   且高丽也就这么一两艘大型海鹘船而已,根本起不到多大的作用,就像是后世共和国假如只有一艘辽宁舰,就很难形成威慑一样。   但此时,康承训还是自信的,他听了王昭的命令,也认为北寇并无多少战船。   且就算有,也能抵得过他麾下的二百艘战舰和八千精锐水军?   更因为王昭给他布置了主要支援陆战的任务,康承训为了与陆上的大军保持联系,因此只能完全靠着海岸线往北航行,基本无法展开侦查。   这边,赵匡胤和陈诲接到慕容信长的命令,立刻将折德愿所部万余步骑装载上船,大军也沿着海岸线南下。   ……   平壤西南,海翎岛,这里是整个半岛上的海防重点。   王氏高丽在这里设有水军海翎镇,驻守水军六百人,战船三十艘,算是此时高丽的海防重镇。   康承训率领战船一路北上走的很快,此时微微信风从东南而来,利于舰队从南往北。   康承训见海翎岛就在眼前,立刻命人打起旗号,让前方另一艘大型斗舰升起吊笼,将瞭望手送上桅杆观察。   瞭望手远远看见海翎岛上海翎镇的白底红鸟旗高高飘扬,远处还有十余艘小船同样打着白旗向舰队驶来,便立刻发出了安全的型号。   康承训这么谨慎的命人观察,也不是他收到了什么消息,而是例行确认一下安全而已。   因此见到远处斗舰打出了象征安全的白旗,立刻就命各大小船只降下船帆,准备进入海翎镇的军港修整。   此时,信风开始鼓荡,若是不降低一点帆,是很难进入军港的。   特别是大船,一定要提前降帆,不然突然来一股大风,搞不好就能把船给你吹到沙滩上去。   赵匡胤亲自站在主力旗舰荡海号上,数十条艨艟舰在旗舰与其余大船之间,来回传递消息。   至于海翎镇,早就被大周舰队给突袭了,为了百分之百安全,上岸控制海翎镇的,直接就是折德愿亲自带领部曲去进攻的。   “传我军令,先以艨艟舰扰乱贼军阵型,再选斗舰强冲,走舸精兵藏于斗舰身后,待敌军大乱,贴住他们的大船,等楼船绕后完成再强攻,荡涤贼虏,在此一战!”   康承训刚刚命大小舰船将船帆降低,就听的远处隐约传来了金鼓交鸣的声音。   他转头到处看了看,但是海翎岛的陆地,遮住了他的视线,让他什么也没发现。   突然,仿佛一丝阳光透过乌云照射下来了一样,被海翎岛遮住的方向,一艘艘起码都有千料的大船,从远处海岛的背后,闪现在了康承训面前。   金鼓交鸣之声也仿佛就在此刻突然变大了一样,离奇出现的这些战舰没有用帆,但是速度却出奇的快,齐齐朝着康承训的舰队冲了过来。   上当了,北寇有舰队,而且还不少!   康承训悚然一惊,他赶紧大声吼道:“发信号,让那些艨艟舰不得靠近。”   康承训此时突然想起来了,在看到北寇舰队之前,还有不少‘海翎镇’的艨艟舰正靠近,恐怕其中有诈。   但是晚了,这五艘艨艟舰,就是杀入高丽船队的一把尖刀,他们既然已经到了可以作战的位置,靠不靠近已经由不得高丽人了。   冲在最前面的一艘艨艟舰内,海大鱼看了一眼身边的弟弟海二蟹和海三虾,三兄弟同时爆发出了一声怒吼,身上虬结黝黑的肌肉爆发出了巨大的能量,他们双手拼命划动从棹孔伸出去木浆,以至于看起来都挥舞的快出残影了。   海家三兄弟不是汉人,而是浙东和闽地的白水郎,也就是后世的疍民。   这些百越和汉地罪犯混合形成的族群在这个时代,还没完全融入汉人之中,在哪里都是被剥削的对象。   但是他们现在得到了一条虽然不宽阔,但确实可以上升的通道,那就是为张皇帝征服高丽和倭国乃至以后继续向东航行出力。   所以这次归属于横海镇的水手中,接近三成都是白水郎,他们梦想着能在这场战斗中立功,从而获得成为一个正常渔民的身份,因此格外卖力。   艨艟舰中响起了嘹亮的疍家战歌,海大鱼三兄弟和艇中十几个白水郎,将这艘艨艟舰划的飞快。   同时,蹲坐在二层封闭的舱中,手持木单弩和海战长矛的战士,不断通过弩孔向外输出,船快就用弩箭,船慢就用长矛。   而这些艨艟舰的船头,还通通加装了并不算很尖利,但破坏性很大的撞角,也算是一件犀利的水战利器。   一时间,一两百艘挤在将要进港海湾中的高丽战船,被艨艟舰撞的人仰船翻,许多水兵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立刻就被或射或捅死在了船上。   这些几十吨的艨艟舰在张周水军中自然是要算小的,但是在高丽水军中,那就不同了,因为高丽人的战船,也大多是几十吨的小玩意。   与他们比起来,艨艟舰体积并不小,速度还更快,还是封闭船型外面覆盖着厚厚的夹杂瓷粉牛皮甲。   这完全就相当于一个重甲士,撞进了无甲民兵阵中。   高丽人嚎叫着射出箭矢或者用铁锤击打,但完全不起作用,他们想用拍杆和火油来对付,但艨艟舰的速度太快,足以闪避掉这些伤害。   在中原海战中,对付艨艟舰的方法很多,主要就是有大船就行。   像是楼船和斗舰,这些大船完全可以居高临下用预判的方式,砸毁或者烧毁艨艟舰,更可以用绞车弩发射大弩穿透船体。   同时,这些大船船舷很高,艨艟舰根本伤害不到船上的人员。   但是高丽人少大船,没有绞车弩,竟然对于艨艟舰完全没有办法!   这还才一接触呢,康承训就被打蒙了,想对冲吧,高丽根本就没有艨艟舰这种战舰。   水军这玩意,在后世是烧钱的大户,在古代同样也是。   就比如这样的艨艟舰,船舱是封闭式的,外面还要包裹牛皮甲,平日里除了作战,也不能用作其他用途。   这哪是战舰啊!这是在水上跑的吞金兽,非家大业大者,根本玩不起。   高丽的战舰在平日里,都是要兼顾运输等作用的,好多甚至都是渔船改一下就拉来当战船的,自然没有这种烧钱且用处单一的战舰。   不过呢,也不是完全没有对付的办法,在经过短暂的慌乱后,康承训命令所有的小船靠近大船,或者干脆往岸边靠,用大船和小船结阵来对付这些乱窜的艨艟舰。   但等的就是他这么决定。   一看高丽战船为了防御艨艟舰的攻击,主动放弃了机动性,赵匡胤大旗一挥,金鼓之声变为了单纯昂扬的战鼓声。   十余艘排水三百到七百吨不定的斗舰全数出动,水手们拼了命的划动战船,熟练的操船手借助海浪的起伏,操持大船奋力向前。   尽管海面上波涛起伏,但是身着简单皮甲,列三重阵的将士们紧紧排在一起,船体虽然还左右摇晃,但是他们几乎纹丝不动。   “十五艘以上斗舰,全是千料大船!”康承训身边的副将惨叫一声。   此时料这个单位,已经在整个东亚流行起来,因为比起石,他更能体现海船的性能。   按此时的换算,一千料则大概相当于330吨到350吨左右,对比起一群三四十吨的小泥鳅,三百多吨的斗舰确实非常庞大。   而在康承训副将的惊叫声中,斗舰越来越靠近,大周这边横海镇的士兵们发出了震天的战斗嚎叫声,高丽人发出的,则是哭喊声。   陈诲此时已经接过了指挥权,毕竟他才是水军名将,比赵匡胤这种半路出家的还是要专业很多。   陈诲见对面已经丧失了机动性,大部分小船都挤在大船周围后,直接命令其中一艘一千七百料的斗舰主力横波号突前冲击,靠近高丽海鹘舰贴脸输出,其余斗舰则攻击剩余大小船只。   康承训也看出了陈诲的企图,不过他还有选择的机会。   此时的海战因为动力的原因,中式硬帆也不像西式软帆那样可以上三角帆逆风而行。因此虽然陈诲做好的布置,但大船能不能到达预定作战位置,还是需要一定运气成分的。   “指挥使,安郎将打出旗号,让咱们南撤!”康承训还没下决心,另一艘斗舰上的安郎将,已经帮他做出了选择。   “指挥使,赶紧走吧,江华湾不能有失,要是咱们全部折在这,开京就危险了。”   虽然战斗刚刚进入白热化,但是康承训身边的副将知道,这场战斗没有悬念了。   别说对面这十几艘斗舰,单就是对面那些艨艟舰,他们应对起来都很困难。   “指挥使,你还没看出来吗?这舰队绝不是北寇能有的,这是中原朝廷打过来了啊!咱们要赶紧通知王上,保住开京。”   副将的这身怒吼,仿佛一声炸雷,立刻让康承训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一个激灵,甩了甩手心里的汗珠。   “对,必须要通知王上,将帆全部降下来,收起鹘翼咱们往南去。”   “螳臂当车!”陈诲冷哼一声,对于对面突然插上的高丽斗舰,他冷哼一声,把手一挥。   刹那间,横波号上战鼓敲响,十数个水手转动船帆,战舰开始缓缓的打横过来。   横波号的右舷装备了四辆绞车弩,然后……还有三门有着黑洞洞炮口的……青铜炮!   这是张鉊发明火炮之后,迅速出现的两极分化,在中书省鸾台和枢密院以及兵部、工部的建议下。   现在张周陆军中,火炮开始往虎蹲炮、九节炮方向研发。   而水军中,则开始往重炮造,以求替代绞车弩跟投石车。   安郎将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命士兵前来拦截的,他其实是这支高丽水军中真正的核心。   所以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要是他们战败,江华湾就不能守的后果,他想用自己的壮举,来为康承训逃脱提供一个机会。   所以,当横波号开始把船体横过来的时候,安郎将也命令水手将战舰主动靠近了横波号。   绞车弩数十息才能一发,一发不过一支矛弩,虽然杀伤力大,但绝对不如靠近之后,万箭齐发的伤害。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因为对面右舷除了几架绞车弩以外,还有几分超大的,圆圆的中空长管。   “开火!”陈诲大喝一声,火炮长吹燃了火折子,迅速在海水溅起来之前,点燃了导火索。   轰的一声巨响,橘红色的火焰从炮口喷涌而出,婴孩脑袋那么大的石弹飞射而出,以极快的速度,从高丽人的战舰甲板上掠过,带起了无数声的惨叫与激射的鲜血。   这些倒霉的高丽弓手正集结在了一起,他们还没来得及放箭,就被炮弹直接在人群中犁出了一条血道。   当然,对比起十余人猛然间被砸成肉泥,最让他们恐惧的,还是来自这种未知武器的威压。   安郎将也被吓了一跳,但他马上反应过来了,这定然是跟绞车弩一般的武器,只是威力更大而已。   “散开,散开,弓箭手散开射击!”   安郎将采取了最稳妥的办法,隔得如此近,躲避肯定是不行的,但是还可以散开减少伤亡。   可是,他这一次又栽了,因为陈诲大笑三声,“换雹弹!让他们尝尝厉害。”   雹是冰雹的意思,这是张周用来称呼霰弹或葡萄弹的术语,取天上冰雹漫天落下之意。   高丽水军刚刚散开,呼啸而来的雹弹就打到了,这些弹丸中,有打磨好的石球,有铁球,有坚硬的木刺,甚至有金汁中煮过的铁蒺藜。   如果高丽人如同刚才一般集中站,在这个火炮动能有所不足的时代,恐怕杀伤力还不会太大,但是他们现在分散展开,正好成了最完美的靶子。   无数雹弹呼啸而过,如果一阵秋风猛吹过满是落叶的庭院一般,方才稀稀拉拉站着的百余弓箭手,几乎全部躺倒在了地上。   有些是被打中,高速飚出的雹弹你哪怕是吃上一枚,立刻就是骨断筋折,肠穿肚烂,其凄惨程度难以用言语来表述。   那些侥幸没被击中的,也很自然被吓倒在了地上,所以才出现了如此夸张的一幕,好似这一炮直接杀死了上百人一样。   别说高丽人了,就是开炮的火炮长也惊呆了,他甚至没忍住往炮口里面看了看,有点怀疑刚刚他不是在放炮,而是使用了妖术。   只放了两轮六炮,战局就已经这样了,那还列阵攒射个屁啊!陈诲令旗一挥,早已准备好跳帮战士们呼啸着就来到船舷边站好。   哐当一声,两船猛地撞到了一起。   借着这股力,战士们扔出无数抓钩,将两船展示牵扯到了一起,随后在波涛起伏中,搭起一块看着就不保险的木板,然后毫不犹豫的冲向了对面战舰。   ……   而在另一面,仓皇往南逃奔的康承训也在海鹘船船头,惨叫一声。   因为大周水军都虞侯,前吴越开国功臣郭师从之子郭延真,已经率以荡海号为首的两艘楼船和其余走舸舰四十余艘借着信风,把他给堵住了。   原来大战一起,赵匡胤就命郭延真率楼船绕路往南行,随后找到顺风位之后,再往北,直接给高丽水军来了个前后夹击。   高丽人的海鹘船虽然大,但是跟大周楼船比起来,还是不够看,楼船的船舷,已经比海鹘船上站着的水手还要高了。   而且荡海号等楼船是顺风而来,可以灵活调整方向,速度还有保障,直接就如同一头蛮牛一样,撞进了高丽人的船队。   海鹘船上的高丽人拼命用长杆,想把荡海号推远一点,但根本无济于事。   甚至荡海号掀起的海浪,直接就把跟随海鹘船的无数高丽小船给浪沉了。   双方刚一接触,楼船上的拍杆居高临下,用杠杆原理狠狠锤击着海鹘船的船体,不一会就把海鹘船锤出了五六个破孔。   大批精锐弓箭手也在高出居高临下射击,海鹘船上更是无法招架,大量水手和水军被射死。   他们唯一可用的反击,就是绝望的扔出抓钩,希望能爬上楼船打跳帮战。   但这完全就是妄想,他们往往才爬到半腰,就绝望的被大棓打落进了海里。   同时,无数的火油罐子也从楼船上被扔了下来,这不是去烧海鹘船,而是去烧附近的高丽小船。   这些小船在楼船面前,如同婴孩一般,只要被击中,顿时就会燃起一团火球。   至于拍杆就更方便了,一杆子下去,连人代船直接打进水里,完全就是碾压。   半个时辰后,高丽水军几乎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此时后面的走舸艇才飞速上前。   大量精锐大周水兵突入海中大小船只内部,残酷的搜捕斩杀开始了。   而高丽水军的命运,也如果那被打的千疮百孔的海鹘船一样,只剩下了被干烂这一个选择。 ###第八百二十七章 扬威大同江   平壤,偏东南,这里有同一条名为南江的大河,它是大同江最大的支流,水量充沛。   在海翎岛海战发生的同时,周军骑兵且战且退,慢慢将高丽军队引到了南江边。   高丽大军号称三十万,这虽然有些夸张,但连带民夫十几万还是有的。   这已经基本上是整个半岛十分之一的人口了,可见此次动员的力度之大,几乎是倾国而出。   十几万人的行军,也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前后调度和难度非常大。   是以,在周军派出骑兵和高丽骑兵连续狗斗了十余日后,高丽大军才走完了不过百余里的路,缓慢来到了南江东北方的慈悲岭下寨。   “大王,可把某给憋坏了,啥时候能让狠狠冲杀一番啊!”作为最后一批退回来的草原骑兵千户日鲁格,见到慕容信长的第一句话,就是他最直观的感受。   这些天确实憋坏了,因为高丽骑兵的战斗力,不能说低,只能说是日鲁格没见过的这么低。   慕容大王又不许他们一顿猛打把敌军吓跑,于是只能故意不穿甲胄,还要留着手去跟高丽骑兵打的有来有回的。   这哪是作战,这是在演戏。   “哈哈哈哈!”慕容信长将一个装酒的小皮口袋扔给日鲁格,大笑几声后说道:“吾知道你们憋得难受,先安稳几日,保证有你们上场的机会。”   说完,慕容信长拉着日鲁格的手,就走了近了军议大帐中,账内的都虞侯以上军官,都早已聚齐。   慕容信长让日鲁格就在他下首不远处坐下,随后开口说道:“吾拿到了确切的信报,那王昭确实点起了全国军马,预计八万步骑左右。”   此言一出,下面的军将们都禁不住喜出望外了。   从以前得到的消息来看,这海东之地在三国争斗的时候,一般出动军马两方相加也不过就是五万左右,现在竟然一次性就出动了八万。   王景要比其他人都谨慎一些,低声说道:“若是消息无误,算上民夫的话,高丽人这是十抽一,按抽丁来算,至少也是四丁抽一,差不多上是每户出一人了。   咱们这里还没打下来平壤,那王昭也不是昏聩之辈,为何会如此孤注一掷?   难道他不知道一旦兵败,高丽国这小小基业,就会陡然间倾塌吗?”   这一点确实很魔幻,难不成王昭这家伙以为弹指间就能灭了强敌,这越思考,越感觉有点不合常理呢?   一众兵将想了半天也没想透,还是慕容彦超这样的浑人来的直接,“大王,王公,咱考虑那么多干什么?   不管咋样,这高丽国就是这么几万兵马,把他们全在南江边歼灭不就行了吗?”   慕容信长一想也对,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小花招都是徒劳的,不管王昭有什么计谋,自己需要考虑的,就是把他这几万兵马全部杀光,那问题就解决了。   想到这,慕容信长伸手在南江边修筑的军寨处指了指,“王公,某准备亲自领兵攻破平壤城,南江这里,就由你坚守吧。”   王景赶紧出列叉手应喏,他知道慕容信长的策略,现在已经把高丽人吸引到了这边,那么再留着平壤城就没有必要了,肯定是要先强攻下平壤城,解决后顾之忧的。   同时,大军在南江边的这个军寨,正好卡住了南江最为宽浅适宜过江之处。   这边一开始猛攻平壤,高丽军定然也会马上猛攻军寨,以求夺取这个渡江之处,救援平壤城。   “赵思绾!”慕容信长大喝一声,顶盔掼甲的赵思绾赶紧单膝跪下应喏。   “汝这贼杀才应当知道,若不是驸马都尉念在与你兄弟二十年的情分上,你应该早就去十八层地狱受那油煎之苦了。”   若说二十年的相伴,对于自小就形影不离的赵匡赞,赵思绾没有一点感情,那也是假的,特别是他犯了大错之后,赵匡赞还留了他一条性命。   “仆能活命至此,皆是驸马都尉宽宏大量,大王不计前嫌收留,戴罪之人无甚言语,惟愿效死。”   “那好,率领你的一千乞活郎精锐,随王公留守南江吧,若是南江失守,某将尽杀尔等。”   赵思绾嘿嘿一笑,只是这脸上的笑容有些渗人,“若真是被高丽人攻下砦堡,仆一定尽杀左右再战死,不劳大王动手。”   慕容信长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将蔑儿乞人的千户脱黑答招了过来,“听说蔑儿乞长弓手独步漠北,切勿让吾失望。”   脱黑答赶紧拜伏在地,“地藏王菩萨在上,蔑儿乞一定杀尽王上的敌人。”   ……   王昭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计谋,因为如今的半岛之上,就只有靠近中原的西侧能养活大量人口,南北全长也不过就是一千里上下,征召起来相当方便,听着夸张,但实际上并不那么吓人。   且由于地势是这种既狭长又短窄的奇葩,导致一旦开战,就要拼尽全力才行,不然平壤没了,开京也没法守。   除非王昭愿意去山上当猴子,或者去海岛上当水猴子,耗到敌人自己撤退再回来。   不!以现在王氏高丽政治格局,王昭敢退到全被豪族控制的山林和海岛,大概率直接就被谋杀了。   所以,还不如将全国能用之兵都带着在身边。   打的过,那就借大胜之机,就在平壤城让各家豪族出人出钱,移民实边,进一步削弱他们的实力。   打不过,那也能把豪族们的私兵都消耗在这,之后不管是回到山林或者去东岸坚守,至少能保证不被当地豪族彻底钳制住。   只是,王昭有一点他没考虑,或者说不敢去深想,那就是万一全军覆没怎么办?   ……   南江边的军寨,其实修的很简陋,除了简单的拒马以外,连地形都没选在更靠近山坡的地利位置,直接就只扎营在了河边几百步处。   王景麾下掌握着禁军安东镇全部和平东镇的一个营,共计约四千人,赵思绾的乞活郎一部一千多人,脱黑答的九百蔑儿乞长弓手。   人数不多,也就是六千人左右,王景的布阵更是大胆,安东镇的重甲步卒就这么五百人一个小方阵,呈前二后三靠着军寨布阵。   而在安东镇的阵型的后面,蔑儿乞长弓手排成了长长的两横排,平东镇的一千精骑,则护卫在左右。   剩下的一千乞活郎,身穿半身环锁铠,手持各种利于近战武器,于寨门口如同疯狗在等待着主人的命令。   高丽军安营下寨之后,王昭亲自领兵过来一看,鼻子都气歪了,你他妈也太侮辱人了!   老子亲率大军三十万到此,你五千人就在大平原上列阵,当老子带着的是什么?三十万头猪吗?   远处,平壤城头燃起了浓浓狼烟,喊杀声似乎都隐隐传了过来,明显是在求救。   因为慕容信长给这些低估了周军战斗力的平壤守军上了点强度,直接让平东镇的步军身穿重甲猛攻。   高丽上将军姜弓珍策马开到王昭身边,作为一位征战三十余年的宿将,他感觉到了一丝丝不对劲。   好像自己这方完全就是在被敌人牵着鼻子走一样,但具体什么地方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   “王上,赶紧击溃南江边的北寇渡河去决战吧,不管如何,一定要在西京平壤被攻陷之前,到达城外。”   王昭点了点头,刚要命姜弓珍督大军进攻,前锋兵马使庾兢大声说道:“臣愿领本部一万五千马步军出阵,只需要王上派两千禁军弓手协助。”   庾家在是高丽的顶级豪门,麾下控制的武班就有数百人之多,庾兢是将门虎子在国内素有知兵的美称,他愿意上阵,无疑是最合适的,王昭当即拨了两千禁军弓手给庾兢。   高丽的禁军弓手部队,算是王建时期建立的一直精锐之兵,选各州郡善射者组成。   而庾兢的父亲,高丽开国大将庾黔弼就是以善射著称,所以庾家控制的武班和部曲,也多以善射著称。   庾兢将自家弓手与禁军弓手混编,足足凑了七千人,在这位将二代看来,光是弓手的数量就是北寇的全部兵将的倍数了,这满天箭雨射过去,还不得直接崩溃。   柳衣包手持一张短弓,与周围的同乡们听着鼓声,肩并肩往前走。   他们家乡所在的平州,是属于庾家的地盘,在平州,庾家就是他们这些苦哈哈头顶上的天。   所以哪怕是在农忙时节,庾家一声令下,他们就只能将农活扔给年迈的爹娘,拿上自己的武器,吃着庾家发下来混合着大量野菜甚至泥沙的饼子,来到这几百里以外的平壤与北寇拼命。   柳衣包之所以有这么个奇葩的名字,是因为他生下来家里太穷,连为他做一件婴孩小衣服的布都没有,是他的舅父把自己衣裳撕开一大块,用这块布将他包裹起来,最后也用这块布给他做了件衣裳。   想到自己这个名字,柳衣包就把视线投向了前面一排那个还在抹眼泪的小子,是他舅父的儿子,他的亲表弟。   至于为什么表弟要抹眼泪,柳衣包很知道原因,舅父年前不知道怎的眼睛就看不清楚了,家里倾尽余财给治了好几次都治不好,生活都成问题,就跟别提耕种了。   现在表弟一走,家里就没了人,虽说还有乡邻能帮衬下,但所有的乡里都是男丁被征发只余下了老弱,又能帮多少呢?   柳衣包心里沉甸甸的,他抽动了两下鼻子,不知道等打完北寇回去,家里的田地是不是都荒芜了,舅父会不会已经……   胡思乱想中,突然一阵鼓响,前面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军令,这一下所有人都慌乱了起来,因为这声音他们哼熟悉,是开战的鼓声。   庾东舸身穿一副精良的挂甲,手持用了牛筋的强弓走在最前面。   他是平州庾家的远支,混了个武班的资格,选了个平州库守队正的小官,在乡间有三百亩土地,附近两三个乡里的佃租,也由他代替庾家收取。   别看是个小官,但手里的权力可不少,特别是代收佃租的这一项,这给了庾东舸上下其手的权力。   反正庾家要的是总数,至于具体谁缴的多,谁缴的少,那都是他说了算。   这在乡里之中,跟拥有了生杀大权没什么区别,想要少缴租,谁家猎户打了野兽,最肥美的肉要孝敬他,谁家打了鱼,最大的也要奉上来。   甚至谁家的小娘、小媳妇长得好,过来伺候几晚,那也是常有的事。   有了这么大的好处,庾东舸对给予他权力的人极为忠诚,穿上了这件挂甲,拿上了强弓,他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把打扰他好生活的北寇给杀干净。   哐的一声铜锣响,左边的队长大声怒骂了起来,让所有人加快速度上前。   这是因为还没到射击距离呢,就有人开始放慢步距,导致一群人走了二十多步,实际上才走了平日十步距离而已。   “你们怎么能这么怕死呢?忘了是谁让你们有白米饭吃的吗?”   庾东舸怒火中烧,随着队正的怒骂,他也咆哮了起来,并且加大了步距,一下子就上去了一大截。   周围有人却觉得庾东舸说的对,打北寇呢,怎么还能贪生怕死的?于是纷纷跟上庾东舸的脚步。   但毕竟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有的跟着大步迈进,有的是在装模做样,走了两大步,趁人不注意又改成小步,有人沉默着还是迈起了小步。   王景哈哈对身边的儿子王廷义一笑,因为随着庾东舸这一大跨步,原本还算完整的高丽军阵,立刻就开始了七歪八扭的了。   “让那些蔑儿乞长弓手出战,先给这些高丽人来点开胃小菜。”   脱黑答接到军令,第一个迈步上前,他走一步,敲一下鼓声,其余蔑儿乞人才走一步,显得非常严整。   而他们手中的长弓,也跟汉地的硬弓不一样,弓身更长,箭矢长且重。   “蔑儿乞的勇士们,从战场上拿回荣耀的时候到了。”脱黑答深知,要让族群获得尊敬,到更好的地盘上生存,唯有拼死作战才行。   随着他的呼喊,数百张蔑儿乞大弓射出了同样巨大的箭矢。   “还有一百多步呢,你这能射到个什么!”   庾东舸轻蔑一笑,这些北寇太蠢了,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身上有铁甲吗?这么远的距离,射过来的箭矢根本没多少威胁。   可是马上,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耳边哇呀一声惨叫,一根起码有三尺多长的箭矢从天而降,直接插在了刚才还在怒骂的队中胸口。   队正也跟他一样,穿着一件‘精良’的挂甲,但即便如此,这根箭矢竟然直接插穿了队正胸口的甲,半截粗大的箭杆,如同刚从队正胸口长出来的一样。   队正已经被射翻在了地上,他张开了被鲜血浸透了黄黄牙齿的大嘴,凄厉的向庾东舸惨叫了起来,胸前的甲叶都已经完全变形。   这……这从天上落下的来的,到底是箭矢和还是投矛啊?   庾东舸差点被吓傻了,他看着队中胸口长长的箭杆,突然感到了一阵没来由的心寒。   噗呲,又是一声箭矢插入肉体的声音响起,庾东舸的右眼眼角处视线中,突然飞起了一双满是泥土的大黑脚。   大黑脚的主人仿佛被一头疯牛撞了一下般,竟然四肢朝天被射翻在了地上。   “反击啊!跑起来啊!”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被一轮长弓射懵的高丽弓手们好像突然醒来了一样,开始发足向前狂奔。   可就在这时,唰的一声,随着王廷义把手一举,本来呈方阵的安东镇禁军突然展开,变成了三排横阵,士兵手里拿着的,是漆过的木单弩。   机括声如同蜂群出巢一般的响起,飞驰的弩箭在空气中划过了一片暗银的亮光,随后朝高丽弓手奔涌而去。   庾东舸跑在最前面,他刚把手举起来想要硬弓射箭,却突然觉得自己的手有些使不上劲,这奇怪了,平日里就算引弓十下也没问题的啊?   庾东舸觉得可能是姿势不对,他再猛吸了一口气,但就是这一吸,一阵强烈的腥味迅速扩散到了他的鼻腔,这不是从外面来的腥味,好像是从他嘴里来的。   惊恐中的庾东舸把头一低,这才发现自己胸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插了一根箭杆很短,但杀伤力很高的弩箭。   他平日里引以为傲的挂甲,完全没有起到什么保护作用,直接被洞穿了。   吧嗒!庾东舸视为珍宝的硬弓也掉到了地上,他那双强壮的手,已经连弓都捏不住了,周围的哭喊怒吼,仿佛在一瞬间就清晰了起来。   庾东舸拼命的扭转头,想要看一眼庾家的家主庾兢,告诉他自己是战死的。   但就在此时,那种巨大的长箭又从天上落下,噗嗤一声,穿过庾东舸的脖子,将他钉在了地上。   上千把木单弩和上千张长弓,一个平射,一个抛射,形成了完美的全方位打击面,瞬间就将庾兢在正面布置的千余披甲步兵给打崩溃了。   而看着这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武班和甲士们狼奔豕突的往后跑,柳衣包这样的征召兵中不知道谁哭嚎了一声,跑的比他们还快。   庾兢大怒,虽然他也看出来对面弩箭犀利,但他不能忍受自己的队伍只损伤了一二百人就开始崩溃。   雪亮的刀光在阵中亮起,不是周军在追杀,而是庾兢的亲卫在杀人,凡是后退冲击军阵的,都毫无差别的被自己人就地砍死了。   柳衣包眼疾手快,就在马上要撞到刀口上的时候,顺手抓过了一张路过眼前的弓,装模作样的往两边退去。   而被他抢走手中弓的汉子,被人流推动着继续往前,手还在指向柳衣包要说什么,随后脑袋就飞上了半空。   庾兢亲自策马到了最前排,将刚刚临阵退却被斩杀的几十个人头扔到了兵将们面前,“这次两翼主攻,再有退却者,杀全家!”   这些人大多都是庾家部曲,庾兢说杀他们全家,就一定能杀了他们全家,这种威胁下,形势立刻就稳住了。   庾兢的打算很简单,你人少但是弩箭多,那他就摆出强调两翼的鹤翼阵进攻。   这种阵型更加形似螃蟹张开了两支大钳子,中间是举着藤牌的肉盾,真正的杀招则是两翼迂回过来的精兵。   这样做可以迷惑将敌军,将弓弩吸引到中间肉盾去,就算没吸引过去,也会因为弩箭是列阵平射的,射鹤翼阵的两翼,杀伤力就会下降很多。   高丽人的甲胄质量要差上很多,但同时也代表着他们负重较轻,因此庾兢的鹤翼阵展开的很快。   无数啃了一个蜂蜜梅子饭团的高丽棒子们穿着草鞋,在此起彼伏的嚎叫声中,展现了他们民族的真正的特长-脚板跑的都快飞起来了。   王景冷笑一声,立刻让两翼的骑兵出击,对付鹤翼阵这种靠两翼迂回,但是无法形成方阵的步兵,最好用的就是骑兵。   庾兢也在远处摸了摸他颌下的胡须,随后把令旗一挥,他有两千马军,对面最多有五百,等的就是对面马军出动,他正好进行反制。   看起来好像是王景棋差一着,但实际上要是王景只有这两把刷子,他就不配成为辽阳郡王霸府下众将之首,也不值得英国公主李氏亲自出面招揽。   “变阵,让蔑儿乞人出击!”王景早就想好了对策,最外面的五百安东镇强弩手很快外面变阵为八字形,将中军护住。   同时九百蔑儿乞人放下长弓,突然上马手持马弓,也变成了骑兵。   这个变化,让庾兢猝不及防,要是不管的话,他的两翼就会被这近千骑兵给冲散。   于是他只能让身边仅存的三百庾家核心部曲也上马,赶快去拦截,不能让北寇将他的鹤翼给冲垮。   只是这样一来庾兢身边的人,只剩下了几百步卒,没有了骑兵保护,真到关键时刻,步卒不一定能及时护住他了。   高丽中军,柳衣包等又被组织了起来,而且这次他们人多势众还有藤牌保护,对面似乎也没多少弩箭和长弓射来,顿时让他们本又低落的士气起来了不少。   而抵消了周军弩箭的优势,毕竟高丽军四倍于王景军,长枪互捅什么的,人数多还是很占优势的,一时间竟然打了个势均力敌。   王景就在最高处,一只眼睛盯着沙漏,坐看高丽人三面围攻。   一直到足足打了一刻钟,高丽人又死伤了数百,前排已经打不下去,准备换后排上的当口,王景大喝一声:   “赵思绾,该你们上了,冲垮这些高丽人!”   赵思绾等早就躲藏在寨门内多时了,此刻听到王景的召唤,他立刻一跃而出,后面跟着他那些连跑边哇哇大叫的吃人大军。   正面对抗的平东镇甲士也立刻让开道路,让他们这些戴罪的疯狗去把敌人冲垮。   庾兢已经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了,北寇人少,就是靠车轮战也能把他们给耗死。   可是就在这个他鸣金示意前排后退,后排准备上前的当口,赵思绾带着乞活郎冲到前面来了。   他们在赵思绾的带领下,集体发出了渗人的嚎叫,随后将手里的短柄斧、手矛、石锤等投掷武器猛地掷向对面。   短柄斧呼啸着在空中旋转,巨大的石锤和穿透力极强的手矛在这些猛人的投掷下,产生了极大的破坏力,高丽人应声而倒一大片。   而就趁着这个小小的空缺,呈猪突样冲锋的赵思绾等人直接就扎了进去,随后就开始大砍大杀。   高丽人连挂甲和短甲都不多,怎么经得起身穿布面铁甲,按照蔡贼方式练兵的乞活郎冲击。   别看赵思绾等人只有一千人,但可都是杀人的老手,在他们的突击下,高丽中军四千多人,被打的连连后退,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庾兢急的团团转,鹤翼阵两翼打不动,中军又被打退,搞不好马上就要崩啊!   只是他没看见,自从身边的骑兵被派出去之后,王景就盯上了他。   “贼奴!某家特来取你性命!”王廷义大喝一声。   原来,他趁庾兢观察战场情况太过关注的时候,已经率百骑绕过高丽人视线,从侧面插到庾兢周围了。   庾兢只觉得浑身一麻,心情由焦急变成了恐惧,身边的亲将大声招呼着让没有着甲的步卒赶紧过来列阵阻挡。   这就是步卒不能单独保护主帅的原因,人不可能长时间披甲,不披甲则战斗力会成倍降低。   若是骑兵的话,他们会在外面大范围警戒,不可能轻易让人摸到近处。   同时还能立刻就能分出一部分人拦截,然后一部分护着主帅跑到安全地带。   有他们这一耽搁,步兵就已经披甲完全,足以护卫了。   王廷义手下的一百骑兵都红眼了,这可是万军中取敌将首级的啊!   这样的功劳和威风谁不想要,在这狂飙的肾上腺素支持下,他们每个人仿佛不知疲倦一般急速射出了大量箭矢,没有披甲的高丽步军被接二连三的射倒在了地上。   王廷义等骠骑兵很轻易的就从已经濒临崩溃的步兵阵中,穿了过去。   此时,庾兢正被几个家将推到马背上,马儿还没跑起来呢,王廷义就已经到了,他手持长槊,蓄力良久,从背后一槊就庾兢打的脑浆迸裂!   王昭在远处睚眦欲裂,他完全没想到,这一仗竟然打成了这样,他以快两万兵攻对面五六千人,结果竟然连主将都被杀了。   不怎么懂军事的王昭,还想命朴英规等率骑兵冲上去挽救战局,但老将姜弓珍已经知道了厉害。   他赶紧让人护着王昭往后退,同时让已经集结起来的步兵缓慢上前接应。   果然,平东镇的骠骑也早就杀散了庾兢的骑兵,在周围埋伏,只要王昭敢将他身边的数千骑兵放出去,他们也不介意让王昭尝尝庾兢的待遇。   而眼看王昭被姜弓珍护卫着退到了安全区域,都虞侯张建雄大吼一声,返身朝临近崩溃的庾兢所部杀了过去。   那边,姜弓珍亲自将大的牙门旗立在了一处山坡处,命高丽士兵缓慢向前大声呼喊接应。   这位老将还是很有水准的,他知道对面北寇人少,不可能立刻造成大量杀伤,只要他这里结阵缓一缓,就还能将大部分接应回来。 ###第八百二十八章 这不是北寇,这是天兵   南江畔,喊杀声一直持续到了傍晚,人数仅有五千左右的王景所部,爆发出了极强的战斗力。   他们以少量兵力猛冲高丽人庾兢所部残军,并且几度击溃姜弓珍派来接应的高丽军。   一直等到皇甫兆将王昭安全护送到大营,带领两千骑兵翻身再来参战的时候,王景才鸣金收兵,停止了冲击姜弓珍的援军。   在这种混乱时刻,骑兵的冲击力和机动性是十分强大的武器,以至于哪怕就是高丽人这种垃圾骑兵,王景都不太敢冒险。   不过即使如此,战果仍是极其辉煌的,王景用五千人,斩首高丽先锋兵马使庾兢,杀死杀伤超过八千人,直接在战斗中阵亡者,就起码超过了两千人,甚至有可能是三千。   姜弓珍有些犹豫,他终于摸到那一丝丝不安心里的来源了。   不说别的,就是眼前这几千人的强悍,要是他们全力进攻西京平壤的话,早就攻下来了,绝不会等到现在。   姜弓珍决定去找皇甫兆,整个大军中谁是真正有能力的人,姜弓珍还是很清楚的。   不同于庾兢这样没上过多少战场的二代,皇甫兆才是一步一个脚印从基层爬起来的。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皇甫兆也来找姜弓珍了,在皇甫兆的身后,跟着一群被击溃的骑兵。   刚才庾兢队伍中的护卫骑兵里面,有一部分是皇甫兆麾下的赤卫骑士。   “上将军,这是赤卫骑士的骑尉平真,乃是镇州平氏的儿郎。”   皇甫兆看到姜弓珍带着几个部曲走过来,赶紧把身后的一个骑尉,约等于张周将虞侯的小军官拉到前面来了,随后把他一推。   “将你的发现,说给上将军听听。”   平真立刻半跪拱手,对着姜弓珍说道:“上将军,昨日大战北寇的骑兵与之前与我军缠斗者,绝不是同一批人。   之前的骑兵,所用战法是典型的草原战法,以马弓急射,来回撕扯为主,听其言语,也大多是草原口音。   但昨日之骑兵,绝不是以前的那些草原骑兵能比的!   他们身着草原人绝对用不起的精良铁甲,看起来是从中原步兵甲改进而来,弓也是上等好弓。   战法更为刚猛迅捷,往往只发二三矢就会冲上来肉搏,且多用马槊少用马刀。   小将昔年跟随使团去过中原,见识过后朝大唐的侍卫亲军马队,就是如此骁悍,且昨日敌骑冲杀等号令,皆用唐音。”   姜弓珍灰白的眉毛一抖,情况往最坏的地方发展了,他有些不愿相信的看着皇甫兆。   “皇甫小子,你的意思是说,这不是什么吐谷浑北寇,而是中原大朝又来征伐我等了?”   皇甫兆缓缓摇了摇头后又轻轻点了点头,“对面确实大部为吐谷浑人,但他们应该并未与中原大朝闹翻。   相反,这吐谷浑大王乃是大朝绍明天子最喜欢的义子,其母乃是天子贵妃,姨母更是皇后。”   姜弓珍深吸了一口气,颤声问道:“此事,可是属实?”   皇甫兆挥手让周围的兵将走远,方才靠近姜弓珍说道:“前日仆突袭了一支北寇的运粮队伍,抓住了好些契丹人,他们就是如此说的。   而且这位吐谷浑慕容大王就是主持讨灭契丹之人,乃是昔年大朝薛礼、苏定方那样的名臣大将。”   薛礼这个名字对于半岛之民来说,那可真是刻骨铭心啊!   “可曾封锁消息?”姜弓珍的脑袋一阵眩晕,要是大朝前来,把他们当昔年高丽那样讨伐,那问题就大了。   要知道在隋唐之时,为了讨灭高句丽,可是连续用兵上百年,倾尽府库也在所不惜的。   就算你打退了一次,但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现在的高丽根本经不起这样消耗。   “仆已经将那些契丹人全部杀死,但恐怕遮掩不了多久,所以还请上将军与仆一起面见大王。   大朝来攻,平壤肯定是守不住的,且其本就是大朝汉四郡旧地,不如放弃以示恭顺,乞与大朝和。”   姜弓珍感叹不已,拉住皇甫兆的手感叹道:“满朝文武,竟没有你看的清楚。”可是突然,姜弓珍脸色大变。   “不好!若是大朝来攻,定然是水陆并进,水师危矣!”   皇甫兆也突然脸色惨白,“水师一旦战败,江华湾就失去了防护,邵城县只有五百州县兵,一旦被攻陷,开京就门户大开了啊!”   邵城县在一千年后极为有名,因为彼时的邵城县被称作仁川府。   想到这里,姜弓珍这样的老将都急的要仓皇落泪了。   “身处大朝卧榻之侧,不思如何恭顺保全自身,反要去追思百年前引得天雷猛殛的高句丽,如今大祸临头矣!”   ……   王昭正在发怒,因为这场大战,让他丢尽了颜面,前后加起来两万多兵,甲士五千余,竟然被北寇五千人打的死伤惨重,三易营地方才立住脚,要是上下都只有这点战斗力,还如何解平壤之危?   眼见姜弓珍带着皇甫兆闯进来,王昭脸上先是不悦,但随即想到姜弓珍素来恭敬又是宿将,这么着急前来可能是有什么破敌之计,脸上遂露出了几分笑容。   姜弓珍却没有心思再跟王昭搞什么君臣相得,这他妈都要亡国灭种了。   于是姜弓珍直接一把薅住王昭的手往内帐而去,同时让皇甫兆将周围的内侍赶走。   王昭吓得心都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这姜弓珍可行营行营都兵马使,皇甫兆是先锋军兵马使,两人都是兵权在握,要是他两现在造反的话,王昭一时之间还真的没有什么办法。   不过还好,姜弓珍见左右无人之后,立刻低声问道:“王上可知,对面北寇,极大可能就是大朝之兵,大朝绍明天子要把他义子封到我高丽之地来了。”   王昭长长松了口气了,我还以为是你老姜要造反呢,原来不是,只是对面的北寇是大朝之兵这件小……   “啊!”王昭一下跳了起来,“什么!对面不是辽地北寇,而是大朝雄兵?可有证据?”   姜弓珍于是把所有的信息来源和判断说了一遍,说完还提了一嘴水师可能遇到的危险,王昭听完,恨不得晕过去。   这还不如姜弓珍造反呢,姜弓珍造反,也不过是换个王家人当王。   要是大朝来把他当一百多年前的高句丽打,估计能混上一个未央殿蹈舞,都算他命大了。   不过,此人还算是有点能力,脸色惨白了半晌后,就回过神来了,他将姜弓珍和皇甫兆都拉了过来说道:   “若此事为真,我大高丽国就危矣,上将军和中郎将都是国之勋臣,当此于众昏昏之际,可愿与吾一起,共渡难关?”   王昭都这么说了,这两人能怎么办,况且他们两人,确实是高丽国内豪族中难得比较支持王权的人。   不然姜弓珍也当不了这个控制全军的行营都兵马使,皇甫兆也无法掌握精锐的赤卫骑士。   是以两人都没有商议,当即半跪下地,“臣等,敢不尽心竭力!”   “好!”王昭把两人拉了起来,“对面到底是北寇还是中原之兵,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吾马上派人去召水师快马前来询问。   同时,孤准备再检验一次对面的北寇到底是不是大朝之兵,这次咱们给随军民夫也发下刀枪,一次性出动五万人猛攻。   若是北寇,彼必然不能抵挡。若我还是打不下来,对面就是朝廷大兵无疑。   只要事情确定,就请皇甫中郎将率赤卫骑士护卫某家退回开京,上将军则请留在此稳住形势缓慢撤退,其他都不管,但定要将护卫开京的禁卫带回来。”   王昭这个安排,还挺狠毒的。   潜台词是,万一对面真是中原大兵,那就要用各家的部曲和甲兵在此挡住中原大军的突击,甚至是要把他们消耗在这里。   说完,还怕两人不配合,王昭又赶紧说道:“只要能渡过此次为难,王后一定出自姜氏,姜氏子一定为王,再娶皇甫氏之女。”   半岛这破地呢,自古以来到后面的李氏朝鲜,由于地狭人多,蛋糕就只这么大,且各家都互相联姻,要真论起来大多数豪族都是亲戚,后面都卷到从母法了。   所以在半岛,哪家豪族能够显贵把持朝政,就要看哪家贵族之女能做王后乃至王太后了。   这说他们神似小号东汉,是绝对没有说错的。   王昭这么表态,那就是给了姜氏和皇甫氏两家未来各至少三十年的掌权机会,前提是高丽国能保得住。   这对于姜弓珍和皇甫兆来说,都是非常大的诱惑,哪有人不爱权不爱钱的,就算他们不爱,他们背后的众多族人也肯定是爱的。   两人对望了一眼,皇甫兆考虑了一小会,现在皇甫家的部曲都在他身边,伯父皇甫悌恭在开京做留守,完全可以无伤开溜,于是开口说道:   “如今信风渐起,海上风浪颇大,想来就算水师有变,中原水师要南下的速度也快不起来。   兼之江华湾水道复杂,没有内应,中原水师要进湾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咱们确实可以再次试探一下北寇真假,若真是中原之兵,臣再护大王星夜南归,也是来得及的。”   姜弓珍思考了一会,王昭的要求虽然有些过于毒辣,但是对于高丽国来说,却是有好处的。   中原大兵压境,要是高丽还没有一个统一的领导,下场只能是国破家亡,比起豪族们的生存,姜弓珍更不愿意看到高丽灭国。   于是,这位老将考虑了半天,也点头同意了。 ###第八百二十九章 平壤城头血雨飞   平壤城头,高丽西京副留守信康看向南边,牙齿把嘴唇都咬出血来了。   他已经发现了城外这些北寇的计划,他们不是打不下平壤,而是在围点打援啊!   在这之前,北寇虽然也围攻近月,铁甲士也出现了好几千,但战斗力并不高。   信康就带着百余武班不停到处救火,虽然死伤颇重,但是北寇损伤也不少,还能顶得住。   可就从昨日开始,来攻城的甲士战斗力和人数突然暴涨了五倍都不止,跟着信康的武班甲士一天就损伤了三成多,比过去一个月损失的都大。   喊杀声陡然间又响起了,信康绝望的看去,对面已经架起了六架巢车。   这种巢车比城墙还高,配一个瞭望手,一个旗语兵,以及两个神射手。   瞭望手负责观察城头动向,旗语兵负责通传情报,两个神射手手持强弩观察四周,点射城头负责指挥的军官和关键勇士。   嘿哟!嘿哟!百余只穿短褂的雄壮勇士推着一个高二十余丈,状若舟船,以牛皮遮掩,下置车轮的吕公车走了过来。   这种重型攻城器械乃是中原攻城的利器,其与城墙一样高,甚至比城墙还高。   一般有三四层之多,第三层中全是甲士,只等靠近就会从中突然杀出跳上城头,第四层顶部布满弓弩手,用来压制城头守城士兵。   这种中国历史上最恐怖的攻城大杀器,一旦它靠近,就是最后的决战时刻。   吕公车也只怕一样,那就是霹雳车(投石机)猛砸,但是经过一个月的围攻,平壤城没有投石机的事实,已经被试出来了。   其余还有数辆轒辒车先行,这种车上面蒙着牛皮铁板等,可以预防城头箭矢和砖石、金汁等,内里可蹲十余人,一般行至城下伺机破坏城门和接应冲车撞城。   信康看着远远靠近的吕公车,几乎都失去了抵抗的勇气。   哪怕就是他这种高丽开国宿将,也只在昔日偶得的中原兵书中见过只言片语,现实中根本就没有见过。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下命令,信康知道破坏吕公车唯有霹雳车能行,可是霹雳车是什么样子的,如何建造,他是一点也不知道啊,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个吕公车了。   可是他愣住,进攻周军士兵却没有愣住,先是巢车上的神射手连续发弩,几个穿着挂甲的军官和武班,当即惨叫着倒下,城头的弓手要反击,但却根本射不到对面。   信康无奈只能命盾牌手掩护,只是军官有了掩护,其余兵士却没有,巢车上的弩箭,仍然时不时飘来,射的人心惶惶的。   而就在他们躲避巢车箭矢的时候,巢车上的瞭望手已经发现了信康所在,也发现了高丽重兵布防在哪一面城墙,立刻就用旗语告诉了下面的指挥官。   慕容信长收到信息,当即就下令将甲士调到其余几面加大攻击力度。   信康很快也接到其余薄弱面受到攻击的消息,没办法的他只能将身边的甲士调一些过去。   可他这边刚一调兵,旗语兵立刻又统治了慕容信长。   慕容信长大笑一声,将身上张鉊亲自赐给他的钢条环锁铠,递给了身材与他差不多的慕容彦超。   “兄长可愿领二百甲士,去让高丽人见识下我大周健儿威风吗?”   慕容彦超大笑三声,慕容信长这句兄长听得他极为舒坦,人都年轻了不少,仿佛回到了昔日跟刘知远并肩作战的时候。   这位辗转万里,终于找到地方发挥能力的五代有数悍将接过环锁铠,背插一对熟铜锏,一个叉手礼对准了慕容信长,嘴里大喊道:“愿为大王取此城!”   说完,慕容彦超当先往吕公车上走去,而在他身后跟着的,全是他自己挑选,个个跟阿思格差不多的又憨又狠壮汉。   信康在城头大声咆哮着,带着数百武班与甲士,主动退到了巢车和吕公车上弩手与弓箭手的射程外。   他知道,现在最大的威胁不是那些弓弩手,而是马上要从吕公车三层出现的甲士。   打的过这些甲士,那就守得住,打不过的话,就算将对面的弓弩手全部杀死,这城也守不住。   而随着信康等主力的撤离,城墙上的高丽普通士兵信心顿时崩溃,此时正好吕公车上数十弓弩手射出了大量箭雨,他们就在一片惨叫声中东躲西藏,甚至都忘了反击,状极凄惨。   “阿思格,你这驴入的先上,不用杀人,只需用蛮力去撞!”   慕容彦超给阿思格穿上了两层布面铁甲,其余顿项、面甲、护膊等一应俱全。   阿思格轻轻晃动了身体,适应了甲胄的重量后,回头看着慕容彦超傻笑了两声。   “额要这城里最漂亮的小娘,呃……不!最漂亮的给大王,额要第二漂亮的。”   这傻蛮子,到现在都还忘不了鲁克图许诺后又不肯给他的那个美人,到哪都要找个美人跟心中的女神比一下,都快疯魔了。   慕容彦超哐当就给他铁盔上一巴掌,“立下先登头功,啥都是你的,被高丽蛮子打翻了,老子就把你那玩意割了!”   哐当一声,吕公车撞到了城墙上,喊杀声顿时到达最为热烈,阿思格放下面甲,手持一面巨盾,猛地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你休想!”   什么叫熊罴之士,阿思格现在这样的就叫熊罴之士,本来围着一堆高丽人堵在吕公车周围,他们举着长矛还想阻止大周甲士们出来。   而阿思格在嚎叫的同时,直接就将自己整个人砸了出去。   这位自重两百多,甲、盾重一百,总重三百多斤阿思格这一砸,直接把人群砸出了一个大坑。   不知道压折了多少长矛,甚至有个倒霉蛋被阿思格一屁股坐在胸膛上,黄的红的都流了一地,人都直了!   随后阿思格再次咆哮一声,举着大盾什么也不管,蛮牛般在人群中左冲右突的开撞。   城墙上的高丽士兵手中武器破不了阿思格的甲,也无法阻止他,加上还在挨射,很快就被挤得东倒西歪,随后被从吕公车上下来的其他甲士杀的尸横遍野。   不过,这些人不是阿思格的目标,信康他们才是。   撞翻高丽杂兵后,阿思格拼足最后的力气,向着信康这边几百甲士和武班狂奔了过来。   “放箭!放箭!”信康大声嚎叫着,其实不用他喊,他手下的甲士和武班们,几乎把全部的弓箭和少数几把木单弩,都射向了阿思格。   阿思格嘴角溢出了鲜血,身上和盾上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箭杆。   木单弩的破甲效果还是很不错的,阿思格甚至能感觉的到他肚皮被划伤,脏腑也被重力击伤,但他都不管了,心里牢牢记着他的任务。   轰的一声,阿思格满头鲜血的砸进了高丽甲士和武班之中,巨大的冲击力把他们的阵型,冲出了一个硕大的缺口,随后阿思格就直接昏死了过去。   但他的突破非常值得,随着他的突破而来的,就是慕容彦超也数百甲士射出来的漫天箭雨。   高丽人的挂甲和短甲,哪经得起这个攒射,等他们阵型大乱之后,更加经不起慕容彦超等人的冲击。   所谓的武班,在一个照面之中,就被狂暴的大周甲士群给带走了。   慕容彦超连续打翻七八个人以后,赶紧过来看了看阿思格,只见这个家伙靠着城墙,嘴角开始吐白沫了。   看到慕容彦超,阿思格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摇了摇头,表示他只是力竭而已,不是马上就要嗝屁了。   让他这边没事,信康那边就麻烦了,他这一身甲胄和须发皆白的形象太过惹眼,导致数十甲士一直追着他不放。   而这会,他也看出除了大部分穿着铁扎甲的以外,其中还有一些身穿布面铁甲的凶悍甲士。   再联系到对面如此齐全和庞大攻城器械,契丹人肯定是没有的。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信康的脑海,他突然看着东南边狂吼了起来:   “王上,快走啊!这不是北寇,这是大朝之兵,这是大朝之兵!”   周围仅剩的护卫都被信康的举动惊呆了,信康对着他们惨笑一声,“都走吧,去山林中活命去吧!”   说完,这位高丽开国名将,嚎叫一声举起长刀,向着一直在追杀他的大周甲士方向冲了过去。   甲士们兴奋极了,纷纷出手,瞬间就把信康锤成了烂泥。   ……   而就在平壤陷落的当口,南江军寨的战斗,也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   王景的战法很简单,用安东镇的甲士当肉盾,九百蔑儿乞长弓手和几百弩手当输出,平东镇骑兵作为遮护。   赵思绾的一千人则是疯狗,每当敌人攻击受挫,他们就奔出来咬对面一身伤。   纵使高丽五万大军轮番攻打十余次,皆无法撼动王景军阵。   从日出时分战斗到日落傍晚,全军只进行了少量吃喝而没有出现丝毫松动,还杀死杀伤敌军一万多人。   王昭满眼绝望,他已经知道了答案,皇甫兆也选好了两千骑兵做好了准备。   而在此时,王景也把儿子王廷义和骁将张建雄召到了身边,“高丽人有支身着红袍的精骑一直没出现,很有可能是护卫高丽王的禁卫。   你们晚些各带一百骑,一人三马从高丽人军阵中穿过去,如果看到有红袍精骑往南跑,就给我咬住,不用多杀伤,咬住就行。” ###第八百三十章 无上天的应许   江华湾确实是个水文条件非常复杂的地方,这一点皇甫兆没有说错。   历史上这个海湾中最为著名的就是江华岛了。   在王氏高丽和李氏朝鲜时期,每当有北方强敌南下的时候,江华岛就会成为高丽和朝鲜大王的避难之所。   若是要从海上进攻的话,江华湾看着广阔,但普遍水深只有五米五左右,不利于大船行动。   同时海岸线曲却折蜿蜒多达两千多里,大小岛屿上千,潮差能达到十米以上。   特别是它的主要航道江华海峡,狭窄细长,落潮时会有大量礁石露出水面极难行船。   涨潮时虽然礁石都会被淹没,能够顺利通行,但某些较高的礁石又会变成极为危险的暗礁,让人防不胜防。   其地形之复杂,进湾之难,没有在当地生活几十年的渔民带路,但凡五百料,大约一百五十吨以上的战舰都别想通过。   这就是皇甫兆的底气,更是王昭还要试试南江边王景的底气。   万一事情不对,他们就可以率精骑在大周水师从江华湾上岸之前回到开京。   王昭甚至都做好放弃开京跑到公山山脉,也就是后世南棒大邱北面的山脉中坚守的准备了。   ……   法严法师穿着褐色海青,缓步走在一个海边的小渔村中,身后还跟着他的师弟,天竺高僧瓦罗以及一个神秘的小沙弥。   看到他们,即便已经相当贫困,无数海边渔民还是涌到了道路两旁,他们手里拿着很是粗粝,混合了大量野菜的荞麦饼,想要奉献给法严法师,这已经是他们最拿得出手的饮食了。   法严法师笑着一一拒绝,他是一个虔诚信徒,秉持着过午不食的习惯。   不过虽然没有用接受信徒们的布施,但法严法师还是和蔼的笑着,不停为他们念经祈福。   高丽的佛门,在此时得到了极大的发展,但就如王昭不准许室利缚罗广建寺庙,所反映出来的问题一样。   高丽佛门还只能在底层这些过的极为困苦,梦想着今世忍受磨难洗净罪孽,来世投胎到武班老爷家的穷苦农民和渔民中传播。   渔民们见法严法师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又如此恪守清规戒律,愈发觉得他不是简单的僧人。   听着法严和瓦罗两人的唱念,渔民们充满虔诚,成群结队的跟着往前走,一直走到一个简陋的海边小庙外。   这座小庙非常独特,他不是用本地常用的泥土筑墙建成,而是用一块块来自海边各种形状的礁石建成。   很显然,这是各个渔村的渔民,自发从各处搬来的石头。   法严和瓦罗走到门外的时候,卷曲头发、豹头环眼,看起来不像是个高僧,更像是个剪径之贼的室利缚罗,早已在门口等候了。   “师叔还未褪去金刚之相,看来是遇到瓶颈了啊!”法严双手合十,脸上却带着十足的笑意。   “瓦罗,见过师叔!”瓦罗法师也双手合十,不过用的是天竺语。   室利缚罗大笑三声,“师侄已有慈悲宝相,今日这为朴家小郎往生极乐之法咒,当由你来领头吟唱。”   原来今日有个渔民的孩子夭折,父母前来央求室利缚罗安排一位僧侣为他往生祈福。   法严法师也不推却,当即就在海边沐浴、净口,披上袈裟,结跏跌坐在庙外,为这位夭折的小生命念经祈福。   说实话吧,室利缚罗这种天竺番僧如果不是真的有手段的话,他们在百姓中的影响是不如本地僧人的。   因为在东亚人看来,这种卷发、鹰钩鼻、淡蓝色眼珠的番僧,很难与和蔼慈祥等词联系到一起。   但法严就不一样了,他不单是契丹汉人,还长的额如满月,面方如田,大约类似迟重瑞那种天生的宝相庄严。   他能成为慈贤法师的亲传大弟子,这长相就占了很大的先机。   朴小郎的父亲是这江华海峡最出色的渔夫,也是附近几个渔村渔民都信服的有本事之人。   他听到法严法师用唐音唱念往生极乐咒和地藏菩萨本愿经以后,感动的拜伏在地上,其母亲和妻子更是激动的泪流满面,仿佛丧子之痛都减轻了不少。   在此时来说,佛经大多是翻译成汉语的,唐音唱念,那就是最正宗、最高级的形式,甚至比梵音还高出一些。   这在只有上层通唐音汉语的高丽,就不是一般平头百姓能享受到的。   法严法师一遍梵音极乐往生咒,一遍唐音地藏菩萨本愿经,各念了二十一遍,从申正一直唱念到申末,足足念了半个时辰。   等法严法师再度睁开眼睛时,这石庙周围,已经跪坐了一地的渔民。   他们个个虔诚而敬畏,朴小郎的父亲给法严法师行叩首大礼,感谢他的大恩大德。   法严法师虽然嗓子生烟,但还是赶紧将朴家父亲扶了起来。   “小郎已经往生极乐,只是此地还未能沐浴在佛光之下,尚缺一山庙为众生祈福啊!”   法严法师好像是无意间的感慨,但周围的渔民脸上,都露出了极为愤慨的神色。   为什么他们只能在这海边建一石庙?就是因为本地的豪族不允许他们在山上建庙嘛。   不过,话说到这里,法严法师就闭口不言,直接走进了寺内。   他本来也不擅长这个,且再多说,就会显得有些挟恩图报,搞不好还会引起不必要的反感。   寺内,室利缚罗轻轻叹了口气,“师兄呢,还是为心魔所纠缠吗?”   法严法师点了点头,“师尊面壁三十日,心魔不但没有任何消减,反而更加严重,也更加痛苦。   为了无上天的言之凿凿,师尊破了很多例,不知有多少信众死在了治理辽西大泽,又有多少信众听从他的召唤来为地藏王菩萨效命,而死在疆场上。   若不是师尊,他们是不会出来配合的,大概还能在山林间逍遥自在。   唉!这一切,每一位逝去的生灵,都是师尊的因果,若是不能验证无上天所言真假,得见大道,师尊大概是走不出来了。”   室利缚罗听完,脸上泛起了不知道是自嘲还是什么的复杂神色,他看着法严法师说道:   “师兄乃是真正的佛陀弟子,而某,不过是离不开这红尘但又无法入世的伪善之人。   某不想去验证真假,只想在佛法缘灭天竺之前,为他找到一个合适的安家之所。”   瓦罗法师看着室利缚罗,“师叔,中原难道不是我佛的最后安家之所吗?”   室利缚罗摇了摇头,“他们文华太深厚了!   中原人唱佛、念佛、信佛,倡导不如无佛却又好似有佛,是绝好的修行参悟之地,却不是贫僧所想要的。”   “所以,无上天承诺的吐火罗就是我等安身之所在吗?”瓦罗有些感同身受的点了点头。   室利缚罗听完与身边的亲传弟子摩诃那同时吟唱了一声佛号,对一直不曾言语的小沙弥微微一礼,“贫僧多谢无上天大发慈悲!”   随后室利缚罗看向法严,“师侄宝相庄严,佛法精深,可愿意去吐火罗看看我们的应许之地?”   法严缓缓摇了摇头,“师尊心魔未消,业障又生,小僧还要护送师尊前往倭国,证一证这真伪!”   “那他们又能得到什么?”室利缚罗不再言语,转而指着外面被他召唤而来,正在虔诚跪坐在石板上的附近八个渔村首领,问神秘小沙弥。   “辽王郡王制令,立功最上者,留于本地赐田、赐船,首功者得爵。其余有功之士,徙倭国为封爵。”神秘小沙弥淡然回答道。   室利缚罗点了点头,“既然是地藏王菩萨之命,那么邵城县一百七十户渔民,愿为大军效命!邵城县的城门,也会准时打开。”   ……   柳衣包拉着表弟的手,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南狂奔,脚下的路经过一点点小雨的‘滋润’以后,已经被无数双脚板踩成了烂泥地。   惊恐和饥饿,让这些被征召起来的高丽士兵像是丧家之犬一般惶急不安,而这种极度恐惧和长时间神经紧张,又让他们的体能正在快速流失。   地上的泥浆越来越深,道路也越来越滑,许多人摔倒在了地上就再也爬不起来,随处可见裹着泥浆的僵尸,奇形怪状仿佛一根根木头一样横在各处。   在这种道路上,柳衣包和表弟的速度自然快不起来,这是个坏消息,但也有个好消息。   那就是他们这种本地人都快不来,后面的来自中原的追兵,也没法将速度提起来。   特别是中原的大兵们还有很多骡马,在这种路况下,骑兵的行军速度反而不如步兵。   翻过一道又一道山梁,趟过一条条小溪,逃跑的路上,人越来越多。   大量的高丽士兵们用方言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小小的集体,而这些集体之间,还会爆发争夺。   起因或许是一个宝贵的饭团,也或许是一个干菜饼子,在这条死尸枕籍的路上,每一口可以恢复能量的食物,都是极其宝贵的。   柳衣包和表弟现在也加入了一个小集体中,据说带头之人是一个很有来头的大人物,跟着他就肯定能够撤到开京,进而回到家乡。   不过越走,柳衣包就越是绝望,因为虽然他依靠这个小集体保住了命,但是路上抢夺和得到的大部分食物,都被大人物和他的护卫们占据了,柳衣包两天内只吃了半个干菜饼,在小溪中抓了几条小鱼。   而且表弟告诉了他一个极为恐怖的情况,他亲眼看见大人物和手下的护卫们悄悄割下了一个还未咽气者大腿上的肉。   柳衣包自从听说后,就一直有些不敢闭眼,他不敢想象,要是大人物割不到新鲜肉之后,会不会来割他身上的肉。   迷迷糊糊间,这位做梦都想活着回到故乡的高丽农夫听到了一阵打斗的声音,他赶忙站起来一看。   那位大人物和他的护卫,竟然在地上打成了一团,而在另一边还有两个已经倒在了血泊中的护卫。   柳衣包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打起来,一时间都呆呆的愣住了。   大人物这些天一直不缺吃的,虽然走路耗费了不少精力,但至少不像柳衣包这样都快没力气走路了。   两人在泥地上不停地翻滚着,大人物终究还是力气大一些,他将护卫摁在了身下,两只手将护卫的手牢牢控制住了。   不过护卫常年锻炼,远比养尊处优的大人物更加强壮,虽然刚刚突袭杀了两人有些气力不济,但仍然反手将大人物的手腕抓住,双腿缠在了大人物的腰间,把他紧紧的束缚住了。   一时间,这原本的主仆两人,谁也奈何不得谁。   此时,柳衣包的表弟也站起来了,两人同时傻呆呆的站在一边看着,茫然不知所措。   “前面已经被中原骑兵堵住了,他们已经占领了安西都护府,咱们都回不去开京了!”   被压在地上护卫从牙缝里蹦出了几句话,“你们两过来,过来把他按住,他是兵部侍郎洪顺,只有抓住他献上去才能立功,才能有活路。”   安西都护府自然不是大唐的安西都护府,而是王氏高丽的安西都护府,大约在后世北棒海州一带,是平壤通往开京的关键节点。   “别听他的,他就是在胡说,王上的大军就在海州,只要你们帮我拿下这个叛徒,我保你们两做武班!”大人物也开出了他的条件。   柳衣包和表弟对望了一眼,他两平日里就是老实巴交的农夫,上山射个野猪都要算是平生干的最大的事了。   现在你要让他两来选择中原天兵,兵部侍郎等等,他们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们别信他的,中原大兵真的已经占据了海州,听我的没错!”   一看两人还在傻呆呆的犹豫,自己则已经快要脱力,被压制在地上的护卫,焦急地大声呼喊了起来。   “中原人到这里来就是来抢你们的地,杀你们妻儿耶娘的!   咱们高丽人就应该团结一致,杀了我中原人也不放过……你……啊呀!”   猛的一声惨叫,洪顺的呼喊声戛然而止,他天旋地转又难以置信的回过头,发现他招呼的两个傻呆农夫,正极度仇恨的看着他。   柳衣包恶狠狠的说道:“我们这些农奴哪有自己的地,地都是你们的。”   想到了盲眼舅舅很可能遭遇的厄运,这位饱受磨难的农夫更是怒不可遏。   “会杀了我们这些贱民的,不只有中原人,还有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   ‘咚!’表弟又给了洪顺头上一下,直接把洪顺给打翻在了地上。   “我是贱民,但不是傻子,抓了你这么大的官献上去,周人为啥不放过我?这叫立功懂不懂?”   ……   高丽安西都护府所在的海州,其实还没被攻陷,但是也已经离攻陷不远了。   几日前,姜弓珍在皇甫兆护送王昭南逃之后,立刻就在慈悲岭下组织了防御,还遮掩了王昭已经跑路的消息。   但他所做的一切,很快就被证明是徒劳的,因为两军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这支周军,战斗力与昔日大唐东征高句丽的军队在伯仲之间。   而王氏高丽军队的战斗力,可能还没有昔日高句丽的零头,甚至都远不如昔日的新罗和百济。   双方甫一接战,高丽军就被打的连续后退,哪怕姜弓珍让大军沿着慈悲岭背靠山林布阵,利用树木阻挡周军的弓弩,但等到周军进入树林之后,战斗还是迅速开始了一边倒。   往往一个高丽士兵刺中周军甲士五下,对面还是生龙活虎的,但是周军命中高丽士兵一下,至少也能使其失去战斗力。   姜弓珍带着数万大军和相应的民夫,在慈悲岭下硬生生扛了一天一夜,一直扛到大军被彻底击溃,他才抢先带着开京禁军南逃。   中途姜弓珍甚至还想组织防御,但连续被向训亲率的先锋军击败,等到了海州,姜弓珍身后只剩下了三千多人。   向训得了王景的提醒,赶紧分兵日鲁格,让他率两千骑前去追击王昭,自身则开始围住海州城,只等大军一到就攻城。   姜弓珍在城头看向南边,祈祷王昭已经回到了开京。   但是姜弓珍做梦也想不到,他费劲全部心机,想要掩护撤走的王昭,已经被围在了距离他不足三十里的地方。   皇甫兆虽然是高丽军的后起之秀,但他还是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那就是他不该亲自露面阻击。   得益于他在慈悲岭的表现,皇甫兆早就在周军这边挂上号了,追击的王廷义和张建雄一看皇甫兆露面,立刻就意识到抓住了大鱼。   能让这种档次的军将亲自殿后阻击的,会是什么人?当然只有高丽大王王昭有这个资格。   于是张建雄主动提出只带五十骑纠缠皇甫兆,其余一百五十骑让王廷义带走去追击。   皇甫兆这次,算是真正认识到了周军铁骑的厉害,白袍银鞍昭义郎可是慕容信长用海量银钱喂出来的顶级精锐。   虽然只有五十骑,但是他们在马上能够在一百五十步的距离内打出先用角弓弩精射,再用马弓急速覆盖,最后凶猛突击这一套连招的。   而高丽的骑兵,因为多山的缘故,战马体型多类似滇马,而济州岛的战马则因为王氏高丽还没能完全控制耽罗国,而极为稀少。   正是因为这种相当夸张的装备差距,两军一个冲击,张建雄就用五十骑把皇甫兆四百骑,给直接打崩了,皇甫兆都差点被张建雄一弓给射下马来。   知道厉害后的皇甫兆亡魂大冒,想到有一百多骑突破他的阻击去追王昭去了,顿时再也坐不住,带领剩余的二三百骑拔腿就跑,想去继续护卫王昭。   于是,就出现了这么奇葩的一幕,王昭在最前面跑,王廷义在后面追,而王廷义后面又是皇甫兆,张建雄则把皇甫兆追的如同丧家之犬。   双方高强度的拉扯了两三天,王廷义终于在海州以南三十里处的小镇中,将王昭给咬住了。 ###第八百三十一章 灭   绍明六年,六月十一,慕容信长穿过海州,亲自赶往了围住王氏高丽大王王昭的小镇。   而在此之前,王氏高丽七万大军并数万民夫已经总崩溃,从平壤到海州这二百多里路上,到处都是倒毙在道路两边的兵将和民夫。   高丽七万大军,除了海州被围的姜弓珍三千余人和王昭身边的千余骑兵以外,几乎已经全军覆没。   而在他们完蛋之前,平壤城的守军六千余人也被全歼。   此一战,王氏高丽损失极为惨重,至少全国将近十分之一的人口,五分之一的男丁就算没死,也很难再回到他们的故乡了。   因为这些被俘的士兵和民夫,将是攻打倭国最好的炮灰,他们的妻女又会成为最好的战利品。   损失的文臣武将方面,平壤留守信康被杀,行营左军兵马使洪顺被民夫逮住献给了周军,右军兵马使朴英规在慈悲岭跪地请降,先锋军兵马使庾兢被阵斩。   其余大小军官阵亡数百,千余武班死伤殆尽,基本把王氏高丽的武力,一网打尽了。   在慕容信长赶到之前,除了陈思让和高松两人率三千精骑星夜去夺开京以外,差不多两万大军将这个小镇围的水泄不通。   他们倒不是无法攻陷这个小镇,而是专门等着慕容信长的到来,要将这个最荣耀的时刻,献给他们的大王。   等慕容信长白袍白马一现身,小镇周围两万勇士顿时爆发出了震天欢呼声,官兵们用手或者短刀敲击着胸前的甲胄,每个人眼中都充满了希望。   而这份希望的来源,就是从平壤一直往下的大小平原,这里水网密集、灌溉设施已经修好称得上沃野数百里,甚至对比起辽地人口还挺稠密。   这些兵将和家眷们将近四十万人要跟着慕容信长,若是一半人留在高丽,那就是二十万人,大约三万多户。   其中三万户成为类似府兵的富农地主,剩余几千户则可以成为大小封建主。   高丽虽然比起中原地势狭小,好地方有限,但安置下他们这二十万人问题还是不大的,足够少部分人当老爷,大部分人拥有相当多的田产了。   慕容信长知道这些人等着他,看着他,是为了什么,心里想的是什么,是以也不含糊,就在阵前策马高呼:“拿下开京,分田分地,功勋之臣封地赐奴仆!”   “万岁!万岁!万岁!”刹那间山呼万岁,每个人都欢呼了起来。   随后慕容信长大手一挥,两万大军从四面进攻,无数熊罴之士身穿重甲,争先恐后的冲进这个只有栅栏的小镇,高丽人根本无法阻拦,也不敢再阻拦。   未几,欢呼声再次响起,十余个武士拉扯般押着一个身穿白袍,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的人来到的慕容信长面前,随后齐喝一声,将他按着跪倒在了地上。   “朴英规,过来认一认!”慕容信长从弟慕容信真大喝一声。   一个脸上有伤,神情惶恐的中年人走过来一看,哇的一声就哭出了声,“大王,臣对不起你啊!”   “去你妈的!”慕容信真一脚就把朴英规踹翻在了地上,“你个百济降臣也想装忠臣?赶紧回答,是也不是?”   朴英规伏地大哭,“是!他就是王昭,高丽大王王昭!”   不一会,被柳衣包和表弟献上来的洪顺,也被押了过来。   他比起朴英规更加直接,当看到王昭被摁在泥水地里的时候,立刻就开始了放声大哭。   周围的将士却在这大哭声中,开始齐声大笑。   擒住王昭的十几个武士在欢笑声中,大声向慕容信长诉说着自己的功劳。   这一幕让慕容信长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十四年前,他跟随义父张鉊进关中平乱时与跟李存惠争抢擒杀贼将孙骁果之事了。   “阿思格先登擒拿为上上功,赐姓封爵。其余诸勇士为上功,赐田赐宅赐爵,皆有封赏!”   “某等,叩谢大王!”欢呼声更大了,只是在这些欢呼声中,还有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誓死不降,誓死不降,黄州皇甫氏没有屈膝之将!”原来是皇甫兆也被押解了过来。   此前慕容信长爱才,已经提前让人去劝降过了,看来是不太成功,这位被四个甲士扭着胳膊,还在不停喊叫挣扎。   其实呢,也不完全是爱才,皇甫氏在高丽人中,是比较特殊的存在。   他们与其他冒姓的高丽人还有些不一样,因为一般冒姓,大多也就是冒充王、李、刘、赵这样的大姓,或者根据音译来的金、朴等。   很少有人闲的去冒充皇甫这样的姓氏,这种复姓在中国内人少好追溯谱系,高丽人冒姓这样的姓氏,很可能就会被打脸。   哪有王、刘、李这种赐姓、冒姓天南海北海了去的姓氏保险。   所以半岛皇甫氏,确实是汉人皇甫氏在两汉年间到辽东生存,与当地土著混血,最后又南迁到朝鲜半岛上去的,有相对清晰的传承,属于是比较方便再拉回来的族群。   同时,皇甫家安身立命的黄州就在平壤不远处,已经基本被控制住了,但同时他们家族的佼佼者,又大多在开京周围掌权。   这个家族是属于哪种身为豪族,实力却不是很强,而是靠着几个人中龙凤撑着的这种,天然就是很好可以合作的对象。   且历史上,半岛这家皇甫氏在清末又大多数回到了鸭绿江以北,后人大多生活在延边和长春,留在半岛的极少,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回归了,是自己人。   而这边,皇甫兆在大呼小叫,慕容信真听不下去了,当即走过去大声喝骂:   “贼奴还敢咆哮,可知汝父母妻儿族人皆在我手,再敢说半个不降,就杀了你全家。”   皇甫兆被捏住痛脚,气势一下就下去了。   历史上能如方孝孺那样为了心中正义与兄弟一起赴死,让正妻和两个儿子提前自缢,两个女儿提前蹈秦淮河而死的,极少极少。   所以皇甫兆虽然有心求死做忠臣,却不能狠下心让父母妻儿与他同死,只能拼命仰起头看着慕容信长。   “听闻辽王也是绍明圣人的忠臣孝子,还请玉成!”   慕容信长长叹一声,亲自走上前去,“汝高丽皇甫氏,也是汉之苗裔,今某提大兵至此,乃是为恢复汉家旧日江山,惩戒妄称高丽之王氏,何不就此归顺,为祖先之国效命?”   皇甫兆缓缓摇了摇头,“皇甫氏可回祖先之国,但兆得先王擢拔,食王氏俸禄,岂能还做二臣,请大王成全!”   慕容信长思虑半晌,这皇甫兆绝不是在作伪,确实是在求死,他应该成全这忠义名声,遂把手一挥,“皇甫继明,这是你家的忠义之士,你来动手吧!”   话音刚落,一员十七岁的骁将就从人群中走上前来,此人身材修长、善骑射、有勇力,历史上也算是北宋初的一员勇将。   “凡刀不足承忠臣鲜血,请大王赐刃!”皇甫继明卸下身上布面铁甲,坦露右臂,半跪向慕容信长请刀。   慕容信长闻言解下随身携带的长匕首,“此刀名为追光,乃是天子所赐,有佛性,可渡人入极乐!”   这时,本来押解着皇甫兆的甲士也松开了手,皇甫兆整理了一下满是泥土的衣甲,朝着王昭一拜,“王上,臣,尽忠矣!”   王昭雪白的脸上哆嗦了几下,极度恐惧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随后皇甫兆又向着慕容信长一拜,“多谢大王成全!”   慕容信长点了点头,皇甫继明遂手持追光上前,大声对皇甫兆说道:“某会传书泾州皇甫氏宗祠,让他们知道皇甫家在海东之地也有忠义之士。”   说完,皇甫继明走上前去,摸了摸皇甫兆的胸口,确定了位置,轻轻的一攮,正中心脏!   鲜血顿时喷涌而出,而皇甫兆闪电般的抽动几下,在极快的时间就失去了所有意识,全程几乎称得上未受折磨。   慕容信长看着被皇甫继明扶住的皇甫兆,脸上闪过了狠辣的神色。   “命人在此刻碑建庙纪念。但皇甫家在黄州所有的田庄家产全部没收,男丁发配军前效力,所有寡居、未婚妇人都配给有功之士。”   想当忠臣可以,想要忠臣的名声慕容信长也可以成全,但是要了忠臣的名声还想让族人继续过好日子,那就不行了。   不然这一路南下,人人都来这么一出,哪来的地方安置我慕容大王的心腹们。   且要是忠臣多了,那岂不显得我慕容大王南征不那么正义了嘛。   “大王英明!”围着的将官们都满意的欢呼了起来。   这么处理,既成全了忠臣名声,他们对于一心求死只为尽忠的皇甫兆还是很敬重的,另一方面也免得有些狡猾之辈有样学样。   ……   海州,慕容信长没有回转,直接带大军往开京而去了,只派慕容信真和向训手持王昭衣甲、印玺到海州城下展览给守军看。   姜弓珍就在城头看的清清楚楚,心中悲痛万分,同时也对高丽国的未来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大朝天兵凶悍如此又算无遗策,他们还挣扎个什么。   姜弓珍拉过儿子,感叹一声说道:“吾本贱人,是高祖大王不以卑贱提拔至此,实在无法背弃,不然到了黄泉怎能和高祖大王相见?”   姜弓珍本来是姓弓的,而这个弓并不是一个真正可以流传的姓氏,而是从新罗到高丽时代,半岛没有姓,地位很低的土著借用的一个姓氏。   比如被王建推翻的泰封国大王弓裔,就是因为他母亲出身极低,不被新罗王室批准姓金,只能自己去姓弓,所以姜弓珍才说自己是贱人。   当然,历史上姜弓珍的小儿子姜邯赞在龟州大战中击败辽军,保住了高丽国作,后来更是被半岛之民视为民族英雄,李氏朝鲜的史书上,就给姜家编了一个极为清晰的谱系,这跟家富修族谱是一个道理,不足为信。   不过,姜弓珍话虽然是这么说,但为人却没有皇甫兆那么刚烈,而且他也比皇甫兆更明白。   一个人想要做忠臣容易,但却是要家族帮着一起抗这个代价的,因此这话说的并不是那么刚绝。   周围被他带到海州的开京禁军将领也个个都是人精,听到姜弓珍这么说,立刻就开始跪下苦苦哀求。   你开什么玩笑,作为高丽国大匡、检校尚书右仆射、上将军、行营副都统兼行营都兵马使的姜弓珍,是多么大的一个脑袋啊!   这种大脑袋什么样的黑锅,那是都能顶下来的!   有了姜弓珍顶着,他们不就可以说成上司投降,自己是不得已屈膝的嘛。   这罪恶感要低得多,名声也要好得多,是以绝不会让姜弓珍自尽。   这姜弓珍被一群军将揪着不停苦劝,他长子没搞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也或许是害怕姜弓珍尽忠会激怒城外的周人,也抱着姜弓珍的大腿哀求道:“父亲若是为王上尽忠,殷川可怎么办?他才两岁啊!”   殷川就是姜邯赞的小字,这位能力不错但吹嘘成分更大的高丽名臣,今年才两岁,是姜弓珍五十三岁上老当益壮得来的幼子,因此极为受姜弓珍疼爱。   现在一听长子提到姜邯赞,姜弓珍全身的力气都像是消失了一样,张了张嘴只觉得满嘴苦涩,除非他现在就自刎,不然这黑锅他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了。   众将官一看姜弓珍不言语了,立刻就簇拥着他打开城门,坦露上半身开门请降。   ……   开京城的历史并不悠久,在王氏高丽之前,它只是一个普通的城市。   但在泰封国末年,泰封大王弓裔命开城郡本地豪族王建筑城。   后来王建取代弓裔建立王氏高丽,合并松岳、开城两个在咫尺的城市为开京作为首都,就跟中原的襄阳和樊城后来合称襄樊一样。   所以现在的开京城不是一个城市,而是两个城市。   而这两个城市被松岳山和蜈蚣山环抱在内,中间被临津江隔开。   因此,开京城相当的易守难攻,要想攻城,就必须要拔除布置在松岳山和蜈蚣山的守军。   同时临津江上还有水城,有一直内河舰队可以非常方便两城互相支援,还可以在松岳和开城任何一城被攻陷后,掐断两城联系,使没有被攻陷的另一城继续抵抗。   不过,这是理想状态,当年王建要跟后百济、新罗争夺半岛的霸权时,开京确实是这么一座几乎可以称为不可攻陷之城的存在。   但是到了王昭手里,半岛封闭外无强敌,开京的防御力下降了十个档次都不止。   且由于高丽王宫寿昌宫等都在松岳城,高丽人口和经济也不足以支撑这么大一个城市,从而导致了开城的急速衰落,已经很难在防御上让两城互为犄角支援了。   同时临津江上的水师被王昭抽走大半,也基本无法执行原本的任务。   开京松岳城,五十七岁的高丽开国功臣皇甫悌恭浑身冒汗的看着城外出现的大军,这人数可不少,足足有两万之众。   在有了邵城县也就是仁川渔民的支持之后,大周舰队很轻易的就在涨潮之日,通过了水下全是暗礁的江华海峡。   折德愿所部万余步骑,赵匡胤亲率七千水军,先突袭邵城县,随后直接就冲到了开京城下。   他们虽然没有攻城器械,但开京也没有多少防备的兵力,甚至连护城河的吊桥都没维护好。   赵匡胤亲自顶盔掼甲猛攻数日,打的开京松岳城防摇摇欲坠,若不是皇甫悌恭发动全城勋臣、豪族家的护卫甚至奴仆守城,恐怕早就被攻陷了。   皇甫悌恭现在最渴望的,就是北上去解西京平壤府之围的王昭能派军返回,但同时在心里,皇甫悌恭又知道这是在奢望。   敌军是从江华湾边的邵城县来的,这说明北寇是水陆南下的。   从他皇甫悌恭知道的情况来看,不管是真的北寇,还是以前的辽国,都不具备这样出动大规模水军进入江华湾的能力。   那么来人是谁,皇甫悌恭已经不敢想了,他现在只能用大王回军来援来鼓舞士气,且不知道能顶几天。   而围攻几天后,折德愿和赵匡胤也摸到开京城的城防特点了。   六月初七,赵匡胤领军一万猛攻松岳山,当日就攻破松岳山城,尽杀高丽守军七百。   拿下松岳城之后,赵匡胤已经能够在松岳山上架设大型投石机,轰击松岳城了。   六月初九,折德愿故意放开松岳城南门,引诱开京城内民众出逃,皇甫悌恭费尽心力才阻止了城内渴望求生的人群,但高丽守军也疲惫不堪,不敢出城。   折德愿见皇甫悌恭不上当,随即命大军强攻蜈蚣山和开城,蜈蚣山上本就没多少守军,开城也相当残破,迅速就被攻下。   随后,折德愿命水军驾小船攻击高丽临津江水师,这可是这支‘水军陆战队’最为擅长的了。   横海镇上下用命,水手海大鱼、海二蟹、海三虾三兄弟冒死先登,以七百人、三十几条小船,大破高丽水师两千余人,彻底控制了临津江。   六月十三,负隅顽抗的皇甫悌恭等终于迎来了末日,陈思让、高松率精骑三千到达了开京城下。   高松原本就是王氏高丽开国大王王建的侄女婿,对于开京城内的一切人和事都耳熟能详。   他请示陈思让后,将王氏高丽此次北征大军的各种旗鼓衣甲扔到城下展览,再把数十高丽赤卫骑士兵将,拉到城下溜了一圈。   皇甫悌恭是认识高松的,当即就知道北征大军没了,直接就在城墙上晕了过去。   这个老狐狸,他这一晕,就不用背锅了,但松岳城中也没了主心骨,大批文官武将在城头哭成一片,不知道谁先打开了城门,在一片嚎哭声中,开京城彻底被攻陷。   折德愿一边派陈思让和高松各率一千步骑进城安定秩序,封锁宫中和官中府库,严禁百姓上街,另一边飞马派人去请慕容信长前来。   六月十五,捷报传来,分兵前去攻打水州(水原)的陈诲攻克水州等十余州县,斩首数百级,大小官吏数十人投降。   六月十八,再次传来捷报,大军生擒高丽大王王昭。   上将军、行营都兵马使,大将姜弓珍投降。先锋兵马使、赤卫骑中郎将皇甫兆殉国。   六月十九,终于,在数万将士的欢呼声中,慕容信长在象征张周皇室的银白底金日月旗和象征他佛子身份的银白底红日普照大旗簇拥下,率军两万到达了松岳城外。   至此,慕容信长继李勣、薛仁贵,于二百七十余年后,再次在这半岛之地攻灭了人口百万的大国。   将妄图给高句丽招魂的野心家们,完全击灭! ###第八百三十二章 斩草要除根   从历史上来说,王氏高丽的存在,就是一个历史的大笑话。   本来按照中原王朝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历史规律,下一个一统的王朝,一定会因为高丽这个国名,再一次发起针对王氏高丽,酷烈的,不单单是灭国,还顺带有同化和灭种的大战。   因为高句丽或者高丽这个词在东亚,就代表着对于以河南、陕西为主的中原王朝的挑战,一种属于抢夺文化中心的挑战。   但历史上的发展很清楚,北宋没有完成他的历史使命,契丹辽国根本不在乎南边的是叫高句丽还是新罗。   这种情况所留下的后遗症,就是千年以后,高句丽三个字,成为了半岛上蕞尔小国不断挑拨大朝之民心中神经的一根刺。   屎壳郎没有什么杀伤力但是它足够恶心人。   要是在这个年代,可以直接将敢自称高丽后人的王建家族,狠狠按进泥水地里惩罚,把这小小的高丽国完全摧毁,哪还有后世那么多的事。   对于这坨恶心的狗屎,这个时代的人或许没太多感受,他们只会觉得还敢有人叫高丽有些挑衅。   但张鉊可是明白在一千年以后,这个国号会有多恶心的。   所以在慕容信长率大军南下之前,张鉊就嘱咐过慕容信长这事。   而在慕容信长心中,那只要是张鉊安排下来的事情,完成都不行,必须要百分之两百的超额完成。   于是,慕容信长进了开京后的第一件事,不是什么清点府库或者到昌德宫中看看有多少美人,也不是安抚民心。   而是把作为高丽王室的王氏家族上下,全部拘捕了过来,然后命陈思让协助王朴对他们细细拷问。   拷问的关键,就是他们王家到底是从哪来的?   当然,这个答案慕容信长早就给安排好了,那就是王建家族,必须是曾经的北朝豪族乐浪王氏。   因为乐浪王氏虽然在中原好似名声不显,除了有个明德皇后,生了个儿子叫宇文泰而已。   但事实上,乐浪王氏在整个辽东、半岛和倭国,影响力和血脉流传,非常可怕。   乐浪王氏的后人在北朝成为豪门以后甚至之前,分出了好几支后人迁徙到各处,新罗、百济王氏,倭国西文氏这些,都是乐浪王氏的后人。   甚至有传言,女真人中乐浪王氏的血脉都非常多,女真的完颜,就是从汉字王音译到辽东各族之中,随后又再次转译到汉语中来的。   可以这么说,在汉四郡丢失之后,乐浪王氏这个招牌,就是中原文化在半岛最深厚的留存,高句丽人都没法将它磨灭。   而慕容信长不管王建家族到底是不是乐浪王氏都必须要让他们这么承认,也是有原因的。   只有把他们家族定成乐浪王氏后人,才能把这场征服战,跟普通的半岛人隔离开。   看什么看?老子收拾不听话的族人呢,跟你们没关,继续乖乖种地、打鱼当贱民就是了。   事实证明,锦衣亲卫在刑讯这条道路上,是越来越专业了。   慕容信长身边的锦衣亲卫还不怎么多,但也只过了不到三天,王氏族人在老虎凳、黄豆灌谷道的刑罚下,就完全招认了。   他们确定以及肯定,自己就是乐浪王氏的后人,不是什么高句丽人后裔!   拿到了这个把柄,慕容信长将开京城的高丽大小贵族都拘押过来,大发雷霆的把他们骂了一顿。   特别是其中庾氏家族,也即是战死的庾兢他们家族和皇甫氏等一批就是汉人后裔的,更是被慕容信长喷的伏地颤抖不敢抬头。   高丽大王王昭整个人都像是被抽了筋一般,完全没有了一丝人的样子,肯定的嘛,不管谁要是饿了三天,也都会是这副样子。   慕容信长厌恶的挥了挥手,正准备让人把他拉下去,王朴立刻就上前来了。   “大王,王氏家族身为乐浪王氏后人,不但背弃祖宗,还在族内实行内婚制,败坏人伦。有如禽兽,请大王明察。”   慕容信长这是真被惊讶到了,所谓的内婚制,可不单单是在家族内部通婚,而是在近亲甚至直系血亲之间通婚。   王朴继续大声说道:“臣已经查明,王昭之后皇甫氏,乃是他的同父异母妹。   庆和宫夫人林氏,是其一母胞兄王武之女,他的亲侄女。”   一时间,全场哗然。   此时的王氏高丽,还没有将儒学普及到半岛,人伦礼仪还没有得到此时半岛人的重视。   内婚制甚至还被高丽王室视为保持权力的不二法门,轻易不让其他豪门效仿。   在这个以母亲身份确定子女身份和权力的半岛上,每一个有地位和血缘的贵女,都是一个宝贵的资源。   比如王昭的庆和宫夫人林氏,就是镇州豪族林曦的外孙女。   彼时王昭兄弟被权臣王规逼迫,王昭的兄长王武就将女儿林氏,也是王昭的嫡亲侄女嫁给王昭,以此增强王昭的实力。   果然,知道外孙女成为王昭的侧室之后,镇州林氏就开始支持王昭,成为了王昭身后最大的支柱势力之一,是他没被王规谋害的重要保障。   历史上,高丽王氏的内婚制是越玩越花,到后来接近一半以上的国王都是近亲结婚的产物。   景宗、成宗等父母均为亲兄妹,戴宗王旭甚至还是侄女和叔叔通奸剩下的孽种。   还得是你们这些棒子玩的花啊!   哦不对!倭国的天皇家和越南陈朝,他们也是玩内婚制的,都是‘高人’。   其实呢,内婚制在部落早期还是挺常见的,甚至在跟随张鉊之前,慕容信长都对内婚制是没这么敏感的。   但是跟在张鉊身边以后,他不断的学习中原知识,加上张鉊的言传身教,立刻就改变了慕容信长的思想。   我张圣人终究是来自后世的,别说亲兄妹这样的内婚制,就是表哥表妹都因为张鉊接受不了,而强制下令严禁。   慕容信长在这样人身边长大,怎么能不恶心内婚制嘛。   是以,当慕容信长听到王氏家族这种离谱的内婚制之后,只觉得三观都要被震碎了。   他大怒的走下座位,强忍着恶心给已经快被饿死的王昭当胸一脚,随后大声命令道:   “王氏全族背弃祖宗,认贼作父,又罔顾人伦,做出这等禽兽之举,决不可姑息,拉下去,吾要严惩。”   慕容信长没有当场宣布如何处理,这是因为他突然看到了王朴缓缓在摇头。   于是,现在已经极为狡猾的慕容大王,立刻佯装愤怒退回了后殿。   果然,不一会王朴就跟了过来,没等慕容信长问,王朴就直接说道:   “大王,臣观这高丽上下君臣皆是无耻之辈,咱们进城如此羞辱,竟然没有几个起来反抗,显然是想苟活。   若是他们都如此这般不要脸跪下,咱们安置功臣的土地必然不够,征讨倭国的脚步,肯定要被耽搁。”   王朴自从到了高丽之后,精气神跟在辽地时完全不一样了。   因为在没有南下之前,王朴以为高丽肯定是青塘高原或者漫天黄沙的漠北那样的蛮荒。   但现在一看,哟,挺不错的啊!虽然肯定比不上中原,但却不是什么蛮荒,是以立刻也就安下心来不准备回中原,就准备跟着慕容信长干了。   慕容信长和王朴多年君臣,自然知道自己这位头号智囊想的什么,“文伯公的意思,是不如现在把他们逼反?”   王朴点了点头,“此次大同侯四郎君率水师来的非常迅速,把大部分高丽豪族大臣堵在了开京城中。   他们现在没有激烈反对,不过是因为想要顾忌自身的性命,未来咱们稍有放松他们必定要反。   这与其日后麻烦,还不如现在就下狠手,这些人目前在开京,要反就只能想法出城回到地方去。   咱们大可以再假装马虎一点,等他们出城再派人分路追杀,然后铲平地方,甚至还可以让他们将队伍组织起来后,再予剿杀。”   其实周军对于开京城的占领并不严密,因为城中的都是本地人,周军将士则出了城连东南西北都不能完全分辨。   因此这些天有大量人通过明里暗里的渠道出逃城外,现在没走的,只是因为目标太大了而已。   慕容信长思考了片刻,同意了王朴的方案,确实,与其安抚,还不如杀人来的快速直接。   六月二十四,历经四十余天,赵延进率静海制置使万余兵丁水手和百艘大小船只,也顺利到达了江华湾外。   这样一来,慕容信长麾下兵力大幅增强,算上水手和民夫,能动用的人员接近十五万。   但同时随之而来的就是极度紧张的后勤压力,若果不减少一下吃饭的嘴巴,光靠从安东用民夫运输,根本满足不了。   于是就在赵延进到之后第二天,即六月二十五,一个恐怖的消息开始四处流传。   人言这位慕容大王深恨多有内婚制的高丽百姓,准备将实行内婚制的大王家族全部杀光,并且要把所有是内婚生下来的人都杀死。   人心惶惶的过了一天,更恐怖的消息传来了!   这次不单要杀内婚制的人,连表兄妹、表姐弟成婚的这种也要杀,甚至是支持过,家里人有内婚制的也不会放过。   六月二十七,慕容信长又为这个事情加了一把火。   慕容大王在寿昌宫下达了一项命令,认为高丽开国大王王建认贼作父,有悖人伦为由,命人捣毁王建陵墓的山陵、神道、神庙等。   随后又废黜了王建一切的庙号、谥号,降王爵为负恩侯,拟为王建向朝廷请谥号幽干。   这两个谥号,可都不是什么好玩意,违礼乱常曰幽,犯国之纪为干。   这是极尽侮辱了,这王建建国时,都是各地豪族给抬举上去的,王建二十九个后妃中,只有两人不是各地豪族出身,其余全部是豪族之女。   可以这么说,王建这二十五个岳父,就是全高丽的所有顶级豪族,一个都没落下。   他们与王氏高丽的关系如此亲密,王建变成了负恩幽干侯,这些豪族还能得到好处?   于是在慕容信长有意的逼迫和假装疏忽之下,安稳了不到十天的高丽各地,再次烽烟四起。   七月初四,洪州豪族首领洪承,广州豪族王双,清州豪族金氏等七大豪族聚兵三万,号称十万于利川郡举事,大军四面合围攻打水州(水原)。   同时,镇州名氏,庆州平氏在忠州起事,没被大周占领的罗州(光州)、安东府(滏山、蔚山一代)以及陕州各地官将,也纷纷派兵支援。   高丽的广州,就相当于后世的首尔和周围卫星城市所在。   这么一来,确切的说,就是包括首尔、光州、滏山、蔚山、清州在内的大半个南棒,都动起来了。   慕容信长大喜,立刻分路派兵平乱,七月初八,久攻水州不下的洪承等人,在水州城下被赵匡胤亲自领兵突袭。   此前高丽的大部分武力都被王昭送在了平壤,洪承招揽的这些士兵大多都是农夫和小市民,甲胄都没多少,哪经得起赵匡胤突袭。   勉强了扛了一个多时辰,洪承号称十万大军的三万农夫兵直接崩散。   洪承、王双皆被阵斩,三万大军只余数千人幸免,被阵斩万余,俘虏万余。   第二日,赵匡胤率兵猛攻利川郡,只用半天就将利川郡打下。   搞定叛乱之后,周军在整个广州牧治下十几个州郡县,进行血腥报复。   洪州洪氏下上九百余口全部被杀,广州大豪族王氏,这个属于新罗王氏支脉的大族更惨,被杀者超过了三千人,鲜血染红了汉江。   七月初十,慕容彦超和赵思绾攻破罗州海阳县,也就是全小将出重拳的光州。只不过此时的游戏规则,可比全小将时期残酷的多。   攻下海阳县之后,慕容彦超纵容赵思绾和麾下乞活郎四处劫掠,所有之前参与反抗的,不管是豪族还是平民,皆被杀死。   整个海阳县城居民及其周围被打败的士兵共计四万多人,最后活下来的不足一半。   七月十五,高松导引赵延进和陈诲到达高丽安东府。   陈诲先在海上打败安东府的舰队,焚毁高丽最后的水军战舰百余艘,杀死上千人。   随后赵延进和陈诲分路进攻,终在洛东江畔的密城郡,堵住了高丽安东留守的两万余人。   一场大战之后,高丽最后成建制的两万余兵将死伤惨重,被阵斩两千余人,跳入洛东江被淹死者,不可胜数。   至此,所有的高丽正规军反抗势力,在短短的一个月内,全部被摆平了。 ###第八百三十三章 圣人,你真是神仙啊!   开京城仁德宫,慕容信长有些不满的看了看,实在有些搞不懂,这些高丽人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说是宫殿,还青瓦白墙红柱加飞檐斗拱,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可是你们就不能把这玩意建高一点吗?   导致慕容信长每次进门都要低头,那感觉跟钻狗洞差不多。   唉,一声长叹,钻进一间小小屋子的慕容大王开始写起了奏报。   同时在心里决定,这开京城也别要那么多小矮人宫殿了,直接把寿昌宫、寿德宫以及这个仁德宫都给拆了,然后将材料转移到满月台那边去。   整个开京,慕容信长最满意的宫殿就是满月台了。   此宫位于松岳山下,地势高,殿舍高,占地广,还有阅兵的大校场和马球场,布局是来自吴越的中华工匠,让他很有一种回到故乡的温暖感。   历史上,王氏高丽的满月台,修的比后来李氏朝鲜的宫殿都要宏伟,算得上是整个半岛最为出色的宫殿。   虽然在李氏朝鲜时期因为无力维护和修缮逐渐破败,但到了朝鲜战争前期,都还具有相当规模。   然后……人间之屑阿美莉卡大兵来了。   这群文盲加流氓,先是对着满月台主殿一通乱炸,然后为了修建兵营,直接用推土机把没有被炸毁的满月台其他建筑,完全给推平了。   慕容信长的奏报中,主要说了三件事,一是他准备将王建及此前的高丽大王王武、王尧以及现在的大王王昭,都打为认贼作父的逆贼,废除高丽国号。   第二件事,本来慕容信长与张鉊商量,是准备要把高丽上下豪族杀光殆尽的。   但深入了解后,慕容信长认为,高丽豪族通行唐音,也算是勉强学习过儒家文学,是可以同化的族群。   如今不管是大周还是半岛,人口都不是很丰,一股脑全杀了还是有些可惜了。   所以慕容信长准备将二十七家高丽豪族,足足三万余人中的绝大部分,用海船运送到中原,请父亲张圣人分散安置。   自然,这三万余人运回来之后,他还想张鉊给他抽调三百户熟读经史子集的儒士到高丽,执行教化蛮夷之职责。   嗯,写到这,慕容信长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三百户文化人,这属于是狮子大开口啊!   现在的张周,一个管着七八个县,人口几十万的大府,可能也就一两百户读书人,至于通读经史子集的,不知道有没有三十户。   但王朴坚持要慕容信长这么写,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嘛,万一真要来了呢。   第三件事,则是求赐国号以及请除霸府了。   现在慕容信长已经算是脱离了传统大朝金瓯无缺的地盘,他这属于勋臣爵位的辽阳郡王,也该升级为外藩大王了,政体也该用国体而不是霸府。   由于身边的文臣个个都有事要做,慕容信长只能自己些奏报,一直写到两手发酸时,他的贴身亲卫将,从弟慕容信真押着几个女子,走了进来。   当先一个女人相貌只能算中等偏上,但是连宽大的袄裙也不能遮掩她那极度丰满的身材,特别是那浑圆的臀部,简直夸张。   当然,这个女人也不是后世欧美白人那种夸张到恶心的巨胸巨臀,而是一种非常具有人类审美,怎么说呢,她的每一样,都完美戳中了人类为了繁衍生息而推崇的那种美态。   健康、自然、强壮。   慕容信长很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是高丽大王王昭的王后皇甫氏。   呃,实际上,皇甫氏也应该姓王,她实际上是王建的女儿,王昭的亲妹妹。   之所以叫皇甫氏,那是因为王氏内部实行内婚制,所以女儿基本都随母姓,这样好区分。   不然所有王氏子弟的夫人都叫王氏,岂不是完全分不清楚了嘛。   这个皇甫氏还有个身份,他的外祖父是开京留守,就是那位在城头装昏过去,避免为献出国都,从而在史书上背锅的皇甫惟愿。   同时,她也是王昭被俘时执意殉国的皇甫兆之表妹。   这个女人确实非常健康,生育能力相当厉害。   她与王昭是亲兄妹,一般这种结合,是很难有后代的,且王昭本身生育能力应该也有点问题。   这导致历史上王昭和其亲侄女庆和宫夫人林氏,以及没有血缘关系的宫人金氏都没能诞下后代,唯有皇甫氏在几年以后,为王昭生育了两子三女。   且除了次子夭折以外,其余四个子女都成功养大,更重要都是,竟然没有一个是智商不正常的,也没有生的奇形怪状。   这,要是王昭没有被戴绿帽子的话,皇甫氏的生育能力,确实可怕到爆炸。   其余两个女人,就是庆和宫夫人林氏,这个王昭的亲侄女,以及现在还没封号,只被称为宫人的金氏了。   两人的相貌都算上乘,特别是金氏的相貌相当出众,能在内婚制为主的高丽王室中博得一个位置,没有惊人的美貌,是不可能的。   慕容信长把手一挥,他本身在这个方面自制力就很强,加上他还是很上道的,不会像张圣人昔日在河中和天竺那样,舅父天子都没享受呢,我张圣人连姐妹萝莉花都整上了。   “将这三女以及王氏其余贵女,再加一点宫中的美貌宫人,凑一百人,全部给父皇送去。”   慕容信真闻言立刻将周围侍卫赶走,转而选用仁德宫中的宫人护卫,既然是要进献给天子的,自然就不能让外人乱摸乱看了。   他刚一出去,王朴就带着几个文臣走了进来。   王朴手里拿着厚厚一叠的治国方略,慕容信长头疼的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文伯就别给某看了,你直接说就可以。”   王朴点了点头,张口说道:“大王要占据此国,光靠杀这一个字,不可能让所有人臣服。   臣听说现在有大量百姓恐慌至极,抛弃田产带着妻儿老小躲到山上的数不胜数。”   慕容信长知道,这也是必然会发生的情况,高丽这地方一直被各豪族把持了数百年,治下的百姓不知道开京城的大王是谁,只知道他们头顶的老爷是谁。   这种情况下,民间肯定是那些侥幸没被剿灭的豪族家成员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   豪族说周军要来把他们全部杀死,百姓也是信的,加上语言不通,那就更难解释清楚了。   现在慕容信长的几十万属民大多还在辽地,不可能兵荒马乱就让他们南下,就算他们来了,没有半年的时间,也很难恢复生产。   再说了,高丽人都跑光了,他手下的几万勇士,给谁当老爷去?   “文伯应当是有办法了,速速道来!”明白目前形势之后,慕容信长直接问道。   这个问题,王朴原本也是为慕容信长参谋过的,只是现在实际到了地方,看到具体情况,肯定还要修改一二。   “臣以为,还是要借助佛门之力,咱们的人语言不通,风俗有异,且不知高丽地理,暂时还无法掌握地方。   但佛门自大朝起,就在此地流行,天竺高僧室利缚罗等也愿意皈依六法宗,他们深入各处,颇有声望,不如就请他们相助配合。   此外,臣与大王商议过的,将县以下都执行封爵建国之制度,也应该拿出来了,一是可以振奋士气,二可以迅速建立治理之基。”   藩国该采取什么样的制度,不单是慕容信长和王朴商议过的,而是张鉊提出设计,鸾台昭武学士府,章台琼林院,尚书翰林院,这三座张周顶级智囊机构的文武大臣预备官员们讨论过的。   具体的办法,就是在半岛的富庶之地,比如开京和汉城所在的汉江平原,滏山、蔚山所在的洛东江平原等地,实行大王直管。   慕容信长将在这些好地方,封赐功臣一万五千户。   他们户均几百亩上等水田,赋税还特别低,唯一的要求就是护卫王上,差不多就是一个加强型的府兵制。   其余并不算富裕的地方,直接就用周天子的封爵建国搞法,把下面的功臣封出去。   功劳最高的就封侯,直接管理一个县,其中又按功劳大小,从五千户以上到八千户不等。   假使每户平均按五口人计算,那么一个最低等级的侯爵,也能治两万五千百姓以及相应的土地。   下一等封伯,也管理一个县,但是这种县的户口,就只有三千户以上到五千户之间了。   其下还有子爵,一千户以上到三千户,男爵五百户以上到八百户不等。   最低一级的,就称为巡检使,一百户也就是五百人起封到五百户为止。   他们之间除了大王允许,其余互不统属。   这样一封之后,整个高丽的政治格局乃至行政区划都将被改变。   也只有在这样改动之后,以室利缚罗为代表的僧人,才可以配合慕容信长麾下的封臣安抚地方。   ……   慕容信长在发出奏报的时候,张鉊正在许昌、南阳等府巡视。   此时,除了南汉和静海军以外,原本的大唐领土基本都被收复。   张鉊更是采用了宋齐丘将生育子女和田税挂钩的策略,恢复和促进生产,因此乡间面貌大为改观。   甚至在这个政策出台之前,张周朝廷就两次下令,规定家中有智商正常,未有残疾的少女,十六岁以上还未出嫁或者订婚者,父亲就要被拉到衙门枷号示众半日。   每月追比一次。三次以上仍然不能成功嫁出去的,就要由官府强制婚配。   且为了能提高婚嫁数量,张鉊还特意下令各地县令,要他们严格把控彩礼和嫁妆的规模,决不许因为这两样东西使得不能快速提高人口。   此外,除了未婚少女以外,年三十以下寡妇也不许守寡,年三十以上,三十六以下的寡居之妇若是要守寡,必须由耆老向县衙申报,并由县令批准。   在我大周,不结婚生子就是除了拖欠税款以外的第二桩大罪,就问你们怕不怕?   而且在实际执行中,层层加码的现象不要太多。   张鉊与诸位参知政事们商议的法令是相对柔和又考虑到方方面面的。   但到了县令手中,基本上每年县内新增多少新生儿,成婚多少对新人,促使多少寡妇再嫁,鳏夫再娶等等,都已经具体量化了。   现在张周的大部分县令,县尉和吏员们,基本都成了媒婆和催生队员,全国上下掀起了一股成婚和造人的狂潮。   张鉊这次到许昌府来,就是专门为一对夫妇来进行封赏的。   我张圣人看了看左边习惯性躬着腰的男人,精瘦精瘦的,手粗脚大,是个典型的农夫。   至于远处那个在跟皇后尬聊,总是想要滑到地上去女人,更是小小巧巧的,不知道哪这么能生。   这对夫妇在十六年中,共同生育了七男五女十二个孩子,养活了其中的十个。   要知道,我张圣人稳定天下形势,恢复一定上的法制和秩序,也不过才五六年。   这对夫妇的长子出生的时候,后晋还没建立呢,谁知道他们怎么能在那种混乱时期,还有连续生孩子的勇气。   那边的女人在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之后,已经不会腿软的想往地上躺了,反而正面有得色向皇后和一众妃嫔们,传授生养孩子的经验。   更相当得意的表示,她怀胎七八个月还能干农活,一个人不用接生婆就能把孩子生下来,且当时就能行走云云。   这份能力,把只生了两子一女后就有些怀不上的皇后曹延禧,以及一群子嗣不多的嫔妃,给羡慕的两眼发红。   在这一刻,她们没有了地位上的差距,在女人最原始的职责上,这个农妇胜过了她们所有人。   在这个时代,男女之间的职责还比较简单,男人负责劳动养活家小,在有外敌来临时,用命去保护家人,女人则负责打理家中的大部分事务,当然最重要的KPI就是能不能生。   张鉊也在跟男子一起探讨起了耕种之事,别看我张圣人穿越前差点五谷不分,但到了这个时代以后,已经对农耕了如指掌了。   问起了农夫熟悉的事,男人也没那么拘谨了,认真的跟张鉊讨论了起来。   甚至听到张鉊描述自己在如何行耕错礼之后,男人还认真纠正张鉊耕种上的错误。   看那样子若是这会有一把锄头的话,他还想手把手的给张皇帝上一课。   农耕民族在农耕问题上,都是这么执著。   这一刻,男子忘记了上下尊卑,张皇帝在虚心请教,就连周围完全不懂种田的蛮熊、顿珠这样的憨货,也摆出了一脸严肃对待的神情。   只不过等张鉊问到粮食够不够吃的时候,男人的神情开始有点尴尬了起来。   “小老儿在大家面前也不说假话,本来承大家的恩德,给我们家均了五十亩永业田和二百二十亩口分田,但还是有点……不太够吃。”   张鉊看着男人身后不远处那些傻乎乎、乐呵呵看着张鉊等一众人,不停跑来跑去的半大小子们。   以及一个已经长大,知道事情大小,正在拼命阻止半大小子们乱跑的青年,感同身受的点了点头。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十来岁的小少年有多能吃,张圣人是知道的,他十四五岁的时候,吃东西都是用盆来计量的。   这家六七个半大小子加父亲两口和几个孩童,按照此时中等田地亩产一百七八十斤的标准,就算加上野菜野果和偶尔得到了兽肉、鱼虾,也不可能够。   想了想,张鉊对身后许昌府长葛县的县令说道:“他的长女、次子和三子都快到年龄了,朕特别批准,以后再有这样的家庭,永业田和分口田就可以提前申请均田。”   长葛县令忙不迭的答应了,男人则还有些懵,没怎么反应过来,张鉊又想了想,孩子还小虽然均了田,但恐怕也耕不过来,于是招了招手让负责皇室私产的少府监过来。   “从吾的田庄中选犍牛一头,赐给这位哥儿,不然这么多地,他们一家人耕不过来。”   男人这才明白张鉊是在干什么,他如梦初醒般的就要下跪,张鉊赶紧一把扶住了他。   “无需多礼,这天下间正是有你们这样的赤子存在,朕才有足够赋税和勇士去征讨不臣啊!”   这话相当实在,人口红利哪怕就是在后世那个生产资料极度丰富的时代,都是一个国家极为重要的战略资源,甚至是决定性的资源,就更不用说这个时代了。   少府监也是个极会来事的人,他见张鉊是要树立典型和施恩,当即把手一拱建言道:   “圣人,今年的耕种已经结束,若是赐一头犍牛,他们还要驯服和养膘,反而加重负担。   不如直接赐带崽母牛一头,这母牛性情温顺,稍稍养一下明年照样可以耕地,只是没有公牛力气大而已,牛犊子养到明年也就快两岁了,训练一下也可以开始耕田。”   少府监的话还没说完,男人噗通一声,直接就给少府监一个大礼,嘴里喊道:“官人大恩,仆结草衔环也报答不了啊!”   犍牛这种生物,可不是那么好驱动的,这玩意越是健壮的脾气越大。   且它们也有感情,但凡入手不好好养一段时间培养感情,你想让它听你指挥,那是相当困难,它甚至可能更想一牛角让你从眼前消失。   而且在这个时代,给一头牛养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但带崽的母牛就好多了,母牛温顺好养,也能耕地只是力气小点而已,牛犊子养养,到明年也能帮上一点忙,且从小养大感情跟深厚更好驱使。   最重要的是,牛跟人一样都会流产、难产什么的,所以一头没有生过崽的母牛,它是存在很大不确定的,而一头正直生育年龄且已经生育过的母牛,可就要好的多了。   男人家得到了一头可以顺利生产的母牛,那在乡里间,可就是一个聚宝盆啊!   只要花点钱,每不到两年就能得到一头强壮的牛犊子。   很多时候,一家农户拥有一头健康母牛,在好世道里,那就是发家的资本,所以,男人才这么激动,以至于想给少府监下跪。   张鉊了解到这些细节之后,当即就同意了,还自嘲的笑了笑,果然,什么耕错礼,亲耕等,还是做戏的成分更大一些。   不过,此时确实是个好机会,在皇后曹延禧和一众妃嫔赏赐了女人十匹布和两样首饰之后,张鉊就跟附近各乡里的农夫们,就在这户农家的院子里拉起了家常,鼓励他们多生产、多生育。   其实根本不用张鉊鼓励,这家农户和邻居们羡慕的眼睛都红了。   早知道生得多不但税交的少,还能得到一头带崽母牛以及其他赏赐,早就也生他十个八个了。   恰在此时,一南一北同时来了一支帽后插着野雉毛的急使队伍。   张鉊先让从南来的急使赶过来,“福建行省平章衙门有急报到,平章刘再升,行省按察使留从效上报圣人呢。   漳泉二州占城稻大获丰收,经过三年实验,占城稻稳定上田亩产五石,中田亩产四石四斗,下田产三石七斗,漳泉二州可复种三季。”   唐代的石,各个时期出入都不小,张鉊建立张周之后,将公石定为后世的一百一十斤左右,且永不易改。   因此这就是说,在漳泉二州,上田能产五百五十斤,中田能产四百八十四斤,下田能产四百零七斤。   当然,这个数据,肯定是复种三季最后的总产量,但即使这样,每收一季,下田也能收一百三十五斤左右。   看着不起眼是吧,但是占城稻的下田一季的产量,已经很接近寻常中田的产量了。   且由于它上中下田的亩产差距并不大,这表示占城稻可以不跟其他作物争夺肥田。   另一个好处就是相当抗旱,一个水稻能抗旱,简直就是最优良的基因。   同时,历史上占城稻是可以在河南偏南地方种植的,北宋有记录汝州等地就可以种,产量还不错。   就算河南不像福建那样可以种三季,但按照两季来算,下田也能有两百七十一斤的亩产。   这比起现在河南下田的一百二三十斤的亩产,这已经翻倍还有多了好吗?   在这么大的产量差距,以及好种植、抗旱等优点下,占城稻没香味,难吃,粗粝不容易下咽,被形容为远不如粟米香甜等等劣势,还重要吗?   一点都不重要!再是难吃,再是历史上经常出现民多不愿食等记录,但它也比草根树皮观音土好吃。   张鉊拿到这张奏报,看着随信使一起出现的一石占城稻,激动的浑身发抖。   好啊!有了占城稻,江南、江西、福建、两广甚至山东河南都能大面积种植了。   有了这样充足的粮食供应,他的夏君夷民才能实施的下去。   周围的农夫等到弄清楚之后,齐刷刷眼里冒光看着张鉊,无限崇拜的看着皇帝。   “圣人果是天上神仙啊!有了这样的稻米,小民等就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皇后曹延禧闻言,也是激动地眼泪含含,她带着文官武将、内侍宫人,朝张鉊缓缓下拜,“天生圣人拯救万民,臣等为陛下贺!”   “哈哈哈哈!”张鉊狂笑几声,历史上多言占城稻如何如何,但只有身临此处,才能切身感受到它所带来的冲击力。   大笑声中,张鉊拿起了北边来的急报,是慕容信长发来的。   曹延禧关心的问道:“可是信长儿自海东发来了捷报?”   张鉊快速看了几眼,把奏报给曹延禧看,随后轻飘飘的装模作样说道:“小儿辈破贼矣,早在吾预料之中。”   只不过话刚说完,浑身轻飘飘像是踩在棉花上的我张圣人脚一踏空,差点就栽个大跟头。 ###第八百三十四章 新鲜出炉的海咔咔   海大鱼长长伸了个懒腰,随后举起双手等待了半天,但是熟悉的摇晃感觉一直没有如约而至。   愣了那么半晌,直到身边开始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才猛然反应过来。   这里不是他在闽南的那条小破船上,而是位于高丽山南府晋州的昆明县。   昆明县在后世南棒的泗川市,大约位于滏山以西一百六七十公里处,算是个风景优美的海边城市。   只不过现在,还叫做昆明县的泗川市相当穷困。   虽然是个县,但是户口竟然只有一千一百户,大约五千九百多人,大部分是渔民,少部分是农夫,昆明县城中,只有大约七八百人而已。   当然,这个穷困是相对于后世来说的,在海大鱼眼中,这片属于他的领地,相当的富庶。   每年光是渔获落到他手里就有上千斤,粗细粮食加在一起能有一万石。   除去缴纳给大王的贡赋,他还能剩下八千五六百石左右的粮食和七八百斤渔获。   这税可不轻,因为能被封下去的地,都不是什么好地。   按平均一个人一年人均产出一千二百斤粮食来算,这块领地也就是总共能产出六万五千石粮食而已。   六万五千石粮食中收了一万石的税,差不多是百分之十五的税率,若是算上渔获,差不多能达到百分之十八到十九。   这个税率,远高于唐朝在国内征收的百分之七,也高于目前张周在中原的平均不到百分之五。   但同时,唐朝的百分之七呢,也是在承平时期收的,安史之乱之后,如果算是各地武人瞎搞,差不多能到百分之二十上下。   可是再一对比,高丽的豪族们原先在昆明县收的,差不多百分之三十的苛政,又要显得相当仁慈。   在这百分之十八的税率下,平均每个高丽人一年还是能剩下八百多斤粮食,每人每天两斤三两。   由于此时高丽水稻种植的并不多,去壳去掉留种以外,差不多还能有两斤。   但这是平均数,实际上的话,老弱一天一斤就差不多能吊着命,所以要参加重体力劳动的丁男和健妇,一天能达到两斤半左右。   这些粮食,加上一点瓜果菜蔬和偶得的兽肉海鲜,在不考虑做衣服、柴油盐酱醋茶以及生病的情况下,勉强能吃饱。   由此也可以看得出来,在原本高丽豪族的压榨下,这些底层的高丽棒子,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只不过,目前慕容信长规定的这个‘超低’税率,是为了收买人心,破除高丽豪族对地方的统治,方便他稳定基层的,之后怎么样,那可不一定。   昆明城中,海大鱼很是满意,他孑然一身,这些粮食和渔获,足够他养两个级别很高的家臣(管家)和一支五六十人的卫队了。   同时由于靠近海边,还能晒一点盐补贴一下经济,也算个额外收入,日子还是不错的。   但有个前提是,海大鱼的老婆孩子不能太多,一旦多起来,他这个一万二三千石的昆明君,恐怕就要变成穷鬼了。   在目前慕容信长的规划中,大王以下的君侯和方伯能直接称呼爵位,比如海大鱼如果是伯爵的话,就可以叫昆明伯。   但他只是一个子爵,总不能奇奇怪怪的称个昆明子吧,所以子爵和男爵,就被统称为君,在棒语和倭语中,俗称Kaka!   而海大鱼能从一个疍民一跃成为尊贵的子爵昆明君海咔咔,除了他打起仗来不要命以外,还是因为他的运气,是真的很好。   海翎岛海战中,他的艨艟舰拦住了一艘小船,结果上面正好有刚刚落水又被救起来的高丽水师二号人物安郎将。   于是海大鱼手持鱼叉上船,打杀了两个高丽水手,和同袍们一起擒住了这条大鱼。   随后在临津江水战中,海大鱼作战勇猛,先登敌舰,上舰之后第一锤,就将高丽临津江水师中郎将给锤死了。   这份运气,那真是羡都羡慕不来的,谁知道那倒霉的水师中郎将是个什么猪脑子,作为高级军官怎么会出现在第一排。   于是,在三弟海三虾只是个巡检使,二弟海二蟹什么都不是,已经急红了眼睛等着大王东征倭国的时候,海大鱼已经是个一万多石收入的封建主了。   身后的女人还很年轻,也还很有气质,是原本昆明县县令的女儿,能说一点简单的唐音。   昆明县的县令几个月前在抵抗中不知道死在了何方,于是海大鱼被封到昆明县后,就接收了原本县令的一切,包括他的宅子、钱财和女儿。   要不是县令的正妻老了点,两个小妾又早已跑了的话,海大鱼不介意来个大被同眠的。   女人赤裸着身子,有些畏惧又很细心的为海大鱼穿衣服。   以前不过是个连岸都不准上的白水郎的海大鱼,哪受过这个待遇,看着眼前女人动人的胴体,心里不由得一荡。   他正想把这个女人给按倒在床上,门外突然传来了哐哐的砸门声,还有个破锣嗓子大声响起:   “海王八,驴入的你快点出来,今日要到晋州去应卯,晚了你驴入的定要吃板子。”   海大鱼悚然一惊,突然想起来了,今天是他们这些封臣到北面晋州应卯汇报的大日子。   慕容大王在整个山南府分封了三个子爵,两个男爵,四十三个巡检使,同时还有二百多户府兵。   而为了管理他们这些大小封臣,就在山南府府城晋州,设立了一个山南府观察处置使。   用来统筹山南府封臣们的缴纳贡赋、承担兵役、劳役,调解他们之间的矛盾,以及每月将他们麾下的卫队集合起来进行操练等事情。   海大鱼慌忙穿好衣服走出去,外面站着的是一个身材修长,腰挎横刀的男子。   这是海大鱼原本的上司,水军横海镇的火长王阿水。   跟王阿水一起来的,还有十个横海镇的水兵和十个来自草原万户的阻卜、契丹等族马步军。   他们是来送海大鱼上任,并且帮他稳定地方的。   因为海咔咔治下可是有小六千人的,光是壮丁就有两千人,海咔咔假使是孤身一人来上任,搞不好就被人给打死了。   于是霸府特意派了二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来为海大鱼壮声势,等到海大鱼能掌握形势后,他们才会离开。   看到海大鱼出来,王阿水的眼睛里,露出了极为羡慕嫉妒的神色。   他们是禁军横海镇的士兵,只是来支援慕容信长攻打高丽的,因此不能在慕容信长麾下成为封臣。   我张圣人可是在各方面都考虑了的,他就是要王阿水这样的人,羡慕海大鱼这样的人。   只有这样,王阿水回去之后,才会充满羡慕的夸大宣传在外面做封臣是多么多么的风光,醇酒美人、美食良马享受不尽等等。   有了他们的宣传,国内那些又穷又横的傻小子们,才会有动力想往外跑。   而且就算可以,王阿水也不行,因为他相当倒霉,在海翎岛刚开战不久,就因为跳帮失误掉进了海里,连这条命都是运气好捡来的,因此也没什么功劳,够不上封爵。   海大鱼还没说话,王阿水把手一招,十来个士兵就把海大鱼给围住了,一个个装模作样的说着恭喜海昆明高升,恭喜昆明君纳新妇等等。   但总结起来就一个意思,你海大鱼如今富贵了,我们兄弟羡慕嫉妒恨,不吃几顿大户,那心里的酸水是压不下去的。   海大鱼原本在家乡时,那可是一个老鼠见了都落泪的穷鬼啊!哪舍得大大的犒劳兄弟们,嘴巴一张直接就开始哭穷。   但王阿水不给他这个机会了,他一把捂住海大鱼的嘴,嘻嘻笑着对周围的士兵们大喊:“昆明君有赏,肥羊细酒管够!”   喊完,一群人嘻嘻哈哈的喊着谢赏,一边跑去连踢带打的让城中的棒民帮他们从海大鱼的仓库中拉出来上好的白米,油肥多汁的大块猪肉,厚厚的一看就很咸的大咸鱼,咩咩叫着的小肥羊。   至于什么新鲜的海鱼、八爪鱼、虾蟹等那就更不用说了,直接让海大鱼治下的渔民给他们运来。   “酒,酒呢,昆明君你赏赐的酒呢?”一个雄壮的阻卜汉子看着海大鱼咧着嘴就在那嚎。   海大鱼虽然心疼的嘴角直抽抽,但是拿这群土匪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挥了挥手,让他身边的高丽管家赶紧去府库中搬些酒来。   心里期待着这些活土匪吃饱喝足赶紧上路,不要耽误他去晋州应卯。 ###第八百三十五章 龙韬院的火种   “信长这孩子,是真的孝顺啊!老白和老张忠就没他这份心。”   张圣人就在洛阳紫微宫中,拉着眼角已经刚开始有很多皱纹的曹三娘子延鼐,感叹的说道。   三娘子没忍住,直接白了张鉊一眼。   因为我张圣人之所以这么感叹,是因为慕容信长送的礼物到了,足足一百个新罗婢。   是不是都是美人,这不一定,但一定是调教好了,百依百顺又年轻的小娘子。   这十八无丑女,只要不是长得过于鬼斧神工,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真的很少有那么特别难看的。   当然,这群女人之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王昭的王后皇甫氏,庆和宫夫人林氏,以及宫人金氏。   张鉊还没说话,皇后十九娘就轻轻一咳,不着痕迹的把话头给截了过去,她是后宫之主嘛。   在明清皇权高度集中之前,皇后的地位可是很高的,至少在这后宫之中,皇帝在一定程度上,必须要尊重皇后的权威,这也是伦理的一部分。   所以,明清之前,单纯的内宫争斗,除了汉成帝那种精虫上脑的没救公狗,以及汉宣帝时期霍家权倾朝野以外,皇后受到的挑战,并没有多么的激烈。   绝大部分的时候,后宫有太后在就是太后掌握,没太后皇后就是主人,那种寻常后妃敢阴阳、陷害皇后的事,基本不存在。   曹延鼐一看皇甫氏这身材,顿时就不喜欢了。   这大胸大臀,强有力的修长大腿,不得把圣人给吸干了!   恐怕皇帝到这个女人床上走一着,其余嫔妃之后几天连口汤都喝不到吧。   于是,十九娘回头看着三娘子笑呵呵的说道:“三姐,吾看此女真真是个好生养的,不如赐给信长儿吧。   他这些年忙于征战,英国公主又是个体弱的,以至于子嗣不丰。   如今都要成大王了,得多子多孙才能好好继承信长儿打下来的基业啊!”   皇后十九娘这话,属于绝对的政治正确。   确实,慕容信长这些年忙于征战,只有一妻三妾不说,还聚少离多,导致到现在也只有两子两女,对于他这样一位大王来说,实在有些少了。   三娘子忙不迭的点头,本来皇帝现在到她这里来的次数就比以前少了很多,这后宫有个朗依那个强壮婆子就算了,要是还进来一个同样厉害的榨汁机皇甫氏,别的嫔妃还能捡着点啥?   好吧,她两都决定了,我张圣人也没啥意见,因为他身边的美人也够多了。   要贴心人有曹家姐妹,要青梅竹马有李家表妹。   要异域风情姐妹花有塞菲叶姐妹,要百依百顺的战利品有萧撒葛只和花蕊夫人。   要英气勃发的有大符,要养成有赵蓉娘这样被他亲手从乱军中救出来的。   要小萝莉还有个十五岁的大周后,要攒劲的节目,还有朗依这样强壮的吐蕃婆子。   根本就忙不过来嘛,还要什么自行车!   既然这皇甫氏不要,那剩下的也不要了,张鉊看了看林氏,看起来有些病恹恹的。   虽然她和皇甫氏并不是近亲结婚的产物,但张鉊也不喜欢这种白幼瘦。   他喜欢那种健康一点,强壮一点,古灵精怪(沙雕)一点的。   “把此女赐给鲁王吧,这些天他也辛苦了。”张鉊把手一指,做出了安排。   鲁王是钱弘俶,前些日子他中了好哥哥张鉊的计谋,跟胶东行省的地头蛇们火并了一把,结果全便宜了张鉊。   但是钱弘俶没有埋怨更没有怨恨张鉊,反而是相当识趣的开始调整自己的位置。   他这几个月尽心尽力的为赵匡胤和陈诲的大军出海,提供后勤帮助,又派弟弟钱宏亿去吴越帮助动员百姓。   上月更是从胶东上书张鉊,请求解散他的鲁王霸府,这么上道有逼数,怎么能不奖赏一下呢。   随后,张鉊看着剩下的金氏,虽然挺漂亮的,但跟花蕊夫人、大周后等比起来那就逊色太多了。   且张鉊现在更喜欢皇甫氏这个档次的,对金氏这种单纯就是脸蛋漂亮的,已经起了很高的免疫力。   想了想,张鉊对身边的少府监说道:“派几个御医调理一下,身体康健之后就给虎广送去吧。   快三十岁了,孑然一身还没后人,这怎么能行!跟他说是老子赏的,一定要收下,这都多少年了,怎么还走不出来呢!”   虎广现在还是留在碎叶统筹一切,自从正妻去世之后,也一直没续弦,张鉊做媒他也拒绝了,至今连个儿子都没有。   曹延禧看到三个最重要的战利品张鉊一个都不留,心里开始有点惴惴不安,以为张鉊是生气了,赶紧过来陪着笑说道:   “圣人想来看不上这些残花败柳,那不如让臣在这些新罗婢中为圣人挑选几个可人的。”   张鉊哈哈一笑,“吾的后宫佳丽有品级的都二十二人了,哪还用得着几个新罗婢。   让准儿来,把在京各家勋贵文臣中的少年,特别是经过龙韬院学习的都邀请过来,然后把这些新罗婢都分赐下去吧!”   曹三娘子眼睛一亮,她想起最开始张鉊说的那句老白就没这个心思,是什么意思了。   要知道在昔日大唐时期,来自海东的新罗婢,来自河中的菩萨蛮,以及来自南海的昆仑奴,可是大唐权贵人家最喜欢的仆役,是盛世的标配。   这虎广和白从信他们在河中打了好大的胜仗,那就应该弄一批美貌的菩萨蛮回来夸耀啊!搞得现在国内都不知道他们在河中的胜仗有多么辉煌。   所以,曹三娘子得意的一笑,自己精心培养的儿子就是聪明。   这一百个新罗婢散落到各勋贵文臣家中,立刻就能让人直观的感受到他在海东的胜利之辉煌了。   而且,有了这么活生生的战利品,更能鼓励国中有能力的人出去夏君夷民。   圣人让张贤存出面招呼各勋贵文臣家的子弟,然后还把新罗婢当场分赐下去,主要也应该是想起到这个作用吧。   小姨妈听到张鉊这么说,立刻就向张鉊告罪先行退下,一看就是去给她儿子出谋划策去了。   ……   戊正,洛阳北,金墉城,金墉宫。   生在的饮宴酒会正进行到最欢乐之处,屋内足足有四十多人,全是张周一朝顶级勋贵文臣家的子弟,年龄基本都在十三到十八岁之间。   他们在燃着漳国公留从效进贡的儿臂粗鲸油蜡烛照耀下,尽情的欢饮。   这些小子虽然地位都不低,但是寻常可不敢到皇宫中来大吃大喝。   我张圣人对他们可是很严厉的,但凡进过龙韬院的,哪个不是经历了张圣人九九六牛马式苦学苦练折磨。   难得今日皇帝允许他们来金墉城放肆一会,且皇帝不在场,只有张贤存在,他们更是玩的非常尽兴。   张贤存经过南溪府的锻炼,也知道自己未来的定位后,已经比起昔日成长了许多许多,他一直等到一众勋贵文臣家长子都喝美了之后,才双手一拍。   哗啦啦一阵脚步声,宴会厅中立刻转出来足足百位盛装丽人,立刻吸引了一众少年的目光。   顿珠的傻儿子张烈惟在龙韬院中被关的都快疯了,此刻一看到如此多的莺莺燕燕,立刻就有点要流哈喇子了。   但他的智商可比他爹高多了,狠狠看了两眼之后,立刻就把眼睛闭上了,嘴里还在大喊:   “准哥儿,你可快把她们送走吧,要不一会小弟失礼了,皇伯父肯定要打断我狗腿的。”   张烈惟这么一喊,其他少年都回过神来了,这可是在行宫中,按制这里的女人都是皇帝的,他们这些晚辈最好还是规矩点。   “哈哈哈!”张贤存大笑几声,“人言你三弟你胆大包天,现在看来可不是那么回事。   别怕,把眼睛睁开,这不是金墉宫的宫人,而是信长哥哥从海东送来的新罗婢。   今天人人有份,一个给诸位叔伯父身边侍奉听用,一个给你们铺床叠被,这是大人同意了的。”   “信长哥哥豪杰!”   “准哥儿豪气!”   一阵兴奋至极的鬼哭狼嚎就响起来了,要知道在张周,是严禁奴仆的,张鉊苦于人口偏少,三番五次发布放奴令。   现在各家勋臣中的护院、长随,基本都是战场上下来手脚多少有点问题,偏偏又没立下多少功劳的杀才。   至于仆役,全部都是合同工,人家只是闲暇时来你家打工的。   婢女就别说了,人身更是自由,基本上都是穷苦人家想省点钱,将女儿十来岁送来打工,等到能嫁人的十五六岁就接走。   在这种情况下,这些所谓的顶级勋臣家的公子,也很少能感受到仆役奴婢成群的威风,现在一下出现了这么多新罗婢,怎能不疯狂。   要知道就是在大唐时期,由于汉人不为奴的政策,百依百顺的新罗婢就是千金难求的高档货,就更别提这个时候了。   张贤存嘿嘿一笑,把张贤瑀和另一个少年的手拉着,一起走向众人说道:   “二郎不久就要去河中熟悉当地熟悉地理风土了,义哥儿也要去河中看望白公,可得给咱们带一些菩萨蛮回来啊!”   又是一阵鬼哭狼嚎,张贤瑀和白从信的儿子白宣义对着一众伙伴团团一揖,“那是自然,有了新罗婢,怎么少得了菩萨蛮。”   忽然人群中有人在喊,“五哥儿,你家大人屯兵桂林府已经两年了,什么时候南下灭了岭南伪汉,然后去南海抓一些昆仑奴来啊?这样一来,咱就齐活了。”   张鉊骏(马杀才)的长子张烈哲正要说话,张贤存拉住了他,大声对周围的勋贵文臣子弟说道:“方才是谁说这句话的?出来罚酒一角!   怎的这么没出息?父辈们血战万里,从敦煌一个小山寨起步,十八年间建得如此煌煌大周,何等英雄!   诸位弟兄都是名臣大将的后人,要新罗婢,要菩萨蛮,要昆仑奴,何不自己奋发图强提三尺剑出国门,用我十年苦读苦练,亲手去夺取呢?”   “大哥儿说的好!大丈夫就该自己出国门,夏君夷民使万邦都臣服于我中原大朝!”刘再升之子挺身大喝,随后不断有人大声赞同。   他们这些少年,从懂事起就在龙韬院中学习各地天文地理、风土人情。   锦衣亲卫打探、收拢整理的域外知识,全部都教给了他们。   他们乃是张周真正放眼开四方的第一批火种。 ###第八百三十六章 卷,都给我卷   慕容信长还不知道皇甫氏又让他小姨和母亲给弄回来了,他现在正忙着清点高丽二十四豪族的家产呢。   在经过一系列的调整和观察之后,慕容信长留下了黄州皇甫氏、平州庾氏以及姜弓珍的姜氏家族三家,其余二十四家豪族,全部将被清除出高丽。   七月十七,二十四家豪族的残余人员三万四千多人全部被装上船,他们将在朝廷命令到达之后,由千余水师官兵押解下,乘船到达登州。   这些豪族出发时,只被允许携带了每人不超过五百钱的财物。   到了登州之后,其中有姿色的女子,将被张圣人留下用作赏赐功臣的新罗婢。   其余男子则会被分散到各地充做劳役,要是运气好的话,或许在几十年后能融入当地。   他们留下的家产,一部分直接被封到各地的封臣直接占据,一部分上缴到慕容信长这个大王那里储备起来,用到明年进行的倭国征讨战当中。   不过,当慕容信长命人清点完这些高丽所谓豪族的家产后,不免叹了口气。   足足二十四家,人口三万多,留下的布匹、粮食、房舍、牲畜、金银器等加起来,价值还不足二十万贯。   平均一人连一贯都不到的家产,这特么的算什么豪族啊!   但好在高丽王室还有点结余,这是昔日开国大王王建积存下来,准备用在国力恢复后北上完全占据鸭渌江之南所用的宝库。   大约价值三十七八万贯,其中有十七万石粮食,算是解了慕容信长的燃眉之急。   战死的统计报告也报上来了,经过平壤之站、海翎岛海战、开京围城以及此后的剿灭各地反叛之战,起码有超过四万高丽士兵战死,民夫最少损失了三万。   如果算是镇压时,各地被乱兵所杀的人口,举国只有一百二十余万人的王氏高丽,至少失去了十五万以上的人口,占全部人口的百分之十二点五,且其中绝大部分都是精壮男丁。   收到了这个报告,慕容信长就知道高丽人打不下去了。   因为按总共一百二十万人算,整个王氏高丽的成年男子,也就是三十四五万左右。   现在一下起码战死了十一二万,占了总共男丁的三成还多,基本上能打的,敢打的,都已经被杀,剩下的人,自然就打不下去了。   同时,作为征服者的慕容信长也明白,不能再打了。   再打下去就没有足够的劳动力来为他耕种,要知道农活可是一项重劳力活动,靠老弱妇孺是没法完成的。   这也正是慕容信长命各地观察处置使,将各大小封臣都召集起来应卯的重要原因。   作为一个也算是从基层起来的大王,慕容信长自然知道下边人层层加码的惯例,他这个大王定了大约一成八的税率,有些人就敢收到三成五六。   特别是他手下的这些封臣,大部分都是穷苦人家出身,骤然登上了高位,大捞特捞恐怕会是常态,必须要给他们敲一下警钟,才能让他们收敛一点。   正要把王朴召过来,讨论一下是不是该严加管理一下封臣,就听得外面锣鼓喧天,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   不一会王朴、王景等都兴奋的跑了进来,口中连连道喜,原来是朝廷的封赏下来了。   ……   绍明六年,公元951年,九月初一,黄道吉日。   身在开京的慕容信长在朝廷特使,也是他外祖谯国公曹元忠的见证下。   好大儿身穿只比皇太子形制低一点点,由张周礼部新弄出来国王冕服,在开京满月台举行登位仪式。   张鉊还特赐慕容信长用十二琉冕冠,以彰显他的地位和功绩。   张圣人晋封辽阳郡王慕容信长为燕国大王,将平壤以南封给了他,称燕国,以开京为都城。   改开京为汉城,皇宫满月台为广月宫。   彻底废除高丽这个称呼,赐燕国之地为朝鲜,取朝日鲜明之意,鸭渌水以南到平壤改回古称,称为乐浪郡。   同时,张鉊还下令慕容信长捣毁王建、王武、王尧以及王建父母、祖父母的山陵,褫夺他们的王位以及追赠称号,通通贬为庶民。   将当日劝王建以高丽为国号的朴述熙、王规两人的尸体挖出来挫骨扬灰,子孙以及族人男丁一体斩绝,妇孺贬为奴隶。   内婚制中,王氏家族所有近亲所生的子孙及其后人,不分男女,也一体斩绝。   而高丽大王王昭,连去紫微宫蹈舞的机会都没弄到,因为随着张鉊册封慕容信长制书而来的,还有张周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礼部四堂会审的判令。   四堂部一致判定王昭身为乐浪王氏后人,认贼作父、背弃祖宗,又在家族实行内婚制,罔顾人伦,当处以斩立决之刑。   而慕容信长为了震慑剩余的高丽人,选择当着文武官员,三百多位大小封臣,数万开京,阿不,汉城百姓的面。   就在临津江边,将王昭装进麻袋中用大棓锤死,随后命三百白袍银鞍昭义郎纵马来回践踏,直到踏成肉泥为止。   惩罚完毕之后,就是欢宴了。   慕容信长此次在燕国封了一个侯爵,向训被封为元山侯,治下八千户,具体位置就是后世北棒的元山市,在朝鲜半岛的东面,正临东朝鲜湾。   这地方远离作为半岛政治、经济中心的半岛西面,迫切需要一个有手段的狠人前去镇压,向训正合适。   伯爵则有两个,慕容彦超被封到了向训以南的金城郡,封号金城伯,治下四千户。   族弟慕容信真被封到了春州,封号春州伯,治下四千五百户,具体位置也就是后世北棒的春川市附近。   这一侯两伯,除了元山稍好一点外,其余都是比较贫困的地区,因此需要能人去统筹占领并镇压。   且这些地方除了他们一侯二伯,还有四个子爵,九个男爵,二十九个巡检使,按照远近,慕容信长特批可以由他们分别统领。   而其余相对人口稠密区域则不一样,基本子爵也很少见,大部分是七八百户的男爵以及大量一百户到五百户之间的巡检使。   人口更稠密的地区,巡检使都少了,大部分是大号府兵,这些地方属于是慕容大王的直系力量。   ……   海大鱼现在已经彻底抖起来了,他穿着上等江南绸缎做成的襕袍,连头顶的幞头,这么一小块布,都是用上好的于阗细緤布和纱巾制作的。   当然,全身上下最显眼的,要数他腰间挂着的一块金镶玉,玉上面刻着昆明之宝四个字。   这是种形制的金镶玉,是此时燕国子爵才能有的,只要有了这块玉,别人远远一看,就能知道这是个尊贵的咔咔。   二弟海二蟹看到兄长腰间的金镶玉,羡慕的眼睛都发红了,兄弟两交谈了几句,海二蟹就只能看着兄长进去宴饮。   因为海二蟹连个巡检使都不是,只是从水手被提拔为了横海镇的水手长,手下管理着五个水手而已。   若是别人发达了,可能还不是很刺激海二蟹,但是看到常年在一起的亲兄长,如今已经是数千人的君,还带着一个管家两个护卫来参加大王的宴会,怎么能不让海二蟹大受刺激。   微微细雨中,海二蟹连假期也不休了,他呜咽着策马就往军营跑去,心里暗暗发誓。   他从今天起,一定能要每天练枪两百次,潜泳一个时辰,一定要在下一次征讨倭国的战斗中立下大功,他要在倭国当子爵,不,当伯爵!   踏踏!踏踏!快到军营了,到处都有马蹄声响起,海二蟹诧异的四处一看。   好家伙!这个傍晚,军营门口的道路上人山人海的,都是受了刺激赶回来内卷的。   海二蟹甚至看见他的顶头上司,横海镇队正王阿水的身影,这圣人刚同意横海镇的一部分官兵可以加入燕国军队,他们就开始了拼命。   “这也太卷了吧!”海二蟹不由得惨叫一声。   ……   而且海二蟹不知道的是,不光是没有爵位的他们要开始卷,连一些有爵位的都开始卷了。   宴会中,海大鱼找到了兄弟海三虾,但是海三虾跟海大鱼说了一件让他目瞪口呆的事,海三虾要放弃得到的巡检使爵位,继续追随大王征讨倭国。   “虾仔你是不是疯了?你忘了咱们在老家当白水郎,耶娘死了都不准上岸埋葬的事了?你现在是堂堂巡检使,是勋贵呀!”   海大鱼还是很看重他血战得到的这个身份的,从来都是把勋贵两个字挂在嘴边,所以他根本理解不了弟弟海三虾的决定。   海三虾则苦笑一声,“阿大你是子爵,是君,下面有一千多户,当然满意了。   可是我呢,只有一百三十户,地也不好,每年就能收接近一千石粮食和一点肉,其余油盐酱醋都要从外面买,娶个婆姨过日子是够了,但也就那样。”   海大鱼想了想,确实是有些少了。   呃,人的欲望,都是随着眼界和能力不断攀升的。   这要是在他们老家闽南,至少也要是三四百亩的小地主每年才能有这些收入,还要不是他们这种白水郎才行,因为白水郎根本没资格上岸。   更重要的是,这一千石多石的粮食是不需要自己去耕种,完全就是坐在家里就能得到的,这要在闽南,起码要两三千亩的大地主才能有。   所以要是在以前,别说一年可以无劳动得一千石粮食,就是能得到三十石粮食,他们兄弟都要把嘴给笑烂了。   但是现在,对于眼界和能力已经起来的两兄弟来说,穷乡僻壤的一千石,太少太少了。   “那你的封地和爵位怎么办?就这么白白扔掉了?”   海大鱼想了半天,他现在是子爵,算是有家有业了,要是还拦着弟弟不让他去立功,这话实在有些说不出口,当即也就不反对了。   海三虾见兄长不反对,顿时就坚定很多,他看着远处不断去跟大王敬酒的侯伯子等大封爵,下定决心一般的回答道:   “每个府都有一定放弃封地的名额,放弃后会被收回去,但能得到一领甲作为补偿。   礼安君曾经陪陈国公长子在龙韬院学习过,他说倭国比咱们封的这些地方富的多,地方也大得多。   去了倭国,一个男爵能统治的户口比在朝鲜当子爵还多,某准备跟礼安君凑到一起,抱团去闯一闯。”   海大鱼想了想,礼安君应该是指尚州府的礼安县男,此人姓马,使得一手好枪棒,射术也很精湛。   好像听说确实是陈国公马昭远的亲随出身,弟弟跟着他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这几日你就在汉城别走,某卖五百石粮食和二十斤精盐凑点钱,给你和阿蟹买张好弓和一口好刀。”   海大鱼现在能为兄弟做的,也就是这些,说完不知道怎么的,他有点伤感,两个弟弟这么一走,肯定就很少再能见面了。   运气好去倭国做了大封臣,轻易不能离开封地。运气不好,那就得葬身鱼腹或者埋身他乡。   不过马上,一群同样腰间挂着金镶玉的子爵、男爵走了过来,约着让海大鱼一起去向大王敬酒。   海大鱼马上就想起自己大小也算是个贵族了,治下六千百姓,娇妻美若天仙,立刻又开心了起来,准备去给大王好好磕一个头。   ……   清晨,慕容信长从剧烈的头痛中醒了过来,昨天差点没被下面的文官武将和勋贵们,给活活喝死。   听到了大王起床的声音,门外的宫人就鱼贯而入,身边的掌书记也带来了今天慕容信长需要批准的奏章明细。   在确立了他燕国大王的国大王爵位以后,原本慕容信长的辽阳郡王霸府就被取消了,取而代之的是完整的国体。   政事上以左右国相为首,下面同样设立六部,只不过六部官长只能是侍郎而不是尚书,同样也有大理寺和御史台。   军事方面则在全国设统管常备军、大府兵、封臣军的中尉各一人校尉各两人,中尉和校尉,则直接归国王管辖。   今天最重要的事,就是有一个男爵,七十六个巡检使请求更易爵位。   所谓的更易爵位只是比较好听的说法,实际上是嫌弃现在的爵位小了,想要跟着他去倭国。   慕容信长很满意现在的这股子士气,而且他并不拒绝下面的封臣放弃爵位。   因为通过这些年的信息收集,慕容信长已经知道,现在的倭国地盘虽然比高丽大,人口比高利多,但也相对更加分散。   且倭国军队的装备更差,还处在用竹甲,拿破铁刀的都是精兵的地步。   这种地方,不同于高丽全国大部分人口集中在靠西的几个平原上这种情况。   在高丽,只需要几场关键性的决战,消灭敌人占领他们的膏腴之地,就可以把一国打下来。   在倭国,由于人口更加分散和战斗力更低,需要的是少量精兵,比如一两百人重甲利刃小部队,不断在除了京都和奈良以外的地区反复清剿,彻底打服本地人。   所以慕容信长准备在倭国,把除了京都和奈良以外的地区都封出去,跟他去的个个都是大封臣,让他们团结起来镇压当地倭人的反抗。   那么这些不愿意在朝鲜当小封臣的野心家们,正是合适的人选。   批阅了一会奏报,新任右相韩匡图喜气洋洋的走了进来,“耶大王,律充容命人送来了礼单。   这些物资都是她在中原置办的,同时她愿意亲自出面,收揽最少两千战力不错的契丹人到燕国来,成为大王的忠臣勇将。”   耶律充容就是耶律阿不里,充容为九嫔之一,是耶律阿不里的封号。   而这位这么抢着巴结慕容信长的原因,就是平壤现在还是慕容信长在代管。   耶律阿不里儿子皇六子张贤炅,基本已经确定要被封到平壤来了。   所以现在平壤这片区域,才会被奇奇怪怪的称为乐浪郡,就是在为张贤炅长大之后被封为乐浪郡王做准备。   这也算是张鉊表示愿意让契丹人融入变成汉人的最重要表态。   慕容信长打开礼单一看,顿时满意的挑了挑眉毛。   耶律阿不里为他送上了粮食二十万石,铁十万斤,布六万匹,铁甲一百套,硬弓五百张,横刀五百口。   还承诺从现在起直到张贤炅成年,平壤的税收全部归慕容信长所有,并且以后,每年还会给慕容信长不少于三千贯的礼物。   唯一的要求,就是乐浪郡的治理官员,要用一些耶律阿不里从汉地招揽的人。   同时,耶律阿不里还透露了一个消息,慕容信长想要的三百户儒士,朝廷准备出两百户。   而剩下的这一百户,她会配合慕容信长的母亲曹贵妃,想法给慕容信长补齐。   慕容信长哈哈大笑,耶律阿不里跟张鉊跟得早,本身也还挺会理财,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富婆,手里还是有不少积蓄的。   本来好大儿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乐浪郡可是他牺牲儿郎性命打下来的,但现在耶律阿不里如此上道,他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充容一定派人过来了吧,请进来!”慕容信长决定当着耶律阿不里的信使面,承诺会把乐浪郡好好的留给六弟张贤炅。   ……   万里之外,雪域高原,冈底斯山以南,马垂措(玛旁雍错)畔,一场决定性的战役,也刚刚结束。   李存惠亲率步骑一万三千,在各地已经皈依六法宗的两万余封臣贵族军队的协助下。   大破由阿里王系上衮三王,其他信奉苯教地方领主,镇远国,以及被他们雇佣而来,盘踞于克什米尔的乌特波罗王朝残余,共五万人组成的大军。   此役,李存惠以极大的优势,在自身伤亡不到六百人的情况下,阵斩敌军六千余人,俘虏数万,并一直追击到了后世尼泊尔西端一带。   沿途望风而降的各族头人达到数十家,上衮三王之一,原古格王朝赞普吉德尼玛衮的三子德祖衮,也袒露上身请降。   至此,整个巴塘高原九成的地方,都在朝廷的控制之中了,也即将全部皈依六法宗。   这一仗更大的意义,在于李存惠基本击溃了阿里地区的所有反抗力量,还重创了叛徒镇远国。   击败了他们以后,相对温暖、湿润,可以农耕和屯兵的藏南谷地,就已经在事实上向李存惠敞开了怀抱,只等明年夏季到来,就可以出兵拿下。   而有了藏南谷地,天竺就遥遥在望了。 ###第八百三十七章 沧溟之水浣我神魂   历史上,巴塘高原的汉子的战斗力衰落的似乎非常快。   在不了解情况人眼中,他们几乎是从吐蕃帝国时代暴打四方的勇士,瞬间就衰落成了几百蒙古骑兵就可以拿捏的存在。   似乎昔日那个在大非川凭借高原气候对阵大唐都略占上风,更是在后来暴打回鹘、大食的高原巨兽,在吐蕃帝国灭亡之后,就成了人畜无害的藏羚羊。   但实际上不是这样的,吐蕃人的战斗力并没有衰落的这么快,也不是大众想象的那样是被密宗给忽悠瘸了。   真实的原因,或者说叫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在这片高原上,当吐蕃帝国倒下之后,做一个武士已经没有前途了。   吐蕃帝国四分五裂之后,吐蕃人没了富庶的河西陇右(相对吐蕃而言),没有可以大肆抽血的安西。   且由于自身的割据混乱,导致他们丢失了恒河边温暖湿润的殖民地,失去了可以不断从天竺攫取财富,这条重要的生财之路。   在没了外部财富滋润的情况下,就这巴塘高原这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走和胡天八月即飞雪的自然环境,根本不需要多少勇士,也更不需要必须用大量金银堆起来的甲士。   要那么多甲士干什么?就这么点产出,都给甲士了,老爷们吃什么?   所以,没了那个对外扩张,每年可以从高原下面攫取大量财富的吐蕃帝国之后,吐蕃武士就成了失怙的幼狼。   这片高原,不但再也不需要他们,反而还把他们当成了累赘。   这个情况,是李存惠最先发现的。   因为自从他上了高原,颁布了朝廷将在面临天竺的边境设立两万户府兵的计划后,一夜之间就出现了无数前来投军的甲士。   当然,这些‘甲士’并不是真正的甲士,他们虽然有甲,但身体并没中原甲士那么强壮,也没有多少军旅经验。   他们手中的甲,是货真价实的吐蕃式扎甲,但都是他们祖父那一辈往上用的。   到他们这一代武技或许还有传承,但是打熬筋骨的本事没了,大多数人穿上祖先的甲胄,鏖战一刻钟必然脱力。   不过李存惠知道,他们还有救,因为吐蕃帝国的崩溃也不过就是百来年,这体力和战斗经验都是可以锻炼,只要吃食有保障再加系统性训练就是。   于是在请示了张昭之后,李存惠从中挑选了大部分家中都有甲,同时家境已经窘困的甲士。   准备将他们安置在大约相当于后世阿里地区加尼泊尔和锡金、不丹三国的地盘上。   李存惠相信,当大周给了这些甲士家庭重新做人的尊严,又给了他们可以下山攫取财富的机会之后,这两万户吐蕃甲士,就会变成大周在巴塘高原最忠实的拥趸。   这也是郭天策和李存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稳定高原最重要的原因。   吐蕃帝国的武力,已经随着吐蕃帝国的崩溃,而同样雪崩。   等到大周军队进入逻些,唯一剩下的一点火苗本来准备反抗一下。   但他们突然发现,周人是不是无恶不作他们不知道,但他们却看清楚了,这些周人是来为他们恢复荣耀和尊严的,于是不反抗不说还很迅速的投靠了过来。   而张昭安定巴塘高原的三步棋,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先将其中大非川和松潘划出去,再把高原除了逻些以外的核心地区,都封出去安定大小贵族,最后将基层武力弄到边疆控制起来。   这在这种情况下,大非川和松潘慢慢就会和逻些脱节。边境的武力很快会成为朝廷控制天竺的打手。   至于其他老牌贵族,随便你们怎么玩,只要不闹事,逢年过节还有赏赐,有了矛盾朝廷帮助调解。   这样三管齐下再加上六法宗的辅助,就齐活了。   只不过在边境安置两万户府兵的事还要再等等,因为这已经九月,开始大雪纷飞了,要打也是明年的事。   于是李存惠一边做巴塘高原的军制改革,一边命投靠了朝廷的当地贵族,去给盘踞大小勃律地区的上衮三王最后一位,古格王朝赞普吉德尼玛衮的长子贝吉日巴衮传信,劝说他归顺朝廷。   历史上,吉德尼玛衮建立的这个古格王朝实际上非常短命,只在吉德尼玛衮死后,三个儿子就分割了他留下的这个王朝。   长子贝吉日巴衮控制了大小勃律地区,也就是后世拉达克和葱岭一部分。   贝吉日巴衮就是拉达克王朝的开创者,此地在后世被印度阿三给强占,现在还没收回来。   次子德祖衮控制了核心的阿里地区,一直标榜正统,历史上的古格王国,就是指德祖衮这一系。   三子扎西德衮分到了阿里地区以东,包括后世尼泊尔西部的大片领土,这是贡塘王朝的前身。   而在此之前,在逻些之战中,贝吉日巴衮的三弟扎西德衮被人撺掇,想要来做个挽救危局的赞普。   结果四万大军顿做山崩,本人被生擒,现在已经全家被押往神都洛阳听候发落去了。   扎西德衮被俘之后,贝吉日巴衮的二弟德祖衮又跳了出来。   不过德祖衮要狡猾的多,他让儿子和女婿出面,自己则保持暧昧。   结果联军照样被击败,德祖衮一样要被迁往中原,但由于他是投靠的,且阿里地区还是需要他们这些老牌贵族的支持,可能会留下一两个比较听话的后人,在逻些当吉祥物。   这种情况下,当最后的选择来到贝吉日巴衮面前的时候,面对两个弟弟的现身说法,他思考了片刻就做出了决定。   他派人向李存惠表示,只要朝廷能优待他,他就接受朝廷册封,本人到逻些来做个富家翁,拉达克的领土就分给三个儿子各自统领。   并允许六法宗的仁波切到拉达克王国传教,允许朝廷从于阗和逻些两个方向派遣官员到列城做镇守大臣。   而李存惠也立刻就同意了贝吉日巴衮的要求。   后世走过阿里中线、阿里北线的都知道,特别是阿里中线,在共和国时期都是个老大难,跟别说这个时期了。   李存惠虽然有大量当地人支持,但走了一次阿里中线,到冈底斯山南侧击败联军之后,很难再驱动麾下的士兵往西北去攻击拉达克和葱岭。   有这个精力,还不如快点搞定古格地区的府兵安排,然后回去攻打拉门地区(尼泊尔东部+锡金)和约门地区(不丹)。   他必须要在明年之前,完成古格军府、拉门军府、约门军府的府兵建设。   ……   海之极东,烈日高悬。   放眼四周,除了蓝色的海水以外是什么都没有。   延寿和尚身穿简单的单衣,裤腿挽到了膝盖上,海面上波涛起伏不定,但他跏趺而坐稳稳当当,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消瘦,颧骨如同两根柱子一样杵在脸上,深陷的眼眶中唯有黑色眼珠中还闪出了坚毅的神色。   延寿和尚是绍明四年出海的,绍明五年到达了倭国,今年是绍明六年。   这三年中,延寿和尚花光了从两浙筹集来的金银,倭国佛门的赞助以及倭国太政大臣藤原实赖的赏赐。   这些金银锦帛加起来不低于五万贯,而且是以中国物价来衡量的,在此时的倭国,属于相当大的一笔财富了。   花光了这些钱财,延寿也把自己在身上所有来自中原高僧的光环,消耗了个干干净净。   本来他东渡到日本后,不管是见识还是辩经,亦或是不畏艰险东渡倭国的这个举动,都直接秒杀了倭国的一众僧人。   初到之时,倭国村上天皇,法皇朱雀天皇,亦或者掌握实权的藤原实赖,甚至东国的一票武士,都把延寿当成了第二个鉴真大师。   但经过延寿到了倭国,就神叨叨的表示他是来找沧溟之水和东胜身洲,并且付诸实践之后,倭国上下开始认为延寿脑子有病。   自己等在此地生根发芽几百年了,怎么不知道周围有沧溟之水呢?   还东胜身洲,真要有这样的宝地,他们这些倭国人还能等着中原人去寻,他们早就是移民东胜身洲了。   于是很快,延寿就获得了一个痴癫和尚的称号,除了延寿带来的弟子和他在倭国发展的信徒以外,几乎没人相信延寿。   风急浪高之中,延寿和尚从怀中摸出一尊小小金佛。   这是他初到倭国时,倭人法皇在奈良东大寺赠送给他的,说是用昔日过海大师,也就是鉴真大师坐化后所遗之紫金(紫铜)铸造的金佛。   如今,奈良东大寺的和尚们早把他当成了疯癫之辈,但唯有这尊鉴真大师金佛像,还在激励着延寿。   “斯人妄称乃是末法时代最后之佛陀,已经引得中原以外诸地沦陷。其六法宗不辩经义,一味鼓吹神佛之力,显然完全背弃我佛宗旨。”   低声的自言自语,仿佛是在给自己打气,又一个风浪袭来,延寿高举佛像。   “我佛慈悲,弟子延寿决心与此异端抗争到底,那六法宗称出倭国四五百里就有沧溟之水,今弟子已出四百里,仍是未有任何发现,足见那张昭,就是在妄言!”   延寿已经直接呼为张昭了,可是他心里,不知道是该失落还是高兴。   所失落者,是因为这个世上终是没有神佛的,虽然延寿之前就知道没有,但此刻幻想完全破灭,还是有些难受。   突然,站在船头的延寿弟子法明一声惨叫,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愣住片刻之后,这位四十多岁的大和尚突然开始疯狂地在船头顶礼膜拜,嘴里还在癫狂的大喊:“沧溟之水,师傅真有沧溟之水啊!”   延寿猛地站起身来,他跑到船舷向远处看去,只见在原本一望无际的碧蓝海水中,一条极为宽阔起码有百里之宽的黑色海水,宛若一条黑龙般,向着东北面蜿蜒而去。   船上的水手已经被吓的跪了下来,无数人在低低祈祷着,对这天地间的异象,充满了敬畏。   这就是日本暖流,也被称为黑潮。   其实洋流这东西,并不是近现代才发现的,早在两汉甚至更早,沿海的渔民们都对这种深藏于大海之下的海水流动,有过察觉。   但毕竟洋流深藏于深海,所以即便经验极度丰富的老渔民能在一定程度上观察到,但他也无法归纳总结甚至弄清其原理,只能视为某种神迹。   且一般洋流是很难以被察觉的,所以并不广为人知。   但黑潮不一样,首先它明显呈蓝黑色,比起其他洋流,更容易被肉眼观察到,其次黑潮流动的速度极快,也更容易被感知。   也因为它距离日本本土有数百里之遥,以此时的渔船,很难出海这么远来捕鱼。   大型战舰就更不会去了,日本的战舰基本都在靠近朝鲜海峡这一侧。   更为重要的是,一般的十世纪日本小渔船,要是真的遇到今天这样的大黑潮,以它的动力,也很难再回到日本本土了。   祈祷声中,延寿所在的这一条一百余吨的小船,在海水推动下,径直进入了黑潮之中。   此时,延寿细细往下看去,原本极为显眼的蓝黑色,似乎变成了清澈透明的无色。   而且,延寿明显感觉到了海水之下,确实有一股巨大的推力,在推动船继续向前,以至于根本不需要借助风力,就能并不缓慢的向前航行。   “打信号,让后面两艘船跟上来!”终于找到了沧溟之水,延寿竟然出奇的冷静,虽然捏着金佛的手指已经泛白。   与此同时,他脑海里回想起了决定回到吴越的前夜,无上天将他召过去后说的话。   身着缺胯衫的皇帝对他说:“沧溟之水是一定存在的,但寻常人,就算找到了沧溟之水,也很难跟随它到达东胜身洲。   因为大海上风云难测,一个浪头,一阵狂风就能让人葬身鱼腹。   但某知道,你延寿是一定要去的,你是有大毅力的人,一定能成功。   所以你记住,跟着黑潮食物不会很缺,只要人不多,就算是钓鱼也能解决很多人的吃食,在大海上,最缺的饮水和菜蔬。   少了前者会渴死,少了后者会让你的鲜血腐败,所以吾建议你,储备大量烈酒用来和雨水汇兑饮用,船上备足酸橘,还可以用大豆生黄卷备用。   且雨水不能直接饮下,所以吾还有一雨水过滤之法,或许有用。   但即使这样,还是九死一生的局面,此后能不能渡过这四个半月,完全就要看你的运气了,若是你精诚所至,或许可以到达东胜身洲。”   “为什么无上天明明没去过东胜身洲,没有跟随沧溟之水而行,却能知道这一切?难道真有佛陀吗?”延寿站在船舷边,人都痴癫了。   “师傅,我知道法正、法信师兄弟们为什么一去不回了,凡人入了这沧溟之水如何轻易得脱?他们就是想报信也回不来啊!”   法明和尚突然泪流满面,在延寿决定自己出海孤注一掷之前,以前有法正、法信等三拨船队出海,但是都毫无音讯。   其中法信和尚还是延寿感召的明州大海贼,如果不是确实遇到问题,肯定是能回来的。   嗯,延寿和尚的船,听了张昭的建议,装满了烈酒、柑橘、木炭、砂石什么的,又全部是中式硬帆,没有棹孔可以划船。   自重如此之大,一旦进了黑潮,确实不容易离开。   延寿长长叹了口气,拍了拍法明的肩膀,“这是我等信徒的宿命,若是佛祖庇佑,咱们就能在东胜身洲见到法信他们。   若是殉道于途中,咱们就在极乐世界相会。” ###第八百三十八章 平安时代的贼配军   平安时代对于倭国来说,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时代。   如果说,后来的幕府时期,塑造了日本的武士阶层,完成了文化的最终定型,那么平安时代,就是日本文化的奠基时代。   后世日本所展现出来,完全不同于让他隔壁邻居李氏朝鲜以小中华自居,在一定程度上独立的文化气质,就是在平安时代得以树立起来的。   这个时代对于后世日本的政治、经济、社会生活和文化艺术方面的影响非常巨大,特别是文化艺术方面,称一声绝无仅有都不为过。   不过嘛,但凡一个朝代,特别被强调经济和文化艺术,那就表示他在其他方面,尤其是武力值,实在没多少可以称道的地方。   是吧,大宋。   当然,我大倭人国,也是这样。   在平安时期,倭国权力一直是在天皇和外戚公卿家族之间不断流转。   同时佛门宗教势力也占有大量的土地并拥有私兵,到了平安时代后期,甚至又变成了可以威胁世俗统治的强大力量。   至于幕府时代掌握大权的武士阶层,此时还不过是天皇和大公卿家族互相争权夺利的工具而已。   这种政治氛围,最忌讳什么?最忌讳有外人来突然成为第三股势力,打翻他们原有的游戏规则和玩法。   就像是东汉的外戚宦官互斗,一旦让手里有兵地方实权派入局,立刻就玩不下去了一样。   所以平安时期,不管是天皇还是藤原家关白,亦或者是后来的法皇执政,对外他们实行严格的闭关锁国不交流政策。   不但废止了遣唐使政策,就连王氏高丽的王建立国之后,想要去跟倭国拉拉家常,倭人都很不给面子的已读不回。   对内,天皇、法皇、公家都在刻意压低逐渐壮大的武士阶层,不让这些只会拿着刀剑动不动就砍人的粗鄙家伙,得到多高的地位。   甚至他们还会纵容寺院僧兵来分裂、打压武士阶层。   总的来说,平安时期对于日本,就是一个提前到来的大宋。   统治阶级对内残酷剥削,公卿贵族(主要是文臣)醉生梦死,最底层百姓如同生活在地狱之中。   但同时,此时经济发展迅速,文化和艺术蓬勃发展,手工业在吸收了大量遣唐使带回来的先进技术以后,更是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底层贫农的极度痛苦和大贵族的穷奢极欲,反而让大城市的市民阶层多多少少受益。   因此不看乡野之间,只看几个少数大城市的话,甚至勉强可以称一声盛世。   而在这看似还行的局面下,作为新兴的地方小庄园主和逐渐掌握刀把子的武人集团,他们被牢牢压制在统治阶级的最底层,地位甚至还不如佛门寺院的僧兵。   这……这完全跟中原倒挂了啊!   中原是先有残暴武人当权的五代十国,然后整个社会集体转向搞文贵武轻。   倭国是先有文贵武轻,等到武人受不了干翻公卿之后,才形成了武士阶层掌握大权的社会。   这一个倒挂,直接导致了千年后,两国迥然不同的命运。   要是在十九世纪,西方列强面对的是一个武人不被视为贼配军而是豪杰的中华,以中国的体量,拉出三五十万的半近代军队,欧洲人倾巢出动都啃不下来。   ……   慕容信长是在十月来到釜山港周围巡视的,此时的釜山港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港口,人口不过几百,四周一片荒凉。   历史上它要到李氏朝鲜时期,才会变成朝鲜半岛第一大港。   慕容信长之所以会到这里来,当然不是因为他知道后世滏山会大发展,而是这个港湾,有高山阻挡、群岛屏障,又距离倭国较近,是个非常合适的征讨倭国之后勤基地。   得益于倭国自己的闭关锁国,慕容信长很容易就将王氏高丽已经基本覆灭的消息,给遮掩了起来。   等到明年发动突袭的时候,平安京那群蠢货,一定会被直接打蒙的。   踏踏的马蹄声响起,在十名白袍银鞍昭义郎的护卫下,尚书台翰林院学士,户部右侍郎赵普身着青色缺胯衫,出现在了众人眼中。   还在三十步外,赵普就勒马步行前来参拜慕容信长,口称王上,如同臣属对待君王一样对待慕容信长。   “赵普,没想到父皇愿意让你过来,吾无忧也!”慕容信长看到赵普这样恭敬,自然十分满意。   谁都知道,赵普是圣人从微末中提拔起来的亲信,加上此人性格有些好斗,对于同级甚至略高的官员,从来都是隐隐带着几分傲气的。   今日肯如此恭敬的对待慕容信长,足以证明他慕容信长在圣人养父心中的地位。   赵普虽然好斗,但为人是很有逼数的,慕容信长现在在大周,那是一尊谁也不能得罪的大佛。   虽然赵普搞不懂为什么圣天子如此看重征伐朝鲜和倭国,但他懂得圣人器重谁,他就该尊重谁这个朴素的道理。   这边,没等赵普回答,慕容信长就几大步走上前去将赵普扶了起来,“圣人有没什么话让你带过来叮嘱我的?”   赵普再施一礼笑着回答道:“圣人没说其他,只言大王定然记得父子间的约定。”   慕容信长感慨的长叹一声,“父皇目光长远,非凡人所能及也,请父皇放心,信长无论如何,也会完成他的嘱托。”   张鉊能嘱托慕容信长什么?无非就是把倭国比作昔日的高句丽。   且摆明了对慕容信长说,他不在乎信长儿是否会在倭国割据一方,也不在乎慕容信长的后人,是否会不再朝贡中原。   张鉊这个父亲花费天价将慕容信长弄到朝鲜、倭国为王,对他唯一的要求,就是铲除这两地已经开始形成的独立文化,以及很快就要拥有的独立意识。   只要慕容信长能使这两地移风易俗,最后做到与中原无二,那就是天大的功劳。   等到中原人口繁盛,往这两地各移民数百万,从此中国文化在东亚,就真正可以无忧了。   在这样的宏伟大背景面前,其他的都是细枝末节,再怎么变换,肉都是烂在锅里的。   而赵普会到朝鲜一行,也是慕容信长向张鉊请求的。   好大儿希望张鉊能派一员能臣到汉城,帮他暂时处理一下政事。   因为接下来的时间,慕容信长需要集中精力在釜山港这块汇集马步军,操练水军,等待着明年的征讨倭国。   在张鉊和慕容心的规划中,倭国肯定是重中之重,优先处理之权远在朝鲜之上,征讨倭国之后,慕容信长肯定是要坐镇平安京的。   而且倭国并不像高丽那么容易征服,因为高丽是人口大多集中在西海岸的几个平原上。   一两次主力决战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然后把其中的贵族杀一批流放一批再招揽一批,基本就能稳定大体局面。   倭国就不一样了,地方大,庄园砦堡多,自主意识远胜过身为王室的王氏家族都要对外称汉人的高丽。   这倭国的征服战,注定是一场持续数年甚至十数年的小规模但高烈度的战争,更别说还有作为前出东胜身洲基地的关东地区需要开发。   所以慕容信长准备从现在开始,就待在釜山港周围筹备征讨倭国,此后更准备把国都迁往平安京。   至于朝鲜,慕容信长留赵匡胤率马步军一万五千镇守汉城,防备少量顽固分子闹事,赵普则被任命为燕国的右国相,负责处理政务。   至于以后,若是没有大的变故的话,好大儿准备在他百年之后,将他这个燕国一分为二。   把朝鲜交给胡氏肚子里的次子,再让次子娶妹妹齐国公主张祺楠和裴远之子裴全福所生的女儿为后。   齐国公主张祺楠,是皇后曹延禧的长女,也是慕容信长的嫡亲表妹。   好大儿一直有些遗憾他不是张鉊的血脉,但如果能让他的儿子娶姨母和养父的外孙女,也算是某种程度上圆梦了。   至于倭国,当然是要留给长子虎头的。   ……   其实呢,朝鲜和倭国之间,并不是完全封闭到一缕风都吹不过去的。   与几年前慕容信长封锁安东和高丽时一样,几乎所有的人和物都不能交通,但还是有一种人,可以进行并不频繁的交流。   那就是僧人。   慕容信长眼前跪坐着的,就是三名来自倭国的僧人。   在这个时代,倭国的关白封锁了前往高丽的航线,大小港口没有得到允许,没有一条船可以出海。   这唯一的例外,就是拥有私家港口的僧侣们。   这三个和尚就是从北九州壹岐的私港出海,到达滏山外海的。   为首僧人自称法号平通,来自平城京的东大寺,三人专门到滏山来见慕容信长,就是为了一件事,那就是请援。   原因很简单,如今的倭国佛教,一向宗那种走群众路线的还没有出现,这白莲宗的祖师之一延寿和尚,才刚憋着一股劲登上沧溟之水往北美去呢。   其余华严宗、天台宗等,跟中原没什么区别,都是一些山岳派佛教。   所谓山岳派,是后来人的一个归纳,笼统的来说,就是指将寺庙建在名山大川深处的佛门。   但此时的日本,佛门在公卿贵族的直接下,已经有自己的土地,有自己的武装,甚至能自己从各个郡国收取租税。   你叫这样的佛门势力去名山大川深处建庙?他们肯?   所以,中土的佛门,虽然有鉴真大师,空海大师这样佛门大能加持,但注定在倭国是不可能壮大的,因为他完全违背了倭国的政治风土。   历史上最后,日本的佛教和神道教以及武士道合流了,失去了宗教上的统治地位。   有一些后世还能剩下的,也大多魔改过,唯一几个基本还算正常的,也空有名声,信仰不显了。   但在此时,日本的和尚野心家们,看到了另一个可以改变他们命运的佛门宗派-六法宗。   六法宗好啊!不推崇名山大川,讲究的就是一个帮亲不帮理,念一声无上天你就我兄弟,对自己人讲究大慈大悲,对于敌人动辄就搞物理超度。   虽然这六法宗里面夹杂了大量儒家思想,比如讲究大复仇的公羊派和讲究大义尊王的谷梁派,都被揉进了这里边。   但以往的华严宗、天台宗等,也一样夹杂了大量中原文化内容了,这有什么关系。   这种教义对于日本佛门来说,诱惑力太大了,所以平通和尚根本不想试探慕容信长,直接提出了他的要求。   只要慕容信长征服倭国后,愿意将七道六十六国中的一半,拿出来封给倭国佛门,让寺庙成为事实上的封臣,他们就愿意做内应。   并且承认慕容信长为地藏王菩萨转世,整个倭国的佛门弟子和僧兵,都可以被慕容信长所用,成为慕容信长的信徒。   慕容信长拿着僧人递上来的拜帖,冷笑的看着平通和尚,“大师对六法宗的了解,看来只是皮毛啊!   吾之神魂,乃是佛陀恐无上天不能应对下界之邪魔外道,遂命地藏王菩萨舍本果位,以三分神通下界为无上天养子,助无上天弘法、护法而来。   无论倭国佛门承认还是不承认,本尊之神魂正位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倒是你们,若是认或可得到拯救,若是一叶障目不识真主,需得当心佛也有火!”   时间线走到这里,好大儿的脾性和心境,其实已经起了极大的改变。   在进入安东彻底覆灭契丹独当一面之前。   慕容信长是一个极度崇拜张鉊,作战勇敢的好大儿、好统帅。   是天下人心中义薄云天的小孟尝慕容白袍。   是能在石敬瑭葬礼上,当面训斥石重贵不孝的仗义执言大豪杰。   但是经过了这几年的独立自主发展,不是说慕容信长就完全改变了性格,而是他身上身为一国之主的霸气和来自血脉与宗教的骄傲,开始逐渐增强。   开玩笑,一个小号的李二凤在宗教氛围浓厚的地方有了神性之后,他与离开凡人的这个范畴,就只差一线了。   所以在慕容信长眼中,倭国的佛门唯一的出路,就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通过投靠与臣服获得在他准许的范围中内,攫取权力的机会。   而不是拿着一张名单,在这里跟他讨价还价。   “大师以为吾慕容信长是三岁孩童?连平城京都要归你们所有,若是这样,某何必跨海出动大军,不如就在这朝鲜,治理这两千里江山算了。”   王朴有些担心的看着慕容信长,他很怕慕容信长勃然大怒,将倭国僧人驱赶而走或者处死。   作为慕容信长身边最心腹的谋士,王朴是少数能清楚感受到慕容信长变化的人。   不过,听到慕容信长这么说,王朴在心里长长的舒了口气。   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不断来回拉扯的事,只要没第一步就把路堵死,那就有的谈。   平通和尚看着勃然大怒的慕容信长,心里跟王朴是一样的想法,平城京也就是奈良,他们确实很想要。   因为平城京代表了倭国佛门最怀念的一段时光,那时候的他们甚至能超脱于公卿之上,在相当程度上影响国政。   可惜桓武天皇迁都平安京后,号称寺庙满城的平城京,就失去了政治地位,而佛门也相应失去了影响朝政的能力。   “朝鲜是两千里江山,但我日出之国,乃是五千里江山,王者,岂会嫌弃土地太多?   且若是无我,菩萨要统治这五千里江山,不说痴人说梦,也是几无可能。可要是有了我们的支持,只需一二万兵就能一统日出之国。   贫僧等只要一半,这还多吗?”   慕容信长心里一动,他突然意识他,对面的和尚,当然也可以说整个倭国的和尚们,或许接触过六法宗,判断出慕容信长肯定是有意染指倭国,但并不知道他准备明年就出兵征讨。   同时,倭人也根本没意识到大周兵将到底有多凶猛,所以这些和尚才想来前期接洽一下,刺激下慕容信长,他们只是想借势,把慕容信长当成一个帮手。   所以,面对帮手,和尚们只要求将寺庙庄园化,和尚贵族化,然后得到一半领土作为佛国,在他们看来,自己这方,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   于是,慕容信长立刻转变了态度,他仿佛认真思考了片刻,然后又快速摇了摇头。   “平通大师,出家人不可妄语,尔等倭国佛门衰落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若是只需吾出一两万兵就能成事,尔何须给出三十三国领土给吾?   将六法宗传播到倭国的兴趣,吾有那么一点,但还需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慕容信长这话的意思,是已经看出对面的和尚只是一个前来探路的小卒子了,甚至都未必是东大寺来的,但即使如此,他仍然表露出了愿意谈一谈的意思。   果然,平通和尚听到慕容信长的话,用流利的唐音说道:“菩萨慧眼识真,小僧回去之后,必然就会有真正的大德,再来与菩萨畅谈。   小僧只能说,倭国武士也与我们这些佛陀信徒一样饱受公卿的压迫。”   ……   夜已深,三名倭国僧人在慕容信长安排的六法宗僧侣带领下,前往附近的寺庙休憩,慕容信长则跟王朴、王景、高松等人还在商议。   王朴不愧是战略大师,在极为有限的信息下,理出了一条较为可信的线索。   “倭国僧人比起昔日肯定是利益大受损害,但如今已过了上百年,他们也不是失去了一切,早已习惯了目前的地位,因此起来闹事的可能性,并不高。   但是倭国的武人,那可真谓饱受打压。   自从昔年大朝白江口一战,使得倭人上下看清他们所倚仗的武力,在中原天朝面前毫无用处之后,倭国的武备就开始江河日下。   因为倭王发现,派遣遣唐使到大唐,紧密打探大唐消息,一旦有事不用其他人,就是这些遣唐使,就能有在一定程度上打消大唐怒火的能力。   同时倭国国内则自我封闭做出乖巧的样子,好似一只不但不咬人还挺亲近人的幼狼。   以恭顺和乖巧为掩护,尽量不出现在大唐军队的视线之中。   这个政策是很成功的,此后大唐上下,都没有将倭国当做一个有威胁的对象过,跟别提出兵。   但也造成了一个严重的后果,那就是武人的地位,开始急速下滑。   臣以为,这些人不一定是僧人,因为倭国的武士和僧兵是有区别的。   僧兵有钱有地位,武士则什么都没有,是以后者闹事的可能性才是最大的。   甚至他们都不是从平城京来的,而是就在咱们对面的西海道肥前国,或者山阴道的长门和石见两国的武士。”   倭国的国并不是指国家,而是指郡国,跟府差不多,道则相当于省。   西海道就是九州岛所在,山阴道则是本州岛靠近大陆的这一面。   慕容信长来回走动了两步,随后说道:“文伯说的有理,畿内地区的僧人地位较高,且彼此争斗激烈未有统属,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过来和咱们接洽,且还赤裸裸的表示投靠。   确实更大的可能,是西海道和山阴道西边饱受压迫的西国武士中的野心家,才会有这么样的动力。”   高松把手一拱,“既然如此,大王就更加要接纳他们,收服他们,畿内之人是得了好处的,不管是武士还是僧人,都不可信。   但是穷苦的西国武士还是可以招揽的,虽然他们无甚勇力,但用来收集倭国情报,是极好的!” ###第八百三十九章 司马老贼,出来背锅   王朴的猜测,其实还是蛮准的。   平通和尚三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和尚。   想想就知道,如今倭国佛门宗派甚多,各方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兼又有各自依附的强权,几百年来,从未有过统一的领袖。   这就导致倭国的佛门,就算是看到了六法宗可以给他们带来的巨大好处,他们也不可能短时间,甚至是不可能联合起来,并达成邀请慕容信长前来助拳的一致诉求。   且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个道理,能混到最高层佛门僧侣是不可能不懂的。   硬要说不懂,那只能是那些见识和经验都不足的人。   亦或者,是他根本不在乎能不能送走这尊请来的神,因为他本来的打算,就是跟着请来的神吃点残羹冷炙而已。   黑狗儿缓缓走进了僧侣们吃早饭的饭堂,由于六法宗的传法僧经常需要翻山越岭,需要消耗的能量比较高,所以在新近征服的地方,僧人们大多实行三餐制。   今日又正好撞到护法日,这是六法宗内相对重要的节日,源于昔年张圣人率军进入天竺后,消灭第一个婆罗门教军阀,为佛陀护法的日子。   是以,在这个节日的早晨,供应的早餐极为丰盛。   海鲜粥香甜可口,重罗白面蒸饼软糯无比,油炸豆腐馅的包子,更是异常美味。   平通三人本来在睡觉,但不一会就被这香味给吸引了过来,三人也不客气,混在一众传法僧中,饿死鬼投胎一般开始胡吃海塞。   边吃,两个随从还在嘴里小声嘟囔,“大早上起来就吃精白米粥、白面饼和豆腐,比从六位下的壹岐守还吃得好,这实在太过分了!”   说完,随从哐当一声就把一大碗海鲜粥给倒进了嘴里,嘴也不擦就准备去盛下一碗,结果一转身就看到了身后站着一个似笑非笑的男子。   黑狗儿轻轻一伸手,就把这个随从给按到了座位上,随从还想反抗一下,突然就感觉按在肩膀的手发力一捏,他半个身子顿时就一阵酸麻,站不起来了。   平通和尚只觉得额头开始冒虚汗,因为眼前这个男子,看起来有一种让人不敢动弹的奇怪威慑力。   笑嘻嘻的细眼大嘴,恍惚间看起来很像一条正对着人吐信子的毒蛇。   黑狗儿昔年在疏勒城外帮助张昭炸城墙时不过才九岁,但那时候就是一个心思缜密,惯会察言观色,编瞎话表演起来让张昭都难以识破的鬼灵精。   当年的三个小孩子中,花布嫁给了老张忠,如今生了三个孩子,还得到了西江郡夫人的诰命。   黄羊儿进过一段时间的锦衣亲卫,但天赋有限,最后转到天工院去做算学学士去了。   这两的命运都很不错,但黑狗儿才是三人中混的最好的。   因为他长相与汉人无二,最后更是被张昭选中给第一个战死的西行一百零八将—火生儿张照做了嗣子。   所以,黑狗儿虽然跟张昭没任何血缘关系,是不是汉人都存疑,但确实货真价实的张周皇室宗亲。   养父火生儿张照,在六法宗还是有神格的伽蓝。   这两样优势,加上本来就是个干密探的好材料,一进入锦衣亲卫就开始一路火箭般的飙升,因其常年一张笑脸,但下手狠辣,内部人称笑面阎王。   平通和尚被这样的人物盯上,只觉得小腹一阵胀痛,背上汗出如浆。   这种感觉,还是幼时他偷偷将家中用来招待客人的握饭(饭团)全部吃光,让父母出了大丑,在被混和双打之前感受过。   “你不是个和尚!”黑狗儿十分笃定的出口,然后迅速看到了平通脸上一闪而过的辩解神色,立刻又接上一句。   “皈依佛门只是你的掩护,你们倭国这些胆大包天又识字的武士,都喜欢用这个作掩护吗?”   黑狗儿口中的识字,可不是指一般的识字。   在倭国,说一个人识字,是一种非常高级的称赞,因为在平假名和片假名还处于很初步的阶段,识字指的是能够以熟练的唐音认读出绝大部分汉字。   这样的人,别说在倭国,就算是在大唐,能认识大部分字的,都是文化人了。   在倭国,能达到这个标准的,就已经有了做官的资格,不!应该肯定是官员。   因为目前倭国,政府公文甚至任何与文字相关的东西,全部都是汉字。   平假名和片假名还有大约一百五十年的时间,到平安后期才会少量出现在公文中。   同时,朝鲜半岛上通行的文字也是汉字,那个只有拼音功能的朝鲜文字,也是几百年后才发明的。   这也是虽然六法宗的大德已经试探出此人并不怎么精通佛法,但黑狗儿也没让锦衣亲卫直接把这个平通和尚拿下大刑伺候的主要原因。   文化人,当然要用文化人的手段。   “阁下的胆子真的很大,什么都没了解清楚,就敢渡海来赌运气,不对,你这应该是叫赌命!”   黑狗儿有些感慨,但要是他知道这破岛上人以后的脾性,就不会那么惊讶了。   一言不合赌国运,人家那是基操,反映到个人身上,这种赌命的做法,也就不足为奇了。   “没办法,总要活命的嘛。”平通和尚脸上浮现出了痛苦和释然混合的神色。   面对黑狗儿这样的顶级密探和刑讯高手,双方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交流,就让平通和尚意识到,说实话的时候到了,不然可能要出大问题。   “大宰府每年要求上缴的大米太多了,不堪重负啊!   壹岐守每日都吃不上一顿强饭,每月能吃一顿姬饭就是无上美食,大多数时候只能喝白粥。   到了少尉,吃口腌渍青梅配看得见人影的白粥,就算是好日子,百姓连草粥都吃不上。   前日出海剿灭海盗,斩首六十余级,却连一百珎宝的赏赐都没有,那战死的十余个郞从,他们的家人又该如何生活?”   强饭,是指一种蒸煮过程很粗糙,品质也很粗糙的糙米饭,乃是此时小官和吏员、武士的基本粮食。   姬饭约等于后世的精白米饭,在此时来说相当珍贵。   只不过从六位的壹岐守一天一顿强饭都混不上,一个月能吃一次姬饭就算打牙祭,这确实过的有点惨了。   珎,就是珍的异体字,倭人在铸造钱币的时候,曾把这个字用在了其和铜年间铸造(708)的铜钱上,称和同开珎。   宝,这里自然也是指铜钱的上的通宝二字。   所以,倭人一般喜欢用珎宝,来称呼铜钱,历史上则称这个时期的日本铜钱为皇朝十二钱。   黑狗儿有一点品出味来了,因为在倭国,一般人是用不着铜钱这种高级货的。   别说倭国,就是中原,普通农户接触到铜钱的机会也不多,大多还得是粮食布匹这样的实物。   什么样的人,在剿灭海盗的战斗后需要用铜钱抚恤?   很显然,只有那些本就不种地的职业军人,才会需要这种方便携带,价值又高的物品。   郞从这个词,不太那么准确的翻译的话,可以翻译成部曲。   而大宰府,是倭国朝廷在九州北部筑前国设立的管理机构。   因为九州岛与本土隔开,开发的历史也比较早,倭国朝廷为稳固这个地方的统治,才特意设立了大宰府,可以被理解为都护府或者都督府。   那什么样的家族可以接受大宰府的命令,出动船只到外海去打击海岛,还拥有自己的部曲呢?   只能是位于北九州的武士家族了。   平通和尚一直在絮絮叨叨的,翻来覆去的念叨的,无非就是朝廷压迫太重,他们实在活不下去了,所以与平城京东大寺的僧众们联系起来,希望能得到地藏王菩萨的支援,建立一个地上佛国云云。   但平通和尚这些自以为能逻辑自洽的话听到黑狗儿耳中,无疑是漏洞百出,他这是欺负中原人不知道倭国的内情。   黑狗儿阴冷一笑,“大师如果嘴里还是没有一句真话,那么这一餐,就是大师的断头饭了。   你不会以为我六法宗的武僧,就不敢杀人吧?   平城京的僧俗们日子好过着呢,甚至壹岐、丰前的僧人们,也不会艰难到日子过不下去。   况且,你区区一个丰前国假僧人,嘴巴一张一合就是夺取平安京,不觉得牛皮吹的有点大了吗?”   说话间,早餐已经结束了,只听着哗啦啦一阵脚步声,随后平通和尚三人就被围住了。   他们这时候才发现,这些跟他们一起吃早饭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僧人,而是一人一套内衬环锁铠,外穿缁衣的甲士。   而且……这些甲士身上,总是透露出一种猛兽才有的气息,他哪怕是斜看向你,都能让你觉得,下一秒他就就要扑上来,把你生吃了。   等等,甲……甲士,平通和尚悚然一惊,这才发现了他以前从未想过的问题,那就是周人的军队,很可能跟以前的大唐一样,是一支装备了大量铁甲的军队。   在倭国,三百年前的天武天皇就禁止食用牛、马、犬、猿、鸡。两百年前圣武天皇更是连杀死牛、马都给禁止了。   到了此时,平安时代的倭人,是基本不吃肉的。   只有少量的武士和地位低到不被重视的人,才会狩猎一些野鸡、野鸭补充蛋白质。   但也不是经常吃,而是给生病的人或者妇人生产后用来补补身子用。   真正不忌荤腥的,不知道全倭国有没有一万人。   没了食肉的习惯,所谓倭国武士,可想而知都是什么什么人了,面黄肌瘦,身材矮小,负重不了铁甲。   “舍人,某等早起都是要练武的,这一早晨皆是吃素,怕力气有些不足。   这三倭人虽然瘦小,但架火烤了,总还是能出几斤肉的,还有这三副胆,正好给指挥使泡酒。”   一个光头甲士,瓮声瓮气的对黑狗儿说道,而且你很容易从他的语气中听出,这不是在吓唬,他是真有这心思。   平通和尚突然一抖,全身一片冰凉,他想起来了一个传说,说是这些周人中有一支名为乞活郎的队伍,是地狱里逃出来魔鬼所化。   他们不要军粮,饿了就只需杀一人取其肥美之处炙烤而食,首领更是一个喜食人胆的魔鬼。   这也太恐怖了,平通这样的倭人连猪羊鸡鸭都不吃,现在突然发现自己被一群吃人的恶魔围住,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两个随从甚至直接开始双腿打颤。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因为我马上就离开了。”   黑狗儿冷声说道,别说这三个倭国人,就是他,身处于这些贼杀才之中,都忍不住有些心里上的不舒服。   毕竟别的恶人不过是想抢夺你的财物,大不了把你干掉,而乞活郎这些人,那可是能把你当食物的。   恐怖的威压之下,平通和尚扛不住了,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拜伏在地上对着黑狗儿喊道:   “丰前国企救郡左兵卫少尉秦平通,有紧急情报,愿再次叩见燕国大王殿下。”   ……   倭国之中,到底有多少是从大陆上迁移过去的,或者说,有多少人有汉人血统,这一直是后世网络上争论的话题,说什么的都有。   但实际上,这个问题哪怕就是在此时,也已经弄不清楚了,不是太少,而是太多,泥沙俱下掩埋了真相。   目前倭国内,自称是汉人渡海而来的主要有三支。   早年定居河内国的西文氏,大和国的东汉氏,以及山城国的秦氏。   这三个大型大陆移民氏族,虽然基本都居住在近畿地区,但他们最初就是从北九州和本州岛北部迁徙过来的。   其中西文氏自称乐浪王氏的后人,东汉氏自称汉献帝后人,秦氏那就更厉害了,他们自称是秦始皇的子孙。   这里面,后世最著名的是东汉氏和秦氏。   其中东汉氏搞出了一个阿知使主刘阿知,自称汉献帝的玄孙,据说在倭国繁衍了上百个姓氏,最著名的就是高桥、原田等姓氏。   秦氏最著名的,自然就是后世萨摩藩岛津氏,以及日本前首相羽田孜。   这位老哥到处宣扬他们家祖上姓秦,只不过可能觉得宣扬祖先是秦始皇有点太扎眼了,于是羽田孜老哥自认是徐福的后人,还两次到徐福故乡江苏赣榆县寻根溯源。   至于真假,只能说大概可能六分真四分假,其中比较能让人信服的,就是东汉氏。   他们虽然不大可能是汉献帝的直系后人,但其中很多人肯定是刘氏家族的人,反正经过两汉的繁衍,汉室宗亲在刘姓中占比可不小。   他们之所以会迁到倭国去,大概率还是司马懿这个老贼做的恶。   昔年司马懿陷辽东,杀公孙渊,并把公孙渊的燕国士大夫阶层都杀光筑了京观。   从国家的层面来说,公孙氏欲要自立,击破他们是好事,可是你不能他妈的把辽东汉人精英全杀了啊!   有病是不是?两汉好不容易在辽东繁衍生息了数十万汉人,其中最精华的几万,就这么全被杀了。   他们可是汉化辽东以及汉四郡,压制辽东诸蛮族的重要力量啊!   退一万步说,你杀人就杀了吧,杀了之后是不是应该从内地派官员军将到辽东,接替原来的辽东汉人官将稳定地方?   你这杀光了几万辽东官将甲士文人就拍拍屁股走了,算是什么玩意!   于是,历史上司马懿把魏军撤走之后,留下数十万辽东百姓无所依靠。   他们或被辽东蛮族袭击九死一生逃回幽州,要么主动与蛮族融合,剩下的一大部分则从乐浪郡南下,最后流入了倭国,便是东汉氏的始祖。   西文氏的始祖乐浪王氏,应该也是在之后的南北朝时期,在辽东和半岛待不下去了,渡海到倭国去的。   至于秦氏,他们的成分更加复杂,可信的解释是,发迹于北九州的秦氏,是一个庞大的大陆渡海来人政治集团。   他们有可能是从秦末到两晋南北朝后秦崩溃后,从半岛到倭国的汉人乃至其他相对开化的民族,在到达北九州之后为了抱团,数百年间组成的倭国秦氏。   而目前,这三家氏族都处于公卿阶层的中下层,日子过得去,但也不是那么宽裕,家主这一类的肯定还行,但底下的家族成员,就有些难受了。   “大王,审出来了!”黑狗儿大步走进慕容信长的书房,把手里一叠审问记录拿给慕容信长看,同时嘴里还在兴奋的说道:   “这位平通和尚其实也不叫秦平通,他应该叫惟宗平通,是丰前国的一个小武官。   他们家族还在壹岐岛上有点关系,听命于倭国西海道的大宰府,主要负责打击海盗。   不过咱们一到这朝鲜,就把他们害苦了,前几月在泗州海外被陈诲陈指挥使击破的高丽水军残余,南撤到了对马岛上。   他们本就与肥前国的倭人有联系,深知彼处虚实,现在无家可归干脆就和倭国的盗匪接洽上了,开始大规模洗劫倭人的北九州沿海。   这惟宗平通跟着家主一起,奉大宰府之命出海剿灭高丽海寇,打了个小小的胜仗,但却因为北九州水军主力覆灭而没拿到赏赐,无法给下面的部曲交代,心怀怨恨。   他过海而来,根本就不是什么佛门代表,而是一票北九州低级武士聚合到了一起。   他们认为盗匪可以勾结高丽海岛抢夺了大量钱财,为什么他们不能直接来把咱们引过去,干脆占了西海道九州呢。”   此时倭国的海防离谱到什么地步呢?   二十年后刀伊海盗大举来袭,一共出兵五十艘船,不知道有没有一千人,就把倭国的长崎、肥前、丰前等国倭国水军打的狼奔豕突,劫掠杀死倭国百姓上万。   最后还是靠着高丽水师,才把这些刀伊海盗给打跑。   (刀伊:朝鲜人称呼辽东滨海,大约是朝鲜东海岸、海参崴一带的女真人。)   “天助我也!”慕容信长听完哈哈大笑,“去告诉那个倭人,我不管他是叫秦平通还是惟宗平通,但光是西海道的肥前、丰前武士欢迎吾还不够。   让他去联系山阴道的长门、石见、出云等国武士,要搞,就搞一个大的!” ###第八百四十章 倭国:我们是不设防的   日本其实也有过中国这样明显的南北区分,只不过由于日本国是自西南向东北延伸的一长条,所以历史上展现出来最多的,是关东与关西的并称。   当然这是个粗泛的概念,大约关东就是东京周边,关西就是神户、大阪一带。   日本历史的冲突与发展,大多也都是以关东、关西集团之间的冲突与媾和为表现。   从历史上看,日本的政治文化中心,一直是在以平安京和平城京为首的关西,关东则有点类似于中国的关外。   一直到德川家康治理鬼怒川、利根川等河流,把关东平原打造成日本最重要农耕基地之前,关东都是相对的蛮荒之地。   征夷大将军这个明显带有开拓性质的称号,最开始也叫征东大将军或者征东大使来着,看字面意思就知道,这是历代日本中央不断朝关东开拓的具体表象。   而这种情况,也导致了驻扎在关东的军队,有种类似边军精锐的意思。   因此历代日本内斗,基本都是东国武士压着西国武士打。   甚至后世鬼子时期,关东军都还是鬼军中精锐的代表,关西的大阪师团等,甚至被安上了各种搞笑的外号与故事情节。   而作为关西以西的地方,九州的肥前、筑前、丰前等国,中国地区的长门、石见、出云等国武士,在西国武士中都属于弟中之弟,基本上就是拉胯的代名词。   之所以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跟北九州地区在历史上,是能与关西的奈良、京都等相提并论的一个文明发源地有很大关系。   如果说关西地区是渡来人和本地土著结合产生的文明的话,那九州和中国,就是纯纯的渡来人王国,一点也不本土化。   比如著名的邪马台王国和那个经常出现在三国游戏中的卑弥呼女王,还有偶尔出现的狗奴国等等。   从他们与辽东公孙氏的密切联系和关系来看,这邪马台国,很大可能是半岛民族渡海到北九州建立的国家。   他们的文化,应该与以奈良为中心的倭国文化,是不相同的。   所以出于这种情况,倭国朝廷在一统日本诸岛之后,一边尽量把渡来人,比如东汉氏、秦氏等收为臣属,命他们迁居到关西地区加以笼络。   一方面就要对中国地区北部和九州地区的本地势力,执行严格的限制政策。   具体就是,除了设立大宰府监控,并在大宰府驻扎御笠、远贺等军团以外,还严格限制这两地武士们的武备。   这导致这两地所谓的武士,装备也只有少量拥有竹片甲,弓只有三四斗,箭头用兽骨磨尖制成,近战武器大多是木枪,一把破铁剑都能成为地位的象征。   这样的军力,战斗力就不用说了,嗯,大约还没有南唐和吴越的渔民能打,不,不应该是大约,是肯定打不过南唐和吴越的渔民。   所以,当秦平通看到一支全员装备铁扎甲,手握精铁横刀,用七八斗步弓,还有大小弩六七种。   战马比他人还高,披起甲胄如同洪荒巨兽一般的周军,直接就给吓傻了。   他愣了足足有一盏茶时间以后,一个飞扑就翻滚在尘土中不停磕头,嘴里夸张的大喊:   “原来是故乡天兵到了啊!仆先祖念念不忘的天兵到了啊!西海道秦氏愿意为王上等效劳!”   而在他哭嚎的时候,慕容信长也傻眼了,回想起他与父亲张圣人对于倭国的分析,慕容信长第一次觉得如同神仙一般的父亲,有些失算了。   这倭国哪来的五百万民?哪有带甲十万?   从秦平通提供的九州和中国地区情况估算,整个倭国最多有三百万人,面积差不多有河东加上河北那么大,但是武备却极度松弛。   按照大宰府驻扎四个军团共六千人来算,整个倭国最多有一万五六千常备军,只不过民间有大量武士,只要舍得花钱招募,大约能招募起来五万人左右。   可是,慕容信长笑了,这种征召出来的武士有什么战斗力,能跟他麾下的百战勇士相比?   本以为倭国是最难打的,结果现在,倭国其实是个武备不修的软柿子。   其实吧,慕容信长的判断还是有误了,大宰府确实驻扎过四个军团,但那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了,现在不知道有没有一千人。   至于他估计的倭国朝廷一万五千常备军,虽然慕容信长已经在拼命想象倭国军队的下限了,但任然高估了很多很多。   因为好大儿还不知道,此时的倭国,根本就没有常备军。   现在守卫平安京和平城京的,基本都是天皇和公卿家庄园里的武士,大约有六七千人上下。   天皇禁宫中负责护卫的禁军卫队,最多也就几百人,其余都是各地贵族子弟组成的番上宿卫。   当然,这比我张圣人被后世鬼岛强大的文化宣传产业给忽悠了,还是要好上很多。   纵观整个日本历史,说他们是战斗完全就是村战,这是不正确的。   至少到了日本战国末期,也就是丰臣猴子和德川老乌龟这个时期,日本内战出动个几万、十几万人还是可以的。   比如万历朝鲜之战以及稍后的大阪之役,日本已经能出动二十万上下的大军参与决战了。   但在这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特别是平安中期这个时间段,村战是个非常合适的描述。   特么的平将门之乱的决战中,平将门带领的‘大军’,足足有四百人。   而前来讨灭他的藤原秀乡率领的大军,达到了‘恐怖’的三千二百人之多。   战斗一开始,平将门这个君主就骑着战马当先发动进攻,完全不管什么指挥不指挥。   更神奇的是,见到平将门如此英勇,藤原秀乡的讨伐大军中,大约两千九百农夫顿时一哄而散,只剩下了三百精锐还在坚守。   所以,事实上,被日本人吹的又是巫女显灵,又是将门怨灵杀人,又是影武者六重分身等等,看起来跟神魔大战似的。   但实际上的平将门之乱,就是藤原秀乡用三百人击败了平将门的四百人。   所取得的战果,是双方一共战死两百人左右,缴获平盾(一种小木盾)三百面,弓差不多两百张,战刀大约五十把。   够寒酸吧,请注意,这里面的缴获中,是没有提到甲胄的。   这要么就是藤原秀乡和平贞盛怕被朝廷收走隐瞒不报,要么就是真的没有甲胄。   慕容信长都有点摩拳擦掌了,他对身边的李汉琼说道:“要是倭国武备止有此耳,似乎不用大修战舰、汇合大军了,咱们现在杀过去,就能轻易剿灭倭人。”   只有王朴还保持着一定的清醒,他提醒慕容信长万一这些情报不真,还是要多方收集,万万不可轻敌。   ……   壹岐岛上,秦平通家不单单是跟壹岐守有关系,而是他们的父亲就是壹岐守,但又可以说不是壹岐守。   这么说的原因,就是因为朝廷的壹岐守,是在平安京的一位公卿大人物。   此时朝政腐败,朝廷公卿贵族多贿赂内政大臣求取各国司守等官职。   但要到官职之后,像九州这种荒僻之地是没多少人真的愿意上任的,就更别提壹岐这个荒僻之地中的荒僻之地了。   这就给了地方上的土豪,也就是本地勇悍武士一个机会。   平安京的公卿勋臣要国守这个官职,可不是因为他们忠诚王事,而是为了搜刮地方。   官他们没兴趣当,但捞钱的兴趣很大。   因此,秦平通父亲这样的本土豪强,在收到消息后就会到平安京去跑关系、拜谒。   一旦搭上了线,就可以获得公卿勋臣家人的身份,从他们手中‘承包’这个地方的一切事务。   当然,代价就是每年要给某个有国守官职的功勋大臣一大笔钱。   秦平通的父亲就是这样,他虽然被岛民称为壹岐守,但实际上他只是个白手套,每年必须将五百石糙米上贡给平安京真正的国守,才能保住他的位置。   可是,这可怜的壹岐岛,到了德川幕府时期都只有三千石的石高,按鬼子那丧心病狂的五公五民的方式征收,也就能收上来一千五百石粮食。   这要是加上送到平安京的费用,哪怕就算现在壹岐也有三千石石高,给了平安京的大人物后,秦平通的父亲最多能剩下点残羹冷炙。   所以,他们父子在意的,就不是壹岐岛这点石高。   他们在意的,是壹岐岛卡在了高丽和倭国贸易的关键位置,他们可以一边做海贸,一边勾结高丽甚至刀伊海盗,干引路、销赃的活。   可是慕容信长的到来,完全瓦解了这一切,战败的高丽水军一股脑的涌入了对马岛,并且迅速和对马岛上的倭国国守合流。   这些人知道肯定要被慕容信长的水军剿灭,所以急着到倭国寻找一块安身之地。   在向筑前国的大宰帅请求上岸被拒后,这些人干脆疯了一般的攻打倭国,希望用这种办法逼迫大宰府的大宰帅屈服。   贸易中断,战火四起。   这么一来,位于对马岛东南方的壹岐岛就陷入了绝境。   没有了在海贸线上当坐地虎的机会,秦平通和父亲根本付不起这五百石的贡赋。   没有这五百石,他们就只能滚回丰前国的乡下喝野菜粥去。   没有办法的父子两人只能另寻一条出路,他们最后决定带着手底下这数十人的水军,接受大宰府的命令,帮助大宰帅剿灭从对马岛的高丽海盗,从而以战功获得赏赐来填补亏空。   结果,仗打了,力出了,人也死伤惨重,大宰帅却不认账了,一文钱赏赐和抚恤都没有。   走投无路的秦平通父子实在没办法了,干脆心一横,不就是挟寇自重嘛,当谁不会是的,我他妈直接去把中原大周天兵给招来。   秦平通举着一领制作精良的环锁铠,恭敬的递到了父亲惟宗平生面前。   “大人,这些燕王殿下赏赐给您的,只要咱们愿意投靠,父亲立刻就可以做丰前国守了。”   惟宗平生虽然身材矮小,但也还算个战阵上的老手,他一看这甲,就知道绝不是凡品,这要是在平安京,恐怕立刻就是什么神魔大铠这档次的了。   “燕王殿下如此厚赐,是不准备出兵吗?”惟宗平生有些气馁的问道。   在他看来,海对面的燕王殿下,一出手就是这种神魔大铠级别的宝物,定然是信心不足,只想现在收买他做个暗中内应。   说不得还要让他惟宗平生花大力气,来为燕国大军创造条件。   真要是信心十足,觉得自己可以碾压倭国,那何必出这么大的价钱来收买他一个连壹岐守都不是的武士呢。   秦平通咧嘴一笑,他终于体会到了周人看到他时,是种什么心情了。   “父亲以为这个很宝贵吗?一点也不,因为周人那里有这么多!”   秦平通说着举起右手,摊开了手掌,五根手指向天。   惟宗平生精神一振,若是有五十领这样的大铠,那次一些的,怎么也有三百甚至五百领了。   有了这么多铠甲,就不是平安京的朝廷能轻松应对的,至少打下西海道有望。   秦平通深深吸了一口,随后摇了摇头,“父亲,大王有五千领!”   “五千领!”惟宗平生凄厉的一声惊叫,猛的站了起来,随后就感觉到了鲜血冲上百会穴的眩晕,天旋地转下,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五千领神魔大铠,有这样的宝甲,足以覆灭天下了,燕王殿下还用得着我们父子吗?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面对父亲惟宗平生的不自信反问,秦平通脸上露出了狠辣的神色。   “大王需要我秦氏联络一批武士,摸清从西海道到平安京的山川路线图,将平安京的所有公卿勋臣和天皇家成员全部记录在案。”   惟宗平生蒙了,“大王要这些干什么?这些没什么意义啊!   若有五千神魔大铠,再加上数万利刃坚甲,只需要一路打过去就行,根本用不着考虑什么山川地理啊!   整个日出之国,就没人能有战力来伏击这些武士的。”   可是说着,这个接受过良好教育,藏着不安现状之心的老武士蓦然一惊,随后是狂喜,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嘴巴哆嗦了两下:   “大王……”   “要是儿子猜的没错,大王此来是要将这五千里江山收归天朝的。   平安京的公卿勋臣和天皇家自从禁绝遣唐使后,已经成了真正的倭人,而不是华族了!”   “好啊!好啊!”惟宗平生抚掌大笑,“燕国大王要是不想杀人,咱们还不好投靠,因为搞不好等他走了就该咱们被清算。   要是他愿意杀人,你我父子,就有公卿的前途了!   这破壹岐岛不要了,平通你我赶紧回去,去丰前国给家主报信,咱们把九州和石见等国的武士,都给燕国大王组织起来。”   ……   大理国,蒙夔岭,此山位于后世云南彝良和昭通之间,此时则属于阿旁部和乌蒙部之间。   而早在三年之前,阿旁部和乌蒙部的大小头人们,都被驻军南溪府的郭荣给买通了。   呃,说买通可能不太准确,在这些大小部落头人眼中,这是软弱的周人不断用大量的盐糖茶布来买平安,他们可不承认自己已经臣服了软弱的周国。   这些拿了郭荣大量好处的头人们,是很看不起郭荣的,甚至还给他取了个无用处的外号,用来嘲笑郭荣的软弱。   而现在,那个软弱的无用处周国官人,又召集他们到蒙夔岭下欢聚。   各部头人极为高兴,因为在以往,周人招他们来欢聚,基本就是又要送上大量的财货了。   这样好的事情,怎么可能没人喜欢呢,于是,都不用郭荣大力宣传,仅仅是放出了一点小小的消息。   邛、落兰、两林、阿堵、沙麻、乌蒙、阿竿路、芒布、威撒等九个位于大理和周国边境的大部落,以及跟着他们混的二十几个小部落。   一共近四十个头人和他们的两百护卫,几乎是争先恐后的往蒙夔岭北麓而来,生怕来晚了,自己少得几分好处。   郭荣还是穿着他经常穿的白色缺胯衫,脸上的神色,却是极度严肃。   张永德走进郭荣的房间,低声对郭荣说道:“阿旁部的头人已经拿住了,他知道自己要是敢透露一点点风声,全家一百二十口,一个也别想活。”   郭荣点了点头,还没说话,章飞章小豹瘸着一条腿但很迅速的跑了进来。   “总管,郑国公亲率四川行省大军两万,已经到达了清溪关以北,只等我们这边将各部头人擒拿,他立刻就会挥军南下,直取建昌府。   郑国公,便是坐镇成都的阴正奇阴鹞子。   没过多久,皇长子,开府滇国公张贤存也赶了过来,众人忙参见他们的半个君上。   张贤存当然知道不能在郭荣、章飞这些人面前耍大牌,赶紧把他们扶起来的同时,也兴奋地晃动着手里的书信,高声说道:   “雅安府兵马督监崔虎心、康定府宣慰使苏尚知、西山八部等处,蕃羌诸族安抚使,安有权的信使刚刚赶到。   他们已经聚合了西山的吐蕃诸羌和雅安府两卫所军,一共两万人。   准备明年四月准时南下进攻聿赍(ji)城(云南迪庆德钦县)。六月之前,一定能与我们会师阳苴(cha)咩城(大理)。”   清溪关在建昌府,也就是后世西昌以北,破了清溪关,建昌府也就是西昌就保不住了。   再加上崔虎心和苏尚知从横断山脉南下直插大理,足以让大理国应对不及。   “好!”郭荣猛地一拍手,看着周围的官将大声说道:“咱们卧薪尝胆足足三年,被所有人当成软蛋,连你们在故乡的家人都觉得没脸见人这一切,就是为了麻痹大理国。   此刻,终于到了一雪耻辱的时候了,传令下去,今日随我来的勇士们提高戒备,明日擒拿诸部头人,拿下乌蒙城(昭通)。” ###第八百四十一章 开整   蒙夔岭北麓,简陋的军营中炊烟袅袅,间或还有猪牛羊等大型牲畜的凄厉惨叫,但这些声音在各部大小头人和护卫的耳中,简直犹如天籁一般。   他们想起周人厨子高超的手艺和甘醇的剑南烧春美酒,个个口舌生津,两腿跟上了发条似的,迈的老快了。   即便这其中有些警惕性比较高的,但一看军营四周多是阿旁部的武士,立刻也放下了心中最后的警惕。   乌蒙部的头人来了,吆五喝六极为热情,好像他是这里的地主一样。   落兰部的头人也来了,他最是好酒,还未开席,嘴里馋虫,就引得他浑身像是被蚂蚁啮咬一样难受。   此时的大理国,在核心的阳苴咩城(大理)和善阐府(昆明)这种核心地盘外,有三道门户。   乌蒙部所在的乌蒙城(昭通),落兰部所在的台登城(西昌以北)和西北边澜沧江畔的聿赍城(德钦)。   这三处不是处在山川之险,就是有坚城要塞保护,虽说不能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说声易守难攻是没问题的。   而要是失去了这三道防线的保护,大理和昆明这两个在云贵高原来说相对较大的坝子,就只能自己直面敌军的威胁了。   这聿赍城是由西山八部去打破,乌蒙城和台登城,自然是要郭荣去解决。   剑南烧春可是好酒,且在张周官府为了节约粮食严令私自酿造的时代,剑南烧春等少数几处由皇帝内府和户部掌握的几个大酒坊,就更显珍贵了。   不同于盛唐大文豪们可以斗酒诗百篇,在现在的张周,连张昭都不能敞开畅饮美酒,倒不是喝不起,是他必须要做好榜样。   所以在这蒙夔岭下,飘香的酒液让远处埋伏的右豹韬卫甲士们都忍不住馋虫大发,对于这些大理蛮酋的痛恨又多了一重。   这些年,南溪府甚至小半个四川行省的好处,都给出去了,而这些,原本应该是他们的。   甘冽的美酒,放足了酱料和香料的烤羊,对于这些居住于崇山峻岭间的头人来说,拥有无与伦比的诱惑。   别看这个头人,那个头人听起来好像很高大上,要跟谁开打,一声怒吼,寨子里也能随便冲出来几百条汉子,除了装备不行外,战斗力并不算低。   但他们穷也是真的穷,穷的跟想象中的奴隶主完全是两样。   更惨的是,建昌府和乌蒙城,也就是西昌和昭通的这些头人,他们根本不算是大理国的核心部众。   现在大理国的核心部族,大理国的人上人,是白人和汉人。   这大理国中,肉和汤是白人和汉人的,他们这些远地蛮酋,只配啃一点骨头。   大概打个比方的话,他们这些边地蛮酋,身份跟汉朝边境的投靠匈奴人,唐朝边境的沙陀、昭武九姓小弟们差不多。   哪怕是头人,好多时候也要自己下地干活,平日里就是硬邦邦黑黍饭加上一点咸菜条,能打到野兽就能一顿肉吃,养的猪羊不是过年和婚丧嫁娶根本舍不得吃。   于是宴席还没开始多久,大小的头人们就喝了个六七分醉。   他们带来的护卫也大多是寨子里的子侄,刚开始还能顶得住不喝酒,可没过一会,不知道谁开始去搬了一坛酒过来,场面立刻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而这些小年轻虽然比老一辈酒量好,但喝起来更加容易攀比没有节制。   因此他们即便后开始喝,可先喝的头人们还没完全醉,小年轻护卫们都躺了一地了。   这种情况,让第一次跟着郭荣来搞鸿门宴的张贤存都傻眼了一小会,郭荣倒是很是淡定,这种场合他跟着养父郭威可没少对着代北的吐谷浑和契丹人使用。   一片欢闹声中,郭荣举起了一个硕大的酒坛子。   他旁边一个两林部的头人还以为郭荣要来给他敬酒,于是很嚣张的把他酒碗轻轻一搁到桌子上,斜着眼看着相当帅气的郭荣,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有些酸,他脱口而出:   “你们这些汉家子,长得就是比咱好看,盐糖布帛这些好东西也不少,可就是没啥胆气。   男人嘛,就该把死了当睡着,掉头不过碗大个疤,遇到仇家就该上去捅他个对穿。   咱都知道你们想干阳苴咩城的白人段氏,为大长和的郑家,大义宁的杨家报仇,可就你们这副样子,谁敢跟你们干啊?   跟你们干,还不得一起被段家派人杀光。”   “哈哈哈哈!”两林部头人话音刚落,所有头人都大笑了起来,乌蒙部的头人也举着一根大羊腿讥笑的说道:   “前些日有商人说,你们的皇帝连契丹国都能干翻,还是吐蕃人的菩萨,听来应该是佛祖那样的人物,但他怎么派了郭督监你这样的人来这边?   咱吃了你不少酒肉,拿了你那么多锦帛,今日就给你个忠告,赶紧回成都去,回长安去,换个勇猛点的来,不然啊!就你想打段家,那是在做梦!”   “就是,就是!郭督监你是个好人,但干不了大事,还是请汉家皇帝换个人来,若是好布、好酒、好糖、粗盐给的足足的,咱们帮你干段家也不是不行。”   郭荣满意的点了点头,火候差不多到了,这他妈喂养了两年多,如今终于还是喂出感情来了。   已经喂养到他们虽然看不起自己,但是对阔绰的汉家朝廷起了好感的地步,很好,现在是可以驱动他们干事的时候了。   “既然……”郭荣拖长了声音,看着醉醺醺的乌蒙部头人。   “既然汉家对尔等这么好,但是你他妈的龟儿子为何还是暗中抢劫汉家的行商?”   说着,郭荣狠狠地将手里的酒坛,猛砸到了乌蒙部头人的大头人。   哗啦!清脆的响声传的老远,晶莹的酒液飞溅的到处都是。   乌蒙部的头人突遭袭击,加之又喝了不少的酒,竟然直接被砸昏了过去。   其余的头人们都是大惊,有些看见这副场景脑子都宕机了,但更有些脑子好使的,立刻爬起来就想跑。   但来不及了,郭荣摔坛为号,库拉,库拉的脚步声响起,数百全副武装的右豹韬卫甲士,哐当一声踹开大门蜂拥而入。   喝醉了的,没喝醉的,全部直接就被擒住了,由于他们喝的太醉,竟然连几个反抗都没有。   两林部的头人酒量最好,他快速环视了一圈,眼前就只有那个软弱的无用处郭督监比较好对付。   于是这位头人一跃而起,拔出腰间的匕首,就想俩把郭荣给挟持住,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郭荣大喝一声,往前猛跳一步,随后双拳如锤,出拳如风。   哐!哐!哐!哐!四记重拳!   把两林部的头人打的鼻血飞溅、牙齿脱落、眼眶乌青,直接就昏死了过去。   此时,场中的混乱已经安全被控制了,所有的头人都被押到了郭荣面前,郭荣抽出一把长匕首,走到芒布部头人眼前,怒喝道:   “你这喂不饱的贱奴,老子每年好糖、好酒、好肉的招待你。   去年你寨子里面收成不好要饿死人,是老子联系的成都行商,赊给一百石黑黍给你的。   你他妈不思感恩,还以为可以人死帐消,派人把这行商十余人全部推到山崖下摔死,有这事没有?”   芒布部头人傻眼了,他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呃其实一点也不天衣无缝,这狗东西是被郭荣的软弱给迷惑了,以为杀了十几个汉人也无所谓。   噗呲!芒布部的头人还没想好该怎么狡辩你,郭荣的长匕首已经捅进了他的小腹,还残忍的握着刀把一阵猛搅,把芒布部头人的内脏,都切成了碎片。   其实郭荣也不是特别确定,毕竟这大山中路不好走,摔死了或者遇到山洪、山体滑坡并不稀奇,所以他不会给芒布部头人辩解的机会,立刻就把他就地正法。   血腥味还没扩散开,郭荣就好整以暇的擦拭起了手中的长匕首,脸上露出了让所有头人极度陌生也相当胆寒的渗人笑容,他向着远处的右豹韬卫将虞侯喊道:   “张将侯,带人去把芒布部给灭了,凶手全部处死,男子全部拘押来军前效力赎罪,女子分配给有功之臣!”   “喏!”穿戴的如同巨兽一般的张将侯双手一叉,大喝一声,随后拖着还在轻轻抽动的芒布部头人就退了出去。   鲜血在地上,划过了一条长长的血痕,零零碎碎心肝和瘀血,掉落的到处都是。   突然,一个小部落头人猛地跳起来,就想从张将侯打开的大门中窜出去,张将侯哪能惯着他,反手一巴掌就把他打翻在了地上。   两个甲士将这个小头人拽着头发给拖了过来,郭荣缓缓从身边亲卫腰间抽出了一根骨朵,穿着被溅了血迹的白色襕袍慢步走了过去。   小头人看到郭荣,忍不住发出了一阵阵尖叫,随即开始剧烈挣扎。   郭荣单手高高举起五六斤的骨朵,一锤就砸了下去,先砸双腿,再砸胸口,最后砸头。   郭荣的骨朵越砸越快,嘴里也在发泄一样的怒吼,“入你娘的,你给老子的信使下毒,你给段家通风报信,你截杀老子派的行商。   你还给老子起了个无用处的外号,老子现在叫你看看,这骨朵,到底是有用处!还是无用处!”   惨叫声先是猛然冲到最大,随后立刻就小了下去,不停挣扎的双腿也开始变成了轻轻的抽搐,郭荣一锤一锤不曾停止,似乎腰间他这些年的憋屈都发泄出了。   因为高丽之战取得了意想不到的好战果,朝廷终于可以抽调人力、物力来解决段氏通海军、安南静海军和岭南汉国了。   血肉飞溅中,小头人已经屎尿齐流,脑浆和血浆崩了所有人被按在地上的头人一头一脸。   郭荣锤完小头人,赫然转过身来,看着这些头人问道:“这两狗奴、贱奴忘恩负义,杀害无辜,该不该杀?”   “该杀!该杀!”所有大小头人磕头如捣蒜,这时候谁还敢说不该啊!   有些聪明的已经明白了,这郭督监是一直在装孙子呢,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像今天这样能把他们所有头人全部给擒获。   太可怕!这是所有头人心中升起的唯一一个念头。   为了麻痹他们,这位郭督监一装孙子就是三年,一直装到连阳苴咩城中的段家大王都以为他是个无用软蛋,根本不屑于派大军重点盯防南溪府的地步。   “督监饶命啊!”眼看郭荣直接刀捅锤杀了两个头人,被郭荣用酒坛子砸晕的乌蒙部头人,突然就很神奇的醒了过来,随后跪伏在郭荣面前,就开始磕头。   “乌蒙部抢劫商旅,怨言朝廷,脊仗二十!”郭荣一脚就把这个家伙给踹远,随后大喝了起来。   “沙麻部拿了圣人的赏赐,还跑去阳苴咩城朝拜段氏,脊仗三十。”   郭荣很大马金刀坐在桌子上,拿起刚刚乌蒙部头人啃的羊腿,一口一口慢条斯理的啃了起来,丝毫不在意上面已经沾满了一丝丝的血迹。   他每吃一口羊肉,就会准确点出一家头人的罪责,随后就有头人直接被按到地上一顿棍棒打的惨嚎连连。   一直到只剩下五六家头人没挨打之后,郭荣才停下吃肉,他把羊腿啪嗒一声扔到桌子上。   “你们立刻传信,让部落里的勇士,都给我汇集到蒙夔岭来,别想跟老子耍滑头,你们各自能出多少人,老子清清楚楚。   耶耶就给你们十天时间,超过一天,少一个人,老子就把你们锤成肉酱,把你们寨子一把火给烧了。   若是听话,愿意听从朝廷命令,不但有糖有盐有上好的白布,大理国的好处也不是不能分你们一点。若是不愿意,就等着全族死光吧!”   一众头人吓得磕头如捣蒜,根本不敢说半个不字,随后就有锦衣亲卫的上来收走他们身上的信物,带走了远处喝的烂醉的头人子侄,只等他们酒醒,就押着分别去各部落寨子点兵。   两年多来,锦衣亲卫在这些大山中牺牲了二十多人,早就扮做行商等将各处都摸了个透彻,甚至还策反了好大一批各部落中有勇力者、被排挤者和野心家。   现在有了信物和人证,马上就能将这些部落中的力量动员起来,郭荣是准备在大雪落下之前,彻底控制住乌蒙城和建昌府。   今年打碎了大理国的坚硬外壳,明年就可以准备开始围攻善阐府和阳苴咩城。   大周金瓯中,最后残缺的三块地方,就要先从击败大理段氏开始。   ……   万里之外,虽然已是冬日,但滏山军港到处都是兵马集结的身影,因为慕容信长没想到秦平通回去之后,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没办法,此时倭国的武士本来就处于被压制的阶段,九州和中国地区的武士就更是统治阶级的最底层了。   稍微有点改变命运的曙光,那些穷的连野菜粥都喝不起的武士们,就跟蟑螂发现食物一样骚动了起来。   同时,慕容信长也没想到倭国的武备已经衰落到这种地步。   丰前国的惟宗氏,哦他们现在叫秦氏了,只是小小聚集起了数百人,竟然把大宰府派出去镇压的武士打的大败,只能蜷缩在大宰府中不敢出来。   同时,流落到对马岛上高丽海盗已经趁机在出云国上岸,慕容信长再不行动,九州和中国地区就要被打烂了。   虽然这两地是本就已经烂的不能再烂的破地,且还在倭国手里,但是我慕容大王已经把这些地方,看成是自己的了。   现在高丽海盗每杀一个人,就是在损坏他的财产,实在无法容忍。   “大军出发,先占九州,再进平安京!” ###第八百四十二章 这不是巧了嘛   如果说要用一个词很准确的形容平安时代的平安京的话,那就是大泥潭。   真的,没有比这更适合的形容词了。   而平安京之所以会成为大泥潭,还是源于倭人的不自量力。   两三百年前,大批的遣唐使从大唐回国之后,把长安与洛阳夸得天下地下都是无双,羡慕的倭王口水滴答。   于是在遣唐使们的建议下,倭王决定在倭国也建造一座长安城,把全国的豪强富户都迁过来,这样既可以兴造一座巨城,又能控制地方豪强。   结果呢,这平安京修建到一半,整个倭国的财政就崩溃了,最后勉强修了个丐版长安。   而就是这个丐版都没保持多久,因为模仿大唐东西两市修建的左右京中的右京,是特么直接建在沼泽上面的。   刚建起来时候房屋新还好,但稍过一两年,不但房屋被沼泽的水汽浸透,铺好的街道重新变为泥泞,连宫室和大量民宅的地基也开始沉降,渐渐的,右京就不能住人了。   可在此时,各地富户豪强已经被迁移来了很多,附近的百姓也大多往平安京来讨生活,全部的人都只能挤到了左京之中,造成了左京的相对拥挤。   而右京是直接建在沼泽上面的,其实左京也好不到哪里去,都处于地势低洼的山谷中。   而且倭人学到了唐代长安和洛阳的规模,但是没有将给排水给学全,这导致了平安京的排水出了很大的问题。   这就太过于‘美妙’了。   在地势低洼的潮湿地带建城,还没多少排水系统,简直就是病毒和瘟疫的天堂。   于是时间迁延到了如今,整个左京人数多达十余万,低洼的地势和极其简陋的排水系统,又导致积水很难排出去。   在这么个小水洼填起来的城市上面,十几万人吃喝拉撒所有的生活垃圾和污水不断堆积和往下渗透,使得各种疫病和瘟疫广泛传播,每隔一两年就要爆发一次。   而且由于多度拥挤和大量采用木制建筑,左京的防火形势也非常严峻,经常连皇宫大内也着火,导致天皇家也只能四处搬家。   好个平安京啊!下雨就成泽国,天干则易着火,水汽涌动使得屎尿随水四处流淌,烈日炎炎烤的恶臭四溢,还有瘟疫与饥饿不断交替侵袭。   现在大家知道为什么平安京在日本文化中这么魔幻了吧,感情这百鬼夜行,都是写实啊!   村上天皇已经很久没有回到左京城北的平安城了,因为他不喜欢这里臭臭的感觉。   大殿之中,村上天皇的上首左右两边各坐着一男一女。   男的是他的兄长,也是禅位给他的上任天皇朱雀法皇。女的则是村上天皇和朱雀法皇共同的母亲稳子。   稳子这个女人可不简单,因为这几任天皇为数不多的那点实权,基本都是捏在她手里的。   而为了牢固掌握权力,她还毫不留情地逼着朱雀法皇禅位给村上天皇。   不过此时,这位屁大点权力也要攥在手里的太后,脸上破天荒的出现了惊惧的神色。   最开始的时候,传来的是高丽海盗侵袭的消息,朝廷还准备等开春派人去高丽接洽一下。   可这边还在争吵出使的成员,甚至是该不该主动派人去,那王建早就想沟通自己,会不会交流一频繁就被看出了虚实。   但就在此时,西海道丰前国传来了叛乱的消息,而且还把大宰府的几百士兵打的大败,这使得太后稳子和左大臣藤原实赖与右大臣藤原师辅急的不行。   这平将门之乱和藤原纯友的叛乱才平息没多久呢,特别是十年前的藤原纯友之乱,可就是以攻陷大宰府为标志的。   而这两场叛乱,朝廷根本拿不出多少力量去平定,完全是靠着地方势力之间的利益冲突和牵扯才平定下去的。   朱雀法皇自从被母亲稳子胁迫禅位后,精神就有点不正常了。   他本来智商就偏低了一些,现在深陷被母亲抛弃的痛苦之中,历史上明年就要抑郁而亡,因此,朱雀法皇现在的意见根本无关重要、约等于无。   稳子也没想征求他的意见,于是径直对两位左右大臣问道:“丰前国现在又出了乱子,是不是应该出兵了,不然大宰府再次被陷,又要天下震动。”   右大臣藤原师辅没有说话,因为大权是捏在左大臣藤原实赖手中的,藤原实赖则皱起了眉头。   十年前的天庆之乱,不管是追捕使小野好古的军队,还是征西大将军藤原忠文的大军,都是从两京和各地勋臣集团中抽调子弟和武士组成的。   虽然很快就将藤原纯友的天庆之乱平定,但是代价是极大的。   因为左大臣藤原实赖虽然是公卿勋臣的首领,但他并不是公卿勋臣本身。   每当动员这些人一次,回来之后都是要用官职勋位安抚的,每一次安抚,都代表了左大臣必须要向下面做出资源上的妥协,所以藤原实赖并不想出兵。   而之所以会造成这种情况,那是因为现在的倭国,朝廷在班田制也就是约等于均田制的制度崩溃以后,已经不能从民间征召出来武力了,原本的军团根本就成了空壳。   目前在倭国中,唯一可靠的武力就是各公卿勋臣子弟以及地方武士组成的武士部曲,以及在关东拓边的武装移民。   前者大约实行庄园制,跟东汉的坞堡豪强差不多。   后世实行负民制,约等于实行分税制的赋税制度,即将这一片的土地和农夫都承包给你,你负责给朝廷缴纳约定好的赋税,其余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所以,出兵的责任,就落到了他们的头上,有求于人自然是要给好处的。   而这些人得了好处实力膨胀,朝廷的实力就要衰弱了,毕竟蛋糕就那么大一点。   掌握实权的左大臣不肯吭声,太后稳子就把目光投向了身前的村上天皇。   村上天皇跟他兄长朱雀法皇一样,手里基本没多少权力,但毕竟是天皇嘛,说话还是有那么几分效力,只要他开口,藤原实赖也不好太过于无视。   村上天皇的智力算是天皇家族中相对正常一点的,也是因为天皇家的内婚制还没到后面几百年那么变态的地步,因此痴傻畸形儿相对少一些。   虽然背对着稳子太后,但村上天皇很明显的感受到了来自母亲火辣辣的目光,正落在了他的背上。   他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但突然看见左大臣藤原实赖极为不善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又立刻咽了回去。   以朱雀法皇名义听政治的母亲稳子固然可以拿捏他,但左大臣藤原实赖,村上天皇也怕啊!   事情就这么进入了尴尬的死局之中,双方一时间都想不出什么让双方都接受的方式。   这在政治上就叫做不体面了,既然他们不体面,自然也会有人教他们体面。   尴尬的沉默中,大纳言藤原显忠仓皇的闯了进来,他顾不得装模作样的宫廷礼仪,冲进来就开始狂吼:   “左府,臣刚收到消息,中原汉家大兵从对马开始渡海了!   西海道的叛乱根本不是什么当地小武士的变乱,而是他们在响应中原大兵。   连那些高丽海盗都是被中原大军给赶到山阴道的,因为王氏高丽在去年就已经被攻灭,高丽大王已经丢掉了国家和性命!”   消息太过震撼,以至于房屋内众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半晌藤原实赖才回过神来了,他猛吸了一口气,“请大纳言确定消息来源,若真是中原大朝来攻,就必须要号令全天下来进行抵抗了。”   ……   大周绍明六年,公元951年,十一月。   此时整个北国都处在了一片雪花飘扬,寒风凛冽之中,慕容信长本来也是准备开春三四月间才率军渡海进攻倭国。   但是这一切都抵不住时局的变化如此之快,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完全没想到倭国这种人口三百万,幅员并不算狭窄的国家,武备竟然如此拉胯。   全国上下竟然没有多少常备军,武力动员全部要贵族士兵和边境开拓武士来承担。   对于这样的国家,势必不能让他慢慢把地方势力都动员起来,一定要很快速的大量歼灭有生力量,随后才好治理。   于是只等到了十一月,慕容信长就命陈诲先率海军横海镇出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了朝鲜和倭国之前的对马岛。   此时的对马岛上只剩了少量的留守人员,由于畏惧慕容信长出兵剿灭,他们早在占据倭国山阴道长门国丰浦郡后,立刻就将对马岛上的家眷接走了大部分。   不过他们没有想到慕容信长行动的速度这么快,跑路的时候慢了点,于是就被陈诲给吊住了尾巴。   赤间关,距离后世的日本下关市不远,位于著名的马关海峡北岸。   而马关海峡就是日本九州岛和本州岛中国地区之间,一条狭小的海峡。   这条海峡最窄处只有七八百米,因此两岸的关城可以很好的控制海峡,历来就是倭国兵家必争之地。   若是能控制马关海峡两岸,甚至只守住一边,就能将九州岛和日本本岛之间隔开。   历史上两百多年以后,这里爆发了源平合战中极为关键的战役,坛之浦之战,这一战平氏输掉了最后的力量,彻底失去了和源氏对抗的能力。   当然对于中国人来说最著名的还是近代的另一件事,著名的宰相合肥天下瘦,就是在这里签订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   此时,高丽海盗占据了这个关键海峡,他们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凭这两三千男丁和一两万家眷就可以在倭国横行。   所以这股原本是高丽水军的海盗,果断拥立了被他们挟持的王建第八子王郁为王,并派人向倭国朝廷说明情况,请求倭国朝廷接纳。   消息快速传往了平安京,随后传遍了全倭国。   怎么说呢,得益于海岛民族生与俱来不安全感,倭国虽然武备拉胯,但是向心力还是很强的,比王氏高丽要强的多。   因为只要生活在这几个岛上的人都知道,以他们的生存环境,完全没有周旋的广袤土地和可以逃避的领土,遇上了强敌,除了决一死战外,他们并没有其他选择。   而高丽海盗们这么选择,也是有原因的,此时日本最富庶的地区并不在山阴道,而是在山阳道到平安京这一片。   也就是说,哪怕此时出动海军进攻倭国,也不会去打石见、长门这一片,而是要经过马关海峡然后向东继续往濑户内海,最后选择在广岛或者大阪等地登陆。   所以高丽海盗一占据了赤间关,就开始向倭国朝廷请求收纳,他们只有得到了倭国的增援,才有可能对抗燕国水军。   十一月十七,陈诲衔尾追击高丽海盗到达了赤间关。   此时高丽海盗已经占据了赤间关,并且把他们的两百多艘大小船只,都集中到了有水寨关城保护的港口之中。   硬拼的话,十个这些高丽海盗规模的军队,都不可能打的过陈诲麾下的万余横海镇士兵。   所以高丽海盗首领,也是愿高丽水军都指挥使洪相东,很明智的选择将水军收缩。   他这是在逼着陈诲上岸,因为要是不管他们继续向东,燕国水军就有被阶段后路的危险。   而要是进攻他们,依靠赤间关的关防和寒冷的天气,说不定能坚持到倭国支援的大军到来。   当然,这是洪相东一厢情愿的想法,陈诲到达马关海峡后,根本没管他,而是直接率军占据了马关海峡靠九州岛这边的关城,随后开始联络秦平生和秦平通父子。   随后在这对倭奸父子的带领下,十二月初八,陈诲就在大雪纷飞中强攻进入了大宰府水野城,尽杀大宰府大宰帅以下官吏三百多人。   这座昔年就是倭国为了防备大唐进攻的修建的坚固城池,恐怕做梦都想不到,它最后的陷落根本没经历血战。   因为几百年前还驻扎了四个军团足足六千精兵的大宰府,现在根本没多少人守卫。   随后陈诲在大宰府,升起象征慕容信长佛子地位的,地藏王菩萨六法宗大旗,用宗教的名义招揽九州岛的穷苦武士。   这是王朴为慕容信长定下的毒计,现在倭国虽然通行汉字和唐音,但是那只是在高层之中,普通百姓还是流行晦涩粗鄙的倭语。   要想统治这里,虽然最后必定是要在倭国展开训民正音行动使之上下通行唐音。   但最开始肯定推广不下去,只能慢慢来,所有就迫切的需要一批二鬼子帮忙干事。   这些九州的穷苦武士正好用得上,一来他们远离畿内地区,对所谓的朝廷和天皇忠心有限。   二来九州岛的倭语对于其他倭人来说,同样交流起来相对困难,属于是能用但又不太够用的阶段。   这样可以逼迫大部分倭人在九州话和唐音之间做出选择,反正是要改音,还不如一步到位。   十二月二十,陈诲在短短十几天中,就征召到了一千多穷困的九州岛武士,没办法,他们这些远离政治中心的武士实在太穷了。   说是武士,实际上也是些天天喝着野菜粥,拿起一把破铁刀就梦想着通过一条烂命,去博一个阶层跃迁的苦命人。   当然,也有些不服,认为还是应该效命平安京朝廷的忠臣,他们迅速在九州岛南部的萨摩、大隅、日向等国集结。   只不过寒冷的天气和强大的敌人阻拦了他们继续叫嚣的脚步,陈诲这边则忙着将大宰府打造成向东进军的基地,也懒的去剿灭这一两千连甲胄都没有的挑梁小丑。   大周绍明七年,公元952年,正月十五,上元节,滏山的慕容信长受到了陈诲的军报,随即心中大定。   连大宰府这种类似都护府的重镇倭国都没什么守卫力量,看来倭国的武备,确实已经衰弱到了极点。   随后慕容信长一边尽力派水师穿过风雪,不断向大宰府和马关海峡送去补给给养,让陈诲牢牢占据大宰府水野城。   一边不断在釜山港杀猪宰羊,他要把将士们喂得壮壮的,随后直接搞定倭国。   同时,平安京中的倭国朝廷,也已经完全弄清了情况。   左大臣藤原实赖以天皇的名义,任命高丽海盗洪相东为行赤间关守护,让他务必坚守住赤间关。   因为藤原实赖召集文武商议过后,认为不能让燕国水师进入濑户内海。   在倭人看来,燕国水师明显要强过己方,要是让他们进入了濑户内海,燕军就可以自由选择登陆的地点,就倭国朝廷这点人,根本防不胜防。   不如将他们堵在马关海峡外,用地利优势战而胜之。   同时,藤原实赖也开始以天皇的名义下达征兵护国大诏,准备征召最少五万武士军抵抗燕人入侵。   甚至连远在关东守边的关东武士和武装移民集团,以及濑户内海中的海贼群体,都收到了征召令。   这也算确实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已经跟着天皇混了几百上千年各地豪强,都开始纷纷响应。   一时间,不知道从哪涌出来了大量的山贼和海盗们下山上岸,一起到了平安京吃起了藤原实赖的白米饭,把这位有些抠搜的左大臣心疼的不行。   但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慕容信长经过军议之后,也认为初战应该就在马关海峡打。   因为他不是来倭国抢一把就走的,也不是为了来掠夺,而是要扎下根的。   要扎下根,就必须要把现在倭国还能挣扎的上层一扫而光,所以他根本不求占据多少土地,追求的是尽量大杀伤。   要是倭国蜷缩起来不给他机会,慕容信长进了濑户内海还得到处去敲鸡蛋壳,哪有直接在马关海峡干一波大的这么方便。   你说,这不是巧了嘛。 ###第八百四十三章 难波京外难平波   大周绍明七年,三月十八,等慕容信长已经率军到大宰府登陆之后,拖拖拉拉的倭国水陆大军,方才抵达了赤间关附近。   率军前来的,仍然是十年前在就任山阳道追捕使,参与平定藤原纯友之乱的小野好古。   而在顶头上司征夷大将军藤原忠文病逝之后,这位也终于获得了征西大将军的名声。   要知道在这个征夷大将军也是可以被称为征东大将军的时代,与征东并称的征西大将军,地位也是很高的。   不过今年已经六十八岁的小野好古,并没有十年前出兵那样气定神闲了。   因为彼时藤原纯友虽然是濑户内海的海盗首领,但全部实力也不过就是战船四百多艘,武士三千多人,加上水手也不过是万人上下。   且此时的倭国虽然地处海岛,但造船能力一点也不强,平底船都不怎么玩的明白,就遑论其他了。   这也是朝廷极力压制的结果,因为此时的倭国,就是一个丐版的大宋。   自从用遣唐使达成他们的‘澶渊之盟’之后,倭国上下没了外敌入侵的顾虑,就开始大肆打压武人。   平安京的天皇和公卿大臣的想法是这样的,假使底层武士获得了大造海船的能力,那朝廷就必须跟上,不然以后就不能控制地方。   可是这造船多劳民伤财啊!有这些人力、物力,还不如征发出来大家享受享受。   所以干脆就来了个身为岛国,但是极力压制造船业的奇葩搞笑政策。   小野好古在军中混了几十年,混到须发皆白了,他自然知道燕寇和濑户内海的海盗完全不是一回事。   濑户内海的海盗不管如何嚣张,可仍然是驾驶着小船,玩的是倭国内的这一套海上规矩。   但是燕寇是从新罗跨海而来,他们能在寒冬季节将几万军队送过海峡,至少能证明他们的水师战舰高大且稳定,航海技术应该不是自己这方能比的。   于是,小野好古率领大军走到距离赤间关七十多里的佐波川就不肯走了。   就他们这些平底船,到了马关海峡以西的深海中,肯定没法和燕国水师对战,还不如就在这边浅海等着。   同时,小野好古此次率领的五万水陆大军中,只有他麾下四百多艘大小船只以及上面的一万三四千水军、水手到位了。   因为倭国的水师运力不够,没法将大量的陆军也通过水师运过来。   此时的三万多陆军,还在一百多里外的严岛(广岛)附近腿着呢,为了收复西海道,小野好古怎么也要等他们到位。   于是,小野好古命令水军在佐波川入海口修整之后,立刻就派人去通知赤间关的高丽人。   虽然形势已经算是很明显,但小野好古还是有些信不过这些高丽人,他思前想后,干脆下令要求高丽水军脱离赤间关以东的军港,冲到佐波川入海口来。   洪相东接到这个命令之后,整个人都麻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小野好古是什么意思了。   这是要让他麾下的数千水军做诱饵,把燕贼水军都引过去啊!   因为燕贼水军要是不管,高丽和倭国水军就能合流,且高丽水军算是很熟悉慕容信长水军的作战能力,双方一情报交流后,制定出来的战法肯定更加科学。   若是慕容信长派水军追,那么高丽人又掐着马关海峡,到时候打赢了还好说,胶着状态或者没打赢的话,后路被堵还是很要命的。   思前想后两天,最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洪相东命亲侄子洪庆率一千水军和两千水手,驾驶绝大部分高丽水军战船,趁着风向从港口冲出去,一直向东去和倭国水师汇合。   佐波川入海口,大约在后世日本防府市附近,此时还只是一个很简陋的小渔港,因此也停不下数百艘战船。   小野好古更不敢将所有战船都停到港湾中,要是被堵住就麻烦了。   于是,倭国的水师是散落在附近的大小海湾和海岛中的,小野好古在附近建立了简单的狼烟台用来传递信息。   绍明七年,三月二十七,午时,高丽海盗洪庆率战船百余艘,一路狂飙至佐波川,小野好古在确定完全后,下令让洪庆的战船也进入佐波川口。   未正(下午两点),陈诲率领的战船也到达了佐波川外的海面上。   此役陈诲一共出动横海镇水军一万一千,赵延进带来的原静海制置使,现禁军静海镇水军四千。   此外还有主动请求随征的水军千余,一共一万六千人,加上水手足足三万人之多。   ……   洪庆看着在远处天边随着波涛起伏不断向前的燕国水军,眼睛里满是绝望。   只凭现在观察,远处至少就有楼船两艘,斗舰三十余艘。   这些可都是千料以上的大船,在绝影岛海战中,洪庆可是吃够了这些大船的苦头,对面只要猛冲过来,靠浪都能把他们这些小船浪沉。   而反观倭国这边,他妈的,这都两三百年了,他们所谓的战船竟然还跟当年白江口的时候差不多。   不!好像更差了,连五百料(一百六七十吨)的战船都没几艘,这还打个屁啊!   洪庆看着身边同样冷汗直冒的副手问道:“前去联络的人回来了没有,三拨使者就一拨也没回来吗?”   副手苦涩的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全部没有回来,看来又是跟以前一样,不是被燕人杀了就是被囚禁了。”   “入他娘的!”洪庆色厉内荏的怒吼一声,脸上却有点像要哭出来了一样吗。   他叫骂的同时,还把头上的幞头三两下扯掉给扔到了甲板上,这是他为了伪装成汉家子,而苦练了好久的。   “这燕王真是一点活路也不给啊!老子都愿意把那洪相东捆了交给他们,他们竟然还是不答应。”   副手看着洪庆这个准备拿伯父当卖命钱孝顺侄子,心里也很是绝望。   “燕人战船太厉害了,根本用不着咱们,所以根本不在乎咱们是不是投降,将军,只能死战了!”   “死战个屁!”洪庆飞快的摇了摇头,“倭国这么大,燕王才几万军队,某就不信他们能把倭国的山山水水都给占了。   咱通倭语,还有几千儿郎,一定有他们能用得上的地方。”   洪相东、洪庆这一支人,原是百济大族木氏后人。   而当年百济被大唐击灭之后,相当多的百济人难逃到了倭国,而且据说,倭国的天皇家族就是当年百济还强大时,王子渡海后遗留在倭国的后人。   因此洪庆这一支人多能说倭语,甚至口音比九州一带的倭人更接进平安京的倭国朝廷。   洪庆也一直深信,他可以凭借这个优势找到另一条出路。   至于伯父洪相东,洪庆对他并不认同,老头子思想僵化,竟然还想为高丽王室尽忠。   简直是昏了头了,一个百济人不懂的如何审时度势,竟然还想给高丽做忠臣,怎么想的。   小野好古紧绷着脸,看着眼前出现的庞大舰队一言不发,如果不是内心极其强大的话,他现在就想调头就跑。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没有藤原家的人来当这个征西大将军了,这完全就是来送死的啊!   陈诲站在横波号的船头,身穿显眼的锦袍,显得非常意气风发。   多少年了,当年与他齐名的林仁肇都是亲军指挥使了,他都一直在水师中苦熬。   现在终于熬出头了,征讨高丽和倭国,就是他这水师悍将一展身手的时候到。   看着远处海面立着的大大小小百面战旗,看着很威武,但承载战旗的战船却矮小的如同飘在海面上木板一般,陈诲不禁笑出了声。   这就是一场实力极度悬殊的战斗!   倭国战船大多只有一百料上下(三十多吨),载重水手、水军十几二十人。   而在自己这边,一千料以上的战船就有二十多艘,双方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   “一力降十会,今日不管风向、水流,全军并立向前,帮这些倭人回忆一下昔年白江口!”大笑声中,陈诲下达了作战命令。   此时的水师作战,并不怎么倚仗速度,因为作战的方式太简单了,主要就是两船错身的时候,用弓弩对射,长枪互捅而已,再高明一点的也就是投掷一点火油瓶而已。   至于绞车弩射击,投石机砸,拍杆击打,顺风放火船等等,那是大唐的专利,倭国还玩不起这个。   他们的水战,就是小船在海面上对射,对捅,大船靠近打跳帮战。   而这种战法,在波涛起伏的海面上会遇到很大的困难。   因为起伏太大了,会导致弓弩根本没有多少威力,所以一般倭国海战都是选择在近海波涛不高的海面上,船只速度也不是很快。   当然有空的时候,他们也会抢一下顺风和顺水位。   顺风的话,射出的箭矢威力更大。顺水的话船速更快,捅刺起来可以借力,甚至能把敌船给撞翻。   但是这一切,在大周战舰这边完全失效了。   别开玩笑了,你几十、一百料的小船顺风顺水来冲一千料,一千五百料的大船,那是来作战的还是来自杀的?   海面上,金鼓阵阵,大周战舰以横波号等两艘楼船为中军,定波号斗舰等为两翼,外面是大量艨艟舰为包抄,再以百艘游艇为搜捕,直接在海面上排出鹤翼阵,向着高丽和倭国水军扑去。   倭国水师的战鼓也擂响了,但随着大周舰队越来越接近倭国水军,恐怖的威压压在了每个倭人的心头上。   一位剔着光头,来自南海道伊予国的海盗直接傻眼了,他站在船头,看着自己抢到了顺风位的小艇,在大风的吹拂下,绝望的向着对面驶去。   之所以绝望,是因为他面对的,正是周军水师旗舰楼船横波号,在高达十数丈的横波号面前,总重不过二百料的小艇宛若一个玩具。   光头倭寇举了举手中的弓箭,但突然却升不起射箭的念头,因为他的弓箭连对面的船舷都射不到。   而横波号发现了这首倭国战船后,一阵吱呀的声音传来,绷紧的拍杆猛地砸了下来,光头倭寇惨叫一声,带头就往水里挑去。   但是晚了,动能起码有上百石的拍杆怒砸下来的威力极大,且拍杆的头上还包裹着带棱刺的铁皮。   就是这一拍,直接把这艘倭国小艇给砸成了一片狼藉,船体都差点被砸断,船上二十多倭国水手当场被砸成肉酱的就有十几人之多。   光头倭寇虽然抢先跳入了水中,但仍然被波及到了,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一阵头晕目眩。   虽然他水性很好,还能控制他不至于沉到海里去,但是横波号上的弩手,已经注意到他了,几乎在同时间,三把弩射向了这个显眼的光头,顿时立毙。   轰!更大爆炸声响起,原来是两侧主力作战的斗舰上火炮开始轰鸣了,虽然门数不多,但打击感实在是恐怖。   在这个天气阴沉,冷风带起咸腥味的海面上,橘红色的火焰如同从地狱魔神口中喷射出来的一样,那种热武器对于冷兵器时代人类的恐怖威慑力,被放到了最大。   武器代差带来的优势就是这么朴实无华,海面上五百多艘高丽和倭国的小船,根本无法伤到大周水师分毫。   而大周水师这边,士兵只需要站在高如城垣的甲板上,居高临下射击就行。   而楼船的拍杆,斗舰的火炮,更是加速倭国水师溃败的利器。   战斗从未正打到申正就结束了,也就是从下午两点打到了四点,就这么一个时辰,倭国四百艘战船中,最少被击沉了一百艘以上,高丽人的战船也没了几十艘。   之所以伤亡会这么快,那是因为陈诲用楼船和斗舰将倭国水师阵型击破之后,艨艟舰和游艇就开始分批追捕围剿,大周水师大小配合得益,将杀伤力发挥到了最大。   小野好古在远处看见,只急的眼泪都下来了,但是他也豪毫无办法,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全军覆没就快要到了。   但他的运气还算不错,就在小野好古要被包抄的最后时刻,海面上风浪突然大了起来,家将们趁机架起这位征西大将军,带着十几艘小船,没命的往东而逃。   高丽海盗这边,洪庆看着身边最后剩下的两千余人很干脆的把心一横。   他扔掉了所有的战舰,带着这些穷途末路的高丽武士直接上岸,准备去占据一个小庄园先安身立命再说。   申末(下午五点),战斗全部结束,倭国、高丽联合水师大小战船五百余艘被击沉俘虏超过四百艘。   高丽海盗首领洪庆弃船而逃,倭国征西大将军小野好古往东逃遁。   人数大约两万人的联合水师战死、溺毙者上万,海面上漂浮着大量破碎的船体和成片成片呈各种姿势,随着海水起伏的尸体,整个倭国海防力量,几乎损失殆尽。   ……   赤间关,慕容信长亲自率军一万五千前来拔除这个卡在马关海峡的陆上堡垒了。   可赤间关虽然不大,但这是昔年倭国武力强盛时期,为了防备大唐从百济进攻倭国时,与大宰府大野城和水城一起修建的,因而地势险要,防备非常完全。   同时,高丽守军还有一千余人,守军首领,原高丽兵部侍郎洪相东极为顽固,守军上下也知道没了退路,因此坚决抵抗。   因此,慕容信长率军猛攻三日,竟然打不下来。   此关背靠绝壁,面朝大海,只有当面沙滩这有一小块地能展开队伍,强攻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不过很快,陈诲在佐波川口大破倭国水军的消息就传来了。   慕容信长当即命令陈诲将斗舰定波号开进马关海峡,随后用定波号上的四门三千斤火炮和三辆绞车弩猛轰,终于将赤间关的城墙轰塌了一截。   慕容信长恨急了洪相东,命赵思绾率乞活郎入城清缴。   洪相东状若疯魔,在赵思绾突入之前,就在城头杀死了他拥立的王建之子王郁,随后自己也从赤间关上一跃而下。   赵思绾入城之后,命人尽杀赤间关高丽海盗七百余人,这座卡在慕容信长进军路上的钉子,终于被拔出了。   四月初一,慕容信长留赵延进镇守大宰府,并给他留了两千人用来镇压九州岛上的不安分子,随后点起大军走水路两路,沿着濑户内海向着平安京进军。   四月初十,大军汇合备后国严岛(广岛附近),当地的备后武士稍微抵抗之后,就与备后国守一起逃亡,大军轻易占据了严岛这个鱼米丰盛之处。   不过备后国武士在逃离之前,将严岛上储藏的数万石粮食全部烧毁,慕容信长只能一边留一支军队守卫,一边命人从大宰府运来军粮辎重在严岛储存。   ……   大阪,这座城市在日本历史上拥有极为重要的地位,大阪的本愿寺更是天下皆知。   大阪位于后世大阪湾偏东北处,东北面就是此时倭国的国度都平安京,正东面则是飞鸟时代的国都平城京奈良。   而且大阪实际上也是用过京字打头名字的,此时它就叫做难波京,因城中的天皇难波宫而得名。   此时,小野好古水师惨败的消息早已传到了平安京。   为了抵御燕军,平安京朝廷显现出了难得的团结,连左大臣藤原实赖也不耍小心眼了。   他迅速请村上天皇和朱雀法皇共同出面,号召全国武士都到平安京来勤王。   同时,倭国各大家族也紧急出动,到处从领地上尽可能的拉出可以作战的所有力量。   甚至倭国的佛门,也在得了大好处高阶僧侣鼓动下,纷纷派出了大量的僧兵来助战。   大周绍明七年,四月二十,汇集到难波京的武士、僧兵和由农夫组成的足轻接近七万。   可以说,整个倭国的战力,都基本汇集到了这座城市之中,他们誓言一定要保住难波京。   四月二十二,左大臣藤原实赖率藤原家武士两千人,平安京禁军一千五百人到达。   这些人都是倭国精锐,大部分人都有一身甲的,所用刀枪弓弩也是上等,这使得汇集在难波京也就是大阪的倭国各地武士极为振奋。   四月二十四,好消息继续传来,平定了平将门之乱的关东武豪藤原秀乡、平贞盛也率四千关东武士赶到。   在倭国来说,关东武士类似中原的凉州大马、并州骁骑、幽州铁骑、魏博牙兵,淮西蔡贼这种存在,算得上是战力天花板。   这一次关东武士都来了四千,更加让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输了,胜利似乎已经在望,士气顿时从水军的全军覆没中,恢复了不少。 ###第八百四十四章 大阪之夏(上)   难波京(大阪),小五郎抱着一把勉强算是开了刃的野太刀,穿梭在他眼中十分繁华的难波京街头。   街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嬉笑着三五成群的人流四处涌动,不过偶人虽然多,但却没人笑话小五郎这傻头傻脑的没见识模样。   因为这些人跟他一样,都是从乡下来到畿内地区的。   不同的只是来自的郡国不同,相同的则是他们都没什么见识。   此时,倭国的班田制崩溃之后,在远离畿内的各个郡国,形成了大量的庄园。   这些庄园,大多是当地有勇力的大家族所建立。他们人多势众,有能力对抗山贼、水匪和还没有完全被赶到北海道去的虾夷人,对于本地的社会秩序,起到了一定的保护作用。   而在这种相对安稳生活的吸引下,越来越多的农夫选择将自己的土地投献给庄园主,从而让自己从散在野地里无人保护的农夫,变成了庄园中的庄民。   庄民为庄园主生产粮食,编制家庭手工业品,乃至打猎、捕鱼等,而庄园主则负责庇护庄民的人生安全。   而此时,倭国朝廷的权威还没有完全丧失,所以庄园主为了对抗本地郡国的国守或者国司之剥削,往往会选择将他的庄园,投献给京都的大贵族或者大型寺庙。   这样,庄园主在名义上就失去了庄园的所有权,但得到了实际的好处。   庄园主将接受他们投献的大贵族或者大寺庙势力称为领家,每年奉上一定的产出给领家作为年贡,自己则以下司职的身份实际管理庄园。   当然,如果有些地方郡国的国守或者国司的背景、能力,可以大过庄园主的领家的话,这种模式也维持不下去。   所以在某些地方,为了对抗国司或者国守的背景,领家这一级别的接受投献者还会带领自己下面的庄园,向更高一级的超级大贵族投献。   一旦得到同意,那么他们就会称呼这个超级大贵族奉为本家,由此形成了本家-领家-下司职三个紧密勾连在一起,瓜分本属于朝廷赋税的权贵阶层。   后世幕府时期,日本的政治权利格局,就是由这种制度不断进化和加强而来。   小五郎投献的下司职即庄园主家,乃是平氏的一个支脉,领主家则是大名鼎鼎的平贞盛,而平贞盛,又将自己的庄园领大部分投献给了右大臣藤原师辅。   所以这次燕寇来袭,身在平安京的右大臣藤原师辅就派人持他的亲笔信,到关东上总国找到了平贞盛,请他出兵。   平贞盛再向他下面的庄园主下司职下达命令,只不过几天时间,他们就拉出了一支快两千人的武士大军。   当然,这个两千武士大军只是一个说法,其中真正属于平家的武士只有百余人,其余都是帮助下司职管理庄园的地头。   嗯,这个地头放到汉地来说,也可以把他当成家丁头子或者护院打手。   此外按照庄园大小,地头下面还会有一些郞从和伴当等。   所以,藤原秀乡和平贞盛带领的,号称四千关东武士的这支军队中,真正是武士的,大约只有两三百人。   其余就是他们带着的三四百地头,地头下面再带着千余郞从、伴当,以及数百被征召来下苦力的庄民。   小五郎到处瞎逛了一会,直到逛到肚子饿的咕咕叫后,才跟着领着他们出来的地头,回到了他们的驻地。   一到驻地,刚刚进了军营大门,小五郎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咿咿呀呀的歌唱声。   不同于以前下司职和领家主们用唐音唱和的汉家诗文,这次小五郎听见的,是完全用片假名写出来,用倭语唱出来的和歌。   平安时期,是被遣唐使带回来的中原文化,在倭国开始本土化的重要时期。   二十年前,也就是大约93X年,汉风诗歌都还是主流,用假名写的和歌,是要受到鄙视的。   但是现在,不过二十年时间,不但市井之中,就是在贵族内部,和歌渐渐开始成了主流,颇有点葬爱家族火星文翻身取代正常文字的感觉。   小五郎上过几天学,因此还有那么一点点文化,他从屋内和歌传出来的悲切之声中,听出了忧国忧民的情怀,因此也跟着吟唱了起来。   唱和的声音,引起了屋内大人物们的注意,不过多时,小五郎所在庄园的下司职带着几个身穿细白棉布的僧人走了出来。   这个时代的日本僧人,特别是畿内地区的僧人中,很多还是有几分家国情怀的。   这跟畿内地区佛门兴盛的推动者空海法师等人的思想有关。   这些和尚在大唐时期接受了儒家的忠君爱国思想,回到倭国后将之与佛法结合,对倭国的佛门提出了‘为国忠,在家孝。’   ‘为国念诵,为国祈祷,为国讲般若。’等思想。   因此倭国内部,从上到下,从官方到宗教,忠君爱国思想还是很有市场的,这种风气,王氏高丽等半岛政权中,则几乎很少出现。   僧人们看到小五郎这么个小小的伴当,也知道跟着吟唱抵抗外敌、保家卫国的诗歌,十分的高兴纷纷予以称赞。   下司职平贞秀也十分高兴,当即对着小五郎说道:“好样的,我们下总国的儿郎都是好养的,去伙房领米一斗为赏赐,日后作战有功多得燕寇人头,说不定能得赐姓平氏。”   此时倭国的度量衡极为混乱,甚至到达了郡国内部都不统一的地步。   在小五郎他们庄园中,一斗米差不多有后世的二十四五斤左右,这算得上是很大的一笔赏赐了,更别提还有赐姓的荣耀。   这顿时就把跟着小五郎一起的伴当们羡慕的眼睛发红,小五郎更是跪下大哭,痛哭流涕的表达对于下司职和国家的忠诚。   周围人也跟着欢呼了起来,人人都认为自己能在即将到来的击破燕寇大战中立下功劳、获得赏赐。   假如慕容信长现在能看到这一切的话,就能理解张昭对他所说,倭国就是下一个高句丽是什么意思了。   这个困居于大海之东的小国,在它初生的阶段,接受了大量来自中国的文化,然后又神奇的拥有了将之本土化,并形成自我特色的能力。   这份能力是非常可贵也很可怕的,与几百年前的高句丽如出一辙。   所以历史上隋唐两代倾尽府库也要攻灭高句丽,消灭中华文化卧榻之侧这个危险的祸种。   只是历史上等到倭国拥有高句丽这种能力的时候,从宋到明,前者是没有那个能力,后者受限于见识,又目睹蒙元的失败放弃了征伐,以至于遗祸数百年,给中华文化带来了极大的危险和伤害。   还导致哪怕到了后世共各国时期,这个卧榻之侧的‘高句丽’仍然没有解决,贻害无穷。   当然,客观地说,到了大明时期就已经晚了,倭国的本土化已经进行完毕。   而能打断他们进程的最好时候,就是当下!   ……   濑户内海,大阪湾,这是日本最优良的海港之一,在此时甚至都可以不用加上之一这两个字。   整个大阪湾相当宽阔,在这个湾里注入大海的河流有七条之多,这为大阪湾带来的富庶的平原良田和丰富的渔获。   同时,大阪湾虽然水深不算很深,但少礁石、海水流速较缓,整体来说很是平缓,利于在这种航海技术不太行的时代出海捕鱼。   因此大阪湾周围很快就形成了难波京、平城京、平安京等倭国有数的大城市。   但同时,相对于这些益处,害处也显而易见,那就是这种条件虽然有益生产生活,但也很难防备从海上来的敌人。   慕容信长四月初占据严岛(广岛)之后,就开始分兵,他命王景统帅五千步骑从严岛沿着海边不断向东进攻,清剿周围的倭国庄园。   好大儿自己则率领两万大军并数千水手,乘坐大船往东,很快就攻陷了作为大阪湾屏障的淡路岛。   拿下了淡路岛之后,慕容信长就有了两个选择,一是走北路强渡明石海峡,然后汇合王景所部攻击神户再进大阪。   第二个选择就是走南边,从和歌山湾登陆,占据和歌山后,再进攻大阪。   至于直接从大阪湾登陆,现在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因为此时大阪湾还没有开发到后世那种规模,虽然宽阔,但到处都是沼泽地,且海水过浅,反而不利于周军大型船只靠岸。   除非战舰有不考靠人力驱动也能灵活行动的能力,不然直接登陆大阪湾,不是一个好选择。   同时,难波京关中的左大臣藤原实赖也在召集大量高级军官商议。   这位左大臣怎么说呢,是个典型政客,勾心斗角那没问题,人家从小学的就是这个,但是战略布局、武功谋略,那就不是他所长了。   之所以现在这么着急,就是他没经历过大事,组织上出了问题。   最开始高丽海盗上岸的时候,他就该开始动员的,结果为了私心没有行动。   等到慕容信长大军到来,才知道赶紧召集军队抵抗,却也不看看双方的实力对比。   拼凑了五万军队就以为能行,还分的是水陆两路进军,结果直接让小野好古把水师给彻底葬送了。   这一下藤原实赖就更慌了,慌到完全失去冷静,而下达了过分的动员令。   现在光是在难波京,听从倭国朝廷征召而来的士兵就已经达到了八万余人,且还有很多正在赶来。   倭国本来物产就不是很丰富,加上短时间用来了这么多人口,立刻就导致了难波京及其周围补给相当困难。   然后补给困难又从军中影响到民间,从而米价大涨。   同时,这些勤王军来自各地,互相语言不是很同,习俗和习惯差异就更大了。   带他们来的郡国警固使、追捕使、押领使等也没有多少经验,无法做到严格控制部署。   朝廷也没有为他们严格画定驻扎地点,甚至连军粮发放都没理清。   这一项项导致了难波京中的极大混乱,打架斗殴、抢劫勒索等事件层出不穷,甚至连上厕所都是个大问题。   由于事先没有准备统一的厕所,八万多外来士兵的拉撒都是自己解决,不过半月,整个难波京城前后左右到处布满了五谷轮回之物。   眼见花钱如流水,秩序又混乱,再加上据说对面燕寇只来了两万人左右,左大臣藤原实赖觉得没有了生命威胁,于是现在只想将这八万人从难波京中分流一些出去。   不过当他表达了要分兵出去驻守神户和和歌山的意思后,却没多少人接口。   因为此时还叫做大轮田泊的神户和叫做岗山的和歌山还比较贫瘠。   更重要的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燕寇只会在大轮田泊或者岗山登陆,这哪是去分兵驻守,实际上就是去做挨打的沙包。   忠君爱国嘴上怎么喊都行,但是大部分人,是不会一根筋这么去做的,就算要做忠臣,绝大部分人还是要得到相当好处,才会去干。   藤原实赖既然是个高明的政客,他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于是在他抛出方案之后,就是一系列对于利益的协调和交换。   最后倒霉蛋小野好古又被推了出来,他被安排带领山阳道的备前、备中、备后三国,山阴道的石见、出云、伯耆三国,共六国的军队驻守大轮田泊(神户),山阴道的土豪家族山名氏家主作为副将。   而岗山(和歌山)的镇守,则由美浓守橘远保担任。   总算是将任务分配下去了,藤原实赖松了一口气。   只要小野好古和橘远保各带一万人分驻大轮田泊和岗山,难波京的补给压力也就小了,反正这两地相距并不远,一旦有事就可以增援。   远处,因为平定平将门之乱而升任从四位下、下野守的藤原秀乡欲言又止。   不同于小野好古和橘远保这种这些年基本都在畿内地区享受承平的武将,位于关东地区,时刻要应对虾夷人袭击的藤原秀乡,更熟悉军旅生活,也更有危机感。   他觉得,现在不管是分守大轮田泊还是岗山都没有意义,因为水师已经彻底覆灭了,燕寇有足够的时间来挑选从哪里进攻。   与其分兵封堵,不如先把在难波京的这八万人精简整顿一下。   就现在这八万乌合之众,打一打虾夷人是没问题的,可是要对付燕寇则远远不够。   只有想法精简出四万精兵,再凭借主场之利,干脆把燕寇放上岸,实行坚壁清野、固守平城京这样的坚城,说不定还有机会。   但直到军议结束,藤原秀乡都没有开口提议。   因为他一个被派往边境镇守的小贵族,虽然也混到了国守的位置,但他是依靠军功而不是血脉成为国守的,这在此时是要受到鄙视的,被视为幸进和破坏规则者。   所以藤原秀乡根本没资格开口,开口了也没人会在乎他的意见,更说不好还会受到嘲笑。   左大臣藤原实赖其实注意到了藤原秀乡的欲言又止,他也多少感觉到了一点或许需要整顿下军队。   但这些军队里,真正属于朝廷的就只有他自己家族的两千甲兵和一千余平安宫禁军,其余都是各个贵族的私兵,要把这些来源复杂的军队整顿成一支,谈何容易。   所付出的代价,左大臣藤原实赖也不想去承担,所以他干脆就当做没看见。   ……   淡路岛,慕容信长也没忙着渡海,不是没选定好地方,而是他先要清剿下盘踞于濑户内海的海盗。   这些倭国水猴子在本地熟悉地理水文,四散的到处都是,不狠狠打击一下他们,从大宰府来的辎重船队,就总是要受到威胁。   绍明七年,四月二十二,慕容信长终于扫清了大部分濑户内海的海盗。   而同时,岸上的王景也先后打破十余个倭人的庄园砦堡,大军出现在了大轮田泊的西侧。   慕容信长立刻命令李汉琼率三千人前往接应,并且在出发前,慕容信长还给了李汉琼大量的旗鼓,因此声势极大。   而镇守大轮田泊的小野好古也近被打怕了,眼看李汉琼旌旗蔽日,鼓声震天,立刻就以为李汉琼就是主力,于是拼命般的不断向难波京发出求救信。   难波京中的藤原实赖等接到消息之后,基本就相信了,因为在他们看来,这就是最优解,水陆夹击嘛。   于是,四月二十七,难波京中的武士军团都被动员了起来,分为前中后三军,足足五万人前往大轮田泊解围。   可是他们上当了,等他们到达大轮田泊之时,王景已经和李汉琼合兵一处,选择退往大轮田泊东北的六甲山坚守。   王景和李汉琼的八千人并不是慕容信长的主力,但也披甲众多,甲坚械利,他们据山而守,倭人哪怕有六七万人也根本攻不下来。   当然,王景也没有选择主动出击,虽然他觉得自己有可能打败这些倭人,但还是决定执行了慕容信长的计划。   五月初三,围攻六甲山的藤原实赖突然接到消息,大轮田泊这边的燕寇并非主力,主力已经在岗山登陆了。   岗山,也就是和歌山,这里大部属于山地,只有极少几块小平原,因此还勉强称得上一声易守难攻。   橘远保镇守的岗山城就是这样,背靠高山,面临大海,关前之路只能并排走三四人,大型攻城器械根本无法展开。   橘远保麾下有一万人,他将其中就九百人布置在岗山城,其余人则扎营于岗山城背后的日高川河口平原上,随时准备轮换。   在橘远保想来,他的安排是没有问题的,因为岗山如此险要,不可能短时间就被攻下,这样他就有充足的时间轮换人员,以逸待劳把燕寇堵住。   可是事实给了这位曾亲自斩杀藤原纯友的倭国大将当头一棒,岗山关城确实很难打,但那是从倭国军力来看的,不是燕军。   慕容信长命令骁将张建雄带三百勇士,身披三层甲,用包裹了铁皮的藤牌做掩护,后面配上大量弩手压制岗山城守军。   岗山城上的倭军只扔了几轮滚木和石块,就被有效射程两百多步的木单弩,压制的不敢抬头。   张建雄等遂冲到城关下面,挖坑埋好炸药,一声爆响,将这橘远保认为的天险,直接给爆开。   且燕军的进攻速度非常快,等在日高川附近驻扎的橘远保听到响声,立刻派兵竟然都来不及了。   看着燕军潮水般从岗山上下来,橘远保根本不敢抵抗,只能选择烧毁日高川上的渡桥,率领麾下士兵往难波京(大阪)退去。 ###第八百四十五章 大阪之夏(下)   五六月间,天气已经有些炎热了,小五郎敞开了胸前的衣服,喘气喘的跟拉风箱一样,双脚早就麻木,但仍然还是在机械的往前走。   周围的同袍都跟小五郎差不多,不像是在行军,而是在逃难。   他们是刚刚从大轮田泊朝难波京狂奔回来的。   这可真是太折磨人了,从难波京到大轮田泊足足有一百七十里,他们刚跑到大轮田泊,只待了七八天,又被紧急要求返回。   长途行军,特别是这种在士兵内心觉得是走了冤枉路的长途行军,对于士气的打击,是非常严重的。   小五郎现在就是这种感觉,极度劳累,让他心里刚刚升起不久的爱国之情,顿做乌有。   想象中,他小五郎应该是手持太刀,冲入敌阵中大砍大杀,就算是寡不敌众,那也是精忠报国的英雄儿郎。   可是,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满腔热血在来回奔波的灰头土脸中,消失殆尽。   藤原秀乡伴在左大臣藤原实赖身边,两人同出一族,虽然藤原秀乡是疏宗支脉,但有斩杀平将门的威风在,东国武士又有善战之名。   到了这种需要借重武人的时候,左大臣还是很能礼贤下士的,何况还算是自家人。   藤原秀乡骑在一匹不算矮小的北海道马上,这种小马儿一般只有四尺,也就是一米二三高,当然,也有小概率能出高头大马。   藤原秀乡乃是一国国守,自然不可能骑矮马,他胯下的这匹褐色北海道马足足有五尺高,在倭国,算得上非常神骏了。   眼见队伍迤逦十余里,前后混乱,维持秩序只能靠一堆下司职和有武官官衔的卫府舍人(兵卫、近卫)、少尉等,藤原秀乡急的不行。   这军队强不强,光看行军就能看的出来,朝廷已经上百年没出动过几万人征战了,因此调度一塌糊涂,实在称不上有多强。   而据藤原秀乡所知,燕寇来自安东,素来以骑兵见长,虽然他没见过中国的铁骑是什么样子,但虾夷人的骑兵,他是见识过的。   虽然人少,但彪悍迅捷,擅长突袭,想来这燕寇铁骑也是如此。   反观自己这边,行军一塌糊涂,一旦被突袭,那就要万劫不复了。   想到这里,藤原秀乡策马赶到左大臣藤原实赖身边进言道:   “左府,我们大军马上就要到达难波京外,这里一马平川,极易遭到燕寇突袭,下臣请率本家精骑五十,前出为大军遮蔽、侦查。”   战争这个词,在藤原实赖脑海中的印象一点也不深,因为倭国就没打过什么打仗,他当然也想象不到中原铁骑有多凶猛。   对于行军的危险,左大臣也没有深刻见识过,他根本看不见危险在哪,只不过既然藤原秀乡愿意去担任游奕骑,他也不反对。   藤原实赖笑呵呵的看着藤原秀乡说道:“有上国守出马,大军定然稳如泰山,我再拨藤原家骑士五十名给你,防备燕寇。”   在日本的行政体系中,隶属于各个道的郡国,也分大国、上国、中国、下国。   国司中分为守、介、椽、目四等,其中守是一把手,介是副手,椽排序第三,一般是本地豪族,目是书记官之类,再下面的就是吏员了。   藤原秀乡是从四位下的下野守,下野又是上国之一,所以藤原实赖很亲切的称呼他为上国守,明显具有拉拢的意味了。   倒是藤原秀乡脑海里压根就没想这么多,军人对于危机的直觉让他觉得肯定要有大事发生了。   当即把手一拱,立刻就心急火燎的带着一百骑离开大阵,向前面探查而去。   一路上,正在行走的士兵看到藤原秀乡这一百骑,顿时不约而同的发出了欢呼声。   因为这种一人双马,大部分有铁制挂甲,马侧挂着强弓的骑兵在倭国来说,是极为强大的武力。   这倭国由于平原狭小,骑兵本就不多,加上他们的对手虾夷人居住的关东和北海道有几块小平原,因此反而是虾夷人大多能骑马射箭。   而为了反制他们,倭国就组建了这种穿着挂甲或者从挂甲进化而来,漆了红黑两色油漆大铠的骑兵。   此外他们还喜欢批黑、红两色奇怪披风,让自己看起来很威猛。   这种在中国人看来有些奇葩重甲骑兵,算是后来日本三色母衣众骑士的源头之一。   而且射杀了传说中悍勇无敌的平将门后,藤原秀乡也在倭国武士中被视为勇将,名声非常之高,这些武士知道路过的是藤原秀乡,因而更加兴奋。   不过藤原秀乡没有精力去听这些赞美,他现在就想知道,淀川是不是还在自己这方的掌握中。   淀川,是难波京大阪最重要的河流,此时的大阪市区还在淀川东岸,因此淀川不是像后世那样穿城而过,而是起到了一个护城河的作用。   但同时,如果敌人掐断了淀川上的桥梁,就能把他们这五六万大军给堵在难波京大阪城外。   到那时候,城内防御空虚,城外的人没补给,末日就会来临。   就在藤原秀乡心急火燎的时候,远处一勇将也率七八十名骑兵奔驰了过来,此人正是昔日跟藤原秀乡一起征讨平将门的平贞盛。   “藤原君可是要去淀川?平氏特来相助。”   平贞盛隔着老远就问了起来,不愧是现今倭国在关东开拓的大将,几乎是在同时,两人都发觉了不妙。   藤原秀乡见到平贞盛顿时一阵大笑,心里的阴影仿佛一下消散了很多,“平君还是如此忠君爱国,那咱们就一起去守住淀川吧。”   平贞盛也大笑几声,“燕寇精锐,要去就去多点,这一二百人能济得什么事。”   说着平贞盛对着正在围观他们的倭人喊道:“这里是上野国守藤原君要去探查淀川,可有勇武者敢随行,先去会一会燕寇?”   随着平贞盛的喊声,不少带着甲拥有庄园的下司职、精锐的贵族家武士、有兵卫、近卫头衔的卫府舍人纷纷响应,不一会就聚集起了两千多人。   藤原秀乡赞许的看了平贞盛一眼,两人虽然都没商量过,但是在心里就是觉得燕寇早就在和歌山登陆,是很有可能过来的突袭的。   当即,藤原秀乡对着汇聚过来的两千余人说道:“既是诸君信任我秀乡,那咱们不妨约定的更加清楚些。   愿意听从命令不擅自行动的就留下,战胜燕寇之后,自有大大的封赏。   若是只来凑个热闹,那就请回,这份情某藤原秀乡承了。”   这一众下司职和武士既然能主动出来,就证明他们确实是有些勇武之辈,这样的人自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退却,纷纷表示愿意听命。   于是藤原秀乡趁热打铁,立刻将这两千人组成了一个军团,由他担任军毅,平贞盛为校尉,下面分设旅帅、队正等大小官职。   好家伙,这要是在大周,一个勋贵敢在军队行进中私人编组军队,别说本人了,全家都要掉脑袋。   但是在倭国,这反而是极为正常的。   班田制崩溃后,由地方警固使组建的军队模式根本打不了正规仗,所以在危急时刻,恢复这种军毅-校尉-旅帅-队正的军团模式,反而是最有效的。   ……   要说不能小看天下英雄呢,这藤原秀乡和平贞盛还真没猜错。   慕容信长在率大军将橘远保逼回大阪城后,当即就留下尚未去就藩的向训坚守,军中同样多置旗鼓,还摆出一副要打造攻城器械的样子。   但慕容信长本人,亲率由慕容彦超、赫连海龙、元彦超、赵思绾、张建雄、耶律归忠、日鲁格等悍将组成的骑兵五千人,悄悄越过大阪城,去偷袭从神户返回的倭军主力了。   之所以要打的这么冒险,那是因为信长儿也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自从大军冒险在冬季渡海之后,军中冻伤、感冒者就与日俱增。   在打下淡路岛之前,水土不服的人就开始增多,要不是在淡路岛修整了十几天,恐怕情况会更加严重。   本来他慕容信长点起了三万大军和万余水手,共计四万多人。   但现在除了驻扎大宰府、赤间关和严岛的七八千人以外,还能拥有百分百健康的,也就两万多人。   其中稍弱的八千上下在王景和李汉琼手里,他们正一部分看住小野好古,一部分精骑在倭军主力身后徘徊。   剩余的一万四五千人中,还有两千在淡路岛,慕容信长身边,也就是一万二三千人上下。   这……按人数算的话,慕容信长这应该是历朝历代征服者中出兵最少的了。   他来征服倭国,现在可用之兵只有一万二三千人,但倭人军队除开不能动弹的小野好古,也还有七万余人,且人数还在增加。   同时,平安京、平城京、难波京三京所在的大阪平原上有人口七十余万,真到了最后时刻,再拉出五万丁壮也是可能的。   敌人虽然弱,但人数一多,也很麻烦。   不是不能击败他们,而是你很难在击溃后做到控制,不能强有力的控制这些人口,那么就会陷入战争的泥潭。   所以,很久没有亲自上阵的慕容信长,做出了亲率五千精骑突袭倭军主力,力求一战就将他们的行政指挥能力彻底打垮。   ……   远处淀川隐隐在望,藤原秀乡甚至都听到了淀川水的哗哗流动之声,目之所及,青绿的稻苗随风起伏,看来又是一个好年景。   平贞盛也策马跟了上来,看到淀川上的大桥还完好无损,顿时就放下心来了。   难波京也就是大阪,地势西低东高,只要大军能回到城中,就算外城无法守御,但东城的森之宫一带地势高峻,水网密集,足以坚守。   藤原秀乡手指东北一处密林说道:“若是没记错的话,那里应该有一个小砦堡。   还请平君率六百精锐前去扎营,某则在大桥周围立寨,只要等到左府大军归位,一切就安全了。”   “喏!”此时倭人上层通行唐音,平贞盛叉手唱喏,立刻就准备带人前去。   只是他还没将麾下骑士召集完全,就见那处密林中飞鸟狂奔而起,无有大风树枝却哗哗作响,间或还有隐约的马蹄声响起。   藤原秀乡大惊,“此时已近日暮,林中归鸟骤起,定然是有大军来了!”   话音刚落,震天的马蹄声响起,从东北的树林中,突然飞奔出无数道银白色的身影。   他们身穿银白色棉甲,身披银色战袍,手持漆了银白色的硬弓,如同仙鹤张开双臂,从两面夹击而来。   “好高的战马,好快的速度!”平贞盛脸色惨白,他对着藤原秀乡大喊:   “燕寇来了,果然是上国铁骑。东国的武士们,随我截击敌寇!”   说罢,平贞盛领头将一面挂甲迅速套到身上,他聚集了三百余骑,向着呼啸而来的燕寇骑兵左翼腰部拦截而去,希望能打断对方的攻势,为藤原秀乡结阵创造时间。   只是可惜的很,他空有勇力,但装备太差了。   此时的关东武士用的北海道马也太过矮小,虽然腿粗矮胖能负重,但是冲刺速度实在有些感人。   而且更重要的是,以前关东武士所面对的骑兵是比他们人数要少,且没什么战法的渔猎民族虾夷骑兵,所以多不讲究协同作战,更多的是发挥个人勇武,所谓的一骑打,就是这个时候兴起的。   平贞盛看着来势汹汹,但在日鲁格看起来却有些可笑,那些倭人骑着跟驴子差不多的小马,人小马也矮,看着就跟一群草原上的孩子差不多。   日鲁格周围,全都是从草原十二万户中精选出来的草原骠骑兵,见倭人骑兵向他们腰部插来,日鲁格猛地打了一个呼哨,周围的骑士顿做猿啸相应,上下心意相通,立刻放弃了扑击,策马往远处一绕。   平贞盛暗暗叫苦,他们的战马奔驰能力本来就不如对面,而对面还不讲武德的选择避开,以求消耗他们的马力,真是无耻啊!   于是,战场上就出现了这样奇葩的一幕,本来平贞盛的骑兵是去拦截的,而且效果也达到了,他确实将对方左翼一部分骑兵从猛冲的态势给截断,但他却连跟人毛都没捞到。   更可怕的是,对面阵型却没乱,明显是在把他当狗遛啊!   感觉被侮辱的平贞盛怒火中烧,他还在考虑是不是继续追击,但麾下的骑士已经飚了出去。   这些人平日里就是靠个人勇武混饭吃,一到战场上热血上头,哪还顾得上什么阵型、队伍啥的。   况且以前打虾夷人骑兵,也用不着这么复杂的战术啊!   哟嚯,日鲁格一看这些小矮子是些没头脑,当即更高兴了,立刻带着麾下的草原健儿往外呈椭圆形散开的更远了。   终于,倭人骑兵在追了二三百步后,终于觉得不能追了。   因为人的兴奋劲已经过了,肾上腺素在疯狂降低,小驴子一样的战马则已经累得汗如雨下、口流白沫跑不动了。   而这时候,日鲁格再次一个呼哨,数百草原骑兵奔腾着反冲了过来,众倭人大惊,不顾战马已经快到极限,立刻又催动上前。   咦,日鲁格一看他们还能动弹,马上又招呼着麾下骑士退开,不跟他们接触。   这让倭人骑兵气得吐血,平贞盛此时也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大声喊叫着让麾下的骑兵脱掉笨重的挂甲,赶紧换马骑乘。   可是他们刚一动手换马,日鲁格的骑兵,铺天盖地的就再次来到。   这一次可不是作假,因为倭人的体力正处于一个临界点,还处于切换装备的间隙。   刹那间,数百草原骑兵绕着倭人骑兵而过,手中精良的马弓,把箭矢如同雨点一般的泼向倭人骑兵。   平贞盛等痛苦的嚎叫了起来,速度提不起来的他们只能以战马为屏障,用手中的短弓反击。   可是他们基本处于不动状态相反,草原骑兵则是在不断的围着他们旋转,有马速加成不说,也更难被击中。   更重要的是,这些草原骑兵是张圣人的精锐,手中弓身上甲都不是倭人能比的。   惨烈的激情对射中,无数自负勇武的倭人骑兵不断栽倒在地上,直到剩下的人猥集在一起用平盾已经能防护住所有人,箭矢才开始减少。   然而此时,才是他们的末日来到。   日鲁格把手一挥,方才没有上场,人马俱甲的三十骑骁骑兵策马冲上前来了,只在几息之间,一个冲锋,直接就撞破了猥集在一起的倭人。   随后日鲁格的骠骑兵手持精钢马刀,跟着骁骑兵突击的路线,直接就开始了收割。   平贞盛绝望的举起他的长枪,怒吼声还未出口,一根熟铜锏就击打在了他的头上。   随后呼啸而过的骑兵纷纷用各种武器招呼着他,直到这位勇将被砸的脑浆迸裂,他也没能杀掉一个敌人。   而这,只是一个个小小的插曲,真正的战斗,在藤原秀乡这边展开了。   对付藤原秀乡的,是慕容信长亲自率领的白袍银鞍昭义郎。   由于战马都是速度极快的河西龙马,所以实际上平贞盛并未为藤原秀乡争取到多少时间。   等藤原秀乡和麾下骑兵们披甲上马,白袍银鞍昭义郎以及突击到七八十步的距离上了。   倭人武士的伴当和郞从们绝望的拿着木枪想上前阻击,为他们的武士赢得短暂的宝贵时间。   但是,狂风骤雨般的箭矢,将这些连一件竹片甲都没有的郞从,狂暴的射翻在了地上。   许多郞从甚至都没看清敌人的相貌,就已经捂着脖子在地上挣扎了。   这种远超虾夷人的骑兵冲击,瞬间就击破了他们脆弱的心房,连哭嚎都来不及,许多人在同袍倒下的瞬间,就为冲击而来的白袍银鞍昭义郎让开了通道。   慕容信长手持他的亮银长槊冲在最前面,身边相伴着的,是最精锐的五十骑心腹。   这里有他瓜州慕容家的儿郎,有河湟谷地上的吐谷浑旧部,他们组成了最尖锐的锋矢,猛然向着着甲完毕,但是还没有跑起来的倭国骑兵冲去。   三十步了,所有人随着慕容信长的动作,整齐划一的拿出了腰间的角弓弩。   到了此时,张周的角弓弩比起唐时更加精巧,体积也更小的一些。   力度只有一石三四左右,但仍然比马弓要强上很多,小巧的体积,使得它可以用一只手就端起瞄准,十分适合在马上冲锋的时候施放。   说白了,这就是一把冷兵器时期,只能打一次的手铳。   它规避了冲锋时使用马弓必须要侧过身体才有准头的毛病,也解决了马弓软弱无力毛病,但只能施放一次。   可这就足够了,三十步上,一石三四的动力,威力无与伦比。   本来就只能穿着劣质甲胄-挂甲的倭国骑士,纷纷从战马上摔了下去,为白袍银鞍昭义郎的冲击,‘让开’了一条通道。   藤原秀乡绝望的看着这一切,敌人来的太快了,三百步就开始缓缓加速,到一百步内跟风驰电掣一般。   在倭国,能跑出这样速度的,只有他胯下这匹褐云,但敌人竟然上千匹战马都是这种宝马,足以见到双方的差距如何巨大。   绝望中,藤原秀乡身穿红色大铠,这是他从平将门身上拔下来的。   那位自称天皇的反叛者之所以在东国有着刀枪不入的美名,实际上就是靠着这套大铠。   慕容信长也看着了对面的倭将,已经很久没人敢在他的面前如此举着长枪挑衅了。   好大儿先是指挥着麾下的昭义郎将藤原秀乡的骑兵直接冲散,然后一一捅杀,只留下了这个看起来就是首领的倭将。   藤原秀乡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始加速,他的目标,周围簇拥的燕寇已经帮他指明了。   那是一个全身包裹在银色甲胄中的贼将,身材高大,相貌英俊,哪怕身为敌人,见了他的容貌也要称赞一声的地步。   慕容信长也缓缓策马向前,待到了二十步上,他已经有八成把握一槊就将对面这倭将给打下马来了。   可就在此时,对面的倭将用极块的速度扔掉长枪,同时从怀里掏出了一把设计很精巧的弩箭,随即扣动了机括。   这才是藤原秀乡的绝招,他的祖上是遣唐使的一员,在一个机缘巧合下,从大唐学习到了这种小型弩箭制作的方法,随后就敝帚自珍的藏了起来,当成了家族的秘密武器。   藤原秀乡之所以能讨平号称无敌的平将门,靠的就是抵近了突然释放弩箭,将毫无防备的平将门射翻在地上。   今天,藤原秀乡也指望能奏效。   可就在藤原秀乡扣动机括的同时,他胯下的战马惊叫一声,直接把他从背上栽了下去。   原来慕容信长的马侧安装着踏弩,他脚尖轻轻一蹬,弩箭在藤原秀乡偷袭之前,就射穿了他坐骑的胸腹。   这一摔,藤原秀乡手中短弩发出的弩箭也不知道飞到哪去了,人天旋地转的栽下马来,很快就被擒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侵略我们的家乡?”   引以为傲的宝甲、宝马和神弩在敌人面前都起作用后,被死死按在地上的藤原秀乡只剩下了愤怒。   他愤怒的抬起头,怨恨又不解的看着状若天神俯视着他的慕容信长。   “为什么?哼!”好大儿冷哼一声,“无上天告诉我,养不教父之过,根子从你们这里歪了,前人就要为后人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藤原秀乡听完一脸迷茫,他完全不知道慕容信长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马上就不用知道了,因为一个壮汉闪着红色的三角眼,垂涎欲滴的看着他,嘴里嗬嗬有声的说道:   “终于让某家等到了,这就是倭国第一勇士吗?   你的心胆一定是最美味且有伟力的,享用了它,某赵思绾刚好食胆过千,要无敌于天下了,哈哈哈哈!”   “为什么?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好大儿嘀咕了一声,随后展颜一笑。   “某只知道父亲的话是对的,就行了。” ###第八百四十六章 信长之野望   淀川以西二十里处,难波京大阪都已经在望。   但是一路而来,七十多里未曾歇脚的倭人大军怨气彻底爆发了。   他们鼓噪着、喧哗着,哪怕难波京就在眼前,也不愿意继续行走半步。   平日里对于武士阶层打压的恶果,此刻显露无遗。   在这长途行军以前,倭国朝廷还可以靠着忠君爱国的大旗给武士们画饼、灌迷魂汤。   但是这场在许多武士看来,是由于上层公卿过于无能导致的三百里大行军之后,所有的忠君之情,都被消耗的干干净净了,取而代之的是对地位低下的不满,在迅速蔓延。   别说这是平安时代的倭军,就是解放战争时期的解放军,这种让人耗费大量精力的行军都会被吐槽,需要大量政工人员做安抚才能解决。   所谓‘陈老总的电报啪啪啪,小兵的脚板噗噗噗’就是那时候出现的。   可以说,作为轻步兵巅峰的解放军都受不了这种来回行军,此时的倭人就别提了,一个人起来闹,不一会就变成了全军喧哗。   而且不满很快就从行军,蔓延到了此次征召朝廷的种种错漏上,进而又再次延伸到了平日里对余武士的打压。   左大臣藤原实赖敏锐嗅到了兵变的风险,加上此刻已快到申末(下午五点),远处去探查的藤原秀乡也没传来警讯,那么就在城外让这些武士吃一顿好的,发一点赏赐再回城,问题也不大。   而且就现在这样,藤原实赖也不敢让他们就这么进城了,这么多满腹牢骚的武士都进了难波京,搞不好会做出劫掠的事情来。   于是,迤逦十余里的五万余倭军,就在距离难波京大阪只有二十多里,距离淀川大桥只有十余里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左大臣藤原实赖命负责军需的民部省官员出面支出大量白米、小咸鱼干和唐纳豆,就地开始额外加餐一顿。   同时又宣布,击败燕寇之后,人人有赏,还公布了确切的斩敌首级能得到的军功。   终于,在飘香的白米饭和咸鱼干与唐纳豆的安抚下,在杀敌立功提高地位的望梅止渴下,骚动的武士们开始平静下来。   这个时代的倭国,猪牛羊马鸟等都被禁止食用,唯一的蛋白质来源就是鱼和唐纳豆了,且平日里一般人根本吃不到。   美味又营养的食物,是人类永恒的追求,确实可以起到极大的安抚军心作用。   就像小五郎,他正饿的胃里一阵阵烧心,但现在闻道了饭菜香味,本来勃发的怨气,立刻起就小了下去。   他不顾形象的直接躺倒在地上,与身边的同袍一起断断续续的交谈着,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失去了一样。   唯一还能坚持的等待,就是期待着白米饭什么时候煮好,哪怕现在盛一点米汤来喝喝也行啊!   忽然,卧在地上小五郎突然感觉大地震颤了起来,心中警铃大作的他立刻爬了起来。   处在这个多地震的国家,连小五郎这样的郞从,都非常警觉。   不过很快,他们发现这大地的震颤不是地震,而是来自不远处。   刹那间,人人脸色大变,不知道谁开始喊,几个呼吸间,‘燕贼来了,燕贼来了’的声音,就响彻四周。   小五郎只觉得心脏都仿佛暂停了一下一样,连腹中的饥火都被压下去了几分。   无数的下司职带着家族武士到处咆哮,让他们的郞从和伴当赶紧起来列阵。   小五郎因为上次唱和和歌的功劳,被赏不用到最前面去列阵,而是被指派给了一个胖大的武僧做伴当。   兵荒马乱中,小五郎抱着武僧的挂甲,手忙脚乱的给他穿上。   大战来临的紧张,让气氛十分的压抑,小五郎甚至看见这个平日里吹嘘神力无敌,一个人就可以打杀一百个燕贼的武僧脸上,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剧烈的喘息声传来,小五郎偏头一看,身边的庄园主平贞秀双手正在急速抖动,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滚滚而下。   发现小五郎在看他,这个素来高高在上的官人,脸上竟然堆出了一个小五郎从来没见过的尴尬笑脸。   小五郎怔了一怔,这一瞬间他突然感觉这些官人,也不过是些有畏惧的普通人而已。   就在所有人心惊胆战,但还能勉强列阵的时候,不知道从何处突然传来了欢呼声。   小五郎摸头不知脑的向四周张望,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在没过多大一会,就有人过来通传,说是来的不是燕贼骑兵,而是前出为大军警戒的下野守藤原秀乡官人,因为他们打着左大臣赐予的藤野家大旗。   甚至有人言之凿凿说他看见了身穿红色大铠,威风的如同神佛一样的下野守,他们打杀了燕贼的先锋,现在是来向左大臣夸功的。   人群绷紧的神经顿时就松懈了下来,虽然一部分人脸上的神色还是有些不豫,夸功就夸功嘛,何必搞得这么吓人!   胖大武僧脸色在一瞬间就从惨白恢复了红润,转而又对小五郎吹嘘了起来,似乎要把刚才丢失的面子找回来一点。   下司职平贞秀则恢复了往日那种高高在上的官人形象,好像那个尴尬的笑脸不曾出现过一样。   小五郎开始飞快的为胖大武僧脱掉挂甲,因为他心里还记挂着马上就要煮好的哺食,紧张情绪过去之后,肚子又开始饿了起来。   只是,刚刚将挂甲脱掉,小五郎还没来得及将之卷起来,他感觉刚才略微停顿的大地,又开始颤抖了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所有人都开始有点生气了!   虽然你们打了胜仗,夸功也不是不可以的,但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又策马跑起来吓人呢?   平贞秀心里一直为刚才对小五郎的那个尴尬笑容而暗暗懊悔,他觉得刚才丢了官人的面子,破了自己的威风。   而此刻,大地又开始颤抖,回来的骑兵又开始不讲规矩策马的时候,正好可以找回点面子。   于是平贞秀大喝一声,纵身跳上了身后装载辎重的马车,他本来是想对下面的士兵大喝几声,让他们不要慌。   可是这一跳上来,平贞秀顿时就被吓傻眼了,甚至尿意都开始上涌。   谁他妈说的是下野守他们回来了?   平贞秀脸上露出了极度惊恐的表情,因为出现在他眼中的,是从三个方向奔驰而来,在夕阳照射下泛着阵阵金光的恐怖大军。   他们仿佛天边的火云般往前压了过来,无边无际,不知道有多少人。   小五郎看着马车上的平贞秀,他还以为他这位庄园主要说什么豪言壮语,等了半天,却只见他嘴唇哆嗦,脸色比方才的胖大武僧还要难看。   小五郎正要发言,忽然听见哚的一声,平贞秀的胸口上,仿佛凭空长出来了一支箭矢似的。   随后,这位小小的庄园主,摇晃了两下,从马车上摔了下来。   而就在平贞秀摔倒的瞬间,铺天盖地的箭矢,仿佛雨点般的落下,四周响起了惨烈的哀嚎声,不断有人中箭,然后摔倒在地上剧烈的挣扎起来。   甚至小五郎还看见了好些人,身上插着四五根箭矢,但还是能跑的飞快,只是跑着跑着,就会栽倒在了地上。   箭雨越来越密集,受伤的人也越来越多,方才平静的军营,似乎在一时间就变成了地狱。   不断有人摔倒,不断有人哀嚎,有人喊着母亲或者爱人的名字四处乱窜,带起了更多的恐慌。   小五郎随着人流被挤得四处飘荡,他不知道哪里是安全的,也不知道该往哪去,更不知道该怎么办。   耳边全部是哀嚎,恐惧让他没有了思考的能力,连敌人都没看见,他们就已经战败了。   远处,慕容信长冷酷的下达着一道道的命令,如果从他这里看去,你就会发现,射出漫天箭雨的骠骑兵和精锐草原弓骑兵,将混乱的倭人大军切成了几块。   每一块就是六七千到上万人的规模,骠骑兵和弓骑兵们,没有直接冲阵,而是来回切割,尽量制造混乱,让恐惧的倭军顺着他们的驱赶,往设定好的范围跑去。   而每当看见某一个范围混乱到根本无法形成防御之后,慕容信长立刻大旗一挥,一千五百名身披重甲的白袍银鞍昭义郎,就会猛扑过去。   而且,这些昭义郎们不是用长槊甲骑的方式冲击,而是用骑墙冲击法。   前两排的骑兵手持易折断的长枪,后三排的骑兵手持精钢马刀,等到前排骑兵将敌军冲散之后,后排的就开始大砍大杀扩大伤亡。   这种骑墙式的重骑兵冲刺方法,是张圣人从胸甲骑兵处得到的灵感。   虽然在强强对决时并不是很好用,因为这种打法缺少了胸甲骑兵的利器-长短火枪。   所以强强对决的时候,就显得有些火力不足。   但对付这种混乱的人群,打击溃战就再合适不过了。   骑墙式冲锋而过的甲骑,就仿佛是铁刷子一般,只要‘刷’过人群,到来的死伤就是成片的。   左大臣藤原实赖在一堆藤原家的甲士保护下,也在没命的狂奔,直到大军崩溃的这一刻,他的脑子都还没有从惊慌中恢复过来。   这一趟,他犯的错误实在是太大了!   先是让来回三百里的长途行军,消磨掉了军队的士气。   然后又没给藤原秀乡足够的兵力,去确保大军安全。   最后又轻易的相信旗号,以为是藤原秀乡回来了,结果造成了大军被轻易突袭。   更重要的是,他不该在这旷野中同意生火做饭,就算生火做饭,也该扎营,而他们连营地都没有,最终导致全军很轻易的就被切割和驱散。   漫无目的的跑了快一个时辰,似乎哀嚎与呼喊都有些听不到,当然,那些让他们崩溃的铁骑,也好像没看见了。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藤原实赖实在跑不动了,也不知道他跑到了什么地方,突然前面探路的上东门左兵卫传来了好消息。   有名将之称的从五位下、对马守、大宰府大监大藏春实已经在前面占住了一个山头,建立起了防御。   左大臣藤原实赖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人几乎要瘫倒在地上了。   身边的藤原家甲士,则赶紧架着这倭国朝廷的实际控制者,往大藏春实所在的山头跑去。   ……   人还是太少了,慕容信长有些扼腕叹息,天气和水土不服带来的减员太严重了。   这种减员不单体现在人身上,还体现在战马身上,这次五千精骑突袭所用的一万多匹战马,几乎已经是慕容信长能找出来的所有战马了。   而且由于突袭的时间已经属于傍晚,虽然大获全胜,但具体取得了多大的战果,慕容信长也不敢很是确定。   这一夜,对于突袭的胜利方和被突袭的一败涂地者,都是一个难熬的夜晚。   因为双方都要等到天明之后,胜利方才知道自己取得了多大的战果,战败者也才能大概知道损失有多惨重。   终于等到了天明,慕容信长在淀川边的大本营中接到了战报。   好大儿兴奋地一跃而起,大笑着走出主帅大帐,看着外面挤满的参谋军官和近卫侍从大声喊道:“敌军已破,我大获全胜矣!”   顿时,欢呼声震天响起。   原来在昨晚的混乱之中,倭国左大臣藤原实赖所部约莫有万人上下,被堵在了大阪以西靠海的一个山头上,具体位置大约就在后世倭国西宫市市区附近。   之所以能确定是左大臣藤原实赖所在,是因为他们打出了左大臣的大旗,开始收揽附近的败兵前往汇聚。   另外还有四千余人被堵在了大阪西北的宝塚山上,为首者是倭国皇室,被称为六孙王的武藏守经基及其儿子满仲。   六孙王经基就是源经基,此时还名声不显,但历史上十年后他被赐姓源,将为臣籍后,那可是开创了清河源氏,这个在日本历史上声名显赫家族的。   至于其他的倭军,昨日傍晚的大突袭引发了整体崩溃,被阵斩三千多人,自相践踏死伤者上万。   还有万余逃散的到处都是,现在还成建制的,也就是西宫和宝塚这两群了。   赫连海龙正好回来护卫慕容信长,听到倭人还在西宫竖起大旗招揽败兵,立刻就请命前去击破。   慕容信长思考了一小下,立刻就摆手拒绝了,“不急,让他把人聚拢过来,省的我们去找了。”   ……   西宫,可以说到了这一刻,藤原实赖才觉得问题大条了,昨天燕贼骑兵的冲锋,给他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而到了此时,这位左大臣也终于放下了一切不现实的幻想,将军权全部下放给了对马守大藏春实。   并且向外颁布制令,宣布立功的武士可以如同承平天庆勋功者,也就是大藏春实和已经战死的藤原秀乡那样,升到国守的高位。   但这一切,似乎来的都有点迟了,自白江口之后,荒废了快三百年的武备,不可能是几道律令就可以原地振兴起来的。   午时,大藏春实在西宫终于收揽到了一万六七千人,并且找到了没被燕贼骑兵烧毁的部分粮草,就在原地煮了一顿饭食。   藤原实赖的脸上多多少少出现了一些喜色,不通兵事的人就是这样,看着周围人一多,吃饱了饭看起来好像没那么落魄,就以为安全有了保障。   只有大藏春实等有实战经验的将官还阴沉着脸,这些倭国武士们商议了一下,得出了一个结论。   那就是燕贼骑兵既然能打出这么高效的突击,那就不会这么粗心的让他们在西宫稳住阵脚。   唯一的解释,就是燕贼故意让他们汇聚到一起,然后聚而歼之。   此时,西宫的倭军中还有藤原家武士一千人,大藏春实武士部曲二百人,其余各地武士、勇士两千余人。   装备有挂甲四百余套、竹片甲一千套上下、毛抜太刀千余把、弓两千余张、铁矛两千余根、木矛竹弓无算,勉强还能一战。   于是在大藏春实的安排下,倭军开始在他们所在的小山头挖掘陷坑,打造拒马,意图消耗燕贼的骑兵优势。   同时不断派出信使往四方而去,希望能收集到更多的军队,特别是通知神户的小野好古和大阪城中的橘远保这两万人。   而慕容信长对此的评价是—‘太弱了!’   好大儿摇了摇头,对周围将士们说道:“倭国武备荒驰以至于此,三百万民的大国,兵将还比不上昔年贺川的泾渭乱兵和定难军李家,我等日后治理此间地方,要以此为戒。”   未正(下午两点),向训遣人传来消息,大阪城中的橘远保组织万余步骑,准备出城向西接应。   向训亲率四千精兵在城外堵截,战约半个时辰,橘远保全军崩溃,死伤数千,退回大阪城中死守不敢再出来。   至此慕容信长再不用担心被前后夹击,于是命大军列阵连环,向倭军固守的西宫一带前进。   大藏春实看着远处分红白两色,以重甲步卒为中军,轻骑兵为两翼,缓步而来的燕军,心就像是沉到了大海深处。   就从这份行军能力都看得出来,对面的精锐,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而相对于稍远一点的大藏春实,被挤到前排的小五郎等人面临的压力更加恐怖。   燕军还距离有数百步,但那整齐的脚步声,昂扬的鼓乐,闪烁着光芒的精良武器,给他们造成了极大的心里压迫。   虽然隔着几百步,倭军阵前的士兵们,已经有人开始哭泣了起来,更有无数前排人希望能回到后面去。   虽然他们不敢转身就跑,因为那样肯定会被一刀砍死,但个个都撅着屁股不断往后拱,算是常规操作。   敌人还未至,倭军上下已经如同波浪一般不停的起伏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根紧绷的线,就会被崩断。   小五郎神经比一般人大条一些,他看着眼前的拒马和更远处的陷坑,心里不断的安慰自己,至少不用面对昨天那种恐怖的骑兵了。   可是,只能说他太天真了,燕军走到距离倭军一百五十步的时候,干脆就不走了。   正当倭人疑惑不已的时候,超过两千把弩被燕军端了起来。   你以为,你们守在壕沟后面,我就奈何不得你们是吧?   你又没修砦堡,就算是修了砦堡,那我大不了一百步甚至八十步再射,就你们手中那些六七斗的破弓,能跟弩箭对射?   一时间,机括的响声,精铁弩箭飞舞的声音,顿时充满了天空。   前排倭军不断惨叫着倒下,哪怕在一百五十外,弩箭的杀伤力仍然惊人,特别是倭人还排出了密集的阵型,使得杀伤力更被放大了不少。   胖大武僧终于死了,一根弩箭扎穿了他的挂甲,轻易的将他胸腹洞穿。   小五郎拿着一把破毛抜太刀,奇迹般的没被射中,但是他周围的同袍,在一片片凄厉的哭喊声中,成片成片的倒下了。   没人能忍受这种站着挨杀的恐怖滋味,大藏春实自然也知道,他只能绝望的把手一挥,命人擂响了为数不多的几面战鼓,让手下的兵士出击。   而这些出击的士兵,还要先翻越过他们自己的挖的壕沟,费力爬过去后,立刻就遭到了平射的弩箭和抛射的弓箭两重打击,顿时死伤惨重。   至于逃跑,不存在的,你能跑得过对面的燕军骑兵?   “无敌矣!无敌矣!食胆过千果然无敌矣!”   战阵之中,一员身高六尺二寸(一米九一),左手持厚背大剑,右手持精铁骨朵,身穿两层重甲的壮汉在人群中边喊边杀,状若疯魔。   只见他猛冲进平均身高只有五尺一二(一米五五)的倭军之中,面对这些只有他胸膛高的小矮子,根本不需要什么招式,每出一剑或者一锤,管他是武士还是农夫,顷刻毙命。   这些倭人连竹片甲都很少,根本防不住来自中原的精铁武器,同时他们的破铜烂铁刀,别说两层重甲,就是一层扎甲都扎不透。   赵思绾似乎陷入了一种极度疯狂的状态,他一生所求,就是无敌于天下。   可是在中原,他虽然也是个勇将,他比起慕容信长、李存惠、章成、高行周、高怀德、符彦卿、皇甫遇、慕容彦超等等,他算个屁啊!   中原起码可以排出几十上百位比他还猛的大将,甚至连他的主子驸马都尉赵匡赞,赵思绾都打不过。   所以,这个癫狂的家伙,不知道听信了哪路术士的歪理邪说,认为吃人胆可以增加武力值,结果导致被流放到了慕容信长麾下,做个猪嫌狗不爱的存在。   但是,到了此刻,来到了倭国,赵思绾终于体会到了楚霸王那种万人敌的感觉了。   不用考虑什么防守,反正没有一合之将,只需要尽情的,咔咔一顿乱杀就行。   在赵思绾的带动下,千余乞活郎的战斗力,飙升到了一个连慕容彦超看着都有点胆寒的地步。   这群充斥着颠佬、精神分裂者、反人类狂魔的集合体,真要将内心的恶魔在某个合适的场合完全释放出来,所爆发的战斗力,是十分可怕的。   只不过,赵思绾在感受着他终于成为万人敌的狂喜,海二蟹和海三虾却要哭了。   特别是放弃了巡检使爵位来搏一场更大富贵的海三虾,他完全不能相信这样孱弱的倭人军队,值得慕容大王给出大大的赏赐。   ‘叮当!’有人磕飞了海三虾手中的横刀,这让他楞了一下。   对面不丁不八的站着一个身穿挂甲,将毛抜太刀举过胸前的家伙,看起来应该是个倭人勇将,至少剑术远远超过他这个白水郎上岸的傻小子。   但海三虾更想哭了,因为他知道,马上这个傻子倭将就将用他手里的烂刀来捅自己的胸口,然后再被自己左手的骨朵锤死。   这就是倭国勇将的水准,就这战斗力,能值几个功勋?   果然,又是一声清响,所谓百锻的毛抜太刀狠狠捅到了海三虾的胸口。   但海三虾只是摇晃了一下,布面铁甲的钢板,轻易挡住了锋刃,随后再次一声清响,毛抜太刀应声而折。   上东门左兵卫懵逼了,这是他们家传的宝刀啊!不知道帮他赢得了多少次讨取,积累了多少勇武的名声,但是面对燕贼一个小校身上的甲胄,竟然都破不了。   呼啸而来的骨朵已经不重要了,上东门左兵卫心如死灰,这支军队完蛋了,倭国,也完蛋了。   慕容信长很冷静,他根本那就没有过多关注战场,因为这不可能打不过。   他现在有点泪目,原来父亲还是疼爱自己的。   这海东的朝鲜和倭国,其实真跟大人说的一样,虽然偏僻了一点,但并不荒芜,人也不少,抵抗力还不强,远比去大理,去河中要好得多。   好大儿潸然泪下,多好的父亲啊!   把亲儿子坑去了穷山恶水的大理和情况复杂的河中,让他这么个养子,独占这么好的地方。   慕容信长在心里想着,他发誓一定要完成父亲张圣人的嘱托,将倭国这个高句丽,改造的比安东之地还要更心向中国。 ###第八百四十七章 信长之韬略   绍明七年,六月初九,难波京(大阪)   鲜血染红了这片水网密布的大地,西宫旁小山上象征着左大臣和藤原家的大旗,轰然倒地。   在这个红日高照的正午,倭国被突袭后的主力,已经完全溃败。   放眼望去,满地都是匍匐着,身穿倭国服饰的兵将尸体,痛苦的呻吟和烟火也还在四处飘荡。   大藏春实手持短刀,走到了位于山岗上左大臣藤原实赖的面前。   藤原实赖惊慌的看着大藏春实,想要说什么,却突然被身后的武士捂住了嘴巴。   大藏春实一步步靠近藤原实赖,眼中射出了愤恨和不甘的光芒。   “左府郎君,你看见了吗?这个天下终究还是要靠武人来守护的,不是靠无用的公卿们唱几首和歌就能使这个国家永远传续下去的。   我们都是罪人,请与臣一起下地狱吧!”   说完,大藏春实大喝一声,一刀扎进了不停挣扎的左大臣藤原实赖心口。   随后,这位靠平定藤原纯友而跻身名将之列的承平天庆勋功者,将毛抜太刀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大人,请不要如此!”一员身穿竹片甲的武士扑到了大藏春实身边,看着他泪流满面的喊道。   “我儿是想说,咱们可以向燕人屈服,是吧?”大藏春实笑着问道,并不像是马上就要自尽的样子。   年轻武士脸上闪过了希冀的神色,狠狠点了点头,“朝廷苛待武士,方至今日之败,我等已经血战,力有不逮遂请降,也是可以被原谅的。”   “哈哈哈哈!”大藏春实大笑几声,随后对儿子说道:   “我儿不要觉得难堪,你完全可以向燕人请降,因为我们大藏家,乃是阿知使主的子孙,本就是汉人,还是汉室宗亲血脉。   倭国朝廷打压武人,致使有倾覆之祸,但这却是我大藏家的机会,周天子要并有此地,少不了我们这些先行之人的子孙配合。”   但说着,大藏春实的声音低了下去,“吾老迈,且受过天皇大恩,想来之后定然有不忍睹之事发生,所以就不看了。我儿风华正茂,就回归祖先身份吧!”   说完,这位后世日本原田、高桥等姓氏之祖源,一千多年后子孙还回大陆祭祖的渡海汉人后裔,举剑从容自戕。   其子和家将收敛他的遗体后,用白帛布沾血写汉家子刘氏五个大字,于高处等待投靠的机会。   而随着大藏春实的自戕,西宫这边的倭军完全崩溃,而且他们根本跑不远,几乎全步兵战败后,想在骑兵的追击下跑路,完全是想多了。   六月十一,就在西宫倭军战败之后,宝塚山上的倭军也迎来了灭顶之灾。   这里留存的主力,是天皇平安宫的禁卫千余人以及败军两三千。   大藏春实这样勉强算是名将的都不可能力挽狂澜,他们当然也不可能阻挡燕军的进攻。   战不过半个时辰,宝塚山倭军全军崩溃,六孙王经基及其子,也就是历史上的源经基和源满仲父子双双被杀,四千倭军全军覆没。   几乎同时,王景和李汉琼在神户西北,督率大军猛攻困守此处的小野好古。   小野好古率万余倭军固守城寨拼死抵挡,激战到第三日,李汉琼亲率甲士突入城中,倭军大败,被杀三千余人。   小野好古凭借熟悉地理,率千余残兵败将往大阪溃退,结果非常倒霉的迎面撞上了李汉琼派去尾随倭军主力的骑兵队伍。   在一个不知名的海滩边,小野好古等被七百吐谷浑铁骑彻底击溃,他的脑袋也成了一个留着光头的吐谷浑大汉之战利品,这起码能为这位壮汉,获得一个子爵的勋位。   ……   难波京(大阪)、平城京(奈良)、平安京(京都)三座城池是隔得非常近的,后世甚至就是连在一起的。   所以困守难波京,有主场之利又熟悉地理环境的橘远保,做出了一个非常大胆又明智的决定。   他在慕容信长大军合围难波京之前,率两千余精锐,从森之宫突围而出,直接往平城京跑去了。   这对于慕容信长来说,好处是难波京(大阪)不战而下,但坏处是平城京(奈良)可是一座坚城,不是难波京(大阪)能比的。   而且,橘远保跑去了平城京(奈良),大概率村上天皇也不会呆在更容易攻打的平安京了,肯定也回去平城京。   慕容信长也倒不是没想到应该先去平安京控制倭国天皇,但他人生地不熟,人手又少,语言还不通,根本无法像在中原一样直接直捣黄龙。   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慕容信长也不慌忙,反正解决了倭军主力,那就不妨再等等。   等倭国敢反抗者跳出来后,再给他们一下狠的。   于是,慕容信长立刻将大军屯住在了难波京,并根据此地百姓对于难波京的称呼,正式改名为大坂。   坂者,斜坡也,正适合描述东北高西南低,从内陆到海洋呈斜坡状的难波京。   在大坂站稳脚跟以后,慕容信长立刻开始锁拿大坂百姓,营建大坂港口,并将教令发回九州和朝鲜,命令留守的赵普、赵延进等赶紧将人员和物资送到大坂来。   此时,张昭拨给好大儿吐谷浑、诸羌、党项、契丹、汉等族户口已经基本进入了朝鲜。   收到慕容信长在大坂大获全胜的消息之后,赵普立刻上报给不放心外孙基业,留在汉城没走的曹元忠。   嗯,这位慕容信长的好外公,张圣人的好岳父兼好表哥的脑袋够大,可以说在历次叛乱中久经考验,再大的黑锅他都能顶的起。   于是由曹元忠决断,赵匡胤从到朝鲜的诸族人中,再次征发了三千人,加上留守的一部分横海镇水手共五千人,立刻带着五万石粮食,百艘船只,出发前往大坂。   在赵匡胤出发之前,曹元忠又赶紧起身,乘快船前往登州,请求鲁王钱弘俶再从吴越之地发船五十艘,载粮三万石以及各类后勤辎重前往大坂。   可以说,为了他最爱的大外孙子,曹元忠也豁出去了,连避嫌都不考虑了。   同时,赵延进在大宰府,命令静海镇郎将姚彦洪,立刻率四千静海镇水军并粮食两万石,也立刻启程前往大坂。   而既然定下了以静制动的方案,慕容信长就开始安心经营大坂以及相邻的神户、和歌山以及淡路岛。   六月二十三,修整完毕,士兵战马基本已经适应倭国水土的慕容信长,命王景率步骑一万五千前去攻打平安京。   结果不出慕容信长所料,倭国早就放弃了平安京,王景兵至,还没开始攻城,平安京内就燃起大火。   倭人自己点燃了平安京的宫室,大火随后蔓延到了居民区,烈焰映天,一连烧了十余日,倭人费尽心力建立起来的平安京大部城区都被付之一炬。   慕容信长大为愤恨,他知道这是倭人不愿意把平安京留给他,也是在表达拼死抵抗的决心。   之后,兴建的更早,更难以攻陷的平城京才是最后决战的地方。   六月二十七,平安京的大火还在燃烧的时候,王景按慕容信长的指令,率军转而进攻平城京。   这当然是试探性的,真要大举进攻,肯定是全军压上。   所以王景所要打成的目标,只是让倭人把神经绷到最紧,让他们把所有的力量都调动出来。   果然,面对到来的王景万余步骑,已经火速就任平寇大将军橘远保,从两京中抽调出来了数千精兵,并且征召了大量的郞从和所谓的义士,村上天皇也给予了他们比以往更大的权力和更高的地位。   王景见平城京广大,他势必不能包围,于是开始夺取平城京偏东北土山上的兴福寺作为制高点,顺便试探一下这里是不是平城京的防御痛点。   结果一试,就试出来了。   兴福寺在奈良时代是日本的文化中心,最兴盛时期据说有僧兵数万,天皇家也要仰仗。   桓武天皇搬到平安京去,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想摆脱兴福寺、东大寺等大型寺庙的钳制。   不过即便在平安时代兴福寺受到了削弱,但仍然是倭国有数的大型寺庙。   王景这一试,不但试探出了兴福寺地理位置关键,是打破平城京的合适地点,还试探出了倭国佛门的态度。   果然不信者还可以拯救,但异端必须死,倭国佛门对来抢饭碗的六法宗非常警惕。   王景率军攻兴福寺,结果所有的倭国寺庙僧兵都来救援,橘远保也派数千武士走城墙根前来支援。   王景使出五分力攻打了数日,确实打不进去,于是干脆选择暂时撤退。   这一下,倭国上下极为振奋,顿时把橘远保当做了救星,发到各郡国的勤王令,也更加的信心十足。   七月二十,也就是大坂之战一个多月以后。   北陆道的越前、越后、加贺、越中、能登五国。   东山道的美浓、信浓、飞驒三国。   东海道的尾张、三河、远江三国,共十一国的国衙军。   也就是相当于中原的州县长征健儿,在各国国守和警固使的率领下,从琵琶湖等几个方向,进入了平城京。   随着他们的到来,算上征发的平城京勋贵家仆和义士,橘远保麾下的军队人数又膨胀了到了五万人。   看起来是旌旗避空,似乎倭国各处的豪杰,除了上野、下野、武藏、上总等地的关东武士在大阪一战损失惨重没来多少人以外,全天下的豪杰都到齐了。   在这种狂热气氛的推动下,不少公卿大臣,都催促橘远保出兵前去与占据大坂的燕寇决战。   但只有橘远保知道,这里看起来有五万人,再加上三京之地的青壮农夫,就是十万人也拉得出来。   但是这种临时拉起来,连铁刀都不能一人一把的乌合之众,根本打不了仗,更别说去击败燕寇了。   而且,橘远保知道自己的能力,他指挥几千万把人还行,真要指挥五万八万军队,他的能力还不够。   且这些来自各国的国衙军是由各国的国守带来的,他们当中好多人不管是本位还是血统,都比橘远保高的多,他根本做不到如臂指使,这种情况下主动去找燕贼决战,无疑是在送死。   内外压力之下,橘远保决定入平城宫去面见村上天皇。   他甚至准备劝说村上天皇放弃平城京,退到甲斐、武藏等国所在的关东去,依靠关东武士来与燕贼周旋。   不过,橘远保的想法是好的,但是等进了平城京大内后,却没在仁寿殿见到村上天皇,而是直接在常宁殿见到了村上天皇的母亲太后稳子。   虽然村上天皇不是什么明主,虽然他基本没掌握过大权,但是作为一个男人,一个处在冷兵器时代的君主,村上天皇还是比稳子知道一些什么叫装备差距的。   至少他通过橘远保的描述,知道燕军装备的布面铁甲,精铁横刀等,不是倭国现在的挂甲、短甲和毛抜太刀能对抗的。   但稳子就不知道这些了,她对于武器、甲胄不感兴趣,在她心里想来,燕寇装备好一些,也不可能差距大到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地步。   反而是这橘远保手握全天下的兵权,不思剿贼,还一味说兵少,这是想干什么?   长于政治斗争的直觉在此刻爆发了,太后稳子根本不听橘远保的解释,声称京中存粮只够两月之用,各国义士也都已经汇集,必须要尽快解决燕寇。   在她看来,大坂的燕贼只有两万人上下,就算有装备差距,但我们不是有地利优势嘛。   且上次燕贼来攻平城京,不是也狼狈退走,也没有多强嘛!   现在,在家门口四个打一个还能打输?   橘远保是既窝火又绝望,这都什么时候了,上面的大人物们还在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根本不顾实际情况。   本来就打不过,现在还有信风吹起,燕贼能不断收到来自中原的援助,选择跟他们硬刚,完全就是在找死。   只可惜,他不过是个武士出身的小小从五位下国守,而且看起来,给予他平寇大将军官职和信任的村上天皇,又一次被幽禁到了深宫中了。   至于橘远保想象中唯一能够与燕贼周旋的可能,即后撤到关东再图未来的建议,根本就没能说出口。   八月初五,平城京再次收到了一拨三千余人的义士,他们是活动在大坂以东的僦马党。   僦是租赁的意思,僦马党原本是大坂以东各国豪富组成的武装贩马团队。   后来演化成了类似中国淮上捻子这样的团伙,最近这些年有些式微,但没想到还有数千人的规模。   这些僦马党性情坚韧,行动迅捷,且都有战马,擅长小团体作战,算是很不错的轻骑兵补充。   而僦马党们的到来,进一步刺激稳子太后和各公卿大臣出战的心思。   平城京本来人口就众多,加上一下来了六七万外地武士,粮食、衣物、住所都要平城京的大人物们供应。   眼看这钱粮如山崩般被消耗,加上害怕这些武士过多聚集,反而会对他们不利,于是倭国朝廷上下,都不停催促橘远保出战,去与燕贼决战。   且眼见村上天皇不肯下诏,稳子等公卿大臣就把脑子已经不太清楚的前天皇朱雀法皇推出来,让他登坛拜将,意在强令橘远保出战。   八月十七,实在扛不住上下指责的橘远保,只能接受了朱雀法皇的命令。   他赌气一般的尽出平城宫禁军和公卿贵族武士三千,各国国衙军四万五千,三京佛门僧兵一万,各国义士九千,僦马党等昔日的凶党成员四千余,共计七万二三千人,出平城京向西,往难波京大坂而去。   平城京奈良和难波京大坂之间,只隔着并不宽广的葛城山系余脉金刚山,总共也只有十几二十里的路程。   若要从平城京奈良去攻击在难波京大坂的燕军,也只有两条路可以选。   一是从西大寺走西北往平安京方向,然后顺淀水而下难波京。   但这条路橘远保不敢走,因为在这几个月中,慕容信长已经命麾下水师将艨艟舰开进了淀水中。   而倭国的水军则早早被小野好古给报销了,走淀水而下,那是在送死。   于是橘远保只能选择出罗城门(罗生门原型),翻越金刚山直接抵达大坂的森之宫。   当初橘远保从大坂城突围,也就是从这里跑回平城京的,且金刚山上的主要关卡明神山关也还在倭军手中。   计议已定,橘远保的速度还是很快的,他也小看了自己,其实他指挥个几万大军的能力还是有的。   八月二十二,倭军先头部队就出现在了大坂森之宫以北,没过一日,大军主力也开始陆陆续续到金刚山下列阵了。   慕容信长当然是故意放倭人过来的,本来就还是要让他们精锐尽出,把能战的都给他们一网打尽,自然不会守金刚山。   不过,慕容信长还是准备熬一熬他们,倭军到了森之宫以北之后,燕军却按兵不动,压根就不出动出城野战,也是一副要守城的样子。   这可把橘远保给急坏了,本来战力就不如对面,要是还得去攻击森之宫这样的坚城,那还不如直接自杀算了。   于是橘远保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开摆,七万多倭军同样在金刚山下按兵不动,似乎他们跑这么远来,就是来跟燕军对峙的。   双方这一开摆,就直接摆了快十天,其间还下了两天雨,空气闷热又潮湿。   这可把倭军给整惨了,他们在野外挨雨淋,生病者与日俱增,燕军则在大阪城内修整。   同时,平城京公卿大臣催促出战的消息,一道接一道传达到了军营之中。   就在此时,眼看火候已到,慕容信长于是亲率大军两万三千,出森之宫摆出了堂堂之阵,做出决战的态势。   橘远保大喜,他生怕燕军再缩回去了,因此没等己方列阵完毕,他就命大军扑了上去。   ……   绍明七年,公元952年,九月初一,旭日初升,天气晴朗。   倭军抢先以精兵猛击燕军中军大阵,双方战约半个时辰,倭人在绝对的装备和训练差距之下,被打的死伤惨重。   而在两翼,白袍银鞍昭义郎也轻松击败了数千由僦马党马贼组成的倭军骑兵。   顷刻间,中军乘势反推,两翼骑兵夹击,前后不过一个时辰,七万余倭军的左右两翼和中军先后崩溃。   所谓决战,成了毫无压力的平推。   金刚山下,一时间兵败如山倒,自相践踏死伤无数,倭军慌忙遁入金刚山向平城京败退,燕军则衔尾追击不给他们喘息之机。   从森之宫到平城京这一段,短短二三十里地上,僵尸层层叠叠,到处都是被杀死的倭军。   九月初五,慕容信长引大军到平城京罗城门外,再次大败好不容易汇聚起来的三万倭军残余。   倭平寇大将军橘远保战死,监军中纳言大江随时等吞金自尽,各国国守、国介、警固使、追捕使数十将官阵亡,士兵死伤无算。   而就在击灭这股最后败军的同时,慕容信长命王景再次绕道攻打兴福寺。   这次没了僧兵的保护,兴福寺终被攻陷,王景命长子王廷义,骁将赫连海龙、元彦超等率两千精骑从这里突入城内。   随后在城内狂奔数里,奔到罗城门杀散守门的倭人守军,打开大门放大军入城。   平城京陷落。 ###第八百四十八章 信长之决断   大周绍明七年,公元952年,平城京,残阳如血。   不过比这残阳更红更血腥的,是城外真正的血河!   拿下了平城京应该怎么样?当然是要屠城啊!难道还能出安民告示,约法三章么?   慕容信长带上了昔日跟张鉊剿灭关中贺川乱军时,佩戴的金刚面甲,这算是一种心里暗示了。   每当慕容信长带上这个面甲的时候,那个义薄云天、锄强扶弱的慕容白袍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冷酷的君王。   一位自张周建国以来,为国讨平契丹、高丽、倭国这种百万人口级别大国,拥有皇子身份的无敌统帅和冷酷君王。   而慕容信长之所以这么狠毒的下达屠城命令,其实跟张鉊没什么关系。   好大儿不知道历史上发生的那些,此时的倭国,也还是中原身边的一个小透明,没什么劣迹。   之所以要大开杀戒,完全就是因为他和张鉊制定的策略。   要将倭国完全纳入中原文化的核心区,在他们已经开始形成自己的文化特色时,最好用的办法,那就是杀人!   且这次,还不同于昔年隋唐攻打高句丽。   昔日平壤被破时,高句丽已经被隋唐两代连续数十年放血,等到平壤失守,昔日带甲十万的高句丽,已经被杀的男丁十不存一,完全失去了抵抗意志和绝大部分的传承。   即便这样,薛仁贵在平壤城中,都还是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屠杀。   而到了慕容信长这,倭国是在三场大战中迅速被打垮的,前后只有半年多,现在他们只是暂时失去了武力,可不是已经完全臣服,更别提还要清洗倭国已经开始出现的自我文化。   就算是为了暂时站稳脚跟,那也需要一个能震慑所有潜在反抗者的大恐怖降临!   在这种情况下,慕容信长下达了冷酷的命令,先是向训率五百甲士冲入平城宫大内,将大内所有的武士、侍从、内官全部处死。   再将已经被吓疯的朱雀法皇,以及太后稳子,村上天皇、历代天皇的中宫、女御、右大臣藤原师辅、大纳言藤原显忠、中纳言源高明等公卿贵族百余人全部拘押出来。   随后就在朱雀门外,用裹了铁皮的大棓,将之如同猪狗一般全部锤杀。   随后,大军进城,按坊市开始搜捕,平城京中的官员,自从七位下扫部少允、内藏佑、正亲佑以上百官,不管是实任官还是虚品,一律全部捕杀。   再之后,平城京中所有擅长使用假名之人,包括所谓的和歌歌仙,抄写的书吏,也全部逮捕处死。   在进行残酷杀戮的同时,陈思让、王廷义两将还各引两千骑兵,在城外展开拉网式搜捕,不准哪怕一条狗一只猫从平城京中跑出去。   烟火四起,哀嚎遍城,从申末(下午五点)开始的搜捕与杀戮一直持续到了深夜。   到了第二日早晨,休息了一晚的赵思绾与乞活郎进城。   如果说昨天是用梳子梳了一遍的话,这就是要用篦子再仔仔细细的筛一遍了。   所谓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就是如此。   此时平城京中由于难民逃难,差不多有接近二十五万人,慕容信长给赵思绾的任务,就是将城中所有有姓氏者。   不管他是藤原家的、源家的,平家的,还是山名、大江、小野等名家,或者是一些小家小姓,也全部找出来处死。   哼,平城京内很多人还以为慕容信长会需要他们这些可以说是倭国中的文化阶层的配合,从而好掌控倭国呢。   但他们想错了,张鉊和慕容信长的计划,从来都是将这批人杀光,管他有多少人,反正全部杀光就对了。   如何湮灭一个已经开始有自己特色的文明?很简单,谁开始变得有特色,不!谁有文化,杀谁就行了。   把所有能认识字,写字,有民族意识的全部杀光,才是行之有效的方法。   这就是张鉊为慕容信长精心配了几十万属民的原因。   张鉊一开始的计划,就是让这些属民去成为倭国的文化阶层,用他们来取代原本倭国的文化阶层,至于底层百姓,有的是时间来慢慢调教。   欲亡其国,必先灭其文化,这是几百年后大缺大德的殖民者所验证过的铁律。   在赵思绾进行肉体灭亡的时候,慕容信长还下令掌书记韩匡图,率领各文书参谋们进城。   他们进城后,将平城京中所有书籍,不管是竹简还是纸张,亦或是木板、兽骨,只要有文字记载的,全部烧毁。   同时,平城京中,所有与大唐形制不相符合的建筑,全部拆除,捣毁。   全城之中,除了鉴真和尚以外,其余所有日籍和尚的碑文、雕塑、经文也全部砸毁、烧毁。   杀戮和甄别,一共持续了足足四天,最开始是用刀捅,后来不耐烦了直接用大棓锤,锤到最后效果还是太慢,最后是直接用火烧。   赵思绾命人直接将万余被甄别出来的倭国贵族赶到民部省的官衙中,然后浇上桐油放火烧,周围的士兵只需要将跑出来的人射死就行,效率果然提高了不少。   ……   绍明七年,九月二十,来自朝鲜和中原的补给,先后到达了焕然一新的大坂城。   而在他们到来之前,这个时空中语焉不详,只能从史书中找到只言片语的血腥大劫,刚刚结束不久。   在这场属于倭人贵族的劫难中,平安京、平城京、难波京三城及其周边乡镇,至少有十三万人遭到了屠杀,他们连尸体都没留下,大多被烧成了灰烬。   而原本在倭国,这三京所在的大阪平原上,生活着超过七十万百姓,但其中有学识的贵族官员及其旁系支脉,顶破天也就是十万人左右。   如果考虑到有男有女,其中的丁男,不会超过六万,而这次所杀的十三万人中,超过八成都是男丁,那么……   咳咳,这些富户、百姓也多有从贼者,不杀一些,怎么能震慑人心呢。   九月二十二,慕容信长从几成鬼蜮的平城京中,退守到海边的大坂城。   此时被扣押在手中的平城京百姓还有七八万,加上大坂百姓,一共有十三万人之多。   他们个个都吓得要死,以为慕容信长向把他们带到大坂去淹死在海中。   事情到了这一步,实际上杀戮就不会再继续了,再杀下去,就该没人能种地,没人当奴仆了。   而且说实在的,这个时代的征服与被征服,跟这些百姓的关系,并不是很大。   他们反正是做牛马,给谁做都一样。   他们也没有什么民族意识,能做到照顾一下家人和乡邻,都已经是极限,哪来的脑子去思考那么多的东西。   更何况,就算是倭国的官员、武士阶层,慕容信长也没有选择将他们全部杀光。   留下来的,自然是秦平通父子为首的秦氏一支,大藏春实之子的刘氏一支,还有世代在倭国主要从事文史类工作的西文刘氏一支。   若说半月之前,这三支人还有一些隐隐待价而沽的意思,毕竟当时在他们看来,慕容信长是很需要他们合作的。   但是现在,面对这个半个月就下令杀了十几万人,手下的魔鬼能当街将活人劈开生取肝胆泡酒的恐怖存在,哪怕是战场上下来的大藏春实之子大藏盛,也被吓得快尿了裤裆。   而慕容信长留下他们,也不是说单纯因为他们是渡海汉人的后裔,与大概率是百济人的天皇和高阶公卿不是一回事。   留下他们,还有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要依靠他们去协助控制地方。   摧毁倭国的政治和文化中心,可以用杀戮的手段,因为人非常集中。   但是下面各个郡国那些连语言都不能与中原人相通的百姓该如何统治,这还是得需要他们协助。   慕容信长的计划很简单,在未来继续击破倭国的残余抵抗力量之后,他就会开始大规模的分封。   具体除了大阪平原的三京之地,北九州的大宰府周围,很明显有极大开发价值的关东之地,以及名古屋所在的尾浓平原以外,都会封出去。   他慕容信长这个封国和日本历史上分封大名不一样,日本历史上大名的分封是上千年不断博弈产生的,而现在,慕容信长可以一言而决。   好大儿不准备把日本目前的行政区划做多大的改动,只需要把郡国降级为府、分郡降级为县就可以了。   爵位嘛,不妨弄的高一点,大国和上国所在为上府,直接给侯爵。其余中国为中府,下国为下府,就给伯爵。   更低一点的子爵、男爵、巡检使嘛,这郡国下面还有分郡,以此类推就是了。   比如平安京所在山城国,要是封的话,就可以封个山城侯。   下面还有爱宕、葛野等郡,如果要分一个郡出来封个子爵、男爵,就可以直接封为爱宕君子、爱宕君男就可以了。   由于倭国的地名大多跟中原类似,连改名字的力气都省了。   不过慕容信长不准备封那么多的侯,也就是说,独立掌握一国,按日本战国时期标准来说,石高三四十万以上的不会太多。   大部分应该都是十几二十万石的小封建主和一两万石的封臣。   而在他们下去统治地方的时候,会允许从现在的军中,招募一部分功劳达不到封侯级别的兵将作为卫队。   不然一个伯爵治下往往有数万乃至十万人,单枪匹马去上任,那就不是上任而是去送死。   且因为语言不通,地理不熟,所以慕容心特意留着这些几姓渡海汉人后裔。   当有勋爵去上任时,就会带上一些,同时还可以让他们帮助挑选一些倭人作为伴当一起带去。   反正这次汇集到平城京的国衙军中,大部分郡国的人都有,侥幸未死又被吓成了怂比的,正好可以用。   ……   绍明七年,公约952年,十月初一,随着赵匡胤的到来,慕容信长麾下的兵马已经膨胀到了快四万人,此外还收编了万余倭人苦力。   且随着吴越之地粮船到来,光是在大坂,慕容信长就囤积了三十五万石粮食,完全没有了后顾之忧。   于是,十月初二,慕容信长任命赵匡胤为关东征讨大将军,率水陆步骑两万并民夫数万,海陆并进。   去征讨还在倭人手中控制的甲斐、武藏、上野、下野、上总、下总、常陆、陆奥、出羽等国,差不多就是后世倭国的东京、仙台这一带。   同时,他又任命王景为南海征讨使,率步骑五千,前去平定属于南海道的四国岛上之土佐、伊予等国。   而慕容信长自己则坐镇大坂城开始安抚人心,他首先发布田产勘定法,承认自班田制崩溃以后形成的庄园主占有田地为合法。   但是每个庄园限定在上田三千亩,中下田五千亩以下,所有的庄园主必须要在各个郡国规定的时间,赶到大阪城参拜并献上忠心。   这一招,是相当狠辣的,七八千亩的庄园主,下面应该有几十近百户百姓,不至于有多大的影响力,但你让他舍了这点家业,他肯定也舍不得。   而他们一到大坂,立刻就可以给他们安排一个顶头上司,或者该叫封君了。   慕容信长的设想,是一个巡检使统领这样二十个以上庄园主,带上一二十人的卫队,直接押着这样的庄园主,就可以开始去上任了。   然后一个子爵或男爵下面放十个以上的巡检使。侯爵、伯爵下面再放五个以上的子爵或者男爵。   用这种办法,先让他们有一个从属关系,等到整体平定后,再来调整。   十月初五,慕容信长再次发布了田亩租税法,将此时倭国朝廷执行的五公五民恐怖租税,调整为自耕农三公七民,庄客君一公三、主三民三。   所有的商业租税,也从直接让小商贩破产的四公六民,调整为二公八民。   其余倭国朝廷设置的耕牛税、帛布税等二十余种苛捐杂税全部取消。   这里的自耕农,就是指由慕容信长这个大王和朝廷直辖的大坂平原、尾浓平原、关东平原、大宰府等土地上耕种的百姓。   这些地方上不设封君,也不留庄园主,因此百姓不管过得好不好,那都是自耕农。实行七成归自己,三成上缴给朝廷。   庄客则是指有封君的土地上的庄园农民,呃,或者称呼他们为农奴也是可以的。   他们的收入自己留三成,庄园主得三成,封君得三成,大王得一成。   呃,看起来很惨,辛苦种地才得三成,但实际上,比起原本他们丰年吃野菜,灾年直接饿死,已经好了很多。   而且也别看庄园主拿了三成,但是组织生产,观察天时,驯养耕牛,水利的小修小补都是要庄园主出钱出力的。   总的来说,庄园主的收入下降了不少,但是在这种恐怖乱世保住了家业,基本权力得到了朝廷承认,下面的百姓收入则有了不同程度的增长。   这两份诏令一出,本来如同沸腾滚水的倭国上下,突然就像是被注入了一大盆冷水一样,变得没有那么反应剧烈。   底层的百姓们,开始处于了观望的姿态,不是那么听某些残余公卿贵族怂恿了。   随后,慕容信长开始下诏,分批释放平安京、平城京、难波京这三京的百姓,让他们可以和幸存的家人团聚。   同时由于这三京公卿贵族几乎全部死绝,慕容信长还大度的允许他们自行挑选原本一些低级官员的房舍,算是个小小的补偿。   但这一切,又是有条件的,那就是这三京的市民百姓和农夫,都需要应征去干一件大工程。   十月初八,慕容信长下令,征召三京百姓和农夫十六万,将大阪平原附近的天皇之墓,公卿藤原家之墓葬群,不管是真的,还是穿凿附会传说的,全部捣毁。   同时被捣毁的,还有开始有倭国特色的各大佛门寺庙。   之所以并不大的一些墓葬要征发这么多人,甚至很多农夫只是被押过去登个记,然后推倒了几块石头做个样子,是因为这不在于他们干多少,而在于干没干。   这一下子,大部分的市民和农夫,都基本算是帮凶,纳了投名状,慕容信长也能勉强放心他们了。   十月十七,南海道四国的捷报传来,王景在土佐国的吾川郡击破四国武士的反抗,阵斩千余级。   倭国原南海道追捕使,伊予国守,土佐国介等大小官将尽皆被杀,四国基本平定。   十一月初九,赵匡胤到达了关东平原,随即就在下总国丰田郡,与东国开拓武士集团万人遭遇。   彼时赵匡胤的两万大军大部分还在海边渡口,麾下的兵将只有骑兵千余,骑马步兵两千。   说是遭遇,实际上熟悉地理的东国武士精心谋划的伏击战,但即使面对数倍于己敌军,赵匡胤丝毫不惧。   开什么玩笑,攻破平城京这么威风的战斗没有他的份,打个东国武士,还能怂。   于是,嗷嗷叫的倭人举着跟他们差不多高的毛抜太刀和比他们高的长矛出阵了,随后就撞上了铜墙铁壁。   赵匡胤亲率亲随部曲冲锋在前,三军用命,大破万余东国武士,斩首四千余级,几乎全歼了这股东国武士的主力。   随后,赵匡胤在原本平将门叛乱时修建的堡垒立足,将两万大军分四部四处出击。   不过半个月,大军就在大雪纷飞中,连破东国武士三十余处定居点,再次斩首数千,俘虏数万。   绍明八年,公元953年,二月。   关东冰雪消融,赵匡胤又亲率近万精锐,一路远征到了后世仙台市附近。   此时的虾夷人还没被倭人彻底打垮,所以赵匡胤虽然是人生地不熟,但倭人也没有多少转圜的余地。   这时候虾夷人还有十余万,虽然被快被逼到了北海道,但还是能抽出数千战士的。   有了他们堵住倭人武士的后路,这些家伙只能绝望的选择与赵匡胤硬刚。   而赵匡胤也早就知道了虾夷人的存在,甚至早就联系好了。   于是这一战,在有熟悉道路虾夷人的指引下,绝望的东国武士再次战败,数千人被杀,关东地头蛇平氏家族几乎被杀的干干净净。   嗖嗖冷风中,赵匡胤看着远处的大地,对身边的亲将张环说道:   “此地开春极早,四季分明,气候宜人,比之岭南、河西要好得多,圣人曾说倭国并不蛮荒,今始知不假。   日后于此处兴修水利,开垦荒地,足可承载百万之民。”   其实,日本除开地震频繁了点,还是有些好地方的。   具有代表性的就是东面后世沿海的大坂、名古屋、东京、仙台等地区。   这里气候温和,土地肥沃,渔获丰富,每一地养个百万人,还是简简单单的。   赵匡胤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恩兄慕容信长要在倭国实行夏君夷民的封臣制度,慕容信长甚至表示过,只要赵匡胤愿意,他愿意以陆奥和出羽两国相封。   连名号都想好了,慕容信长以前听过父皇张圣人称这块地方为仙台,因此表示愿意封赵匡胤为仙台君侯,辖陆奥、出羽两府。   赵匡胤很是心动啊!   能不心动嘛,这要是在后世日本战国时期,这可是一个仙台藩、会津藩、盛岗藩、米尺藩、弘前藩等加起来的超级大藩国。   石高差不多二百五十万石,户口数百万!   哪怕就是现在,陆奥加出羽,也差不多能有七十万石左右,百姓应该不会少于二十五万。   是回到中原去出将入相,还是留在这里,在恩兄照拂下称孤道寡?   真是让人难以抉择啊!一向冷静有主意的赵匡胤,也开始迷糊了。   而就在此时,麾下兵将来报,虾夷人二十一大豪酋,已经被请到刚被命名为仙台的小城中了,他们是来领取帮助击垮倭人之赏赐的。   赵匡胤看着身边的罗彦瑰问道:“虾夷人的勇士都到齐了吗?”   罗彦瑰嘿嘿一笑,“到齐了,足足四千多人,咱们的人已经带着肥羊细酒去犒赏了。”   赵匡胤又看向了亲信张环问道:“让汝召集的甲士可准备好了?”   张环笑得更加阴险,“大将军放心,仆亲自去挑选的人,只等大将军摔杯为号,咱就冲进去把这些个蛮子剁为肉泥!” ###第八百四十九章 分割倭国与石见银矿   大周,直隶,开封府,滑州。   张鉊正带着皇后曹延禧在黄河边视察。   虽然张鉊登基之后就开始在毛乌素沙漠和陕北、晋西北种树恢复生态。   但到现在也没开始几年,效果还不是很明显,反而是黄河这个老大难,开始显现出它的另一面了。   从绍明八年(953)正月开始,黄河就爆发了几乎是从河中府到滑州全阶段的凌汛。   所谓凌汛,就是河中出现大面积的冰凌堵塞河道。   这些冰凌不易融化,呈固体状,它们体型巨大,多不规则的锋锐尖角,很容易将此时脆弱的河堤给撞破、挤破。   当然,最恐怖的,是下游还是冰块堵塞河道,但上游早已开春。   这时上游大量冰块融化,河水顺流而下带来巨大水量,可是下游还堵塞着。   这样的巨大反差,可以很轻易的在全河段不下雨的情况下,于下游行成大洪水,并引起决堤。   因此,从正月开始,朝廷上下就全部动员起来了。   好在沿河各地在前几年都建了一些用来分洪的人工湖,此时正好用上。   工部派人一边将河水分流,一边动用战船用拍杆砸冰块,甚至是让渔夫、水手驾驶小船到大冰面上凿碎冰块。   而在这次应对黄河凌汛中表现出色的不是工部的官员,而是一个在寿州之战中被俘的南唐降将陈承昭。   此人在水患防治,兴修水利上非常有才能,张鉊已经火速把他从一个水军指挥使,提拔为了工部右侍郎兼都水监都水使者,连张鉊这个皇帝到了黄河边,都要归他指挥。   一直持续到了三月初,凌汛的危险才过去,张鉊也才松了口气,准备返回神都洛阳去歇息几天。   一碗白粥,一叠咸菜,三个杂粮馍馍,张鉊喜欢美食,但也挺能对付的,属于上限挺高,下限也很低的那种。   特别是经历了当初在天水温大、温仲父亲做的黑暗料理后,下限就更低了。   皇后曹延禧就不行,她低着头,稍微避开张鉊的视线之后用葱白的小手,狠狠掐着这个杂粮馍馍。   每次就掐那么一点点扔进嘴里,看起来不像是在吃东西,而像是在将这个杂粮馍馍凌迟一样。   至于旁边的两个小子,长子张贤存跟张鉊一起经历过天水温氏黑暗料理,面前这点杂粮馍馍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小儿科,他吃的比张鉊还香。   至于被当成太子培养的皇四子张贤景,小家伙虽然明显不爱吃,但还是能强逼着自己大口大口的吞咽,并且还小心翼翼的不让粮食掉到桌子下面去。   吃了没几口,远处传来了鼓声,这是有紧急情况才会敲响的大鼓,张鉊立刻把碗筷一推,不等身边的内侍伺候,带着全家就往滑州城而去。   走到半路,连滑州城墙都还没看见,背插三面红色旗帜的急使就已经赶到。   张鉊大笑了起来,这么急着来的急使,除了从倭国发回战报,应该没有别处了。   果然,急使递上来的战报,就是慕容信长从倭国发回来的。   虽然战报出发的时候,赵匡胤还没打完仙台之战,但就是这之前的战果,就足以让张鉊欣喜若狂了。   “信长儿打的好啊!三战三捷,破倭军近二十万,阵斩倭国兵将数万,擒杀其主,哼!”   说着张鉊冷哼一声,好像第一次知道倭王自称天皇一般,“小小蛮夷,竟敢自称天皇,大逆不道!”   曹延禧也喜上眉梢,信长儿终于是不负众望,而慕容信长越是优秀,她和张贤景的位子就越稳固,她看张鉊高兴,也有些感慨的说道:   “昔日倭王致书隋炀帝,自称日出处天子致日落处天子,狂妄至极,只是昔日高句丽尚在,隋帝只能忍了这份狂悖无礼。   今日圣人灭其国杀其狂妄之主,可为中华之圣主矣!”   张鉊内心里高兴至极,拿下了倭国在长远处来说,他消灭了第二个能对中华文明构成一定程度挑战的高句丽,为后世子孙消灭了一个祸患。   从近处来说,慕容信长这么快拿下倭国,那么去美洲找农作物和搞金银就能更快实现了。   张圣人现在还不知道延寿已经上了黑潮,内心里还是有些着急的。   而对比起张鉊的暗暗高兴,张贤存就更加高兴了,因为慕容信长的东征结束之后,朝廷的大部分人力、物力,就终于可以用到他这边来了。   就在慕容信长在倭国大杀特杀的时候,张贤存和郭荣在大理打的并不顺利。   虽然一开始就拿下了建昌府(西昌)和乌蒙城(昭通),但很快,从建昌府南下的周军,被大理军队堵在了渡口关,也就是后世的攀枝花市。   这里是泸水(金沙江)和西泸水(雅砻江)的交汇处,山高川急,大理军以五千人卡住此关坚守不出,就把两万周军给堵住了。   同时,从乌蒙城(昭通)南下的军队,虽然顺利突破了东川郡的险关,但大理举全国之力征发大军沿着乌蒙山布防,足足六万多人占据地利,郭荣只有两万多人,一时间也打不进去。   至于横断山脉北面的西山八部和其他吐蕃、黑白夷的军队,他们只有万余人,至今还在围攻聿赍城。   所以,从这里就可以看出一个问题,大理也是百万人口的大国,而张周动员去进攻的军队,真正的精锐,只有郭荣手里的亲军右豹韬卫,禁军南溪镇,刘再升手里的禁军武平镇和武德镇。   这一卫三镇加起来总兵力不过一万四千余,要算上其他三万多卫所军和吐蕃、西山羌等征召兵,才堪堪凑足了五万人。   可以说,负责进攻大理的,实际上就是四川一个行省而已。   甚至都不是全四川行省,至少折德愿镇守的川东涪陵、夔州两府的力量,是在配合郭威对牂牁蛮进行拉拢和讨伐,以求收复黔中道的军事行动。   那么,朝廷的力量都调到什么地方去了呢?自然是支援慕容信长的东征去了啊!   在慕容信长征讨倭国的时候,张周朝廷将精锐的亲军左右金吾卫调到了半岛上,主要参与剿灭高丽残余的军事行动。   因为慕容信长在朝鲜的统治并不稳固,下面起来反抗的可不少。   自慕容信长征讨倭国之后,至少发生了数百起封臣被袭击的事件,其中有二十余起造成了死伤,甚至有三名巡检使殉职。   可以说,慕容信长能放心征讨倭国的原因,就是张鉊这个父亲会在后面给他擦屁股。   而除了左右金吾卫进入了朝鲜,为了稳定慕容信长走后安东的局势,阎晋还带走了两卫四镇数万精锐。   同时为了保障慕容信长在倭国的物资,从绍明六年(951)起,大周朝廷往朝鲜和倭国发出了超过两千架次大小运输船,运送粮食近五十万石,物资数万吨。   光是为了这个保障任务,因风浪倾覆的运输船多达四十余艘,牺牲水军、水手数百人,几乎整个江南、胶东两省的水上力量都被发动了起来。   运送如此多的物资到朝鲜和倭国,背后所消耗的人力、物力更是难以计数,远不是表面看着的数十万石粮食和数万吨物资这么简单。   这也算是天道好轮回了,当年张鉊在安西到处南征北战,差不多把李圣天家族四代积攒起来的财富全部掏空。   到了张鉊这里,也为了慕容信长也几乎动用了大半个天下的力量。   当然,李圣天和于阗金国最后收到的回报,至少是他提供的十倍以上,光是国土就要扩大了一倍不止,还得到了富饶的天选之地费尔干纳盆地。   张鉊相信,他现在的这笔投资,在未来的岁月中,也能为华夏文化带来远超投资十倍、百倍的回报。   不过,这一切对于张贤存的意义并不是很大,反而还因为慕容信长占据了大部分国家的力量,导致他进阳苴咩城去当滇王的梦想,一直不能达成。   现在局面是,要击破大理段氏,这一万多精锐加三万多二线部队肯定是办不到的,军械也不太够。   但要是能将精锐加到五万左右,再配合七八万二线部队并民夫十余万,大理国就肯定是扛不住了的。   所以,张贤存比张鉊还高兴,慕容信长的征讨顺利结束,那么接下来,就轮到他的西南征讨战了。   ……   神都洛阳,紫微宫中,张周现在的朝廷,绝大部分的衙门都已经搬迁到了洛阳。   但张周的洛阳城,没有达到唐时那样的规模,内城外城加起来,比唐时足足小了三分之一还多。   所在张周,神都洛阳承载的更多是政治上的作用,除此之外,它还是一个有严密防御力量的要塞堡垒群,人口也不算多。   因此要体会市民经济的话,还是看东边的东京开封府。   三娘子今年已经四十八岁了,张鉊也在今年满了四十岁。   昔日有些奶味和婴儿肥的三娘子,已经慢慢转变成了一种富态的华丽,穿上正式翟衣的话,恍若庙中的观世音菩萨一般。   三娘子手里拿着信长儿发回来的战报,以及私下里写给她和张鉊的家书,脸上露出自豪与开心神色的同时,泪水正一串串的往下落。   良久,三娘子亲手拉着张鉊,让他在胡床上做好,随后三娘子整理衣冠,向着张鉊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叩首大礼。   张鉊也没阻止,虽然他不知道三娘子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肯定有她原因的。   半晌,三娘子从地上抬起头来,膝行到张鉊身前,把头放在张鉊的膝盖上,幽幽的说道:   “哪怕就是五年前,圣人要把信长儿打发到高丽与倭国去的时候,奴心里是很不乐意的。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立下了盖世的功勋,却要被打发到蛮荒。   但今日才知道,此二地非是蛮荒,相反确实如圣人说的那样,是必须要早日纳入华夏范围的紧要地盘,这让奴都起了去看一看的念头。   自古继父能对嗣子比对亲儿子还好,还是在帝王家,圣人是第一个,这个三跪九叩大礼,是臣妾替慕容言道给圣人磕的,有陛下如此倾尽心血培养信长儿,是他三生有幸。”   张鉊看着曹三娘子,一时间不知道还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她这么说,那就是想去倭国看一看,又怕张鉊不允许,所以借着替慕容信长生父慕容言道行叩拜大礼的机会说出来。   “海上风急浪大,哪怕就是积年水手,也无法保证就一定不出事故,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想了想,张鉊只有这个理由来阻止了,当然他也可以硬邦邦的甩出一句不允,但那不是张鉊的脾性,也对不起他和三娘子起于微末共患难的感情。   “臣妾自然不会去明州坐船去倭国,而是先走陆路去朝鲜,然后从釜山港去倭国,这样虽然多耗几个月时日,但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三娘子自然早就想好的对策,对此张鉊只能长叹了一口气。   对于巾帼不让须眉的三娘子延鼐来说,慕容信长不单单是她唯一儿子这么简单,还是她恨不能为男儿身的寄托。   她从小精心培养的这个文武双全又有德操的儿子,所干的每一件事,都是三娘子想干又没法去干的大事。   如今信长儿已经打下了大大的江山,三娘子怎么能不想去看看呢。   脑海里千回百转,张鉊想了又想,虽然心里舍不得,但带入到三娘子的角度想一想,也不是不能理解。   静静的沉默中,只有烛火轻轻在跳动和偶尔的噼啪声,半晌,张鉊抚摸着三娘子的秀发,轻轻点了点头。   “把英国和虎头他们也带去吧,瑛娘还小,就让她留在神都陪陪菱娘,等大一点了再去倭国看望父亲。”   慕容信长的正妻英国公主和长子虎头,以及媵人康氏、仆固氏都还在洛阳,既然三娘子要去,就干脆让他们一起过去。   瑛娘是慕容信长的小女儿,现在才六岁,在这个幼儿容易夭折,张鉊都刚刚失去了一个三个月大女儿的情况下,实在不宜跟着翻山越岭、跨江过海。   菱娘则是三娘子和张鉊所生的皇四女陈国公主张祺菱,三娘子可以去倭国,张祺菱肯定是不能去的,所以张鉊才这么说。   三娘子听到张鉊同意,方才从他膝盖上抬起头,屁股向后退了几步之后,又给张鉊行了一个大礼。   “臣妾真是有些恃宠而骄了,历朝历代能允许皇妃出宫就在皇城内省亲,都是天大的恩典了,臣妾竟然想离陛下万里,幸得陛下宽宏大度。”   张鉊本来想摆了摆手示意他还是很大度的,但突然有些说不出来话了。   三娘子已经四十八岁,虽然他保养的很好,看起来跟后世四十二三岁的女性差不多。   但这毕竟是古代,是一个就算没有天灾人祸,也基本就活个五十来岁的时代,就三娘子这个年纪,她还要跨江过海去倭国,等她到了地方,都得五六个月以后。   去了倭国见了儿子,也不可能马上就启程回来,总还得住上几年。   张鉊算是再一次见识到了这个时代的交通不便,这一个不好,张鉊再见到的就是三娘子的骨灰了,说句一别永远绝不为过。   “三娘,这么一去,咱们还能再见面吗?”张鉊吸了口气问道。   三娘子本来也很伤感,但看到张鉊竟然如此不舍,顿时又高兴了起来。   “圣人放心,奴一定会保护好身体,会活着从倭国回来再见圣人的。”   两人又温存了一会,随后的谈话就开始转向对倭国的处理方面了。   慕容信长的家书中询问了张鉊对于如何处理倭国的意见,还请张鉊给倭国重新赐名。   这个问题,张鉊其实早就考虑好了,就如同他对王氏高丽的处理那样,倭国肯定也是要换名字的。   且张鉊还想到了以后,比如慕容信长这个燕国,不可能永远存续下去,毕竟这个燕国存在的意义,就是夏君夷民。   可要是再过几百年,电报、轮船等东西开始出现的时候,燕国也就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朝鲜和倭国,将理所当然成为行省而不是封国。   所以张鉊现在的设想是,他要将朝鲜和倭国分为四个行省。   半岛北部为乐浪行省,南部为朝鲜行省,倭国的本州岛为朝日行省,九州岛与四国岛组成蓬莱行省。   这四个行省暂不设官员,乐浪行省未来由耶律阿不里的儿子建立藩国治理。   朝鲜行省就如慕容信长请求的那样,等他百年之后由钱氏为他生的儿子镇守,未来很可能单独成立一个越国。   这是钱氏和原吴越国上下在这次征讨倭国中出兵、出粮、出船占到朝廷百分之五十后,应得的分红。   把这些给三娘子交代一番之后,三娘子拿着家书问道:“信长儿想要给你这个父亲一些回报,想将摄津府之地献给你。”   张鉊笑着摇了摇头,“信长儿倒是有心,摄津临近大坂又富庶,但某不需要。   你去了倭国之后,告诉信长儿,某不要摄津国,但要他把石见国的岛根县献上来。”   三娘子眨巴了两下眼睛,她知道张鉊从来不无的放矢,此时故意提及石见国的岛根县,肯定是有原因的。   张鉊嘿嘿笑了两声,“别瞎猜了,我告诉你,这个地方有银矿,非常大的银矿。   到时候让信长儿别把这个地方给封出去了,要自己派人去,找到矿脉之后,大部分押解往朝廷,他可以得一小部分。”   三娘子听到银矿,还是张鉊亲口说的非常大银矿,那眼睛都亮了,因为现在的张周,太缺银子了,她帮张鉊管着以下部分内府的帐,因此很清楚。   目前的张周,不缺货物,因为这些年天气不想以往那么无常,天下也太平了,经济和人口正在快速恢复,往往一省就能缴纳税收数十上百万贯。   但这个几十上百万贯,不是指银钱,而是各种各样的实物。   米粮、布匹等等多不胜数,但流通所需的铜和银,却非常稀缺,市面上一直是处于钱荒的状态。   甚至朝廷的钱庄也不敢再发行银票和限定使用的军票了,因为市面上等值货物太多,金银铜等贵重金属的储备却非常不足。   张鉊早年从天竺和萨曼波斯弄回来的金银,早就支撑不住银票的面额,如果不是裴远改佛从佛门罚没了一大批金银,根本支撑不到现在。   若是圣人口中这个石见国岛根县,真的有非常丰富的白银矿藏的话,已经隐隐明白一点金融规则的三娘子知道,全天下的经济,那就真的要开始更快速的发展了。   而倭国,也将因为这个银矿和中原联系的更加紧密。 ###第八百五十章 有如牛马 就是牛马   倭国,平城京,现在应该叫燕国和东宁城了。   东宁这个名字是慕容信长取的,一看就跟在西边的长安,有那么些许的关系,也表明了慕容信长有意将国都从朝鲜的汉城,迁往朝日的东宁来的意思。   慕容信长现在还不知道母亲三娘子延鼐将要到燕国来,他现在还忙着把赵匡胤和赵延进给留下来。   没办法,现在的燕国太需要人才了,虽然慕容信长颁布田亩勘定法和田亩租税法,在畿内地区和临近畿内的尾张、伊势、三河等府得到了广泛的拥戴。   但是在更远的府县,下面的百姓大字不识一个,语言都跟他这大王不通,对于朝廷颁布的德政,理解很有限,好多人甚至还在当地土豪的影响下,害怕被杀而扔掉田地到处逃亡。   而在进入东宁城时,慕容信长是从上到下将倭国朝廷官员全部杀死了的,因此他现在只能依赖自己的行政管理体系,不能借用原本的倭国体系。   所以,依靠强力人士进行军管,就是目前最合适的选择了。   特别是关东,现在的关东平原还是一片荒芜。   洪灾频发,海水倒灌,土壤酸化等等,需要慕容信长花大力气去开发。   那么在关东北边,要直面虾夷人和民风彪悍的关东武装开拓团百姓的陆奥、出羽两府,慕容信长势必就不能兼顾。   更何况慕容信长也不能长期呆在朝日和蓬莱,朝鲜那边可也不是很稳固,需要他时不时过去坐镇才行,甚至乐浪的局势,他也还要照看着。   这么多的复杂的情况,你把慕容信长分成两半都可能还不够,所以必须要几个能放心的强力人士帮他分忧解难。   而在他这个燕国中,有这个能力的,只有一个半,王景算一个,向训只能算半个。   这其中王景已经六十四岁了,如此高龄都不知道还能活几年,你把他扔到情况如此复杂的陆奥、出羽,不提王景愿不愿意,就算他愿意,这也是相当于在推人进火坑,不是实在没办法了,不能如此干。   至于向训,别说他要负责镇守朝鲜的元山,就以他的能力,慕容信长将之放到陆奥、出羽两府,也还是有点不放心的。   唯有赵匡胤,文武双全又能聚人,前月他在仙台时,不要脸的斩杀了虾夷人二十一个豪酋,兼并了数千虾夷壮士,足见是个脸厚心黑的。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治理好陆奥和出羽,并不断往北开拓。   赵匡胤叹了口气,他只看见慕容信长的神色和摆出的阵势,就知道自己想从燕国脱身,是不大可能了。   多少年了,赵匡胤还是第一次在这位恩兄的脸上看出讨好的神色。   要知道他这位恩兄,母亲是皇帝患难与共的贵妃,嫡亲姨妈是皇后,他虽然不是皇帝亲生,但圣人对他绝对比亲生儿子还要好。   同时他又娶了后朝明庙皇帝的女儿,在河东、代北武人中被视为下一代的领军人,加上自身文武双全的无敌统帅能力。   可以说,他恩兄慕容信长这一辈子,从来就是翱翔于九天之上的,别说小老百姓了,很多勋臣子弟的终点,都不过是慕容信长的起点而已。   而现在,这位对赵匡胤有再造之恩的恩兄,故意摆出讨好的样子,赵匡胤还是还不识趣的话,别说回去出将入相了,口水都能把他淹没。   再说了,赵匡胤自己也过不去心里那一关啊!   慕容信长拍了拍手,一队队身穿汉式直裾的女子,花朵般鱼贯而入。   赵匡胤短暂失了片刻的神,倒不是这些女子很美丽,而是她们身上穿的这直裾,对赵匡胤来说,属实有些陌生了。   想了好一会,赵匡胤才想起来这种衣服的来源。   直裾在现在的中原已经不怎么流行,只有褙子和某些服饰的某些细节上,还有直裾的影子。   “此衣物莫非是两汉之物,倭人怎的不穿大唐袍服,而穿两汉直裾?”   “香孩儿竟然认识这是直裾,这些年可没少读书啊!”慕容信长先是笑了赵匡胤一句,随后走到一个乖巧的和女面前,伸手捏住她下巴,将她姣好的面容,展现在了赵匡胤和赵延进眼中。   “这些倭人可狡猾的很,他们故意从故纸堆中把两汉直裾翻找出来,就是为了少穿唐服,进而在文化上与中原开始缓慢剥离,你们看这里。”   慕容信长指着这个和女身上直裾的衣袖和下摆说道:   “他们已经开始从小处开始修改了,而且还给直裾起了个吴服的名字来混淆视听。   想来再过个几十上百年,这两汉的直裾,就会成为他们自己的服饰了。”   “好家伙,果是第二个高句丽,其心可诛!”赵延进横眉竖目喝骂了起来。   他比赵匡胤的文化水平还要高那么一点点,立刻就意识到了倭人的险恶用心。   他这么一说,赵匡胤也慢慢品出味道来了,他把手虚空一拱。   “大家果然是五百年一出的圣人,无有他老人家,咱们怎知这海东之岛屿上,还有这么一个高句丽正在成长。   此地远隔山海,风高浪急比起高句丽仰仗的辽西大泽更难以征讨,数百年后,那就是子孙的大害啊!”   三人将倭国说的如此严重,既是在赞叹张鉊的高瞻远瞩,也是在拔高自己的功绩呢。   灭普通一国,怎么能跟灭高句丽这样的心腹大患相比。   “纵有万般小心思,哪又如何?上国自有天兵神武,降下雷霆之怒以拨乱反正。”   细细地,标准的唐音,带着几分伤感从这个面容交好的倭女口中说出。   此女乃是中纳言藤原元方之女祐姬,年方十三,能说流利唐音。   现在倭国虽然有开始与大唐切割形成自我特色的动力,但是上下的文化阶层,大唐迷弟迷妹们还是占据了整个阶层中的绝大部分,因此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种本土化。   若是再晚个五十年左右,和歌、假名就开始成为了主流,但现在还不是。   而且嘛,平城京大屠杀中,别说倭国文化阶层中的本土派,就是坚定的唐派,也被杀了个干干净净,问题很快就解决了。   现在留下的,就是差不多三万余这些倭人女子。   她们不但是宝贵的生育资源,还个个通晓唐音,能写一些汉字,同时还是本地人,可以说,这些女子是慕容信长麾下勇士的绝配。   就像这个祐姬一样,你问她父兄被杀,她难受不难受,肯定是非常难受的,但日子还得过。   且与后世女性拥有更大的人身自主权和独立生存能力,所以在性格与人格上更为独立不一样。   在这个时代,女人完全就是男人的附属物件。   她们几乎不会拥有独立的人身自主权,也不具备独立生存的能力。   对于一个附属品来说,为家族复仇,为亲人复仇,在国破家亡时选择刚烈的殉国,那是很少很少的个例。   因为这种权力,在这时代来说是属于男人的,只有男人有资格矢志复仇或者刚烈殉国,只有男人有资格参与这种雄性之间的争夺。   在此时,女人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更何况就算是男人,选择苟且偷生的也是大多数,就更别的提女人了。   而且这还是在倭国,虽然他们引入大唐文化,但本质上还是处于奴隶社会时期。   极度慕强,不知礼与德的情况非常普遍,强权之下的女子,被抢来抢去那不过是司空见惯的日常。   于是,现在慕容信长已经不怎么杀人了,没了那些上蹿下跳的所谓文化人,其余倭人温顺的不得了。   听到祐姬这么说,慕容信长拉着她的手来到赵匡胤面前,“算你小子运气好,祐姬刚满十三岁还没行成人礼。   以后让她给你多生几个儿子,那么大的家业,继承人少了可不成。”   赵匡胤认真看了一眼,祐姬确实非常美丽。   而且在现在的倭国,要在一群贵人女子中找出几个美人,那可真不容易。   这也不是说倭女都长得丑,而是现在倭国女性审美非常之变态,讲究一个秀发垂地、眉如远黛、粉装玉琢和黑齿。   嗯,听着除了黑齿,好像其他几个都是好词是吧?   狗屁!   秀发垂地不是优美的描写,而是写实,平安时期的贵人倭女,头发必须要留到跟身体差不多长,站着就能垂到地上的地步。   眉如远黛,是他们流行一种蚕眉装,具体就是把原本的眉毛拔光,然后在原本眉毛的上面,画两条假眉毛。   以达成原本眉毛不是很明显但挺细长,同时假眉毛很显眼,但又粗又黑又短这种奇葩的四条眉毛样子。   粉装玉琢则是不要命的把铅粉往脸上涂,一定要涂到比死人还白,白的好像后世装修房子是刮的腻子那种。   黑齿就跟牛皮了,倭人贵女成年之后,成年礼中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牙齿彻底染黑。   想象一下,一个倭人贵女朝你迎面走来,他只有一米五高,但是头发有一米六多长长的拖在地上,或者被她像拿一条蛇那样拿在手中。   而她的脸上,敷着厚厚的铅粉比死人还要白,上面还有两暗两明四条眉毛,两腮画着纸人一般的变态腮红,朝你微微一笑,露出了黢黑的牙齿。   呃……反正慕容信长第一次见时,被恶心的差点当街拿刀把他面前的倭女都给捅死。   连草原上的牧民都看不下去了,导致在东宁(奈良)被攻陷的时候,竟然奇迹般没发生多少奸淫事件。   倭人硬是用他们变态的审美,保护了他们的女人。   所以,慕容信长才会说赵匡胤运气好,因为祐姬已经十三岁了,已经成年,成年就意味着会把牙齿染黑。   这铅粉敷面,扯掉眉毛,头发过长都可以扭转,但牙齿染黑了可就没法扭转,结果因为战争,没来得及进行成人礼。   听到慕容信长这么说,看到慕容信长把自己都舍不得享用的极品倭女都拿了出来。   赵匡胤先是站起身来,然后推金山倒玉柱般轰隆一声,跪倒在了慕容信长面前,感慨万千的大声说道:   “某赵匡胤得兄长一路提携,方能至此,不然说不得早就死在乱世之中了,今又得兄长如此看重,香孩儿愿为恩兄提携玉龙,镇服仙台。”   慕容信长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拉着赵匡胤的手大笑了起来。   而赵这时,延进已经开始在一群十二三岁的倭女中间,毫不客气的挑挑选选起来了。   不一会,赵延进就选了两个绝色,满意的拉到他的座位边腻歪了起来。   慕容信长则嫌弃的白了他这义弟一眼,“六郎,你就不怕回去了四妹把你脸都抓花了。”   赵延进嘿嘿一笑,不满的看着慕容信长,“没劲,你对赵大郎那是推心置腹,到了弟弟我这,选两个倭女你还要拿出四妹的招牌。”   赵延进娶了慕容信长的堂妹四娘,为人泼辣无比,平日里把赵延进管的相当严,所以养成了赵延进一出外就喜欢偷吃的习惯。   “你要是愿意留在燕国当封臣,兄长我照样对你推心置腹。”慕容信长则冷哼了一声。   赵延进身为皇帝义六子,为人也是文武双全,是张圣人着重培养的人才,且赵家一大堆人都还等着他出人头地呢,因此根本不可能留在燕国。   现在慕容信长留他,最多也就能留个三五年,等蓬莱行省局面稳定之后肯定是要走的。   所以对赵延进推心置腹,那还不如直接给圣人耶耶去信,让他允许赵延进多留一段时间。   赵延进见在慕容信长这捞不到其他好处了,立刻打了个哈哈,“大兄,别的不说,这两个小美人你得跟四娘说说,我可是要带回去的。”   慕容信长被他的无耻样子气得鼻子一抽,只能哭笑不得点了点头,“放心吧,某家自会给四娘去信。   不过蓬莱的事,你可以得给兄长办好了,不能只管大宰府一地,其余蓬莱岛(九州岛)诸府和方丈岛(四国)诸府之事,都要你领袖起来。”   ……   上面的慕容信长在拉拢大才,下面的兵将现在也开始了挑选属于自己的财富。   就在东宁城东市中,来自朝日和蓬莱的一千一百三十七位庄园主站在路边,举着一块木板。   木板上写着他们各自庄园面积、人口、位置、亩产等信息,如同牛马一般在东市中等待着被挑选。   他们只有得到了巡检使选中,才能获得从东宁城中返回家乡保住家业的资格。   因此一个个就真的如同牛马一样,一旦看见有着红袍的巡检使来挑人,立刻就卖力的开始推销起了自己。   而如果说他们只是如同牛马的话,那么西市中数万名通晓唐音,勉强能读写汉字的倭女,那就真的跟牛马一样了。   这些倭女都是在屠刀下侥幸活下来的,因此极为听话。   唯一不好的,就是他们大多已经成年,只要以往门第稍高一点的,牙齿都已经染黑,很难再复原。   所以,这里的巡检使来着挑人的时候,第一项就是捏开他们的嘴巴,看看牙齿黑到什么程度了,白一点就是抢手货,黑完全的则很难被选中。   海三虾得意洋洋的穿着紫袍,虽然他在大坂一战时,绝望到认为打倭人得不了多少功勋,但倭国足足有三百万民,比朝鲜可富裕多了。   所以哪怕倭人不经打,但是慕容大王还是给了他们很高的赏格。   身着紫袍的海三虾可不是什么巡检使了,他在森之宫一战中,阵斩倭国主帅橘远保之子,于五个同袍一起,就杀散了倭人一个旅(一百人)。   此后又在仙台之战时奋勇杀敌,还被选中参与屠杀了虾夷人二十一酋首的行动中。   这一件件可都是功劳大大的,所以海三虾穿上了象征伯爵的紫袍,以后他就不是海咔咔,而是海方伯了。   封赏也只剩下细节还没敲定,海三虾已经被确定要被封到土佐国去,且整个土佐国除了海三虾以外,就只有一个男爵。   所以海三虾的地盘,大致相当于德川幕府时代的土佐藩。   土佐藩在幕府时代,石高二十万以上,且此时土佐也相对发达。   那个因为死的早而逃脱了平城京大屠杀的和歌圣手纪贯之,就写过日本历史上著名的土佐日记。   因此哪怕在此时,土佐国的石高也有十二三万石,人口接近十几万,算是很富庶的封地了。   而在海三虾身边的海二蟹,还是一如既往的发挥稳定,属于三兄弟中的超级倒霉蛋。   他在大坂之战围攻源经基父子之战中,被装备了竹弩的倭国禁军射中了大腿,不得不瘸着一脚腿与倭人格杀,最后被敌人用铁锤击晕,等他再醒来的时候,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此后的森之宫之战和平城京之战,海二蟹也因为身体没复原,没捞到上场的机会,所以也没什么功劳。   不过好在他在击溃小野好古的水战中发挥出色,最后勉强捞了一件红袍子,得了个巡检使。   据说要被封到美浓国去,下面有十个庄子,能有个两三千石的收入,治下四五千人。   虽然比他留在朝鲜的兄长子爵海大鱼海咔咔还是差了很多,但也算是大大的提升了一把阶级。   今天他们两兄弟先到西市再去东市,就只来挑选财产的。   因此虽然有些嫉妒弟弟当了伯爵,但海二蟹脸上还是浮现出了一股压抑不住的喜色。 ###第八百五十一章 从位讨取令   海三虾和兄长海二蟹两人手挽着手走在西市的大街上,此时两个男人手挽手把臂同游,还不具有后世那样恶心的意味,很是稀松平常。   但也可以说并不寻常,那是因为海三虾身上穿的是紫袍。   燕国大王慕容信长规定,在燕国中,大王着青色镶银白边或者银白镶金边袍服,君侯着银白色袍服,方伯着紫袍。   君子、君男和巡检使都着红袍,只不过君子、君男所着红袍为火红色,巡检使则是暗红色。   此时在燕国中,朝日与蓬莱两省的侯爵只有仙台君侯赵匡胤,越中君侯王景两人。   前者统治陆奥、出羽两府,后者统治越后、越中两府,除此之外,就是十六个单独控制一府的方伯了。   由此也可见海三虾立功之大,运气之好。   他从一个放弃朝鲜巡检使的自愿兵,能混到燕国十八个高阶勋贵之一,能和李汉琼、罗彦瑰这样的勇将齐名,实力和运气那真是缺一不可。   见到这样的大贵族进来,周围本来是跪坐在一块破布上倭女,立刻就蜂拥了过来,一个个用标准的唐音,急切的想要把自己推销出去。   不一会,差不多大半个西市都动起来了,那场面,把战场上纵横无敌的海三虾都吓得腿软了那么几分。   不过,还没等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一队带着银白色纱帽,胸前袍服上写着大大捕字,腰挎横刀,手里鞭子挥的啪啪作响的巡捕冲了过来。   最前面的巡捕队正,连打带骂就把围上来的倭女给驱散了,那手指粗的鞭子,是真的往这些倭女身上打啊,打的一片凄厉惨叫,连海三虾都有些不忍了起来。   勉强驱散了围着的倭女,巡捕队正看到了身着紫袍的海三虾,立刻就换上了一副极度谄媚的笑脸,隔着老远都在点头哈腰的。   “不知道是哪位大君莅临,西市第三巡捕队队正吴伯郎,请为大君护卫。”   虽然在平城京城破的时候,慕容信长下令杀了倭国所有从七位下,大约相当于从七品以上的所有官员。   但是从七位下以下的小官和一般的吏员,还是有一些幸存了下来。   随后等到秩序开始恢复的时候,这部分人立刻就被挑中继续进行他们原来的工作。   由于上面的官员已经全部死光,他们当中大部分人不但保住了原有的工作,甚至大部分人都还升了职。   吴伯郎就是其中一人,他原本不过是西市一个兵卫的帮闲,但是在这之后,吴伯郎迅速提拔了起来,成为了管着五十个巡捕的队正。   原本叫大郎的他,迅速因为自己在西市有间屋子让自己姓了吴,还请人帮着起了伯郎,这么个似是而非的奇怪名字。   而他们这些人上位之后,对来自大周的征服者有多谄媚,对原本那些高高在上不正眼看他们的贵人之女,就有多狠。   海三虾还有些不太习惯,身份变化太快了,三年前他还是个在泉州艰难求存的白水郎(疍民),随便岸上一个农夫都能鄙夷的看着他。   而如今,他以前需要高高仰望的官人,都开始拼命巴结他了。   海二蟹倒是比海三虾更适应,因为他本就是个很势利的人,这种人在这种情况下,反而比一般人跟容易适应过来。   他冷哼一声,狠狠瞪了吴伯郎一眼,“在你面前的,是土佐大君,方伯海献忠。   算你来的快,要是让那些贱女人冲撞了方伯,你就该去仙台和虾夷人作战了。”   海家三兄弟都富贵了,自然不能再用鱼蟹虾这种名字,去年在釜山港将要启行的时候,兄长海大鱼花了一石白米,请一个刚到朝鲜的儒士给他们重新起了大名。   三兄弟都用献为中字,表示他们愿意为圣人和慕容大王献上所有,尾则以节义忠三字为结束。   因此海大鱼现在叫海献节,海二蟹叫海献义,海三虾叫海献忠。   听到面前的就是土佐伯,吴伯郎把头又低了好几分。   方丈岛(四国)上只有土佐和伊予两个伯爵,其余都是一堆的子爵、男爵和巡检使。   这就意味着,以后在方丈岛上,就是面前这位土佐伯和另一位伊予伯说话算话了。   而就在这队巡捕挥动鞭子肆意抽打之后,围着的倭女只是散开了一些,但并未走远。   她们看着远处的海三虾,不断用唐音高呼自报家门,有的还就在大街上脱掉粗陋的外袍只留内衣,将她们健康动人的体魄展示出来。   海三虾看着远处一个小巧强健的倭女很有几分风韵,他刚要过去看看,但立刻就被吴伯郎给拦住了。   “大君还请随小人入内,国相特意吩咐过,君子以上者,可以入内挑选。”   海二蟹也看中了海三虾瞧见的那个倭女,有些疑惑的问道:   “那个小娘要模样有模样,奈子和屁股又大又圆,是个好生养的,看着还挺健壮,操持家务肯定是一把好手,为啥不能选?”   吴伯郎低着头,淡淡一笑,对海二蟹说道:“那是前仁德殿上兵卫之女,出身将门,确实是良配,君可以选,但大君不能选。”   一句说完,等到海家两兄弟都投来询问的眼神,期待他说出答案后,吴伯郎才接着解释了起来:   “君乃是巡检使,秩比应该是两千石以上,三千石以下,所以需要一个健壮美丽的娘子,为你多多诞下健壮的后代,并把他们教养的聪明强健。   但大君乃是秩比十万石以上的十六方伯之一,要健壮美丽的娘子,随便就能得到,并不值得作为正妻。   大君的正妻,应当是一个充满学识、见识和情调,于闺房之内能让人大君感到极度愉悦。   在闺房之外,能替大君管理家中姬妾仆役,保证子嗣延绵,主持中馈理清收入支出,协助处理大君与臣下关系的才行。   有这种能力的女人,一般的家族可培养不出来。”   海三虾听得一愣,随后突然想起,大王和国相王朴好像确实对他们说过同样的话。   他自己也觉得,去了土佐府事情复杂无比,确实需要一个这样的贤内助。   当即满意的点了点头,看向低着头只敢看向他双脚的吴伯郎问道:   “汝家中还有什么人?可熟悉土佐风土民情?愿意给某做个两千石的奉行吗?”   海三虾只是出身低,智商、情商可不低,不然也不会有放弃到手的巡检使来倭国搏命的胆气。   这吴伯郎说了这么多,不就是等着一个进身之阶嘛。   吴伯郎噗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他祖上本是大江氏的子弟,只因生母地位地下而被收回了姓氏,不过虽然落魄,但还是有说唐音,习唐文的传统。   这要是在以往,别说他这种只是通习唐音的庶民,就是那些能提刀斩人,为朝廷平乱剿匪立下功勋的武士,也很难出头。   但现在不同了,中原天兵到来,杀光了整个倭国的中高层,现在是他们只居于上层,但原本被打压的倭人阶层,就有了一跃而登高位的可能。   吴伯郎拜伏到地上,激动的泪流满面,然后给海三虾行了三个叩首大礼。   从这一刻起,他就是土佐伯国的奉行,土佐方伯的两千石家臣了。   海二蟹有些难受,弟弟三虾也曾劝他辞了巡检使的职位换一笔赏赐,然后跟着他去土佐府,在未来的土佐伯国中当一个六千石的家臣,但海二蟹想着宁为鸡头不做凤尾给拒绝了。   而现在,看着三弟一句话就能封出去一个跟他差不多的两千石家臣,心里终于明白兄弟两之间,已经有了明显的阶层差距。   他也明白了秩比十三万石的方伯,对于他这么个秩比两千多石的巡检使来说,意味着什么了。   海二蟹看着身着紫袍的三弟,第一次对弟弟郑重的一拱手,“三郎,某看那小娘确实不错,你要看不上,我就带走了。”   海三虾楞了一下,握住了兄长的手,两兄弟也到了快分别的时候了。   “二哥到了美浓府后,一定要来信告知具体地址,日后有甚情况,就直接让人传信过来。”   海二蟹点了点头,转身就朝那个健壮倭女走去,他身上的红袍瞬间就吸引了众多倭女的目光。   虽然她们刚刚挨了鞭子不敢过来,但还是主动用渴望的眼神看着海二蟹。   海二蟹走到这个健壮的倭女面前,伸手掐住她下巴用力一捏,倭女吃痛的张开嘴,还好牙齿并不是很黑。   海二蟹满意的点了点头,慢慢把手往下一探。   温暖细腻的触感,让海二蟹心头一荡。   倭女略带恐惧的一声惊呼,想要按住海二蟹的手,但伸到一半就猛然打住不敢再动,只是瞪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求饶般的看着海二蟹,嘴里轻轻求饶道:“还请郎君怜惜。”   海二蟹大笑几声,要是在泉州,他连条自己的破船都没有,三十岁以后能娶个黑黢黢皮肤粗糙,还带着几个拖油瓶的寡妇,就算运气不错了,哪能随便拿捏这样的健康小美人。   “就是你了!”大笑声中,海二蟹搂住双腿一把扛起这个倭女,像是扛着一扇猪肉一样把她扛到了肩上,手还满意的在倭女浑圆的臀部上抽打了几把。   而倭女乖巧的在肩上一动不动,周围跟她一起的倭女追了几步在喊着什么,倭女也小声回应着,像是在告别。   一个西市的小吏点头哈腰的凑了过来,海二蟹大方的扔出一把倭国铜钱,这是大王的规定,在西市抗走一个通晓唐音的倭女,是要付一点点钱的。   小吏得了铜钱,还很贴心的将海二蟹的马车迁了过来,随后带着海二蟹往西市尽头走去。   在这个西市与东市交界的地方,跪坐着密密麻麻一大片的倭国男子。   这些人也一样,一看有穿红袍的人过来,也是一阵骚动。   他们本是从各郡国来的国衙军也就是州县兵,现在还能在这里的,都是运气好没在战场上没被打死的。   不过既然成了俘虏,等待他们的命运也是很残酷的,未来不是在某个矿场累死,就是被打发到关东平原去服劳役到死。   唯一能回到家乡,可以保住小命,甚至还能小小得一些富贵的机会,就只有被红袍子们挑中,成为这些红袍子的护卫。   “哪些是美浓府池田县的,赶紧来过拜见君上!”小吏猛地一挥鞭子,趾高气昂的大喝一声。   顿时,跪坐的男子顿时就像是被打翻了窝的白蚁,密密麻麻的就膝行到了海二蟹面前。   海二蟹在小吏的协助下,辨认出了七十多个美浓府池田县籍贯的男子,随后从中选了十个人。   这十个人将作为海二蟹的护卫,跟他一起到美浓府池田县去上任。   海二蟹所掌握的十个庄园预计有地四五万亩地,势必能拨出一些地,来恩养这些护卫,然后再挑选最忠心和强壮的成为部曲。   被选中的十人,激动的泪流满面,不停在干燥的地上飞快磕头,磕的尘土飞扬,嘴巴里还在叽叽哇哇的说着海二蟹听不懂的倭语。   海二蟹把眼神投向了规规矩矩的跪坐在马车上的倭女,倭女赶紧对这海二蟹一个叩首礼,随后用清亮标准的唐音说道:   “他们在叩谢君之恩情,发誓要效忠于君上。”   海二蟹再次大笑了几声,把手一挥,“去东市,去东市看看咱们的家业!”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海二蟹这时候才想起来他还不知道这倭女的名字呢。   倭女很是乖巧的一点头,“奴是海君的人,自然要由海君起名。”   让他给人起名?海二蟹愣了一下,他自己的名字,都还是兄长花钱找别人起的呢。   不过很快,海二蟹就想起了泉州大族留家,他们家中有个远近闻名的美人据说叫珠娘。   “那你以后就叫珠娘吧,海氏珠娘,海珠,嗯,这名字不错!”海二蟹摇头晃脑的,好像很满意自己的机智。   马车上的倭女也是大喜,高兴且珍惜的喊道:“喏!奴以后就姓海了。”   东市,海二蟹骑在一匹比中原驴子高一点点的倭国马上。   身上穿着兄长海大鱼海咔咔卖了上百石粮食为他装备的环锁铠和铁胄,腰间悬着精钢横刀,马侧还放着马、步两张弓和装箭矢的胡禄。   整个人看起来相当威武,一看就是上国天兵。   他身后跟着十个手持长枪,腰间悬着毛抜太刀,领头两人甚至还穿着挂甲的卫士。   海珠娘则在更后面一点的马车上,身边还有个一个侍女,侍女手中,持着一杆有些倭国风格的认旗。   上面写着‘敕封美浓府池田县巡检使海’的字样。   看到美浓府池田县的字样,一群属于池田县的庄园主赶紧举着木牌跑了过来。   不过他们的脸上,既有期待,又满是担忧和恐惧,好像是一群赌博的赌徒。   他们的担心,是很有道理,果然等海二蟹仔仔细细的选好了十个挨在一起的庄园之后,一个燕国兵部的官员就走了过来,拿着一张名单对海二蟹说了些什么。   海二蟹点了点头,从战马上潇洒的跳下来,随后抽出横刀,从十个跪在地上如同鹌鹑一般的庄园主身前走过。   等着走到一个须发都有斑白的老头面前,海二蟹冷酷一笑。   “你这老儿命不好,家里的子侄跟乱党勾结上了,下辈子可得好好教育儿孙。”   海二蟹说话的同时,海珠娘也走到了海二蟹身边,十分狗腿的把这句话翻译给了地上老头听。   老头听完,绝望的嚎叫一声,爬起来就要跑。   海二蟹不屑的笑了笑,好整以暇的等老头跑了好几步之后,方才爆喝一声,三个大步赶了上去,手中横刀闪过匹练一般的白光。   惨叫声都没发出来,一个苍老的头颅瞬间就飞上半空,无头的尸体喷出一股老高的鲜血,两腿还惯性一般的往前跑了好几步,才噗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随后,海二蟹慢悠悠插着横刀上的血迹,看着只剩下的九个庄园主说道:   “尔等以后好好当朝廷的顺民就不会有事,某其实平生不好杀人,在中原时可是大善人来着。   但谁要不识趣,某这宝刀,可随时都能出鞘的。”   其实嘛,这倒霉老头不一定是家中有人勾结了乱党,但谁叫他的庄园最富庶呢。   我海二蟹海咔咔到了封地,自己一个直接控制的庄子都没,还怎么养部曲,威胁其他人。   而且不是海二蟹要这么干,所有要去到地方上的巡检使和君男都要这么干。   至于君子以上,地盘大了,自有其他一套确保实力的办法。   杀了人,收了庄园,带了护卫,得了能当翻译的倭女,海二蟹这才算是勉强做好了去当一个巡检使的准备。   远处,刚出东市的门口,五员骑着战马的悍卒,就来到海二蟹身边。   这五人是军中不够功勋封爵的人,他们要么选择在朝廷直接控制的地方做大府兵,要么选择给海二蟹这样的封臣去做护卫。   以海二蟹的实力,肯定养不起五个甲兵,因此这五个同袍,只会被他雇佣几个月而已,等到海二蟹完全可以掌控当地了,他们就会离开。   而就在海二蟹做完上任前准备的时候,身为土佐方伯的海三虾则是另一番待遇。   供他挑选的倭女可就不是在外面跪坐着的了,而是一个屋子一个屋子的选。   每一个屋子中,都有一个出身和能力几乎无可挑剔的倭女,往往都是倭国大贵族家的女子。   她们虽然大多已经染黑了牙齿,但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也擅长打理内宅的事务。   同时,这个屋子里可不是只有一个这样的倭女,而是足足有三十个,几乎都是十三到十六岁这个年纪没有黑齿的。   当前来挑选的高级封臣满意了为首倭女的能力之后,才会开始挑选相貌。   这时为首的倭女会让不包括她自己在内的其余所有倭女,除下身上的衣物,赤裸裸展示出美妙胴体。   这时,高级封臣可以随意选择享用多少个,要是不满意,可以选择去往下一个屋子挑选。   要是满意的话,她们都会成为封臣的后宫成员,至于是做女御还是侍女,全看封臣选择。   这可把我海三虾海献忠方伯给累坏了,不大一会就连续大战了三四场。   等他走到第三个屋子的时候,发现了一对相貌几乎一模一样的十六岁双胞胎小萝莉。   矮矮小小、柔柔软软的,他一只手都可以轻松举起来,呻吟动听的像是在弹奏美妙的曲子。   海三虾海献忠方伯当即就满意了,就是她们了!   至于庄园主和卫队,这根本不需要海献忠担心,他确定了选择之后,土佐府所有的庄园主都会过来,任由他生杀予夺。   同时朝廷还会为他派出一支五百人的甲士卫队,他自己招揽的家臣,也已经将一支一千五百人的部曲卫队选择好了。   ……   绍明八年,公元953年,五月,就在手下封臣在东西市尽情享受征服者红利时,慕容信长再次下达了两道教令。   一道是从位讨取令,一道是甲刀并行令。   从位讨取令规定,凡是没经过现在燕国朝廷所封之官员和封臣,也就是说原本倭国的官员贵族,限定他们二十日内到平城京自首。   不自首的话,二十日过后,全国不管任何人,哪怕就是孩童和老人,都可以合法的讨取他们项上人头。   每擒拿或者杀掉一人,把他们的头颅和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送到官府,就可以得到按官职大小不等的赏赐。   甲刀并行令则规定,除了朝廷特许,哪怕是君侯一级的封臣,也不能拥有超过规定数目的甲胄。   同时,大府兵以下的所有人,除非巡检使以上封臣允许,都不许拥有包括任何武器。   连劣质的毛抜太刀、带铁枪头的长枪,带铁镞的箭矢都不行,自然跟高级的武器更不能拥有。   一旦发现,那就会立刻处死。   同时,大府兵见到封臣,必须解刀行礼。   平民遇到腰悬武器的武士阶层,必须退到道路两旁低头行礼,若是武士要求,还可以命令他跪伏在地。   一个武士杀了无礼的平民,只需要与他的封君商议,酌情赔付一定的钱财,或者将自己手下的百姓赔付就可以。   嗯,历史还是向前的,武士阶层确实是倭国最佳的选择了。 ###第八百五十二章 极端的两张面孔—南汉   岭南,汉国,兴王府。   这个兴王府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广州。   之所以叫兴王府,是按照此时的习惯,国都一般才称府,像张鉊那样在全天下都设府,反倒是属于离经叛道的举动。   后世历史上,其实忽略了一个事情,那就是南汉这个政权的重要性。   诚然,在咱们国家漫长的历史中,南汉实在是有些不起眼,更因为太监王朝而落得千古嘲笑。   但是对于岭南,对于两广来说,南汉是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朝代。   因为如果要说中原朝廷将岭南彻底纳入统治范围,使得岭南人民真的沐浴王化,在文化和心里上自认与中原百姓无二的话,实际上是在南汉才稳固下来的。   在此之前,中原朝廷第一次将岭南纳入统治范围,是始皇帝派任嚣率五十万人南征百越。   这五十万人可不全是军队,还包括了大量的百工匠人和被征发的赘婿、贾人等。   当然,也有军队大概只有十余万,这五十万人是任嚣站稳脚跟后,向始皇帝请求的中原移民这一说法。   但不管怎么说,任嚣征百越不是一次单纯的军事行动,更类似一次移民实边,只不过谁也没想到,秦帝国会那么快就崩溃。   秦朝灭亡后,征讨百越的主帅任嚣大受刺激,不久郁郁而终。   但之后继位的赵佗,这位河北真定老哥,就有点不那么地道了。   当然,不是说赵佗就有多少罪过,但是比其后来真定地区出现的赵子龙、皇甫遇这种心思忠纯的名将来说,赵佗明显就心眼多了很多,心思也不太纯。   这位河北老哥在岭南结交俚獠各族,封关绝道,心里想的不再是国家,而是怎么关起门来当上了南越王。   客观的说,赵佗及其子孙对岭南的开发,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始皇帝一统天下,结束春秋战国几百年分裂也不过才二三十年时间,赵佗按照以往夏君夷民的思路企图割据岭南,统治百越各族,做中原王朝的藩属,也无可厚非。   但若不是后来汉朝出了位雄才大略,志在扫平四方的汉武帝,岭南会不会属于中原王朝,还真的不太好说。   不过,即使是汉武帝,在北边面临匈奴极大压力的情况下,他虽然灭亡了南越国,但还是只能依靠当地的汉、俚、獠等族统治岭南。   汉廷在岭南的影响力,也大多就是集中在珠三角一带,此外除了少数州府,就很难掌握了。   而中原王朝真正做到开始逐步实控岭南,还得等到南陈初年。   南陈的开国皇帝陈霸先是在岭南起家的,在北上讨灭侯景之前,陈霸先已经先在岭南平定了交趾的叛乱,随后又挫败了元景仲在广州的谋反。   在这些战斗中,出身俚人(壮族)的冼夫人被陈霸先的品行和能力打动,选择了跟随陈霸先忠于朝廷,并为陈霸先在岭南征讨不臣,提供了不小的帮助。   陈霸先也十分器重冼夫人与冯宝夫妇,在北上平定侯景之乱之前,将团结俚獠等族重任,拜托给他们夫妇。   不久冯宝病逝,冼夫人更是独自担当起了安定岭南,联合俚獠各部忠于国家的伟业。   冼夫人历经陈、隋两朝,没有选择像赵佗那样,企图让冯家割据岭南,而是一直视岭南为国家不可或缺之地。   这连远在长安的隋文帝都大为感动,放心的给予冼夫人开谯国夫人幕府,也就是建立霸府的权力。   这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由女性主导的霸府。   后世作为共和国第一大少数民族的壮族,不但没有闹出过什么乱子,历朝历代还一直都是国家有难时可以倚重的腹心,几于汉人相同,就是冼夫人这个头开得好。   可以说,经过冼夫人的高风亮节之后,岭南才开始逐步控制在国家手里。   但这种控制的程度,随着冼夫人的逝世,仍然不是很稳当。   唐朝虽然在岭南设立了数十州县,但大多也是流官少土官多,能完全控制的领土,还是主要在珠三角这一带。   所以到了唐末乱世,岭南这一块是非常危险的,不单是静海军所在的安南有问题,包括广州在内的整个岭南道,都有问题。   而且岭南的问题比安南更加严重,因为安南此时地方湿热,红河三角洲还没有完全开发,到处是沼泽,水灾频繁,根本没有多少人。   这其中移居安南的汉人多生活在平原上以种地为生,他们掌握了大量的生产资料,经济和政治地位都处于领先地位。   周围百越蛮人多生活在山地,他们连种地都不怎么会种,基本要靠采集和狩猎过日子,别说甲胄了,就是铁制的农具都不多,根本没法和生活在平地上的汉人对抗。   所以安南的叛乱,完全是融入了当地的汉人和自两汉开始就已经汉化的当地豪族在作乱。   这种成分的作乱,其实是很容易拉回来的,他们在当地的割据也没有多稳固。   但岭南就不一样了,这里俚獠和百越遗族的人数远多于汉人,且他们和汉人长期杂处,不管是农耕还是武备,都比安南的百越蛮子有了长足的进步,使得岭南汉人并不能稳稳压制他们。   同时,岭南还是百越的大本营,从秦到唐,其实都是有分裂基因在里面的。   且此时珠三角已经很富庶了,不像安南那样根本无法自立,岭南依靠富庶的珠三角,是完全可以支撑起一个国家规模的。   甚至三十五年前,南汉高祖刘(上龙下天)在改国号之前,就先自称为大越皇帝的。   这就是一个极为危险的信号。   历史上,大越皇帝,就相当于一个与中原汉文化相对立的文明符号,可以看成是南方的高句丽。   原本的历史中,在宋朝丢掉静海军之后,历代越南国王,就把这个称号捡了过去。   他们最终把越这个字,弄成了一个更为独立的文化符号,逐步发展成了生长于南边的一根文化毒刺。   且在刘(上龙下天)称大越皇帝之前,岭南割据的更加细碎,潮州、韶州、高州、桂州(桂林)、邕州(南宁)、容州等都已经呈献出了各族分别割据的画面。   可以说,比起静海军的叛乱,这种以越字为主的,不同于地缘政治叛乱,而是带有文化叛乱信号的割据,要危险一万倍都不止。   幸得在极短的时间内,刘隐、刘(上龙下天)兄弟以广州为基地,通过二十多年的战争,一一将割据的番汉等族土豪打服,将包括两广在内的岭南收归一统。   刘(上龙下天)虽然短暂称过大越皇帝,但很快就将劝他以越为号的人处死,将国号换成了汉。   汉和刘,这个两个几乎是绑定的词,哪怕是到了唐末,它们仍然是心向中央,承认大一统的明示。   刘(上龙下天)从大越皇帝变成了大汉皇帝,看似只是改了个国号,还有蹭汉室宗亲影响力的意思。   但实际上充分表明了,这个岭南的王朝,是属于大汉的一个割据政权,不是安南静海军那种干脆的独叛逆。   而在控制整个岭南后,南汉高祖刘(上龙下天)和其子中宗刘晟,逐步消灭各地割据番汉土豪,将权力收归南汉朝廷。   他们往唐时并未完全实控的岭南道西部,也就是今天的广西,派遣了大量的流官。   还命令这些地方的豪族必须把子弟送到兴王府(广州)来学习,以此加强控制。   同时,刘(上龙下天)、刘晟父子还在岭南大力推广文化,将最基层的治理深入到了保一级,保上还有乡,长官皆由朝廷任命。   同时南汉的县令或者知县酬以上官员与其他五代国家由武官担任不同,南汉基本全是由文官担任。   文官相对于武人的温和,在很大的程度上,安抚了各州县俚獠等人的情绪,并且使得教化可以更深入。   诚然,南汉高祖刘(上龙下天)和中宗刘晟为人都过于残暴,特别是在杀戮这一项上没有多少节制,显得或多或少都有些精神不正常。   但他们在维护岭南人心,使之与中原无二这件事上,是有大功劳的。   也正是经过南汉数十年扎根岭南,将中原的政治制度、文化教化深入到岭南的乡、保这样的基层。   到了北宋之后,宋廷才能在岭南萧规曹随,最终使得岭南彻底成为了国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刘(上龙下天)、刘晟父子在公私德行上有万般的不堪,但在这一点上,说声居功至伟绝不为过。   所以在整个中国历史上看,南汉无足轻重,但在岭南开发的历史上,南汉地位极其重要。   这是第一个将岭南的基层治理纳入到了朝廷范围之中的小王朝,它上承冼夫人对岭南的初步治理,下为南北两宋治理岭南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   兴王府,大明宫通明殿。   这通明殿原本叫做昭阳殿,但是刘晟为避张鉊的讳,将其改为了通明殿。   虽然已是深夜,但通明殿中点燃了足足数十根儿臂粗的蜡烛,将本来应该漆黑一片的大殿,照耀的如同白昼。   如今在位的,是南汉的第三代皇帝刘晟,他是南汉高祖刘(上龙下天)的儿子,靠袭杀兄长南汉殇帝刘玢,得以登上皇位。   而等到自己登上皇位之后,为了怕兄弟们效仿,也为了以大恐怖震慑人心,刘晟为人极为狠毒,将他十八个兄弟干掉了十五个。   最高纪录是曾在一天之内,就杀了他的同胞兄弟八人。   对至亲能如此狠毒,也算是古往今来帝王中的独一份了,比胡亥都狠。   但除了为人狠毒以外,刘晟在国事上又相当有作为,他在任时南征北讨,连续挫败马楚、南唐等国,疆域拓展到了南汉极盛状态。   同时,刘晟还大力开科取士,积极发展海贸。   为人主打的,就是一个人格分裂。   ……   通明殿中,刘晟在明晃晃的蜡烛下,左右两手各拿着一封书信。   而在他下首席地而坐的,是他的亲信尚书左丞钟允章、亲卫指挥使吴珣、内侍使潘崇彻等人。   刘晟先是将右手的书信扔到了面前的案几上,轻蔑的一笑,“段思聪这个蠢材死定了,他竟然来书,邀请某家出兵夺取周国的桂林府。   还得意洋洋的大言不惭,说周军久攻不下已经成了疲敝之师,早晚要为他所败。   这个蠢材甚至还想打进四川去,他难道不知周国可以失败十次也不会伤筋动骨,他那小小的大理失败一次就要亡国吗?”   尚书左丞钟允章微微一欠身,随后猛地点了点脑袋,轻轻的说道:“是啊!周国举国动员,其意是在供燕王慕容信长东征高丽和倭国。进攻大理的,不过只是区区一两万精锐。   但即便是这样,还是拿下了建昌府和乌蒙城,已经在事实上兵临大理腹心之地了,只要后面腾出手来,大理必然要灭国。”   内侍使潘崇彻也跟着点了点头,这位虽然是宦官,但却是个很能打的宦官,在兵事上极有见解和水准,别拿后来童贯跟他相比,这位的水平,可比童贯高多了。   因此,潘崇彻手指在案几上的正北和东北两个方向敲了敲然后说道:“其实失了建昌府和乌蒙城,大理就已经亡国了。   以往大理国哪怕被朝廷大军打到阳苴咩城,也能反败为胜,就是因为朝廷无法牢牢掌控这两地的部落。   若是能掌握住,那么根本不用大军逼近阳苴咩城,只要不断从这两地南下骚扰,一点点的啃,都能让大理疲于奔命。   臣以为,师老兵疲的根本不是周将郭荣,因为郭荣已经掌握了这两地的大部分部落,可以从容选择进兵还是撤退修整。   反观大理国,却需要不断将军队调往补给困难的乌蒙山和泸水边以求守住天险。   倾国之兵,在外一摆就是一年多,恐怕真正师老兵疲、疲于奔命的是大理人才对。”   不过,说着,屋内众人就陷入了沉默之中。   现在的形势很明显了,天下间就剩下了他们汉国和大理还没臣服。   其余连契丹这样强权,甚至是草原部落以及海之东的高丽、倭国都已经灭国。   现在要是大理再没了,汉国势必就无法独存,要是大理能挺住的话,总还有那么一点点可以自我安慰的渺茫希望。   刘晟自然也知道这个情况,他只是为人残暴,可能还有点多重人格,但可不是傻子,相反非常聪明。   苦笑的表情,第一次出现在了这位南汉皇帝的脸上,他用力晃了晃左右的书信。   “这是咱们在中原的使者发回来的,绍明天子再次拒绝了某的求亲,就连一个宗室女他都不肯给。”   说着,刘晟背过身去,脸上的萧瑟与绝望更加明显,他紧紧捏住的双拳咯咯作响,嘴里也在轻声嘟囔。   “为了娶个张家女,吾连皇后都处决了,如此决心,如此盛国,连个宗室女都不配吗?”   如果张鉊听到这话,一听会大叫一声‘好家伙’,这精神病人的脑回路,就是跟一般人不同。   在刘晟看来,他亲自处决皇后,这是在向张鉊表示他想娶张家女的坚定决心,但在张鉊这里看来,纯纯就是变态。   而且,刘晟变态的还不止这点,他最变态的是,两年前三十岁的刘晟向张鉊求娶的,乃是年方十岁,张鉊与皇后曹延禧的长女,皇次女齐国公主张祺楠。   这差点没把曹延禧给气死,直接视为刘晟在侮辱挑衅她,素来很少动怒的曹延禧亲自下令,把南汉使团前来求亲的主副使,杖毙在了朱雀门外。   可在哪之后,刘晟仍然不死心,只是这次他学乖了,提出只需要一个张氏宗室女,让张鉊封为公主嫁到兴王府来就行。   还暗示只要张氏的公主来到,刘晟的生命有保障,他就愿意如同钱越那样献国。   对此,张鉊冷哼一声就给拒绝了。   别的不说,就刘晟这个精神病把所有的侄女都收进了后宫的变态举动,张鉊就绝对不会同意,就是嫁个宫女都不会同意。   再说了,张昭就(马杀才)在桂林一待就是四年,劳苦功高就等着灭南汉这个功劳呢。   刘晟要是献国事小,反正南汉也不难打,别把张昭就给气死才是大事。   不过,纳侄女这个事,还是跟张鉊想的有出入,与其说是刘晟把侄女都纳入了后宫,不如说是他把侄女们全部幽禁到了后宫。   当然咯!兄弟们全都杀光了,留下一些侄女要是嫁出去,嫁到什么地方豪强家里,那还不得天天琢磨着怎么弄死刘晟啊。   与其这样,还不如全部幽禁到后宫,少给吃少给穿,慢慢整死。   极度尴尬的沉默中,只有烛火在不停跳动,所有人都不知道刘晟在想什么。   是与大理一起孤注一掷?还是原地躺平等死?亦或者可以献国保平安? ###第八百五十三章 张圣人的天团   张昭骏(马杀才)满脚是泥的从水渠里爬了上来,在他眼前的,是极为开阔,波光粼粼的河段。   而随着张昭骏的上岸,震天欢呼声就在两岸响起。   如果此时能有一架无人机从天上拍摄的话,就会发现这一段河道上,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   有桂林左中右三卫的卫所兵,有桂林府九县的巡检司巡捕兵,有从桂林府九县以及从北面的湖南行省全州府,西面的融州征调而来的民夫。   他们不论作何装扮,无论官民,都在尽情的欢呼。   而能让他们这么开心的事情,就是灵渠中最重要的大天平和小天平修复工程终于完工。   这使得灵渠的北渠和南渠终于可以通航,标志着灵渠可以再次发挥它的作用了。   灵渠始建于秦朝,这是一条在中国历史上极为重要的运河工程,虽然全程只有不到四十公里,但却承担起了沟通岭南与中原的重任。   因为灵渠沟通的,是长江水系的湘江和珠江水系的漓江。   有了它的存在,理论上一艘在长江中航行的船只,只需要通过内陆水系,就一直能航行到广州湾。   这在水运具有便捷、省时、省力、节约成本等优点的古代,怎么夸都不为过。   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灵渠,大秦不可能那么快就征服百越,汉武帝也可能因为岭南毫无价值,而不去攻灭南越国。   交趾就是因为没有一条灵渠这样的河流可以和中原沟通,而极容易滋生割据风气。   任何一个朝廷,想要平定岭南,灵渠就是必须要修缮的水利工程,没有灵渠,就谈不上安定岭南。   欢呼声中,兵将官员百姓们簇拥着张昭骏往四贤祠走去。   所谓的四贤祠,供奉的是对灵渠有绝大贡献的四个人。   其一是秦国监御史禄,此人据说是百越人,没有姓,官至监御史,所以后世大多称呼他为史禄。   就是他设计并施工建设了灵渠,开创性设计了船闸式运河,使得落差高达几十米的漓江和湘江水系能够自由通船。   其二为汉伏波将军马援,其三为唐桂管观察使李渤,其四为唐桂州刺史鱼孟威。   这四人中,禄负责修建了灵渠,其余三人都是在维护、扩建、完善灵渠这一项事情上,做出了极大贡献。   而原本这四贤祠只是灵渠周边的百姓得了灵渠的好处,而自发的祭拜,从祠这个性质就看得出来,这不是官方的祭奠,而是一个县或者几个县的百姓所建。   在此时来说,没有经过官方的认证,叫淫祀。   但好在百姓祭奠的这四人,都是官面上的人物,也是对本地有恩之人,特别还有伏波将军马援在其中,从而勉强算是摆脱了淫祀的范畴,但仍然无法摆到台面上来。   张昭骏在到任之后,立刻就意识到了,解决四贤祠的地位问题,就是最好的收揽桂林府九县百姓人心之手段。   于是,他刚到任,就专门赶到差不多只是个茅草屋的四贤祠祭拜,并向周围百姓承诺,若是他们能协助疏通灵渠,就会上报朝廷将四贤祠‘转正’。   在张昭骏到之前,灵渠已经失去作用快三十年了。   距离最近一次的修缮,是唐咸通九年,公元868年,桂州刺史鱼孟威疏通、扩建的。   此人不但是一个水利专家,还不知道通过什么办法,说动了财政本来就非常不宽裕的唐廷和周围节度使来集资修复灵渠。   这一次的修复,声势十分浩大,鱼孟威征发了超过五万百姓,历时一年多,耗费了五百三十余万贯的天文数字银钱,对灵渠进行了秦朝之后最大规模的修复和扩宽。   史载鱼孟威修复、拓宽灵渠之后,不但能通航几十吨的巨舟,还渠遂汹涌,虽百斛大舸,一夫可涉。   也就是说,载重六七吨的大船,只需要一个水手就能从容驾驶,可见水流之充沛。   而张昭骏到了桂林之后,差不多五年的时间里,就只干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着手建立桂林三卫,恢复桂林府因为马楚和南汉不断交兵,已经十室六七空的民生。   第二件事则是把随着他南下到达桂林府的亲军左神威卫,改造成为一支不但可以陆战,还能适应岭南河流的内河水师。   左神威卫的骨干,是一小部分河陇甲士加上原后晋禁军组成。   在南下的时候,张鉊又将马楚降军数千塞给了张昭骏,再加上原本就在桂林府的马楚静江节度使牙兵数千,心腹少,外人多,情况非常复杂。   但张昭骏不负众望,五年时间内,仅仅靠着两千多心腹,就凭借个人能力和威望,收服了其余多达万余成分复杂的兵将。   到现在已经形成了以亲卫左神威卫,禁军静江镇、武略镇这一卫两镇为主,加上卫所军三卫以及巡检司巡捕兵,枪棒、弓箭手的强盛武力。   目前不用朝廷派兵,张昭骏(马杀才)在极其有限的资源中螺蛳壳里做道场,已经发展出了精兵一万,地方武力一万七千,共计两万七千的水陆步骑大军。   且截至现在,张昭骏已经攻下了属于南汉的融州(融水)、平乐等州县,分两路兵锋直指南汉重要的大城市柳州和梧州。   这已经在事实上对南汉政权形成了巨大威胁,逼得南汉刘晟不得不在这两地驻防大军,每年消耗的钱粮都是天文数字。   而第三件事,就是修缮灵渠了。   此时距离上次鱼孟威修缮、扩宽灵渠虽然才八九十年,但这八九十年间时局异常混乱,导致灵渠没有得到良好的维护。   特别是朱温篡唐之后,情况就更严重了,马楚和南汉两国多次在桂林府一带大打出手,这个岭南重镇多次遭遇双方激烈的拉锯战。   到了马希范时期,这位重量级为了避免桂林府再被南汉夺取,进而通过湘江威胁马楚的腹心湖南,他竟然下令破坏灵渠,直接使得原本就维护不力的灵渠,失去了大部分的通航能力。   张昭骏到了之后,面临就是这样一幅场景,灵渠残破不能用,桂林府也残破不堪,一府九县之地竟然只有百姓二十余万。   而整个湖南行省的财力,三分之一要被郭威用来恢复长沙、常德等地的民生和收服洞庭湖以西的溪洞蛮。   另外三分之一还多,要用来建设长江水师,彼时南唐还没被拿下,组建、训练水师是重中之重,必须要花大钱来办。   其余剩下的不到三分之一,还要负担各地文武官员的俸禄。   这种情况下,哪怕就算上朝廷每年从湖北调拨的钱粮,到张昭骏手里的,也就剩下了三瓜两枣。   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张昭骏(马杀才)在桂林府均田减粮,吸引逃亡到山上的百姓下山,惩治地方豪族,打击山贼土匪,利用关系求来耕牛、铁制农具等恢复生产。   他只用了五年时间,就建立起了禁军两镇,卫所军三卫,完善了地方巡检系统,建立了数十个枪棒社和弓箭社,稳定了社会治安。   还恢复了停办几十年的州学、县学,给本地穷苦儒士提供救济,奖励民间纯孝仁义、悌让兄弟之民,使得桂林府民风变淳,境内教化大为恢复。   同时他还向南打的南汉边军狼奔豕突,用几千、万把军队,就把南汉给压制住了。   最可怕的是,马杀才一个河西山贼出身,大字不识一箩筐的西北糙汉子到了岭南,竟然很快成为了水利专家,只用了张鉊特批的二十一万贯,就完成了对灵渠的修复。   他征发左近十六个州县的百姓十三万来服徭役,不但没有引起大的动乱,五年内折损的百姓还被控制在了五百人以下。   要知道在这时代百姓服这种徭役,那就是跟去鬼门关走一遭是差不多的。   就以鱼孟威为例,他算是爱民的了,征发五万余人来修复灵渠,最后死难者给出的数目是不可计数。   猜测最少没了好几千人,死亡很可能接近百分之十,而张昭骏这,还不到百分之零点四。   因此虽然张昭骏征发了大规模的徭役,但没有被视为残暴不说,还被百姓们视为活菩萨。   你不服不行,但凡能在历史上以起自微末这种方式起家的大帝身边,往往都有一个天团。   比如汉高祖的沛县兄弟,朱洪武的淮西老兄弟。   张鉊身边也有,他当年带着往西的一百零八元从中,就出了十好几位像阎晋、马鹞子、马杀才、氾全、阴鹞子这种全才,至于名将、勇将更是多不胜数。   哪怕就是张鉊派张昭骏(马杀才)来镇守桂林府的时候,都没想到他能干的这么好。   谁能想得到,原本大字不识一个的西北土匪,到了岭南上马治军,下马牧民都做的极好不说,还能在短时间就成为了水利专家,更夸张的是,他还擅长用小钱办大事。   这也是张鉊不会接受南汉献土的原因,张昭骏在桂林府牺牲这么大,以开国名将,天子义弟的身份在这里一呆就是五年。   连下一辈的慕容信长、李存惠,甚至更下一辈的赵匡胤等都开始立下灭国的大功之后,张昭骏仍然没有任何怨言,完美的完成了他的任务。   这样都不给一个灭国之功,那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   四贤祠前,张昭骏甫一到场,祠前就群狮舞动,江上龙舟飞驰,锣鼓震天响起,清脆粗大的爆竹在火中烧的砰啪作响。   张昭骏与官员军民一起兴奋地不行,甚至还脱掉身上的袍服,赤裸着上身亲自为江中龙舟健儿擂鼓助威。   众人一直玩耍到申正(下午四点),流水席预备的饭菜香味都开始传来,这时远处桂林府中卫的塘马才策马赶到。   朝廷太常寺的官员终于到了。   与太常寺官员一起到来的还有一位中官和一位礼部官员。   太常寺官员到场,带来的是管理天下宗教的太常寺准许在灵渠边设庙祭奠,将四贤祠升格为四贤庙的政令。   礼部官员是专门为了追封而来的,秦时主持修建灵渠的禄是有大功劳的,可是由于秦朝灭亡的太快,导致他的功劳并没有得到当时朝廷和后来朝廷的重视。   到了现在,对于禄的称呼大多是监禄或者史禄,连一个姓氏都没有。   所以张鉊特意下诏赐禄国姓张,称张禄,追封灵国公,追赠谥号惠,取泽及万世曰惠之意。   而中官带来的,是一尊清源妙道二郎显圣真君金(铜)像,这神像的样貌像谁,代指的是谁,所有人自然门清。   张鉊不愿六法宗在中原传播,同时也跟铁鞋老道马希振有过约定,在湖南、岭南等地,要多多褒扬道家。   这当然没问题,反正我张圣人已经卡住了二郎神这个大咖位,按道家的叙事来,张鉊也不亏。   得到了朝廷准许建立四贤庙的政令,又看见皇帝追封赐姓还给谥号,桂林府的百姓都异常的欢欣雀跃。   四贤祠中的四人,特别是极大可能就是桂林人的禄,得到了皇帝的如此嘉许,在一瞬间,就把他们和朝廷的关系给拉进了。   随后中官还宣布,皇帝知道桂林府九县以及融州和全州府的百姓辛苦了,因此决定免除此前从马楚开始时,这两府一州百姓的积欠。   并免除他们五年的徭役和劳役,今日的庆功酒席,也是皇帝发内帑宴请他们。   消息一出,万岁的欢呼声响彻天地,百姓们想着这是皇帝请他们吃酒,那是激动的都差当场打摆子了。   嗯,我张皇帝还是老样子,最擅长用小恩小惠收买人心。   酒宴之中,张烈成看了好几眼远处的中官,这个他是认识的,尚宝监的掌司,姓周。   原本他在东京的时候,这位掌司对他不说巴结,那也是毕恭毕敬的,隔老远就在称呼张公。   但是现在,明明看见了竟然也不上来哪怕打个招呼。   “看来大人还是在生我的气啊!”这几年颇受苦楚,已经变得又黑又瘦的张烈成叹息了一声,端着酒碗走到了张昭骏面前。   “五叔,现在民心归附,慕容二郎的东征基本结束,钱粮也不缺了,咱们是不是就要准备南下兴王府?”   张昭骏看了张烈成一眼,心里知道他急着想要立功表现求得张鉊的原谅,但很明显,他这位侄子还没有磨炼到位,心气还是很浮躁。   轻轻抿了一小口碗中之酒,张昭骏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汉国虽然军力不强,但内部还算稳定,刘晟虽然残暴但驭下有方,杀兄杀敌却未滥杀百姓。   我军虽强,可刚刚疏通灵渠,上下疲惫,朝廷派军远来,一时间也不能适应此地湿热,所以还不是攻打他们的时候。”   张昭骏可不是在推脱,而是事实就是如此。   历史上北宋伐南汉轻易无比,那是因为刘晟死后继位的刘鋹,这位爷哪怕就是放到几千年历史上的昏君中,仍然要算重量级,是一群王八蛋中也非常闪耀的那颗类人群猩。   此君最奇葩的政策就是他认为大臣有家小,因此就会产生私心,远不如无儿无女没有生育能力的宦官可靠。   于是下令,只要想到朝堂当官,就必须要净身为太监,著名的太监王朝就是在他手里形成的。   至于其他的残暴滥杀,喜欢装扮成海盗出海打劫,或者打劫商人不成功就亲率军队打劫自己臣民等事,在他组成太监王朝的牛皮脑洞面前,都只能算是小儿科。   正是在这位重量级的统治下,南汉上下离心离德,国内民不聊生。   此时尚有二十万户,一百三十余万百姓的南汉,到刘鋹末期,反而只剩下了十七万户,一百万人都不足了。   这种情况下,北宋伐南汉,几乎是南汉全国都抢着当带路党,潘美只用了一战,就轻松打垮了南汉的禁军六军十二卫。   而此时,刘晟虽然残暴,但手段并不差,在他治理下,南汉百姓也还过得下去。   甚至可以说因为海贸的兴盛,至少珠三角地区的百姓还过的很不错。   这样的国家,想靠两三万人就去攻灭,确实只能说在做梦。   张烈成失望的离开,张昭骏却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张烈成还是没活明白,还是没看明白他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步,这并不是功劳大小的原因,而是在于他的心。   如果到了攻灭汉国,张烈成还想不明白的话,他一辈子就不会得到天子的原谅了。 ###第八百五十四章 这是大理,还是大宋啊!   人一般都是看自己的问题,看的不怎么清楚、客观。   但是看别人的问题,那叫一个洞若观火。   所以像张昭骏(马杀才)这种能非常清晰认识到攻打南汉的时机还还没到,能强忍着灭国大功的诱惑而保持谨慎的将帅,真的很少很少见。   而一般拥有了这种能力的,可以说就拥有了成为一代名将的基础条件。   而与张昭骏比起来,南汉之主刘晟,就只能做到看清别人,而看不清楚自己了。   他清晰的看出大理国王段思聪已是冢中枯骨,大理军队被耗在乌蒙山和泸水边动弹不得,等到国内钱粮虚耗,民怨沸腾的时候,大理就该亡国。   可他对于南汉内外的情况,还存在着不小的误判,或者说一厢情愿。   这刘晟本来就有些精神分裂,现在直接钻到了牛角尖里面去了。   他梗着脖子认为,只要能求娶到一个张氏女,就能获得钱弘俶那样的待遇。   不但可以保住家庙还能获得开府的权力,甚至可以让张鉊信任他,让他继续在岭南执政。   而造成刘晟如此误判的原因,除了他脑子已经开始不正常以外,还得是我张圣人害的。   纵观这些年被张鉊灭国的王族,除了耶律德光和耶律阮是在战场上战死,马希萼自己作死被砍头以外,其余都活得好好的。   其中最识趣的钱弘俶当上了鲁王,还有开府之权,荆王高保融也在东京做的好大生意,活得快活无比。   而扭扭捏捏的李璟不但当上了吴王,张鉊还给他留了几十万贯的财产。   现在这位老兄就彻底放飞自我了,成了东京开封府的快活王,天天不是勾栏听曲,就是举办诗文大会。   王后钟氏虽然生的美艳,但我张圣人还是忍住了,没搞出什么幺蛾子。   所以在放下了家国社稷这个包袱以后,李璟的日子还是过的很开心的。   他甚至有时候还能让昔日称孤道寡的记忆冲上脑,然后一上头不管啥事就不太讲道理。   但凡跟人有个言语冲突,辩论不过就喜欢用物力的方法讲道理,一般人顾及他的身份,大多到了这个时候就会选择退让。   可久走夜路必见鬼,上个月李璟就跟张怀庆的儿子南阳郡公张成符,在争论小李杜能否可以比肩大李杜上‘擦出了火花’。   别人或许会让着点李璟,但张成符一来自诩也是皇帝之子,血脉地位不必李璟低,加之修养不够,可不知道什么是让。   这两位张周朝的高阶勋贵,就在新郑门外大打出手,来了一场众目睽睽之下的拉克希尔仪式。   李璟养尊处优多少年了,哪是张成符这个西北粗鄙汉的对手,被打的鼻青脸肿,口鼻来血,大大的现了眼。   张鉊暴怒之下,让张怀庆亲手打了张成符打了二十板子,然后赶去了京兆长安府。   李璟也因为跟长辈动手,被罚在家禁足三个月,不准他出门去浪了。   这是一个小插曲,是东京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但也透露出来了一个本质。   那就是李璟这种亡国之人在东京过的是真不错,张鉊没有刻意限制他的自由,李璟也没有惶惶不可终日。   因为如果不是有极为宽松的政治环境和对自身安全的绝对信任,李璟哪有心情到处去浪,还敢跟人物理辩论。   而除了李璟这样勉强还算是献土的国主过得不错以外,其余纯粹就是被俘的孟昶,没有实权干脆就是被扶上位的马希广,从安东丛林中被救回来的石重贵等,也都活得不错。   这就给了刘晟一种错觉,那就是他也可以选择在最后时刻再决定是否献土,反正就是被俘,也还是能有不错的待遇。   所以他心里,是知道自己不可能和中原大周对抗的,但仍然想在最后时刻来临之前,为他尽可能的争取更多的利益,例如娶一个皇室之女。   除了这些之外,刘晟也还确实做了一些示好的举动。   比如大周在把全部水上力量调往高丽和倭国,为慕容信长的东征提供保障的时候,作为全天下唯一还拥有不错水军的南汉,并没有选择骚扰江南。   刘晟甚至还给张鉊上书,表明了他不会这么做的意思,得到了张鉊的夸奖。   除此之外,当张鉊在江南、江西两省推广占城稻遇到阻力的时候,刘晟还大包大揽,主动请张鉊分一些占城稻苗给南汉试种。   南汉除了珠江三角洲外,坡地、旱地也不少,刘晟强行下令一种就是十几万亩,都快比整个江南行省种的都多了。   这为天工院进一步筛选稻种,扩大实验范围,提供了不小的帮助,现在都还有户部农林司和天工院的官吏和学子在南汉境内。   至于其他将昭阳殿改成通明殿等避讳的小举动,更是多不胜数。   这就是刘晟的底气,也是张昭骏说进攻南汉时期未到,还亲自给张鉊写奏疏,详细说明情况的原因。   这岭南本就远离中原,天然与中原人有所隔阂,南汉刘(上龙下天)、刘晟两代国王虽然对统治阶级和自己亲人狠毒,但并未在民间横征暴敛。   反而因为大量任用文官做刺史、县令,使得岭南百姓在乱世中过的还算可以。   现在刘晟算是非常恭敬的,张鉊自己也下诏褒奖过,如果还要没理由的打上门去,很容易激起岭南人的反感。   他们会把张周统一天下的举动转化成中原人对岭南人的欺负,加上刘晟并不是没有手段,稍微一组织,就可以把这战打成烂仗。   当然,这并不是说张周就拿南汉没有办法,真要不顾一切的去打,以张周朝廷的精兵强将,一年半载灭亡南汉也不难。   但这之后呢?人心不服,治理的成本将会成倍增加,就如同昔年汉武帝灭南越一样,南越国是灭了,但一直不能有效治理。   张鉊如果只想做一个老式封建帝王,自然可以不在乎这些,只要赶紧一统,其余的可以慢慢来跟当地人拉扯。   可是张鉊要做的,是做一个武王姬发之后的下一个夏君夷民之主,这就要求他尽快恢复中原的活力,尽量少在国内做内耗。   且在未来的一千年中,中国大地的经济重心逐步南移已经是历史的大势,在未来包括交趾在内的南洋,会变得越来越重要。   如果要在中国人中选一些慢慢去开发南洋的话,除了岭南的两广人和隔壁的福建人,你还能指望谁呢?   向外拓殖,可不是把人送到那边去就可以了的。   这么说吧,你想把河东、河北的人送到交趾来自交趾以南,那是在要他们的命,九死一生绝不夸张,因为他们的体质和生活习惯,根本就适应不了。   但若是去的福建和两广之人,三死七生还是可以勉强做到的,有了存活率,才能谈得上拓殖。   所以张鉊不愿强攻南汉,不愿把南汉打的民不聊生,他甚至不愿让岭南番汉百姓起被欺负的逆反心理。   因为他们都是这个国家宝贵的财富,战争换个上层,迁移一批中层就行了,底层百姓还是要保护好的。   可以说,张鉊这一路的统一战争,基本走的都是这条路。   南唐是因为招揽了虎刺勒和杜重威,还要来主动进攻。   孟蜀更是在张鉊还跟辽军大战的时候,就出兵攻打过关中。   马楚是为了帮助名正言顺的大王马希广去平乱。   荆南是跟高从诲、高保融父子商议好的,吴越干脆就是钱弘俶献国,漳泉二州的留从效也是自愿献土。   这天下,真正被张鉊无故攻打的,就只有大理、高丽、倭国这三家。   而这三家中,大理打到最后,肯定还是要以逼降段思聪为结束,毕竟白人跟汉人本就同源,没必要弄的太难看。   所以,真正被无故攻打,还被狠狠蹂躏的,就只有高丽和倭国这种纯纯的外人。   这个针对国内的基调,是张鉊自己根据需要定下的,他就必须要遵守不能瞎搞。   要不上次大理使者来的时候,张鉊故意连带着狠狠羞辱南汉使者呢。   他就是想让刘晟被刺激后,做出一点不怎么理智的事情来,结果这小子那是油盐不进,稳得很啊!   于是,针对南汉的军事行动,必须要缓上一缓,如果能顺利拿下大理,来个杀鸡给猴看,说不定能让刘晟和南汉国起点什么变化。   ……   乌蒙山脉,这是一条贯穿后世云南、贵州两省的庞大山脉,呈西北高,东南略低的地理走向。   西部平均海拔都在两千米以上,稍矮的东南部也有一千五六百米。   整个乌蒙山脉多深沟峡谷,落差极大,境内牛栏江、普渡河、北盘江、南盘江等大小河流肆意穿过,将这高山山脉又切成了大小不一的峡谷和坝子。   可以说,乌蒙山脉就是此时大理国最重要也是最后的防线,历来中原朝廷来攻打,光是乌蒙山这些天险,就够他们喝一壶了。   而要是乌蒙山还守不住,那大理君臣大可以把人放到善阐府(昆明)来,用起伏千里的乌蒙山脉,来消耗中原朝廷的物资,无限提高运送补给的难度,同时山林中的各个部落还可以伺机偷袭。   做到了这一步,往往都不需要怎么战斗,光是耗也能把朝廷大军给耗走。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这次大理所遇到的对手,是极具战略视野,同时极为狡猾的郭荣。   而张鉊给郭荣配的副手,章小豹章瘸子章飞,又是个相当会算计,阴险且不在乎脸皮的家伙。   最重要的是,章飞的存在,极大弥补了郭荣身上易怒和容易上头的毛病。   这别人的话,郭荣可以当耳边风,但章飞不行。   他娶了孟昶兄长孟贻邺的女儿,还假扮过天子宠妃赵蓉娘的舅父,且现在已经以假成真,赵蓉娘见了章飞都是规规矩矩口称‘拜见舅父’的。   其兄章成更是天子最信任的大将,还是这几十年以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从被称为四鹰犬的蛮熊、顿珠、琼热多金、王通信四人中,挤进圣人身边的。   雄厚的背景加上过人的能力,哪怕是郭荣也必须要尊重章飞的意见,从而达到了两人的完美互补。   有这样的两个人,在南溪府(宜宾)一呆就是足足四年,段思聪这么个喜奢侈、好游乐的权三代怎么可能算计的过这两人。   于是在这四年时间中,郭荣成功让乌蒙山脉北面所有的部落放下了戒心,然后把他们一网打尽,最后再组织了起来,连乌蒙城(昭通)都被拿下了。   所以现在大理还能守的,不是全部乌蒙山脉,而是仅仅靠着善阐府(昆明)的这一小片乌蒙山脉。   可这片山脉,并不是居高临下的险关,反而高处在对面,地利优势几乎可以说损失殆尽。   此时,大理国只能沿着石城郡(曲靖)-长城郡(蒿明)-升麻城(寻甸)这一条并不算是很天险的山谷和坝子组成防御系统。   且这次,他们不敢把善阐府让出来了,原来可以在善阐府搞坚壁清野,那是因为朝廷大军很难通过乌蒙山来补给。   但是现在,乌蒙山的滇东黑爨三十七部中二十一部都归了朝廷,现在让出了善阐府,人家直接就能进来当坐地虎,那就麻烦了。   但这还不是最恐怖,最恐怖的是当大理国征发大军沿着这三城收缩防线之后,就等于将大部分乌蒙山山脉的控制权给交了出去。   他们在城中,周军在山林之中,周军可以轻易在高处眺望这三城的部署,观察大理军队动向,因此只需要少量军队在山林驻扎,就能做到完美的监控。   但大理军队不知道山林中的情况,不知道城外到底有多少周军,要是把军队撤走,那万一周军突然出现,根本来不及征召。   这就是刘晟所说段思聪死定了的原因,看似是大理军队把周军挡住,使其不能前进一步,但实际上是周军用少量军力,就把大理军队耗在前线不能动弹分毫。   现在看起来还能支撑,那是因为有大理国的国库在续命,可是这种代价是很大的,你不但要提供军粮,这五六万大军的家眷,也还得照顾。   他们在前线驻扎,后方家中农事全部靠老弱妇孺支撑,段思聪不拿出钱粮补贴或者减免田租赋税,军队搞不好都会哗变。   郭荣和章飞多贼啊!一看这种情况,立刻就命人在乌蒙山脉,就沿着大理军的对面修建山寨先做好防守。   再于高山之上大建瞭望用的木塔来眺望三城情况,并将手下一万五千大军和一万滇东二十一部番兵分成四部轮番修整。   这一对峙,足足就是十四个月,虽然确实有兵力太少无法正面进攻的原因,但更大的想法,就是为了消耗大理国力。   ……   善阐府,拓东节度使署衙,大理王段思聪就驻跸在这里。   说起这个大理国,还跟北宋有亿点点相似。   开国皇帝段思平这个人,可以看做是一个西南赵匡胤,出身将门,交游广阔,武力超群,善于笼络人心,称得上一声雄才大略。   在段思平之前,南诏字自五代大王葛逻凤以来,大理国的实权,就一直被汉人掌握,当时南诏国内的清平官(宰相),基本都是由汉人出任。   这些汉人或是被掳掠来的,或是直接来投奔的,因为出色的能力,而被南诏王室委以重任,当然也有用汉人这种外来势力,压制本土领主的意思。   经过上百年的发展后,汉人清平官在南诏国内的权力急速壮大,从建立大长和国的郑买嗣,到被拥立大天兴国赵善政,再到被后来大义宁国扬干贞,基本都是汉人清平官家族出身。   而在这种情况下,出身白人(白族)段思平得罪了国王扬干贞,一直在被不停的迫害,逼不得已只能造反。   这期间,段思平审时度势,提出了‘减尔税粮半,宽尔徭役三载’口号,这成功吸引了这片土地上饱受战乱、动乱人的支持。   因此只用不到八年时间,段思平就成功推翻了大义宁,并把疆域恢复到了南诏鼎盛时期。   不过,没等段思平把国内的问题彻底解决,就跟赵匡胤一样突然撒手西归,随后段思平的儿子段思英继位。   但这时候,大理赵光义段思良出现了,这位段思平的二弟迅速把侄子赶下了台,逼得侄子落发为僧。   可怜的段思英,前后加起来只当了十一个月的王,就只能黯然遁入空门。   现在的大理王段思聪,就是大理赵光义段思良的儿子,其本人的性格,简直就是宋真宗附身。   喜奢侈,好文学,爱面子,耳根子软,脸皮厚,想要搞点阴谋诡计呢,偏偏还有点重情义,导致最后做出来的事,真的让人难绷。   你说他没有能力吧,好像有那么点,你说他有能力吧,做事好像又有点辣眼睛。   把朱熹评价宋真宗的‘真宗东封西祀,糜费巨万计,不曾做得一事’拿来形容段思聪,真的再合适不过了。   现在,这位大理宋真宗段思聪过了最开始的兴奋以后,也开始觉得不太对劲了。   因为这十四个月中,他三次从阳苴咩城往返善阐府,见到的场景和听到的汇报,是调集军粮一次比一次艰难,百姓的怨气,肉眼可见的起来了。   署衙中,段思聪的左面站着清平官高方,这位是跟着段思平一起起事的老人,高氏更是白人第一大族。   在这辈分和实力的加成下,再加上段思聪不怎么管事,政事大权已经事实上落到了高方的手中。   高方不是个糊涂人,因此是意识到了周军是想拖垮大理的。   但周军用的,算是阳谋,高方也暂时没什么好办法来对抗。   他只能选择稍微削减前线军队,将一部分各部的征召兵放回各部,来减缓物资的消耗。   高方拿着写好的奏疏呈给段思聪,“圣人,臣召集三托、六曹各级官员经过精密计算,咱们只需要在前线留四万人就可以了。   其中重中之重的长城郡(曲靖)留一万五千,石城郡和升麻各留七千,其余万余人留在善阐府为后援,如此可大大节省军粮、物资的供应。”   段思聪点了点头,虽然他不知道到底能节省多少军粮,但是少了两万人是确定的。   这两万条壮汉光是吃一天就要五六百石,加上转运一千五百石都扛不住。   他正要同意,却听得身边一声冷哼,站在在右侧的大军将董三廓突然说道:   “清平官说的轻松,这大军遣散容易,再想征召那就难了,假若此时周军突然来攻,四万人就能守住长城、石城、升麻三城及大大小小的砦堡?   就算能守住,四万大军长期在外,我等又能多支撑几时?   现在周军尚在征讨高丽,大军并未到此,咱们再守下去,等到周主举国之兵前来,谁能抵挡?   臣以为,咱们现在应该乘大军云集之时,主动出击,收复乌蒙城,将黑爨二十一部给拉回来,不然迟早要出大问题。”   董三廓的父亲董伽罗本是段思平的国师,地位崇高,在建立大理国时功劳绝大,董氏也是大理国内段氏之下第一豪门。   结果在大理赵光义段思良篡侄子大位的过程中,董伽罗并不支持,是以在段思良上位之后,支持他篡位的高氏得到了大大的封赏,而原本兴盛的董氏,则遭到了打压。   所以,高氏和董氏很是不对付,基本高氏同意的,董氏一定是要反对的,目前正内斗的厉害。   段思聪听董三廓这么说,觉得也好像有些道理,周军只有偏师在乌蒙山脉,现在都不去打他们,等周主派大兵到来,大理国还能有什么机会?   高方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了,他戟指董三廓大声怒喝道:   “周军占据地利,甲坚械利还有大小砦堡卡住险要,黑爨二十一部又已经为他所用,我等舍弃坚城去逆攻,如何得胜?”   段思聪又一思考,这也挺有道理的啊!   可是,攻也不利,守也不行,那这一仗该怎么打? ###第八百五十五章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夜色深沉,吵了一天的高方和董三廓也没吵出一个结果,事情自然又被搁下了。   而两人一个支持守,一个支持进攻是有原因的。   且这个原因,还不是出自国家利益,而是家族利益。   现在高氏代替董氏把持了大理国上下的权力,自然希望稳妥的抵抗。   一来处于战时,高方可以名正言顺的掌握住军队,顺带打击异己。   二来,这种据城而守的方式是最稳妥的,就算周军突破了长城郡-石城郡和升麻三城,不还有善阐府和阳苴咩城嘛,完全可以边打边提条件。   而对董三廓来说,虽然他的官职是大军将,但其实早在南诏时期,这个官位就跟军职脱离了干系,约莫只能算得上一个副宰相。   如今高方乃是开国功勋,算起来还是董三廓的前辈,族人十万有加,有他做清平官,董三廓这个大军将,哪还能捞着什么权力,能保住家族就算不错了。   所以董三廓极力游说段思聪,采取主动出击的手段。   虽然董三廓心里很明白,主动出击是很难打过占据了乌蒙城的周军的。   但这跟他董三廓有什么关系?打成胶着状态了,他反倒可以在后面攻击高方指挥有误。   例如若是高氏出兵少,就可以说高氏想让其他部族去送死。   若是高氏子弟损失惨重,就说他高家身为国之干城家族,却疏于武备,以致不能抵抗外敌。   打输了,嗯,打输了当然什么都不用说了。   到时候高方掌握的力量大为削弱,声望急速暴跌,大理国怎么样还不知道,但对董氏,或者说对他董三廓肯定是大好事。   至于为什么董三廓会在面对外敌入侵的时候,好像大理国存不存在他都无所谓,这其实是有原因的。   首先是高方掌握大权之后,董家的日子就很难过了。   这高、董两姓乃是白人大姓,本来就有争斗,昔日董伽罗得势的时候,可没少整治高家,现在高方掌权了,董家还想好过?   虽然为了维持大理国内白人占主导地位的场面,不至于下死手把董氏整翻,但把他董三廓整翻,还是可以的。   这个董三廓已经深刻的感受到了,继续让高家执政,董氏或许能存在,但他董三廓及子孙,不死也得脱层皮。   其二,就要从白人这个族群来源来说了。   虽然后世得出的结论还是白人与汉藏基本同源,是先秦氐羌的一支南下形成的洱海人和昆明蛮,可能还混合了一点古蜀人和僰人以及楚国人血脉。   但在此时,白人唯一承认的祖源,就是楚国贵族。   他们几乎清一色称自己是楚将滇王庄蹻的后人,或者是跟随庄蹻入滇建立滇国的部署后人,还有胆子大脸皮厚的,敢自称楚王室后裔。   在此时,你要是跟白人说他们是氐羌人的话,那绝对会被他们认为是侮辱,是要跟你开打不死不休的。   通行汉话,读写汉字,用汉姓,通习儒家,长相与汉人类似,这一切的特征,都让白人在心里认为他们与汉人的区别不大。   说实话吧,此时云南的各族百姓中,除了白人以外,其余都有些黑。   哪怕就是后世咱们印象中有很多肤白貌美小美女的傣族,都有些黑,唯有白人皮肤白皙、长得跟周围的土著,都不太一样。   这种外貌上的差别,使白人产生了一种自信,他们鄙夷的称其他喜穿黑衣,长相偏黑的部落为乌蛮、黑爨等。   而越与中原接触,他们就越相信庄蹻王滇是真实存在的,祖先的传说是真的,他们就是楚王室、楚贵族南迁的后裔,因为中原人跟他们一样白皙又高大,看着就是一个族群的。   这也是在南诏国,汉人能做到清平官的高位,还能家族延绵掌握大权的重要原因,因为白人基本是把汉人当成同族的。   ……   董氏兵营,密室中,此时的大理国,实际上还处于刚从奴隶社会过渡到封建社会的阶段。   国中的势力跟姬周时期有点类似,国王只是共主,下面各大家族都有自己的封地和部曲私兵。   而国家的武力,也是由禁军和各家族部曲兵组成的。   董氏虽然被打压,但族人近十万,是白人中仅次于国王段氏和高氏的第三大家族,自然也拥有自己的地盘和部曲。   但,这才是董三廓担心的所在。   董氏的存在,是对大权独揽的高氏极大威胁,高氏不会允许董氏的存在。   但他们也吞不掉董氏,更不能对董氏大开杀戒,因为那样会削弱白人在大理国内凌驾于诸族之上的地位。   所以高氏的族长,大理国的清平官高方就只有一个选择,把董三廓弄死,然后再选一个愿意屈服于高氏的董家人来当董氏族长。   密室之中,只有董三廓和侄子董摩诃两人在,对于董三廓来说,他目前能信任的,就只有眼前的侄子了。   因为他儿子董廓眉年纪还小,董氏家族的大权,实际上是叔侄两在分享的。   这也与董氏家族架构有关,这家族从南诏时期起,家族中就有人兼任阿吒力,这是一个梵文词,可以翻译成导师或者佛法导师等。   阿吒力是如今流行在大理国的一支佛教宗派,源头是在中原已经基本消亡的汉传密宗。   当然到了大理之后,增加许多属于大理本土的本地化改动,甚至可以被称为滇密。   后世更是直接称之为阿吒力教,这个教派的僧侣可以吃肉喝酒还能结婚生子,崇信细腰观音和大黑天王摩诃迦罗。   这个教派自五世纪传入之后,就在云南地区盛行,一直到了明清时期。   明清两代的皇帝认为此教非释非道,其术足以动众,其说足以惑人,此固盛世之乱民,王法所必禁者也。   于是就有了朱洪武和麻哥两人相隔数百年,先后数次出手禁绝,用了几百年的时间,终于把阿吒力教给扫进了历史之中。   所以,在此时,阿吒力教还在大理大行其道的时候,董氏家族极为重要的职位有两个,一个是家族的族长,一个是他们家族世袭的阿吒力。   此时董三廓虽然是董氏族长,但他并不是阿吒力,家族内部公认可以继承阿吒力这一个职务的是董摩诃。   这是由董三廓的父亲,董摩诃的祖父,董氏家族的大神级人物董伽罗在死前确立的。   现在只不过是因为董摩诃阅历和年纪还没到,所以暂时还没正式成为阿吒力而已。   而高氏要打压董氏,除了选个听话的族长上来,再一个就是要夺走董氏的阿吒力。   所以董三廓才可以无限信任董摩诃,因为高氏一旦得逞,他们两绝对没好日子过。   历史上阿吒力就给高氏给夺走了,直到董三廓的孙子董眉聚的时候才抢回来。   董摩诃在房间内走来走去,到了这会,他已经感觉到了很不见对劲了。   因为现在他们面对的郭荣和章飞极其狡猾,更有极大的耐心来慢慢布局,一出手就让大理陷入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局面。   你说能让这样人物甘心在这边荒之地一呆就是好几年的君王,会是一个有点娘,身体还不太好,还色厉内荏的主?   “不对劲!不对劲!”董摩诃连说了两个不对劲,他把他两年多前去往中原的经历复盘了一遍又一遍,随后猛然的抬起头来了。   “叔父,上次侄儿去周国出使,一路上都是被周人不断被催促,只在远处看了几眼成都府,然后一路狂奔就都了中原。   而到了中原后,还不让去神都洛阳和东京开封府,而是在许昌府被召见的。   没说几句话,周主就大发雷霆,然后直接将侄儿驱逐,一路上也是狂奔着就被押送回了大理,根本没时间仔仔细细的看看周国,你说这会不会是有问题?”   董三廓也努力思索了起来,“你是说,周人故意向你隐瞒了周国的实际情况,周主也故意做出昏弱的样子来麻痹你,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董摩诃越想越觉得自己是被愚弄了,他狠狠的一锤手,“还能因为什么,周国要全力支持慕容白袍东征高丽和倭国呗。   且当时郭荣也没掌握黑爨三十五部中的二十一部,是以故意给咱们看周国国内纷乱的假象,把咱们都给骗了。”   “真是好大的手笔啊!从天子到下面的督监,合着伙让他们栽了个大跟头。   如果不是周主如此,咱们也不至于对滇东的情况一点也不做防备,黑爨二十一部不被周人掌握,咱们在乌蒙城就能把周人给堵住了。”   董三廓也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他有些气急败坏的怒骂了一阵,随后突然脸色一惊,似乎还小小的抖了一下。   董摩诃此时也反应过来了,他有些畏惧的看着二叔董三廓,嘴唇都都有哆嗦了。   “叔父,这可怎么办?高方人老成精,是不是早就明白其中缘由了,就等着什么时候把我们一网打尽呢?”   董三廓先镇定下来了,脸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神色,“这还是对面的周人干的太好了,若不是他们一上来就拿下黑爨二十一部,让高方不敢在此时还挑起内斗,你我叔侄搞不好人头就已经落地了。”   董摩诃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周主年岁渐高,不再具有攻击性,国内矛盾重重,驻兵南溪府多是为了防止被压迫的蜀人沟通大理等判断,都是董摩诃带回来了。   且为了显示自己在周国发挥聪明才智立下了大功劳,董摩诃还到处宣扬过来着。   所以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董摩诃就是造成如今被动局面的罪魁祸首,也是行得通的。   这样一看,确实,假如不是周人一出手就掐住了大理国的七寸,他董摩诃早就断头台上走一遭了。   叔侄两对望了一眼后,感觉随时有可能小命不保的董摩诃小心翼翼有些干涩的说道:   “叔父,侄儿没记错的话,暴蛮部黑巴娶的是乌蒙部头人的胞妹。咱们是不是该为董氏的未来,考虑考虑了。”   看似不相关的两件事,但实际上是一件事。   乌蒙部的头人现在投靠了周人,据说还很受重用,而暴蛮部的黑巴,其母亲是董家的女儿,也是大黑天神摩诃迦罗的信徒。   董摩诃现在说这个,就是几乎在明着问二叔董三廓,是否可与干脆投靠周人。   董三廓思考了半晌还是缓缓的摇了摇头,很简单,按照现在的消耗,大理国还撑个一年半载是没问题的。   毕竟是人口近百万,核心部族三十几万的大国,供养六七万完全脱产的军队两三年的财力还是有的。   现在就下注,对于董氏这样的大族来说,为时过早,万一出点什么问题,那可是整个家族都要遭殃的。   更重要的是,董氏掌控着阿吒力教派,是大理国内最为流行的宗教,但周主偏偏还有个无上天的身份。   在董三廓想来,随着周军进来的,肯定还有六法宗,那董氏该怎办?   虽然现在阿吒力快被高氏给抢走了,但要董氏这种信仰了三百年的阿吒力派信徒突然改宗六法宗,还是让人很难以接受啊!族人也很难同意。   不过就在董摩诃有些心灰意冷的时候,董三廓突然叫住了他低声说道:   “你去找几个信得过的人,让他们去崇圣寺拜见五叔祖,让五叔祖命聿赍城的僧侣与城外六法宗的大德接洽一下。”   董摩诃大喜,忙不迭的点了点头,崇圣寺在后世又被称为天龙寺,嗯,就是天龙八部中大理段氏六脉神剑的那个天龙寺。   这个寺庙自建立起就是云南这片土地上的第一佛寺,对于这样地位的寺庙,就算六法宗被张鉊限制不能去接触,那锦衣亲卫势必也不会放过。   因此崇圣寺的某些高僧,是有跟锦衣亲卫的沟通渠道的,现在这样,由他们去打个前站,无疑还是最合适的了。   要么说我张圣人来的是时候呢,要是早一点来打大理,那时董伽罗还在,董氏一族的地位没有受到高氏的威胁。   他们掌握着阿吒力派,势必不能容忍六法宗的触角伸进来,这种保家卫国加上宗教仇怨的战争,打起来一定很困难。   但是在此时,董氏随时地位不保,现在再要他们从阿吒力派改宗到六法宗,只要能给出一个活佛的称号,似乎就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不过,就在这叔侄两还想着慢慢来的时候,郭荣和章飞已经准备给大理国来个狠的了。   当然,这个狠活不是他们两想出来,只是要由他们去协助执行。   这个狠活是锦衣亲卫牵头,钱庄会提出技术支持,再由锦衣亲卫派人去主要实施的。   郭荣手里拿着的一种造型优美,看上去甚至有一层釉质感的贝壳。   有一件超出后世人认知的事情,就是目前这个并不缺铜,也不缺金矿的大理国,通行的货币却是贝壳。   而且也不是现在通行,是在南诏之前的庄蹻古滇国一直到后世清嘉庆末年,都通行这种贝壳制成的贝币。   最初或许是在滇池边发现了大量贝壳,正好又缺少铸造铜钱和金锭的技术,于是就开始用贝币。   到了后来,滇国人通过艰险的蜀身毒道与天竺进行贸易,正好发现天竺海边很多这样的贝壳,于是如获至宝,开始把这种贝壳带回滇国。   几百年下来,通过蜀身毒道,连后世印度东北的阿萨姆邦、曼尼普尔邦等地的古国,都开始通行这种贝币了。   当然,此时张周还没能力到天竺用大船装贝币回来,所以此次动用的,就是从广东和福建沿海收集的贝壳。   这种贝壳与印度洋的贝壳有一定的区别,没这么好看,形状也更小一点点的,但是假币嘛,不就是讲究一个似是而非嘛。   锦衣亲卫此次直接在福建和广东的沿海动用三万贯银钱,收购、打造了要动用上千匹骡马来驮才能运到大理贝币。   具体多少已经无法计算,只是大概估算,不会少于五千万枚。   要知道此时,在大理国中,一枚贝币是大约相当于五文钱来用的,也就是说,张周收集的这些相对劣质贝币,起码能当二十五万贯来使用。   这对于本身经济就不是很强的大理来说,猛然间在阳苴咩城(大理)和善阐府(昆明)两地,短时间投放价值二十五万贯的贝币的威力,绝对不亚于在大理国的经济市场上,投下了一枚核弹。   到时候,所有大理人的财产都将急速缩水。   更绝的是,本来就因为粮食大多被抽调到前线,而导致粮价上涨,这会再进来这么多假币,可以想象,粮价将会如何开始飙升。   这种通胀,还不单会停留在民间,它会迅速冲击军队,使士兵们收入锐减,极大打击士气。   同时也还会传导到大理的豪门大族身上,使得他们只能眼睁睁地承担难以承受的资产贬值。   而,这还只是狠活之一,另一个狠活,则是张鉊亲自下令,将刚刚荣州(宜宾)自流井和贡井中产出的食盐,全部集中到了郭荣与阴鹞子手中。   同时,四川行省东北的夔州府大宁盐场产出的精盐,也被大量调了过来。   只算目前到位的,就有精盐一万石,粗盐十万石,这几乎就是大理全国的用盐量,虽然不会一次性全倾销过去,但就算出动一半,也是非常可怕的。   而这些盐,也是准备像贝币一样,被倾销到整个大理国内的。   要知道,大理国素来缺盐,少有的几口盐井,正是大理国非常重要且宝贵的税收来源。   如果短时间受到十一万石盐的倾销,那大理国事关命脉的盐税,就别想再收得上来了。   嗯,好歹是后世来的,至少也该用点经济战的手段嘛,张鉊相信,有了这两手一出动,大理国就该差不多了。   而他之所以花这么大的代价来做这件事,就是要保住大理国的这几万优秀山地兵,将来征服蒲甘、高棉,还要从大理出兵呢。   至于骠国,他们早就是大理国的藩属,大理国王早就把骠人之王的称号给拿到手了。   所以,攻打大理,仍然是攻心为上,兵战为下,用兵与财的两手,来拿捏这些算是跟汉人同祖源的白人,让他们成为征服东南亚的急先锋,一如历史上傣族那样。 ###第八百五十六章 蜀身毒道   崇圣寺中,琼热多金身穿一袭简单的缁衣,身边连一个侍卫都没有带,就那么如同一根青松一样站立在寺院大殿门口。   不少崇圣寺的武僧都在门外偷看这位来自中原的勇将,据说他可是佛祖指派下凡护卫无上天的伽蓝。   阿吒力派虽然教义与六法宗差别巨大,但大家都是信佛陀的,某些地方也可以相同,琼热多金这样身份的,自然会引起围观。   现任的崇圣寺首座姓董,敕封五密栋梁大神通师,正是董三廓的五叔祖。   阿吒力教的僧侣是能结婚生子的,所以也没有什么遁入空门之说,这位董三廓的五叔祖,法号觉容的首座膝下不但儿女成群,重孙子和重孙女婚配都的都不少了。   琼热多金淡淡的看着朝他走来的觉容和尚,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随后便把视线投向了觉容和尚身后的白面番僧。   觉容和尚今年已经八十多岁了,须发皆白,这阿吒力派是不讲究剃度的,但也不能留长发,而是留一种类似后世的板寸,当然你要剃度,也是可以的。   与须发皆白的觉容和尚比起来,这个高鼻深目的白面番僧最多三十来岁,看着就跟觉容和尚的孙子差不多。   琼热多金仔仔细细的盯着这白面番僧,越看越是觉得有点熟悉,好像是在哪见过一样,只是有点想不起来了。   琼热多金还在努力回想,白面番僧却把手一合十,十分虔诚的对他一礼,用略带生涩的唐音说道:   “果然是伽蓝当面,想来在中土做出好大事业的,确系法王本尊了。”   法王这个称号一出,琼热多金终于想起来了,这个白面番僧,好像是那烂陀寺首座宝通子和尚的弟子之一。   当初张鉊带着他们搬走那烂陀寺宝藏的时候,因为人手不够,还让这些和尚帮着运输来着,所以琼热多金还有些印象。   而看到这个番僧,琼热多金也知道这个觉容老和尚,一直向锦衣亲卫假扮的六法宗传法僧要求圣人派一个去过天竺的人到这里来,是什么意思了。   “神通师看来不愿意做无上天的赤子,而是想回到天竺佛祖之地去?”   琼热多金有点想笑,他是吐蕃奴兵出身,本身就有点信教,在跟着张鉊这么久之后,眼光还是有的。   这些和尚真是异想天开啊!就天竺佛门的现状,根本不可能玩得过那些婆罗门,所有通路都已经被婆罗门给堵死了。   阿吒力派还想去天竺,是要去亲眼看看天竺佛门有多惨吗?   当年圣人就亲口对他们说过,这天竺佛门注定会消亡,不会再有一点的机会,琼热多金是深信不疑的。   当然,琼热多金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无论多好笑,他都不会笑,但他的话语气可不怎么善,顿时将觉容和尚说的有点不自然了。   半晌,这个老和尚才苦笑着说道:“伽蓝勿怪,有些事到了老僧这个年纪,就已经看的很明白了。   自高僧赞陀崛多入天南传法以来,摩诃迦罗在此地已经流传数百年了,但现在既然无上天将至,摩诃迦罗又怎能续存,不如回到天竺去吧。”   琼热多金脸上不动神色,但心里还是点了点头,因为不管圣人让不让六法宗入大理,阿吒力派也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皈依六法宗,要么被消灭。   因为阿吒力派和六法宗在某种情况下是差不多的,两派都是把佛祖高高供起当个吉祥物。   区别只在于六法宗是以无上天做佛陀的关门弟子,承佛陀旨意为世间最后之佛。   而阿吒力派呢,搞的是双神崇拜,祈福免灾去病拜的是细腰观音,社稷、征战、天灾等拜的是大黑天生摩诃迦罗。   说笼统点,阿吒力派就是把六法宗的无上天拆成了细腰观音和大黑天神摩诃迦罗。   在这种叙事体系下,六法宗与禅宗等宗派还可以互相辩经以求和睦共处,但是对于阿吒力派,那就只有用战争来达到肉体和思想一起消灭,这一个选项了。   白面番僧看着开始沉思的琼热多金,伸手递上一本写在贝叶,也就是贝多罗树叶上的书信。   “请伽蓝将此信上呈给法王,请法王大发慈悲,再救一救那烂陀寺。”   觉容也在旁边附和道:“老僧行将就木,愿做无上天的信徒,但就恐儿孙辈有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者惹出祸端,若是无上天能成全,阿吒力的僧侣们感激不尽,愿留下一部分人襄助大皇子永镇天南。”   琼热多金思考了一下,虽然他来时,张鉊已经授予了他在极大的自主权,说一切事情只要和郭荣、章飞商议就可以决断。   现在琼热多金虽然没看着贝叶信中的内容,但自觉让他觉得不同寻常,于是果断选择派八百里加急,日夜不停的传往神都洛阳。   ……   洛阳,金墉宫,张鉊捏着这一卷贝叶信,嘴角就忍不住翘了起来,信中的内容很简单,是来求援的。   原因就是在张鉊从天竺走后,虽然给天竺佛门和波罗王国,留下了极为有利的局面。   但这小二十年中,天竺佛门别说进一步发展了,他们甚至连被分成了三块的瞿折罗-波罗提诃罗王国都打不过。   现在曲女城早已丢掉,那烂陀寺也危在旦夕,支持佛门的波罗王朝连续在三场大战中都败北,已经几乎到了亡国的边缘。   当初张鉊在天竺时,这些人巴不得他走,但是到了这种境地,他们马上就想起了张鉊的好,于是赶紧派人准备来向张鉊求救。   可是镇远国的张秉忠背叛了张鉊,卡住了天竺-吐火罗-宁远-安西这条到中原的路,于是那烂陀寺就只能派僧人千辛万苦走蜀身毒道到中原来。   结果到了大理没多久,就遇到了张周进攻大理这件事,这些天竺和尚顿时又有点怕。   因为他们想起张鉊当初在天竺,是怎么给所有人一顿暴打的了。   于是,不敢进又不想退的呆了几个月后,这些天竺和尚就和崇圣寺的阿吒力派给接洽上了。   正好阿吒力派在老早之前就担心六法宗进入大理,也对此有些预案,算得上是瞌睡遇到枕头。   两方一合计,就准备将信仰阿吒力派的丽水节度使(密支那)、永昌节度使(保山、腾冲)、银生节度使(普洱、景洪)一带的各族人带走一部分去天竺。   同时,波罗王国也已经做好了退守到天竺东北的准备,双方一拍即合,于是就有了这次贝叶上书。   张鉊淡淡一笑,他知道这个计划是有一定可行性的,蜀身毒道虽然险峻,但不是不能通人。   而且此时的大理国,可不是单单统治着云南,还统治着后世的缅北大部和老挝,这些地区,就是蜀身毒道入印度的关键地区。   历史上傣族的阿洪王国就是通过这条路,缓慢迁徙到印度东北部的。   那些后世网络上看着跟中国人差不多的阿萨姆邦、曼尼普尔邦居民,大多就是阿洪王国的后裔。   而这些家伙提出的条件,就是张鉊同意他们带走一部分大理武士和上千套铁甲和皮甲,同时赏赐一些锦帛、盐糖茶等。   张鉊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下,蜀身毒道按照锦衣亲卫的了解,沿途的补给站和道路情况,最多能允许两个月内通过一千人的样子。   要像历史上傣族外迁建立阿洪王国那样一次性迁徙上万人的话,那就需要一路走,一路定居,最终花上好几年才能走到目的地。   这也是阿吒力派和天竺番僧会向他上书的原因,时间拉的太长了,很可能他们还没迁徙多少人,大理就已经亡国,所以必须要得到张鉊的允许。   也不是不能同意,思考了一会之后,张鉊得出了这个结论。   阿吒力派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但凡这种宗教冲突,除非用屠杀殆尽的手段,不然几十年都解决不了。   现在既然阿吒力派愿意将其中的骨干虔信徒送走,也算是一件好事。   他们走后的空缺,就填一批滇东黑爨二十一部的人过去,黑爨二十一部留下的空缺,就正好移一批汉人进来。   而南中地区原本就有的汉人大族,则可以迁移到阳苴咩城和善阐府去拱卫张贤存。   于是,基本思考完毕的张鉊,立刻召见了朝中宰辅以及各昭武学士,让他们把自己的这个想法做成计划。   ……   盐在古代来说,是一种非常特殊的贵重物品,用量少,价格高。   且在这个时代,不管是大户还是小门,一般都不会囤积大量的盐,贵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这玩意他不是很好储存。   一般家庭储盐,大多就是用陶罐密封起来储存,但罐子也是有数的,不可能都用来装盐,且用量少,一下买太多也不划算。   所以在古代,有条件能大规模储盐的,就只有盐场和官仓了。   这得亏是在古代,食盐具有价格贵、储存不易等特点,这才使得大规模的倾销有了可能。   要是在后世的话,几块钱一包的盐,会让倾销成为了痴人说梦,这时候就该用谣言来引发挤兑了。   绍明八年,公约953年,七月初,阳苴咩城的居民早就在等着天黑了,各家的丁壮健妇手中,也都拿着准备好的瓶瓶罐罐。   所有人脸上都有些神神秘秘的,因为他们不约而同的收到了一个消息。   有一位很神秘但很有能量的大人物弄到了一批精盐,为了给家中病重老母积阴德,所以愿意以不到官盐价格五成卖给国中的贫苦人。   当然,这是私盐,肯定是要背着人的,因此只在天黑之后才会有销售。   而此时的阳苴咩城及周围城镇,还处于一个权力真空之中,因为国王段思聪,清平官高方等都已经去往善阐府了,这就使得锦衣亲卫可以从容收买和渗透。   更重要的是,有了阿吒力派中上层僧官的悄悄支持,这个计划,可以得到更完美的实施。   于是,阳苴咩城的百姓,在黑暗的光线中,第一次非常便宜的买到了相当多的食盐。   每家每户都把自己能拿出来的钱(贝币),都换成了装满了所有瓶瓶罐罐的宝贵食盐。   同时,从寺庙和其他途径得到大量廉价盐然后售卖出去的大族、马帮豪商们,也赚取了大量的钱财。   只不过,他们得到的这些钱财,全部都是贝币。   然而七八天后,惊悚的一幕就来了,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如同海啸一般的稍劣质贝币,铺天盖地的涌入了阳苴咩城。   更有不知道哪里来的人,用这些贝币疯狂的购买生活必须的米粮。   三天之内,他们就将阳苴咩城的粮店扫了个精光,开始还有地方大族趁机售卖陈粮,但是卖着卖着,他们发现对方的贝币几乎是无穷无尽的,多到他们都有些心慌。   市场上的粮价,开始呼啸着就往高点奔去,而百姓们刚刚买了大量的盐,基本都没留多少买粮的钱,但粮价已经飙升到了他们看不懂的地步。   原本能买十天粮的钱,现在只能买到一顿,恐慌开始四处蔓延,迅速从小门小户冲击到了大量的大族豪商。   所有人的财产,都在经历莫名其妙的贬值,只分是贬的多与少。   十天之后,阳苴咩城已经没人敢收贝币了。   而恢复到以物易物之后,囤积了粮食的大族,竟然给出了一斤盐换两斤粮这种近乎抢劫的价格。   于是,沸腾的民情,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迅速开始扩大,阳苴咩城及周边城镇,很快就开始出现了抢米的风波。   段思聪心急火燎的赶回了阳苴咩城,他想动用官仓来平抑粮价。   虽然官仓的里的粮食,基本只够军队再支撑个大半年,要是放出去,军队可就麻烦了,但段思聪没得选择。   要是现在粮价压不下去,乱子马上就要起来,等不到军队闹事,阳苴咩城就要出事。   可他这边还没开始放粮,消息竟然就传到了前线军中,军中本就不满长期应征,迅速开始传的满营风雨,身在前线的高方,只能派快马回到阳苴咩城阻止段思聪放粮。   救得了军人就救不了百姓,救了百姓,军队就很可能要哗变。   而且这也撑不了多久,一旦士兵和军官的家属开始写信哭诉,军心士气就不能再用了。   现在,两个选择摆在了高方的面前。   要么派兵回阳苴咩城实行军管,查清楚谁在后面搞事,可是这么一来,前线就有可能支撑不住。   要么,就像董三廓说的那样,趁着周国还未增兵,也趁军心士气还没崩溃,做一锤子买卖-攻打城外乌蒙山中的周军砦堡。   ……   绍明八年,公约953年,七月底,大理国实际掌权者,清平官高方大飨士卒,随后封官许愿,抽掉三城之军共四万五千人集中到长城郡(蒿明)。   他们打起旗鼓,顺牛栏江而下,急攻乌蒙山外周军辎重重地小城阿旺。   高方还是有点水准的,知道去仰攻郭荣修建好的砦堡,无疑是去送死。   而他出其不意顺水急攻周军辎重之地,说不定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只要摧毁了周军的辎重后方,他们在乌蒙山就待不下去了。   这还确实打了郭荣一个措手不及,虽然周军在山上眺望到了大理军队的频繁调动,也知道方向是长城郡。   但是郭荣确实没想到高方的胆子这么大,赌性这么强,他不来强攻乌蒙山,而是出牛栏江直捣阿旺。   不过,郭荣究竟还是历史上的雄才大略之主,虽然他没想到高方这么莽,但对阿旺的防御建设一直没停下。   八月中,大理军队到达阿旺城外,只休息了一晚就水陆两面开始夹攻这座小城。   只是原本阿旺城矮小的栅栏在这一年多中被周军变成了土墙,守备的周军不是高方推算的一千,而是足足三千。   双方血战一天,大理军队毫无进展,反而死伤颇重,而且也合该高方倒霉,他率军围攻阿旺城不到两天,另一支周军就迎面撞了过来。   这支周军,是慕容信长东征结束之后,张鉊特意命蛮熊张鉊忠和章成率领来增援的六千憾山都甲士。   大理军队一头撞上了这张周最精锐的部队,哪怕八倍于憾山都,但一交手立刻就被打的连连后退,蛮熊甚至亲自上阵挥舞陌刀砍杀。   而阿旺城的守备虞侯,正是蛮熊之子小黑熊张烈朝,他见父亲赶到还亲自上阵,顿时大受鼓舞,亲自率一千五百精兵从城中杀出。   父子两人左右夹击,大理前军抵挡不住,直接败退了下来。   高方急的不行,立刻命长子率中军接应,双方战到黄昏,大理军死伤数千,连退十余里方才稳住阵脚。   这一战,让大理上下清晰的认识到了周军的强悍,高方只能命令诸军扎下营垒再做打算。   但上天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了,八月初七,亲率一万骑兵返回的郭荣,于凌晨直接发动突袭。   扎营牛栏江边的大理军队猝不及防,在睡梦中就被周军铁骑撞进了营中,蛮熊父子和章成也从阿旺城赶来助战。   战不到一个时辰,大理军连兵将带民夫足足七万多人直接就被打崩,被杀死者数千,惊慌中投牛栏江而死者万余,其余大部被俘。   高方父子仓皇中率数百人走小路翻山越岭逃避,最后被率精兵追踪的温仲逮住,高方在最后时刻挥剑自戕,余者投降。   八月初十,周军先头部队到达善阐府(昆明)外,留守将领在董三廓的劝说下,直接开城投降。   与此同时,阴鹞子在金沙江畔得到了符彦卿率领的一万五千大军增援,随后直接开始强行渡江,三万余周军精锐在艨艟舰的导引下,迅速渡河强攻渡口城。   守城的大理军被周军渡江的气势吓坏了,完全没想到他们只用这种细长的艨艟舰,就敢渡金沙江。   猝不及防之下,大理军连滩头都没勇气来守,攻城战打了不到半天就军心崩溃,数千士兵先后投降。   八月二十二,郭荣率大军三万抵达石桑郡(楚雄),城内守军不战而降。   随后阴鹞子大军也从北面南下,两军汇合之后,共六万大军分三路抵近阳苴咩城(大理)。 ###第八百五十七章 我们都是汉人啊   董摩诃趾高气昂的走进了位于阳苴咩城苍山下的王宫中。   王宫中殿,这是大理国处理政事和接见使节的场所。   不过如今的中殿中没有了往日一丝一毫的威严大气,反倒是充满了萧索之意。   原本肃立在中殿的侍卫和穿着各色彩衣的侍女,都不见了踪迹,只有几个段氏族人不知所措的簇拥着段思聪。   大理这个国家,在中国历史上一点也不出彩,甚至还没后世大理市出名,至少大理市还是个全国著名旅游胜地。   但实际上在十一到十二世纪,大理国在天南,可是非常风光也非常厉害的。   在此时,大唐衰微之后,继承大唐在东南亚这一片威风的,或者说在大唐之后继续撑起北边王朝在中南半岛霸气的,就是大理。   此时的大理,领土直接就包含了后世缅北和印度东北的一小部分,再加几乎全部的老挝,还多次占领交趾。   其余的中南半岛国家,比如缅甸的骠国,越南的牛吼蛮等都是大理的藩属,每年都要进贡金花犀象等物品。   大理的军队,也并不是不能打,历史上元朝灭亡大理之后,也还是选择继续依靠大理军队控制中南半岛的一票小国家,足见战斗力不低。   所以,历史上的大理国,实际上是一个居于云南,俯瞰中南半岛的强国,只不过他们这个强与中原之国比起来,还是要弱上一点。   中殿内,段氏宗亲们看到董摩诃毫无廉耻,没有半分愧疚的大摇大摆走了进来,顿时就咆哮起来骂声一片。   董摩诃毫无不在意,完全无视了段氏宗亲们的叫骂。   自己进来的第一时间没有被这些人唤来侍卫斩成肉泥,那就代表他们根本就是在虚张声势,没一个人敢不要命的来杀他。   所以,董摩诃径直走到距离段思聪不远处问道:“王欲走耶?战耶?”   段思聪今年刚满三十岁,小时候也是吃过苦的。   当年他伯父大理开国皇帝段思平被扬干贞追杀都只能四处躲避,而作为段思平的侄子,段思聪一家也不好过,颠沛流离受尽了苦楚。   一般来说,这种小时候受苦,长大了又登顶万万人之上的君主,会出现两种情况。   一种是自己吃过苦,所以知道民间疾苦和市井百态,不容易被下面的人忽悠,因此可以成为一代明君,代表者就是汉宣帝刘病已。   而另一种,就是小时穷怕了,苦怕了,等到成长之后心态已经扭曲,对别的不太在意,也不太管事,只关心他自身能不能山珍海味、醇酒美人的享受。   段思聪正是这样的典型。   所以是战还是走这两个选项,那根本就不在段思聪的选项中。   走,怎么走?   走去丽水节度使的安西城(克钦邦孟拱)还是金宝城(密支那)?   去那里干什么?看大蟒蛇呲牙吗?   战?还战个屁啊!   高方把全国精锐都基本葬送了,各地都在望风而降,现在就王宫中这千把禁军还能打,一千人能打过六万周军?   不知道怎么回答,也是无法做出选择的段思聪,干脆闭口不答。   董摩诃一见他的表情,心里就更明白了,他面色一肃。   这会可不能笑了,段思聪只不过还拉不下来脸,这时候就得给他一个台阶。   “依臣看来,不管是走还是战,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天子虽然征伐大理国,但并不是与大王有什么仇怨,而是为了金瓯无缺。   此刻周军刚过石桑郡(楚雄)不久,后日才能到达城外,大王若不是不想肉袒牵羊出降的话,不如现在就封闭府库、打开城门,派人向滇国公请降吧。”   董摩诃的话音刚落,段思聪还没怎么表示,一个段氏宗亲就扑了上来,他抓住董摩诃的衣领大声吼道:   “什么金瓯无缺,我天南之地什么时候是中原金瓯的一部分了?   你这贱奴,叔侄勾结沆瀣一气,先葬送了六万大军,后卖了善阐府和石桑郡,现在又来劝主上投降他人,你还要不要点脸!”   董摩诃勃然大怒,他是要当阿吒力的人,又曾到处出使,讲究的就是一个牙尖嘴利,于是他也一把揪住这个段氏宗亲大骂:   “老贼奴你还是失心疯了吗?自庄蹻王滇以来,天南之地何时不是金瓯之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道理你懂不懂?   你们段氏,老祖宗乃是凉州三明之一的段纪明,今日做了天南之王,就不认祖宗了吗?   还说老子无耻,某看你就是那个最最无耻之徒!”   段纪明就是东汉名将段颎,纪明是他的字。   此时的大理国高层甚至整个白人族群,其实都有一个汉人祖先的。   段氏的祖先就是段颎,开国大王段思平就自称段颎的十七世孙。   高氏则自称是季汉南中汉人大族子孙,他们的祖先也算是名人,那就是季汉大将高翔。   传闻他随诸葛亮定南中后,留了一支后人在此,最后发展成了大理高氏。   真伪嘛,不好说,有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假的,但人家就是这么认为的,段颎如果泉下有知的话,也肯定会坚决承认大理段氏就是他的子孙。   不但他们,下面白人的大小部落,勉强有迹可循的都有一个汉人著名祖先,无迹可寻的就说是庄蹻王滇的楚贵族后人。   至于董氏,来龙去脉就更清楚了,他们的祖先董成在唐玄宗时期流落到了南诏,被南诏王看中任命为官,随后子孙就开始绵延,到此形成了大理董氏。   所以董摩诃这些话,完全是站得住脚的,不但站得住脚,还很有道理,一下就占据了道义的制高点,把这抓住他衣领的段氏宗亲说的哑口无言。   接着,董摩诃使出了他的杀手锏,“大王可要知道,您之所以可以请降还能得到优待,完全因为你就是大理之主。   可大王也别忘了,崇圣寺中还有人在呢!   有些人当然可以劝大王抵抗,因为他们还有别的选择,大王有吗?”   崇圣寺中的人,就是段思聪的堂兄段思英。   段思聪现在屁股底下这个皇位,本来是他堂兄段思英的,只不过被他父亲段思良给抢了过来而已。   真要论起来,他们父子不过是篡位逆臣,被逼迫到崇圣寺出家的段思英,才是大理真正的王。   段思聪悚然一惊,脑门上的汗珠哗啦啦的就滚了下来,他猛地站起身来,把将抓着董摩诃衣领的段氏老宗亲一把就给推倒在了地上,随后自己把着董摩诃的胳膊问道:   “吾起大兵抗拒天朝,此罪可不小,大朝天子还能容我?”   段思聪问的能不能容他,可不单单就是保住命,而是还能不能保住富贵,若能像李璟那样,就更好了。   董摩诃早就拿到了张贤存的许诺,当即反握住段思聪的胳膊劝道:   “大王祖上乃是承天凉州府人,与圣人乃是同乡,若是不到天南为王,说不得也该是河陇勋臣一员了。   如今大周朝堂之上凉州勋臣多不胜数,大王只要厚交他们,还愁不能富贵逍遥吗?”   说着,董摩诃低声对段思聪说道:“臣来时滇国公就已经说了,只要大王把完整的阳苴咩城留给他,那么府库中的珍宝,大王可以带走两成。   朝廷那边,也已经为大王议好了封赏,爵永昌侯。”   段思聪低头叹息了一声,只是个侯爵,但谁叫他反抗过,且此时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了呢。   不过好在能带走两成财宝,差不多也有二十多万贯,如果不用养宗族的话,就他自家这三十几口人,还是可以在神都洛阳当富家翁的。   董摩诃仿佛是知道段思聪心思一样,他靠近段思聪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大王放心,我们这些白人滇国公还有大用,他们是不会去神都的。”   肯定的咯,大理本身就一百一二十万人,核心的白人总共不超过三十五万,阿吒力派要去天竺还要带走万把丁壮。   要是段氏宗族再大规模迁走,那还能留下几个人,张贤存当然不会让段氏的人走。   ……   绍明八年,公元953年,九月初九,重阳节,张贤存在阴鹞子、蛮熊张昭忠、章成、郭荣、章飞等名臣大将的簇拥下,来到了阳苴咩城外。   此时,六万大军已经将阳苴咩城以及周围的云南赕、大理赕、品澹赕等小城完全占据了。   赕乃是奉献的意思,在阿吒力派中特指凡人供奉佛陀,是以每一个赕中就有一座大庙,宗教气氛非常浓厚。   张贤存非常不爽的皱了皱眉头,不过想到这些阿吒力派的信徒马上就要去天竺了,脸色又稍微好了一点。   阴鹞子以为张贤存是不满阿吒力派将人带走,他淡淡的一拱手对张贤存笑道:“殿下勿忧,这些人去了天竺,反倒是好事一桩。   他们把蜀身毒道给咱们趟开了,又在天竺安下了家,岂不省的咱们自己去做了。   等个二三十年殿下到了圣人这般年纪,就可以出兵灭了此国,把大理的国土,延伸到天竺去了。   这样日后殿下的子孙们,就有地方开枝散叶继续封邦建国了。”   “哈哈哈哈!”在场的都是一些心狠手辣不怎么要脸皮的杀才,不像十九岁的张贤存这般还有些稍稍单纯,顿时都心有灵犀的大笑了起来。   张贤存猛地一震,随后双眼发光,就像是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一样。   笑声中,阴鹞子慢走几步,缓缓靠近了郭荣,“大郎君是掌握不住这个天南大国的,圣人让某家问问你,是否愿意在这里做几年的国相?”   郭荣眼睛突然有点湿润,他知道圣人这是考虑到他在南溪府一呆就是四年,错过了许多立功的机会,因此没有直接下令,而是找阴鹞子这样的老资格来问问他的意思。   没有丝毫的犹豫,郭荣立刻就点头了,“荣一介降将,微末之时就得圣人恩重,常思无以为报。   今如此推心置腹,万死不能报答,岂敢推三阻四!   只要圣人需要,臣愿扎根此地辅佐大郎君。”   阴鹞子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了羡慕的神色,“那你可以写信了,让你内人刘氏带着宜哥儿多去淑妃那里走动走动。”   郭荣大喜,淑妃就是张贤存的母亲小姨妈,她除了给张皇帝生了五个儿子以外还有一个女儿,正是今年十岁的皇五女渔阳公主张祺昕,与郭荣的长子郭宗宜年纪相仿。   阴鹞子这么说,肯定是皇上和淑妃同意了的,也算是给他郭荣的一个补偿。   说起来,郭荣真的要感谢张鉊了,没有张鉊的话,前年与他患难与共的发妻刘氏以及郭宗宜等三个儿子,就该被刘承佑给杀害了。   看着郭荣脸上的喜色,阴鹞子继续说道:“等事情定下来了,宜哥儿再大一些,就可以把他留在神都继续求学,让刘氏带着儿女来大理跟你团聚。”   这可是真的恩比天高了,实际上郭荣这样在藩国为相的,一般都是要把家眷留在京城为人质的,张鉊同意让刘氏去大理,确实是网开一面了。   ……   阳苴咩城,东门外,段思聪带着大理文臣武将,手里捧着大理王的金印,旁边侍者捧着宝印、户籍图册、山川地形图。   他们远远见到张贤存身着金甲出现在远处,立刻就跪伏在了城外官道之中。   张贤存第一次经历这个场面,这可是百万人口的大国之主跪地请降啊!   他正要的兴奋的策马上前,身边的蛮熊却轻轻拉了一下他的缰绳,随后说了句殿下稍等。   就在这时,小黑熊张烈朝亲率五百精骑,旋风般从段思聪和一众大理臣子的身边飚过。   他直接入城接管了东门,检查无事之后,方才在城门上竖立起了象征安全的银白旗。   随后章飞亲自率三千铁骑鱼贯入城,开始去控制阳苴咩城各处,一切安稳之后,章飞派亲随出来通报,蛮熊才放开拉着张贤存战马缰绳的手。   张贤存这是也才知道收起脸上的喜色,装着一副很严肃的样子,策马上前。   段思聪举着金印,努力堆起一个笑脸,刚想说两句话,没想到张贤存立刻一挥手,就把他的话头堵住了。   “请段王即刻进京!”   竟然是一句话都不愿意和段思聪说。   ……   绍明八年,公约953年,九月初九,大理国王段思聪在阳苴咩城手捧金印出降,张贤存几乎是立刻就让张永德率五百骑押送段思聪上路。   同时段思聪的妻妾儿女数十人,也立刻被押送前往神都洛阳。   当然,张贤存答应的段思聪可以带走的两成珍宝,也在稍后一点给段思聪带上了。   张贤存进入阳苴咩城之后不久,喜报又从北面传来,崔虎心和张贤存大舅哥安守谦率领的西山八部羌兵,也终于打破了聿赍城,南下到达了阳苴咩城附近。   至此,大周在大理境内的军队,达到了恐怖的八万五千人,算上民夫和提前归顺的黑爨二十一部的话,足足有十三万人左右。   这一方面,军队多了是好事,另一方面,大理的粮食本来就在对峙中消耗了大半,从四川运粮,十石能到一石就不错了,属于远水解不了近渴。   那么粮食的不足,就表示不可能长期在大理保持近十万的军队,要想荡平大理国内的反对者,就要抓紧时间。   张贤存虽然年轻,也是懂这个道理的,他一面命令郭荣成立军务处置使衙门,让郭荣带着甲士,从附近各大族、富商处买粮。   这种时候,是囤积居奇的最好当口,不动用武力的话,肯定是没人愿意平价卖粮的。   更别说大理贝币的信用差点被搞破产了,只能动用一点非常规手段买粮。   等到粮食的事情稍微有保障,张贤存立刻向四方派出信使,命令   丽水节度使(密支那)   永昌节度使(保山)   剑川节度使(丽江)   银生节度使(景东)   通海都督府(个旧)   这五个尚未被掌控的大理外镇节度使以及黑齿十部、棠魔部(老挝)之节度使和首领,迅速到阳苴咩城来拜见。   在派出信使的同时,张贤存就做好了战争的准备。   因为这些地方都是山高林密远离大理政治中心的边区,除了通海都督府以外,当地的白人也少,且就算白人多,也不一定服他。   但好在,这些节度使的兵力不多,战斗力也不强,反而是气候更可虑一点。   十月,派出去的七批使者,只回来了两批,其中黑齿十部和棠魔部可能是路途遥远又不好走,因此回来的晚了。   但其余的通海都督府、永昌节度使、银生节度使都拒绝听从张贤存的命令,只有丽水、剑川两节度使听命入朝。   于是大军立刻出发,十月十八,章飞率兵两万,一战就攻破了永昌节度使署衙所在的永昌府(云南保山)。   永昌节度使段思高仓皇南逃,章飞紧追不舍,在一个叫做凤兰茸(临沧)的小城追上了段思高。   一战之下,段思高及其党羽四千余人不论是否愿意投降,都被章飞砍掉脑袋后扔进了南定河中,其余诸城望风而降。   与此同时,阴鹞子主动请命率军南征银生节度使辖地。   他三战三捷,先破银生府(景东)再破威远城(景谷)最后在布日赕(普洱)大破银生节度使召集起来的诸部落联军两万人,杀万余,余者皆被俘虏。   在这强大的武力的威慑下,银生节度使山林中诸族和更南边的黑齿十部,纷纷自缚前来请降。   到了十二月,全大理就剩下了通海都督府,也就是后世云南靠近越南的个旧市,没有臣服了。 ###第八百五十八章 欲得静海军,先定大理国   成功坐到了阳苴咩城的宝座上两个月,张贤存脸上的笑容就变成了愁容。   不到这个位置上,就不知道情况多复杂,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张贤存现在最直观的感受,那就是反贼太多了。   虽然章成和刘再升连续剿灭了两处大的反叛,但各族的小部落、小头人的造反,正在此起彼伏的发生。   同时,愿意留在的大理的兵将如何分封,要回中原去的兵将如何赏赐,从聿赍城来的西山八部如何安置?   提前投靠的黑爨二十一部该给什么好处,跟着大理反抗的要如何惩罚,白人的段、高、董三氏该怎么安排?   这一件件一桩桩都是麻烦事。   不过,好在有郭荣在,这位历史上雄才大略的周世宗在南溪府锻炼了三四年之后,已经摸到了一点点做君王的感觉。   他笑着对张贤存说道:“殿下勿忧,臣观圣人处事,读历朝历代明君治国,蓦然发现这王者治一国,就没有一帆风顺的。   那种一言既出四海臣服的情况根本就不会出现,哪怕就是始皇帝以秦之严苛暴法治理天下,也不可能让所有人服从。   今殿下方才立国,有人反叛其实是好事,彼辈力小兵弱很好击败,反正下面那么多兵将,总要给点事给他们做才好,些许反叛,扑灭就好。”   郭荣的镇定给了张贤存很好的心里支持,让这位等了六七年终于等到自己王位,一心想要向义兄燕王慕容信长看齐的少年镇定了许多。   张贤存想了一会后笑着问郭荣,“既是如此,但某家现在有什么可以做的呢?”   “等!”郭荣言简意赅的说道。   “等?”张贤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在他看来,现在四周大小反叛不断,兵将们也还没封赏,十几万人都堆积在大理国,每日耗费的钱粮都是天文数字,正是该快速处理问题的时候,怎么能干等呢?   好在郭荣没等张贤存问,就继续说道:“之所以要等,是因为殿下此时还只是一个开府国公。   一个公爵,肯定是无法支撑起大理这种百万民之国的,所以要等圣人的敕封下来才能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说到这,郭荣稍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如果圣人封的是一个郡王,那臣建议殿下放弃阳苴咩城以东的领土,专心准备向西。”   “这倒是不会。”张贤存很有信心的摆了摆手,如果是个郡王的话,那就表明他张贤存只是一个内藩开府王,在此地镇守个十年八年后,还有可能被调回去的。   这样的话,他张贤存对于皇位的威胁,特别是对于太子之位的威胁就太大了,父亲不会这么安排,这也违背了父子两的约定。   郭荣看到张贤存这么确定,顿时也就放下心来了,他只说这么问,那就是想试探一下张贤存对此事的把握。   现在看来,圣人确实是想让大皇子在此地为王,如同慕容信长那样。   “臣认为也不会。”于是郭荣立刻接口附和道,“那臣就要恭喜大王了,若是敕封王爵,那么殿下才有资格往下敕封自己的封臣。   臣以为,大理不像乐浪、朝鲜、朝日、蓬莱四省那样远离中土,自庄蹻王滇,唐蒙经略西南以来,这里就是国家之地。   所以就算敕封,首先君侯权责太大就不必了。   此外滇东之地,必须要细碎化,多封巡检使,君子、君男都要慎重。   滇西和滇南,主要是丽水节度使、永昌节度使和银生节度使三地,山高林密,物产不丰,人多不服王化,必须要用方伯加以震慑,就不能封爵太小。   而滇北的会川都督府,历来就是大唐和南诏争夺之地,现在还有不少人认为那是国家之土,只不过被南诏诈取,臣建议将一部分交给国家。   如此不但凸显了殿下的高风亮节,有了这个让步,朝廷来的这几万将士的封赏,也可以让朝廷一并解决了。”   郭荣口中的滇东之地,大约就是后世的昆明、曲靖、宣威、昭通、六盘水等地。   这些地方靠近汉地,经济发达,其中昆明、曲靖等地肯定是大王直辖,其他地方也只能多封巡检使这样的小土司,这策略是很正确的。   滇西则是指后世云南保山、缅甸密支那、孟拱、八莫以及江心坡和印度纳加丘陵等地,这些地方在后世都是穷苦且交通不便的地方。   滇南,则是后世的普洱、景洪、勐腊和老挝万象以北。   这滇西和滇南,除了保山、景洪等地还算可以以外,其余都是穷苦地方,要是还要封些只能动员两三百丁壮的巡检使,肯定就不能镇压。   于是需要可以出动几千上万兵的方伯来统治,必要时刻还需要阳苴咩城的王廷支援。   至于滇北的会昌都督府就是后世的西昌,郭荣说的一部分具体就是西昌市和攀枝花市这两块地盘。   这地方确实是南诏和大唐的争夺焦点,也是大理北面的关键门户,重要性不亚于汉中对蜀中的意义。   放弃此地,一方面表示张贤存这个儿臣国对张圣人是不设防的。   另一方面确实可以节省一大笔现在大理国出不起的封赏。   用会昌都督府的一部分土地,换取朝廷自己封赏这次出动的五万左右兵将,确实也很划算。   张贤存大喜,这个规划听着就很适合他的大理国啊!   不过他还有点不好意思,五六万兵将的封赏和日常消耗,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同意。   郭荣嘿嘿一笑,“圣人肯定会同意的,为了燕王东征,朝廷负担了超过七成的成本,对义子都如此,现在亲儿子要老子出个四五十万贯,圣人肯定会同意的。”   也对!张贤存狠狠的一点头,老头子为义兄慕容信长最少付出了四百万贯,把江南、江北的豪门都快榨干了,钱庄会为此发了两次银票,自己现在只要四十万贯,怎么也该给吧。   就在两人商议其余细节的时候,外面欢声雷动,张贤存立刻拉着郭荣的手,两人几乎是从殿中狂奔了出去。   大理王宫建于苍山南麓,可以俯瞰整个阳苴咩城,张贤存放眼望去,只见十余骑代表皇帝的银白金日月大旗正在赶来,大旗还随着急速奔驰带来的狂风不停飘扬。   鼓声、欢呼声将整个阳苴咩城的兵将都吸引了过来,在万众期待的眼神中,提前到来的信使高声向张贤存通报:   朝廷晋封开府滇国公张贤存为王爵,定国号为楚,称楚国大王,开霸府三司,赐名为鍠。   ……   关于张贤存的国号,张鉊其实是思考了很久的,可以用的国号就只有庄蹻的滇王,皮逻阁从唐玄宗那里得到的云南王,以及勉强能扯上关系的楚王。   这其中滇王实在是不好听,又不属于周天子所封百国之一,且还隐隐含着一点边荒蛮王的意味。   云南王这个王号,一来是两字王号,不符合中原传统一字王最尊贵的传统,而来割据独立的意味太强了。   选来选去,唯有楚王这个称号最为合适。   楚是春秋五霸、战国七雄之一,历来在最好的王号中都要算很霸气的那种。   此外白族有庄蹻王滇,他们是庄蹻后裔的传说,而庄蹻勉强可以算得上是楚国王室的边缘成员。   而且在春秋时期,敢霸气说出‘我蛮夷也!’的楚国,实际上在南方是承担着周王朝这么一个角色的。   中国历史上对于中原以南的开发,就是从楚国开始的。   他们当时虽然能说出我蛮夷也这句话,但实际上是被中原诸国嘲笑后,为了现实利益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但楚国上下在心里,是绝对不愿认为自己是蛮夷的,相反他们向当时长江以南摆出的,是一个来自中原的文明大国之面孔。   在当时的楚国,虽然你是个来自山林中的蛮夷,但只要你认同楚王为君,学习楚国的语言、文化和生活方式,愿意派质子到郢都,那他们就当你是楚人,实力大的话,还能把你吸纳进楚国贵族的范畴。   这造成了楚国宗室和贵族的成分和来源极其复杂,也造成了楚国虽大但始终无法将广袤的国土聚拢形成合力,给人一种大而不强的虚胖感。   但对于后世,楚国这种策略的贡献极大,基因调查显示,长江以南的广大地区,很多自认是汉人的当地大族豪门,大多都是从楚国王室贵族中分裂出去的,这给中原王朝制造了一大堆的宣称和较强的向心力。   庄蹻的母系祖上,就很有可能是来自云贵地区的当地大族,被融进了楚国之中,所以他才能明确的知道大理地区物产丰富足以建功立业。   也才能知道沿途地理,能在那么快的时间,以当时的生产力,迅速打到大理一带。(纯属作者猜想,不保真,看看就好。)   所以现在,张鉊给张贤存敕封国号为楚,一可以拉拢当地势力最大的白人,二也算是一种传承。   而得到了楚王的王号后,张贤存也非常激动,他自然知道楚这个王号,饱含了多少张鉊的期待。   大宴群臣时,张贤存对亲自前来担任天使的和凝说道:“鍠者,先秦乃是君王召集勇士之钟鼓,始皇帝之后为钺之替代。   大人为燕王兄长赐名为钺,赐吾名鍠,拳拳期望跃然于字上。   请相公回报大家,楚藩上下一定会牢记开疆拓土、夏君夷民之职责。”   这就是父子之间的默契,张鉊只用了一个字,就让张贤存明白了他该干的事。   ……   大周绍明九年,公元954年,正月,楚王张鍠在阳苴咩城正式开始发布教令,改阳苴咩城为大礼。   大理国的理,原本来源应该就是这个礼,现在张贤存改理为礼,暗含了恢复旧称和恢复周礼这两个意思。   随后,又改善阐府为昆明府,石桑郡为楚雄府,乌蒙城为犍为府,将这三府加上北面剑川府(丽江一带)和都城大礼,作为大王直辖之地。   并在此一都四府建府兵五万户,其中北府军一万户,负责禁卫国都和王城,南府军四万户,负责镇压地方。   中央里,张贤存以郭荣为国相。   小黑熊张烈朝为北府军使,替他掌握禁军,不过小黑熊显然未来还会回到中央去,在楚藩一是帮助张贤存,二是积累经验而已,等小黑熊走后,北军军使就该由大王兼任了。   李重进为南府军使,设军使衙门,负责四万户南府军的驻扎、番上、集结等事。   张永德为昆明知府兼南府军副军使,负责镇守昆明府这个重镇。   董三廓为楚雄知府,董氏被封为巡检使者二十余人,分散各处镇守。   高方之子高通为剑川知府,高氏被封巡检使者二十余人,也打散镇守各处。   同时段氏、摆夷(傣族)刀氏等大家族也各有封赏,基本都是族长、长老等留在腹心地,族中勇士被拆开到各处为巡检使等。   其余跟着张贤存入滇的兵将各有封赏,爵君子四人,君男十一人,巡检使七十余人。   在地方上,张贤存封章飞为丽水伯兼丽水节度使,都金宝城(密支那),下辖各族部民四万四千户,共二十五万人。   而另一个带着一大批河东、代北失意者和老牙兵的安守谦,被封为银生伯兼任银生节度使,都银生城(景东),下辖各族部民三万户,共十九万人。   以安守谦为代表,在张周新政下找不到位置的老牙兵牙将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安身之处。   安守谦就是那个被张鉊坑的到处当和事佬,还被刘志远扣押过的安叔千之子。   安叔千把女儿嫁给了张贤存为侧妃,同时张贤存还娶了后唐明宗李嗣源的幼女永乐公主,因此算是慕容信长之后,河东代北武人的第二个投资对象。   但这个群体极其复杂,并不全是河东代北武人,里面其实有三股势力。   一是来自西山八部视张贤存为佛子的羌人,二是小姨妈自己为儿子招揽的一部分河陇边缘勇士,剩下的才是安守谦手下的河东代北失意者。   安守谦虽然是伯爵,但那是因为安家几乎把全部身家,都赌到张贤存身上后该得的报酬。   实际上其他两部分人,都只听张贤存的,小事安守谦能指挥得动,大事就不一定了。   这样一来,整个楚藩的框架算是搭起来了,阿吒力派的迁移也开始了进行。   但就如同郭荣所说的那样,楚藩内部的平乱战根本不会消停,起码要打打谈谈个五年八年才能真正做到镇压。   不过,目前最重要的战争,还不是平息内乱,而是应该马上派人去剿灭盘踞在通海都督府(个旧)的大理国余孽。   之所以要这么急,那是因为通海都督府临近安南,且有一条从大理贯通到安南的大河-红河。   这条大河从大理国发源,一直到安南入海,为安南之地带来的富饶的红河三角洲,这也是唯一一条从后世共和国地盘上流向安南的大江。   安南这个地形,其实非常利于防守,此时镇南关一带的道路还被丛林覆盖,要走的话,至少要穿过二百里的原始丛林,非常难以行走。   走海上去的话,红河三角洲也特别坑人,这破海湾看着上面风平浪静但底下暗流涌动,退潮时间还他妈神鬼莫测,你搞不好上一秒战船还在登陆,下一秒就给你搁浅了。   南汉打安南,就是中了这招,本来静海军被南汉军打的哭爹喊娘的,但吴权耍了个阴招,提前在海里埋了暗桩。   南汉军不知道这里退潮快,打的正顺呢,结果大海退潮,战舰被带着往海里退去,然后猛然撞上了原本深藏于水下的暗桩,连主帅刘洪操的旗舰都被撞翻,最后全军覆没。   所以,冷兵器时代打安南,只有一招他们扛不住,那就是从通海都督府这边,顺着红河水陆并进下去打他们。   红河水流充沛,只要过了老山,就再无险关,能一路狂飙直接飙到河内去。   历史上南诏敢几次在大唐时期攻打并占据静海军,就是从这里去的。   哪怕到了后世共和国时期都一样,反击战时期为什么越南要陪着我们在老山练兵?   就是因为他们知道,过了老山越南就无险可守,不在这里跟我们打,不把老山守住,河内就是敞开了双腿的娼妇,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什么不死心还要侵略,越猴们又不是傻子,谁侵略去侵略河口、屏边这样的穷地方啊,一点收益都没有。   那是没有办法了怕挨打,所以只能占据老山修筑工事,哪怕心里滴血,男人死光也只能硬顶。   所以,张鉊要收复静海军的战斗,从大理国出军是最重要的一环,那么通海都督府,就必须尽快收复。   同时,马杀才马昭远也正式给张鉊上书了,因为他找到怎么对于南汉刘晟用道义武装起来的甲胄了。   你不是说你是忠藩嘛,那简单,现在就剩静海军没有收复了,朝廷正式诏令南汉水陆军配合收复静海军。   什么?你说你不去?那你这忠藩肯定是装的。   你刘晟的弟弟刘洪操尸骨还埋在静海军南边的海底呢,几万南汉健儿大仇还没报呢,你再说一句不去试试?   去,去那就好办了,回来的时候南汉水陆军上下兵将都被收买了,回程就把兴王府给围了,看你刘晟喊不喊救命,救着救着就把你给救到神都洛阳去了。 ###第八百五十九章 张圣人你嘛时候金瓯无缺啊   唐时的广州和交州,其实是有一些情况是很超出后世人想象的。   比如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就在安史之乱爆发,中原正激烈交战的758年,有一股大食和波斯军队攻陷了广州。   嗯,说军队或许夸张了点,应该说是海盗和暴民更确切。   而且也如同明中后期东南沿海的倭寇情况一样,这些海盗中出力的是大食和波斯人,但背后召集、养着这些海盗的,是汉人。   问题,还是出在武则天身上。   她建立武周之后为了剪除在各地就藩的李氏诸王和李唐忠臣,于是启动酷吏政治,并鼓励天下百姓互相告发,目的是栽赃给李氏诸王。   这时候,哪怕就是一个乡野老农,只要他声称有大秘密要上京告发,州县官员就必须供给车马和食物把他送到京城。   在这种政治氛围下,在岭南盘根错节的大族冯氏,自然成了众矢之的。   长寿二年(693),酷吏万国俊诬陷被流放到岭南的流人造反,在岭南大开杀戒,冯氏也被牵连其中,最后被武则天派人抄家灭族。   历史上著名的太监高力士,就是此时被阉割了送入神都洛阳的,他就是冼夫人的六世孙,奸相许敬宗的重外孙子。   冯氏虽然在岭南确实很跋扈,但你要说他造反,那就太过了。   自冼夫人之子冯盎开始,冯氏频繁与朝中权贵联姻,在岭南位置安稳的很,吃饱了撑的他们才造反。   武则天此次杀了冯氏家族两百多口,自以为铲除了岭南大害,还颇有点得意洋洋。   但冯氏和冼夫人娘家冼氏盘踞岭南数百年,怎么可能杀了两百多口就无事了。   这两百多口只是长房的直系子孙而已,他们被杀,但是其他冯氏支脉在冼氏的保护下隐藏了起来。   岭南靠海,冯氏本身也是做海贸的大族,虽然他们暂时没实力跟朝廷对抗。   但这些冯家人迅速集中到了海南岛一带,并迅速将这里打造成了庞大的海盗基地,招揽了大量的大食、波斯海盗,心里憋着一股劲要狠狠的报复朝廷。   等到安史之乱时期,北方战事吃紧,常年来广州贸易甚至定居的大食和波斯遗民也被朝廷征召,作为义兵北上去打击安史叛军。   冯家人等待了六十七年的报仇机会终于到来,他们豢养的大食海盗与这批所谓的义兵合流,突然作乱反攻广州。   广州刺史韦利见翻墙逃跑,广州城破,二国之兵配合海盗劫掠仓库,焚毁百姓庐舍后乘船出海消失。   历史上没有详细记录有民三十万的广州遭遇了多大的损失,但有一个事实是清楚的,那就是从此之后,广州飞速衰落,人口、税赋和在海贸中的重要性,远远被交州给甩在了后面。   后世所说交州富于广州,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可见广州损失有多惨重。   更可恶的是,这些大食人和波斯遗民并未跑远,其中大部分人后来都以各种身份回到了广州。   想也想的到,他们好几万人,当时在岭南乃至南洋,除了广州和交州等地以外,根本没多少地方能随便承载几万人。   至于乘船跑回大食,那纯粹就是说梦话,这时候航海技术和造船技术,还达不到能短时间就把几万人从广州运回大食的能力。   于是,广州出现了历史上非常奇特的一幕,城中的常住人口开始族群倒挂,既大食人多,汉人和其他民族的岭南百姓少。   到了最夸张的时候,广州有民不足二十万,但是大食、波斯等种族之民,足足有十二万人之多,整个广州,宛若一个大食城市。   当然,这些大食人最后也没落到好,因为很快,我花开后百花杀的冲天大将军黄巢来了。   黄巢到岭南以后,汉、俚百姓还记得百余年前的深仇大恨,更痛恨大食人入城为商,出海即为盗的作恶,纷纷来到黄巢马前陈说广州城番商之富庶,请求黄巢给他们报仇。   黄巢此时正因为向朝廷讨要安南都护、广州节度使不得而怒火万丈,闻言顿时大喜,当即在广州百姓的带路下,仅用一天就攻破了广州城,尽杀城中十二万大食人,无论男女老幼全部一体斩绝,收其金银锦帛。   其余散落岭南各城的大食人,也被当地百姓起兵尽杀。   虽然黄巢军不可能统计杀了多少大食人,但相信最少不会少于二十万。   当年洗劫广州的大部分大食人后裔加上正常来做生意的番人,被不加区分的全部被杀光。   确实解恨,这也要算黄巢做的为数不多的好事了。   但经此一役,广州开始彻底衰落,朝廷威严丧尽,岭南各地纷纷形成半割据势力互相攻打。   一直到南汉刘(上龙下天)、刘晟父子当政,局势才趋于稳定,人口、经济方才开始恢复。   甚至到了现在,广州的南汉宫殿中,已经富到能够把珍珠放在宫殿假河中装扮点缀了。   不过此时,昌华宫中的刘晟没有心情去欣赏宫内的珍珠假河,因为他被张鉊命令他出兵协助攻打静海军的诏令,给搞的快要崩溃了。   这就是阳谋!   如今连两汉时控制的南中都已经被收复,按照刘晟的理论,他算是臣服的藩属,那么天下金瓯无缺,确实就只剩下静海军了,朝廷有足够的理由去攻打。   当然,也有足够的理由调南汉军助战,别说他自认藩属,就是西汉时期的南越国,也要在某些程度上听从朝廷诏令的。   最后,还是刘晟最倚仗的宦官将军潘崇彻,给他出了个注意。   潘崇彻让刘晟上书给张鉊,称静海军吴家听闻中原有圣主出,新朝立,也愿意如同南汉这样听从朝廷命令。   ……   此时的静海军怎么说呢,那是相当的混乱。   当年吴权把南汉干翻后就自立为王,不过他只当了五年的大王就去世。   去世前诸子都还小,于是吴权让长子吴昌岌继位,并将他托付给大舅子杨三哥,希望杨三哥能好好辅助吴昌岌。   杨三哥真名已经不可考,因为哥这个词,在唐时是对近亲年长男性的尊称不是名字。   杨三哥挪到中原来说,大约等于吕不韦当过的仲父这么一个概念。   只不过杨三哥这个仲父可比吕不韦狠多了,吴昌岌的大王没当到半年,杨三哥就直接暴起篡位,吴昌岌只能在亲信掩护下出逃。   此后杨三哥正式称平王,当了大约五年的大王,可还没过出点滋味呢,就被吴权的二儿子吴昌文联络下面的牙兵牙将给推翻了。   吴昌文推翻杨三哥后,把流亡在乡间的兄长吴昌岌给接了回来,至此开始了一段更奇葩的两兄弟执政。   本来呢,吴昌文是庶子,威望不高,他把已经逃到民间的兄长吴昌岌给接了回来,本意是想吴昌岌能有点逼数,乖乖当一个傀儡。   在吴昌文想来,吴昌岌已经被杨三哥逼得躲到民间‘吃土’了,现在回来虽然是当傀儡,但山珍海味都有,应该满足了。   但偏偏吴昌岌不满足,更没有一点逼数,吴昌岌一回到古螺(河内古称之一),立刻开始自称大王,还将自己的称号定为天策王。   这哪是没逼数啊!这简直就是要上天。   吴昌岌是嫡长子,是被杨三哥赶下台的,手里也没多少权,人也是被弟弟吴昌文救回来的。   对于这种局面,吴昌岌把小脑瓜一拍,用他见识不多的猪脑子使劲想了想,突然发现此时这场面,很像是李建成和李世民啊!   自己的生命有点危险啊,这该怎么办呢?   刹那之间,不知道吴昌岌的脑袋跟什么搭上线了,他突然想到,既然自己很像是要被弟弟李世民干掉的李建成,那干脆……   不如我自称天策王。   这样一来,我就是李世民,不是那个被杀的兄长李建成了。   这叫什么,这叫抢先占领高地。   吴昌文看见兄长这么干,人都麻了,苦思冥想之下,他也想到了一个妙计。   你把天策这两个字拿出来给自己叠甲是吧,老子倒要看看,是谁更会叠甲。   于是经过苦思冥想,吴昌文灵机一动,自称南晋王。   嘿嘿!你不是自称天策王嘛,老子干脆称南晋王,这李唐是从晋阳起兵的,天策府再大,那能大的过起家的晋阳?   而下面的牙将看着这两兄弟开始打擂台,顿时就高兴坏了,他们一会支持吴昌岌,一会支持吴昌文,很快就把吴权和杨三哥积累下的家产给骗走了大半。   且被骗走的不单单是钱货,还有镇守各地的名义,这些牙将和当地大族,很快就在一通黑吃黑中形成了十个比较大的势力,安南人称十使君。   这十使君加上吴昌岌、吴昌文兄弟,就在整个安南开始了大乱斗。   一直斗到去年年底,估计是老天都看不过去了,没逼数的吴昌岌突生恶疾暴毙,吴昌文趁机兼并了他的势力,这才消停了一点点。   其实这都还不是最终版本,最终版本是在十一年后的965年,吴昌文带领千余士兵出城剿灭贼寇,结果堂堂大王,竟然在一个村口被数百贼寇伏击打死。   这样一来,吴家势力彻底衰微,吴昌文的牙将杜景硕、杨吉利摆脱吴氏独立,也自称使君。   最终版本,史称安南十二使君的大乱斗,终于形成。   不过这个时候嘛,吴昌岌刚刚暴毙不久,吴昌文一统吴氏势力,正是志得意满欲,要消灭已经壮大的十使君之时。   但他不知道中原早已剧变,还是按照老习惯,派其弟吴昌浚到兴王府求见刘晟,意图用臣服南汉来换取外部环境安稳,以及从南汉骗取一些赏赐。   所以呢,刘晟说安南愿意臣服朝廷,也不是完全在骗人,吴昌文要是知道中原一统了,肯定会选择臣服朝廷的。   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刘晟这有点欺骗意味的策略如果成功,也确实可以堵住张鉊的嘴。   但……,刘晟明显低估了我张圣人收复南汉和静海军的决心,当然,他更低估了我张圣人的无耻。   张鉊提前收到线报后,直接给锦衣亲卫下达了死命令,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截杀刘晟派来的使者,不能让他们到达神都洛阳。   一时间,锦衣亲卫在南汉境内的谍报网,开始全力发动。   往往南汉往朝廷报信的使者还没离开南汉境内,就被锦衣亲卫收买的山贼、土匪拦截击杀。   跑的最远的一批使者,也离桂林府还有十余里就被逮住杀死。   刘晟和潘崇彻这才是人都麻了,他们现在才见识到了我张圣人手段之狠辣,行事之果决,表面上仁善可亲,背地里那是真能把脸皮不要的狠劲。   但你以为我张圣人就这点手段了?开什么玩笑,这可是三位一体的全新皇帝陛下呢。   于是在截杀南汉使者的同时,张鉊一纸诏令下达给了漳国公留从效,命他派精锐水军到静海军探查情况。   留从效派侄子禁军水师定海镇都虞侯留绍全,亲率三百水军从漳州出发。   留绍全带人扮做海商在静海军上岸,然后突然袭击将安南武安州海门镇,也就是后世越南海防。   将这里的镇将及官兵二十余人直接掳走,随后带回漳州严加审讯,得到了实情。   张鉊那个兴奋啊!   好啊!你刘晟自称忠藩,但瞒着朝廷收静海军叛逆为藩属,这是僭越。   接受叛贼静海军的礼物,这是包庇、勾结。   把静海军对汉国的臣服故意说成是对朝廷的臣服,这是欺君罔上。   好家伙,欺君罔上,勾结叛贼,僭越,罪名齐活了,随便哪一项都够得上的出兵讨伐了。   ……   绍明八年,公约954年,二月,礼部左侍郎,始安伯王玖亲自带队,一行三十余人的天使驾临了兴王府。   此时,刘晟还不知道朝廷早在去年就拿到了确切的证据,他还只是有些忐忑的出王城迎接王玖。   王玖嘛,这种场面他可经历的太多了,扯着高昌回鹘可汗的袍子不让离开,揪着李璟的袖子指着鼻子破口大骂,那都是我王伯爷的成名作。   他心里非常清楚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因此见了身穿银白过肩蟒袍的刘晟,没有丝毫手软。   甚至都没等刘晟施礼完毕,王玖就把被留从效抓住的静海军海门镇镇将等一行人,揪出来扔到了刘晟面前。   随后当着南汉文武大臣的面,指着惊慌失措的刘晟就破口大骂。   一件件一桩桩,骂声抑扬顿挫,从刘晟伪做恭顺到他欺君罔上,再到他滥杀兄弟,不堪为君等等,让刘晟这南汉之主在数百人面前,颜面扫地。   刘晟开始还能静静听着,但听到王玖越骂越难听,他的脸色逐渐涨红,到最后如同金纸一般,整个人都发起抖来了。   此时,刘晟宠信宦官、宫人,早就越来越听不得谏言,死要面子,更别说被人当面骂了。   相信王玖再骂几分钟的话,说不定能拿到一个骂死国王的千古未有之成就。   好在,看到刘晟被人指着鼻子骂,他最宠信的宦官林延遇、宫人卢琼仙等气急,纷纷冲过来与王玖对骂。   这一下,轮到王玖当场愣住了。   他骂了这么多人,还没见过骂国王文武大臣不出面,反而是宦官和宫人冲过来跟他泼妇骂街的。   尚书左丞钟允章,内侍使潘崇彻暗道一声要糟。   林延遇、卢琼仙这样一辈子都没怎么出过宫的傻货,哪知道中原朝廷有多强大,骂起来毫无底线,很快就给刘晟再加了好几重罪过。   更重要的还是,他们出来这么一骂,很容易让本就精神有点不正常的刘晟破罐子破摔。   果然,还没等钟允章等出来‘灭火’,刘晟尖利的嚎叫一声,瞪着通红的眼睛,指着王玖等朝廷天使大声咆哮道:“拿下他们,拿下他们!吾要……”   潘崇彻赶紧一个飞扑过来抱住刘晟的大腿,大声哭嚎道:“主辱臣死,他们欺人太甚了,请大王命奴将这狂悖之徒压入大牢严加审问!”   潘崇彻这么一嚎,南汉的文臣武将都反应过来了,本来就算南汉没了,他们当中好多人只要识时务,命总是可以保住的。   但要是现在刘晟疯魔之下把朝廷天使,还是绍明天子跟前宠臣礼部左侍郎王玖给杀了,那问题就大了,搞不好他们日后都要陪葬。   因此南汉朝廷上下,展现出了无比的团结一心,纷纷大声附和潘崇彻大骂王玖,还把卢琼仙等刘晟亲信给挤到后面去了。   看似忠肝义胆,但实际上是想保住王玖的命。   这刘晟本来就有点神经病,现在看见群臣如此,又急又怒,刚想说点什么,就觉得前额一阵爆炸般的疼痛,话没说出口,眼前一黑,人就昏了过去。   南汉群臣‘大喜’,一部分人护着刘晟回宫,一部分人赶紧召集侍卫,把王玖等人拉走关进大牢去了。   但,不管王玖等人命运如何,讨伐的借口现在是不缺了。   正好张钺(慕容信长)和张鍠(张贤存)兄弟这对最重要的外藩国已经基本稳定。   张鉊立刻调兵遣将,预备拿下南汉,完成统一大业。 ###第八百六十章 那就只能开战了   绍明八年,公元954年,四月,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张鉊就调兵遣将完毕。   慕容信长走后就任左羽林卫指挥使瞿延庆瞿七郎,率左羽林卫三千精锐以及辅兵万余,从神都洛阳赶到了桂林府。   左羽林卫麾下,现在也是人才济济了,原本由瞿延庆掌握的风火突骑营,已经交由潘美统帅。   同时河西下一辈的后起之秀赵金刚奴、范长弓、李遵等人都在左羽林卫中。   另外两支到达桂林府的亲军右金吾卫和右神威卫,则分别王全斌和王审琦统帅,算上辅兵也有万人上下。   同时,还有一支隶属于憾山都后厢都的一千精锐重甲武卒,也随之到达了桂林府,他们由目前皇帝身边的红人,内厢都左都虞侯曹彬率领。   随着他们的赶到,张昭骏(马杀才)手中的可用之兵,一下就暴涨到了三万人左右。   且这其中至少有两万是战斗力极强的精锐,足以对南汉军队形成极强的压迫力了。   此外,除了作为灭国主力的张昭骏军以外,江西防御使氾顺还亲率禁军安化镇、百胜镇两镇及卫所军万人上下,从虔州(赣州)翻越大庾领向南汉的雄州(南雄)、韶州(韶关)挺进。   在另一边,镇守福建的田国公刘再升也派林仁肇率水陆军一万五千,其中水军五千从东山岛起航,步军一万从漳州出发,水陆并进直指南汉的潮州。   当然,在这总计五六万大军征讨之前,张鉊还是再给了刘晟一个机会。   三月初一,第二批朝廷使者到达兴王府,诏令刘晟释放王玖并亲自前往神都洛阳请罪。   并明言只要刘晟到神都,朝廷还是可以既往不咎,只用降封为彭城郡王就可以。   短暂的沉默后,刘晟拒绝了这份诏令。   只做个富家翁的选项,本来在他心里就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会选择的退路,但现在显然还没到这个时候。   而且,经过锦衣亲卫截杀使者和王玖上门大骂的事件后,刘晟觉得自己已经看清了张鉊仁善面孔下的另一面,他已经不敢相信张鉊了。   那么既然是这样,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直接开打吧。   绍明八年,四月初十,张鉊骏兵分两路,自己亲率两万五千主力,顺漓江而下进攻南汉水陆重镇梧州。   另一路由瞿延庆率领,精选五千骑兵,从西面直扑岭南道西边的重镇柳州。   几乎同时,虔州的氾顺亲自上阵,精选六百勇士,不着甲只携带强弓硬弩和擅长近战肉搏的短兵器,趁着夜间明月照耀冒险从山脉东侧攀越绝壁,绕到大庾领上被称为南粤第一关的梅关身后,突然发动袭击。   南汉军的注意力几乎全部在正面,根本没想到有人能翻越大庾领的绝壁。   猝不及防之下,被氾顺神兵天降直接就被打崩了,守关镇将带着数百兵丁只抵抗了两刻钟就做鸟兽散。   氾顺擒住了大部分兵丁,打开关门放大军入关,随后强令这个些南汉军为向导,带着周军杀向下一个南汉关隘雄州(南雄)。   这一仗,氾顺在一万精兵中精选两千人,命他们放弃所有包括甲胄在内的所有辎重,只带少量水和干粮以及必要的武器。   两千精兵在一个半多一点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内,狂飙六十余里。   虽然比起解放战争时期的清风店死亡奔跑还差得多,但也基本能赶得上后世普通解放军的急行军标准了。   这可是很了不起的,要知道在后世不管是道路还是军人的伙食和主观能动性,都不是现在这些冷兵器时期能比的。   但氾顺就是做到了,等他亲率两千精兵到达了雄州(南雄)的时候,雄州城门都没关,城墙上都没什么士兵值守,商贾百姓怡然自得的进进出出。   甚至氾顺的精兵都进城了,城门两边挑菜进城去贩卖的农夫还张着嘴在看热闹,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朝廷军队已经打过来了。   两天后,氾顺再次发挥了狂奔大师的特性,他留一千人守雄州之后,征收了全城的骡马先让士兵骑骡马狂飙,骡马累的不行之后,再下马步行。   雄州到韶关足足有一百六十里,氾顺率两千精兵两天不到就飚完了全程。   如同拿下雄州一样,氾顺大军已经抢下了城门,雄州报信的败军才被韶州刺史召到大堂问话。   这边话没问完,那边城门就已经失守。   南汉韶州刺史惊恐万分,因为韶州现在只有几百团练军,根本无力打退进城的氾顺两千人。   南汉军制,常备军分为禁军六军十二卫,节度使下辖的镇军两种,这两是南汉朝廷的作战主力。   其余就是大量的团练军,左右街军,土军等。   这三种军中,团练军是地方上相对有训练的部队,低于大周的卫所军和在巡检司充当捕兵、弓手的长征健勇,仅仅相当于巡检司的番上义从。   左右街军是用城市市民进行一定训练组成。土军就是乡野间的农夫组成。   这两支军的战斗力,可以说约等于无,用来捕盗都只能抓些小毛贼。   更要命的是,南汉从开国皇帝刘(上龙下天)开始,就注意开科举取进士,用文官充当各州县的官长。   整个南汉的节度使,就只剩下了柳州静江军节度使和邕州(南宁)建武军家节度使,其余都被撤除。   这就是用文官镇守边关的致命弱点,从军制上来说,用文官之后,随着边境节镇的撤除,军力和防御力受到了极大的削弱。   比如此时,原本韶州的节度使被撤,镇军遣散或并入禁军之后,包括韶州在内的以北广大区域,只有梅关上有三百镇军。   其余都是些团练军和垃圾左右街军,土军等,根本无法在梅关失守后,组织新的防御。   同时,文官在对于战事的警惕性上,也远远不如正规武将。   比如刘晟早在去年就要求韶州刺史加强防备,但韶州刺史认为,大周的攻击重点明显在桂林府那边,有漓江水运不利用,闲的蛋疼才来打梅关和韶关这样的天险。   而且这一旦加强防备,就表示要从民间征召丁壮,要供给从兴王府来的禁军之军需。   那所需的钱粮,很快就能把韶州这几年的积存耗光,还会造成武将地位上升。   所以他一直有些阳奉阴违,对于本该他负责的雄州防务推三阻四,对梅关的辎重补给也不上心。   这导致号称南粤第一关的梅关竟然只有三四百兵丁,雄州算上衙役也就是三五百人的规模,韶州这个北面门户,竟然只有一个团练指挥使带着七八百团练兵镇守。   诚然,文官中不乏文武双全或者对敌情有足够警惕者,但这种往往都是人杰,可遇而不可求,你不可能指望手下的文官,个个都有这个素质。   所以在文武搭配上面还是不应矫枉过正,专业的事,就该让专业的人去干。   ……   韶州,惊慌之下,黄刺史自称要去召集兵马固守,但实际上他转入后堂后,直接带上两个心腹拔腿就跑。   署衙外的推官和团练军指挥使等了会才发现不对,冲进去一看,黄刺史早就没了身影。   但他们也不亏,黄刺史要跑,那是因为他是外地人,但推官和指挥使可是本地人。   现在黄刺史一个人跑了相当于扛下了所有的责任,他们无责一身轻,十分顺滑的就投降了已经进城的周军。   几乎与此同时,柳州的情况也差不多,虽然它是岭南西北的第一重镇,但以前柳州以北的马楚,本身只有六七十万人口,动员能力并不是很强。   且马楚和南汉的争夺区域多是在桂林府一带,柳州只是作为一个大后方存在,是以武备并不严整。   刘晟并不是什么英明之主,顶多也就能算一个中人之姿。   南汉朝廷也不是张周这种有枢密院,尚书省兵部,中书省鸾台这些,能够快速完成征调、集训和后勤等署衙的古典军事帝国。   不论是刘晟本人,还是南汉的朝廷,行政的效率都是很慢的。   哪怕马楚都已经没了四五年了,但南汉对北面的防御策略,还是几十年间形成的与马楚拉锯那一套。   但马楚只是一个顶多出兵两三万,不管兵将的训练、装备和士气都不如张周的割据小国,用对付马楚的体系来对付大周,自然是倒大霉的。   于是,瞿延庆亲率五千精骑到达的时候,南汉还在往柳州增兵。   南汉军的兵制,实际上跟北宋极度相似,都是采用的强干弱枝策略。   刘(上龙下天)、刘晟父子将最精锐的军队都编入禁军的六军十二卫,除此之外,就只有柳州的静江军和邕州的建武军有战斗力,其余地方上完全是靠团练军等混日子。   在拒绝张鉊命他到神都洛阳去请罪的诏令以后,刘晟就将禁军六军中左右龙骧军调到梧州防守。   在考虑到柳州位置重要只有静江军一个镇军守备之后,又将左龙骧军的前卫调往柳州加强防守。   结果,南汉左龙骧军前卫还没进柳州城,就被狂奔而来的瞿延庆给发现了。   瞿延庆当即命李遵率两千骑兵,猛冲柳州尚未来得及关闭的东门,他自己率三千骑去拦截还在北上的左龙骧军前卫。   南汉禁军一军是七千人左右,所有左龙骧军的前卫也就是三千五百人上下,加上民夫不会超过五千人。   虽然他们战斗力相对较强,但比起张周的左羽林卫风火突骑营这种超级精锐,就差的太多了。   更重要的是,他们是在行军的时候突然被袭击的,岭南的骑兵更是少的可怜,哨骑才发出警报,瞿延庆带着赵金刚奴、范长弓等就突然冲进了南汉军的侧翼。   他们连队伍都没来得及展开,还是一字长蛇阵,就被铁骑猛冲,战不过两刻钟,南汉左龙骧军前卫指挥使战死,陪戎副尉以上军官战死六十余人,士兵伤亡上千,全军直接崩溃。   顾不得打扫战场,瞿延庆立刻回师,他们一人三马,且早就留了五十人在半途照看战马,因此只要人扛得住,战马是没问题的。   一个时辰后,瞿延庆又率三千骑回到了柳州城外,此时留守在此抢夺的西门的李遵所部两千人,已经大获成功。   原来李遵抢门成功后,南汉柳州静江军节度使龚澄枢点起静江军五千人加上数千团练军来攻。   李遵先让军中神射手占据高处,居高临下射的南汉军人仰马翻,死伤惨重。   龚澄枢遂命步卒着重甲来攻,结果又被大量神臂弓射杀。   最后李遵更是趁着他们混乱,突然命三百精骑披甲猛冲,南汉军还在换阵,猝不及防下大败崩溃,诸军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要不是李遵害怕柳州太宽广追过去被埋伏的话,估计这会柳州城都拿下了,现在瞿延庆一回来,立刻就开始夺取全城。   瞿延庆命人将南汉禁军左龙骧军的大旗和甲胄扔的满城都是,高呼南汉来的援军数万已经全军覆没,龚澄枢惊恐之下,走东门往邕州遁走而去,余众皆降。   四月十九,福建行省水师在后世南澳岛附近,大破南汉潮州水师,俘虏战船数十艘,摧毁了潮州军港后迅速撤离。   这样以来,虽然南汉水师还是强于福建行省水师,但少了潮州这个补给基地,以此时的航海条件,已经不太支持他们北上骚扰泉州和福州了。   同时熟悉潮州一带水网的潮州水师全军覆没,又极大削弱了南汉水军从各条水路支援潮州城的能力。   四月二十五,林仁肇亲率一万大军并各县临时征召的长征健勇和番上义从两万余,围攻潮州城。   南汉潮州刺史李廷珙本是文官,与其父李处颜俱以文名著称,治理地方父子两也算是有政绩,但是你让他担任潮州这种边地的知府,涉及到军事他就抓瞎了。   且潮州懂兵事的战棹指挥使又已经战死,这使得李廷珙不但自己不懂兵事,还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了。   潮州城内的陈、李、林等大族知道李廷珙不谙兵事,害怕顽抗后周军进城报复屠城,干脆就在城内鼓噪了起来。   城内的团结兵和土兵都是这些大族的子弟,他们不抵抗后,潮州城根本就无法固守。   李廷珙被逼无奈,在这些本地大族的挟持下,只得打开城门,向城外的周军投降。   不过周军异常顺利的行动,就到此为止了。   张昭骏率主力一路顺漓江南下,连破南汉漓江上的军寨十余座。   但等到了梧州以后,漓江在这里汇入了郁江(西江),水量暴涨不说,梧州还是一座坚城。   此时的梧州城有水旱两座城池,互相之间有吊桥、舟船相通,江中立有木桩,还有拦截的铁索,梧州水军在城头弓弩手的掩护下,于江中来去如梭。   由于江中有木桩阻隔,周军吃水更深的大船过不去,派出小船的话,对面又有水城上的弓弩手可以依靠,打起来很是吃力。   最重要的是,守卫梧州的是南汉大将暨彦赟。   此君原本是刘晟的黑手套,专门和手下伪装成海盗出海打劫各处商船,抢夺来的金银大多都献给刘晟,供他奢靡。   可以说刘晟在兴王府修建的几十座宫殿,大多都是暨彦赟给刘晟挣来的。   不过虽然行事如同海盗,但暨彦赟治军严谨,从不克扣士卒,相反士卒有任何困难,他都想办法帮助解决,因此深得士卒拥戴。   这梧州本就水军强,又得到了南汉禁军主力的增援,防守力量很强。   且刘晟派到梧州的内侍使、监军邵廷琄也是个知兵的,他与暨彦赟两人互相配合,兵将没有人掣肘,赏赐也能不被克扣,因此士气高昂,战斗力也很强。   对于这样上下一心,还有知兵大将守卫的坚城,哪怕就是张昭骏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   他只能让大军在梧州城外扎营,砍伐树木制作攻城器械,用笨办法来攻陷此城。   四月底,张昭骏在梧州北岸打造了十余架大型投石机场。   虽然暨彦赟也知道不能让周军从容打造攻城器械,但周军下寨之后军容严整,从不懈怠,一直没给暨彦赟抓住破绽的机会。   是以,暨彦赟虽然数次派精兵趁夜偷袭,但都被周军围剿死伤惨重,他只能看着张昭骏的投石机不断被打造好。   有了这批投石机以后,张昭骏就可以直接用它们来轰击梧州的水城了。   这水城由于横跨水上承载力不太足,不能暗装守城的投石机和伏远弩,是以对于张昭骏的投石机毫无办法。   暨彦赟心中很清楚,要是水城陷落,梧州城没了这个侧翼的关键呼应,根本顶不住周军强攻。   因此他只能冒险率南汉诸军两万人背靠梧州城列阵,做出进攻的姿态。   因为此时这种可以轰击城墙的投石机极为笨重,一旦安放到位就不能轻易移动,暨彦赟这样率大军出城,对于投石机就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其实呢,张昭骏也不耐烦等投石机慢慢来轰塌梧州水城,他见暨彦赟主动出击,立刻也率军直扑梧州城下。   且为了防止暨彦赟缩回去,张昭骏命王全斌、王审琦二将只选精兵六千。   他自己则带着心腹部曲五百和曹彬带来的一千憾山都重甲士为中军。   暨彦赟本来担心周军全军而来,确实有撤回城内的想法,但现在一看,当面竟然只有七八千人,大军并未全到,顿时大喜。   四月二十八日,暨彦赟督率南汉武周军主力两万人,率先对列阵的七千五百周军发动进攻。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战斗一开始,南汉军左右两翼的虚兵在两刻钟多一点,就被彻底击溃,中军主力一万人则迎头直接撞上了铁板。   这一千五百人可是张昭骏的亲随部曲和憾山都重甲士啊!   别说南汉陆军并不强的国家,就是昔年后唐的精锐牙兵,没有三四倍的兵力也不敢跟憾山都对打。   暨彦赟满怀希望的攻了过去,结果撞的头破血流。   憾山都结阵而来,面对八倍敌军毫不手软,半个时辰就重创了南汉军,杀敌两千余人。   如此快速和惨重的伤亡,暨彦赟都弹压不住了,南汉中军竟然比两翼的虚兵败的还快。   混乱之中,暨彦赟竖起大旗想要招揽败军回城抵抗,结果被王审琦看见,从左侧迂回过来,一神臂弓正中头颅。   暨彦赟应声而倒,南汉军终于崩溃,张昭骏趁机攻城。   城头上监军邵廷琄看见周军战力如此强横,绝望之下直接在城头自尽殉国,梧州被攻陷。 ###第八百六十一章 十国落幕   刘晟的双相情感障碍其实是有个源头的,这个源头就是来自他父亲刘(上龙下天)。   刘(上龙下天)别看是南汉的开国皇帝,但此人身世其实是很可怜的。   他的母亲段氏,只是刘(上龙下天)父亲刘谦的外室,也就是那种妾都不算的那种养在外面的野女人。   刘谦之所以不敢把段氏带回家为妾,是因为他发家靠的是妻子韦氏家族。   当时韦氏的韦宙就任岭南节度使,刘谦不过是个牙校,撞大运被韦宙看中嫁了侄女给他,刘谦才得以发家。   韦氏家族不但是刘谦的恩主,他们还出自著名的豪族京兆韦氏,刘谦这么个岭南人能攀上他们家,可以说是祖宗八辈子运气都用尽了。   且韦宙离任回到京城后,很快成为了宰相,权势更盛。   所以刘谦的家中,是妻子韦氏一人说了算的,他哪敢把段氏带回家。   不过,纸终于是包不住火的,刘(上龙下天)两三岁的时候,韦氏终于知道了刘(上龙下天)的存在。   本来虽然有段氏在,韦氏尚能容忍,不过就是个外宅妇嘛,翻不了天。   但是刘(上龙下天)的出现,就让韦氏忍不了了,因为韦氏产下的次子刘台夭折后,韦氏就不能生育,只有长子刘隐这么一个儿子,因此刘(上龙下天)的出现,会极大威胁刘隐的地位。   于是韦氏亲手持剑,闯入外室将段氏和刘(上龙下天)押回了家中,她命人将刘(上龙下天)抱来,本欲杀刘(上龙下天)以绝后患,但一见刘(上龙下天),韦氏就大吃一惊。   因为此时刘(上龙下天)虽然只有两三岁,但相貌出众,垂手过膝,很有异人之像。   于是韦氏改变了注意,她选择杀掉了刘(上龙下天)的母亲段氏,让刘(上龙下天)认她为母亲。   幼年不幸,母亲几乎是在眼前被杀,还要认杀母仇人为母亲不然就会性命不保。   兄长刘隐也很看不起他,若不是后来刘(上龙下天)长大后弓马娴熟在军事上很有见解,刘隐估计永远都不会把他当弟弟。   在这种环境中长大,刘(上龙下天)很自然的患上了双相情感障碍,狂躁起来就要大肆杀戮,抑郁起来就觉得全天下都在害他,然后又狂躁起来开始杀人,周而复始。   刘(上龙下天)的这个双相情感障碍和生来的不安全感,完美遗传给了刘晟,加上刘晟又是弑兄上位的,情况比刘(上龙下天)还要更严重一些。   所以,虽然刘晟不是个昏庸之主,但你很难说他是个正常人,在他短短十年的执政生涯中,双向情感障碍的狂躁这一面,表现的非常明显。   十年中,光是亲弟弟刘晟就杀了十三个,其余帮助他弑兄登位的功臣如刘思潮、陈道庠等人也尽皆被杀,且还有诛灭九族这种牵连几百人的灭绝式处死。   其实,在中国历史上,诛九族这种事情是非常非常罕见的,因为牵连太广,容易让手下文臣武将失去最基本的安全感。   帝王时代中,本身帝王的权力就非常大了,要是还在杀戮这一项上没有节制的话,那将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当一个帝王,给所有人都带来不安的时候,大概率一个火星子,就会引起整个王朝的原地爆炸。   所以别说诛九族了,就是诛三族、族灭等,正常皇帝用的都非常少。   但刘晟偏偏不是个什么正常的皇帝,杀陈道庠的时候,刘晟把陈道庠关系非常远的表亲都杀了个精光,一共处死了六百余人。   这已经完全超脱了律法的范畴,且刘晟与陈道庠,并非有天高海深的大仇,如此做派,只能说刘晟完全遗传了他父亲的刘(上龙下天)的神经病。   而双相情感障碍这个问题,最害怕的就是受到反复刺激,一刺激他就可能患病。   是以刘晟本来在几个月前就好计划的好好的,先是求娶一个张氏女,尽量为自己攫取多的筹码,万一事不可为,到神都洛阳当个富家翁也能接受。   但是前几个月被王玖一通骂之后,刘晟直接就犯病了。   源自他父亲刘(上龙下天)的杀戮与自我毁灭基因。开始掌控了刘晟的大脑,使得刘晟自己断绝了所有的后路。   ……   梧州的失陷,对于南汉的未来,对于刘晟的打击,是非常严重的。   因为梧州自六年前被南汉从马楚手中夺取之后,就一直是兴王府的西北大门,囤积的粮草、辎重堆积如山。   暨彦赟和左右龙骧军也是南汉的精锐,一朝失陷,相当于南汉没了三分之一的物资和三分之一的军力。   而梧州到兴王府(广州)之间虽然还有一个端州(肇庆)算是水陆要冲,但以南汉的国力,根本无力在梧州之外,再打造一个防御要塞,因此张昭骏过了梧州,就再无阻拦了。   刘晟在梧州陷落之后的第二日就接到了战报,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群臣害怕触怒刘晟更不敢言语,刘晟的兄弟们都被几乎杀光,所以也没个亲近来劝解。   于是,极度失望的刘晟踉跄着回到宫中将自己喝的酩酊大醉,心里越想越憋屈,越想越郁郁,觉得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笑话,都在盘算着把他献给周国换取富贵。   反了天了,这国内奸臣叛贼太多了啊!   喝醉的刘晟狂性大发,当即命侍卫将他的十二弟高王刘宏邈叫到宫中,随后命内侍将刘宏邈架起来不停灌酒。   并威胁若是刘宏邈不从,刘晟就要将他丢进开水锅中烹煮,刘宏邈绝望之中被迫饮酒数斗,引发胃部大出血。   看到刘宏邈狂吐鲜血,刘晟不但不唤医士过来医治,反而哈哈大笑,感觉还不过瘾,于是命人将他平日里最喜欢的伶人尚玉楼叫来。   尚玉楼到后,刘晟命内侍取来一个大木瓜,然后放到尚玉楼的脖子上命尚玉楼用头夹住,随后抽剑猛砍,一剑就将尚玉楼的脖子连同木瓜一起斩掉。   鲜血喷涌而出,木瓜掉落碎的满地都是,刘晟狂笑不止,感觉心里的郁结顿时好了许多,转身又去狂饮美酒,终于沉沉睡去。   而他的胞弟刘宏邈正匍匐在地上口鼻来血,自深夜至天明无人照料,最终大失血而亡。   翌日,刘晟从大醉中醒来,呼唤尚玉楼前来伺候,方知昨晚已经被他斩杀,刘晟为之长长叹了口气,命人厚葬。   至于胞弟刘宏邈,刘晟连问都懒得问,任由他陈尸宫室之中。   最后还是一些内侍看不过去,随便在后殿挖了个坑,裹了一张麻布,将刘宏邈下葬。   ……   绍明八年,公元954年,五月中,西路周军张昭骏部攻陷端州(肇庆),端州刺史陆光图自杀殉国,周军顺水直抵兴王府外二十余里。   北路周军也在氾顺的率领下自韶州进攻英州(英德),南汉英州刺史等大小官员不战而降,大军顺利从英州沿着溱水(北江)到达了兴王府北面的花山(花县)。   没过多久,东路林仁肇所部在潮州大族的带领下,也顺利招降南汉循州刺史(惠州)。   林仁肇出发之时,只有万余兵马,到了循州后,已经有步骑三万余,他随即进驻赤岸戍(增城西南海边),等待张昭骏的号令。   林仁肇和氾顺还是很有逼数的,张昭骏为了灭亡南汉,在岭南一呆就是四年,此次出战,也是以他为岭南道行营都总管。   不出意外的话,未来一二十年间镇守岭南的,也应该是他。   所以这二人到达之后,都很有默契的没有进攻兴王府,而是按兵不动,欲将这灭国之功留给张昭骏。   张昭骏也当仁不让,这时候可不是讲礼推却的时候,他麾下这些跟着他在桂林府吃了四年土,修了四年灵渠的兵将们,必须要用灭国的功劳和荣耀来抚慰。   于是张昭骏命氾顺和林仁肇各自拣选两千精锐与他合兵,其余驻军原地,封锁北、东两面防止南汉君臣逃散,随后领兵于尧山(越秀山)下扎营,摆出了攻城的姿态。   而在正式进攻之前,张昭骏还有一件事情要做,那就是祭祀冼夫人和修复位于后世茂名电白区的冼夫人墓。   至于为什么要修复,那还是因为冼夫人墓已经在冯氏长房被抄家,也就是高力士被掳到神都洛阳去的时候,被唐廷,不!应该是被武周朝廷派人给捣毁了。   当然,这个捣毁还不至于是开棺戮尸、曝尸荒野那种,而是把冼夫人墓的山陵、神道、祭祀之庙拆毁,墓前的石像、石兽等砸毁。   张鉊有时候怀疑,武则天这家伙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不提冯氏谋反是不是被冤枉或者逼迫的,就算他们是真的谋反,但怎么也算不到已经去世一两百年的冼夫人头上去啊。   没有冼夫人,岭南能这么快归于国家?你现在连冼夫人一起牵连,是想毁掉中原朝廷在岭南的‘自古以来’吗?   再说了,你武则天女主当政,难道不更应该把冼夫人高高捧起来,以示可以如同男子一样执掌权柄、巾帼不让须眉的人,自古以来都有吗?   结果武则天就是这么反智的干了,她命人捣毁了冼夫人之墓,使得岭南百姓闻之流涕,心里深恨之。   好在后来冼夫人的六世孙高力士权倾朝野,求得玄宗皇帝下令在岭南重新修复了冼夫人之墓,不然还不知道岭南百姓和中原朝廷的离心离德,要严重到什么程度。   不过,虽然在玄宗时期得到了修复,但仅仅只是同意了修复,既没有下令朝廷工部来恢复以往的墓葬形制,也没有为冯氏平反。   因此这只算得上一种民间的修复,并不是官方承认。   张鉊在知道这个情况后,马上就知道安抚岭南百姓的第一件事情该怎么做了。   在他的安排下,朝廷礼部迅速为冼夫人拟定了追赠和封赏,并派礼部右侍郎张远亲自到岭南来主持。   五月十七,张昭骏率周军都虞侯以上的军官并朝廷礼部官员十余人,在尧山(越秀山)下筑土为陵墓状,立冼夫人及其夫冯宝神位,以羊、豕两牲之首级,鸡鸭鱼小三牲以及瓜果等贡品,祭祀冼夫人和冯宝。   这茂名距离广州四五百里呢,张昭骏不可能现在离开军队去,所以就先在尧山祭奠,等拿下南汉后,再去修复。   香火升腾中,张昭骏满脸严肃,他知道张鉊这么做的目的,也确实佩服冼夫人的高风亮节,因此大军还没到广州时,就让人大肆宣传他到了兴王府要先祭祀冼夫人。   目的就是希望通过口口相传,让更多的岭南百姓知道此事,特别是现在盘踞在雷州半岛和海南岛上的冼氏和冯氏族人前来。   果然,等到祭祀快要完毕,礼部右侍郎张远宣布朝廷追赠冼夫人为南海郡王,谥忠贞,允许各地建庙祭祀,封号忠贞护国南海王的时候,不但围观的数万百姓欢声雷动,从雷州和琼州赶来的冼氏、冯氏族人嚎啕大哭的现身了。   自古以来,以女子受王爵者,目前仅此一人。   以女子得谥号者,往前只有李世民的妹妹平阳公主谥号昭,称平阳昭公主。   往后只有明末秦良玉,谥号忠贞。   所以也不怪冯氏和冼氏的后人激动的当场哭出来。   张昭骏见他们现身,立刻趁热打铁,宣布朝廷将在收复岭南之后,就立刻为武周时期的广州都督冯君衡,也就是高力士的父亲平反,并赐还冯氏在唐时被充公的部分田产。   新朝做到这个程度,在寻常人看来,已经远远超出了施恩的范畴,作为岭南最大的地头蛇,冯、冼两家家主都拜伏在地,向北三跪九叩谢恩。   张昭骏趁机再次当众宣布,大军入兴王府之后,不滥杀一人,不劫掠民财一文,有冤屈的都可以前来申诉。   于是民众心中大定,纷纷拜伏在地,各大族之长纷纷表示愿意出钱出粮以助王师。   果然,数日后,兴王府左近十余州县百姓在当地大族带领下,主动出来帮助周军运送粮草、物资。   张昭骏则以高出市场一倍的价格,向他们购买猪羊鸡鸭鱼虾蛋等物产。   数万大军的浆洗衣物等工作也有偿的交给当地妇人,大军积累的人畜粪便,更是免费赠送给当地百姓。   这刘晟治国水平,也就限于不残民、害民而已,赋税、徭役可一点也不轻,上下官吏行政也相对粗暴。   现在,岭南百姓第一次感受到了中原朝廷官员细腻的行政、处事的方式,不由得大受震撼,进而无比高兴。   他们欢呼雀跃、奔走相告,声称周军果是王师。   可以说,这三招一出,人心大定,周军在兴王府城外受到的拥戴,甚至比南汉军还高。   而此时,兴王府中还不知道城外发生的事情,城内官吏百姓惶惶不安,就连守城的南汉禁军也颇为惊惧,唯有禁军巨象指挥使吴珣、内使吴怀恩愿出战挫败周军。   刘晟大喜,将城中禁军两万余全部交给二人,再征募城中敢战之士凑足三万,命他们出城与周军决战。   五月二十二,吴珣以巨象三十头为先锋,每象载士兵十余,浑身批五彩锦帛,象鼻、獠牙皆漆白色,看起来极为恐怖。   其高如山垣,冲锋起来地动山摇如魔兽降临不可阻挡,象背上士兵手持强弓硬弩居高临下射杀周军。   周军大部分士兵和战马都没见过这玩意,一时间竟然被杀的连连后退。   张昭骏大怒,命士兵将三门青铜火炮推到阵前来。   这些小炮,是经过寿州一战后,天工院再次改进的。   依照张鉊的意思和实际作战的效果,目前张周军中,海军以巨炮为主,讲究海战抵近一炮就干烂敌军的舰船。   陆军则以能用马拉着的中小炮和炮管短粗的虎蹲炮为主,此次南征,张鉊给张昭骏批了三门,但张昭骏不太看得起这玩意。   他觉得火炮装填繁琐,威力只能说还凑合,能相当于两架伏远弩吧,除了爆炸声挺吓人以外,优点好像也不太明显。   且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承载火炮的车架极易损坏,长途奔行经常都要更换车轮和横轴,挺费事的,是以全军上下都不太愿意用。   但此刻,对面巨象狂奔而来,张昭骏想了想,似乎只有这喷火又打雷的玩意,能吓住对面的巨象了。   南汉巨象指挥使吴珣正兴奋的满脸通红,只等巨象彻底冲散周军军阵,后面的南汉士兵就可以结阵而上痛打了。   可是他没高兴多久,就听的对面军阵之中,突然发出雷霆般的巨吼,甚至还有橘红色的火焰喷出。   吴珣愣了一下,随即就知道不妙了。   因为大象这玩意,实际上胆子很小还很敏感,自己好不容易把它们训练的不怕战阵上士兵狂吼,但肯定扛不住这种动静。   果然,正在冲锋的大象听到对面雷鸣般的巨吼,还有吓人的火光喷出,顿时冲锋的速度就没那么快了。   恰在此时,如有神助一般,一门青铜炮射出的石弹刚好击中了象群中的头象。   大象再是威猛,那也是血肉之躯,头象被十几斤重的石弹猛然击中额头,顿时如遭雷击,它惨嘶一声,耳眼来血,脑浆迸裂,直接翻到在了地上。   头象的惨死,引发了其它大象的集体恐慌,张昭骏立刻让军中神射手,手持神臂弓攒射。   这大象不单扛不住炮弹,实际上也扛不住神臂弓的抵近射击。   方才周军被打的连连后退,实际上是在惊吓中被冲乱了阵型,无法集中火力对付这些大象。   现在主帅亲自到了阵前,又有火炮壮声威,兵将们逐渐从恐慌中回过神来了。   想起方才的慌乱,这些来自张周朝廷最英勇的战士也不由得面皮发烧。   右金吾卫指挥使王全斌更是直接裸身上阵,他一手持象征决死冲击的红旗,一手持木单弩,一弩就将象背上的一个南汉军射死,随后扔掉木单弩拔出横刀狂呼酣战。   兵将们被他鼓舞,吼声震天动地,个个奋勇争先。   面对这种情况,南汉的战象们先扛不住了,大象这玩意聪明得很,它们甚至能感知到双方的士气和实力对比。   在满天的神臂弓攒射中,感觉肯定打不过对面的它们,率先支撑不住了。   十几头大象直接调头就跑,将身后跟着的南汉军冲的军阵散乱,周军趁机掩杀,南汉三万大军顿时陷入了空前的混乱。   战约一个时辰,巨象指挥使吴珣被杀,兵将损失数千,全军往兴王府内溃退而去。   刘晟在内城听到外面山呼海啸,各处都有惊慌乱逃的百姓甚至兵将、官吏,他们个个大呼大军战败,让城内更加混乱。   危机之中,巨舟指挥使万景忻,控鹤将军谢贯,内侍使潘崇彻等赶来,他们护着刘晟外城南港口跑去。   万景忻对着刘晟说道:“国家在南港,尚有战舰百艘,水军万余,可登巨舟南奔,或至琼、崖、儋等州,或至占婆国落脚。”   可惜话音刚落,南港方向火光冲天,喊杀声、呼号声猛然响起。   未几,有万景忻亲信官兵跑来报信,原来万景忻刚走,大量水军官兵不愿去占婆等蛮荒之地,直接就在船上鼓噪了起来,万景忻留下的牙兵不能弹压,双方爆发内讧。   现在一部分水军军将已经驾船去投靠周人,一部分劫掠了金银出海为盗去了。   刘晟知道没有了退路,不肯死在坊市之中,当即返回了大明宫。   潘崇彻和万景忻对望了一眼,舍弃刘晟消失在了人流之中。   控鹤将军谢贯则护着刘晟回到了大明宫,此时周军已经大举进城,四处更加混乱。   绝望之中,刘晟在持剑在大明宫内,将宠妃美人李氏、陈氏,内侍林延遇、郭崇韬、宫人卢琼仙等一并杀死。   时其长子刘继兴,也就是后来的南汉末主刘鋹已经十二岁,眼前父亲疯魔一般提着剑杀人,慌乱中想要逃跑,但也被追上砍杀。   跟他一起被杀的还有其弟刘璇兴、刘庆兴、刘保兴等,唯有年纪最小的刘崇兴尚在襁褓中躲过一劫。   尽杀家人之后,刘晟疯狂大笑,命谢贯杀他。   谢贯认为帝王不受刀兵之伤,遂取白绫三尺将其勒死,随后伏剑自戕。   南汉灭亡。 ###第八百六十二章 南进-收下当狗   就在十国最后一国南汉落下帷幕的时候,章成率领的两万兵马,也逼近了原大理通海都督府之地。   此地的大致范围与后世共和国的个旧市和红河州相当,包括那个经常在各短视频平台出现,越南人最喜欢去河口县,也在其中。   说起来,大理国乃至南诏的统治方式跟张贤存的楚藩国是差不多的。   都是把白人和汉人当成国族,让他们出镇到各处,去统治黑爨、摆夷等大小部落,区别则是张贤存有一个强大的靠山而已。   通海都督府这片地,在大理是有很特殊地位的,因为段氏祖上就是被南诏王派到这里镇抚百夷的,段思平的父亲、祖父等几代人都是当时通海军的节度使。   同时,段思平的母亲,就是通海军这边乌蛮部豪酋之女。   乌蛮部也称和蛮部,在大理国东南这片势力非常强大,控制范围基本与后世云南红河州相当,人口六七万,随时能出动三四千人,动员之后能出动万余丁壮。   历史上段思平被扬干贞迫害,就是托庇于舅父乌蛮部豪酋爨判。   段思平也正是在乌蛮部的庇护下得以于通海城召开会盟,结盟滇东三十七部推翻了扬干贞的大义宁国。   得国之后,段思平极为感激舅父昔日的庇佑之恩,将通海节度使升级为了通海都督府。   并将儿子段思忠派到通海做都督,还让段思忠娶了舅舅爨判的孙女,进一步加强了两家的姻亲关系。   除此之外,段思平还赏赐了乌蛮部大量财货,将从丽水节度使那边掳来的骠国人补充了数千给乌蛮部,晚年时,更是一次性就赏赐了金佛像(黄铜)七十余尊。   这种力度的回报,使得乌蛮部的实力开始急速膨胀,与大理段氏的关系更加亲密,七十余尊金佛像也带来了佛教在此处的兴盛。   所以当章成到达通海都督府以后,面临的就是一个与段氏深度绑定,视高氏、董氏为叛徒,且并不怎么落后的蛮族。   再加上本地佛门阿吒力派不肯接受崇圣寺号召去天竺,同时也不接受六法宗,宗教反抗的氛围十分狂热。   双方一合体,简直了。   章成也知道面对这种情况,战争是唯一的选择,但同时,作为承担了攻打静海军重任的他,又不能完全血洗了通海都督府。   不然这地方就没法作为以后日常平定静海军叛乱的后勤基地了。   好在章成不但个人武艺和军事上过硬,政治上也是非常过硬的。   如果说慕容信长是张鉊第一个手把手交出来的徒弟,那章成就是第二个。   原本还有个李存惠,但这家伙一离开军队就有些榆木脑袋,张鉊没教出来。   于是,章成在迅速攻克通海城之后,强力约束手下的军队秋毫无犯。   由于章成来的太过迅速,段思忠等人的家眷几乎都被俘虏,同时被俘的,还有数千败军。   章成命人将他们家眷保护起来,以此为质,希望能跟段思忠和乌蛮部详谈一次。   结果段思忠和乌蛮部根本不给回信,继续退往了东南方向的建水城。   章成力排众议,主动释放了段思忠及乌蛮等部的家眷,给被俘的士兵一人发了五十斤豆麦黑黍等粮食作为路上所食,晓谕朝廷政策让他们知晓,然后把他们全部释放。   当然,章成还是留了一个心眼,释放的兵将中并不包括百人长以上的军官,除了简单的匕首、短刀以外,也没给他们任何武器。   给的五十斤粮食,对于此时穷苦的各部民来说,绝对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这些人死里逃生又得了赏赐,想的第一件事肯定不会是回去找段思忠等人,而是如何尽快将粮食送回家。   同时,扛着五十斤粮食赶路,又可以极大削弱他们的体力,不至于在半路就闹出幺蛾子。   而没有了百人长以上的军官,就切断了他们的组织度。   只有匕首、短刀又保证了他们的战斗力不会很快恢复。   在此时来说,大刀、长枪、弓箭都是相当贵重的物品,就更不用说甲胄了,没有这些就谈不上有多少战斗力。   随后,章成留两千人守城,继续率剩下的一万七千余大军南下进攻建水城。   建水城只有低矮的土墙,根本地方不住擅长攻城的周军,章成还故意围三阙一,放段思忠等逃走。   围城七日,段思忠等果然从没有周军处逃走,只不过刚刚追上他们的家眷又再次被周军俘虏,同时城内的数千兵丁,也再次被俘。   到了这一步,章成还是选择将家眷和兵丁再次释放,但释放之前,章成让这些家眷中的长辈和兵丁中勇武者,参观了一下周军军营。   一方面让他们见识一下朝廷军力之强大,另一方面是让他们知道,经过两次的释放,下面的兵将已经十分不满了。   因为每一个俘虏都是他们的功勋,以章成的威望,也只能做到释放两次。   章成明确对他们说,段思忠和乌蛮部要是再负隅顽抗的话,那么下一战后,就只能是女眷为军妓,丁壮为奴工,高过车轮的男童全部杀光的地步了。   说罢,章成第二次将数千段思忠和乌蛮部大小头人的家眷释放,也将兵丁全部释放,随后继续往更南的思下馆(蒙自)挺进。   不过这次不一样了,被释放的段思忠家眷们不愿意再走了。   一是越往南路越难走,他们长途跋涉很可能到不了地方就得死一大片,二是下一次被俘,就不会再有优待。   眼见朝廷兵马如此强盛,不用想,下一次被俘也是大概率的事情,到时候就麻烦了,于是他们只派出十几个半大小子骑上马去通报段思忠等人,其余人则不走了。   这正中章成下怀,于是当即把家眷们安置在了建水城中。   五月中,章成率军到达了思下馆,这里根本无人守卫,城内百姓见到周军后,也并未慌乱。   因为经过三个多月的两擒两放,章成已经成功把周军的招牌给打出来了。   城中百姓不但不慌乱,甚至还有大量白人没走选择了投靠,并把段思忠等人已经逃往西南边乌蛮部控制的山区,也就是后世云南绿春县一带的消息,透露给了章成。   不久,位于后世个旧市东面麒麟山上的阿僰部头人,率大小土酋数十人来思下馆拜见章成,表示臣服。   两天后,控制后世文山、麻栗坡一点的僚子部头人侬民富率侬人、沙人、僚人等各部豪酋百余人,则前来思下馆拜见章成,同样表示愿意归附朝廷。   这两部之所以来的这么快,就是因为章成这两次释放的兵丁中,有大量这两部的百姓。   章成不但不杀他们,还赐予豆麦黑黍等粮食,展现出来的愿意怀柔处理此事的诚意,打动了这两部。   其中阿僰部归附之后,就标志着段思忠和乌蛮部没有了选择。   因为云贵高原这块地上,山林中根本出产不了多少粮食,更别提盐糖茶布等必需品。   唯一物产丰富的地方,就是这些高山中夹杂的一些被称为坝子的盆地平原。   而通海都督府辖地中,只有三块坝子,也就是通海、建水、思下馆加上目则(个旧)这三块。   有了这三个坝子在手,章成完全可以等段思忠和乌蛮部扛不住了下山主动来找他,不管是打是和,这都会有个结果。   一般征讨云贵,是不用去漫山遍野去追他们的,人家是本地人,你根本就追不上,山林里一钻,瞬间就没了身影。   在这种山林中,生长于广袤华北平原的重甲武士,河西和草原的铁骑,钻起山林来,还不一定有别人半大小子快。   所以还是跟征服草原一个套路,草原是顺着河流找,云贵是占着坝子等他们来。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蛮干,但代价就是双方都精疲力尽、死伤惨重,不到明末奢安之乱那种规模,万万不可采取这种方式。   而如果说阿僰部的投靠断绝了段思忠和乌蛮部最后一点希望,那么僚子部侬民富的到来,则在当地人心中不亚于一场地震。   因为侬民富所代表的,不单单只是现在掌控了文山、麻栗坡一带的僚人。   他代表的,还有接受了南汉册封,在今桂西北,也就是百色以西的西林等县,以及现在属于静海军广源州(越南高平一带)的僚人侬氏家族。   侬姓,可以说是后世被归于壮族的这些部落中最大,影响力最广的氏族。   且侬氏家族,宋后千年以来基本忠于朝廷,是不错的合作对象。   历史上唐末静海军独立为越南后,侬氏一族成了西南边疆对抗越南蚕食的主力。   哪怕是在北宋闹出叛乱的侬智高,那也是个可怜人,他的本意并不是要反抗。   我大宋在把自己人推到敌人这方面,确实有特殊的本领。   侬智高这么个父亲叔伯被越南李朝杀害,跟越南人有深仇大恨的主,都被逼反。   遥想历史上,侬智高数次以训象、金银贡献,最后卑微到求教练使这么个垃圾官,甚至只求北宋朝廷赐他一袭官袍好做吓阻李朝之用的人,竟然都能逼到只能起兵做困兽一搏。   结果,北宋大大的现了一回眼,整个广南西路几乎糜烂,百姓死伤数十万,耗费军费数百万贯,面子里子输了个干干净净。   我张圣人,自然不会做北宋朝廷这样的软蛋事情,因此对于章成如何处理西南俚獠各族是有交代的。   在张圣人看来,目前最适合这些地方的制度就是土司制。   当地大族少的地方,就安插汉人豪强勇武者进去当土司。   当地有大族的,就让这些大族直接成为朝廷承认的土司。   并且还要适当增强一下他们的实力,让他们把多余的人口继续向南迁徙,每向南占据、开发一地,就直接把土司的封爵和赏赐砸过去,帮助他们在当地站稳脚跟。   让他们和汉人,确切的说是和龙韬院中的张周勋二代、三代们一起不断往南蚕食,在中南半岛建立上百个大大小小半独立的藩国。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些西南部的土司们,必须要先汉化。   是以,章成一听到侬氏都到了,立刻就给身在大礼城的楚王张贤存发去了急信。   这种能号令二三十万侬人的地头蛇,必须要张贤存亲自来招揽,才会得到更完美的效果。   侬民富听名字好像年纪挺大的了,实际上给他今年才二十一岁,这位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因为侬氏做为岭南西部最大的土豪,同样也是一个相当庞大的家族,侬民富也并非侬氏最嫡系的子孙,但硬是凭着过硬的能力和父子两代人在各种势力中左右逢源,最终成为了侬氏之长。   历史上,侬民富不但接受过南汉和大理的册封,还被北宋封为检校司徒、上柱国等官职,那个被逼闯下大祸的侬智高,正是侬民富的孙子。   他之所以会从广源州赶到文山,然后亲自来拜会章成,一是因为章成这几个月确实把名声打出去了,让侬民富觉得章成是个可以接洽的对象。   不要以为这些大山深处的酋首一定就是不知山外事的,这些人可是当地土人中的人杰,残暴的、自大的有,但是傻子没有。   侬民富当然知道中原已经一统,还知道又出了个汉唐一样的大朝。   自秦汉以来,他们这些土人虽然还基本是自己管自己,但是向北方的朝廷求一个册封,好名正言顺的掌握地方,还是形成了惯例的。   第二件事,就是大理的灭亡和南汉的将要灭亡,把侬民富吓着了。   他本来想去和正在围攻邕州(南宁)的瞿延庆接洽,但派去的百来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被瞿延庆当成了前来增援邕州的土兵,一个突袭就把他们打崩了。   侥幸没死的几十人跑回广源州一顿添油加醋,只把中原大兵说成了天神下凡。   这可把侬民富给吓坏了,此时他心里非常害怕南汉没了之后,朝廷拿这件事问他的罪。   所以一听大理这边的周将比较温和,忙不迭的就跑了过来。   张贤存来的速度也非常快,因为小伙子现在已经找到了一点当大王的爽感了。   以前张鉊教育他,让他别把眼睛陷在女人身上就拿不下来时就说过,男人的快乐,床笫之间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执掌权柄、开疆辟土、一言而决万人生死哀乐,留丰功伟绩与青史之上,才是男子至乐,张贤存现在是完全理解了。   侬民富看到张贤存的时候,也忍不住愣了一下,因为他觉得自己就已经是少年豪杰了,没想到这位楚藩大王竟然比他还要年轻。   张贤存此时一袭银白色的过肩蟒袍,头戴纱巾,剑眉星目,尽显儒雅翩翩,望之就有王孙公子的那份天生富贵气质。   侬民富身边一个白皙少女看的目醉神迷,手中拿着的香酥糕都忘了往嘴里送,鼓鼓的腮帮子似乎装满了口水,马上就要从嘴角落下来的样子。   侬民富虽然也被张贤存的仪态和气质震慑,但他更关注的是张贤存身后的那两个壮汉。   其中一人身着重甲宛若巨熊,侬智高很确定,如果现在发生什么刺杀事件的话,这个壮汉就是一个最好的盾牌,足以将张贤存无死角的遮护住。   另一个人双臂猿长,肌肉虬结,行走之间龙行虎步,似乎他下一秒就能突然跳到你面前,然后一刀将你枭首一般。   “真虎臣也!”侬民富忍不住低低赞叹道,若是他麾下有这样的勇士,那至少也能管一洞数千人,为左膀右臂了。   而在楚王身边,却只够做一个贴身护卫。   感叹中,侬民富无意间往左侧一瞧,顿时就发现他这个州中多少好健儿也看不上的广源一枝花妹妹,正在发花痴。   侬民富心里一动,顿时有了决定。   张贤存一到,现场十数位将官立刻口称大王,跪倒拜伏在地。   侬民富和阿僰部的头人愣了一下,特别是侬民富,他很明白,跪拜并不是汉人们的日常礼节,大概率这是针对他们的。   但人在屋檐下嘛,两人也没有多少由于,立刻就下跪了,这个时候犹豫可不是好事。   张贤存缓缓走到侬民富身前,亲手把他扶了起来,随后左右手各拉着侬民富和阿僰部头人的手,走向了宴会主席的两侧,笑着对他们说道:   “今日乃是欢聚之日,孤自大礼城带来了中原的美酒,两位随孤一起,只管畅饮。”   张贤存可不会在这个时候跟他们详谈,因为张贤存还没弄清楚他们两,特别是侬民富从广源州来的目的。   合作是肯定要合作的,但必须要知根知底后再来说。   最重要的是,张贤存在等瞿延庆攻打邕州(南宁)的结果传来。   虽然张贤存知道南汉是灭定了,但他不确定瞿延庆什么时候能拿下邕州。   只有拿下了邕州,楚藩和朝廷的大军才能把侬氏一族的地盘左右挤住动弹不得,那才是收下当狗的最好时候。 ###第八百六十三章 反复横跳的大行家   张鉊很敏锐的意识到,刘晟的问题,必须要谨慎处理。   若是这家伙最后是在兴王府的皇宫中被俘的,那么张鉊很可能要给他上一个违命侯套餐,用严厉的惩罚,来回应他抗拒天兵的举动。   但是现在,刘晟用杀死全家的决绝方式做了了断,张鉊反而要尽可能的安抚了。   在这种灭门的惨死面前,任何人都免不了有恻隐之心。   特别是刘晟虽然不算什么英明仁善之主,但也还是给了南汉百姓十几年安稳,这在五代十国这种乱世,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所以,当张昭骏飞马来告南汉战报和刘晟的自尽之后,张鉊就立刻下诏,让被救出来的礼部左侍郎王玖赶往桂林府修养,先别戳岭南百姓的肺管子了。   然后让承担追封、祭奠冼夫人任务的礼部右侍郎张远前往兴王府,主持召集南汉旧臣祭奠刘晟的仪式。   张远接到命令后,先在兴王府组织南汉旧日官吏,给刘晟议论的谥号,表明朝廷会追赠刘晟为南汉国主,并决定将其葬在其父刘(上龙下天)康陵之中。   刘(上龙下天)的康陵在后世广州番禺区北亭村一带,原本留有一个墓室是准备安葬刘晟母亲的,但现在老太太还没死,刘晟已经杀了全家然后自戕了。   同时刘晟的山陵还处于才动工的状态,朝廷也不可能花费几十万贯继续来给刘晟建山陵,于是这个墓葬室就正好用上了。   大周绍明八年,公元954年,七月,张昭骏和张远遵循张鉊的旨意,将刘晟以及被他杀死的三个儿子全部葬在了刘(上龙下天)的康陵之中。   追赠刘晟为南汉国主,谥号哀,取德之不建曰哀,遭难已甚曰哀之意,史称南汉末主或者南汉哀主。   于此同时,张鉊册封唯一没被刘晟杀害的弟弟通王刘宏政为高要伯,赐神都宅院八十间,除了伯爵年薪以外,再给食邑三百户,让他奉养刘晟和自己的母亲。   同时,张鉊还将尚在襁褓中的刘晟幼子刘崇兴交给张昭骏抚养,等到身体康健一些,再送回神都洛阳由朝廷恩养。   这实际上是张鉊耍的一个小手段,现在刘崇兴还小,要是立刻北上的话,搞不好会水土不服一命呜呼,那肯定有些‘好心人’就会把帐算到我张圣人头上。   不如先让张昭骏养个一年半载,等热度下去了再往洛阳送,这样就算刘崇兴还是水土不服死了,那也没多少人关注了不是。   七月初十,刘晟的后事处理完毕,被刘(上龙下天)、刘晟两人杀的不剩几人的南汉宗室,也启程前往了神都洛阳。   张昭骏又将力战殉国的暨彦赟,自尽殉国的陆光图、邵廷琄、谢贯等南汉忠臣的尸身送还家眷,上报朝廷,按照张周同级官将的一半给予抚恤。   自此,南汉民心大定。   没过几天,好消息传来,在得知兴王府失陷,刘晟自尽之后,南汉邕州建武节度使及逃到此地的龚澄枢等人开城投降,南汉全境收复。   八月初,朝廷的诏令到达,张鉊以古岭南故都广信府,也就是现在的梧州为界。   分梧州以西的柳州、邕州、钦州、贵州、廉州,包括梧州在内为岭南广西行省。   梧州以东包括海南岛为岭南广东行省,将兴王府恢复旧称广州。   将南汉所属的郴州划归湖南行省。   桂林府则单独成立桂林监,直属朝廷,长官不称府尹而称监事,全称督监桂林府及灵渠各处钱粮兵马水利等事,由皇帝亲自选官担任。   副职为灵渠都水副使,由工部都水监调拨专业人员担任。军事上则由亲军十二卫轮流驻扎,桂林三卫为辅。   这么做的目的,就是因为岭南现在还不稳定,朝廷亲自掌控桂林府和灵渠,以防有变。   张昭骏则晋封韩国公,特赐持节都督岭南两广钱粮军政事,相当于后世的两广总督,且兼任岭南广东行省平章、防御使等职务。   调原马楚十八学士之首的元恒担任岭南广西行省平章、布政使。瞿延庆暂时就任广西防御使,招抚岭南广西各俚獠人。   翰林学士卢琰出任桂林府监事,王审琦带去的亲军右金吾卫则返回桂林府先行驻扎。   其余各军,除了氾顺所部要返回江西以外,林仁肇手下的兵马也要返回福建,但他本人和福建来的五千水师需要留下。   同时,林仁肇还要负责整合南汉和福建的水师,为收复静海军做最后的准备。   几乎与此同时,跟阿僰部头人和侬民富一连喝了十几天大酒,侬民富的胞妹眨着水汪汪的眼睛都快挂到张贤存身上的时候,邕州被朝廷掌控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张贤存的耳中。   当然也不只是张贤存的耳中,侬民富也很快收到了这个消息。   现在,他这几十万侬、沙、僚人部落,才算真是被挤在中间动弹不得了,虽然朝廷要灭他可能不是太容易,毕竟十万大山随便一钻就没了踪迹。   但是,钻了十万大山,就意味着要抛弃现在所有的一切回去刀耕火种,不到家破人亡没有任何转圜余地的时候,没人能这么决绝。   这酒,侬民富是越喝心里越不安,眼看张贤存一直不出手,他只能主动贴上去了。   侬民富拉着阿僰部的头人找到张贤存,主动承认他们有渠道沟通段思忠和乌蛮部的豪酋,可以劝他们下山接受朝廷处罚。   张贤存的神经,其实也是绷紧了的,现在他这楚藩国,那是大的叛乱确实没有,但是小叛乱不断,前几日还有山民袭击他封去的巡检使之事发生。   现在楚藩国内,除了通海都督府这两万人以及张贤存自己的北府军近卫三千人以外,其余的军队,全部派出去到各地平乱,以及护送有功之臣上任去了。   全国上下一百多万人,起码有二十万人正在物理意义上的打成一片。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张贤存确实是一个合格的君王。   能在这种情况下,在这小小的思下馆,一喝就是十来天的酒,硬是绷着,绷到侬民富都绷不住了主动来找他,这就是合格帝王必备的大心脏了。   对于侬民富承认的这种不疼不痒的小错,张贤存淡淡一笑。   “孤不用你们传信,因为孤准备在思下馆,在这通海,呆上半年一年的,呆到山巅大雪飘扬,呆到山下河水暴涨再走。   而且就算孤走了,楚藩的勇士还会继续待在这里,段思忠想当野人,那孤王就成全他。”   看到张贤存如此自信,侬民富心中更加害怕,他尴尬又紧张的一笑。   “段思忠不会想当野人的,段氏一族享了几十年的富贵,他就是想当,也当不下去。”   张贤存看着忐忑不安的侬民富,突然问道:“段氏享了几十年的万万人上之褔,你们侬氏,是不是也想要?”   侬民富本来就心里相当不安,此时听到张贤存这么一问,顿时魂飞魄散,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大王明鉴,侬氏忠于大王,忠于国家,绝对没有二心。   且段氏乃是汉之名将后裔,侬氏不过是骆越土人,安敢有裂土为王之心。”   侬民富吓得够呛,张贤存却奇怪的咦了一声,故意很疑惑的看着侬民富问道:“不对呀!孤听说你们侬氏,乃是神农氏后裔,商周之际迁居岭南的啊,怎么会是骆越土人呢?”   “啊!”侬民富也呆住了,有……有吗?自己怎么没听说过呢?他张口结舌机械性的回答道:“是……是吗?”   “嗯?不是吗?”张贤存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几个字一样,慢悠悠带着几分寒气问道。   电光火石之间,好似有一道闪电劈进了侬民富的脑海里,仿佛把他脑海中的方寸天地也给照亮了一般。   他猛然一抖,大量的血液涌上了脑海和面皮,使得脑子一下就够用了,脸上也闪烁出了兴奋和狂喜的红润之色。   “是是是!对!对!我们侬氏正是神农氏的后裔。   大王你看,这侬字,乃是人、农两字组成,正是我族出自神农氏,是神农氏后人的明证啊!”   张贤存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既是华夏一脉,那孤现在可以跟你说了。   你侬氏虽然不能像段氏这样在金瓯之内裂土分疆,段氏的结局你是看到了的,但是在金瓯之外,还是可以的。”   侬民富眼睛一亮,想到他从安南来的,难道……   不过美梦还没开始做,就被张贤存给打断了,“安南是不可能的,那也是国家之地,但是有一个地方可以。”   “难道是牛吼蛮?”侬民富小心翼翼的问道,略微有点失望。   牛吼蛮大概就在后世越南著名的奠边府一带,挨着老挝。   此时牛吼蛮估计有三五万人,还处于母系氏族时期,穷苦的很,比起侬氏都差远了。   张贤存摇了摇头,“牛吼蛮土地贫瘠,也就那万余丁壮还有点用,不值得大兵征讨,孤说的是安南以南。   两汉时期,安南以南还有一个日南郡,后汉永和二年,日南郡象林县功曹之子区连起兵造反,全取日南郡全地,至此不复为国家所有。   若能收复,一个日南君侯,孤还是能从圣人那里,为汝请来的。”   日南郡就是后世越南中部的顺化、广治等省和岘港一带,这地方可比奠边府那深山老林要好得多的。   此时占据日南的占婆国也就是占城乃是大国,张圣人的占城稻,就是从这个地方来的。   占城稻的种种特性表明,这绝不是野地里突然冒起来的,而是经过一代代培育出来的。   而占城能培育出占城稻,就肯定有一定的人口和科技规模。   事实上也是如此,此时中南半岛上,后世被称为高棉帝国的真腊正与占婆国在激烈互殴,双方已经能各自出动两三万兵和数十头战象了。   这表明,这两国可能有近百万民,产粮也不低,已经不能完全被视为蛮荒了。   所以侬民富有点兴奋又有点担心,侬氏在十万大山中虽然算是强大的,但跟占婆国这种数十上百万百姓的国家比起来,还是弱了点。   让他去打占婆国,不知道是去送死呢,还是去送死呢?   这个问题嘛,张贤存嘿嘿一笑,“汝不必惊慌,朝廷和孤王可不是要你们现在就去打占婆国的,没有朝廷天兵,你们也打不下来。   汝现在的任务,是要协助朝廷收复安南,严惩叛乱的吴氏的杨氏。   等到安南平定,朝廷不但可以抽出万余大军,圣人还会赏赐给你甲胄枪剑,那时候才是收复日南的时候。   但这之后,守不守得住此地,就主要靠你们侬氏了。”   张贤存的话音刚落,一直在他身边护卫小黑熊张烈朝也对侬民富说道:“锦衣亲卫回报,日南郡现在有民十余万,良田数百万亩,乃是占婆国一等一的富庶之地。侬知州,可有信心守得住?   若是不行也请早说,咱好让摆夷刀氏,西山八部的董氏和苏氏去。”   “如何守不住,将军莫要小看人!”侬民富嚯的一下就站起来了。   你要说的别的地方他不太熟,但是日南他熟啊,因为侬氏的势力就是在他手里从广西拓展到安南去的。   这次到思下馆来,侬民富就是从广源州来的。   广源州也就是后世越南的高平省,从这里到古螺(河内)也不过就是三百里,到日南不超过九百里。   对于洛阳的中原人来说,安南、日南如同在天边一般,但是对侬民富来说,不过是几天到十几天的路程而已。   且侬民富是深知日南之富裕的,虽然比不了安南,但比他们侬氏所在的十万大山,可要好多了。   侬氏族人在这十万大山之中都繁衍出来了二十余万人,若是到了日南,怎么也能弄出三五十万人,到时候,他不但可以做君侯,甚至做藩王都有可能。   张贤存看着使劲压抑自己喜气的侬民富,也是在心里嘿嘿一笑。   侬氏确实可以在日南称孤道寡,因为他们比起汉人,跟适应日南的气候。   且就以现在汉人的规模,要移民十几万到日南,根本不可能,不如让侬氏去占据。   但侬氏要得到朝廷的准许和帮助去日南为君王,还需要满足几个条件。   首先侬氏在十万大山中的族人要分成三部分,文山一带的土地要让出来。桂西的地盘要允许朝廷派官员管理,安南广源州的土地和人口也必须听从朝廷的安排。   除了侬氏这二十几万人以外,侬民富也至少还要从十万大山中再带走其他百姓十万。   同时,还要帮朝廷请出来控制三千人以上的头人数十个,去到广州表示臣服。   最后则是侬氏家族的中上层,还需要到广州去学习汉家语言文化,做完了这一套,他们才能到达标准。   ‘噗通!’侬民富还没起来,阿僰部头人,反倒哐当一声跪下了。   “大王,我爨氏家族也是汉之苗裔啊!爨判不识天时,仆愿去劝说于他,使其知晓国家之仁善大度,再次变夷归夏。”   再次,这个词可是有深意的。   因为爨(cuan)这个姓氏,听起来就好像是个蛮夷姓氏是吧,但实际上不是,反而人家还正儿八经的是汉之苗裔。   老祖宗还不是别人,正是在东汉赫赫有名,到了后世更加的有名的班氏。   班超、班固、班婕妤的那个班氏。   原来历史上,班氏中有一支人到平定南中叛乱,因功受封到爨这个地方。   汉中后期,对南中的影响力下降,班氏逐渐夷化,开始用封地爨做姓,替代了原来的班姓。   到了季汉诸葛丞相定南中之时,爨氏已经跟孟获家族的孟氏,雍闿家族的雍氏,并肩成为了南中当地最大的豪强之一。   季汉定南中之后,爨氏也被视为南中汉人大族而受到优待,愈发壮大,但此后两晋南北朝混乱,到了隋唐也不能实控南中,导致南诏一步步做大。   在这个时间段,爨氏又开始了急速夷化,与当地夷人不断融合,许多跟爨氏有关,但不是汉人的部落,也开始姓爨。   比如眼前这个阿僰部的头人,听他们部落的名字就知道,这是僰人的一支,但他就是姓爨。   这实际上是为了生存的无奈选择,因为不夷化,或者夷化不彻底的孟、雍两姓就已经几乎完全消失了。   而爨氏,在天宝七年(748)年与南诏争夺云贵地区统治权而被击败之前,一直都是云贵地区的大族。   哪怕是现在被称为了乌蛮,但仍然拥有可以出动万人上下的实力。   阿僰部的头人之所以说再次变夷归夏,就是因为爨氏在这几百年的历史中,已经多次这么干了。   诸葛丞相定南中时,他们回来过一次。   刘寄奴威震天下的时候,他们又回来了一次,当时爨龙颜做了刘宋的龙骧将军、护镇蛮校尉、宁州刺史、邛都县侯,还留下了著名的爨龙颜碑。   张贤存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阿僰部头人,心里明白这人就是爨氏推出来和他接洽、表达诚意的人。   若是依得张贤存此刻少年大王的脾性,段思忠和爨判如此不识趣,他是绝对不会饶恕的。   但就在此时,张贤存突然想起了父亲张鉊对他说的话,要他做诸葛武宁王后七百年的来再定南中者。   出发时,张鉊又对他谆谆教诲,让他就藩后,攻心为上、杀戮为下、教化为基,整合各族,并立南向。   想到这些,张贤存强行压下了心中的不舒服,一字一句的对阿僰部头人说道:“你回去告诉爨判,五日后某在建水城等他,让他亲自来。”   言罢,张贤存还是心里有些疙瘩,“孤,此次还愿意在汝爨氏穷途末路时接纳,乃是上承圣人教化南中谆谆教诲,下看班兰台、班定远兄弟在天英灵,切莫自误!” ###第八百六十四章 交州十使君   张贤存确实是个很聪明的孩子,阿僰部头人刚走不久,他就立刻从爨氏身上,看到了教化南中的第一步该怎么走了。   那就是给南中的各大族头人,都找个汉人祖宗。   这并非不可能,与此时岭南和安南遍布的百越遗族不太一样,西南这片,自庄蹻王滇来时,就与汉人一直纠缠不清。   究其起源,除了少量的古滇池地区土著以外,绝大部分人都是从中原、巴蜀地区南迁的,并不是本土的土著。   就以后世云贵为例,族群最大的民族中,彝族是汉藏近亲羌人南下,哈尼族是彝族近亲,同样也是羌人南下。   白族是早期汉人进入与当地融合形成,苗族是蚩尤后人南迁,瑶族是九黎之一也是南迁。   傣族是从川北、陕南,也就是后世陕西的汉中、安康,四川广元、巴中等地南下的,土家族干脆就是古巴人、武陵蛮和汉人混血而成。   虽然这些南迁,大多是斗争失败后的结果,但是各族与汉人交融自先秦就开始,到了现在说不分你我肯定有些勉强,但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是没错的。   特别是唐蒙经略西南之后,历经两汉、两晋南北朝,南中土著大多听命朝廷。   当地大族中,有汉人大族本地化,也有本地人汉化为大族,大家往一起靠一靠,找到一些共同点,是不难的。   ……   哀牢山中,已经八十七岁的爨判仍然长着一头乌黑的头发,颌下的胡须哪怕在这种困难时期,也还是打理的整整齐齐。   在他身前,孙女婿兼侄孙子段思忠躺在一块铺了一张白麻布的床上,已经气若游丝。   不过这一切跟楚藩军的追捕无关,段思忠是自己扛不住这哀牢山山中的水土,进山没几日就病倒了。   这位大理段氏最后还在反抗的宗室见爨判到来,哪怕病重,也还是赶紧费劲全身力气伸出手抓着爨判的手。   “阿翁,某不能看着段氏就此失去一切,等我走后,爨氏也就解脱了。”   段思忠所说的‘走’自然是指他离开人世,不过看他这样子虽然气若游丝,但是估计挺个三五天不成问题。   可张贤存一共就给了爨判五天时间,从这里到建水大约有三百里多一点,路也不太好,五天时间并不宽裕。   “是儿太执著了,段氏没有失去一切,因为你们本就是一方镇守,有得必有失,得到乃是天命,失之也是气运。”   听到爨判这么说,哪怕是重病之中,段思忠仍然猛地睁大了眼睛。   他什么都明白了,长长叹了口气后,忽然眼泪哗哗的往下流,“阿翁心中此刻一定很痛苦,爨氏数万人的生死啊!”   爨判到了此时,也不禁老泪纵横,“忠哥儿,阿翁只能对不起你了。   我爨姓出自班氏,祖上乃是威名赫赫的班定远,在此地繁衍上百年,天宝之前替国家镇守南中,族人何止百万,今就余这数万口,阿翁不能让爨氏在我手里终结啊!”   嗯,不管别人信不信他们爨氏是班定远的后裔,爨判肯定是信的,敢当面质疑的,都没逃脱腰间的长刀。   段思忠胸口剧烈起伏了一阵,随后头缓缓偏向爨川这边,低声说道:   “孙儿明白了,让依娘进来吧。今后若是朝廷能容段氏,这几千段氏子弟就让他们听从朝廷安排,若是朝廷容不下,就让他们改姓爨吧。”   依娘就是爨判的孙女,也是段思忠的妻子,爨判知道段思忠是要干什么了。   这是要诀别啊!   虽然心中悲凉,但爨判明白,如今张贤存还能给他这个待遇,搞不好只是一时的心软,不赶紧去敲定,就很可能很要灭族了。   是以他即便心中不忍,但还是立刻让儿孙去准备快马了。   抬头望着天上形状不定的白云,爨判长叹了一口气,自己老了,看不清形势了,还以为手握两万兵马,依靠着这险山恶水能阻挡朝廷大军,为段氏保留一点希望。   结果没想到,一个月就被打的穷途末路,还被逮住了数千家眷,现在不投降,连爨氏就要族灭了。   良久,内屋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不大一会,孙女依娘拿着一张写满字的布帛递给爨判,泪眼婆娑的悲声道:“这是忠郎让奴交给阿翁的。”   爨判看都没看,立刻交给了身后的儿子爨赟,脸上恢复了一位掌握数万人命运之族长该有的冷酷和决断。   “按名单捕杀吧!”   爨赟也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就带着武士抽出兵刃往城中而去。   这布帛上的名单,就是那些可以说表面忠于段氏,但实际上是阿吒力派死硬分子的僧侣。   没有这些僧侣,段思忠不一定会选择抵抗,同时在以往,这些僧侣,也是段氏影响爨氏的最大助手。   段思平虽然与爨判舅甥情深,但就如同张鉊和李圣天一样,不可能最基本的措施都不做。   这种位置上的人都不做基本措施,那就不是在报恩,而是在学郑庄公了。   ……   是夜,段思忠已经一日一夜滴水未进,本就极度虚弱的他,终是在爨判出发之前,魂归九泉。   他一死,早就在屋外等着的上百爨氏儿郎一刻都没等,立即策马出发。   五日后,建水府,张贤存见到了爨判,仍然还是以礼相待,听到段思忠之事迹后,发自内心的感叹道:   “昔日当政的若是段思忠,吾安能这么快就进大礼城!”   感叹完毕,张贤存随即上报朝廷,追赠段思忠为检校太尉,通海节度使等职务,并把段思忠的幼子收进府中亲自恩养。   段思忠长女年方十五,温婉贤淑,张贤存把她举荐入宫给自己十三岁的亲弟弟,极有可能未来到吐火罗,受封为细柳大公甚至安国大王的张贤肇为庶妃。   张贤存则收了侬民富的妹妹,爨判的孙女为良娣,当了亲弟弟的表姨夫,完美继承父亲张圣人一团麻的伦理哏。   随后他拉着爨判与侬民富的手,把段思忠的幼子用背带背在身后,专门乘坐华丽的楚王驷马之车,一路从建水招摇过市回到大礼城。   一边走,张贤存还让人一边大肆宣传,他将在八月十五于大礼城大办宴席。   凡国中辖五百人以上的洞、寨之主都可以到大礼城来参加,到时候会再次大分封。   九月十五则会在大礼城开文武两科,凡饱学之士,勇武之汉,都可以来应试,不问门第只看能力授官。   这一套连招打出来,虽然不可能完全平息楚藩国内的叛乱,因为张贤存是外来的强龙上位,本地肯定有大量的既得利益派被打翻,这种仇只有靠武力才能平息。   但是除此之外,跟张贤存的了利益冲突没有到不死不休的势力,则会逐渐放下敌视,开始尝试寻找可以取得和平的方式。   当然,张贤存现在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写信。   而收到他书信的人,是一对母女。   母亲虽然已身怀六甲,但仍能窥见以往的风姿绰约,至于相貌更称得上眉目如画,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女儿三岁多点,小小的圆圆的,脸上肌肤晶莹剔透,大大的眼睛透漏出古灵精怪的狡黠神色。   母亲用葱白的手指点了点女儿的肉嘟嘟的脸蛋,“你这父王啊!只要写信来,就一准是要使唤人。知道见到阿翁了怎么做吗?”   “知道。”小女孩小大人样双手叉腰,眯着眼,嘻嘻笑着回答道:   “见到阿翁就爬到他身上去,搂住脖子,他不答应父王的事,我就不亲他。”   这对母女,母亲自然是远在神都洛阳的楚王妃,也就是花见羞和李嗣源的女儿李氏。   而这个女儿,正是张贤存的长女,也是我张圣人到现在为止,真正意义上的唯一一个血脉孙女。   你问张贤存写信会说什么?当然是要钱啦!   不管是再一次分封,还是开文物两科,都是蛋糕的再分配。   可楚藩国的蛋糕就那么大,怎么分都分不平,自然就要张圣人这个父亲再出一笔钱,额外买一个蛋糕咯。   此刻,正看着张贤存献上来的治国策略颇为欣喜,觉得儿子已经掌握了治国精髓的张圣人,马上就要能理解什么叫做儿子是讨账鬼了。   ……   螺城,也叫古螺城,位置在今天河内的稍偏西北一点点。   交趾这块地方,其实有点魔幻,就从这城市的名字来说,政治中心在古螺的时候,大概率就是闹造反的独立的时期,哪怕没公开独立,但也差不多了。   若是朝廷掌控力高的时候,政治中心基本就在交州城,也就是今天的河内。   此外,除了交州城以外,在西北面十几里处,还有一个交趾城,这是两汉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交趾郡郡治的遗址。   呃,好像也不能叫遗址,因为现在人还很多着呢。   如今吴氏已经自称大王,所以政治中心就在古螺城。   吴昌文今年四十岁左右,若是不考虑历史上最终成败的话,他称得上是一位很有能力的割据之主。   唐末武人疯狂崛起,牙兵牙将横行,哪怕身在最南边的静海军,也毫不例外。   自高骈在咸通年间离开安南后,此地就是牙将玩传统手艺的乐土。   曲承裕、杨廷艺、矫公羡包括吴权和之后的杨三哥,以及更后面正式确认越南独立自称皇帝的丁部领,通通都是牙将出身,也都是靠杀了自己的上级-节度使上位的。   唯一特殊一点的呢,就是静海军是由十余个汉人大族顶起来的,一个牙将身后,就是一个家族。   所以牙将可以不用担心被牙兵挟裹,但这又造成了牙将更难以被控制,甚至只是压制都很难。   在这种情况下,吴昌文一个庶子,还成长于父亲基业被夺,被人监视的环境中,竟然能够绝地翻身干翻杨三哥,然后又熬死了有大义名分的兄长吴昌岌,没点本事可做不到。   此时,也正是吴昌文最春风得意的时候。   你要问他,静海军还有大义名分吗?他会告诉你,有个基霸的大义名分。   他兄长吴昌岌身上那个好似很有用的大义名分,实际上是被称为十使君的十大家族牙将们,故意制造出来的。   目的就是让被尊为首领,且实力最强大的吴氏自相残杀,他们则在旁边攫取好处。   哥哥得势了,这些狗东西就支持弟弟,弟弟占上风他们就去扶持哥哥,反正主打的就是耗光吴氏的所有本钱。   不过天助吴昌文,他那个搞不清情况的傻子兄长,竟然出乎意料的突然暴毙了,这瞬间就让玩跷跷板的十使君,失去了继续玩下去的可能。   当吴昌文听到兄长吴昌岌死讯的时候,他直接就是一个滑跪,在父亲吴权绘像前的滑跪,心里暗暗发誓,他要好好积蓄力量,让十使君们好看。   只是想是这么想,但要实现,还是有难度的,因为此时静海军的形势,非常奇葩!   此时静海军所在的原安南都护府本来有十二州,可现在除了红河平原上的交州、武安州、长州、福禄州外,都已经失陷。   嗯,也不叫失陷,因为整个静海军十二州,就只有这四州是汉人聚居的精华所在。   其余地方嘛,等腾出空来,随便就能灭了当地那些半汉化的蛮族,现在大家正紧张的在打吃鸡决赛呢,没空去理会他们。   由于这四州之地都猥集于红河平原上,而作为盟主的吴氏,又控制了最核心的区域,所以其余的十个使君,是围绕着吴氏的地盘分布的。   怎么说呢,就像一朵菊花一样,吴氏是花蕊,其余十使君就是十瓣花瓣,紧紧把吴氏围在了中间。   这……好家伙,哪是十使君,这是十面埋伏啊!   吴昌文不管出去打任何一方,就会遭到来自其余各方无死角的偷袭,除非你实力强大到可以一个打六七个,不然根本破不了局。   历史上吴昌文就是没能破局,最后自己阴沟里翻船被几个土匪给干死了。   当然,这个时空他的脑袋更疼了,因为他收到消息,据说以前压的静海军喘不过气的南汉和大理国,竟然统治被朝廷给灭了。   这还得了!   吴昌文很明智的准备立刻放下仇恨去跟十使君讲和,就如同几十年前他父亲吴权,带领大家一起击败前来征讨的南汉大军那样。   可是突然,吴昌文那个去了南汉然后就没了音信的弟弟吴昌浚回来了。   “兄长,大喜啊!”   吴昌浚满脸红光,兴奋地浑身都在颤抖,“阿弟死里逃生,潜伏兴王府二十余日,终是见到了持节督抚两广的韩国公。”   说到这,吴昌浚故意一个大停顿,抓起茶碗就咣咣开始喝。   吴昌文一听到大喜的时候,就忍不住了,记得抓住吴昌浚的胳膊连声追问。   吴昌浚摆足了谱之后才说道:“阿弟我向韩国公表明了我吴家对于朝廷的忠诚之后,韩国公虽然没什么表示,但很快掌书记赵官人就找到了我。   他想让咱们吴家出二十万贯,只要钱一到,韩国公就会帮咱们上奏朝廷,请以留从效故事定静海军。”   二十万贯,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吴家现在倾家荡产可能都很难凑齐。   但若是用二十万贯就能获得留从效那样继续镇守地方的待遇,又是绝对值得的。   吴昌文深吸两口气之后,有些疑惑的问道:“韩国公张昭骏方得灭国之功,又持节镇抚岭南,还缺这二十万贯?”   “缺,缺的很!”吴昌浚信心十足的回答道:   “阿弟打听清楚了,朝廷这次支持燕王慕容信长东征高丽和倭国,耗费了八百万贯以上的财货,连天子的内帑都快被掏空了。   因此这次平灭汉国后,国中珍宝都被起运送往神都填补亏空。   天子之所以用昔日他受封的韩国敕封给张昭骏,就是要韩国公自行筹措赏赐。   可是岭南新定,韩国公不敢贸然加征,于是就把算盘打到了咱们这些岭南大族头上。   琼、崖两州冯氏和冼氏被征十万贯,梧州陈氏被征五万贯,侬民富等俚獠人被征十万贯,兴王府番商被征二十万贯。”   吴昌文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问道:“梧州陈氏也被征了五万贯?这看来是真的了。”   吴昌文之所以这么震惊,那是因为梧州陈氏在岭南来说不算什么有权有势的豪门,但是地位非常清贵。   因为他们家的老祖宗陈钦、陈元父子,乃是岭南迄今为止的最重要的文学大家,有岭南文宗之称,名声比唐时岭南大佬张九龄还响。   历史上陈钦做过西汉平帝和王莽两人的老师,与其子陈元在推动春秋左传成为国学根本上,起了极大的作用,甚至让当时的梧州,一度成为了全国的文化中心之一。   这可是非常了不起的,要知道就算此时,岭南都要算半蛮荒之地,遑论西汉末期了。   是以不管现在的梧州陈氏到底是不是陈钦、陈元的后人,但他们打出了这块招牌,地位就变得非常清贵,一般要安定岭南,是不会去动这样家族的,反而要高高捧起来。   所以吴昌文听说梧州陈氏也被征五万贯,立刻就基本相信张昭骏确实是缺钱安抚下面的大兵了。   不过,他还是有点犹疑,因为就算张昭骏这边暂时缺钱,但是大理国,哦不,应该是楚藩国那边呢?   昔日南诏数次全取安南的一幕,可是在吴昌文的脑海里盘旋不去的。   但说来就是这么巧,正在吴昌文犹疑的时候,麾下大将杜景硕来报,西北面的楚藩国出动大军数万,南下征伐女王国去了。   吴昌文哈哈大笑,“天助我也,若得留从效故事,七弟(吴昌浚)当据长州为镇遏使!” ###第八百六十五章 吾在天南自为王   张贤存去打女王国,还真不是做戏,确确实实就去打了。   而在将要出征静海军的当口还去打女王国,乃是楚藩国的情况,所决定的。   邵明九年,九月底,张贤存在大礼城,完成了对于藩国内愿意臣服的洞、寨之主的册封和安置,并开文武两科取了一大批文武干才。   当然,支撑他能完成这个事情的,是父亲张鉊的大力支持。   张鉊接到长子的请求之后,在孙女的撒娇之下,先是从内府中调集内帑三十万贯,分批支付给转运使衙门和户部。   然后转运使衙门下达命令给四川行省转运司,让他们把本来该从川地押解的盐、商等税截留十万贯送到大礼。   户部则宣布今年四川行省将要解往中央的赋税,包括钱粮布匹等凑足二十万贯,直接就近运往大礼,以此补足楚藩国的用度。   张贤存还是很感激的,因为他心里明白,在支撑兄长燕王慕容信长的大规模东征之后,父亲手里已经没有多少积存了。   又因为金银铜等贵金属缺乏的原因,导致钱庄会不能再大规模发行银票。   是以这三十万贯可不是给慕容信长的那种一部分是直接增发的银票,而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   所以,别看只有三十万贯,张贤存知道那真是父亲张圣人从咬着牙拿出来的了。既然来的如此不容易,肯定还是要听个响。   那么能快速让这个响声传遍全国的,自然就是战争了。   这是外部的原因,从内部来说,通过这两次活动,张贤存算是基本收拾了楚藩国内的人心,这一百多万人,开始从情感上愿意接受他的这个大王了。   最近一段时间,各个山坡、坝子,从头人到下面的百姓,都在说张大王的好。   这是个好现象,通过额外拿出来的蛋糕,总算是让所有人利益均沾了一下。   但除了这个以外,还缺另一个东西,缺一场所有人参与的战争。   确切的说是一场胜仗,让楚藩国上下的人,因荣耀和血汗凝聚到一起的战事。   所以,基于内外的需求,张贤存在文武两科结束以后,立刻宣布要对女王国进行惩戒。   女王国,也叫南奔国,是位于后世泰国北部清迈、清莱一带的国家,由孟族人建立,以清迈-南奔盆地为主要领土,国都在清迈以南的南奔府。   这个国家建立很早,在傣族人还没南下的时候,他们才是此地的地头蛇。   因处于奴隶社会早期,还存有大量母系氏族遗风,国王或者叫部落联盟首领多由女子担任,因此被称为女王国。   历史上南诏曾多次出兵两三万前去攻打,但彼时女王国还处于鼎盛时期,能出兵一两万与南诏相抗,加上山高林密,南诏虽然胜多败少,但一直未能让女王国臣服。   但到了现在,女王国隔壁出现了一个地区性大国,那就是由阇耶跋摩重新一统的水陆真腊后,建立的吴哥王朝。   吴哥王朝虽然没能力来征服女王国,但他们切断了女王国和静海军驩州(越南中部)一带交易的商路。   这条商路,是女王国对外贸易,换取盐糖茶以及铁器的重要通道。   商路的被断,使得女王国开始日渐穷困,三年前他们为了重新打通商道,选择了冒险发起战争,但很快就被吴哥王朝打的惨败,实力进一步剧烈下滑。   所以对于张贤存的楚藩国来说,陷入衰落的女王国,是一个非常好的进攻对象。   它没有静海军那么强大,也比不了吴哥王朝,人口和财富又集中于清迈-南奔盆地这一小块地方,十分方便劫掠。   同时楚藩国南边的部落居民,也十分熟悉到南奔的道路,周围还有现成的商道可以走,一去一来只需要四十天上下。   更夸张的是,讨伐的理由都是现成的。   原来在张贤存灭大理的过程中,最南边靠近后世万象的黑齿十部中,有三部不愿意再向北边的强权缴纳贡赋,转而寻求与女王国联合,女王国也十分大胆的接纳了他们。   你说这样的肥肉,连出兵的正义性都给了,几乎是喂到嘴边的,你不打它一把,都对不起老天的安排。   张贤存暂时不需要女王国的地盘,但是他们积累的贵金属、粮食、牲畜和人口,整个楚藩国,还是很需要的。   九月底,张贤存在茫乃道(景洪)集中一万五千精兵,以小黑熊张烈朝为帅,顺着密林中的商道,只用了不到二十天,就冲到了女王国精华所在的清迈-南奔盆地。   此时女王国的军队主要武器是木制长枪,各种打磨好的石斧、石锤,淬了一些乱七八糟丛林毒液的兽骨箭头,铁刀等只有军官才有,甲胄基本约等于无。   重要的是,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楚军会来攻击,压根就没有任何准备,楚军到时,上下都还处于极度懵逼的状态。   小黑熊直接屯兵南奔城外来了个围点打援,先击败了万余来解围之军,再败数千出城之兵,斩首四千余级,一战就攻破了南奔府。   俘虏女王国贵族头人上百,除了女王没有找到以外,几乎把南奔府的上层一网打尽。   十月底,小黑熊又击溃了女王国最后征调的万余军队,彻底摧毁了他们的反抗能力,随后嘛,就开始打包回家了。   短短一个多月,一万五千楚军从南奔府搜刮到了提炼过的黄金一百余斤,狗头金四十余块,全重一千五百斤以上。   之所以收获这么大,就是因为清迈等地是后世泰国最主要的黄金产区,女王国占据这里,自然积存了大量的黄金。   除了黄金以外,楚军一共劫掠到了粮食六万石,牛六百余头,羊五万多只,丁男健妇三万余人。   另外还有训象七十余头,可不要小看这个,大象是此时包括楚藩国在内的国家中非常重要的财产。   虽然象军在中原王朝面前不过是儿戏,但对于这南边诸国来说,他们没有足够的火力来快速对大象造成伤害,因此象军的冲击力会被成倍放大。   同时,大象又是丛林里行走的最好伙伴,他们运载能力强,还可以用在丛林里开路,所需的吃食,丛林里到处都有,甚至人都能跟他们混个肚饱。   最后,大象又是此时十分重要的肉食来源,虽然肉质远远比不上牛羊,但那也是肉不是,同时象皮也是非常不错的皮革,象牙更是价值不菲。   可怜女王国总共可能也就二三十万人,这一下就被掳走了超过十分之一的人口,且完全是青壮年,加上被杀的大约十分之一,人口损失相当严重。   财富则被搜刮走了接近五成,毁掉了一两成,绝对属于伤筋动骨一般的劫难了。   几乎一瞬间,这个原本来能苦熬下去的小国,就来到了亡国灭种的边缘。   回国途中,小黑熊又派两千精兵绕道,突然袭击了黑齿十部的地盘,对他们进行了无差别的扫荡。   一直杀到十部长老,将勾结女王国的三部之主全家押解至茫乃道(景洪),当着万余楚军的面处死之后,楚军方才停止了杀戮。   随即小黑熊又勒索十部训象三十头、牛八十头、羊一千只、金银二百斤之后,才放过他们。   此后,黑齿十部极为恭顺,再也不敢不听号令。   ……   十二月,大礼城人山人海一片欢腾,这不管是做人王,还是动物首领,都有一个最重要的指标。   那就是你能不能打,可不可以在保护族群的同时,还能通过劫掠其他族群来满足自身发展需要。   这次征伐女王国的战争,无疑就完美展示了张贤存的这一面。   在前大理百姓现在的楚藩之民看来,女王国这种南诏前后征伐数次,耗费钱粮无数的南边‘大国’,不但一战就被张大王打翻,还在短时间就劫掠到了大量人口,足以证明这个大王,是很靠谱的。   这种靠战争打出来的威望,是十分牢固的,就如同汉武帝,别的帝王像他那么穷兵黩武,那早就给全国人干翻在地上了。   但刘小猪硬是靠着打翻匈奴的巨大声望,没翻车不说,竟然还能进入千古一帝的行列。   今日张贤存也算是小小的做到了这一点,因此一瞬间,他的形象就更快速被楚藩百姓接受,大理段氏的影响则在飞速消散。   而且还有一样出乎张贤存的预料,那就是在此时,位于泰国境内的各个大小国家之民,是中原十分受欢迎的奴隶。   暹罗的暹字,在梵文中就有奴隶的意思。   历史上风靡大唐的昆仑奴,其实主要来源就是两个地方,后世泰国境内的大小国家。占据了苏门答腊岛、马来半岛和一部分爪哇岛的夏连特拉王朝。   想想也知道,不提非洲距离大唐十万八千里,就非洲黑人那个好吃懒做、毫无规矩加偷鸡摸狗的劣习,哪有进入大唐豪门大家当奴隶的资格。   只有东南亚这些个头不高,肤色黧黑,同时深受印度文化影响相当逆来顺受,且长相勉强能让唐人接受的种族,才是传说中吃苦耐劳、听话驯服的昆仑奴。   甚至在当时,印度大陆上也有不少人被劫掠、贩卖到大唐和吐蕃,他们也是很好的驯服奴仆来源。   是以,当这两三万有些黑乎乎的女王国战俘出现在大礼城中时,楚藩的各封臣、洞寨之主,中原来的行商,都抢着从军队里面购买。   只用一个上午,就被买走了快两万人,迅速使张贤存回收了十来万贯的银钱。   张大王这一波简直赚麻了,不但收获了国内人心,树立了威望,还迅速回本甚至颇有盈余。   顺道还锻炼、磨合了一下楚藩南北府军,封臣、土官部曲的配合度,极大的提升了战斗力。   大喜之余,张贤存宣布各府县明年春秋两税减半,引得全场欢呼,匍匐在地山呼万岁的百姓遍布全城。   随后,张贤存又命人将这些狗头金打包完毕,全部送往神都洛阳孝敬父亲张圣人。   与这些狗头金一起动身的,还有昆仑奴男女幼童数百,他们会到皇宫中担任未来的宫女和内侍。   ……   静海军,吴昌文正在四处合纵连横,一会做出样子要出兵镇压谁谁,一会又摆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到处讲道理。   他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凑齐韩国公张昭骏要求的二十万贯。   吴家全部金银锦帛等加起来也只有十三四万贯,剩下的都是粮食、甲胄、武器等必须要保留的,是以吴昌文必须要找到‘融资’的对象。   那么,有人愿意跟吴昌文一起出钱吗?   有!因为吴昌文这人,小聪明还是不缺的。   他放出话去,说韩国公之要二十万贯,就可以让交州的静海军如同漳州的清源军一样,获得半独立的地位。   那么只要凑齐了这笔钱,他吴昌文就能得到交州郡公或者安南郡公的爵位和交州府尹、交州兵马督监的职位。   其他出资人则可以由他举荐,得到其余各州的长史、镇遏使等文武官职。   这相当于什么呢,这相当于是来给已经进入吃鸡决赛圈的十使君和吴家解套,只等朝廷的诏令一下来,大家就各奔东西,把以前主动放弃的州县抢回来,各过各的。   所以,吴昌文的这一套,还是很有一些家族动心的,打了这么多年,不免也有些人不想继续打了。   当然,也有不相信的,或者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服吴家继续爬在大家头上的。   但这只是吴昌文该头疼的事情,张昭骏的计谋反正是成功了。   因为吴昌文这么一搞,立刻就让其余十使君以为吴昌文已经把朝廷的路子走通了,他们立刻就放下了心里对于朝廷的戒心,专心和吴昌文拉扯。   ……   神都洛阳,紫微宫贞观殿中灯火通明,上百内廷中书省昭武学士、琼林学士,外朝尚书省翰林学士都被皇帝召集在了大殿中。   他们与皇帝一起,在浩瀚如烟的记录和图册中,仔仔细细的梳理着安南一地在大唐几百年的时间中,所有被记录在案的的信息。   之所以这么兴师动众,是因为张鉊心里清楚,安南脱离朝廷控制,可以说是中国几千年来最惨重的损失,没有之一。   什么外东北,什么藏南,什么外伊犁,什么外蒙古,所有的损失加起来,都没有安南丢失带来的损失大。   要是在后世,共和国能拥有安南之地,凭我们的能力,那将是一个不亚于珠三角和长三角的经济重地。   更重要的是,共和国的手,能直接伸到东南亚的腹心。   咱们甚至可以直接成为东盟的一部分,在东盟内部当盟主,牢牢掌握这个巨大的市场。   顺带死死掐住日韩的脖子让他们不敢肆无忌惮的当狗,甚至在不满意的时候,能轻易打爆袋鼠的脑袋。   所以,在解决静海军问题之前,张鉊必须要深入了解,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静海军在此时的丢失且再也回不来?   苦等大半个晚上,报告终于出来了,一个让张鉊有点诧异的结果是。   静海军之所以反复闹独立,最大的问题就是,他们为什么要把辛苦开拓的成果上交国家这个问题。   这就像是一个大家族中不太受重视的庶子出门创业,虽然他确实多多少少借助了家族之力,但他本人不这么认为,他认为自己获得的这一切,都是他流血流汗得来的。   眼看家族好像没出多少力就拿走了相当大一部分红利,他心里的难受与日俱增,到了最后,如何将所有成果都留给自己,就成了他最大的心愿。   所以,在国家兴盛之时,比如大唐时期,安南交州成了海上贸易的关键城市,还是昆仑奴输入大唐的最大基地。   唐军从这里南下,或用战争,或用购买得到大量昆仑奴,然后在交州城进行统一的培训,最后转卖到中原。   在这个过程中,整个安南的汉人移民群体都得到了好处,加上海贸带来的繁荣,他们自然愿意支持国家。   可是等到南诏几次全取安南,以及大唐的衰落导致再也用不起昆仑奴。   交州地理位置又比不过北边的广州,自然而然的很多功能都被广州给虹吸走了,衰落的非常快。   这隔着千山万水,原本的好处也没了,还要每年将赋税押解到中原去,一进一出两面受损,不满的滋生是极其快速的。   而为了不继续将赋税解送给朝廷,最好的办法就是闹事。   这是经济上的原因,文化上就更夸张了。   由于安南与广西、广东与高山峻岭阻隔,交通十分不便,历来又是朝廷流放罪官和罪犯之地,可以说,这里汉人,基本都是对朝廷有些怨气的。   同时,自战国时期开始,中原人就开始把位于苏浙一带的百越人往南驱赶,经过一千多年的不断驱逐与融合,愿意和汉人一样的,基本都已经融合完毕。   那些不愿意融合的百越遗族,基本都逃到了更远离中原的安南,并在此安家和更原始的本地土著混血。   这下好嘛,齐活了,罪官、罪犯及其后裔混合了一路被撵走的百越后人,怨气爆表了属于是。   有好处的时候他们当然老实,没好处的时候这些人一合流,马上就要开始闹事。   不但百越后裔把大越拿起来当招牌,汉人也这么干。   当然,两广实际上也是流放罪犯和罪官的地方,但由于有灵渠的存在,朝廷只要占据了桂林等地,就可以从漓江,如同此次张周灭南汉一样,轻易攻进广州府,用强横的武力消散这些怨气。   同时因为地形无法作为依靠,交通又还算便利,两广地区实际上是一直在不断接受着来自中原的文化,属于一个文化承接者的角色。   但安南,贯穿境内的红河是发源于云南的,在中原朝廷不能牢固掌控云贵地区的时候,红河及这些自西北向东南流的河流,不但不能成为讨伐安南的助力,反而是阻力。   历史上中原王朝的讨伐,大多就是在白藤江边遭遇惨败的。   所以,在此时讨伐安南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   同时封闭的地理环境,又极容易滋生自主的心态,加上周围都是一堆蛮夷小邦国,又助长了安南汉人之我在天南独为王的心态。   他们不愿意继续当中原王朝的垃圾桶,更想当金瓯之外的小中华。   综合来说,安南的问题,就是经济上听命朝廷没好处,族群经历上对于中原朝廷没好感,文化上容易滋生自我意识。   了解了这些,张鉊心里就清楚了,收复安南,军事只是辅助,要一劳永逸的话,还要想其他办法。 ###第八百六十六章 小姨妈的决断   小姨妈比张鉊是要大一些的,今年已经四十四岁了。   人说年老色衰而爱驰,但这个规律在小姨妈这里,可以说是完全失效了。   因为他可是泽口靖子式的美人啊!别说四十四岁,泽口靖子五十七岁了颜值都还是很能打的,小姨妈也不遑多让。   且人的审美,是真的会随着年龄增长不断去契合自身年龄的。   十几二十岁的时候,看到三四十岁的女人,只会觉得她们已经是老女人了。   但随着自己到了三四十岁,却突然发现,以前被自己嫌弃为老女人的同龄女人中,还是有不少颜值、身材依然很在线的美人。   相反以前喜欢的那些十几二十岁小姑娘,会显得看起来很稚嫩,缺少风韵。   所以张鉊还是很喜欢小姨妈的。   小姨妈也很能投其所好,她手下养了一批西域美人,当皇帝想要换换口味的时候,都不用走出她的寝宫,就能让张圣人挑到眼花缭乱。   而能在后宫自己养美人这个独特优势,是小姨妈独特的地位所决定的,因为除了淑妃的封号以外,小姨妈还有一个实权职位,鄯善郡夫人。   所谓鄯善郡,就是张鉊离开敦煌后打第一仗的仲云国,大概相当于后世的若羌县加哈密市的一部分。   当年张鉊在这里杀了仲云王散婆跋后,是将整个仲云国就交给了小姨妈的。   之后,小姨妈一直以仲云女王的身份统治着这个国家,哪怕后来做了张鉊的妃子,这个仲云国也没有解散,只是从仲云国变成了鄯善郡,是整个张周唯一还在用郡命名的地方。   昔日仲云国有民八九万,并不算富裕,但经过这些年商路的畅通,鄯善郡的绿洲基本都被开发了出来,人口已经增长到了十三万,光是鄯善城中,就有两万多人。   虽然鄯善郡的商税,是由国家在收取,只给了小姨妈很小的一部分,大约百分之五的样子,但鄯善郡的其他赋税,基本都是进了小姨妈口袋的。   所以她能养得起上百人的西域美人舞乐团,颜值也都非常在线。   当然咯,鄯善郡的辖地中就有原楼兰国,现在还有大量属于古楼兰的璨微人,这个族群可是很能出产美人的。   只不过,今天张鉊没有动任何楼兰美人,而是和小姨妈大战了三百回合,算是坐拥数百资源,有名号的妃嫔美人都有三十多个的张圣人,难得的主动。   云收雨歇,小姨妈半靠在胡床上,左手端着碧玉做成的夜光杯,透过月色观察了一下在碧玉杯中,呈现出一种妖异朱红色的冰镇紫酒,随后大口的一饮而尽,继而发出了满足的叹息声。   喝完了酒,小姨妈很自然的把手一伸,将皇帝的脑袋给捧到了她丰腴的大腿上。   享受了一下难得的主动后,小姨妈叹了口气,她知道,皇帝的这份殷勤,可不是那么好消受的。   “说吧,我的张二郎君,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张鉊动了动脑袋,好让自己躺的更舒服一些,随后闭上眼睛缓缓说道:   “交州的汉人大族,不能让他们继续呆下去了,再呆下去,这些家伙为了利益会把自己变成越人的。”   小姨妈一向关注政治,当然知道静海军的情况,但她毫不在意的说道:   “这有什么关系,打散内迁呗,现在河北、安东、乐浪、朝鲜都缺人,信长儿不是来信说要治理开发什么关东平原,也需要大量会种田的汉人嘛。”   说完,看皇帝没有任何言语,小姨妈又接着说道:“二郎若是不想把他们内迁的话,那就是只能杀,杀个十万八万的,自然也就老实了。”   张鉊苦笑了一声,“把人迁走,只能是便宜了越来越多的真正越人,更难以抵挡占婆国的蚕食。   杀人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不能解决一世的问题。”   小姨妈懂了,张鉊不是对迁走和杀戮两个方法不满,而是在担心不能长久。   她突然反应过来了,脸上带着几分不敢相信的喜色,“二郎不会是想让三哥儿去安南吧?   不对,不对!”   说着小姨妈李若柳用力甩了甩脑袋,“若是三哥儿去安南,那是奴求之不得的好事,该让奴来伺候你的,皇帝这是盯上奴这点棺材本了啊!”   三哥儿就是李若柳所生的皇三子张贤肇,目前年方十四,正在龙韬院中进修。   正如小姨妈说的那样,安南虽然气候炎热了一些,但比起吐火罗还是要好很多,本地人虽然爱闹事,但总不像吐火罗那样非我族类,统治的难度要低上不少。   更重要的是,张贤肇的胞兄张贤存的楚藩国就在北面,张贤肇到了那里,两兄弟还可以守望互助,绝对比张贤肇去吐火罗要好一万倍。   想到这些,小姨妈脸色大好,十分大方的表示,“三十万贯,不!我给四十万贯。”   “你有这么多钱?”张鉊十分惊讶的看着小姨妈。   鄯善郡看着挺大,但只有十几万人,有些地方不比中原,还是很贫困的。   所以一年的赋税也就六七万贯,扣除鄯善郡官吏的薪俸之后,落到手里不会超过四万贯。   这钱看着不少,但小姨妈要维持她庞大的楼兰美女团,对于娘家的兄弟子侄也还要接济一二。   前些时间张贤存大婚和就藩,小姨妈前后又掏了几十万贯,应该是被榨的差不多了才对啊!   小姨妈狡黠的一笑,“二郎忘了钱庄会了吗?奴可以用鄯善郡未来的税收做抵押,来把钱贷出来啊!”   也对,张鉊无语的翻了翻白眼,他脑子都被不能再增发银票给束缚住了,没有想到虽然不能增发银票,但钱庄会吸储、放贷、异地兑换的业务还是在开展的。   鄯善郡的税收可以说是非常优质的抵押物,别说四十万贯了,八十万贯都贷的出来,利息还能比一般人低得多。   不过,小姨妈还是没意识到张贤肇去安南的危险性。   因为安南跟大理是不一样的,虽然安南经常闹事,但从始至终,这地就是金瓯的一块,从来没被封王封出去过。   要是现在张贤肇被封到安南,难保几十年后继位的太子不会对张贤肇下手。   同时,就算张贤肇能遵循父亲的旨意,忠心耿耿、勤勤恳恳治理安南,但他的子孙呢?会不会有彻底独立的想法,那真不好说。   所以在安南这个地方封个王,好处是能迅速掌控,至少在几十年内保证安南在正确的道路上。   但坏处就是,有了王号,有了名正言顺的藩国,可以想象的未来,当安南王室和中原皇室的血脉稀薄,感情淡漠以后,极大概率还是会闹出乱子的。   究其原因,就是楚藩国所在的西南在很多方面,包括物资方面都需要朝廷的支持。   但安南这地方,它连文化都能自给自足,天然就充满了独立性。   小姨妈呼吸急促了起来,一边是次子可以跟兄长在一起,坐拥百万人口大国的诱惑,一方面是未来次子之儿孙可能最终会落得吴王刘濞那样的下场。   着实难以抉择啊!   不但小姨妈难以抉择,张鉊实际上也难以抉择,这可是亲儿子,出点什么意外,他这个做父亲的,心里怎么过得去。   但形势逼得张鉊又不得不做出选择,他长长叹息了一声说道:   “按吾的判断,安南之所以总闹事,还是利益的问题。   隔中原太远,享受不到朝廷的福利,反而还要被朝廷搜刮,是人都会不满。   若要解决这个问题,唯有像昔日大唐那样海贸兴盛。   若是航海技术再发展一点,海船能够自由航行于大食、天竺,中原再富庶一点用得起昆仑奴,那么安南人就能从这些海贸航线得到好处,就不会那么抵触朝廷了。   而这最少还需要三五十年时间才能成势,是以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封个皇子到安南去。   但吾不能确定,这三五十年的时间内,安南会不会发生其他事情。”   张鉊这话,实际上就把选择权直接扔给了小姨妈,为什么要现在封王到安南,张鉊也已经完全说明白了。   这安南不是对单方面的被吸血不满嘛,那朝廷就不吸了,改用一个藩王来吸。   藩王替代了朝廷的角色,将这部分利益分配给安南的文武高层,形成一个朝廷通过藩王贡献拿一成,藩王自己拿四成,藩王文武高层拿其余五成的分配模式,三方一起压制下面平民的不满。   在这个中古时代,只要把当地有见识、有搞事能力的拉到统治集团中来了,下面的不满就基本可以完全无视,至少是保证几十年的安稳是没问题的。   唯一的风险就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藩王会不会被挟裹,忠心会不会有问题而已。   两人沉默了半晌,小姨妈缓缓睁开了眼睛,她抵抗住了诱惑,但好像又没完全抵挡住,因为她对张鉊说道:   “那就不称大王,不开府,只给王爵,从王南去的功臣不封君侯、方伯、巡检使等,只给卫所军指挥和小巡检。   三哥儿去了就只管兵事,民政还是归朝廷。”   张周由于国内外都有巡检使,因此将藩国中作为封君的巡检使称为大巡检,国内只是八品武官的巡检司称为小巡检。   张鉊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不就是明代黔国公沐家镇守云贵的套路嘛。   即将军权和政权分开,省府州县这些事情还是归朝廷派流官治理,封君则作为当地最大的武装头目控制兵事,镇压、讨逆、绥靖等工作都由封君完成。   只不过黔国公是当云贵土司们的首领,在册封之后,沐家就是云贵名义上最大的土司。   而李若柳的这个提议,是让张贤肇去当整个安南卫所军指挥使们的首领。   或许是个办法,张鉊缓缓点了点头,那就让张贤肇去当个王好了,再把安南十三州设十三个卫所军。   这些卫所军不归行省平章指挥,也不归兵部和枢密院,就归张贤肇管理。   “这样也行,那就封三哥儿为唐王,食邑一万五千户,建唐王左中右三卫为护卫,十三州每州设两千户卫所军,再设三十九巡检控制关键,他们都归三哥儿统辖。”   这一万五千户的食邑可是实封,差不多有七万五千人左右,十丁抽一也能有三千多兵。   下面的十三卫和三十九巡检也能有个三四万户,总计可出兵万余上下。   这五万多户,就会成为安南的人上人,不管是对内镇压还是对外讨逆,应该都够了。   不过小姨妈显然不满意,她把张圣人从她被压麻的大腿上推了起来,随后伸出五指对张鉊晃了晃说道:   “我出五十万贯,给三万户,再把两汉的旧交趾城给三哥儿。”   三万户就是十五万左右的人口了啊,不过张鉊仔细想了想,觉得能给。   因为安南本来人就不少,就拿现在主要的十使君来说,小者两三千户,大者上万户,平均能有个六千户左右,这就是三十万人了,吴氏手里可能还控制着两万户十万人左右。   这就是四十万人了,但还只是最核心的四州之情况,要是算上现在静海军吃鸡组织没空去收回的其余九州,整个静海军最少有七十万人上下。   所以,历史上静海军还是挺怕南汉攻击的,因为南汉有一百二三十万人,静海军核心只有四十万。   但南汉也不能稳赢静海军,那是因为这四十万人分布的相对集中,随时可以抽调几万人出来。   三万户十五万人,这个规模相当于现在静海军中人口的五分之一,不算很多,但也绝不算少,算得上是个比较合适的数字。   不过现在张贤肇才十四岁,要去就藩的话,怎么也要十八岁上下。   那这四五年时间中,必须要有一个得力的大臣代替张贤肇去镇守,而且还要他能心甘情愿的为张贤肇好好打理静海军才行。   小姨妈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他看着张鉊问道:“二郎,章成的长女今年多少岁了?”   张鉊眼睛一亮,他正好也想到了章成,“应该是九岁还是十岁。”   对章成的这个虎妞,张鉊还有点印象,上次她跟虎广的女儿虎婕两在皇宫中打架,谁也拉不开,最后还是张鉊亲自去调解的。   “小了四五岁,问题不大,这事那就由奴去给章成写信吧。”小姨妈眉开眼笑的说道。   人类社会啊!床上政治就是这么管用,章成这样身份的,让他在静海军一呆四五年,肯定要算是贬斥了。   但要是换成给女儿女婿和未来的外孙子打江山,他又会变得甘之若饴。   ……   如何治理安南的模式一旦确定,这收复安南的战斗反而要轻松的多。   因为静海军的吴氏加上十使君,一共也就四十几万人。   这点规模,拼尽全力也就是能出个三四万兵,其中精锐牙兵也就五六千的样子,其余都是些跟中原巡检司捕兵差不多的存在。   绍明十年,公元955年,正月底。   基本掌握了楚藩国的张贤存依照父亲张圣人的命令,开始将楚藩北府军四千人,南府军七千人,以及尚在楚藩境内的章成所部亲、禁军一万五千人,都集中到了贾勇步。   贾勇步的步应该是这个埠,意思是水陆码头要冲。   古时在边远地区喜欢用这个步代替埠,意思是走到这里,就几乎到传统的汉文化尽头,该止步了。   贾勇步的具体位置,应该在后世河口县西北十几里的样子,算是此时红河上游的交通枢纽了。   而为了不打草惊蛇,张贤存对外大发檄文,指明是要去讨伐没有臣服的棠魔部和牛吼蛮,也就是后世居于越南西北的奠边府一带的蛮夷。   其实张贤存不发这个檄文问题也不大,因为静海军的十使君和吴氏,早就失去了对红河上游的统治。   这个事关静海军会不会被红河上游攻击的天险,竟然是一些表面上臣服于静海军的百越人在守。   楚军在贾勇步装模作样半天,把棠魔部头人吓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来贾勇步扣头认错,牛吼蛮连村子都烧了跑到深山躲避的时候。   楚军突然顺水南下,让所有人都傻了眼。   大军顺着红河而下,很轻易的就突破了静海军的羁縻州林西州(越南老街)、多利州(越南安沛)等地。   短短六天时间,连带民夫三万人就已经顺水冲到了峰州新昌县。   这里在后世越南永福市附近,距离古螺(河内)已经只有七十里左右了,盘踞在这里的正是十使君之一的吴日庆。   吴日庆是吴权的堂侄,算是吴氏的宗亲,在十使君中,是比较心向吴氏的存在,因此他实力较强,麾下控制着大约九千户。   吴日庆此时只有十几岁,虽然是十使君之一,但大权都握在其母亲和舅舅手中。   面对来势汹汹的楚军,其母和舅父都希望趁楚军还在下寨,放弃新昌退到唐林县去。   因为唐林县是吴日庆一族的老巢,依山傍水,城池坚固,足以坚守。   但正处于青春期的吴日庆却觉得这是一个自己夺回权力的好时机。   因此他极力反对撤退到唐林县,理由是唐林县虽然是吴氏的老巢,但相对新昌县来说要贫困的多。   新昌县这边人口稠密,吴氏的财富基本都在新昌县,要是这一撤走,损失可就惨重了。   财帛动人心啊!吴日庆迅速说服了吴氏上下,他们一致决定坚守新昌县。   由此,吴日庆还顺带真的夺回了一些权力,只是这么一来,他们全族却失去了唯一可以逃命的机会。   二月中,章成命三万楚军四面围住攻打。   吴氏在新昌县只有守军四千余人,加上新昌县城筑在红河平原上,根本无险可守,攻城不过五日,楚军就用冲车撞塌了新昌县东的一截城墙。   随后大军入城,安坐新昌县中自以为用妙招夺回家产的吴日庆并其母、舅、叔伯等数十人,皆被楚军俘虏。   章成进城后,开始把新昌县当成后勤基地打造,准备着下一步的进攻。 ###第八百六十七章 收复岭南汉三郡,就在今日   吴昌文是懵逼且绝望的,一觉醒来,他脸都没来得及洗,就收到唐林县被攻陷的爆炸性消息。   而此时,吴日庆送来的三万贯银钱,还在他府中没来得及放进地窖里面库存。   吴昌文之所以绝望,是他明白自己很可能被耍了,广州的两广都督、韩国公张昭骏根本就没想要他的钱,而是想要他的命。   现在楚国藩军自西道河(红河)猛冲而下,肯定还只是一方面,朝廷的主力估计还要分水陆两方面来攻。   好的不灵,坏的灵,很快,吴昌文还没开始召集剩余的九使君商量好防御,东北方的急报就到了。   原来侬民富悄悄从楚藩国潜越回了广源州,随后帮朝廷大军骗开了门州天险。   门州就是后世的镇南关,从它这个名字,就能猜得到地势是如何重要了,若不是天险之地,岂会用门这个字。   本来戍守在门州的,是一个汉人大族陈氏及其控制的百越人数千。   吴权时期,静海军大权都在吴氏,因此和门州陈氏还联过姻,并有牙兵驻扎。   但其后吴氏政权被杨三哥窃取,陈氏思昔日吴权之恩,不再听古螺城的号令。   等到吴昌文拿回吴氏的宝座,因为他不是嫡子,门州陈氏一直是支持他兄长吴昌岌的。   所以吴昌文一直没来得及去拉拢陈氏,以至于造成了现在的恶果。   二月底。   朝廷大军征讨的速度非常快,韩国公张昭骏以瞿延庆为主帅,潘美、曹彬为左右先锋,侯仁宝为行军司马,率精锐步骑一万,并侬氏之兵八千,在收降了门州陈氏这个地头蛇之后,很快就击破谅州(谅山),兵临白藤江北岸。   对于这条江,历史上那可谓是中原朝廷的伤心之江了,因为安南这伙叛乱分子,曾经三次在这条江边战胜中原朝廷。   第一次,就是十七年前的938年,南汉派万王刘洪操率舟师在下龙湾海口登陆,舰队逆水而上准备直抵河内城。   吴权就在白藤江的入海口处预先埋下木桩,吸引南汉军队前来进攻,等到退潮,南汉舰队被潮水带着往海里退去。   由于退潮时水浅,战舰先后撞在木桩上挤成一团相继沉没,南汉万王刘洪操被擒杀,三万兵将只有大将梁克贞率千余人成功退走。   这一仗使得南汉彻底失去了对静海军的控制,吴权志得意满之下,开始思考自立之事,这是安南脱离朝廷之始。   第二次,则是宋太平兴国二年即公元981年,赵二哥得知安南丁朝内乱,命侯仁宝等将进攻安南,企图收复失地。   该说不说,赵二哥虽然打仗手艺不怎么样,但心气还是有的。   此战侯仁宝大发神威,先是在谅山击破安南军数万,斩首数千,随后追至白藤江再次大败安南军,斩首两千余,缴获战船数百艘。   结果团练使孙全兴这个傻哔害怕再深入安南境内有危险,坚持要等另一个宋将刘澄率水军到达才肯进军,贻误了追击安南军的最好机会。   侯仁宝气急,但他没有指挥全权,只能率先锋数千人先行,孙全兴于是在原地足足等了七十天,一直等到刘澄率水师到达之后,才慢吞吞启行。   此时,侯仁宝已经抵近支棱江,河内已经近在眼前,形势仍然对宋军有利。   结果孙全兴、刘澄、贾湜、王僎四个狗东西见前面的功劳都是侯仁宝的,内心嫉妒,故意磨磨蹭蹭的不向作为前锋的侯仁宝靠近。   安南前黎朝开国皇帝黎桓见状立刻抓住时机,他先假意派人向侯仁宝请降,趁侯仁宝放松警惕,再以大兵在凌晨偷袭只有几千兵马的侯仁宝。   是役,侯仁宝战死,前锋数千精兵全军覆没,孙全兴等人大惧,撒腿就跑,被黎桓追击上百里,全军死伤惨重。   这一战后,作为中央朝廷的北宋被迫从此承认安南独立,此乃越南真正独立的开始。   第三次则是1288年,忽必烈派脱欢等将率大军攻击安南,但此时的元军却遇到了一个怪胎,越南陈朝的兴道王陈国俊。   此人与满清时期的越南名将阮惠两人,可以说是整个安南历史上出现的,基因突变档次的名将。   这两人就是拿到中国历史上来说,也可以说是很亮眼的存在了,考虑到他们施展才能的平台只有这么大一点,可以说若是放到中国的话,成就会更加不得了。   是役,陈国俊在白藤江将元军几乎打的全军覆没,江水为之朱红。   此战之影响,也是十分深远的。   因为当时放眼天下,无论金国、西夏、南宋、大理、西辽等天下间排的上号的大国尽皆被蒙元所灭。   只有安南的陈朝数次击败元军,更打出了让元军不得不承认不再侵犯陈朝的辉煌战绩。   有了这份战绩,安南上下扬眉吐气,陈朝陈仁宗和陈国俊都认为南宋已灭,神州陆沉,中原尽丧胡虏之手,唯有安南为名教保存元气,是实至名归的天南小中华。   他们甚至认为,这个小字都可以拿掉了。   在这种扬眉吐气的气氛下,安南之民,不管是以前的安南汉人,还是汉化的百越人,都不再以自己是汉人为荣,逐渐形成了以河内所在的红河平原为主体的民族意识。   因其居住地基本都在京城河内周围,他们遂自称京人,以华族自居,称其他越人为蛮夷,并以教化蛮夷的口号,向西、向南不断扩张,后世形成越南的主体民族京族。   可以看出,安南的独立,并不是一次形成的,而是逐步得到增强的,等到南宋灭亡,安南陈朝击败元朝,就再也拉不回来了。   此后,虽然明朝又重新控制了安南,但民族意识已经形成,此地只有京族,没有汉人,因此明朝不管派出的官员是清廉还是贪鄙,都无济于事了。   有人说当时明朝应该把英国公张辅封过去镇压,其实也不会成功的。   除非张辅有杀五十万人,迁五十万回中原,给安南大换血的勇气和本钱。   好吧,这些都是历史上发生的,让人扼腕叹息却无法改变丝毫的事情,但在此时,谁叫天生我张圣人呢。   目前这个时候,简直是最好收复安南的时候,因为不管是吴氏还是十使君,虽然有自立的心,但心里都还是承认自己是汉人,明白他们是在当叛贼的。   且此时,又是他们混战二十几年,打的民不聊生,百姓们都渴望重获安宁的关键节点。   是以,瞿延庆兵临白藤江的时候,吴昌文连传统手艺-在白藤江中放木桩都没来得及实施。   瞿延庆命侯仁宝督百艘艨艟舰渡河,一个冲击就将江中千余静海军牙兵打散,毫无悬念的控制了河内城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道防线。   ……   古螺城,除了已经被章成俘虏的吴日庆以外,其余的九位使君都来了,他们和吴昌文一起,正好又凑成了十个使君。   事到如今,他们终于不各怀鬼胎的互相争斗了,因为他们心里都很明白,离开了安南这个地方,他们什么都不是,若是被击败,不管是被杀还是被迁走,根本没什么区别。   吴昌文左看右看,最后把目光放在了号称陈明公的陈览身上,毕竟互相攻伐这么多年了,谁有几把刷子,大家都很清楚。   陈览的地盘最小,土地也最贫瘠,但是陈家牙兵偏偏最能打,陈览的领兵能力也最强。   嗯,从历史上看也是这样,后世团灭十二使君建立越南丁朝的丁部领,就是陈览提拔起来,甚至以部曲托付,才使丁部领得以创立大业的。   陈览也看到了吴昌文投来的眼神,到了这时候了,他也不推辞,不等吴昌文出言,立刻跳到桌子上大声喝道:   “诸君若是想要被朝廷满门抄斩,尽可继续在此耽误时间,但若是还想留得项上人头,那就听某几句话。”   其余八个使君虽然知道陈览的本事,但陈览势力最小,有些人还是心里不舒服,但吴昌文立刻跳了出来选择支持。   他当然要支持,因为他们吴家是领头的,杀了万王刘洪操自立为王的可是他父亲吴权。   说句不好听的,这屋内的其他人都可能有活路,但他们吴家是一定没有的。   眼见吴昌文支持陈览,众人都立刻停下了争吵,面子和小命之间如何选择,他们心里还是有逼数的。   陈览就站在桌子上说道:“朝廷大军两面来袭,多有骑兵,还有侬氏、门州陈氏这些家伙带路,咱们根本跑无可跑。   为今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耗,耗到六月以后,天气炎热,瘴气四起应能耗走朝廷大军,到时候咱们再去请罪,或许有活路。”   众人一听,是这个理,可是马上又泄气了,白藤江都没了,楚藩军也从西道河(红河)上游打过来了,这会拿什么坚守?   陈览马上将手指往西北和西南两边指了指,“古螺肯定是守不住了,现在还有五六天时间,朝廷大军才会到,诸君马上下去安排,准备退到交州城和交趾城去。   这两城互为犄角,有水道可通,可守望互助。   实在守不住,咱们就乘战船往朱鸢江去长州,长州守不住就去爱州的九真,只要不被擒获,总还可以讨价还价。”   朱鸢江就是红河的下游,现在古交趾城和交州城一个在西北,一个在西南,将红河从中截断。   因为这些年一直在交战,河中木桩和其他障碍物都是现成的,数百人的水师也是现成的,确实有坚守的本钱,坚守不住,想逃也不难。   计议完毕,众人都没有反对,于是立刻下去开始布置防御了。   三月中,章成的楚军攻陷古螺城,由于要急着退往交趾城和交州城,因此吴氏牙兵没来得及对古螺城进行破坏,放了几把火又正好遇到了一场大雨,因此并没有燃起来。   三月二十,瞿延庆所部攻陷交州南定县,彻底封锁了东部富裕诸州和交州城的联系。   攻陷武定县后,瞿延庆留侯仁宝率千余步骑守备,自己则带着剩余万余步骑前往古螺城拜见章成。   双方合兵一处,依照张鉊命令成立安南行营,以章成为安南行营都总管,不管是朝廷大军还是楚藩军,亦或是侬氏和门州陈氏的私兵,都由章成统帅。   章成心里很清楚,安南之地六月以后,就会天气如流火,水气蒸腾,极易滋生各种毒瘴(病菌),自己军中北人大约占一半以上,水土不服的将大大增加。   同时,等到六月天气酷热的时候,布面铁甲和铁扎甲就势必不能再穿,己方的优势将会被大大的削弱。   历史上的宋越熙宁之战就是这样,由于战事被拖到了五月,虽然年前宋将郭逵在富良江把越南李朝的太子和王子都打死了,但军中疫病横行,只能含恨撤兵。   于是,章成只让两军合练了三日,随后便开始了部署。   章成一眼就看出了陈览的打算,你不是想让交趾城和交州城互为犄角,用江中小船沟通,打交趾城交州城来援助,打交州城时交趾城中的军队又出来骚扰嘛。   那我干脆两座城一起打,看你怎么援助!   至于两面开打导致的不能将城池合围的问题,章成已经不管了。   因为他已经命乌蛮爨氏、广源州侬氏征调大量西道江(红河)、白藤江上游的渔夫组建内河水师,准备干脆就让吴氏等顺水南逃再去追击。   就算追不上,那么也可以占据静海军富庶之地,等到十月寒风渐起再动用大军继续追击就是。   反正现在的第一要务,就是先打破交趾城和交州城。   章成的两开花战略,果然让陈览的布置完全失去了效果。   本来陈览认为朝廷大军的主力也就是楚藩军一万人,朝廷亲军、禁军两万余人,而静海军合在一起,也有牙兵七千,辅兵两万余,还有民夫数万可以助战。   以这样的比例,攻城一方的章成根本不敢两开花,就算是两开花,进攻力量也会被大大削弱,构不成威胁。   但战事一开始,就完全出乎了陈览的预料,不管是朝廷亲军还是禁军,战斗力异常彪悍。   就是楚藩的北府军和南府军,那也是相当的精锐,战斗力甚至还要在静海军牙兵之上。   三月底,章成从西道江(红河)上游,用大船运来建造好的投石车六架,安南这地不缺木材,因此随军的工部工匠建造起来很快。   同时,负责进攻交州城的瞿延庆用严刑峻法锁拿了安南汉人三万,命他们没日没夜的积土堆山,只用十几天就在交州城外堆积了土山两座,土山高十余丈,比交州城都高。   这些土山一成,虽然交州城还有护城河保护,但瞿延庆先命军士置旋风炮于上,用投石将交州城上的伏远弩砸毁。   再命强弩手和旋风炮一起封锁交州北面城头,让静海军士兵不敢在城头立足。   而城下周军甲士则趁此机会强渡护城河,掩护工兵将棺材火药埋在了城墙下,随后一声巨响,交州北城被炸塌了数丈宽的缺口。   潘美、曹彬、张德卿三将身着三层重甲,率领兵将杀入,大军士气如虹,战约一个时辰,作为静海军主力的牙兵被杀两千余,其余州县兵直接被打崩,死者无数。   静海军牙将(使君)阮宽、李奎、阮守捷战死,吕唐被俘。   而退到内城的吴昌浚还想守,跟在他身边的牙将矫顺突然发难,扑过去一刀就把吴昌浚脖子给捅穿了。   同时,矫顺身边的牙兵也开始动手,不是砍杀吴昌浚的牙兵,就是前去杀散就近城门处的兵丁。   嗯,很有五代特色,而且矫顺有理由这么干,因为他的父亲正是矫公羡。   昔日矫公羡兵败,矫顺因是庶子,且矫氏在交州实力强劲,因此在矫公羡及其嫡子二人被吴权杀后,唯独留下了他这个庶子,统治一些边缘地区以此安抚矫氏。   而矫公羡此人在跟吴权争夺节度使之位时曾向南汉求援,后来南汉万王刘洪操在白藤江战死,就是由此引起,算是静海军中不那么闹自主的。   历史上腹黑兔企图扶持阮爱国在中南半岛作为打手的计划,被越人民族主义打败,代表本土主义的黎笋上位后,就命手下文人写文章痛骂矫公羡和莫登庸,将此二人辱骂成激起人民群众广泛痛恨的卖国贼。   黎笋集团其实是在以古骂今,用矫公羡和莫登庸含沙射影‘抹黑’当时尚在世的武元甲、朱文晋、黄文欢等亲华派,彻底把月供拉到了一手扶持他们起来的大哥之对立面。   所以矫顺与他的叔父矫公罕,是十使君中唯一有点机会当反正人的。   吴昌文当然也很清楚,于是将矫公罕和矫顺这对叔侄分别安置在交趾城和交州城,意图让他两投鼠忌器。   不过嘛,都到了这个时候了,矫顺哪会去管叔父矫公罕的死活,同样,如果矫公罕有机会,也不会去管矫顺之死活的。   这吴昌浚一死,内城南门也被打开,曹彬立刻率先入城,很快就肃清了城内残敌。   同时,交趾城外章成的霹雳车(大型投石车)也安放完毕,顿时石如雨下,砸得交趾城头一片慌乱。   眼见情况危急,交州城又已陷落,吴昌文和陈览不敢再守,当即决定趁朝廷兵马没有合围出逃。   绍明十年,公元955年,三月十七,吴昌文带着静海军牙将陈览、范白虎、杜景硕、杨吉利、矫公罕等从南边水门出逃。   出逃时,他们还放了一把大火,将留在城内的家眷、民夫等烧死大半,大火几乎将交趾城烧成了一片废墟,也阻挡住了章成的追击。   三月二十五,章成亲率战舰百艘,在红河入海口,后世越南南定省顺安附近,追上了吴昌文等人。   吴昌文等没想到章成来的如此之快,他们刚刚在顺安大族的接纳下安顿好,还没回过神来就只能举兵抵抗。   章成利用战舰中多艨艟舰的优势,很快冲散吴昌文的船队,矫公罕、杨吉利、范白虎等战死,落水而死的静海军士兵、丁壮多达数千。   吴昌文、陈览、杜景硕等几乎仅以身免,只率百余人向南狂奔,往爱州九真县,也就是汉时九真郡的地盘上跑去。   四月中,章成率兵追到九真郡,吴昌文等则早已没了踪迹,章成则趁机击破九真汉人大族黎氏的抵抗,收复爱州。   此时酷暑已近,章成命潘美为充爱州刺史,爱州兵马督监,在爱州防备、搜查吴昌文等人的踪迹,他自己则率大军返回交州驻扎。   六月,章成肃清了静海军境内所有的抵抗,此时淑妃李若柳的书信也送到了他的手上。   本来章成不愿意多杀伤,一来章成为人有些迷信,认为为将帅者像白起那样动辄坑杀有损寿元和阴德。   二来静海军汉人经过这几仗只剩三十几万,再杀下去就会伤了元气。   但此时一看,静海军竟然要交给自己的女儿和女婿,章成立刻就化身为满状态的人屠了。   六月十三至六月十六,章成在整个静海军各州大肆捕杀。   十使君包括吴氏在内,除了矫氏外,所有家族的上层以及凡是曾经十将(百人)以上的军官,全部被章成坑杀,足足杀了两万人,接近静海军汉人人口的十分之一。   同时跟他们一起被杀的,还有静海军境内的百越土人六万多人,短短三天就一口气杀了八万人以上。   杀了这八万人之后,章成又上书张鉊,请求将矫氏二万人内迁到朝日行省去,去帮助燕王慕容信长开发朝日的关东平原。   同时请求朝廷从邕州、雷州、儋州、琼州各移一万穷苦汉民到交州富庶之地。   杀光了心怀怨气的,迁走了心有不满的,移来了从穷地方来分大豪斯,上等水田的感恩者。   章大官人不愧是好岳父啊!   七月中,张鉊同意了章成的所有要求,一并到来的还有官兵们的封赏。   章成因功封交国公,食邑一千户,加封号扬武诛逆完国功臣,奖励他为张周基本完成了金瓯无缺。   同时张鉊废除静海军和安南都护府称号,改以静海军旧地成立岭南广南行省,改交州城为镇南城,以章成为岭南广南行省平章,持节督抚广南。   将属于交州的门州、谅州划给岭南广西行省,再命岭南广西行省平章元桓于门州修建雄关,赐名镇南关。   又将原属于交州的林西州、甘棠州、都金州,也就是后世越南西北的红河上游地区全部划给张贤存的楚藩国。   这一来就当做给楚藩出兵的奖赏,另一方面也是让楚藩国占据上游,保持对交州现在岭外南广南行省的压制。   而未来岭南广南行省的拓展,肯定是要向南恢复日南郡故土为主了。   九月底,信风减弱以后,林仁肇终于率两广水师两万官兵到达交州。   同时爱州长史、兵马督监潘美来报,吴昌文等已经投靠了占婆国,正在诱惑占婆国王因陀罗跋摩二世北上。   此时,楚藩国的军队已经返回,章成立即向张贤存做出了通报,九月底,楚藩大将张永德,亲率楚藩北府军五千精锐再次到达交州。   同时章成也对岭南广南行省进行了动员,特别是对侬民富下达了征召令。   侬民富知道他的机会来了,当即在岭南广西行省的邕州以西十万大山中动员僚、侬、沙等部落战兵两万,百姓十万。   十月底,吴昌文领着占婆大军数万终于到来,岭南广南行省内部的潜伏分子也开始纷纷响应,他们到处杀官自立,切断道路,通风报信等。   十月二十八,占婆军乘战舰三百余艘抵达爱州朱江外安顺港,也就是后世越南清化。   章成故意在几十里外的胥浦磨蹭,做出不能及时到达的样子,占婆人因此放心的在安顺登陆,一边下寨,一边从船上搬下物资。   是夜,章成挑选各军精锐八千,一人三马,人衔枚,马摘铃,一更造饭,三更出发,突然从六十多里外猛扑占婆军大营。   占婆人根本就没想过仗还能这么打,章成的八千铁骑已经骑到他们脸上了,占婆人还在睡梦中,根本就没有也没来得及反抗,四万占婆、逆党联军直接就被打崩。   及至日上三竿,朱江中满是浮尸,堵塞河道以至不流,占婆人自相践踏,死伤数万。   占婆王子,后来的占婆大王耶因陀罗跋摩一世也在混战中被曹彬用马槊砸断脖子。   剩余的占婆人想要乘船逃走,林仁肇突然率两广水师赶到,万余占婆水军被全歼,俘虏战船两百多艘。   静海军牙将陈览、杜景硕被杀,吴昌文和一个叫丁桓的军将被生擒。   这个丁桓就是后世越南丁朝的开国皇帝丁部领,部领是他的官职,桓才是他真正的名字。   章成当下下令将丁桓和被俘静海军余孽百人军将就地斩首,吴昌文立刻押送朝廷,让张圣人作为牺牲在太庙举行献俘仪式。   大军乘势水陆并进,南下收复失地。   十一月十五,日南郡朱吾、比景、卢容、西卷四县相继收复,章成命令侬民富率十万诸族百姓到达镇压当地,并留给他耕牛、训象、甲胄、兵器等。   还允诺会向朝廷给他请功为日南君侯,归属未来的唐王麾下。   大军继续向南,十一月二十三,征讨大军攻破象林县城,此时象林县城叫做因陀罗补罗,是占婆国的都城。   大军进城后,大肆劫掠三日,尽杀城中百姓四万余,俘虏十余万,将纪念占城首代大王,也就是逆贼象林县功曹之子区连的寺庙摧毁。   还一并捣毁了历代占婆王的陵墓,所得金银、象牙、血珊瑚、珍珠、各种香料、皮革等堆积如山。   占婆王因陀罗跋摩二世逃往宾童龙(越南南部,西贡以北)。   章成本来还想继续打,但一路而来连破占婆国,缴获堆积如山,连最下面小兵都得了最少价值二十贯以上的财货。   当然咯,一个男性昆仑奴训练一下卖回去就能价值十贯,女昆仑奴也能值五贯以上,当然个个赚的盆满钵满。   因此军无战心都想着早点回去,章成于是只能作罢,将劫掠得来的训象、金银、奴隶等全部带上,班师回镇南城。   十二月初,章成率军班师,再留潘美为日南兵马督监,率水陆军四千留守象林县,协助侬民富站稳脚跟,并训练侬氏之兵,防备占婆国困兽来斗。   大军班师之日,侬民富派其堂兄侬民存北上,请求朝廷允许他们改侬为农,可自称汉人,族谱上可写神农氏后裔等字。 ###第八百六十八章 我们也曾敢去那天下闯一闯   神都洛阳,一阵阵象鸣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而听到这阵象鸣,洛阳城的百姓仿佛是被唤醒了一样,他们拖家带口从房间里飞速涌到了大街上,随后又开始向着内城朱雀门下跑去。   连接外城和内城的,是朱雀大道,大道的尽头,就是内城皇宫正门朱雀门。   “看,白象,白象,真有白象啊!这可是天降祥瑞,是瑞兽啊!”   一个门牙都已经脱落的老翁,指着最前面的一头乳白色大象惊喜的狂吼。   白象这玩意,自古就很珍贵,因为他不是白化病的大象,白化病的大象是粉嘟嘟的,是以白象这玩意,才是真正的可遇不可求而不是病变。   “圣人仁德啊!老夫听闻昔日太宗文皇帝时,南边番邦就曾以瑞兽白象进贡,没想到今日又看见了。”   老翁还是激动的不能自持,夸张的好像他是从大唐太宗文皇帝时期活到现在的一样,不过周围的街坊不介意这些,他们还是挺喜欢听老翁讲古的。   因为老翁生于大唐懿宗咸通十四年,即公元873年,今年已经是八十二岁了。   这个岁数在后世很常见,但在此时,称得上一声人瑞。   而当你知道他所经历的事情后,又会觉得这是一桩传奇。   老翁姓王,七岁时,正直大齐皇帝黄巢进洛阳,王翁藏在井中侥幸逃得一劫,全家只余一个年老的阿翁,爷孙两就在这乱世挣扎求活。   其后,老翁又经历了朱全忠弑杀唐昭宗李晔,后朝庄庙兴教门被杀,明庙之子秦王李从荣谋反,末帝李从珂自凤翔哭得皇位,石敬瑭卖国,末帝在玄武楼上举家自焚等。   及至张鉊入洛与契丹在洛阳大战,数十万军队鏖战数月,洛阳周围几成废墟。   而这么多劫难,老翁都一一挺了过来,如今八十有二,子孙满堂,还亲眼见到了大朝再次复兴,得见盛世,确实是传奇。   而当年与他同岁的同族兄弟和伙伴数十人,活到正常死亡的只有不到三成,活过花甲的,就只有他一人。   其余不是冻饿而死,就是死于兵灾,能因病致死的,都要算命好了。   王翁清晰记得,他们逝去的时候,大多都是十几二十来岁正直壮年,好多到死都没成过家,甚至都没吃饱过一顿饭。   有个维持秩序的武侯听到老翁说这是番邦进贡的白象,立刻笑着出言纠正道:   “王翁,这可不是番邦进贡的,看见领头那个被反绑双手,跟昆仑奴一样黑的家伙了吗?   他长得像是昆仑奴,但祖上可是汉儿,当年就是他家祖上在日南郡象林县杀官造反,使得日南沦陷数百年的罪魁祸首,今日连祖宗都不记得,已如昆仑奴模样。”   武侯的话其实不对,区连是占人不是汉儿,他们家自古就是这副模样。   且当年区连在日南郡造反之后,历朝历代都有收复。   刘宋年间,那位愿乘长风破万里浪的宗悫就领兵大破林邑国,收复日南郡。   大业元年,隋炀帝也派将军刘方再次攻灭林邑国,收复日南郡。   真正失守,还是在大唐时期,唐时将势力拓展到了河中、波斯和吐火罗,实在没有精力来管小小的日南郡了,这才被占婆国站稳脚跟。   不过,这些事情不需要对下面的小民一一解释清楚,他们只需要知道,朝廷大军攻破占婆国都城,擒杀占婆宗室数百,收复日南郡而还,这是几百年来的大功业,远超唐时就是了。   武侯的话音刚落,震天的怒骂声就随之响起,洛阳百姓既愤怒又觉得实在难以理解,他们完全不能相信,竟然有人汉儿不做要去当昆仑奴的。   这也太离谱了!   但骂归骂,神都的百姓们又不由得为朝廷能收复日南郡而兴奋。   恰在此时,王氏族人正在拼尽全力寻找的身影终于出现了,那是一个穿着火红色櫜鞬服,腰挎横刀的壮汉。   大郎、大哥儿、大郎君、大哥哥、大伯的尖叫声、欢呼声此起彼伏响起,王家人又蹦又跳,顿时吸引了壮汉的注意力,他也大声呼喊着脱离队伍跑了过来。   王家人这才注意到,王大郎的手上牵着两跟绳子,绳子正套在两个昆仑奴的腰间,昆仑奴的背上,还各背着一个大包。   还隔着十几步,王大郎就要跪下下拜,不想王翁把手杖一扔,爆喝一声:   “无礼!汝身为国家勇士,身着戎装,岂能随意下拜!”   在张周,櫜鞬服已经从单纯展示勇武、表达忠心的礼服演变成了军服的一种,性质有点像后世的军礼服。   在张周,按律身着戎装之时,皇帝亲临也只是单膝下拜行礼,要跪拜父祖,需要除掉戎装才行,因此王翁才大喝一声提醒。   听到曾祖父的大喝,王大郎也反应过来了,他团团一个肃揖礼,“阿翁、大人,某戎装在身,就不能全礼了。”   众人这才围了过来,王大郎一个眼神,两个昆仑奴就把背上背着的布包裹放下打开。   嚯!当即就有人惊呼出声,原来这大大的包裹中装满了各种珍宝。   叮当当一阵脆响滚落的,是一只闪烁着暗色金光的黄金酒杯,杯身还镶嵌了碧绿的宝石。   哗啦啦掉落的,是两串华光内敛一看就很值钱的珍珠项链。   其余金块、银币、犀角、鼍皮更是铺满了一地,王大郎又从怀中掏出一双用红绸布包裹的象牙箸,他高高举起递给王翁。   “阿祖,此乃占婆国丞相珍藏的象牙宝箸,用之有延年益寿之功效。”   王翁接过重孙子递过来的象牙宝箸,摸了摸箸头包裹有饕餮纹的嵌金,张开没牙的嘴大笑道:   “已至耄耋之年,还要延年益寿,岂非要活百岁?”   笑着,王翁眼中,露出了伤感之意,“昔日吾东城王氏有丁壮三十余,今独余吾一人留有后嗣,兄弟们叔伯们皆因刀兵灾劫之祸而亡其后。   吾能独活至此,乃是圣人荡平逆贼,使天下太平之恩。   是要多活些年,不然岂不辜负圣人之仁德!”   王翁的话引起了洛阳百姓广泛的共鸣,是啊,自从大朝末年起,特别还是庄庙李存勖在兴教门上殒命后,二十年间洛阳大的劫难就遭遇了七次,小的兵灾多不胜数。   但自945年,绍明圣人进入洛阳、定鼎中原开始,这十年间,没有发生过一次武人害民之事,基本上保持了政治清明,文臣武将、勋贵豪商大体上也是规规矩矩的。   若说几年前,百姓们对于这种安定还有些患得患失,因为朱梁和后朝,也不是没有几年安稳日子,哪怕是伪晋,那也有几年没怎么折腾。   但到如今,天下太平已经十年,不但金瓯无缺,就是丢失几百年的日南,不曾臣服的新罗和倭国都已经服膺。   所有人在这一刻,似乎突然发现,离乱之世已经过去,太平日子,是真的到来了。   大军回朝,当然少不了蹈舞拜谢,说起来,这张周和前面的李唐,还真有点藕断丝连的感觉。   张周的很多文化和制度和习惯,基本都是脱胎李唐。   当然,这不是燕贼之乱之后的李唐,而是之前的那个李唐。   咚咚的鼓声,在城市的上空响起,回朝的大军身着櫜鞬服山呼起舞。   朱雀门上,张皇帝也带着自己的儿子们来了,足足十三人,都是八岁以上的。   十三个皇子簇拥着张鉊,张鉊手持羯鼓,也跟随者鼓声,就在朱雀门上,跟皇子们一起蹈舞,以此表示对英勇将士们回家的欢迎。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说圣人也在朱雀门上蹈舞,霎时间,朱雀大道两旁的百姓们也欢笑着随着鼓点和号子,蹈舞了起来。   一时间,宽阔的朱雀大道上尘土飞扬,欢呼声此起彼伏。   穿着花衣服的侍女,青衫的读书人,麻布衣服的百姓,玩的灰头土脸孩童,或手挽手,或围成一个圈,以各种狂放不羁的姿势和动作尽情的舞蹈着。   所有人都在狂欢,唯有被俘获归来的俘虏们跪伏在地上不敢动弹。   嗯,这个时空的话,应该没人说汉人不会蹈舞,只会喊666了。   在保守之风吹起来之前,汉人也曾热情奔放,也曾能歌善舞,是当世最富有冒险精神,手持一把横刀就敢去闯出一片天的民族!   ……   班师回朝仪式完毕,张鉊就直接赐了勇士们酒肉,让他们回家了。   这个时候了,谁也不耐烦继续那些繁杂的仪式,要将这一路的英勇和斩获拿回家和家人一起分享,才是他们最急迫的心情。   因此张鉊连宴会都免了,直接将酒肉赐给兵将们,让他们回去和亲人一起享受这御赐美食。   王大郎回来了,脱去了鲜艳威武的櫜鞬服,换上了居家的缺胯衫,随着他一起来的,还有被坊老带来的几个商贾。   黄金酒杯、珍珠项链、犀角这些玩意一般家庭也用不着啊!于是专门收揽这些战利品商贾,就应运而生。   而防止有些士兵被商贾们欺骗,一般与商贾一起来的有本街坊的坊老,有神都四城巡检司的吏员这种相当于市场监督管理局的小吏和几个捕手、快手。   而且也不是让一个商贾来收,往往是七八家甚至十几家一起来,当着士兵的面出价,谈妥后,士兵还要画押存档,交易才算完成。   当然,衙门也可以借此机会将税费给收了,算是一举多得。   一个商贾看中了王翁的象牙宝箸,因为真的很漂亮,看起来应该是汉人工匠打造的,纹饰精美、触感温凉,算得上是艺术品了。   王大郎本不想卖,当王翁坚持要卖,看着商贾用二十贯收走这双象牙宝箸之后,王翁对身边须发灰白的长孙说道:   “明日你去县衙,将老夫的恩养银断了,以后某就用我乖孙儿宝箸换来的这二十贯养老。   圣人不容易啊!某得替他节约点粮食,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所谓恩养银,就是张周朝廷对年过古稀之老者发放的养老钱。   也不是直接给钱,而是日给糙米一斤、酱菜二两,除此之外,每月再给白面精米三斤、肉一斤、酒一斤、糖茶各三两。   各城镇中居民每三日一领,乡野之中由县衙派武侯监督乡老里长,每十日于本乡采买后给米给肉。   这些物资,保证了一个年过七旬老人的日常所需,是张周一朝极为重要的仁政组成部分,是对张鉊以忠义仁孝治国理念的最直接体现。   也是张周朝廷的亲民官和乡老里长这种乡官,最重要的考核标准。   看着支出不少,但实际根本不多,以此时的生产力和医疗水平,全国也不过才八万多人能享受,大约跟养四五千禁军的费用差不多。   但带来的影响,却是突破天际的,因为但凡这样的老人,他下面都是一大堆儿孙,不单在本家,在一乡一里都是很有影响的。   通过这个朝廷恩养老人的恩养银,张周朝廷展示出了不同于以往几百年混乱割据之主的绝大气魄,对民间风俗的恢复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四城巡检司的吏员竖起了大拇指,坊老高兴的附和称赞着,没人反对。   因为这在张周,富裕起来后谢绝恩养银,是一种表示高风亮节的行为。   王家现在,光是王大郎带回来的战利品就卖了三百多贯,羡慕的街坊四邻两眼发光,谢绝恩养银,正在情理之中。   金杯、珍珠项链都等售卖完毕,最后上前的是四城巡检司的吏员,他看了看王大郎背后跪坐在地上两个男性昆仑奴,仔细检查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右金吾卫果是圣人爪牙,这择人的眼光,确实不俗。   三日后请大郎君将此二人送到巡检司登记,六十日过后,应当就能买个好价钱了。”   巡检司吏员这么说,是有原因的,因为此时的昆仑奴跟后世北美的黑奴可不一样。   北美的黑奴是去种地的,但在此时要论种地的手艺,谁能比得上国人?   买个昆仑奴来种地,怕不得亏得底裤都不剩,还不如把地租出去。   所以此时的昆仑奴,一般是用在大户人家内宅的。   因为一般内宅之中女性众多,可很多事还必须得让男性来干,所以就会养些昆仑奴来做活。   这样的好处很明显,因为昆仑奴相貌异于国人,内宅女性一般看不上这种长的跟黑猴子似的家伙。   就算看的上,此时可是没有避孕套的,一旦怀上,孩子生下来就死路一条了。   因为若是跟汉人仆役偷情,女人抵死不认,也没有血检法,一般还真不容易被拆穿,要是昆仑奴,孩子一生下来立刻就露馅了。   对于男主人也一样,女主放几个女昆仑奴在他身边,一来审美很难对得上,二来诞下一个黑孩,想想阎昆仑慕容彦超的遭遇就可以知道,男主人,特别是有地位的男主人该有多难堪了。   所以昆仑奴这玩意,实际上豪门大户用来,起到的是一个半太监功能的奴隶,至于其他功能,都是附带的。   加上在一般的人眼中,昆仑奴基本是不算人的,不受任何律法保护,用起来的其他方面负担,也小得多。   但既然是要进入内宅的,那些凶悍的,奸猾的,甚至是太聪慧的,都是不适合的。   于是在进入大唐内地之前,昆仑奴们就会由抓捕方开始一个初步的筛选。   上述这几种性格的昆仑奴,基本都被扔进矿山、林场或是当作炮灰了。   所以,这个巡检司的吏员,才会称赞王大郎所在的右金吾卫挑选的眼光很专业。   而到了这一步,这些温顺、胆小、没那么奸猾的昆仑奴,就会到巡检司指定的衙门进行为期六十天的培训,再之后就能进入市场供豪门大户挑选。   当然,价格也是不一样的,如果王家现在愿意出手,那就是男的十贯,女的六七贯上下。   若是愿意到巡检司指定的衙门培训,再带回家让昆仑奴熟悉大唐的生活环境,六十日后出手的话,一般都能翻倍。   当然,这其中也有风险的,病死、意外死、突然凶性大发都是可能的。   王大郎很自信,把手一摆,养六十日吧,卖了钱某家还有大用。   听到王大郎这么说,最后这几个专门做昆仑奴生意的商贾失望而去,巡检司小吏在跟王家约定好之后,也起身离去。   当夜,王家欢歌笑语不断,御赐的美食美酒不管它真的味道如何,但吃到,那就是无上荣耀。   大块肉,大碗酒,连小孩子都能上桌,快要酒足饭饱之时,王翁人老成精,他示意儿孙们安静下来,拉着王大郎的手说道:   “乖孙想把这两昆仑奴卖个好价钱,是还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办是吗?”   王翁这么问,是有理由的。   这次王大郎回来,光是战利品就卖了数百贯,足以让他们全家过上好日子了。   哪怕他的几个弟弟,也能一人分个十几贯,成家娶妻都绰绰有余,根本用不着还冒着风险来培养这两昆仑奴,除非是还要有用大钱的地方。   王大郎点了点头,对着王翁说道:“孙儿想要多攒点钱,是因为回来时交国公章公他老人家,亲自问过孙儿了。   他知道咱们王家家门严谨,二郎、三郎和五郎都使得枪棒,骑得烈马,还有一手好箭术,因此想问问咱家有没有人愿意去广南的。   交国公说了,只要咱家有人愿意去,孙儿能一起到唐王左卫中做五年都虞侯。   那么去的人就可以在卫所百夫长、小巡检中选其一,再给上好水田三百亩,旱田八百亩,奴仆十人,还给三贯钱的路费。”   “唐王?”王翁疑惑的问道,朝廷里现在没有唐王啊!   可别小看此时的洛阳人,挪到后世都是朝阳区的老北京儿,对朝堂上的事,外地官员都没他们熟。   王大郎做出一副神秘的样子,压低了声音,周围的亲人也都神秘又兴奋地凑过头来。   “圣人已经决定,由皇三子肇哥儿成年后出任唐王,永镇广南,王妃正是交国公的长女。”   “哦……!”王家亲眷拖长了声音,一副恍然大悟的吃瓜表情。   王翁听完,重重点了点头,昔日兵荒马乱,他诸子中只有老二长大成年,老二也只有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   但好在老二的两个儿子,也就是他的两个孙子有福,一共养育了十一个儿子。   王大郎就是其中的重长孙,其余的二郎、三郎、五郎都是张周立国后成长起来的豪杰少年,章成久在神都,自然也知道这些小一辈的名声。   “交国公连二郎、三郎这样只当过长征健勇的都给如此丰厚报酬,看来广南很缺人啊!”王翁感叹道。   王大郎摇了摇头,“其实也不缺人,但是缺咱们这样的圣人腹心、京城儿郎。”   这话说的王翁老脸都舒展开来了,他兴奋的一拍手,装作开心的样子大喝一声。   “好孙儿,你去跟交国公说,百夫长和小巡检,我们王家都要了,二郎、三郎一起去,还能有个照应。”   王家人听到老祖宗这么说,个个脸上也是一副凝重又喜气的样子。   喜的是家里马上又可以出官人了。凝重更是因为此去万里,不能再回家乡不说,二郎、三郎能不能适应广南的水土,到了会不会有危险,这谁都说不准。   王大郎看着故作高兴的曾祖父,也是一言不发,因为他知道,圣人需要二郎、三郎这样的人远走。   国家和民……对,民族也需要他们这样的人离开中原的温柔富贵之乡,远去到天南地北。 ###第八百六十九章 好大儿有大智慧   关东平原,鬼怒川,随着最后一截河堤合拢,震天的欢呼声就响了起来。   河两岸,所有人都是一副粗布麻衣打扮,但你从他们腰间的玉牌和河岸上竖着的旗帜,就能轻易判断出来,他们当中很多并不是普通人。   在这鬼怒川两岸的,有统治朝日、朝鲜、蓬莱三省的燕国大王慕容信长。有仙台君侯赵匡胤,有越中君侯王景之子王廷义,有土佐方伯海献忠等。   至于其他的君子、君(男)、巡检使、大府兵指挥使、千夫长等数不胜数。   当然,最引人瞩目的,还是一面代表皇帝亲临的银白底金日月大旗。   大旗下面,一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正威严的站立着,连燕国大王慕容信长都要在一边小心伺候。   此人当然就是花了快一年时间,才从神都洛阳到达朝日东宁的曹三娘子延鼐。   ……   朝日行省的关东平原,属于多雨地区,年降水至少都在1500毫米以上,因此每年的雨季都会爆发洪水。   利根川、鬼怒川这些河道蜿蜒曲折,泄洪能力很有限,往往导致洪水的横冲直撞,在下游形成大量的河沼地带。   同时,关东平原的近海地区,是由利根川和鬼怒川带来的泥沙堆积而成,总体的形成不会超过一千年,还不稳定。   这导致后世的江户湾地势十分低洼,涨潮时很多地方都会被海水浸泡,退潮时才会露出水面,看着是无边无际的大平原,但实际上根本没法用来种地。   真是让头疼啊!与这两个大难题比起来,其余土壤酸化等等问题都是小问题。   这就是关东平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虽然有充沛的降水,便利的水运,温润的气候,但是产粮、人口都上不去的原因。   历史上,倭国一直没有人力物力和技术来解决这个问题,一直等到德川家康被丰臣秀吉扔到关东。   这像是什么呢,像是项羽进咸阳后把刘邦封到汉中去的感觉,完完全全是就是单纯的侮辱。   但老乌龟确实非常人,他制止了手下家臣要去找丰臣秀吉拼命的举动,先是花了几年时间,就将关东平原治理的有声有色,为一统日本积累了大量的物力基础。   等到登上征夷大将军宝座之后,更是花了五十年时间,彻底把关东平原打造为了日本第一富庶之地。   而此时的慕容信长比德川家康可要幸运的多,因为他身后有一个庞大的国家和一个爱他的义父支持。   当然,隔着这么远,张鉊自己的口袋也空空如也,物资上支援不了多少了。   但有一点,治理这种水患的人才,那绝对管够。   张鉊直接把工部右侍郎、都水使者陈承昭这种水利专家和他的团队,都一起给打包到了关东平原。   陈承昭在详细考察了关东地区的具体情况后,采用李冰治理都江堰差不多的办法。   即把弯曲的河道挖直,开挖运河进行分流,并在海边采用逐级修建河堤,堆土抬高地势,挖掘用于分流涨潮海水的近海运河等策略,来防止海水倒灌。   这会引得众人欢呼不已的,就是鬼怒川的治理已经完全结束。   只要鬼怒川不再‘乱跑’,那关东平原至少要再得七八百万亩的水田。   虽然土质的问题还是存在,但以关东平原的降水量和河道之密布,那都是小问题。   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曹三娘子如今也沉醉在这万里江山的美好风光中了。   她也终于完全相信张鉊没有骗她,张圣人是真的为信长儿选了一块富庶之地。   不过,曹三娘子还不满意,母亲嘛,哪有嫌儿子好东西少了的,她微微一笑看着慕容信长说道:   “信长儿,石见银矿的事,现在可以报上去了。”   说完,曹三娘子把陈承昭召到近前,作为皇帝的患难之交,张周朝廷的贵妃,曹三娘子对于从朝廷来的人,比慕容信长有更强的指挥能力。   就比如陈承昭,他作为张周首屈一指的水利专家,理想就是挂上参知政事的头衔成为丞相之一,然后实任尚书右仆射兼工部尚书,死后得到中书令、太傅、太保等荣耀头衔,再得个美谥。   这上面不管哪一样,慕容信长作为一个外藩大王,地位再是尊贵,那也是既帮不上忙也没法捣乱。   所以对于慕容信长,陈承昭会尊敬有加,但不会百分百尽心尽力、不辞劳苦地给他卖命。   唯有曹三娘子,凭借曹氏的影响力和他跟皇帝的关系以及贵妃的身份,能够确确实实在这些方面影响到陈承昭。   这实际上就是曹三娘子一定要到朝日来呆几年的最重要原因,她要来帮助慕容信长驱动朝廷之臣。   陈承昭过来之后,直接指着地图上的大河利根川对慕容信长说道:“大王,臣花了两年时间走访,已然确定了下一个治理方案。   大王请看此处,利根川与鬼怒川之间只有一座小丘陵和长约十余里的峡谷,若是能凿通此处,让利根川之水走鬼怒川河道自东入海,那么就完全可以解除利根川对下游近海地区的洪灾威胁。   到时候,这一片海湾处,至少可以开拓出千万亩良田,养育百万民,此乃燕国万世之基也!”   陈承昭所说治理方案,就是历史上德川幕府治理关东平原的大杀招。   通过开凿人工运河让利根川借鬼怒川的河道走东边流入太平洋,使得本来深受利根川洪水灾害的下游,变成了水网密集的千里沃野。   所付出的代价,不过是鬼怒川下游的丘陵被淹没一些无关紧要的林地而已。   慕容信长正为该怎么解决利根川的洪涝而头疼,此刻看到陈承昭的设计,顿时茅塞顿开,他激动的抓住陈承昭的手就要下拜。   “陈公此策巧夺天工,当受某家一拜!”   陈承昭哪敢让慕容信长下拜,赶紧自己先下拜,连称折煞。   慕容信长则顺势站起来,但真心实意的说道:“吾知陈公志在中枢以安万民,是以不敢以区区边荒藩国司职挽留。   但求陈公留一支后人在这关东,吾愿以三千户民,君子之爵相酬。”   陈承昭大为感动,他知道这关东之地将来会是燕王直辖之地,本来是不准备封任何一个封臣的。   但今日为了酬谢他,燕王殿下愿意破例封君子于此,确实是十分重的厚礼了。   当即,陈承昭唤来一直跟着他的三子上前来,命其对慕容信长行叩首大礼。   “大王,臣三子聪慧,虽无上阵杀敌之豪勇,但平素最爱山川地形,堪舆地理皆有精通,就让他留在关东为大王效犬马之劳吧。”   慕容信长大为满意,他之所以愿意在这关东平原封个君子出去,一是为了让陈承昭更加尽心尽力。   二来,这种水利工程肯定是需要维护的,陈承昭此次带来的两个儿子都精通这个,留一个在此当封臣,日后也好进行维护和拓展。   当然,慕容信长也知道母亲曹三娘子,要让他把石见银矿的事情报上去是为什么了。   这个工程说起来轻松,但治理起来是需要大量人力、物力的,光是那个十几公里的丘陵开凿就不容易。   以目前燕国的家底,自己应付还是有些困难的。   且这种征调十几万人规模的大工程,很可能会造成国内不稳,毕竟慕容信长还没有统治几年,下面的倭人也不是个个服气。   但要是现在把石见银矿的事情报上去,以朝廷如今这么缺银的局面,大概率朝廷会派遣官吏和军队过来。   来淘金的中原百姓,至少也是数万人以上,客观上能起到不错的震慑效果。   而这么大的银矿被发现,作为地主的燕藩国用银矿分成来抵押的话,至少可以获得三四十万贯的贷款。   不!要是还愿意把这些贷款换成物资从中原采买的话,六七十万贯都可以获得。   这样一来,修建利根川到鬼怒川运河的钱就有了。   同时,能漂洋过海来淘金的人肯定不会是什么善茬,哪怕看起来老实,那骨子里也是老实狠人那种类型的。   有这几万人在石见府,倭人有什么异动,慕容信长一个招呼,就是几万彪悍军队也能招揽起来,足以剿灭任何的叛乱。   “阿母,朝廷那边要不还是你写信去吧,反正朝廷最重要的并不是石见银矿能产出多少白银。”   慕容信长的言下之意呢,这石见银矿的税费肯定是朝廷和燕藩国来分享的,虽然拿大头的绝对是朝廷,但能为燕藩国多争取点,还是要尽量争一争。   因为就如同他所说,石见银矿储量虽然大,但目前火药爆炸力和道路交通这两个方面还有不足。   因此每年能预见的开采量,也就是一百五十到两百万贯上下。   以大周朝廷的体量,一年就算两百万贯全部拿到手,也就那么一回事。   所以石见银矿对朝廷最重要的作用,还是它这多达上亿贯的白银储存量,可以为朝廷发行银票和值三钱、值五钱提供充足的底气和保障。   同时,借着石见银矿的东风,大力推进航海、火药、爆破等技术发展,以及将朝日、蓬莱两省彻底拉进中原经济圈,也是张圣人看重的。   确实,在这两个对于国家和民族都有极大推动作用的大战略面前,区区一年百来万贯的收入,就显得并不是那么重要了。   但对于慕容信长的燕藩国来说,每年就算多十万贯的等值白银,种种工序再制作成银铤之后,至少也有十几接近二十万贯的收益,那就很不少了。   曹三娘子看了儿子一眼,面色有些严肃的说道:“这个为娘去协调,甚至可以为你增加一成的分润,但这是有条件的。   你要是一年只要求多几万贯的税收,这不难,你父亲肯定舍得给,但是要想多得一些,蓬莱岛就有可能要舍出去了。”   蓬莱岛就是历史上的日本九州岛,要是舍出去了,慕容信长控制下的蓬莱行省就只剩下方丈岛(四国岛),但慕容信长淡淡思考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看到儿子没怎么思考就同意了,曹三娘子才接着说道:   “你四弟今年已经十二岁了,但圣人依然身体相当强健,从春到秋,无论酷暑还是严寒,阿娘从未见到他有过病痛,身体好的真就像是神佛一般。   这对于朝廷、对于天下都是好事,但对于你四弟可就不一定是好事了,这代表了三十年甚至四十年的苦熬啊!”   曹延鼐口中的四弟就是现在没有太子之实,但是在当做太子培养的皇四子张贤景。   慕容信长感同身受的叹了口气,他以往其实也想过,能不能改姓张,然后当太子的可能。   但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一瞬间,立刻就被另一件事给直接粉碎,从此再也没有想过。   那就是他慕容信长与养父张圣人,可就只相差七岁!   现在看来,当时压下心中这个渴望是正确的,别说只相差七岁,就是相差了二十一岁的四弟张贤景,也极大可能难以撑到继位了。   慕容信长低声问道:“蓬莱就是十九姨为四哥儿选的退路吗?”   曹三娘子点了点头,“没错,延禧已经决定了,假如到了二十五岁以后,事情没有什么转变的话,她就会上书圣人,请求将景哥儿封到蓬莱。”   “也好!”慕容信长深深吸了口气,“倭国虽然被分为了两个省,但内部还是很封闭,有孩儿在这肯定不会出什么问题,但后来的子孙会怎么样实难预料。   若是四哥儿能到蓬莱就藩,就如同在倭国开了一口,或许后世能救慕容家子孙一命。”   曹三娘子欣慰的看着慕容信长,“我儿不愧是圣人看中的好孩子,看到你如此清醒,阿娘就放心了。”   慕容信长咧嘴一笑,“那是,信长儿可是耶耶手把手教出来的。   个人吃一点亏,却可以让国家、民族得益,顺带还能为后世子孙消灾解难,何乐而不为呢。   阿娘回去的时候顺便还替孩儿问问耶耶,孩儿想百年之后,就让虎头姓张吧。   日后当形成惯例,孩儿后嗣中,继承朝鲜郡王和燕国大王的这一支都姓张,宗室旁系姓慕容。”   曹三娘子眼中含泪的点了点头,她心中最大的担忧在这一刻,终于完全消解。   ……   漆黑如墨的天空之上,闪电撕裂猛然撕破了这天地。   一道绚烂的电光从九天之上,猛然窜到了远处那仿佛是天地尽头的洋面上。   这道人眼中久不散去的白光,就好像是在指引信徒前往彼岸一般。   “贼尼玛,贼尼玛,光打雷不下雨是吧?光打雷不下雨是吧!要渴死老子是吧!”   船首波涛起伏之处,一个几乎赤裸的壮汉仰头向天怒吼。   他两条粗壮大腿如同生根了一样不管船身如何摇晃,都稳稳的钉在了甲板之上。   骂着骂着还不解气,壮汉猛地拔出了一直插在船舷的长铩,随后单手将这十几斤重的兵刃指向天空,数尺长的锋刃,被闪电映照的闪闪发光。   “贼尼玛!你这驴入的老天再不下雨,耶耶就把你给捅漏!”   赫连海龙如今晒得跟昔日的搭档阎昆仑差不多了,嘴唇已经干枯成了铅粉一般惨白,上面深一道浅一道布满了龟裂的瘢痕。   他用尽全力扭头看着已经气若游丝的慈贤法师,脸上因为极度的痛苦显现出了几分神经质的癫狂。   他看着昔日自己最崇拜的法师,嘿嘿低笑着,声音仿佛是从海底传来的一般诡异。   “法师,赵思绾他疯了,他要去捅老天的腚眼呢,嘿嘿嘿嘿!”   噗通!有人在这诡异的笑声中被吓得跪了下来,浑身开始了不停的颤抖。   这不是被赫连海龙的笑声吓得,而是因为赵思绾那象征着死亡的三角眼正看着此人。   这艘船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为什么在大家马上就要死的时候,这癫狂的家伙还能有力气怒吼,因为他在吃人!   吃人么,其实也不稀奇,这船上八十八人中,三十九人都是赵思绾从乞活郎中带来的,他们多多少少都是吃过人的。   但能吃到现在还能如此生龙活虎的,就只有赵思绾了。   这一路来,因为柴火的短缺,众人起码吃了半个月的生食了,从生肉到直接从海里打上来的生鱼,所有东西都是生的。   渴了鱼血伴着快要发臭的水喝下去,饿了直接抱着活鱼就啃。   吃着吃着,有人牙齿开始脱落,眼珠凸出,有人浑身溃烂直到全身没有一块好皮,有人上吐下泻,高热昏迷,在惊悸和抽搐中失去生命。   只有赵思绾,他什么事都没有,喝鱼血吃生鱼比狸猫还熟练。   而跟他一样选择用最简单办法解决问题的手下,很快就相继开始莫名其妙的发疯,甚至直接从船上跳下。   到现在,选择跟赵思绾一样‘省事’的家伙,已经只能下他一个人了。   就在此时,随着赵思绾的转身,一道更粗壮的闪电再次劈开了天空,随着而来的,还有巨雷响彻天空的轰鸣声。   赫连海龙突然感到了脸上传来了一阵轻柔的抚摸,他猛然睁开了眼睛,把手身向天空。   湿润的感觉随着传来,赫连海龙伸出舌头,在空气中舔了舔,不苦不涩也不咸,不是溅起来的海水,而是真的下雨了。   “下雨了!下雨了!”全船三十余人好像一瞬间就活过来了一样,他们从船只的各个角落钻了起来。   赫连海龙还看见好多他原本以为早就死亡的水手,也出现在了甲板上。   所有人全部一个姿势,那就是仰起头、张着嘴看向天空,像是享受着雨水滋润的植物一般,贪婪的吮吸着并不大的雨点。   突然,一阵大风吹来,就像是有人猛地在战船后面伸手推一样,原本跟着沧溟之水不紧不慢行走的战船,箭一般向着极东奔去。   随着风来,大雨也随之降落,就连枯瘦至极,气若游丝的慈贤法师都活了过来。   “那边是什么?那边是什么?好像是山!好像是山!”大风大雨中,攀爬到桅杆上的水手疯狂嚎叫了起来。   轰!闪电再次照亮天空,猛然间,在极远处,层峦叠嶂的高山,苍劲黝黑的海边绝壁,是如此清晰,仿佛是刚刚飞过来一样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中。   “到了,到了,东胜身洲到了,东胜身洲到了啊!”赫连海龙狂嚎一声,眼泪顺着雨水到到处飞溅。   无数人扑向船头,然后哭嚎着拥抱到了一起。   三个半月,三个半月,足足一百天啊!他们终于到了,终于找到了东胜身洲。   “无上天大慈法王尽知我心,知我何痛,知我何伤,怜我多难,为我指一切法……”   响亮的颂唱声响起,声音特别的响,以至于都盖过了众人的欢呼。   赫连海龙回头一看,唱念这大慈法王悲心咒的,正是他以为快要圆寂的慈贤法师。   但看此刻,慈贤法师除了须发差点掩盖了模样外,哪还有一点濒死的模样。   相反唱念经文起来声音极为雄亮,好像比他们所有人都还健康,那包裹住了整个脑袋,虬龙盘绕一般的须发,更让他充满了神秘的威严。   赫连海龙他们当然不会知道,天竺有一门名叫yug的苦行龟息大法,能让人如同龟鳖一样气若游丝、不行不动,以此极大降低消耗。   他们只觉得果然是无上天在指引着他们,当东胜身洲在眼前之时,连濒死之人都复活了。   “降半帆,瞭望手赶紧寻一块海湾,不要让船撞上绝壁,点梨花枪焰告诉后面的船,让他们跟上!”   一瞬间,赫连海龙就恢复了所有的活力。   东胜身洲,终于到了,只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看到已登佛国的延寿法师。 ###第八百七十章 无上天果然到过东胜身洲   狂风巨浪这种大自然的威力,不是人力所能抵抗的。   所以哪怕赫连海龙提早预判到了可能的撞击危险,但仅剩的六条船中,还是有五条直接被拍到了海边的陡峭绝壁上。   等到赫连海龙悠悠转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全身无着寸缕,以一种非常原始的姿态,出现在了这片旷野中。   紧接着,赫连海龙就听到了一声失望的叹息,紧接着好像有个刚才蹲在他身边的人,起身离他而去。   且这声叹息,听起来不像是为他苏醒的惊叹,而是但是一种失望。   好险!赫连海龙忍不住浑身一抖,如果他感觉没错的话,刚才蹲在他身边的一定是赵思绾。   嗯,估计他再晚醒一会,就可以上桌了!   “南无大慈大悲大法王!”嘹亮的佛号响起,身材枯瘦慈贤法师站到了赫连海龙躺着的这块大石头上。   看起来他的信仰已经开始朝着六法宗靠近了,自从在船上第一次唱念了大慈法王悲心咒之后,慈贤法师好似放下了所有,已经可以毫无负担的把佛号中的佛陀换成法王或者无上天了。   “法师,我们找到东胜身洲,找到佛国了吗?”   赫连海龙半躺在石块上用手肘撑着身体,以一种十分别扭的姿态看着慈贤法师问道。   “赫连檀越,虽然还没见到无上天所说的四种至宝,但贫僧可以告诉你,告诉你们所有人,东胜身洲,佛陀留给中土之人的佛国,就在咱们的脚底下!”   慈贤法师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连刚刚叹气走开的赵思绾都走了过来,他瞪着三角眼看着慈贤法师,不阴不阳的问道:   “法师何以确定?我看这地方荒无人烟,哪里是什么佛国,看起来更像是岭南的十万大山。”   慈贤法师也不辩解,他微微一笑,又宣了一声佛号,随后开始扯下包裹在头上的白帛布。   赫连海龙这是才发现,慈贤法师的打扮有些奇奇怪怪。   但突然,赫连海龙的瞳孔猛地放大了,他又惊又喜的指着慈贤法师,激动的有点说不出话来了。   “这……,这……”饶是赵思绾这样的凶残颠佬,也在此刻浑身一麻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当慈贤法师解下他包裹在头上的白帛布时,出现的不是在船上那种须发虬结的模样,而是一头浅浅的自来卷,如同一个长满了松子的松塔一般。   而这头浅浅的自来卷包包头,正是佛祖最明显的特征之一。   联想到在船上可是很多人亲眼看着慈贤法师从奄奄一息,突然变得生龙活虎的。   这双重冲击,更让人不由得想到神佛身上去,因此显得格外激动与狂热。   但慈贤法师比他们还要狂热,因为这并不是他在装神弄鬼,而是真的在他身上发生了难以言说的诡秘神迹。   “贫僧自幼削发,五十五年来从来改变,但今日,当贫僧踏上这东胜身洲之后,竟然慧发再生,心魔远离。   这一定是佛祖在指示着我,指示弟子找到这恩育了四件佛宝的东胜身洲,为中土的万千百姓,取得不再饥馑的至宝!”   慈贤法师最虔诚的追随者,他的弟子法严和尚双手合十走上前来了。   他虽然衣衫褴褛,但精神异常振奋,看着慈贤法师的松塔头,眼神里露出了羡慕和崇敬的神色。   “师父得佛祖点化,结慧发于顶,若是能寻到无上天所言四件佛宝,当可证罗汉果位了,弟子为尊师贺!”   “弟子等为尊师贺!”听到法严和尚这么说,剩余的百余人立刻都虔诚的恭喜了起来。   能被慈贤法师选中参与寻找东胜身洲的,自然都是虔诚的佛教徒。   当然咯,不是虔诚的佛教徒,也没人会拿自己的性命来赌张鉊的几句预言啊!   他们或是六法宗的虔信徒,誓要找到东胜身洲和四件佛宝,证明六法宗才是真宗,比如刚从憾山都玄罴长刃军中离开,加入远航的赵虎头。   有的则是觉得六法宗是异端,决心要来撕破张圣人无上天假面具的佛门信徒,比如赫连海龙,他安顿好家人后,直接就追随慈贤法师出海了。   当然,也有真正的神经病,赵思绾为了追求终极的力量,干成其他武人都不敢干的伟业,也或许是为了到传说中的东胜身洲找到增强战力的佛宝。   这个真正的神经病、颠佬,放弃了成为燕国大王慕容信长的十六方伯之一,带着上百个跟他一样的疯子手下,嗷嗷叫着也上了到东胜身洲的船。   不过嘛,哪怕就是赵思绾这样的疯子,在经历了海上的重重磨难和现在‘神迹’后,也能称得上是个信徒了。   终于,被大自然的艰险完全击溃的人心,在慈贤法师的狂热言语中得到了收拢和重建,原本差点就此散伙的众人,又恢复了一点心气。   连赵思绾都开始听招呼以后,赫连海龙开始履行他作为这支舰队战棹指挥使的职责。   可是收拢、统计了一小下之后,赫连海龙这样的人,眼泪都快下来了。   实在是太惨了!   出发时十一艘大船,兵将、水手、僧侣、龙韬院和天工院的博士,加起来一共六百四十七人。   到现在为止,还剩基本完好的大船一艘,修修补补还能用的船两艘,人还有一百一十一个。   余者,都已经葬身在无尽大海和前天的狂风中了。   赫连海龙一面安排人将一切还能用的物资都收集起来,一面让剩下的二十来个水手和船工抓紧时间修复船只。   因为现在虽然到了东胜身洲,但他们并不能知晓这东胜身洲上有什么人兽鬼怪,也不知道哪里有补给,必须要利用一切能利用的资源。   慈贤法师则带着弟子法严和仅剩的几个僧侣,开始在这海边做起了简单的法事,还用小刀在一块大木板上刻录下每个牺牲者的姓名和籍贯。   “法师,咱们该启程了,今天日落之前,必须要找到淡水和吃的,不然就坚持不下去了。”一切安排完毕,赫连海龙找到慈贤法师说道。   前日的狂风将最后六艘战船吹的只剩下了一艘还算勉强完好,上面剩下的那一点烈酒已经在昨天喝今天兑了些臭水饮用完毕,食物更是早就没有。   唯一现在还拥有的,竟然是三十几套布面铁甲,几十把横刀、长枪和二十副密封好的弩。   这些东西若是在中原,随随便便都能换得大量物资,但是在此时,却成了无用之物,甚至是累赘。   慈贤法师淡淡思考了一下,随后咬了咬牙说道:   “破损的战船不管了,只维修这艘还算好的,只等帆补好,咱们立刻沿着海边往下走,一定能找到河口。”   其实慈贤法师和赫连海龙不知道的是,他们应该感谢昨天的那阵狂风。   因为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正是后世阿妹你看的旧金山附近,赫连海龙看见的不远处海湾在几百年以后,会有一座地标性建筑-金门大桥。   而跟着日本暖流能干到旧金山这边,就说明他们早就错过最佳的上岸地点,已经在随着北太平洋暖流往下航行了。   若不是这场狂风把他们往东边吹的话,极大可能他们会继续随着暖流往下,然后进入北赤道暖流被带回日本附近。   当然,一般来说以他们现在的船只状况是回不去了,就算是能回去也只有船没有人。   “牛!好多牛啊!有牛肉吃了!”   远处传来了法严和尚的狂吼,他一个笃信苦行,讲究过午不食的和尚,此刻竟然嘴角大量分泌出了口水。   众人随着法严和尚的狂吼看去,远处最多两百来步的地方,一支规模庞大,起码有上百头大小犍牛的牛群正在往前迁徙。   看见了这些衣衫褴褛的人,犍牛们毫不在意,懒洋洋的回了几声哞哞,随后悠闲地继续往前。   “牛肉啊!某家好久没吃过牛肉了。”赵思绾低吼了一声,让人怀疑他现在就要冲过去抱着一头犍牛狂啃。   但现在没人笑话,因为他们所有人都一样,已经吃生鱼肉吃到快要疯癫了,加上这片大陆上也不缺柴火,有牛就能大吃一顿,能不激动嘛!   “头大,嘴短,颈部短肥,前身大后身小,看上去不太匀称,肩部高高隆起看起来似驼峰,黑毛与巴塘高原牦牛类似,这是圣人口中的东洲野牛啊!   如今冷风吹拂,看来此地也快到冬季了,它们应该是在迁徙,先别杀,跟着他们,这些畜生肯定知道哪里有水源。”   赫连海龙的横刀都已经抽出来了,但听到赵虎头这么说,立刻就点头表示同意。   而哪怕是赵思绾这样的颠佬,看了赵虎头的眼神后,也选择了退让。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在这支船队中,赵虎头就是朝廷放在船队中的代表,这个从憾山都内厢都玄罴长刃军中退下的年轻军汉,就是一个如假包换的锦衣卫。   其实,这些人还是小看赵虎头了,他可不是曾经的憾山都队正,现在的锦衣亲卫百夫长这么简单。   十年前,张圣人进洛阳时,全城缺粮,九岁的赵虎头快要饿死了。   是张鉊号召全城的勋贵大臣家中乳娘匀出多的乳汁,张鉊省了自己的早饭买来黄豆熬豆浆、做豆渣饭活了上千孩童。   赵虎头就是其中之一,他一直坚信自己是喝了皇后的乳汁才得以活命的,因此不但是坚定的六法宗信徒,还是张鉊绝对可以信赖的忠臣。   所以临行时,张鉊让他熟背了亲自编写的东胜身洲草木人物志,把他作为远航船队中最值得信任的人。   果然,众人跟着这群野牛,很快就找到了一条奔腾不息的大河。   这下连慈贤法师都激动的不能自持了,任谁喝了一百天的烈酒混臭水之后,看到了这样的淡水大河都会激动的。   美美的喝了一肚子水,甚至还有很多人跳进了河里肆意的洗刷着身上的尘土,随后,傻愣愣的大野牛们就开始惨叫了。   大块炖牛肉,大根烤牛肉串,虽然只有盐和酱两种调料,但每个人都尽力把任何一点肉都往嘴里塞,一直到再也吃不下为止。   这要算是他们这几十天中吃过的唯一一顿除了鱼肉以外的食物了。   ……   赵思绾闭着眼睛,直接裹了一套棉甲睡在地上。   他被赵虎头安排出来做哨探了,长时间的大海航行几乎损害了所有人的健康,甚至到现在都还有十几人因为没有适应陆地,而头晕目眩无法行走。   唯有赵思绾,他是一点影响都没受啊,适应的就像大海不过是个澡盆子,他本就是这块大陆上的人一样。   而赵虎头年纪轻轻能安排他这样的颠佬做事,自然是得到了授权的。   授权者有两个,都赵思绾这辈子最不敢惹的人。   一个是待他情同兄弟却被他出卖过的赵匡赞,几十年的上下尊卑所带来的的影响,不是那么容易去除的。   第二个自然就是张鉊张圣人了,因为在赵思绾的心里,张鉊不是什么天子,而是实实在在的神。   ‘咔嚓,咔嚓!’轻微的树枝断裂声传来,赵思绾慢慢眯起了眼睛,手慢慢升到了身体下面,他在这里放一柄骨朵。   声音越来越密集,树枝断裂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赵思绾却连身体都没动一下。   他睡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来人不饶过石头,是很难看到他的。   而且此时离卯时正(凌晨六点)还有一小会,四周一片黑暗不是发起突袭的好时候,肯定还要等一会,等到天色渐明才会发起突袭。   至于会不会是来野兽了?   那当然不可能,野兽的步伐不会如此沉重,也没有任何野兽敢随便来袭击上百人还燃起了篝火的队伍,恐怖直立猿的战斗力可不是开玩笑的。   果然,声音从最开始的一点点到后来的相对密集,而到了现在就已经完全停止,赵思绾这才不紧不慢的拉了拉身下的一根绳索。   绳索那头,正拴在了赵虎头身下,几乎是一瞬间他就被惊醒了。   赵虎头猛地一下捏住铃铛里面的铁棒不让它继续响,随后轻轻一个翻滚,装作无意识的踢倒了身侧搭建好的一个木柴堆。   空气突然就在这个秋日的凌晨焦闷了起来,队伍中还能战斗的二三十人,立刻缓缓做好了战斗准备。   卯时正,不知道是什么怪鸟轻轻的鸣叫了几声,细碎的树枝断裂声再次猛然响起。   赵思绾立刻从身体里摸出一根粗大的梨花焰火,轻轻一摩擦后,惨绿色的火光猛然冲天而起,刹那间天空和树林都被照亮了。   人,密密麻麻的人,起码有数百之多,他们穿着各色的皮袍子,手里拿着制作粗糙的木弓和木枪。   就在烟花冲天而起的时候,赵思绾已经从石头后面拿着骨朵和小圆盾猛然冲了出去。   树林中的人被他这一人冲向数百人的架势,吓得似乎大脑宕机了那么一两秒,不过随后他们就反应过来了,箭矢如同雨点般的飘落。   确实是飘落,因为印度安人此时用的是筋木弓。   这是一种粗糙的反曲短弓,射程一般,力道一般,破甲力基本等于没有。   哗啦啦的箭矢,‘飘’满了赵思绾全身,毫不意外的大多数箭矢连挂在赵思绾棉甲上的资格都没有。   而就在这两轮弓箭攒射的当口,赵思绾将速度提到了最快,身着三十几斤的重甲,他的速度没受到一点的影响。   一头砸进了这些蛮人群中,赵思绾直接就开启了无双模式。   作为一个为战斗而生的牙将,赵思绾早就在对面箭矢射来的时候明白,这些人的武备极差。   因为人类不管是战斗还是狩猎,投射武器都是最优的选择,一个连弓箭都造不好的部落,不可能拥有多么强大武备。   吃人的恶魔再次进化!   若说之前在倭国时,赵思绾是棉甲打挂甲和铁刀,对面还有一点点还手之力,但现在,是棉甲打无甲,铁锤打木棒,完全的碾压了。   狂吼声中,赵思绾左蹦右跳,每出一锤就一定能将对面一人打翻。   他深知这种以一敌百的战斗唯一要注意的,就是不能被对面缠住,谨防被一拥而上按倒,其余就可以开无双了。   五个蛮人并肩而立,合力用木枪捅来,赵思绾不闪不避,圆盾护心猛地一顶,随后欺身而上,暴风雨般的乱锤,当场就打杀了三个,剩下的两个魂飞魄散赶紧逃跑。而赵思绾也不追赶,立刻跳到了另一面,将匆匆赶来的两个大头锤成了血葫芦。   ‘喝呀!’又一条巨汉大喝一声跳入了战场,他身穿贴身环锁铠,头戴复式铁胄,手持超长横刀,身体旋转如轮,巨剑左出右击如猛虎甩尾。   作为憾山都中的精锐,玄罴长刃军擅长使陌刀和此时还被叫长横刀的苗刀。   前者列阵对付重甲单位和铁骑,后者张鉊专门设计,用来打混战。   赵虎子十九岁就能在憾山都内厢都中做队正,自然是此中高手,他一入场,顿时如同一台无情的生命收割机般,直接击碎了树林中印第安人的心防。   至于其他人,自然是去包抄围捕了,杀这样连铁器都没有的生蛮,哪用得着全体出动。   呃,也不是完全没有,至少赵虎头刚才就直接斩断了一柄好像是黄铜加了点其他什么东西铸造的短剑,随后对面那些蛮人就惊恐哭叫逃的逃,降的降了。   半个时辰后,还活着的人和死了的人都被从树林中清了出来,一共有尸体四十七具,重伤者五十三具,加起来刚好一百人。   一个水手看了一眼赵思绾和赵虎头,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口水,真是好杀才啊!两个人半个时辰就杀了对面一百人,姓赵的都这么猛吗?   至于其余被俘的还有两百多人,剩下跑了的,大概可能有一两百人。   赫连海龙仔细看着这些俘虏,他们穿着兽皮和一种他没见过的麻布衣服,断发纹面,也有两鬓都剃光,只留中心一撮头发束起扎好者。   武器基本都是木制和骨制的,只有首领有简单的铜兵刃,没有看到战马,也没有看到车辆的痕迹。   “看武器还不会冶铁,铜也很少,断发纹面跟百越人类似,但相貌嘛,很像是室韦和女真,以及更北的野人女真。”   “确实很像是野人女真,搞不好就是某个野人女真部族。”   一个契丹出身的甲士肯定了赫连海龙的判断,随后还说了几句女真话,但这些家伙好像听不懂。   众人长长松了口气,只要是些蛮夷就好,总还是在人的范畴,他们可以轻松应对,就怕这东胜身洲真有什么山精夜叉,那就不妙了。   “他们不是女真人而是殷人东迁的后裔。”赵虎子看着这些人,突然激动的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原来殷人真的东迁了这么远啊!”   哭嚎出来之后,赵虎子双手合十开始颂唱无上天禳灾度厄真经。   “殷人?他们是殷人?”法严和尚大惊,他看着赵虎头。   “汝是如何知道的?如是如何知道东洲野牛和殷人的?”   赵虎头唱念了几句经文,随后仰起头来双眼泪水哗啦啦的往下流,更是激动的浑身颤抖。   “这都是临行时无上天告诉赤子的,他说东胜身洲有昔日殷人东迁的后裔,断发纹面,无有铁器,不知橐马,不晓车轮,逐东洲野牛而食,他们这次来袭,肯定是因为我们昨天杀的那些野牛。”   “果然,果然无上天是到过东胜身洲的,他真是佛陀在红尘的托付者啊!”慈贤法师也突然跪下开始大声附和。   眼泪也从这个自天竺到契丹,再从契丹到朝日,最后还来到东胜身洲的法师脸上流了下来。   既然无上天所言都是真的,那么他就定然就是真佛,极乐世界就是真的存在的。   自己所求一生的得证罗汉果位、早登极乐,就肯定能实现了。   “法师,法师你快过来,这些人怎么会双手合十,还能跟着唱诵经文!”忽然有人大喊起来,慈贤法师赶紧跑到远处河湾一看。   还真有人在双手合十,朝他们礼拜,嘴里奇奇怪怪的在跟着唱念经文。   而且这些人被捆住了双脚,却不是自己这方动的手,看起来他们应该是他们俘虏的俘虏。   慈贤法师脸上露出了振奋的笑容,“果然延寿是有佛缘的,看来他早就到了这东胜身洲了。” ###第八百七十一章 玉米、红薯和辣椒   有了本地人的带路,慈贤法师一行的速度快了很多,主要是众人心里安稳了许多。   而且这些他们俘虏的俘虏,明显是接受过简单佛法传授的。   这说明早他们两年多出海的延寿法师也和他们一样到达了东胜身洲,并且还收服、教化了一定的本地殷人后裔。   这就让众人有了盼头,只要找到延寿法师,就一定能发现四件佛门至宝的踪迹,或者说不定延寿法师已经找到了四件佛宝。   不过,唯一让赫连海龙有点诧异的是,他们越往南走,其后就越是干旱,哪怕就是海边,也会出现寸草不生的戈壁。   所有人都没觉得异常,只有赵虎头皱起了眉头,他走到一片沙地上努力回想写写画画了一番,随后又摇着头叹了口气。   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现在应该是在金山以南,圣人所说那个气候干旱的半岛荒漠上,这个半岛上降水少、植被并不茂盛,而且很快就要走到头了。   这与圣人标记的多金矿的金山一带和富庶的胜州(墨西哥)完全是两个方向了。   可是,这些带路的俘虏,他们看起来是真的知道路的,而且赵虎头完全看不出来这些俘虏有任何欺骗他们的必要。   一路上双方配合非常默契,他们带着众人找到水源和戈壁中的野牛、野狼群,十分贴心的帮助唯一还能航行的战船寻找可以停泊的港口。   甚至在昨天,双方还默契合作突袭了一个野人部落,缴获少量奇怪的干饼子和一些熏肉,还有最重要的盐。   这种情况让赵虎头极度疑惑,他甚至怀疑是不是经过海上的磨难后,自己已经记不清楚圣人的吩咐了。   下加利福利亚半岛其实并不短,如果算上从金山出发的,足足有四千里地,比成都到西安还远。   不过好在众人没走这么远,大概走了三十天,一千六七百里之后,旅程就结束了。   这让赵虎头内心更加混乱了!   因为圣人对他说过,这个金山半岛都是干旱的戈壁,但此刻在那些带路土著的欢呼声中,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个郁郁葱葱的丘陵。   河流穿梭其间,各种大小野兽怡然自得,远处星星点点分布的帐篷中,涌出来了数以百计的殷人后裔。   这跟圣人说的并不一样啊!   额,张鉊还能记得下加利福尼亚半岛是个挺干旱的半岛就不错了,哪知道人家是南北湿润中间干旱这么仔细。   不过脑子里虽然混乱,但智商可没被蒙蔽,赵虎头一招手,赵思绾与他肩并肩带领二十余个战士着甲持枪结阵,赫连海龙带领数十弓弩手形成扇面打击的阵型。   不过随即,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因为这些个奔来的殷人蛮族竟然打着一面大大的银白底卍字旗,所代表的是什么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且这些蛮人来了之后并未做出任何攻击的姿态,反而集体在不远处跪坐,朝着慈贤法师不断礼拜和唱念奇奇怪怪,但仍能勉强听得懂的经文。   “他们在唱念大慈法王悲心咒?”法严仔细听了听,突然听出来了,虽然发音不太对,但旋律是对的。   面对着对面密密麻麻数百人蛮人的礼拜,慈贤法师不由得身上一麻。   虽然他昔日到契丹也受过这种待遇,但那在他之前,契丹就是一个信奉佛门的国度了,他只不过是来加强了这个信仰而已。   但现在,这些完全是几万里外的蛮族,突然变成了虔诚了佛门的信徒,慈贤法师只觉得天地在一瞬间就宽广了起来。   什么心魔,什么宗派,就像是沧溟之水上的磨难一样,完全的远去了,他现在只想留在此地,把所有的蛮族都拉入佛祖和无上天的怀抱。   慈贤法师旁边的法严和尚等则更加激动,在这个时代,被佛学压在地上爆锤了上千年的儒学,终于迎来了第一次的复兴。   儒学大胆吸收了佛教的精华,比如慈悲之心、自我度化、逻辑思辨等内容,在儒学的包纳万象之下,儒释道已经开始合流。   所以对于法严这样的汉人和尚来说,他既有传法的心愿,但心里升起更多的,则是儒家的有教无类和教化万民的冲动。   别说慈贤和法严这样的宗教人士了,面对数百人的礼拜,就是赵思绾、赵虎头、赫连海龙这样的武夫,心间都升起了极大的自豪。   蓦然间,奇怪的牛号角声响起,远处来了一支打着各色旗帜的队伍,队伍中的蛮人簇拥着一头白色的东洲野牛走了过来。   到了近处,几声锣响,法号声陡然响起,众人这才看见,那头白色的东洲野牛背上,端坐了一个正在双手合十的僧人,而且看起来很是眼熟。   “法……法明师弟?你是法明师弟!”法严和尚猛地大叫了起来,那白牛背上的,不正是延寿大师的弟子法明吗?   “法严师兄!真的是你们来了啊法严师兄!”   法明和尚也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谁,他一个箭步就从白牛上跳了下来,眼泪夺眶而出。   “找到延寿大师他们了,他们果然已经到了!”舰队仅剩的百余人忍不住欢呼了起来,连赵思绾这种颠佬的脸上都浮现出了兴奋的神色。   法明和尚把住法严和尚的手几秒钟后,立刻几个飞步蹿到了慈贤法师面前。   他惊讶的看着慈贤法师头上松塔般的发型,当即叩拜到了地上,并大声喊道:   “弟子法明,恭迎无上天转轮大法王使者慈贤大德,驾临东胜身洲!”   好家伙,慈贤法师不但成了使者,竟然还用上了大德这个快成六法宗专用的名词了。   慈贤法师微微一笑,自然不会在这时候跟法明和尚计较什么,这种场面简直就是为他专门设置的。   当即,慈贤法师压下心里所有的疑问,脸上堆起了佛陀般慈悲的笑容,他伸手轻轻将法明和尚扶了起来,随后开始带头颂唱佛经。   作为一个著名的宗教人士,当众颂唱佛经是必修课。   慈贤法师声音洪亮有穿透力且既有韵律,一出口就显现出了极大的不同,加上他这松塔头的异人模样,瞬间就折服了在场的蛮人。   ……   东胜身洲,山海堡。   位置大约在后世墨西哥下加利福利亚州首府拉巴斯附近。   之所以会叫山海堡,是延寿和尚为了纪念自己跨越山海、九死一生来到这东胜身洲而起的。   山海堡是一个小型的依山面海的中式要塞堡垒,如果考虑到此时美洲原住民们方才刚刚进入奴隶社会早期的生产力,这座城完全可以称得上是美洲的一座不可攻陷之城。   在这远离中土直线距离大约两万五千里的蛮荒之地,慈贤法师和延寿法师两人再次会面了,下面来自中土的兵将和水手们,也情不自禁的拥抱成了一片。   不管出发时他们是汉人还是鲜卑人、契丹人、女真人、亦或者是朝日人,到了此刻都是来自家乡的乡党了。   原来延寿和尚上了沧溟之水后,比慈贤法师他们还要倒霉。   他没有遇到狂风把他吹到金山一带,而是被卷进了加利福利亚寒流,差点都没能上陆直接回家了。   好在阴差阳错之下,船上水手为了捕鱼,误打误撞发现了下加利福尼亚半岛,随后延寿一行人才得以上岸。   这边两人在诉说着各自的遭遇,但实际上两人这趟出海,都是极为惊险的,只要任何一个环节出错,他们就到不了美洲,更别说两人还可以会面了。   如此艰险,需要穿越几万里的航程,第三、第四次试航就能到达,确实是奇迹。   当然在这奇迹的背后,是法信、法正和尚等一千三百余人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外加五十七条大小船只失踪、沉没的惨痛损失。   四次试探,一千四百七十七人出海,现在到了这山海堡的,只有慈贤法师一百一十一人,延寿和尚五十三人。   激动的拥抱过后,延寿和尚看着慈贤法师笑着说道:   “延寿恭喜大师得结慧发,将证罗汉果位,我知大师有无数疑问,但请与延寿一起到观佛台,立刻就明白了。”   慈贤法师确实惊讶为什么延寿只比他们早出海两年多一点,却能在这里建立起这么大的影响力,还有四件佛宝延寿是否已经找到,于是立刻跟上延寿的脚步。   观佛台是山海堡中一个可以俯瞰全堡的平台,建在一面陡峭的靠海悬崖之侧,慈贤法师走到这里一看,顿时目瞪口呆。   他们方才是从西面入城的,没有看过东面,此时一望,只见山海堡的东面是山坡上全是延绵的梯田,纵横的沟渠夹杂其中作为水利设施存在。   梯田一路延绵到港口,港口中则漂浮着数个船坞,船坞中正在新建数百料的战船。   更远处,有些已经建好的明显是中式的小船正捕鱼完毕,满载渔获而归。   港口左侧又是一面坡地,坡地上蛮人正在用各种中式农具耕地,而这些耕地中间,是蛮人亦在用中式的夯土法筑墙建屋。   “大师,请再随我来。”说着,延寿把着慈贤法师的胳膊,来到了观佛台旁,一个用夯土建成的房间内,读书声朗朗响起。   慈贤法师一看,墙上挂满了各种牛、羊、鱼、狗以及各种动物、农具的画像,画像下面是一个一个对应的汉字,几十个身穿干净小号缺胯衫的蛮人青年和孩童,正在异口同声的跟着僧侣学习。   “我初来之时,被海浪卷到此地不远处,身边只有五十余人,大小船只尽没,是此地蛮人救我性命。   弟子发现,他们比大小鲜卑山的室韦和女真都还落后,祭祀动辄以人为牺牲,子女只知有母不知其父,男女仅以兽皮裹身,不知廉耻,不知避嫌,父女、爷孙乱伦习以为常。   更不知耕种,不知纺织,全以狩猎为生,无有的房屋,贫者居于树上形如猕猴,富者才有山洞可居,首领能有一兽皮帐篷就可称富裕,兵刃农具皆以兽骨、石块打磨。   其人共有三万余分两拨,一居于海岛之上生性凶狠,一居于此山地,心情温顺。   弟子到此,以佛法慈悲驱逐野蛮巫术,教其耕种、建筑,晓以人伦大义,其众自愿皈依我佛,迄今两年有余,民六万有加,仓禀略有盈余。”   好家伙,若说张鉊来到这个时代,算是一种某种意义上的碾压的话,那延寿和尚到了美洲,就是跟穿越相差无几的碾压了。   他把中原几千年总结的农业技术,带给了尚处于奴隶社会早期,还带有明显母系氏族遗存的美洲土著。   可以想见的是,在这种先进他们几个世纪的生产力加成下,这个几万人的小小部落。   不对,以此时美洲土著的规模来说,三万人已经是个很大的部落了。   于是在延寿和尚的加成之下,这个三万人的部落在短短两年时间,征服了周围大大小小数十个小部落,人口暴涨到了六万多人。   而且他们在上面建立起了完备的政治制度,下面形成了严格的伦理体系。   从而保证了部落的力量能够被更大的发挥出来,同时民间的痴傻儿和如同野兽般的行为也大大减少,健康、规范、进化了族群。   特别是宗教方面,只知道杀人祭祀的土著巫师,拿头跟有完备理论体系,成熟传教套路,还会治疗个头疼脑热的延寿和尚相比。   因此也在短短的两年时间,这些土著就完成了皈依,现在全是六法宗的信徒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隐患,慈贤法师现在没说,而是问出了核心的问题。   “无上天所言,是否有所兑现,这里究竟是不是东胜身洲。”   虽然慈贤法师对外都是在说东胜身洲到了,但他心里其实并没有全信。   因为张鉊所语言的米如珠玉米如珠玉挂于树上,豆大如拳埋于土中,茄红似火胜于冬柿三物和延绵的金山一件都还没见到。   没见到这佛门四宝之前,这里可能是东胜身洲,也可能只是某个不知名的蛮荒之地。   延寿和尚没有明说有没有,而是问道:“听闻船队之中有一人得无上天提点,赐下了东胜身洲草木人物志。”   慈贤法师赞同的点了点头,确实应该这样,双方这样印证,更能确认此地是否东胜身洲,当即就让弟子去把赵虎头给请了过来。   赵虎头到的时候,头还有些发昏。   因为一个将张鉊当做神明的人,一旦发现了神明说的也有些不对之后,他不敢去怀疑是张鉊有误,而是会觉得自己记差了神明的话语,不能完成嘱托。   越是想要想起当时背的滚瓜烂熟的东西,就越容易混入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使记忆更加混乱。   延寿和尚看到赵虎头后也为不说话,而是让手下的弟子递上了一根干枯的玉米杆和一个干玉米棒子。   赵虎头本来记忆和思维已经一片混乱了,但此刻见到玉米却好似什么都想起了一般。   这一刺激,脑子也好使了,他当即大喜的说道:“这不是玉米吗?   圣人说其秆与黑黍颇同,食之有淡淡甜味类似甘蔗,果实细长,有橙、白等色,粒米如珠玉点缀于外,内为实心牲畜最爱食之。”   延寿的眼神这才变得惊恐起来了,因为一个区区米如珠玉挂于树上,其实有很大的水分,他延寿还可以预言万里之外有战马高如橐驼呢。   但像赵虎头说的如此清楚,且一眼就认出来,只能说明无上天确实知道有此物。   咬了咬牙,不信邪的延寿和尚再次认出一物。   “咦,辣椒!大师你连辣椒都找到了!   此物早期青绿,成熟后转红,其味辛辣,远胜茱萸,圣人心心念念最是难忘此物,称为天下第一香料。”   张圣人是重庆人嘛,自然对辣椒的滋味难以忘怀。   延寿和尚脸色大变,再次认出一物。   “呀,这是番薯!   圣人说豆大如拳埋在土中其实有两物,一名土豆不可生食,就算熟食也要谨防有毒,需得大雪天冰冻过后方可。   另一名为番薯,个更大,皮红,生食甘脆,可蒸可烤甜如蜜,还能用来制糖,茎叶颇大也可食用。”   噗通!延寿和尚双膝跪地,向着西方连连叩拜,凄声大喊:“原来世间真有神佛啊!弟子延寿自此愿为无上天麾下走卒了!”   而在延寿大喊的时候,慈贤法师,法严、法明和尚等都双手合十,他们也已经完全信。   六法宗的信仰,在他们心间彻底稳固起来了。   半晌,延寿和尚心情平复之后,再向着西面一礼后,对着慈贤法师和赵虎头说道:   “弟子在此地遇到了一背佛之徒,请无上天之神使协助剪除,使东胜身洲真为佛国,我等也可得之正果。” ###第八百七十二章 阿兹特克人与金山银山   延寿和尚可是一个狠角色。   据说昔年没有遁入空门之前,他曾在吴越国担任华亭镇遏使,负责督管军需。   这个华亭不是后世上海嘉定区的那个华亭,而是今天的上海松江区,当时是上海所在的松州首县。   这地方是吴越和南唐争夺的前线之一,钱氏把他放到这里督管军需,可见是十分信任的。   但延寿和尚干了什么事呢,他把仓库中本该由他督管的军需拿出来,向当地渔民、猎户买来被捕猎的鱼虾蟹和野鸭、野鹅等然后放生。   这有点像什么呢,有点像后世那些魔怔了的极端白左动保主义者,为了他心里认为的悲天悯人,那是什么事情都敢干啊!   但同时呢,延寿跟他们又有点不一样,极端动保和白左是为了动物来伤害正常人的权益,但延寿不是,他对所有生灵都一视同仁。   盗用府库放生的事情他干,倾家荡产救济穷人,治理地方从不轻易伤害人命的事,他也干。   然后,不出意外的东窗事发,延寿和尚被查获,然后上报到了吴越大王府。   钱元瓘大怒,直接判了他死罪,但延寿毫不畏惧,反而还很高兴,认为他只花了几百贯钱,死了他一个就活了数万生灵,非常值得。   当时,延寿和尚已经有了不小的声望,这是自然的,就五代这么个物理意义上人吃人的社会,出现了这么一个珍重人命的人,还大大小小是个官,当然会受到追捧。   钱元瓘听说以后,亲自审问,延寿和尚滔滔不绝大道理一套接一套的,钱元瓘招架不住了,考虑到延寿和尚的声望,以及他总共也就盗用了两百贯的财货也还不是给自己用。   于是当场赦免了延寿和尚,但勒令他到四明山龙册寺出家。   历史上,延寿出家之后,禅净双修,很快就成为了一代大师。   特别是在推动净土宗普及到中下层方面,发挥了极大的作用,被信徒们奉为净土宗六祖,法眼宗三祖。   这净土宗讲究内因外缘结合相应来度化修行者往极乐净土,比较强调主观性和实践性。法眼宗则以思辨和打机锋著称,正好都是延寿和尚的强项。   历史上,延寿和尚一路修行精进飞快,正是因为他选对了赛道,能很好将经义跟他的自身经历和品格相结合。   但在这个时空,他遇到了平生大敌-说是佛教但是玩一神信仰的六法宗。   六法宗里面,六位大法王全是无上天的化身,其余的菩萨、神佛、伽蓝都被降了神格,成了神佛与俗世高僧大德间的存在。   同时六法宗强调实践却喜欢搞物理说服,打机锋打不过就要打刀锋,总有一招能让你屈服。说是传教,但更像是儒学的教化。   这种跟延寿和尚在一定程度上思想契合,实践起来又差别很大的搞法,让延寿和尚极度难受。   思想上的亲近与现实的割裂感,让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戳翻六法宗的虚假面具。   只要证明东胜身洲和解除饥饿的至宝不存在,那么他就能撇开心魔,在法理和经义上击败六法宗。   但延寿没想到,张鉊故意抛出来的这个六法宗最大漏洞,实际上是六法宗最坚固的堡垒。   延寿和尚兴致勃勃的一头撞上去,然后撞的头昏眼花。   不过此人的心智确实坚毅,哪怕慈贤法师他们都到了,玉米、红薯他也拿到手了,还是不肯承认。   一直等到被张鉊提点了东胜身洲草木人物志的赵虎头迅速辨认出玉米、红薯和辣椒之后,延寿才接受了现实,才把佛敌这个事情,拿出来说道。   要说延寿这个人,如果不是他痴迷佛法的话,绝对是个治理地方的能臣。   你看他两年来在这里干了多少事,建立政治制度和民间伦理道德体系,开垦荒地、兴修水利、筑城修屋,发展造船业、捕鱼业和手工业。   一个三万人的土著小部落被他打理的蒸蒸日上,处于奴隶社会早期竟然能产生大量的粮食盈余,这都是延寿和尚的功绩。   但同时,他的缺点也很明显,就是延寿和尚在宗教上长于思辨,有一颗慈悲到圣母的心,也有一颗坚毅的大心脏,但是他太不擅长宗教架构的搭建和权力斗争了。   这也是慈贤法师发现的问题,因为自从他们到山海堡之后,只见到了蛮人学子、僧侣和农夫,极少见到卫兵。   哪怕以延寿和尚如此身份,身边竟然没有僧兵护卫,人们见到延寿只有崇敬没有丝毫的畏惧之心。   不过慈贤法师没说,因为他还要判断延寿和尚的心到底有没有被折服。   没有的话,延寿是到了这里两年半的坐地虎,他们是远来饥饿疲惫以极的旅人,在没有多少自保能力之前,最好是不去戳破这个问题。   但现在,延寿和尚彻底被折服了,事情也就由他主动提出而浮上了水面。   所谓的佛敌是谁以及来源,其实并不复杂,就是救了延寿和尚的这部落之头人。   当年延寿和尚等人被救上岸之后,这个三万人的部落虽然语言、习俗基本相同,但并未统一。   是延寿和尚带来了先进的生产力和先进的宗教,才使得救起他们这些居于海岛之上,属于这个三万人部落中的一个小部落开始崛起。   其首领名叫提兰特,有个中文法号叫做法变,乃是延寿到了东胜身洲正式收的第一个弟子。   延寿和尚精心辅助他,两年半中不但让他成为了这个三万人部落的首领,还让这个部落扩展到了六万人的规模。   但自从法变掌握了权力之后,就开始设计有意识的将延寿和尚高高架起,不让他参与实际政务,更不让他接触军事。   美洲土著毕竟还处在奴隶社会早期,慕强是非常正常的现象,且十分强烈。   他们还理解不了生产力这个东西的至关重要作用,他们最崇拜的,还是掌握了力量与鲜血的恐虐神选。   且这个部族本就有崇拜战神的传统,所以很快,掌握了军事力量的人群和崇拜鲜血与力量的部落之民,很快就脱离,至少是很大程度上削弱了延寿带来宗教对他们的影响,开始变得独立起来。   并使得延寿的地位开始岌岌可危,估计等到这些人完全掌握了延寿所带来的技艺之后,延寿和尚大概率就要无了。   宗教的建立,一定是要先跟武装相关的,只有在物力说服的加持下,宗教的地位才会稳固。   或者说,宗教是武力的一种带有欺骗性,相对温和的延续。   延寿和尚就是不懂这个,所以才会只建立了一个完全没有自保能力的神权,进而轻易被人拿走宣称。   从这点来说,他比起后世的欧洲传教士,又要差得远了。   “山海堡。”延寿和尚苦笑了一声,“还不如说这是一座监牢,法变整合了海岛上所有凶悍之徒后,已经渡海到对面的大陆上去征服其他部落去了。   而某则被困于此地,看似地位崇高,但无法行动分毫。   因为法变带走了所有的战士,留在这里的百姓大多温顺也没有武器,某也不忍驱动他们去与英勇善战的法变以命相搏。”   “哼!”赵虎头冷哼一声,“大师不忍这些蛮人流血,却不怕我等中原来的亲人流血,用圣人的话来说,你一定是脑子出了问题。”   这句话很重,也很不给面子。   要是在以往,在中土,延寿一定会用他滔滔不绝辩,才让赵虎头羞愧的无地自容。   但是在此时,延寿却突然觉得赵虎头说得对,他确实把远来的中土乡党们,当成了跟外面土著一样的人。   谈话间,观佛台上又来了十几个人,赵思绾和赫连海龙各带着自己的心腹过来了,还有几个赵虎头的昔日同袍。   “东胜身洲物产丰富,不但有佛门四宝还有数不尽的金山、银山。   无上天说过,这是佛祖,是这宇宙唯一本源,启迪了儒释道三家之老子给我们这些中原华夏贵胄的应许之地。   殷人,自武王伐纣以后,东迁者就沦为了蛮夷,今日他们的后嗣在此,已经彻底成了野人。   那么其中还知父母之邦在何处者,尚可拯救。   冥顽不灵、自甘堕落者,他们就只有成为奴仆这一条路可以走。”   赵虎头狂热的对着赵思绾和赫连海龙呼喊了起来,随后又转头看向了延寿和尚。   “大师应知,无上天乃是真神主,拥戴他、崇拜他的华夏贵胄不可能跟外面的蛮人平起平坐,因为他们不配!”   半晌,延寿和尚点了点头,“人有亲疏远近之别,禽兽也有爱憎之分,延寿理会得清,虽说众生平等,但冥顽不灵者自然要加以惩戒使其悔悟。”   说罢,延寿和尚猛地一扯,将他平日里总是挂在胸前的珠串完全扯碎,滴滴答答佛珠掉了一地之后,迅速又由他身边的弟子捡拾了过来。   随即,延寿和尚将这些捡拾过来的佛珠再次用绳索穿好,向西拜了三拜后,将珠串递给赵虎头。   赵虎头明白延寿的意思,也向西拜了三拜之后,再起身将珠串挂到了延寿和尚的脖子上。   “启程之时,无上天曾言,他相信法师能到达东胜身洲,因为法师是有大智慧和大毅力的。   但无上天希望法师明白,无论是净土宗还是法眼宗,与六法宗不过各有缘法而已,说到底还是一家人。   法师唯一要谨记的,是生来何处,最终又要魂归何处。   行事传法,当思量是否对出生魂归之处有利,有利者多行,无利者少行乃至不行。”   延寿和尚虔诚的点了点头,随后双手合十,“赤子延寿,谨记教诲,不敢忘记!”   其实单纯对于六法宗来说,吸收延寿和尚这样的人进来,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就更别提慈贤法师这样的大德了。   但对于整个中土文明来说,又是很有好处的。   因为六法宗这种东西,本来是不可能出现在中土文明中的,中土的文明,产生不了也容不下六法宗这样的宗教。   它就像是一个正常人身上突然多出来了一只手,对身体来说,这是出BUG了,畸形了。   但这只多出来的手,却出人意料的极大提升了本体的战斗力,很有用处,因此并没有被去除。   只是现阶段虽然少不了,但日后肯定是需要进行一定处理的。   张鉊不擅长宗教理论体系的建设,六法宗到目前的地位,已经是他所能设想的极限,到了现在,他甚至都分辨不出来现在六法宗一些规矩到底是好是坏。   所以,引入单纯被他所带来的神迹折服,但内里对六法宗某些行为并不认同,相当于是只属于张鉊的信徒但不是六法宗信徒的高僧,是张鉊为后世子孙打的一个补丁。   他不能预见未来六法宗会变成什么,但至少可以稍微控制一下,不让六法宗完全朝着神权大于王权,神权挟裹王权这条路去狂奔。   不过此时,所有人都还不了解张鉊的这种担心,哪怕就是延寿和尚自己,他也以为张鉊的目的是让他皈依。   而决定真正皈依之后,延寿和尚的思路也打开了,他主动说道:   “法变控制着千余勇士,身边随时二三百人不离身,也轻易不会到山海堡。”   “但是山海堡对他重要性他是知道,所以在某些时候,还是会选择来一趟是吧?”   慈贤法师没等延寿和尚说完就直接问道,他对这些事倒是门清。   延寿和尚点了点头,“当然,山海堡这边有良田超过七万亩,每月的渔获也有数千斤,是整个部落的财货之源。   按这次法变他们出门的时间算,已经很快要来山海堡提取下一批补给了,但同时,他也会带回来数百勇士。”   不愧出家前是干军需督管的,延寿和尚把这帐算的明明白白的。   但他也就是个干军需的,竟然认为法变这么个蛮子,带着几百拿着一些青铜武器的所谓勇士,能跟中原牙兵牙将,甚至憾山都甲士对抗。   “这个就不劳大师您操心了,在某看来,这观佛台,是个不错的选择,连埋人都省了。”   赫连海龙嘿嘿一笑,显然没把法变和尚他们当成一盘菜。   赵虎头则冷哼一声,“区区边荒蛮夷也敢东施效颦,只有鲜血可以洗清他的罪孽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法变架空延寿的行为,还真跟张鉊架空佛祖的套路有些相似,所以赵虎头才会如此不爽。   “勇士?希望他是个真正的勇士,某家正确一副勇士的胆泡酒了。”赵思绾还是这样,听到勇士的第一反应就是吃了他的胆。   而且这话在中原的时候他根本不敢说,但到了这域外,不是正好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嘛。   ……   法变提兰特回来了,他穿着一身灰狼皮制作的战衣,头上戴着狼头帽子,脸上用各种颜料画满了花花绿绿的图案。   跟在他身后的卫队成员也差不多一副打扮,只是不能戴着他同款狼头帽子而已。   对比起大多数蛮人精瘦精瘦的身材,这些人大多相当魁梧,神情也一脸的七个不忿八个不服,看起来很是桀骜。   如果后世有一个精通印第安历史的学者在的话,很快就能从他们的习俗、图腾和生活区域猜出来,这些人就是后世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阿兹特克人。   历史上阿兹特克人起源于墨西哥西部海岛,大约在这个时空六七十年后,也就是1020年左右开始往墨西哥大陆中央发展,然后在几百年内不断壮大。   但在这个时空,他们提前遇到了被冲上岸的延寿和尚等人,在短时间内就获得了政治体制和农业技术的突飞猛进。   因此要到提兰特重孙子才完成的向大陆进军的梦想,在法变提兰特这里就提前实现了。   法变看了一眼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捡起来的观佛台,虔诚的双手合十唱念了一句佛号。   他其实并不是背叛了佛陀,在只是不想让延寿这种让他觉得非常迂腐的人,再对他指手画脚而已。   他觉得自己现在完全可以代替延寿和尚,成为佛陀意志的执行者了。   延寿这种佛陀派来的神使,完成了他帮助特诺奇人强大的任务后,就该回到天上去了。   “月亮之神庇佑着你,我的兄长。又有一批神使的同族从大海深处来到了山海堡,他们正在观佛台上聚会,延寿神使让我请你上去。”   现在叫做特诺奇的阿兹特克人其实也有自己的信仰,他们信仰太阳神、月亮神和战神。   在这种原始的信仰中,白天他们受太阳神庇护,晚上则受月亮神保护,作战时受战神庇护。   法变脸上颜色稍变,赶紧问道:“他们都在观佛台上吗?”   “当然不会,其余人都被我安排在了城中,观佛台上除了延寿神使以外,就只有二十位神使了。”   法变点了点头,赞赏地伸手拍了拍他留在山海堡看着延寿的族人肩膀。   “你干的好,不过要记住,以后要称呼月亮菩萨,因为太阳菩萨和月亮菩萨都是佛陀麾下的第二神。”   族人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谄媚的说道:“那兄长就是佛陀下面的第三神,是战神菩萨!”   “哈哈哈哈!”法变大笑了起来,“没错,我就是特诺奇人的战神菩萨。”   说完,法变看着身后的护卫首领们说道:“选两百个战神菩萨最虔诚的勇士,带上世间最锋利的武器。   我们去看看延寿神使的族人,是不是都跟他一样的聪明,那样的话,特诺奇人的粮食又将多的吃不完了。”   法变现在还没意识到,神使可不是只是聪明,他们还有杀人不眨眼的一面。   ……   赵虎头在最高处,看着下面哗啦啦上岸的特诺奇人勇士,拿着延寿给他的玉米缓缓摇了摇头。   “这些人的技艺,还培育不出这种产量跟占城稻差不多的庄稼。   看来延寿和尚没说谎,在东面的大陆上,被圣人称为胜州的地方,一定有一个相当发达,大约等于夏朝的文明存在!”   赫连海龙赞同的点了点头,呼吸急促了起来,“其余的佛宝和金山银山,应该就在这个胜州大国的手中。” ###第八百七十三章 不听话?那就让战神伽蓝吃了你   观佛台是这片海湾最先迎来日出的地方,但它并不简单就是个观景平台,而是一个宗教场所。   之所以叫观佛台,是因为每当清晨,太阳从远处山海尽头冉冉升起的时候,台下远处的海水金光闪闪一片,似有佛光普照一般。   法变缓步走上了观佛台,宽阔的平台上,延寿和几个人并肩站立在平台尽头,两边还各散开了十几二十个壮汉。   果然,这些人长得跟延寿差不多,同样穿着看起来十分华丽又结实的衣服。   呃,为了航海的便利,所有人都没有束发,而是全部弄成了和尚头,也就是后世的板寸。   法变稍微迟疑了一下,因为他发现要是自己带着人这么走过去的话,这二十个延寿的同族就能把他合围起来。   不过很快,法变就笑了,他有三百人,对面只有二十人。   有二十人包围三百人的吗?   “等到战船打造完毕,我一定把你们这些海底来的怪物,全部杀光!”法变笑着走向延寿和尚,但嘴里却在轻轻的嘟囔着。   嗯,这个傻货还一直以为延寿和尚是从海底来的精怪呢。   因为他让人出海很远很远去探查过,除了他们的生存之地,西边根本没有什么海岛和陆地,所以这些人只能是从海底来的。   “师傅,弟子法变回来了,我们又攻灭了两个不肯皈依我佛之恶徒的城镇。   这次回来,是想师傅再为弟子筹备好三千人三个月的粮草,那样我们的地盘会更加的大,更能将我佛的旨意,传播到更远处。”   法变是用汉语说出这番话的,就跟一个真正的中原人没什么区别,甚至还带着一点来自延寿和尚的吴越口音。   而且看起来,延寿和尚不单是法变的师傅,还在实际上是这个初见雏形军事帝国的后勤大总管。   “可惜了,真是挺可惜的。”赵虎头看着眼前这个高壮的长脸蛮人头领,有些惋惜的说道。   确实很可惜,能这么快将汉语学习到这个地步,还是本地土著头领,如果人能规矩一点的话,将是非常好的助手,但此时,却要被自己亲手杀死了。   冰冷的话音还未落,赵虎头猛地从身后拿出一把上好了弦的木单弩,没有丝毫迟疑,他立刻扣动了扳机,同时再猛地一拉,将延寿和尚拉到了身后。   不过,法变不愧是土著中的豪杰,赵虎头的手刚动,他就感觉到了威胁,木单弩对准他的时候,他就闪到了身边护卫的身后。   ‘噗呲!’倒霉的护卫都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直接就被洞穿胸腹,肺部立刻开始漏气,嘴里则拉风箱一样的剧烈喘气。   “还真挺可惜的!”赵虎头又很惋惜地喊了一声。   他扔掉手里的木单弩,飞速跟身边四个同样来自憾山都的甲士,组成了战斗小组,两把长枪,一把苗刀,两把长弓,立刻就开始了杀戮。   法变只觉得怒火在一瞬间就冲到了头顶,他愤怒极了,自己有三百人啊!   还是三百个部落中最强大的勇士,这些人只有二十来个,他们怎么敢来杀自己的,这是赤裸裸的侮辱。   ‘呛!’法变抽出了腰间的青铜宝剑,这柄宝剑是他杀了一个来自南方的贵族之后得到的,最是锋利无比。   法变拿着它,不知道砍断了多少敌人的武器,杀了多少其他部落的勇士,是他认知中最坚固和锋利神兵利器。   这个在土著中,已经算是相当英明的部落之主大喝一声,高高举起青铜宝剑,向着那个用奇怪大弓射的他讨厌家伙刺去。   法变似乎都已经看见了这人的结局,他手中的长剑会被自己砍断,然后身体再被洞穿。   ‘叮!’一声脆响,确实有长剑被砍断了,不过不是赵虎头手中的苗刀,而是法变手中的青铜剑。   开什么玩笑,青铜武器遇到这种天工院出品,用折叠锻打法制造的高碳钢苗刀,那跟朽木有什么区别!   白光一闪,法变胸口血光飚出,不过也算他反应极快,在青铜剑被斩断的当口立刻就选择后退,避免了直接被赵虎头开肠破肚。   同时还很快消失在了人群中,让还想继续斩他的赵虎头,迅速失去了目标。   一个高壮的蛮人爆喝一声,将手里的巨大石斧猛地劈到一个甲士胸前,哗啦一声,石斧那打磨锋利的斧刃,直接就碎了。   甲士脸上带着金刚面甲,冷漠的哼了一声,手里更轻便的骨朵猛地挥出,一锤就将这个蛮人脑袋砸开了花。   赵思绾狂呼一声,带着三个跟他一样身穿两层甲的乞活郎,猛地扎进了人群之中,随后就抡圆了苗刀开始猛砍。   两层甲保证了基本不会受到伤害,土著们的青铜剑、石斧、木枪等完全可以无视,就算是石锤,也很难对外穿棉甲内衬环锁铠的赵思绾等造成威胁。   同时,在中原时面对甲士作用不太明显的苗刀在此时,却成了大杀器,刀刃够长,杀伤力够大,同时重量又比陌刀轻。   抡开了一砍,就是一蓬血雨,一片惨叫。   这种用法,是归属于慕容信长指挥的东征军团,在几百场大小战役中总结出来的。   因为中原之外的敌人,很难做到中原武人这么变态的高披甲率,更别提人均批五六十斤重的扎甲和环锁铠了。   所以在中原算是标配的三四斤(总共七八斤)熟铜锏、铁鞭,七八斤的重锤、长柯斧、陌刀等,在对于没什么甲的蛮人时,反而显得有点累赘。   而总共四斤上下,刃长而锋利,可以用切割进行伤害的苗刀,就再合适不过了。   这也是历史上倭国内武士刀流行的原因,不是披甲持枪的大决战,一般的村战,跟苗刀类似的武士刀,杀伤力不低的同时,更轻便更有效率。   赵思绾等三人,此刻更是将苗刀的这种效率发挥到了极致。   背砍刀式、迎推刺刀式、斜削、提撩、回身劈、弓步推刀、弓步刺刀,张昭所创的苗刀八式完全被展现出来了,赏心悦目又威力尽显。   而观佛台上蛮人的木枪才跟苗刀差不多长,石锤、石斧等则要短的多,那是一点优势也没有。   一时间,刀光如白练,但凡一碰,武器挨着就是断为两截,人挨着就是肠穿肚烂。   赵思绾三个人如同天神下凡,硬是一人就能控制了直径七八米的圆圈,将蛮人砍得不断后退和倒下。   而观佛台正中的佛像上,赫连海龙和两个吐谷浑神射手,正在高处左右开弓。   他们不是任何人都射,只射那些最雄壮者,精准消灭人群中的勇士,很快就射倒了一大片。   这样一来,虽然只有二十三人,但做到了四面八方都有人在压迫。   赵虎头五人组成了杀伤力极大的突击队,赵思绾三人则像是钻进了妖怪肚子里的齐天大圣,天上还有三个神射手在射击。   若是他们面对的是有南唐、孟蜀精锐禁军,二十三人哪怕安排的再是精妙,也是死路一条。   但他们现在面对的是还处于奴隶社会早期,连青铜器都不能熟练冶炼的蛮人。   对于这些蛮人来说,这些大周来的甲士就太可怕了,这就跟刚出新手村就遇到骷髅级BOSS一样,打不动、扛不住还跑不了。   这种恐怖的压力下,特别是他们本来就有些相信赵虎头等是神使的情况下,土著们心理防线很快崩溃了。   不少人直接被从观佛台上给挤了下去,还有些鼓起勇气上来搏斗,但很快就毙命。   大部分人经过一顿快速的猛打之后,基本就只剩下绝望吼叫和哭嚎,就跟被猛虎盯上的落单野牛一样,只剩下了恐惧的哀鸣。   惨叫声引起了山海堡全城百姓的注意,这个只有一千多人,但是能辐射周围七八千人的小城,迅速从四面八方涌来了起码两三千人。   他们拿着各种木制、石制的农具和武器涌入到了观佛台的梯口,然后他们就被拦住了。   拦住他们的也不是被别人,就是延寿和尚手下的这些僧人。   僧人们拿出珍藏的缁衣,因为这个部落没有纺织的技术,当然也没有桑麻,所以僧人们一般也是跟当地人一样穿兽皮衣服,而将缁衣珍藏了起来。   延寿的大弟子法严和尚在最前面,他身穿一身在这片大陆上看起来极为威严和贵重的海青,带领着师弟们一字排开,口中吟唱佛号。   在极有韵律和充满了威严感的无上天禳灾度厄真经吟唱中,涌来的部落土著虽然越来越多,但却没人敢越过僧人们去帮助法变等人。   反而不知道谁领头,他们慢慢放下了农具和棍棒,开始盘膝跪坐下,继而虔诚的跟着颂唱真经。   这法变虽然算是个豪杰,能脱离宗教的控扼带着部落里最凶悍的武士自立门户,甚至还可以反过来将延寿和尚的军。   但是这些普通的土著没这个能力,反而他们能清晰的感受到自从延寿来了之后,部落里的日子开始好过了。   他们学会了耕种,学会了开大船捕鱼,头疼脑热也有神药(草药)可以治病,几乎人人都有了房屋,虽然破破烂烂,但比住在树上可好多了。   想到这些,几乎所有人都把头低了下去,仿佛远处的惨叫,不过是幻觉一般,有些虔诚者还唱念一遍真经,然后就来一次五体投地的叩拜。   法严和尚一脑门的汗,真要是这些蛮人打杀过来,他们这二十几人就得去见佛祖……阿不!去见无上天了。   但眼看镇住了这些蛮人,法严和尚的胆子就大了起来,他轻轻一甩衣袖,做出义愤填膺的样子,用土著话大声喊道:   “法变违背无上天旨意,不尊重无上天派来的神使,这是犯了死罪,所以他们将要被神使打入十八层地狱,永远受尽酷刑。   四明山院的弟子何在?速速带领无上天的赤子们到大校场去!”   四明山院正是延寿和尚创立的,教授土著中聪慧者汉话的学院。   原本不是法变突然崛起的话,这些四明山院的弟子,就是延寿和尚控制这个部落骨干。   情况彻底被控制住了,在一片颂唱真经的声音中,土著信徒们一个个行五体投地大礼拜,随后被四明山院的弟子带走,去往了城镇中心那个巨大的大校场。   一切就是这么魔幻和诡异,一边是震天的惨叫声,一边则在虔诚的礼拜,惨叫声与颂唱真经声就隔着二十来个僧人,却显得仿佛在两个世界。   观佛台上,杀戮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二十三个经历了沧溟之水考验的甲士,还特么刀枪不入又伤害爆表,根本不是法变手下这些土著能对抗的。   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团结一心不计伤亡猛冲上来,利用人多优势把甲士们推倒在地上。   但是,他们只是一群接近青铜时代的土著,野人一般,哪有这个觉悟和心气。   所谓的勇士,早在死亡的威胁和神使的宗教威严压迫下,没了半点的斗志。   赵思绾捡起一个灰狼帽,用上面的狼毛,擦干了苗刀剑刃上的血渍。   刚才杀了多少人,他一点也不在意,他只知道现在已经没人再敢站起来了。   有点失望,因为法变并没有展现出一个部落英雄的豪勇,他躲在人群中,将灰狼头大帽扔下了观佛台的绝壁,希望能混在叩头请罪的人群中不被发现。   但这只是妄想,赵思绾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他,法变刚想反抗,双肩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   赵思绾很熟练的一拉一扯,将他两边肩膀直接脱臼。   随后,身高快两米的赵思绾,如同拎着一只小鸡一样,将法变夹到了腋下,随后往山海堡的大校场走去。   大校场,此时已经是人山人海,土著们学着汉人的姿态,围着校场中心跪坐成一圈。   一片蛙鸣的惊呼声响起,因为土著们看见浑身鲜血,身高快两米,穿着火红色棉甲的赵思绾浑,轻松把原本他们心中悍勇无敌的法变提兰特,像是扔牲畜一般,扔到了大校场中心。   法变刚一接触到地上,两条腿就是像是安了弹簧一样,腾的一下凌空弹起来就想跑。   不过赵思绾比他速度更快,就在法变双腿腾空的那一刹那,他拔出腰间的骨朵,迅猛的就是一扫。   伴随着法变惊天动地惨叫的,是膝盖骨完全碎裂的声音,赵思绾的骨朵直接砸碎了他的膝盖。   “想跑?”赵大吃人魔的口中喷出的,仿佛是来自地府的阴气一般,他脸上露出了癫狂的笑容。   “某家为了你,从昨日开始就没有进食,怎么能让你跑了呢?”   法变剧烈的挣扎了起来,因为吃人这个事,他们这些部落在延寿和尚到之前,并没有多么罕见,他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赵思绾将法变提回了大校场中心,异常熟练的在他两只手腕上轻轻割了一刀,准确的割破了手腕处的动脉,鲜血喷涌而出。   法变大惊,虽然右膝盖破碎,两只胳膊也脱臼,还是剧烈挣扎了起来。   但是他越是挣扎,血流就留的越快,没过多大一会,他就开始感觉头晕眼花、呼吸加快,开始使不上劲了。   到了这个时候,法变才感觉到了真正的恐惧,他想开口求饶,赵思绾却很快让人堵住了法变的嘴。   长匕首划开胸膛,但却没了多少鲜血涌出,因为基本都没被放干了。   脸色惨白的法变还在抽搐着,眼泪无声的滑落,被堵住的嘴巴一抽一抽的好像要说什么。   “开始解剖,心肝脾肺肾和血管都要记录清楚,画草图。   这是最好的机会,五年内,你们每个人至少都要完成一百次解剖,死的、活的、病的、男女、老弱壮幼都要做好对比。   这事在中土根本做不成,但是在东胜身洲稀松平常,你们的记录,会成为十八郎君最宝贵的资料,千百年后,将被所有人敬仰。”   赵虎头冷静的可怕,这是一个真正长在新时代,由皇帝亲自教授,具有超出这个时代视野的人才。   比如解剖学,就是皇帝提出来,由被称为十八层地狱判官,曾经把韩熙载差点吓出神经病的张十八郎奠基,赵虎头带来的阴阳奉药局药士具体实行的在这个时代来说,恐怖无比的研究。   这边在解剖研究,研究完毕之后,就直接扔给了赵思绾。   赵思绾带着两个仅剩的乞活郎恐虐大魔,接过物件穿在树枝上稍稍一烤,加上一点点盐,就开始大快朵颐。   边吃,他们还举起绿油油的胆泡酒,豪饮他个几大碗。   一阵腥风吹来,周围的土著都被吓得有些瑟瑟发抖了。   吃人他们见过,他是一边研究一边吃,就这么直接现吃的,他们还真没太见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所有土著都觉得好像渡过了一生那么漫长的时候,赵思绾站起身来了,他带着众人与延寿一起,将慈贤法师迎上了大校场正中央。   慈贤法师看也不看法变的残躯,冷冷的说道:“你们祖先,本是无上天的赤子,因为犯下了罪孽,才被放逐到东胜身洲。   法变蒙蔽了你们,所以无上天的战神伽蓝就会吃了他,让他永远无法轮回转世。   而你们,只有展现出最虔诚的一面,才能得到救赎!”   ……   绍明十一年,公元956年,具体是几月,赵虎头也有些摸不清楚了。   他只知道这是他们解决了法变,集合了部落中勇士,向东南出征的第三个月。   而这三个月中的经历和见闻,让赵虎头更加确定了在西南方向,有一个颇为强盛的文明存在。   但赵虎头推翻了他们可以与夏朝媲美的推断,因为种种线索表明,那个强盛的文明只能冶炼非常粗糙的铜器。   别说大鼎了,他们连长而直的武器都造不好,倒是农业有一定会的水准,至少比他们征服的这个部落要好的多,但无法和夏朝相提并论。   “就在这里建一座新城吧,补给线太长了,咱们应该向打探好具体情况后,再选择是进攻还是结交。”赵虎头对着身后的赵思绾和法严和尚说道。   赵思绾点了点头,指着远处一个湖中大岛说道:“确实很远了,距离山海堡起码有一千五百里,这是咱们能控制的极限。   就在那湖中岛上建城吧,等到山海堡的三百料大船建好以后,就可以横扫这里的一切蛮夷了。”   赵虎头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兴奋,在他眼里,东胜身洲可不是什么蛮荒,而是无上天提点给中原之族的应许之地。   无上天亲自说过,此地未来之富庶,当不下中土。   “既然这些蛮夷是殷人东迁的后裔,那就把他们叫做东人吧,那座城市,就以殷商之都为名,称新邺城!”   ……   春暖花开,又是几个月过去了,当新邺城开始初具规模的时候,一个消息传到了赵虎头等人耳朵中。   据说东南边那个强盛的文明,发生了恐怖的疫病,活人全身腐烂长疮,毒入骨髓,眼瞎嘴烂如同恶鬼,往往哀嚎数十日都不会死去。   赵虎头与赶来的延寿和尚对望了一眼,眼中不是惊恐而是惊喜和崇拜。   继而赵虎头虔诚的向西拜伏了下去,“杨梅烂疮,一定是圣人说的杨梅烂疮出现了!” ###第八百七十四章 大周幸甚 天下幸甚   赵虎头他们修筑新邺城的地方,应该就是后世墨西哥城附近。   历史的车轮,还真是特别的奇妙,原本历史上,阿兹特克人建立的第一个大城市特诺奇,就是在这里。   当然,这也是有现实原因的,因为墨西哥城所在的阿纳瓦克谷气候温和,适宜人类居住。   又因为是谷地,所以易守难攻,特别是位于特斯科科湖上的这个小岛,更是有得天独厚的防守优势,可以很好的防御来袭的敌人。   同时,特斯科科湖周围还有一个非常大的冲击平原,土地肥沃。   流入特斯科科湖的河流又带来了充足的水源,在利于发展农业的同时,还使得运输很是便利。   放到中国来说,这就是一个海拔稍高汉中平原。   是以赵思绾这种经验丰富的牙将,一眼就相中了它。   而赵虎头和赵思绾等发现的东南方强盛文明,不出意外的话,肯定就是尤卡坦半岛上的玛雅文明了。   只不过,目前这个时间线正是玛雅文明从古典文化中期,向后古典文化转变的重要时期。   著名的奇琴伊察城,将在此后几十年间迎来最后的辉煌,然后迅速衰落。   总体来说,此时的玛雅文化诸城邦,正陷入了衰退和混乱期,新的辉煌则还在酝酿之中。   而与此相对应的是,如果说玉米、红薯、土豆、西红柿、南瓜、辣椒、棉花等作物是上天对于美洲土著的馈赠甚至偏爱的话。   那么被称为杨梅烂疮的梅毒,就是相对于这个偏爱,上天给美洲土著的诅咒了。   这个破玩意在人类的历史上,称得上大名鼎鼎了,主要是它这种传播方式,在没有避孕套的时代,可以说得上防不胜防。   不但因为传播方式相对隐秘,还因为它最初起病的时候,症状不像霍乱、鼠疫、天花这么剧烈,等你意识到自己患病的时候,都不知道传播到多少出去了。   同时,到了后期这破玩意的外在表现又很强烈,浑身长疮、腐烂流脓、眼瞎脱发等。   这都不用说病症带来的痛苦了,光是外在的表现,就足以让一个人社死乃至失去活下去的欲望。   所以对于这个玩意,我张圣人那是提起了一万分的警惕,生怕它传染到了此时的中土。   特别是每当想起梅毒这个词,张圣人都能想起穿越前某次,他邂逅过一个七分小美人。   当时自觉艳福不浅,在双方进行多次热烈的技艺比拼之后,却突然从旁人口中知道,这位曾有在东莞打拼数年的经历。   那个害怕呀!   一顿百度之后,差点被吓得当场失去功能,足足提心吊胆了一个多月。   这病,太他妈可恨了!   所以赵虎头出发的时候,张圣人是千叮咛万嘱咐,不但亲自画了草图教他如何辨认,讲解有何症状,如何传播,并让赵虎头严格控制手下远征勇士的裤裆。   不是说不让跟土著发生关系,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但所有人选中的土著伴侣,都要提前仔细检查有没有这方面的毛病。   确定之没有后,也要把圈子固定下来,自己不出去乱搞,也不能让女土著去乱搞,谁要染上了,就直接在东胜身洲吧,没必要回来了。   其实呢,张圣人还是有点反应过度了,因为此时的梅毒,并没有后世那么可怕。   后世之所以可怕,能把入关意大利的法军都干躺下了,那还得多谢了当时白皮老爷们‘良好’的生活习惯。   这群家伙历来都不怎么管得住裤裆,从国王、王后到街边小贩和地里农夫,私生活都很混乱。   以至于梅毒这个在美洲土著中传染速度只能算个中等BOSS的疾病到了欧洲,传播的比他妈蒙古人用投石机扔鼠疫都来得快。   其二,当时欧洲卫生条件不说是个公共厕所,那也是个大粪坑,对于生理卫生知识,他们更是完全没有也不在乎。   在这种肮脏的环境下,梅毒这个外来强龙到了欧洲以后,大概率和本土的地头蛇们快速进行了资源整合。   正所谓,我整把AK,你整把来复,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最后则是欧洲皇室当时非常流行床上政治,平均一个欧洲贵族拥有几十个床伴都是正常现象,除此之外他们还经常开银趴。   这种几何指数的交叉排列组合,迅速让梅毒在欧洲完成了最终进化。   当然,也不是说现在的梅毒就不厉害。   至少在现在的玛雅文化土著中,大量城邦不断的消失除了战争、水源、耕种技术低劣导致土地荒漠化以外,梅毒也要占到一个很大的比列。   奴隶社会早期的土著嘛,也没个什么道德与礼教的观念,哪怕此时的原始梅毒并不凶猛,但经过几十上百甚至几百年的传播之后,城镇中病人猛增,健康者出于恐慌不断离开,再来个外敌入侵,立刻就齐活了,城镇基本就等着荒废吧。   ……   昏黄的太阳下,赵虎头正在抓紧时间奋笔疾书。   嗯,这东胜身洲还是太落后了,晚间照明基本要依靠火把,所以赵虎头一般都是趁着天黑之前把事情干完。   赵虎头正在给张鉊写奏疏,因为他们来到东胜身洲已经一年多了,情况已经基本了解。   现在是时候让一批航海者,尝试从沧浪之水(北赤道暖流)返回中土的时候了。   ‘臣,龙韬院第二届,圣皇绍明七年毕业,门生赵一虎,于万里之外的东胜身洲新邺城,向圣人奏报:   门生于绍明十年四月,自燕国朝日行省仙台府仙台城出发,向东南登沧溟之水往东寻东胜身洲。   幸得圣人提点,全赖陛下庇佑,虽风急浪高、海天晦明、减员八成,战舰几乎全没,但终是到达东胜身洲,还很快遇上了绍明七年出海的僧人延寿。   门生到东(胜身)洲后,剪除叛逆,屯田耕种,征募勇士,开拓四方,今已十八个月矣。   圣人嘱托必须要找到东洲之至宝,门生基本办妥。   其一曰玉米者,有各亚种四种,乃是东洲土著赖以生存之主粮。   其产粮约与占城稻相当,无论坡地、旱田,不论肥瘦,耐热耐旱,虽飘雪之安东,酷热之岭南,都能种植,但喜水却不耐涝。   延寿大师在东洲四年中,共种六十三万四千亩。   其中上田九万亩,亩均产六百一十一斤。   中田三十五万亩,亩均产四百九十三斤。   下田十九万亩,亩均产三百二十七斤。   其除了产粮高以外,其杆与芯,皆有大用,门生曾试着烹煮之,略苦涩但能食,虽饱腹能力差,但也远胜野草、树皮。   既然人能下肚,想来喂养牲口是极好的,因此门生认为,综合来算,亩产起码还能再加五十斤上下。   以此观之,圣人言此物可解天下百姓饥馑,诚为实言。   料想玉米至中土之日,当可彻底取代粟、黍、黑黍等,为国之重器。’   写到这里,赵一虎,也就是小名赵虎头的这位天子门生,感叹的停下了笔。   把玉米的综合产量与中土相比,亩均四百六十斤的产量,可以轻松碾压河陇、宁夏、河东的二百三十斤,关中的二百七十斤。   也远胜蜀地、河南的三百斤和江淮的三百二十斤。   就是比起占城稻,也要高出二三十斤的样子,且不像占城稻那里非常容易挤占地里的肥力,味道上更是远胜。   这样一来,等玉米到了中原,基本就相当于凭空给大周多出了三分之一的地。   想到这里,赵虎头激动的手都开始发抖,想来日后某些乡里小庙中,应当有他赵虎头一个神位了。   当然,赵虎头还不知道,玉米这玩意的潜力异常巨大,后世亩产两千斤都不是问题,最少也能有一千四五百斤。   现在它提前到了有耕种天赋的中国人手里,增产的速度应该快于历史上。   兴奋了一阵之后,赵虎头继续开始提笔写到:   ‘圣人说的红薯,门生也找到了,只是此物亩产虽然比玉米还要高,但本地殷人后裔甚少把它当做主食,多用来熬糖。   门生细细查验后发现,此物虽然美味,茎叶也是一门好菜蔬,却不耐饥饿。   申时末(下午五点)吃十五枚以上,足足两巨碗,然至天明,定然要饿的心慌,想来就是东洲殷人后嗣不拿它当主食的原因了。   但如此巨大的产量,就算不解饿,仍然是非常有用的食物,虽是丰年之鸡肋,却是灾年之救命粮。’   嗯,赵虎头还没意识到,红薯这玩意最大的作用不是在丰年给人吃,而是给猪吃的。   有茎叶时吃茎叶,无茎叶时吃果实,有了这玩意,猪才有资格成为六畜之首。   因为在古时候猪没什么人养,最重要的原因不是因为不会阉割手术,也不是因为它脏,多寄生虫,猪猪其实很爱干净的。   归根结底,是因为猪这玩意在食谱上,是跟人有冲突的。   猪能吃、喜欢吃、吃了还长肉的东西,比如萝卜、各种蔬菜、粟米等,一般也都是人也爱吃的。   可在此时,人能吃的东西有多宝贵,那就不用说了,怎么可能舍得给猪吃。   但假如不给猪吃这些,而是让它像牛羊一样去吃草,嗯,那你就会发现,这猪你辛苦养了三四年,还是六七十、七八十斤的样子,完全就是在浪费人力去给他割草、放养。   因此,没有红薯等作物之前,猪属于那种丰年养着总能出点肉,灾年赶紧打死的存在。   只有在有了充足的红薯供应,让猪拥有了稳定的相对高营养食物来源,才能让它在相对短的时间,长得肥肥胖胖。   而不是现在这样一般就长个六七十斤,瘦了吧唧没二两肉的样子。   ‘至于其他作物,门生也已经找到,这辣椒之味……’赵虎头写到这里,又停笔砸吧了一下嘴,似乎那种火辣辣以至于嘴唇痛到麻木的感觉,又爬上了嘴边。   要不是圣人一再嘱托他把辣椒带回去,还详细讲解过,赵虎头一定会以为这玩意就是毒药,也不知道圣人怎么会对这个如此恋恋不忘。   ‘番茄者,味酸甜多汁,门生认为更胜林檎、黄杏等果,且还能做菜,不管是炖煮肉类还是做羹汤,都是极品。   花生炒熟或油炸之后,可比肩胡桃(核桃),还能榨油,诚为饭后茶余不错的补充。   此外门生还寻到了一种巨大之蛮瓜(南瓜),其长大之后始为青色后变橙红,食之有淡淡甘甜味,生食口味不佳,蒸煮后也属一般。   但其不占耕地,产量颇丰,也是益国益民之至宝。   遥想此六种至宝庄稼到了中土之后的场景,门生当为圣人贺。   虽然土豆还没找到,但光是上述几物,就足以造福天下万民,远超汉唐盛世,使我我大周国祚延绵万万年。   除了这些宝贵的庄稼外,门生也将东洲殷人后裔之情况打探清楚了,现呈上圣人查阅。   这些蛮族从风俗上来说,只能类比安东大鲜卑山以北,云南楚藩密林之南之野人。   相貌则与外鲜卑山附近之野人室韦、生女真类似,不像中土之人,然也不是昆仑奴、金发蛮之类。   这些殷人后嗣现主要居住于东胜身洲之胜州东南,耕种技术极为落后,不能制铁器,有少量铜器,也是天然偶得,并非大规模冶炼所得。   他们甚至还完全不会畜牧,无有牛马羊等牲畜,因此战无骑兵,耕无犍牛,百姓贫困。   其出行也无车架,因为极其诡异的是,他们不知道制作车轮,船只也基本由巨木凿成,甚易倾覆。   其人蛮勇,多敢血战,但一无甲胄、二无铁器、三无战马,只有木棒与弓箭。   勇士则将十胜石(黑曜石)打磨锋利之后固定于棍棒之上,制成石斧、石矛,石匕首。   此类武器伤无甲者甚是锋利,然无法破我大周之甲,因此皆不堪一击。   据门生得到的消息,殷人后嗣在此有方国数十,原有王族管辖,但似乎已经大权旁落,现各方国互相功伐,形同平王东迁之后。   各方国中,小者千余户万人上下,大者两三万户民近二十万,门生估算总有户十五万、民八十万以上。   其语言相同,来往密切,有神汉亦有武勋,上下秩序严格。   门生在此禀告陛下,其武备虽不堪一击,但人数众多,是以门生未有贸然进攻。   当效法先秦远交近攻之侧,不轻易暴露我有无坚不摧之铁器与坚而不催之甲胄,待到圣人下一次补给到达,有甲士三至五百后,再大破征服之。   是以,门生请圣人遣发第三次船队时,载精铁枪头五百枚、扎甲一百套、环锁铠一百套,悍勇之士三百,石匠、木匠各五十户。   如此,门生预计十年内,就可为我大周征服此地殷人后裔。   二三百年后,航海技术大成之时,东胜身洲虽远在万里之外,亦可成为后世子孙安居乐业之极乐天国。   若是如此,门生也不枉圣人精心培养,不枉在这世间行走一遭,大周幸甚,我族幸甚,天下幸甚!’   赵虎头写下这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心情是极度激荡的。   东胜身洲与中土比起来除了气候没有那么炎热,没那么多瘴疫以外,连农氏在广南的日南侯国都不如。   像赵虎头这样的天子门生,还是最得意的门生,就算要外出夏君夷民,不管是慕容大王的燕藩国,还是皇长子张贤存的楚藩国,那都是要打破了头来抢他的。   乐浪、朝鲜、朝日、蓬莱、云南,随便那个地方都比东胜身洲好一百倍。   但赵虎头甘愿呆在这个地方,他不是为了自己眼目前荣华富贵,而是要以平生所学,来实现圣人交给他们完成的夏君夷民、拓殖寰宇,为子孙后代谋福利的伟大功业。   想来,一二百年以后,他赵虎头的子孙就可以骑着高头大马,穿着绫罗绸缎,搂着绝色美人异常得意的说道:   “吃苦?不好意思,我太祖爷爷那辈的时候,就把我们赵家这几百年的苦都吃完了!   你们现在能到东洲安居乐业,那都得给我太祖爷爷磕一个!”   “将军,图泰喀蛮王易维狄末又派人来了,他们希望我们能出动五百勇士和他们一起去劫掠奇琴伊察附近的村庄。”   就在赵虎头心情激荡的时候,侍卫前来报告了。   侍卫口中的图泰喀人就是历史上的托尔特克王国,易维狄末则是托尔特克的第二任国王依维帝玛尔。   历史上在阿兹特克人控制玛雅文化区域的之前,是托尔特克人先进入了玛雅文化区。   他们占领了奇琴伊察,将趋于衰弱的古典玛雅文明再次复兴,对玛雅文化和阿兹特克文化都带来了相当大的影响。   而这件事情大约会发生在三十年后,所以,此时的图泰喀人还没有进入玛雅文化核心地区的能力,他们还是个北方的蛮夷。   所以嘛,这个北方蛮子就自己实力不足,就开始有心邀请更北的蛮子跟他一起发动袭击。   赵虎头嘿嘿一笑,“图泰喀人挡在了我们和玛雅人之间,就算我们出兵,但得到的好处全要经过图泰喀人的地盘运回来,到时候会不会人财两空都不好说。   他这是袁本初邀请公孙瓒合兵打冀州哇,啊哈哈哈!”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笑了出来,历史深厚就是好,不用怎么解释,随便拿个事例出来,就能让所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秘密派人去奇琴伊察,把情况通报给玛雅人的王。”赵虎头对身边的延寿和尚说道:   “远交近攻嘛,只要图泰喀人这个袁本初倒下之后,暗弱无能的冀州韩馥,不过是嘴边的肥肉而已,还不是任我们拿捏。” ###第八百七十五章 谁伴我闯荡   大周绍明十一年,公元957年,冬月。   有些醉醺醺的枢密副使、右羽林卫大将军、巴塘河湟两省防御大使,巴塘七府观察处置大使,天竺征讨行营都总管,卫国公李存惠乘天子车驾。   由锦衣亲卫负责皇帝出行仪仗的金甲銮仪卫都为导引,回到了他的卫国公府。   哦,现在不能叫李存惠为卫国公了,在刚刚为他接风的皇宫酒宴上,义父皇帝已经亲自册封他为西平郡王了。   这是内藩中的第一个王爵,方才足以彰显他李存惠的大功劳。   至于这个功劳是什么?   大周绍明皇帝特意允许在他府门前立的一杆五丈铁戟上,那颗随着风吹左右摇晃的人头,正在无言的诉说着。   绍明八年,李存惠在郭天策的支持下,完成了对于吐蕃至天竺边界之俱位、列城、噶尔、普兰、文殊城(尼泊尔加德满都)、绒巴天城(锡金甘托克)、帕罗(不丹廷布西南)等七个府的建设。   这七大府西起后世帕米尔高原的巴基斯坦吉尔吉特,东至不丹首都廷布西南,每府驻扎府兵从一千户到四千户不等,总计两万一千户。   大府设兵马督监,小府设兵马虞侯,每府兵给战马五匹、牦牛十五头、羊八十只,至于地嘛,只要你自己愿意去开垦,开垦多少给多少。   同时府兵每户除了每年向朝廷缴纳价值一贯钱的人丁钱以外,是没有任何赋税的,相反每年还能从朝廷得到饷银,偶尔还有皇室的赏赐颁下。   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自备武器听从诏令,随时准备作战。   不过嘛,这七大府的兵马督监和兵马虞侯只负责兵事,民事和行政则捏在当地的六法宗大德手中。   同时,七府的六法宗大德和兵马督监、兵马虞侯中,七人直接就是汉人,五人跟汉地有紧密联系,只有两人是从当地提拔起来的。   各府的府兵中下级军官也有很多从大非川、河湟谷地、松潘府来的心向朝廷之吐蕃人。   这可不是一件小工程,从西到东足足有四千里,还大多是环境、气候相对恶劣的地带。   李存惠两年时间共计起码跑了八千里以上,才协助六法宗建立起了七个府的府兵。   除此之外,从地名也可以看得出来,这些地方虽然在吐蕃强盛时期是属于吐蕃帝国的范围,但在吐蕃衰弱之后,这些可以随时俯冲到天竺恒河大平原上的关键点,基本都已经丢失。   所以,李存惠不单单是在这七个府建立府兵组织那么简单,还需要一个一个去征服。   比如文殊城,也就是后世尼泊尔的首都加德满都。   这里在吐蕃帝国兴盛时期,是属于吐蕃帝国的范围,城市名字都来源于据说是文殊菩萨用神力搬山填湖而成。   但到了此时,城市已经逐渐被天竺来的王公,统治着后世廓尔喀人的祖先卡斯人占领了。   为此李存惠先后两次调集万人大军,两出珠穆朗玛山脉,耗时九个月。   一共斩杀卡斯人丁壮三千余,俘虏六万多人,焚毁村庄数百,将他们彻底打为奴隶,再从横断山脉抽调两万余羌、黑彝到此安置,方才平定。   绒巴天城(锡金甘托克)也一样,绒巴人原本是吐蕃人的一支,但在吐蕃衰弱之后,他们已经开始演化出属于自己的文化,并且拒绝来自惹萨的命令。   为了征服他们,李存惠亲自上阵到第一线,在将近冬季,绒巴人认为他们不可能出兵的时候,冒着冰雪、翻越几千米高的雪山冰河,亲弟弟李存正都冻掉了两跟脚指头后,方才神兵天降一战而定。   而门口大戟上那颗人头,正是张圣人在这之前的最痛恨之人,贤妃曹延绵之堂舅父,镇远国主张秉忠。   绍明九年,公元955年,李存惠完成了七府府兵的建设之后,在俱位和列城各集中七千大军,分两路越过葱岭,突然出现在镇远国以北。   这镇远国自从张氏入主之后,最开始还是支棱了几年,但他们一来不是张鉊的嫡系,没有经过严格的训练,也不是耐苦战、心志坚韧的汉人甲士。   二来他们原本是些受尽了欺压的苦哈哈,一到了天竺中这个蜜罐中,哪还能保持住战斗力,从国主张秉忠到下面的士兵都开始迅速腐化。   到了李存惠平定吉德尼玛衮三子之战时,镇远国甲士的战斗力,就已经不如高山上的吐蕃人了。   这也是张秉忠要脱离张鉊控制的主要原因,因为原本按照规定,张秉忠只是国主而不是国王。   前者是个官职,后者才是王位,所以镇远国的四成获利,是要上缴到于阗去的。   而张秉忠全族腐化以后,变得异常贪婪,自己人分润都觉得有些不足,哪还舍得上缴给于阗。   上下腐化城这种情况了,自然当李存惠大军到来的时候,他们根本没组织起什么像样的抵抗。   镇远城(天方教堡)中有民众二十几万,理论上兵丁四万余,但是被李存惠一万四千人围住打了不到三个月,就被攻破。   呃,还不是被攻破,而是打着打着,镇远城中人就因为心里防线崩溃而直接乱做一团。   此战,李存惠进城后大开杀戒,除了张秉忠次子率数百人逃脱以外。   当时被张鉊安排在镇远国的张秉忠族中男子无论老幼,总计六千余人全部被杀,镇远国主张秉忠及其子孙则跟妇孺一起被掳掠了回来。   同时,李存惠还将镇远城劫掠一空,城中堆积如山的财货、布帛、香料都成了周军的战利品。   镇远城及周围百姓中,还有足足八万天竺丁男健妇被掳掠到了巴塘高原。   随后,征得张鉊同意以后,李存惠请郭天策以皇帝和朝廷名义将这些财宝、人口中的一半赏赐给了边境七府的各级府兵,兵将皆有所得。   不但他们,就是惹萨等地听话的贵族,都得到了赏赐。   此后,李存惠又数次从文殊城(加德满都)、绒巴天城(甘托克)等地汇集大军去天竺各地劫掠,一时间,响应云集,从上到下都收获颇丰。   李存惠只用了不到两年时间,就把吐蕃昔日南下天竺打草谷的习惯给恢复了。   自此以后,巴塘高原上到传统的大贵族,下到奴兵,都认为无上天的大周比昔日吐蕃帝国还要凶悍,还要仁德。   嗯,这巴塘高原上,你若是能让人觉得你不可战胜的同时说话又好听,那就表示他们是真心实意的臣服于你了。   所以,当张秉忠全家被押回神都洛阳,张秉忠被判车裂,子孙十三人被判腰斩。   女儿、孙女被赐给鲁王钱弘俶、吴王李璟,晋国公阎晋,赵国公裴远等勋臣以后。   李存惠因功获封西平郡王,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要知道光是这巴塘边境七府,就是中原朝廷此前,乃至吐蕃帝国也没有牢固掌控的地方。   这要是在后世,谁能仅凭朝廷调拨的一万步骑加上土著步骑两万,就能打下巴基斯坦北部、尼泊尔、锡金和不丹,那估计能立地成圣。   不过,洋洋得意又志得意满的我李大郡王一进了郡王府以后,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消失了。   无他,在这个刚刚扩建的郡王府中等着迎接李存惠的,是茫茫多的男女,人数多到王府月台下宽阔的小广场都快站不下了。   这都是我西平郡王李郡王的妻妾儿女。   其中有名分的妻妾十三人,没有名分但为他诞下儿女的二十一人,足足三十四人,比他义父张皇帝的妃嫔数量都多。   至于子女嘛,咳咳!一共儿子二十九人,女儿三十六人,足足六十五人。   要知道李存惠比慕容信长还小一岁,生于公元920年,今年才三十七岁啊!算他十五岁成人,合适生育年龄也就二十二年。   嗯,二十二年,整出了六十五个孩子,平均一年三个,如果算上李存惠这些南征北战消耗的时间,这生育能力简直了。   见缝插针的能力,是真的强!   李存惠的正妻,出自张鉊外祖母宋家的宋氏暗暗叹了口气,随即率领八十八个李存惠的妻妾儿女,喜气洋洋的下拜,恭喜我大周李卫公荣升郡王爵位。   李存惠眼睛都直了,说实话吧,他就是闲不下来,闲下来了对床笫之事的需求就会高起来。   加上本身是皇帝义三子,与慕容信长并称归义军双壁,能征善战又相貌堂堂,亲姑母是皇帝宠妃,嫡亲曾祖母是张氏奠基人张义潮的亲女儿,皇帝的嫡亲姑祖母。   这种身份,走到哪都有一堆人巴结,各种美人不要钱一般的往他面前送,偏偏他还对这方面没什么抵抗力,造成现在的局面就不足为奇了。   李大郡王仔细看了看,好家伙,面前的妻妾中起码有三成他的印象不怎么深,几个明显得了母亲安排正抱着他大腿喊耶耶的小娃娃,他是一个都不认识啊!   “我的老天爷啊!老子要死在巴塘高原了!”李存惠砸吧了一下嘴低低的嘟囔着。   难怪刚才义父皇帝促狭的笑着说,他的赏银已经被正妻宋氏给提前支走了。   难怪这几年宋氏但凡来信,都在说家用不足。   任谁家里光是主人就有九十口,还要维持大周无双大帅、皇帝义子、大英雄张义潮第五代外孙的场面,金山银山都会入不敷出的。   “卿卿真是辛苦了!”李存惠心里没来由的升起一阵愧疚。   当年宋氏嫁给他的时候,那也是敦煌城出名的美人,现在为了给他操持这个庞大的家族,累得眼角鱼尾纹都生了。   宋氏也是眼睛一红,要说没有怨,那是假的,但是能怎么办呢?遇到了这么个管不住裤裆的枕边人。   不过好在上面的公公婆婆都很怜惜她、支持她,丈夫虽然喜欢沾花惹草,但还是以她为主,管他哪来的美人,都不敢恃宠而骄。   强忍着没让眼泪打湿刚画好的妆容,宋氏笑着将一个裹在襁褓中,三个多月大的婴孩举到了李存惠的面前。   (艹皿艹)   !!!   “草!”李存惠愣了几秒后,突然勃然大怒,他眼睛里都喷出火来了,愤怒以极的环视了周围一圈,大声咆哮道:   “这是谁干的好事?他妈的!老子在巴塘,四年没回家,岂能得一襁褓之子?”   “啊!”宋氏都傻眼了,“噗呲,哈哈哈哈哈哈!”随后不可遏制的大笑的起来。   看到宋氏都笑了,其余妾也逼得不行,特别是几个来自松潘府妾室实在忍不住,憋得浑身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李存惠见他们还敢笑,更加气的七窍生烟,他还以为是久不回家,妻妾们都开始轻视他了。   手一挥,立刻就要大喝一声让门外的部曲亲随拿棍棒进来执行家法。   正在这时,一个略显消瘦男人带着满脸哭笑不得的表情,向前走到了李存惠面前,嗫嚅着吞吞吐吐的说道:“大人,这不是你的儿子,这是你的孙子啊!”   李存惠:……   这时候,李大郡王才发现,面前这个嘴角已经褪去了绒毛,棱角分明,双眼炯炯有神的男子,正是他的长子李泽先。   李存惠腾的一下脸都红了,良久长叹一声,眼泪终是滑出了眼眶。   在他的印象中,长子李泽先还是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   是啊!他去巴塘的时候,李泽先不过才十四岁的少年,现在已经是十八岁的成人了,连儿子都有了。   李存惠接过宋氏手中的孙子,哽咽了两下,“我对不起你们啊!”   这声对不起,可以说是发自内心了,李存惠结婚的早,十五岁就跟宋氏圆房,十六岁就有了长女,十九岁宋氏给他生了长子李泽先。   这些年他一直在外面打仗,回神都的日子并不多。   长女出嫁的时候,正直牂牁蛮不服王化,杀了郭威派去的官员,李存惠受命率军两万作为主力去平定黔中。   长子大婚的时候,他在巴塘高原负责建立巴塘边境七府,暴打文殊城(加德满都)的廓尔喀人。   对于一个父亲来说,这是非常不合格的。   到了这会,宋氏倒是有些同情和理解李存惠了,身上背着皇帝义子和无敌大帅的名声,天南海北不管何处作战,定然就少不了他。   这种压力下,恐怕李存惠心里除了作战,再也装不下任何东西,等到某次蓦然回首,方才发现亏欠身边人良多,想要弥补,失去的缺再也找不回来。   这,是一个纯粹的军人。   宋氏亲昵拿起手巾,为李存惠擦去眼角溢出的泪水,“哪有对得起,对不起的,阿郎为国征战,冬日上雪山,夏日入江南,吃尽苦头,九死一生,没有你,哪有我们全家的安稳与荣耀。   贞娘出阁的时候,是姑母亲自从皇宫到家中来做的送客,钱十四郎姿容俊美、风度翩翩又博学擅诗画,诚为良配。   大哥儿大婚时,是父皇召到紫微宫中按皇孙礼亲自主持的婚礼,荆王为此陪嫁了金山银山,送亲队伍横贯神都,郎君应该感到高兴就是。”   李存惠的长女贞娘嫁给了鲁王钱弘俶的十四弟钱弘信,长子李泽先娶的是荆王高保融嫡女。   两场婚礼都极其隆重,张鉊给予了很高的待遇,为的就是不让李存惠寒心,毕竟他是因为要为国征战,而连儿女婚礼都不能赶回来。   虽然李存惠早知道张鉊把婚礼办得非常隆重,但此刻从宋氏口中说出来,又是另一番感受。   他感激的冲皇宫方向行了一个叩首礼,感谢义父皇帝考虑的这么周到。   不过,感激完了义父张圣人,李存惠皱着的眉头,还是没有舒展开。   要知道此时,不光娶儿媳要花礼金,嫁女儿也是要给大笔陪嫁的。   这些钱就相当于是给小两口组建新家的启动资金,所以每娶一个儿媳和每嫁一个女儿,父母都要‘大出血’一次。   更别提李存惠这种身份和地位的,少了根本就拿不出手,二十九个儿子,三十六个女儿啊,想想就可怕。   热热闹闹的家宴过后,李存惠看着眼前十六岁次子李泽义,三子李泽延,以及也有了十五岁的四子等六个十三岁以上的儿子,脑海里忽然有了个想法。   孩子们现在都大了,长子已经龙韬院结业,现在外出在许昌府担任许昌县的兵马虞侯,能力不是很强,没有遗传到李家老祖们名将的基因。   但是次子李泽义、三子李泽延等就不一样了,他们是在大周一路狂飙,看着父辈们立下天大功业的环境中长大的。   因此虽然年纪并不算大,但个个壮如熊罴,个人武艺、行军统帅的能力,都不算低。   特别是三子李泽延,在去年的武举乡试中一鸣惊人,夺得了直隶武举解元,一条马槊击败了直隶十三府的所有好汉,骑射十发十中,六次命中红星,连范长弓这样的神射手都大为夸赞。   现在,国家已经金瓯无缺,些许小小叛乱根本成不了气候。草原上的桀骜之辈,也早就被号召在了六法宗的大旗下。   以自己三郎这样的本事,留在国内按部就班在亲军或者憾山都中熬资历,是不是有点太可惜了。   想到这些,李存惠看着几个儿子问道:“我儿可敢离开这温柔乡,到外面建一份大大的功业?”   李存惠还是小看他几个儿子,他们早已不是李存惠走时的那些十一二岁少年了。   三子李泽延眼睛一亮,大声回答道:“如何不敢,孩儿们早就想像耶耶这样上绝域、灭强敌,擒杀敌国之主献给圣人了。”   次子李泽义则更加聪明些,他看着李存惠,冷不丁的问道:“耶耶莫非是想让我们兄弟去天竺夏君夷民?”   好家伙,李存惠彻底震惊了,他都没说什么呢,孩子们都已经把什么都猜出来了,把他想好的豪言壮语全部给堵回了肚子里面。   李大郡王吭哧半天,只能点头说道:“没错,为父已经数次征讨天竺,深知彼处富庶,光是信度河、殑伽河(恒河)之畔就至少有一百五十万户,千万民。   其民又暗弱,各方国武备也差,以我大周勇士之力,数百人就能占据一大片地,统治个几万户百姓,轻轻松松。   虽然彼地炎热,但炎热之时,完全可以到巴塘高原上避暑嘛,土著要是大规模反抗,不必朝廷调兵,直接让边境七府的府兵南下平乱就是。”   李泽延眼睛更亮了,“耶耶乃是边境七府观察处置使,七府府兵是耶耶一手建立,我等去了,岂不更好借力!   兄长,机会来了,你我兄弟几人跟耶耶去吧,到了天竺之后,各个都能做万户侯!”   李泽义也被弟弟的言语弄的豪气顿生,不过,激动了一会就有些泄气了。   “外藩目前可还没有封给外姓的,总不成让耶耶去天竺当王吧,再说了,咱们家也没钱,没钱从哪去招揽部曲?”   李存惠嘿嘿一笑,“怕什么,咱们没钱,但你们姑祖母有啊!你们不能做外藩大王,但你们表叔礼哥儿能做啊!”   李存惠的姑母李文秀,也算是皇帝宠妃之一,礼哥儿就是李文秀诞下的皇九子张贤礼,今年十二岁,过几年也是到了要外出就藩的时候了。   “对!”李泽义大笑道:“有了姑祖母的支持,我们就能合力把九叔顶起来,让他到天竺去就任藩国大王,咱们就做他下面的君侯。   我们兄弟齐心打个十万户的大国出来,让九叔治五万户,咱们五兄弟辅佐他,各治理一万户。”   父子几人越谈越是热烈,恨不得现在就飞到天竺去当万户侯。   李存惠心里也是美滋滋的,若是真能在天竺有个五万户的家底,这些哥哥们多出点力,弟弟妹妹们的聘礼、嫁妆也就有着落了。   正在此时,李存惠胞弟李存正一瘸一拐的飞快跑过来,“大哥,圣人和四姑已经微服私访快到你家门外了。”   李存惠大喜,兴奋的低笑三声,“看来圣人跟咱们想的一样啊,这天竺迟早有你们一份了。”   不过马上,李存惠就看着儿子们沉声说道:“方才老子认错人的事,谁也不许说出去!”   李存惠知道,就以义父张鉊那个喜欢笑话他的德行,知道这事以后,还不得笑他几十年啊!   儿子们忙不迭的点头,只可惜他们还未出门,就听见有人在外面大笑道:   “哈哈哈哈,存惠儿,听说你把孙子当成儿子了,还大发雷霆骂人?哈哈哈哈哈!”   李存惠扶着额头惨哼一声,差点没摔倒在地。   “这是谁啊?这么大嘴巴!” ###第八百七十六章 石国城外挽天倾(上)   五年前,绍明八年,公元953年,白从信攻克石国城四年后。   河中行省,白国,万历城。   这万历城可跟后世大明的万历皇爷没什么关系,这个万历的意思,是万里之外的新历城之意。   只听名字就知道,这座城的城主,大概率是来自胶东行省济南府历城县,也就是后世济南历城区的。   确实如此。   宋黑山穿着褐色团花圆领袍,大摇大摆的走在万历城的大街上。   他是万历城章保义章宣慰的六个镇抚使之一,而万历城宣慰使章保义老家,正是历城县的。   这家伙原本是杨光远的牙兵,杨光远则是在耶律德光第一次企图进中原时,在平卢淄青节度使任上举兵响应契丹人的老汉奸。   章保义跟着这样的节帅混,自然没落到什么好。   杨光远被李守贞击败杀死之后,侥幸逃得一条性命的章保义跟百十个平卢军老牙兵,跑到了西南边的巨野泽中落草为寇。   嗯,正是后世水浒传中的那个水泊梁山。   张周对于民间的统治,其实是有点粗糙的,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张周自立国起,就在南征北战到处打仗。   谁让张皇帝在中原没什么根基的同时,心气又特别高呢。   他这一路走来,基本全在打仗,因为只有靠打仗,才能让其他人臣服他这河西来的蕃贼。   而就算极少没打仗的间隙,张鉊又在任用裴远、赵普这样的‘酷吏’四处搞事。   因此根本没多少时间来收拾民间,唯一一次大规模的搜山捡海,还是针对佛门大规模收纳黑恶分子。   章保义等人恰好跟佛门没什么纠葛,反而因为稍有武力,还被巨野泽周围的几个巡检雇佣,参与过搜捕佛门恶徒的战斗,甚至还因功被保举去县衙参加武举。   但章保义不敢去,因为在张周,给契丹人当过内应,还是杨光远这种大汉奸麾下的牙兵,一旦被发现,搞不好是要砍头的。   于是,这些平卢军的牙兵又继续在水泊梁山安顿了下来,他们掳掠了几十户百姓到梁山上给他们种地,胁迫了巨野泽上一百多家船夫给他们交保护费,日子有点穷,但还能过得下去。   然后,药元福老骥伏枥,在白从信那里看到了发财的路子,于是派几个儿子带着部曲回到中原,干起了瓦格纳式征兵的勾当。   药元福也是老牙将,有他出马,章保义等人很快就藏不住了。   药元福的长子找到曾经的平卢军镇将上山去劝说,但章保义还是信不过,他也不想去万里之外的河中。   因此不管药元福长子说的天花乱坠,就是不松口,他甚至怀疑,这是朝廷要把他赚下山去给一刀砍了。   但紧接着,毫不意外的,药元福的长子刚走,第三天朝廷的禁军水军金波镇的一个都,就杀到了巨野泽。   他们在深恨章保义等人欺压的渔夫带路下,很快就将章保义等人给堵在了山寨中。   到了这一步,章保义倒是很识趣,没有让手下人和儿孙们反抗,因为那除了会让全家死翘翘以外,不会有第二个结果。   而跟着章保义等人几乎同时被俘的,还有巨野泽周围的山贼、水匪、恶霸四百多人,算上家眷得有小两千人了。   随后,就在金波镇的一条小平底船上,一个穿着绿袍子,自称是郓城县县尉的小官只用半盏茶的时间,就麻溜把章保义等人的罪行给确定了。   章保义惊得张口结舌,感觉世界观都碎了,驴入的,一个全家流放八千里的滔天大罪,喝口水的时间就判案结束?   嗯,直到他看见了押送他们去河中的官兵中有药元福长子的身影,方才恍然大悟。   尼玛的,这是被小人给盯上了了啊!   可是,宋黑山摸了摸身上的褐色团花锦袍,拍了拍身上的挎着的横刀,挺了挺已经开始发福的大肚子,看了看身后点头哈腰的红头仆役,好像……好像也不怎么亏。   三年前,宋黑山跟着章保义到了河中石国城附近后,很快就如鱼得水。   因为他们在巨野泽干的就是掳掠百姓为他们耕种这事,这活他们专业啊!完美再就业了属于是。   于是这群几十人的老牙兵带着二三百儿孙子侄,瞬间就进入了状态。   他们拿着从白从信那里赊来的甲胄和武器,很快就打服一个三百多帐两千口的小部落。   随后如同滚雪球一样,滚到现在,章保义在这石国城西南控制了七千余户,快五万人的当地土著,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城镇万历城,还当上了白从信的万历宣慰使。   他手底下宋黑山这样的骨干,也得到一千户百姓和镇抚使的官职。   现在,宋黑山一家子就是这一千户,小七千人土著的王,比起在巨野泽,差不多一户百姓就要养他们一人,日子已经是美到天上去了。   “老爷,仆打听过了,他们家最近有人要回长安去,能带回十匹最上等的云霞蜀锦。”   宋黑山身后,中年红头仆役用蹩脚的唐音说道,唯有长安这个词发音特别准确,还带着一种莫名羡慕的意味。   老爷这个词,算得上是出口转内销的典型。   汉人的耶耶这个词在南北朝时期被南下的北魏吸收后,再被塞外民族接受,然后就失去了原本的意思,从表示父亲变成对有地位人的一种称呼。   历史上直到元末,老爷在汉语中才变成后世的含义,但是这个时空在河中就已经开始流行了。   因为逐渐掌握了河中战略主动的汉人,觉得本地土著不配跟他们一样用郎君、阿郎这种称呼,于是老爷、大爷这种称呼就应运而生。   这是河中土著专门用来称呼汉人的,汉人之间还是互相以郎来称呼。   当然,这个汉人的范围有点宽泛,除了从中原来的汉人以外,草原上信仰六法宗,被天可汗征召来河中助拳的草原百姓,在河中也被称为汉人。   宋黑山点了点头,十匹云霞蜀锦可不便宜,但这钱必须得花,也花得值,因为是用来给他长子宋大郎做定亲之聘礼用的。   女方家里是于阗汉人大族马氏,据说当年圣天子初到于阗的时候,就是他们家时任金国检校太尉的马福荣,前去迎接的。   马福荣之弟马继荣还曾跟着圣天子转战碎叶和宁远,虽然最后没有跟着东归,但也在宁远总督区做到了副都督的高位。   当然,宋黑山的儿子,是娶不到马福荣、马继荣兄弟的嫡亲女儿或者孙女的,但对于宋黑山的出身,能娶到马继荣的侄女,就已经算是很高攀了。   要知道在如今的河中,每一个汉女的都是珍贵的。   别说马家这样的安西汉人大族,就是草原上来的阻卜、黠戛斯等族女子,只要能说一口磕磕巴巴的汉语,都是抢手货。   要不是金国大王李从德要开始准备移藩到康居城(撒马尔罕),有借助他们这些河中汉人封臣的需要,马家哪怕是旁系女,轮也轮不到宋黑山的儿子。   这是一家唐人开的商铺,宋黑山记得家主好像是姓米,孙女嫁给白水城那边的一个大宣慰使,因此有些实力。   在以碎叶-怛罗斯-白水城-石国城这汉四城为主形成了河中汉人地盘上,很有点黑白通吃的本事。   所谓的大宣慰使,其实就是指方伯,但现在还不能叫方伯。   因为圣人还没有正式封河中行营都总管白从信为白国大王,同样在白水城的鲁震鲁三郎,也没有拿到白水大公的爵位。   是以,现在的情况还有点尴尬,白从信只能继续以河中行营都总管名义发号施令,麾下的许出去的君侯、方伯等也只能冠大宣慰使的名头。   因为宣慰使和镇抚使虽然是封臣,但在表面上可以说成是朝廷官员这样来遮掩。   同样的,原本应该君子和君男的小封臣,现在也还一律叫做宣慰使和镇抚使。   同时,唐人也是一个颇为玩味的说法。   按照现在一贯的称呼,在河中的中原人要么称汉人,要么称周人,因为现在中原是大周又不是大唐,怎么也不会还有唐人这个称呼的。   所以,这些被刻意称作唐人的,实际上就是西起北庭东到北平府的粟特人。   粟特人这个族群,很是特殊,在中原的估计有一二百万之多,他们之中也分好几派。   比如康福、安审琦这样的,他们是跟着李克用归唐,李存勖一起复建大唐的,已经跟汉人没什么两样了。   还有曾经河西商会的康金山、米国忠等这样跟着张鉊起家的河西粟特人。   但这两派都不是最多的,最多的是很多已经在中原定居,已经能说流利的汉话,但在中原被视为粟特人,在河中却被本地粟特人认为是唐儿的存在,足足有一百多万。   这些人在看到张鉊决心要在河中夏君夷民之后,立刻就动了心思,也想乘着这股东风,在本该是他们老家的地方,做个夏君夷民的先锋,利用身份优势,搏一个大大的富贵。   只是,这些人到了河中之后,汉人的地位已经抬起来了。   当地被统治的粟特人,不想承认这些跟他们长相相似,离开家乡几十上百年的同族也是汉人老爷。   同时,这些假沙陀半汉人的粟特人,也不想别人把他们当成粟特人,坚持要守住自己的汉人的身份,于是就逐渐接受了唐人这个称呼。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唐人总比胡人好听的多。   只是这样一来,为了彻底区别开,他们就开始极力拒绝自己留在河中的同族跟他们一样用安、石、米、康这样的汉家姓氏。   白从信没有阻止,因为好处是很明显的,这些粟特人这么搞,就是在本地人和汉人间筑了一道防火墙啊!   下面的粟特人,肯定会无比痛恨他们这些已经不能算是同族的东来粟特人,而不是直接恨汉人。   同时中原这样的粟特人起码有一百五十万上下,他们不用动员就有主动东来的原动力,思维方式和语言又是汉式的,正是非常好用的中间阶层,量还大,简直完美!   宋黑山正想进去找米家的家主谈谈价钱然后下定金,突然就听到万历城中的大钟哐哐敲响,街市上的行人顿时一阵惊慌,随后躲到了街道两旁。   “迎春堡有贼人闹事了,迎春堡有贼人闹事了,所有府兵都持械到衙门听令!”   随着钟声响起的,还有一个骑着马的武侯边敲锣边沿街大喊。   “不好,王六就在迎春堡!”宋黑山大喝一声,王六就是当初跟他们一起在巨野泽落草的老牙兵之一,被封到迎春堡做了巡检使。   “这些驴入的贼人,还真会挑时候。”宋黑山紧接着骂道。   他之所以这么说,那是因为此刻,河中的汉人大军正在和萨曼波斯的军队沿着药杀水,开始了对双方来说都很残酷的拉锯战。   这些年发生的事情,正如张鉊和白从信预料的那样。   白从信在石国城扎稳脚跟之后,萨曼波斯的实际掌控者萨拉赫就忍不住了。   四年中,他举倾国之力三次渡过药杀水,企图收复石国城。   所动用的武力一次比一次多,轮到这次,也就是第四次北上的时候。   萨利赫不但在萨曼波斯国内动用足足七万大军,还从控制伊拉克的布韦希王朝,波斯南面的萨法尔王朝,甚至是控制埃及的伊赫昔迪王朝召来了超过四万神战者。   一共足足十二万大军,加上民夫不用号称就有二十万之多。   为了防备萨拉赫的进攻,白从信也开始大规模在河中四城征兵,光是石国城周围就征召走了六千汉人重甲士,还从宁远和于阗请求了援助。   这就是历史上决定河中命运的,第四次药杀水之战。   而此时,就是第四次药杀水之战最难熬的时候,此时白从信和鲁三郎已经将所部五万与军队,几乎全部填到了药杀水岸边了。   而经过三次与中原周军的对抗,萨曼波斯军队的战斗力得到了迅速的提升。   虽然他们还不至于能跟周军一样善战,但也不是像以前那样不堪一击了,装备上也因为中东一票天方教国家的支持,而得到了极大提升。   这导致白从信率领的主力,虽然数次击败萨曼波斯萨拉尔阿布·优素福的前锋军,但一直没法取得击溃,这种能大规模杀伤的敌军的战果。   反而是阿布·优素福背靠吉达要塞不断开始增兵,想用萨曼波斯多达四百万人口的规模,来耗死只有十几万腹心部的白从信。   他的这个战术,目前已经起到了效果,周军在对面几十万人的威胁下,不得不收缩兵力,以避免跟萨曼波斯军的对峙变成比拼‘摊大饼’,进而导致被各个击破。   这一招很有效,立刻让萨曼波斯军的人数优势转化为了臃肿,不断在关键地段被周军击败,损失也不算小。   但白从信的收缩兵力却有一个缺点,那就是会导致萨曼波斯的游骑开始渗透进汉四城内部,他们到处袭击,还不断鼓动当地的天方教徒反抗。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进攻,阿布·优素福打了一个极秒的时间差,因为此战距离上一战不过才过去三个多月。   参加上一次战争的周军一半的主力,在两个多月前已经回到碎叶城去修整了,所有人都没想到萨曼波斯能这么快再次动员完毕。   当然,这也不是说萨曼波斯人就有多大的优势,因为以白从信为首的汉四城军,还有一个强力助手-于阗金国的藩军。   安西现在的情况是,原本于阗金国的军队,一半被虎广控制,成了安西汉军的主力。   一半属于李从德控制,是为金国藩军,差不多有两万人,由宁远副都督马继荣和宁远都知兵马使薛守礼分别控制。   同时,替张鉊守着宁远几百万亩私产的老张忠手里,还有一支由党进协助他控制的五千皇室私兵,可以随时拉上战场。   所以现在的焦点,就是金国藩军和皇帝的这五千私兵,什么时候能动员完毕出天门关。   只有他们冲破阿布·优素福在药杀水上建立的水城封锁,一刀捅到萨曼波斯军的菊花-切断波斯军的后勤补给之路,才能打赢这场大战。   ……   宋黑山抽出横刀,很快跨上了一匹战马,他是镇抚使,在宣慰使章保义和长子等青壮都去了前线的情况下,他可以代替章保义行使一定的职权。   等到宋黑山跑到衙门口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起了百余汉军,他们个个腰挎横刀,手持长枪,身后都跟着捧着甲胄、弓箭等装备的仆役。   宋黑山看见了另一个镇抚使邹大郎在,顿时大为放心,他赶紧策马过去说道:   “邹大,某熟悉到迎春堡的路,让我带两百人去增援,你留在城中,万一有贼人是要来打万历城的注意,也好有人指挥。”   邹大郎重重点了点头,随后显得很是有信心的说道:   “这三百人你都带走!城内把十三岁以上,四十五以上都征召起来,也还能凑个两百人,一般的贼人还不是咱的对手。”   宋黑山稍微考虑了一下,立刻就同意了,他翻身上马,对着章保义十三岁的长子喊道:   “把银白旗给某家用一下,你留在城中听邹叔叔的安排,别害怕。”   十三岁的章大郎涨红了脸,他三下两下穿好一件稍微小一些的布面铁甲,大声喊道:   “宋伯伯怎的还如此看不起人,侄儿虽然尚未弱冠,但腰间利刃已斩杀不臣之贼五人了,堂堂大周好汉子,怎会害怕!”   “哈哈哈!”宋黑山大笑三声夸赞道:“是咱汉人的种,有你在,这万历城肯定无恙。”   说罢,他看着身后跟他差不多都有些须发发灰,年纪大多在四十岁上下的老头子们喊道:“儿孙在药杀水杀贼不能返回,尔等还能战否?”   “宋官人放心,某家虽年过四旬,但杀五个八个胡贼还是没问题的。”有人立刻大声回到道。   “好,那就让那些摸过来的萨曼贼胡看看,他阿爷人老,但手中长剑可不老!”   宋黑山大手一挥,一骑当先飙出,一面银白色的三辰旗立刻在他身后,开始随风飘扬! ###第八百七十七章 石国城外挽天倾(下)   迎春堡在万历城的西面四十多里处,作为地处石国城平原上,隶属于万历宣慰使中唯一一处依山建立的堡垒,迎春堡历来是万历城牛羊肉的主要供给点。   因其地处丘陵山区和平原的分界点,风景优美乃是万历宣慰使十一堡中最先见到春天的,所以起名为迎春堡。   但这个堡垒并不大,方圆只有接近四里的样子,用石块夹杂着夯土墙建成,堡中有六十余户人家,堡外有大概四百户左右。   堡主王六郎五短身材,看着平平无奇,但实际上心狠手辣,年轻时,是郓州天平军中都很知名的跳荡兵火长。   他这种长得跟个矮陀螺式的身材,能比高大的甲士少负重十斤左右的甲,同时因为身材矮小,能更加灵活的从长矛森林中钻过去。   只需要一面小圆盾,一柄骨朵,就能在战场上起到钢锥的效果。   开始,王六是有些恨朝廷,恨神都皇宫中的张皇帝的。   因为在他被发配到河中过程中,他的长子和续弦之妻因为水土不服和疾病先后去世,时常午夜梦回时,王六就觉得心里发堵。   这都是朝廷狗官们做的孽,要不是他们强行把自己一家驱逐到万里之外的河中,长子和续弦怎么也不会死。   可是到了河中几年之后,这份恨意,竟然很快就被冲淡了。   无他,朝廷给的太多了!   在张周以前,中原朝廷对于西域和河中的态度,在某种意义上,是作为一个‘血包’存在的。   刚开始是作为夹击匈奴和突厥的抗揍、出兵的血包。后面是通过丝绸之路不断向关中输送物资的真正血包。   既然是血包,朝廷势必就不能让安西汉兵拥有太大的自主权。   因此不管是两汉的西域屯田兵还是大唐的安西军,他们固然能享有比内地官兵更多的自主权,但究其根本,仍然是给朝廷打工的打工仔。   他们在安西通过各种途径获得的财货,大部分最终都通过这种政策和手段,落入了关中勋贵们的腰包。   以至于到了武周后期,内地人视去安西当兵当官为绝路,能不去就不去,去了的也基本就守着几座大城市,近似于摆烂。   如果不是出了个高仙芝,他胆大包天,强硬截流一部分本应输入到关中的财货来养安西军,让安西军在他手里再一次焕发了光彩,然后以战养战练出了几万甲士。   安西军的战斗力,应该是唐军中衰退的最快的。   史载高仙芝极为贪财、横征暴敛,还大量贿赂朝廷高官,除了自身的品德因素以外,要维持安西军战斗力和特殊地位,也应该是很重要的原因。   历史上高仙芝不得已退守潼关,结果李隆基只听了边令诚一番谗言,就决定让他去阵前斩杀高、封这样的国之重将。   未必没有高仙芝在安西时的做派,给深宫中皇帝留下他就是这样人的深刻印象,老糊涂因此不假思索就下了令。   但到张周那就不一样了,王六这种大老粗都能很轻易的感觉到,过了疏勒汉人的地位就猛然上升。   管你在中土是个什么恶棍败类,只要能提刀斩人,那你就是爷。   别提王六这种专业人士,就是一个普通人,只要你身强力壮敢杀人,就能得到几百上千亩地,几十头大小牲畜和两三户土著人当奴仆。   张周在河中,除了碎叶以外,那是真的跟出关汉人共天下的!   张皇帝面对大臣们劝解不应该在河中大搞封臣,恐会引发叛乱割据的威胁是这么回应的。   “这个天下,就是谁出力最多,谁就能吃最大快的肉!”   “移民到了河中还想彻底割据独立,那就是朝廷百官无能!”   “就算河中不复为国家所有又如何?他们照样说汉话、遵汉礼,子孙仍然是汉人就行。”   有了皇帝直接的支持和背书,这些年到河中的汉人,基本就遵循一个模式发展。   即先到朝廷河中行营官衙租借武器、甲胄、战马等,然后就以几十上百人为规模,到处占领耕地、草场,逮捕当地百姓逼迫他们臣服自己。   地位稍微稳固后,就立刻上报给朝廷衙门,衙门派人核验后,就会颁发给他们金印,登记户籍图册,派遣工匠修筑城池。   他们原本租借的兵器、甲胄、战马等则就地转为生产贷款,允许他们用三到五年的时间来还清。   此后只要每年准时上缴赋税和偿还贷款,那就是封臣了,在受到大规模袭击的时候,就能获得衙门派兵支持。   同时,每年衙门还会定期组织训练,然后大规模南下或者西进袭击、掠夺人口和财富。   这种日子,对于中原的农夫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跟乱世没什么区别。   但是对于章保义、宋黑山和王六这样的杀才来说,简直就是天堂。   这也是王六到了河中以后,观念迅速改变的原因,在中原,他只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杀死的老牙兵、贼杀才。   但是在河中,他是朝廷合法的封臣,下面有一大票归他统治的百姓。   土霸王怎么了,土霸王也是王!   ……   ‘嘣!’一声短促的弓弦震动声响起,迎春堡南门外,一个正在吆喝着耀武扬威的波斯骑兵在马背上猛地一抖,他被射中了。   同时,胯下战马也突然一抖,它的屁股上也中了一箭,疼痛中,战马哕哕惊叫着,开始发足狂奔。   可怜的骑兵被射中了脖子,本来还可以抢救,但马儿的狂奔一下就把他给从马背上给颠了下来。   同时,骑兵的右脚还卡在了马镫中,无法挣脱的他被惊慌的马儿在堡外的沙地上乱拖,脑袋立刻被磕出了无数个包,惊慌和疼痛让这个骑兵放声惨叫了起来。   ‘踢踏,踢踏!’另一个骑兵看见同袍的惨叫,当即冒险策马上前,想要截住狂奔的战马,将人解救下来。   “贼胡好胆!”方才神射者大怒,随后吸气引弓再射一箭。   只听哚的一声闷响,策马上前的波斯胡骑猛然张开大嘴,一口鲜血就在马上喷出。   鲜艳的尾羽在他后背晃动两下后,人径直从马上栽了下去。   “三郎君神射啊!”迎春堡土墙上响起了一阵鬼哭狼嚎的兴奋叫嚷,士气瞬间大振。   而这位三郎君勉强挤出一点笑容之后,艰难的挪动了一下左腿,脚踝处用白布绑着的药膏历历在目。   “无妨,贼骑虽多,但万历城内的甲兵很快就能收到消息的,只要他们赶过来,咱们就安全了。”王六带着些许讨好的走上前说道。   这个三郎君虽然是他的儿子,但两人的关系,却有点微妙,因为这是他续弦带过来的拖油瓶。   其实,他两的关系,现在已经好多了,在没到河中之间,十一二岁的陈三郎觉得是王六抢走了他的母亲,对这个继父是十分敌视的。   但到了河中后,因为母亲去世备受打击的陈三郎,却在王六的鼓励下,父子两一同征讨附近的贼胡。   在多次肩并肩的生死之战中,结下了有些奇奇怪怪的父子同袍之情。   这支渗透过来的波斯骑兵有一百多骑,加上在本地找的带路党,一共差不多有接近两百骑。   而且他们装备很好,有四十几套锁子甲和五六十套更加轻便一点的河中皮甲。   这样的精锐骑兵小队,本来是准备渗透到更北边镇胡堡一带去的。   镇胡堡地处白水城与石国城的中间,地理位置更加重要,是白水城物资送往前线的关键要道。   且那里顽固信仰天方教的教徒很多,不像迎春堡这里还住着一些祆教徒。   因此若是有一百多精骑能到镇胡堡附近,在当地天方教徒的掩护下,足以对已经将大量军队调到前线的汉军造成很大的麻烦。   但是,他们行到迎春堡的时候,本来只是想休息一下,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泄露了消息,被迎春堡巡检使王六抓住机会在凌晨打了一个突袭,损失了七八个人。   本来这也没啥,就当是大意了,绕开迎春堡加速北上就是。   但迎春堡的王六在审问了被逮住的几个波斯人后,得到了他们要去镇胡堡的的情报,他立刻就意识到不能让这些波斯人继续北上。   因此,王六当机立断,在迎春堡以西通往镇胡堡的路上挂了三具尸体。   这三具尸体都是在凌晨突袭中,被王六等掳走或杀死的波斯人。   更让这些波斯胡骑百人长萨拉尔难以接受的是,这三具尸体都被穿上了女装,每具尸体的嘴里,都被塞了一块晶莹肥美的红烧佩奇肉。   三具尸体下面的木牌上,还贴心用突厥语写着迎春堡王伯克六个字。   给男人着女装,吃佩奇肉,这对于任何一个天方教徒来说,都是不可忍受的侮辱,是一定要用鲜血来洗清的。   特别是萨拉尔看着二十来个带路党怀疑的眼神,那就更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本来两百人被二十几人突袭,还被吓得跑出去十几里远,损失了七八个人就已经很丢脸了。   现在要是被别人这么侮辱还不敢反抗,那也不用去镇胡堡了,因为到不了镇胡堡带路党就得跑光。   陈三郎转过头来看着他的继父,半晌才低声说道:“这些人不简单,你看他们的精兵都没动,至少有八十人上下,要是一起行动的话,就咱们堡垒这二十人,是抵挡不住的。”   说完,陈三郎沉默了一小会,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知道你在后院留了一匹快马,打起来后你就赶紧走吧,不要全部都死在这里了。”   王六惊喜的看着继子,随后欣慰的摇了摇头,“那是给你留的,陈老道就你一个儿子,你要是死了他就绝后了。   再说我要是自己跑了,日后到了九泉之下,怎么有脸去见你娘。”   王六有四个儿子,长子死在了凉州,次子夭折,陈三郎在眼前,最小的儿子在万历城求学,因此他是不会绝后的。   陈三郎的父亲也算是他昔日手足同袍,两人说不上多深厚的感情,但还是做不到看着老袍泽绝后。   “我伤了脚,使不得马镫,就算是跑也跑不远,没必要浪费一个逃生的机会,大人快去准备下吧。”   陈三郎还是固执的摇了摇头,但生死关头,似乎也想开了。   王六突然哈哈大笑了两声,拍了拍继子陈三郎的肩膀,“那就不用争了,你我父子并肩一起,就算是死,也死的英雄!”   “我看你失心疯了!”陈三郎愣了愣,随后轻骂一句,转过头不去看王六了。   王六也不管他,冲着身边几个汉人模样的甲兵招了招手,“贼胡扎手,看来他们要强攻了。   迎春堡离着万历城只有四十里,现在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就算集结要费些时间,但一个时辰后怎么也该来人了。   也就是说咱们只要顶住一个时辰,就能活命。”   一个罗圈腿,说一口蹩脚汉话,看着就是草原胡人归汉的男子摇了摇头后低声说道:“顶不住的,那些驴入的贼胡最少有三四十套铁甲,咱们才五套。   巡检还是多劝劝你家三郎,他弓马无双,日后定然有大大的前途,咱们迎春堡这十五户汉儿的下一代,都要靠他多提拔呢。”   “胡尚这话说的对,三郎不是伤了腿,怎么也不会回迎春堡来修养的,他还有大好前程,不能让他跟咱们这些老疙瘩一起死在这。”   胡尚就是指刚才说话的罗圈腿,他是阻卜人,笃信六法宗,平日里经常跟个和尚似的喜欢给下面的土著传教,所以干脆就姓了胡,取和尚的尚字,叫做胡尚。   王六看着远处继子陈三郎的背影,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又有些自豪的说道:   “不用劝了,他不会走的。陈老道的种,又是我王六教出来的,干不出来丢下袍泽自己跑路的事!”   说罢,王六看着胡尚说道:“把堡中所有的男人的都征召上来,再把他们家眷都关到粮仓里面去,给柴火上浇满火油。   告诉那些男人们,谁敢不拼死作战,城破之前一定把他们全家都给烧成灰。   若是守住了堡垒,全家免了秋税,伤了的老子给钱给粮当抚恤,死了的老子把负责把他们儿女养大,给他爹妈送终。”   看见没,这就叫做专业,要是一个没有经验的人来了,估计就是堡内土著把心一横,直接就把他们给卖了。   但是对于王六这种心狠手辣的老牙兵来说,这点手段那是信手拈来。   ……   萨拉尔沉默着看向迎春堡的方向,对于两个伊克塔辅助骑士的死伤,他一点都不在意。   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很可能已经暴露,最好是不要在这个地方耽搁太久。   不对,最好是不去打迎春堡,而是按照原定计划去镇胡堡附近。   可是,他看着迎春堡上那个随风飘扬的银白王字旗,内心的愤怒与恶心,却再也抑制不住了。   萨拉尔拿出一个很精致的水晶沙漏,调节好了之后才把手一挥。   “半个时辰,拿不下咱们就走。”   “呜哇!呜哇!”怪叫声猛然响起,远处的波斯骑兵将漆了白色条纹的锁子甲穿在外面,互相隔着五六步的距离,呼啸着策马开始奔腾,故意卷起了铺天盖地的黄沙,做出一副马上就要冲进来的样子。   但陈三郎连手都没抬一下,土墙上的汉人甲士也没动。   只有王六拿着一根木棍,将被吓得开始吱哇乱叫、两股战战,甚至要掉头逃跑的土著一顿好打。   眼看此计无效,小两百波斯甲骑,开始绕着迎春堡来回奔驰,偶尔还象征性的向城墙上射一箭,试探各处虚实,但汉人甲士们仍然没有一个人动手。   都还是打老了仗的,没人会上这样的当。   波斯甲骑跑了几圈,没有发现任何破绽,于是灰溜溜的退回去换马了。   萨拉尔倒是没有惊讶,因为要是这些周人这点能力都没有,也不可能凭借十几万核心部族,就能可以和他们几百万人口对峙。   “打东面,全部都去东面!”萨拉尔很快做出了选择,随行的几个骑兵也拿出了备用马匹上的小鼓,开始咚咚咚的敲了起来。   这支小骑兵队伍中有十二个真正的伊克塔骑士,他们在辅兵的帮助下,穿上了比锁子甲更坚固的铁片甲,戴上了铁胄。   一声类似竖笛的乐声响起,已经策马缓缓走到迎春堡八十步左右的波斯骑士们,突然加速到了四十步左右。   这一波几乎有五十骑,他们把所有的箭矢都射向了陈三郎所在的土墙。   看起来他们也知道陈三郎的厉害,想要一举消灭对面这个神射手。   陈三郎行动不便,也没选择拿弓反击,他刚才已经连开五箭了,现在需要节省体力。   因为在大量精锐都去了前线的迎春堡中,只有他一个人有用硬弓破甲的能力。   其他人都是继父王六这样的半老头子,近战格斗问题不大,但是连续开硬弓这种需要爆发力的活,已经不是很擅长了。   王六嚎叫一声,他穿着扎甲,举着盾就扑到了陈三郎身前。   箭雨如同蜂群一样猛冲而来,不断有箭矢穿过大盾的缝隙,连续射到他们身上。   父子两只觉得身上一阵钻心的疼痛,三四十步上的马弓箭矢,还有马速加成,虽然不能破甲,但威力也不小。   一拨,一拨,又来了一拨。   箭雨不停倾泻,让黄呼呼的迎春堡土墙上好像是突然长了毛一样。   王六和陈三郎父子两浑身如同刺猬一般,身上缓缓有鲜血在渗出,但都无大碍。   在这父子两挨射的时候,不断冲击土墙的波斯骑兵也被射落了三四骑。然后双方又很明智的放弃了这种无聊的试探。   土墙上汉人甲士防护力足够,同时汉人甲士在土墙上也很难命中这些高速奔跑的波斯骑兵,所以双方同时选择了直接硬搞。   战斗瞬间开始激烈了起来,波斯骑士们跳下战马,穿着锁子甲拿着圆盾和弯刀猥集到了东门。   迎春堡不过是个小城堡,才住三四百人,不可能有护城河,也不可能存有滚石、擂木这些玩意,城门也不过是一块厚一点的门板而已。   胡尚等人吱哇乱叫,不断把火油瓶投掷下去,但本身就不多,烧死了两三个波斯人之后就已经用尽,随后他只能穿起甲胄去城门口用肉身堵门。   哐嚓,哐嚓!薄薄的木门经受不住大斧的劈砍,波斯人付出十几条人命之后,终于劈开了东门的城门。   就在木门倒下的一瞬间,双方嚎叫一声,猛然扑向了对方,长枪、大斧在吼叫与惨叫夹杂声中,也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王六老鼠一般在佝偻着腰,一下就钻了过去,随后就开始短刀乱捅,还是专门捅波斯人没有甲胄的小腿肚子。   对于这种身高一米五八,体重一百五十斤的铁甲猛鼠,波斯人猝不及防,立刻就吃了大亏,被王六一个人杀的惨叫连连。   好多身穿锁子甲的甲士没被对面的长枪捅翻,但是却被王六刺伤了小腿跌坐在地上被活活按住插死了。   陈三郎也在土墙上吐气开声,他已经看见了那十几个身穿华丽铁片甲的波斯伊克塔,他们已经快要接近东门了。   “阿娘,我不会死在这里,我会风风光光活下去的,在这万里之外,代替你和妹妹活下去,每日都有酒肉吃!”   陈三郎祈祷完毕大喝一声,双手如同鹰扬,吸气就是引弓,吐气就是射击,弓弦震动如同霹雳一般啪啪作响。   一个伊克塔甲士刚刚冲到最前面,突然感觉就像是被当胸打了一拳,他根本没在意,又不是没被箭矢射中过。   可是跑了两步之后,他突然感觉身体一软,一声惨叫还没出声就感觉眼前一黑,径直栽倒在了地上。   陈三郎用的是一石强弓,三十多步的距离上,不是两层布面铁甲的话,中者立毙!   另一个伊克塔看到前面的同袍倒下,忍不住抬头看向了土墙,随即他只觉得银光一闪,脖子不由自主地狠狠一甩。   一支箭矢扎穿了他的顿项,没入脖子足足两寸有余。   这个伊克塔惨叫一声,扔掉了手里的武力,一下跪到在地上,双手猛地捂住脖子。   虽然他很想自救,但生命的力量,随着水管破裂后的沙沙声,迅速的消失了,直到最后一头杵到了尘土之中。   战斗异常激烈,陈三郎虽然神射,可是七八箭之后,他就只能看着酸疼的两支胳膊万分自责。   王六的战斗力确实强悍,但他们是十九人打对面一百五六十人。   在杀伤了对面十几人之后,王六几次差点被波斯人一大斧劈翻,或者被涌上来的人群压在地上。   敌众我寡中,这群老牙兵被打的不断往后退去。   惨叫声中,萨拉尔一直盯着手中的沙漏,当沙漏走完半个时辰之后,这位来自大马士革,坚毅又冷酷,同时又是狂热神战者的军官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不管现在损失了多少人,但不能被围住,因为他手里有宝贵的带路党存在。   只要能撤退,过几天还可以想办法鼓舞起带路党士气后,再去潜往镇胡堡。   胡尚死了,他别被波斯人的大斧砍中脖子,虽然顿项保护住了他的皮肉,但是巨大的冲击力砸断了他的颈椎,颈椎的碎骨又刺破了气管,挣扎一会就失去了性命。   同时战死的,还有九个汉人甲士,其余几乎个个带伤。   土著辅兵们,则几乎阵亡三分之二,不是被波斯人杀死,就是想逃跑时被汉人甲士捅死了。   王六深吸了一口气,他的一条腿断了,胸口隐隐作疼,应该是肋骨出问题的,搞不好快断了。   但是当他看到波斯人开始计划撤退的时候,属于五代武人那股莫名其妙的疯劲和傲娇突然冲上了他的头顶。   “走?耶耶倒是要看看,你有没有脸走,杀了老子这么多同袍,还想走!”   王六大喝一声,其余都来自青州平卢军和郓州天平军的老牙兵们心意相通。   他们怒吼着,肩并肩,缓慢但坚定的向前走去,走到东门外二十余步,就这么孤零零但睥睨众生般的列阵。   “来啊!驴入的,还有种就过来,没胆就喝干了耶耶的这泡尿,耶耶放你走!”   王六对着两百步以外还在撤退的波斯人大声辱骂者,还解开袍子真的在地上尿了一泡。   “哈哈哈哈!”平均年龄得四十往上的老牙兵们狂笑了起来。   萨拉尔脸色铁青,好像那一泡尿就是直接浇到他脸上了一样,怒火在这一瞬间彻底击倒了他的理智。   这个大马士革小贵族把手里水晶沙漏狠狠摔到了地上,随后抽出弯刀往前一指。   “杀了他们,为了真主,杀光他们!”   陈三郎的眼泪终于流出来了,因为王六他们很快就淹没在了波斯骑兵带起来的满天尘土之中,不知道还有几个人还能活下来。   他嘶吼一声,两臂的酸疼,仿佛一下就好了很多,同时他的背挺得更加直了。心里暗暗发誓,只要有他在,这迎春堡哪怕就只剩下这一截土墙,那它就没有陷落。   正在此时,陈三郎透过被泪水打湿的睫毛,突然发现远处一抹银色,正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那一抹银色下,数百匹战马正在飞速奔来! ###第八百七十八章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王六没有死,但是两条腿都被波斯骑兵的战马给踩断,肋骨也被撞裂开了,人每动一下就疼的龇牙咧嘴的,看样子不修养几个月,休想下得了床。   跟着王六出去的十个老牙兵,也竟然奇迹般的只战死了三人。   一来全身扎甲的防护力还是强,二来波斯骑兵被赶来的宋黑山等人给吓着了,还以为周军大举来清剿他们,因此有所顾忌没敢下死手。   等陈三郎一瘸一拐的赶到王六他们身边的时候,宋黑山他们已经追着波斯骑兵到更远处去了,只留一个半大孩子在看护王六等人。   王六看着陈三郎,虽然疼的头都不敢移动,他还是对着天空撇出一个笑脸。   “这下,不给个镇抚使说不过去了吧。”   陈三郎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干脆噗通一声,跟着王六他们一起躺下。   众人一起看着正午阴沉的天空,不知道谁带头,竟然莫名其妙的笑出了声。   实际上,王六等人完全低估他们拦住萨拉尔这小两百精骑的意义。   因为此刻在镇胡堡以外,看似已经屈服的数万胡人已经造反了。   这些年来,这些土著胡人的日子是真的苦。   原本虽然他们也是给伊克塔或者伯克老爷们交税服役,但是那些伊克塔老爷们都是本地人,往往都是传续了上百年的家族,因此并不是很缺钱,也还是要顾忌一点体面,压榨的不算特别狠。   可是这些从东边来的汉人,基本都是些一穷二白的粗鄙杀才,个个身上都背着贷款,哪里还会像以前的伯克老爷那么‘温柔’,那是个个都把土著胡人往死里压榨啊!   欺男霸女,强买强卖什么的,根本就是基操。   再加上语言不通,风俗不同,信仰迥异等等,引起大规模反抗,不过都是早晚的事而已。   所以,要是让这些有组织领导能力和军事指挥能力的波斯精锐骑兵,进入到镇胡堡外的话,那就麻烦了。   整个镇胡堡只有两百多守军和三四千余汉人,但是外面山呼海啸造反的胡人却有五万多人。   没有正规波斯精锐进入,他们都已经将镇胡堡包围了起来,还阻断了附近的交通要道。   要是有专业人士指挥,说不定能拉出两三万步骑。   在这对峙的关键时期,在大后方出现阻断关键交通的数万步骑,是真的会直接影响前线战况的。   ……   宁远总督区,西宁城。   西宁城的位置,就是昔日拔汗那国之都渴塞城,在后世乌兹别克斯坦纳曼干城西北一点点。   这不管是在张周,还是尚未移藩的于阗金国,宁远总督区的地位,都是有点特殊的。   本来宁远之地,是张鉊在替李圣天打下万里江山后,李圣天准备只在宁远要一百万亩土地后,就把宁远封给张鉊的,让他作为于阗的双头鹰之一。   但是后来事情发展的太快,张鉊迅速东归并逐渐开始强大,以至于一统了中原,于是宁远的政治规划,就一直耽搁了起来。   到现在,整个宁远所占据的土地大约有五万平方公里左右,大约与台湾岛相当。   其中富庶的盆地约有两万平方公里左右,和北京市和上海市加起来差不多大。   看着不大是吧,但这地方是真的富庶啊!   气候四季分明,有大河贯穿盆地运输便利,四周还有高山融雪河流纵横保证了灌溉。   虽然比不了现在张周的江淮和湖广等地,但在河中,那也属于是得天独厚了。   至于政治模式呢,现在的宁远很像是一个节度使,说是奇奇怪怪的所谓总督区,但更应该叫做宁州宁远军节度使更恰当一些。   其中的总督就相当于节度使,副总督就是节度副使,下面掌兵的都知兵马使和管政事的掌书记等官职,干脆就是从以前节度使署衙照搬的。   然后最基层的六十七个庄园主,就对应节度使下面的刺史、镇遏使等官职。   最开始,宁远由李圣天长子李从德做了一段时间的总督,也就是节度使。   张鉊崛起之后,李圣天就很识趣的将总督之位交给了张鉊的老仆张忠。   现在的宁远,是张忠任节度使,属于李圣天亲信的于阗汉人马继荣和属于李从德心腹的于阗人田显忠,为节度副使。   其中马继荣兼任管军,控制着一万步骑,田显忠兼任掌书记管政。   其下还有控制一万步骑的宁远都知兵马使薛守礼,出自五姓三王家,也算是半个东归派。   至于老张忠控制的皇室私军可以看做是内宅军或者衙内军,党进就是衙内兵马都指挥使。   老张忠这个人怎么说呢,其实还是挺有能力的,从张鉊穿越前,他一个老仆能东奔西走撮合一大推势力就看得出来。   你别管这事他干没干成,至少他敢去干,那就当得起一声了不起。   其实以当时的情况,老张忠注定是干不成事的,因为彼时张氏已经将法理和民心全部失去了。   老张忠一没张鉊这样多出来的一千多年见识,二没张鉊那样的万人敌身手,他要能成事,那就不是老张忠,那是诸葛亮了。   所以老张忠的能力,张鉊在穿初是看不上的,但后来逐步了解后,就把他留在了宁远为自己守住最后的退路。   事实证明,张鉊的选择非常正确。   在张鉊回到中原的二十年中,老张忠稳稳为张鉊守住了宁远这个东归不成的最后退路。   要知道,宁远距离中土有万里之遥,却十分富庶,从来就不缺少垂涎这个地方的各路人马,其中闹的最起劲的,就是于阗太子李从德。   当初张鉊刚刚东归不久,于阗太子李从德就非要到宁远当总督。   李圣天顾忌国内的稳定和李从德颜面,也不好太过阻止,毕竟从法理上来说,李从德有这个权力。   关键时刻,是张忠主动退让,亲自邀请李从德去宁远,化解了这个难题。   然后他转头就把李圣天的长姐,张圣人的嫡母,当时正回于阗省亲的慈佑皇太后,给请到宁远去休养。   有这尊大佛在,给李从德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当着她的面侵吞张鉊的产业,于是当了一年多总督后,李从德就赶紧灰溜溜的跑回于阗去了。   但回到于阗的李从德不甘心失败,又在麾下文武的怂恿下,举荐张忠就任宁远总督,但是副总督马继荣和田显忠,却都从于阗派。   然后还让当时还不是金国藩军的于阗军队步骑一万进驻宁远,随后又在当地扩编至两万人。   面对着即将到来的被架空,老张忠不慌不忙,立刻开始与留在宁远的七个憾山都元从商议。   最后决定以张鉊表兄宋忠义为首,开始在他们控制的属于张鉊的王庄中,组建番号为宁远军的内牙军。   同时又让七个元从中出身曹家的曹嶲化妆潜到疏勒,去向曹元忻陈说利害。   曹嶲晓以利害,终于说动曹元忻在半年后,让出身五姓三王家,属于东归派但却没有东归的薛守礼,到宁远就任都知兵马使,将宁远的两万金国藩军掌握住了一万。   这样一来,在宁远两万五千军队中,亲近张鉊的从五千立刻就涨到了一万五千。   同时马继荣虽然是李从德派来的,但马继荣实际上是李圣天心腹,李从德对他并没有绝对的控制权,且马家是汉人大族,天然就更亲近张鉊一些。   至此,李从德耍的小聪明全部被化解。   这就是能力,老张忠没有用什么激烈的手段,甚至都没让这个争斗范围出于阗国,就轻松化解了李从德的进攻,还没伤了和气。   而击退了李从德插手,其他人也都偃旗息鼓了。   因为众人都意识到,老张忠并不只是一个靠着以往功绩在宁远养老的老头子,而是一个真正可以为张鉊守住宁远的能臣,忠臣。   此后,随着张鉊实力的节节攀升,特别是攻灭高昌回鹘和李圣天会师龟兹,一举收复安西和北庭,彻底将萨克图汗打的无法翻身以后,宁远的形势就彻底稳了下来。   就连此前觊觎宁远的李从德,都开始佩服并尊敬张忠。   不但每年张忠生辰都要派身边亲信大臣到宁远贺寿,还主动牵线搭桥,让弟弟焉耆侯李从煜娶了张忠的长女,以此拉进关系。   而张鉊在听说张忠的功绩后,也大为赞赏。   本来张忠是让他的儿子们以烈为字辈的,因为他原本只是张氏的仆役,并不是真正的张家宗室,因此并不敢以张鉊的长辈自居。   张鉊知道后,特意将张忠写进了张氏族谱,承认张忠是他的叔伯辈,家书中都以忠翁称呼他。   张忠的儿子们原本叫做张烈顺、张烈松等都改名为了张昭顺,张昭松等。   张鉊以亲弟弟相待他们,并在张忠主动要求下,张昭顺兄弟和宁远其他主要官员的子弟在成年后,都会赶往神都洛阳,侍卫在张鉊身边。   ……   西宁城,总督署衙后院,老张忠还未起床,外面就传来了花布的喊声。   “郎君快起床,安西、北庭黜陟大使虎公,从碎叶派人来了。”   张忠一听是虎广派人来了,一溜烟就爬了起来,然后让丫鬟为他更衣,花布嫌弃丫鬟们动作太慢,也亲自为张忠穿戴了起来。   看着已经七十一岁,但仍然是一头青丝,腿脚灵便的张忠,花布突然觉得有点可乐。   当年十四岁的自己是见张忠垂垂老矣,所以坚决要嫁给这个比他大了三十几岁的丈夫。   想着过个几年张忠一命归西,他就可以带着遗产改嫁个自己喜欢的人了。   可谁知道张忠身体出奇的好,一晃就是二十年,儿女得了五个,把花布都熬的人老珠黄了,仍然没见有任何要撒手西归的意思。   对了,花布现在也不叫花布,而是叫花锦,以花为姓,以布帛中尊贵者锦为名,还是张鉊赐的。   ……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更别提到了张忠、虎广这个阶层。   伟人都曾说过,党内无派千奇百怪,在十世纪末期,那就更常见。   具体来说,是在张忠和虎广看来,白从信这个人,是有点问题的。   张鉊的元从派中,其实也有几股势力。   一股是阎晋、马鹞子为首的归义军低级军官。   一股是宋忠义和已经战死的瞿五郎这种为首的归义军大家族子弟。   第三股是阴鹞子、氾全氾顺兄弟这样的张承奉忠臣后嗣遗留。   最后这一股,就是白从信、马杀才,包括顿珠、琼热多金这样的山贼派了。   而在最开始的时候,白从信的地位是很高的,因为从人员就可以看得出来。   当时跟张鉊走的一百零八元从中,山贼派不但有白从信、马杀才、琼热多金、顿珠这样的顶尖高手,他们的人数甚至在一百零八人中占到了四十九人之多。   所以在最开始,张鉊的基本盘中,除了他就是白从信的地位最高,阎晋都要往后稍稍。   这种情况下,虽然张鉊早就知道白从信的志向是重建白氏之国,恢复白氏王族的地位。白从信也从未对其他人隐瞒他的这个志向。   但在张忠和虎广等人看来,白从信就是有问题。   一个区区管辖十几二十万人的边塞胡人国王,能比得上大周开国元勋,天子之下第二人的身份?   那感觉,就像后世有人共和国长老团之一不做,非要去津巴布韦当总统一样离谱。   于是在张忠和虎广这种坚决维护我张圣人利益的忠臣眼中,白从信就是个早有企图,心怀异志,并不那么忠臣的有二心者。   对于这种人,张忠和虎广当然要防着点了。   毕竟河中之地,未来是要大封给张鉊诸子来夏君夷民的。   现在圣人诸子还未长大,白从信算是占了先机。   要是他们毫无保留的全力支持,让白从信仅凭一己之力就打下了整个河中,圣人还能顺利大封诸子过来?   就算顺利封过来了,白从信的威望已经高到天上去了,这天高皇帝远的,诸位皇子会是白从信这种名将大帅的对手?   河中那么多跟着白从信立下大功的封臣,是听白从信的多些,还是听皇子们的多些?   甚至,于阗金国的移藩都会受到冲击。   所以,这些年不管是虎广的安西军,还是张忠控制的宁远军,亦或是金国藩军。   每次都是到了关键时候,才会以救世主的面目出现,帮助白从信一锤定音或者力挽狂澜。   这次也是一样,对峙三四个月了,白从信明显都有些撑不住了。   安西军却没有第一时间返回石国城,宁远军和金国藩军,也到现在都还没进行彻底的动员。   甚至对于张忠和虎广来说,就算是白从信战败他们也不怕。   没了白从信和鲁三郎的这小二十万人,也只不过是把控制河中的脚步推迟五年八年而已。   况且就算战败,也就损失个三五万人顶天了,不会二十万人都没。   这种行为,怎么说呢,在后世看来简直该死!   但是在此时,却很难说他是好或者是坏,甚至就是张鉊本人知道后,也无法评价,只能装作不知道。   因为张忠和虎广,归根结底是在维护张鉊的利益。   且从维护张鉊或者朝廷利益这方面来说,他们还做得很好,因为谁也无法确认,白从信的心里,到底有没有其他想法。   这就是历史上很多上位者,明明看到麾下亲信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但是却没法狠狠处罚的原因。   你处罚了,以后就不会再有忠臣这么为你的利益去得罪人,去卖命了。   这任何事,一旦涉及到这么大的权力和利益,任何事都会变得复杂无比。   ……   虎广派来的人正是他麾下的悍将李继偓和心腹掌书记卢多逊,其中李继偓是来向张忠通报虎广判断的。   他的到来,基本就意味着宁远军和金国藩军要开始出动,准备随时出天门关了。   而卢多逊是到张忠这里见习政务的,这些年张忠在张鉊派来的文官团协助下,正在对宁远的皇庄进行一下改革。   现在的宁远,皇室确切的说是张鉊拥有的庄园一共三十九个,每个庄园面积都特别大。   小者七八万亩,大者二三十万亩,总计有田四百三十万亩,存粮超过一百五十万石。   这些积存,就是张鉊为儿子们在河中夏君夷民提供的坚实保障。   去年由琼林学士、户部右侍郎,曾经担任过济南、归德两府知府宋琪为首的文官团,就是专门来为张鉊管理皇庄的。   在宋琪的建议下,皇庄会逐渐形成单纯的佃户和卫所军两类百姓,为即将到来的诸子西行做好准备。   听完了李继偓的分析,张忠看了一眼身侧的党进,见熟悉兵事的党进沉稳点了点头以后,方才长身而起。   “小二郎且去休息一晚,老夫立刻去准备。”   ……   药杀水北,河阳镇,白从信的大本营就摆在这里,五万三千汉军则呈一个不规则的椭圆形,散布在河阳镇的东、西、南三面,非常的集中。   这是对峙的第四个月,双方的交战已经不像开始那么激烈了。   就像是黎明前的黑夜一般,双方都摸清了对方的底细,再要爆发的,就不是小打小闹,而是决战了。   鲁震鲁三郎跑进白从信的帅帐,急的团团转,他手里拿着一张信报,有些气急败坏的说道:   “白公你看,镇胡堡数万胡人作乱不说,波斯人竟然还找到了咱们的大破绽。   要不是迎春堡的王六误打误撞下,不要命的把两百波斯精锐拦截在了迎春堡,我等就要死在此地了。”   白从信接过信报看了看,脸上却露出了笑意,“哈哈,鲁三郎你看见了吗?这就叫做气运,这就是天命。   河中注定是咱们汉人的,所以阿布·优素福那贼机关算尽,却敌不过这汉兴胡亡的天命!”   鲁三郎没想到白从信会这么说,焦躁之心稍安,但仍然有些着急。   他知道白从信的心思,虎广和张忠不是一直在玩极限拉扯嘛。   白从信就干脆收缩兵力,放波斯人进入石国城-白水城-胡水城-怛罗斯这一线,做出处处烟火,支撑不住的样子,以此催促他们快点出兵。   “虎广那厮远在碎叶,张忠已至古稀之年,彼辈心思更是难测,要是他们真敢不来救,咱们就要吃大亏啊,数年心血都会毁于一旦!”   鲁三郎还是忍不住念叨了起来,白从信这才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猜虎广此刻绝对不在碎叶,他一定在怛罗斯,甚至已经到了白水城。张忠人老成精,肯定早就做好了动员,只能虎广给他传信。   你放心,他们一定会及时赶到的。”   鲁三郎吸了吸鼻子,“白公就这么相信这两贼杀才?”   白从信脸上露出了坚毅的神色,“我不是相信他们,而是相信圣人,别人不知道我白从信,圣人一定明白的。   这么多年圣人一直将全权给予虎广和张忠,就一定有所嘱托。   要是咱们没了,某相信哪怕以虎广和张忠的地位,也难逃死罪,所以他们一定会来的。”   “好!”鲁三郎咬了咬牙,“既然白公这么说,那某家也就放心了。   我这就下去布置,只等安西军和金国藩军一到,就吃下阿布·优素福这狗奴!” ###第八百七十九章 冷风苦雨药杀水   战争的残酷性,在白从信的手里,展现的淋漓尽致。   他为了刺激虎广和张忠早点来援,为了麾下兵马不陷入被动,当然,更重要的是为了将萨曼波斯军引到药杀水北岸。   竟然直接放开了自己的腹地,将老弱暴露在了波斯人的刀锋之下。   白从信其实是能将萨曼波斯大军堵在药杀水南岸,让两军隔河对峙的。   但这没什么意义,因为萨曼波斯有四百多万人,背后还有整个天方教作为腹地可以征召神战者。   而白从信的石国城和鲁三郎目前暂住的白水城只有汉人十一万,统治的胡人四十七万。   差不多是十倍的差距,唯一能仰仗的就是汉人的战斗力远胜萨曼波斯,且由于是武装移民,因此男丁和战兵的比例极高。   这种情况下,不停的对峙,会让白从信直接被耗死。   唯有经过一场决定性的战役,彻底打垮萨曼波斯,才能避免被敌人用体量干掉,进而实现绝地大翻盘。   而经过了三次中等规模的交战之后,这次双方攻击投入战兵二十万,民夫超过二十万的战斗,就会是决定双方命运的大决战了。   所以白从信干脆就直接梭哈,为了把萨曼波斯军引到河北岸,断绝他们的退路,直接打开了自己的家门。   九月,渗透过来的波斯小股队伍越来越多,药杀水北岸的汉人定居堡垒不断陷落,王六和陈三郎都被迫去了万历城,因为迎春堡守不住了。   而且不单是迎春堡,整个万历宣慰使以下十余个堡垒几乎都守不住了,人们拖家带口的退往万历城,集合所有力量来坚守。   紧接着,万历城以北的北青州等宣慰使的汉民也开始撤退,就连石国城出城十余里就不再是安全地带了。   虽然汉人们自发组织起来,组成了四五支人数在五百人以上的自救骑兵。   但全是些十五岁以下,四十岁以上的老幼,只能勉强维持一个基本的预警和救助。   十月,镇胡堡外杀声震天,作乱的胡人们趁着夜色撞坏了镇胡堡西面的小门,近万胡人拿着弯刀、木枪、木棍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如果不是堡垒汉人顽强抵抗的话,就被打进去了。   ……   镇胡堡以北三十里处,虎广率领禁军神射镇和西三万户草原精骑七千骑,已经到达两天了。   面对这种情况,素来以冷静著称的虎广都坐不住了,来回走了几步后,用仅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嘟囔道:   “白从信这厮太狠了,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他这是连镇胡堡都不惜搭上,连自己的前途都给搭上,赌的就是朝廷大军一定会来支援。   不是时候啊!但也必须要出动了,他白从信死不足惜,但若是镇胡堡中数千汉人被杀,圣人一定不会原谅我的。   贼杀才,算你狠!”   想到这,被官兵称为虎大将的虎广猛地一转身,大手一挥。   “出兵,剿灭所有变民,捕杀河阳镇以北的所有渗透进来的波斯人!”   铁骑如同洪流一般的扫过镇胡堡外,城头汉人看着那明亮的银白色三辰旗,欢呼雀跃继而泪流满面。   参与了的变民惨叫着被无差别杀死,没有参与的摸了摸头上的冷汗,假模假样的跟着汉人一起欢呼了起来。   所谓的变民不过是些农夫和牧民,他们连铁刀都没有几把,数万人打三千多人的镇胡堡打了两个月都打不下来,能有多少战斗力。   他们在虎广一万步骑的横扫下,迅速崩溃,虎广擒杀其首领之后,镇胡堡的汉人民兵立刻出城,大肆捕杀这些变民。   鲜血将镇胡堡外的土地都染成了红色,一时间竟然显得有些实至名归。   几乎同时,阿布·优素福也准备开始对河阳镇的汉军开始总攻了。   这位萨曼波斯名将本来寄希望于以少量精骑渗透过去,彻底蹂躏汉军的腹地,断绝河阳镇汉军的后路,逼他们撤退再进行追击。   是以他一共挑选了超过五千名骑士,其中包含上百伊克塔贵族骑士前去执行任务。   但情况并未达到阿布·优素福的预期,骑兵们攻陷了很多汉人定居的堡垒,但绝大部分都是他们主动放弃的,五千精骑渗透过去,被他们杀死的汉人竟然只有不到百人。   其余的大部分人都聚集到了相当大的城堡中,根本不是几千骑兵能打破的。   而且汉人还有组建了十分强大的骑兵,一直在保护者汉军的后勤补给线,阿布·优素福多次试图切断,都未能实现。   至于汉人腹地原属于萨曼埃米尔国的百姓,阿布·优素福已经对他们不报任何希望了。   因为其中敢反抗的,早在石国城被攻陷的时候,不是被杀,就是被掳走成为了奴隶。   剩下的都是些懦弱的家伙,让他们带个路都吓得要死,更别提一起来反抗。   嗯,当来自大马士革的贵族军官萨拉尔被宋黑山他们截杀之后,阿布·优素福完全不知道镇胡堡已经闹起来了。   不然肯定会把所有渗透过去的骑兵都派到镇胡堡去,那样的话,这盘棋说不定就活了。   但是现在阿布·优素福不知道这个,所以面对渗透战无法取得很好的效果的情况下,阿布·优素福决定直接开启决战。   目前的情况看来,小股部队甚至就是几千人对决,萨曼波斯军的战斗力完全无法和汉军相提并论。   那就只能搞大兵团决战,用数量的差距来弥补质量的不足了。   咚!咚咚!上百面战鼓不断敲响,震的大地都仿佛跟着一起颤抖起来了一样。   五万二千汉军以河阳镇三万汉军为主力,两翼的野粟岭和两河口各摆了万余军守护大军肋部。   全部兵马,已经被波斯人压缩到了这个方圆七八里的地方。   阿布·优素福穿着闪着暗银色光芒的铁甲,头上戴着有护鼻的铁胄,顿项则是跟铁胄是一体的,哗啦啦的垂在两侧,既好看防护力也不错。   严格来说,阿布·优素福不是波斯人,当然也不是粟特人,他是大食人。   他的家族,是一个跟呼罗珊的波斯贵族深度联姻的大食家族。   据说阿布·优素福母亲的祖上,就是那个派兵在怛罗斯击高仙芝,被称为大食韩信的阿拔斯王朝开国功臣,阿布·穆斯林。   所以,在整个萨曼波斯,阿布·优素福一直对阻挡东方来的异教徒有极强的兴趣,同时也是萨曼波斯国内最为熟悉桃花石帝国的人之一。   他深知复兴的桃花石帝国之强大,跟清楚的知道,萨曼王室只有举起圣战的大旗,把自己包装成对抗东方异教徒的旗帜,进而得到整个天方教世界的支持,才有希望能保住国家。   而要让天方教世界知道萨曼波斯的决心和能力,就必须要收复石国城,赶走现在并不是由桃花石帝国全力支持的白从信,再来一场怛罗斯向所有人提供证明!   宽阔的河湾平原上,微风吹来了药杀水的腥味,阿布·优素福策马而出,在数万精锐兵将面前大呼道:   “我的兄弟们,两百年前,就在这里不远处,我们祖先在真主化身的率领下,阻挡了桃花石异教徒的入侵,保住了我们的家园。   而现在,当异教徒再次到达这片他们祖先尸横片野之地,我的兄弟们,这些桃花石人比他们的祖先幸运一点吗?”   “不会,永远不会!因为英雄的子孙,会再次挫败他们的!”   一个冷知识,在几十年前,河中地区还活动着一个天方教胡拉米派。   这是一个十分另类的天方教教派,是阿拔斯王朝哈里发曼苏尔冤杀阿布·穆斯林后形成的。   这个教派融合了一定的摩尼教思想,认为光明与黑暗两种对立,主张均贫富、反对社会压迫,并且很喜欢玩神启这一套。   它们认为穆萨(摩西)、伊萨(耶稣)、穆罕默德和胡拉米派的先知,都是神在人间的使者。   把被冤杀的阿布·穆斯林视为真主在人间的化身,认为他会在某个时候返回人间,诛杀邪恶,主持正义。   巧了么不是,别的我张圣人不是很想利用,但是给胡拉米派安排一个先知。   一个来自东方,由无上天派来的先知,然后领导他们向大食人需要公正和正义,这个还是可以的。   胡拉米派经过阿拔斯王朝二百年的镇压,现在表面上已经式微了,但是这种教派,天然在民间有众多。   现在阿布·优素福为了用半个祖先阿布·穆斯林的威望给自己打气,为了忽悠萨曼波斯下层免费为上层作战,将胡拉米派‘放’了出来。   萨曼波斯人欢呼声传遍了战场各处,但背后的成本,正在成倍的增加。   ……   “退后,再退三里,鲁震、白从遇、陈廷骁各自领兵在河阳镇外坚守,让波斯人先来攻城!”   白从信这边,他反倒没有什么豪言壮语,因为完全用不着。   能跟着他白从信走到这里的,不是被曾被称为黄头回鹘的原白氏治下龟兹人,就是从汉地来的武装移民。   大家都知道,打赢了就是天大的富贵,打输了则会死无葬身之地,因此根本用不着言语上的动员。   十月初七,阿布·优素福的大军正式到达河阳镇以西,随即就开始进攻。   不过阿布·优素福很聪明,他没有直接去进攻在城外拥有两个大军营的河阳镇,而是先去剪除河阳镇两翼,既野粟岭和两河口的驻军。   野粟岭其实不是一个山岭,而是一个低矮的丘陵地带,两河口则是药杀水北岸两条支流的交汇处。   阿布·优素福的大军足足有十二万之多,其中披甲者至少有四万,而白从信实际上的甲兵,只有他控制的七千人以及鲁三郎的一千二百人。   这也是白从信一直采取偏守势的重要原因,虽然汉军战力强大,但面对萨曼波斯来说还是太少了。   所以必须要谨慎点用,要是阴沟里翻船,很可能会一次将本钱给蚀光。   波斯军在野粟岭和双河口之间,先选择了野粟岭,因为野粟岭地形相对复杂,可以藏匿一两万人。   阿布·优素福怕白从信在这里有埋伏,于是先派大将齐亚德率三万步骑前去进攻。   野粟岭战斗一开始,河阳镇中的白从信就开始调兵试图袭击波斯军后路。   但是城外的波斯人大营中还有数万大军,加上数万萨曼波斯民夫也可以动员起来,人数多达近十万。   他们士气正盛,白从信先后三次派军出战,最多一次出动了两万人之多,但还是不能完全击退城外的波斯军,无法安全的前往野粟岭。   十月十九,野粟岭汉军被迫开始撤退,因为野粟岭太过低矮,又没有大型城池可以固守,领上九千军队中正规的甲士只有两千多,确实扛不住三万波斯军的进攻,只能往北撤退。   此战一胜,波斯军士气大振,阿布·优素福立刻开始给齐亚德增兵一万五千,命他前去进攻两河口的汉军。   不过这次就没这么好打了,因为两河口的汉军全部是骑兵,且一人三马。   虽然双河口也只有一个小渡口可以依靠,但他们打不过随时可以走。   反之齐亚德麾下只有数千骑兵,步兵占了绝大多数,双方试探了数天,汉军守不住双河口这个小渡口,也打不垮接近五万人的波斯军,但波斯军也抓不住这支骑兵队伍。   一直僵持到十月二十二,白从信命人传令给出身拔悉密万户安奇亲卫千户的安存忠,命他率军绕过齐亚德的波斯军,前去接应陈廷骁所部。   原来白从信已经收到了虎广解除镇胡堡之围的消息了。   萨曼波斯骑兵本来就不如汉军多,要打决战了自然要把原先派出去的精锐骑兵收回来。   只是他们这么一撤,白从信与后方的通信立刻就恢复了。   知道虎广出兵的白从信大喜,他立刻制定了更加大胆的作战计划。   让驻兵河阳镇左翼的陈廷骁突围出去,把驻兵河阳镇右翼的白从遇缩回城里。   陈廷骁所部骑兵多,突围出去了正好机动,白从遇手里多是步卒和在北庭征召来的弓箭手,正好用来守城。   而这么做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让波斯人直接来打有相对坚固城墙的河阳镇,还可以给波斯人造成是他们击溃了城外汉军的假象。   等到他们狂攻河阳镇到师老兵疲之后,虎广和外面的陈廷骁、安存忠等一起扑回来,波斯军就完蛋了。   不过,这么做可不是没有风险的,河阳镇并不大,住两万人就已经有点拥挤了,还挤进来白从遇的六千人,再加上大量的牲口,不管是居住环境还是水和粮食的供应,都会非常紧张。   城外的波斯大军算上可以当做炮灰的农夫,差不多有十五六万,甲士数万,万一有所闪失,河阳镇被攻陷也不是不可能。   这就是一场豪赌,白从信赌他能守住河阳镇,赌虎广会在波斯军人疲马乏的时候突然出现。   十月二十七,波斯军开始进攻河阳镇左翼的陈廷骁部,白从信还是派出大军牵制。   大战三天后,士气正盛,舍命狂攻的波斯人死伤千余之后,终于‘攻陷’左翼大营。   左翼的五千余步骑在安存忠的接应下突围而出。   所有波斯军马不停蹄立刻进攻右翼,右翼的白从遇所部虽然也有一万步骑。   但大多是上次石国城大战后到河中的汉民,战力或许还可以,但组织度并不高。   白从信的冒险果然出了点岔子,战场上人喊马嘶,兵刃相搏,箭矢如雨,鲜血的腥味带来的恐慌气味,布满了前后左右。   右翼在撤进城中的时候被波斯骑兵一冲,结果发生了溃散,差点引起了右翼全军的大崩溃,损失了七八百人才勉强稳住形势。   阿布·优素福在山坡上看见,顿时大喜,他原本怀疑这是白从信故意吸引他去攻坚,现在他‘确信’汉军确实是扛不住压力的被迫撤退了。   ……   天门关外,老张忠也已经集结好了军队,衙内军宁远军出动了三千精锐,由悍将党进统帅。   金国藩军出动一万五千,李从德亲自顶盔掼甲率马继荣、薛守礼以及一票金发于阗军将站在了张忠左侧。   不过他们不会马上出动,会等到白从信自河阳镇发出信号之后,才会从药杀水顺水而下,击破波斯人在河中的水寨,切断波斯人的后路。   ……   河阳镇,攻城战已经到了最惨烈的时候,阿布·优素福残忍的驱使大量民夫,几乎是用性命来填平了城外的壕沟,也消耗了守军大量的箭矢,随后大军轮番发起猛攻。   战斗从十月二十九,一直打到了十二月初,双防都死伤惨重。   石国城这一带是典型的温带大陆性气候,每年六到九月是干旱的热季,十二月到来年四月,是气温较低的雨季。   到了十二月初的时候,本应在零度左右的气温突然提升到了六七度,雨季中十二月降水应该偏少,却突然连续数日阴雨绵绵。   这给双方都带来了极大的痛苦,本来气温过低的话,雨水变成大雪落下,对人类的影响其实并不大,大不了暂时罢战。   但是这气温突然身高几度,然后一顿雨夹雪给你整下来,冰寒浸入骨髓般,特别是没多少防寒手段古代,说是生不如死,绝对不夸张。   阿布·优素福看了看河阳镇残破的城墙,虽然万分不舍,但是心里还是起了撤退的心思。   白从信也看出了阿布·优素福的犹豫,于是直接加码。   虽然汉军也饱受寒风苦雨的折磨,但此时给实际好处,给地给粮给钱给女人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   比起用胡拉米派干忽悠的阿布·优素福波斯士兵,汉军士兵跟知道自己是在为谁而战,清楚的知道不管是战死还是伤退,都有可以信赖的保障条例,因此他们更能在这残酷的天气中与敌人苦战。   阿布·优素福此时已经有些明白,白从信是想把他拖在此地了。   但是一路而来‘连破汉军’的胜利和对功成名就的渴望,压下了他的理智,阿布·优素福见汉军出城列阵,也点起大军向前与汉军决战。   就在阿布·优素福指挥十万兵马围攻白从信两万人的时候,鲁震鲁三郎之子鲁克图,从城中突围向北,找到了一直埋伏在此的陈廷骁、安存忠一万二千骑兵。   鲁克图此时已经成为了名震河中的骁将,他是西阻卜人,对这支大部分来自草原,信奉六法宗的骑兵又更强的影响力。   冷风之中,阴雨稍停,比起前几天的阴雨,地面上已经干燥了许多,正适合骑兵出击。   鲁克图命人燃起巨大的篝火十余堆,操持这一切的全是六法宗的僧侣。   鲁克图大呼一声抽出佩剑,带头将剑刃放到火中,任由火苗舔舐了一会方才拿出来。   这个仪式在六法宗有个专用词叫淬锻,凡是经过这道仪式的武器,都会沾染上无上天赐予的法力,可以让被这些武器杀死的敌人,堕入十八层地狱。   上万骑兵纷纷开始淬锻,场面非常壮观,随后他们在他们的面前,就出现了巨大的酒盆。   上百个六法宗僧侣,鬼画符一般在黄纸上用朱砂画了无数道符,然后扔进酒盆中化作符水。   但凡饮下这符水的,都可以得到无上天的祝福战无不胜。   不要怀疑,这就是搞神打,请神兵这一套,连这些看着是僧侣的家伙都是直接从道门转业过来的。   淬锻了武器,喝下了符水,所有的草原骑兵都觉得自己战无不胜了。   鲁克图带着他们,虔诚的颂唱了无上天禳灾度厄真经,随后振臂大呼:   “无上天的惩戒骑士们,异教徒就在河阳镇,他们不识真主,顽固且野蛮。   让我们过去,去用手中的刀剑,背上的长弓,教会他们什么才是真理!   不能感受无上天光辉的野蛮人,只配被高贵的惩戒骑士们斩杀,灵魂永远在十八层地狱中哀嚎。   出击,惩戒骑士们!”   话音刚落,上百面银白底金卍字旗就被打了起来,一万二千精骑开始缓缓朝河阳镇的战场逼近! ###第八百八十章 胡虏何足贵   河阳镇外,喊杀声此起彼伏。   白从信倾巢出动三万大军就在城外列阵,如同波涛中的顽石,毫不动摇地承受着波斯军一波又一波的猛击。   双方从日出一直大战到了下午申时初(下午三点),波斯军一方付出了四五千人死伤的代价后,终于成功击散了汉军的阵型,将汉军分割成了三块。   但是,白从信一点也不慌,因为波斯军击散的并不是他的主力。   作为主力的四千重甲步卒和鲁三郎亲自率领的六百部曲,仍然在聚集在一起,且并未到达极限。   甚至就是被切割包围的战力稍逊队伍,波斯人也吃不下。   阿布·优素福心里感觉有些不妙,因为他完全没想到汉军如此坚韧耐苦战,十几万人围着三万人打了快四个时辰,对面仍然没有吃不消的迹象。   反倒是自己这边,有点麻烦了。   萨曼波斯军之前从未遇到过如此坚韧难缠的对手,在以往河中大区的优秀匹配机制下,基本都是骑兵先上去接战,而且一般来说这很快就会是决战了。   自己的骑兵击败对方的骑兵,然后稍微一吓唬,对面步军就会崩溃,之后追杀就可以了。   那种可以先经历骑兵大战,再经历步兵互射,能打一两个时辰的,就算是河中的天兵了。   但是今天,足足打个四个时辰,十几万波斯军上下人疲马乏,对面却还坚如磐石。   虽然阿布·优素福用的是车轮战,但在这种恶劣天气下,轮换过一轮的部队,已经明显表现出因疲惫导致的士气低沉。   远远望去,甲士们因为频繁的披甲-卸甲后,再披上甲胄走起路来的时候,脚步显得异常沉重,原本临阵能拿出弓箭先射三五箭的,现在都是直接上去拼刀枪了。   至于没有批甲的一般部队,先前整齐的队伍开始显得歪七八遭,有些走着走着就栽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进攻的时候犹如赴死,磨磨蹭蹭、死气沉沉,一听到撤退的鼓乐声瞬间就恢复了活力,七手八脚一窝蜂的就退了下来。   “奥瓦尔,桃花石人的主力就是那些甲士,他们虽然战斗力很强,但是不到一万人。   我给你两万骑兵,这波步兵进攻结束,你就马上冲过去,一定要在他们方阵中打开一个缺口。”   阿布·优素福以己度人,认为汉军甲士也已经快到最后关头了,所以他决定要上自己的杀手锏,四千甲骑和一万六千轻甲骑兵。   同时考虑到汉军还有一万多骑兵在外面,阿布·优素福先是把自己的五百精骑放出去做哨骑,再将四个正在轮休的万人队召集过来,把他们布置在北面和东面,防御汉军骑兵可能的返回。   这一切的调动其实是没有问题的,既有进攻的利刃,也布置好了防守的盾牌。   但是……但是阿布·优素福不该遇到了他本不会遇见的对手。   那就是笃信六法宗,从草原中精选,还加持了淬锻武器与符水神兵两样BUFF的,一万二千狂热宗教骑士。   这些六法宗惩戒骑士对宗教的狂热,只有天方教初生之时的殉教骑士可以相比。   当然,这只是士气上,论战斗技巧的话,哪怕殉教骑士也完全无法和惩戒骑士相比。   这边阿布·优素福刚一变阵,奥瓦尔的骑兵还没开始对白从信的甲士发动进攻,负责防御东、北两面的四个万人队刚刚开始调遣尚未到位,远处就传来了急促的警报。   六法宗的惩戒骑士出现了!   鲁克图等的就是这个时刻,这个波斯军调动的混乱时刻。   他掏出一直挂在胸前的大智法王菩萨像,低低祈祷了几句。   鲁克图清楚的记得,当无上天没有把他的继父送到西阻卜人中,当无上天的慈悲没有传到草原上的时候,西阻卜人过的是什么苦难的日子。   他这个部族头人的儿子吃羊的时候,放多少盐都要一坨一坨的数,放一坨尝一下汤,只要有了盐味,就不敢再放了。   但是现在,鲁克图的脸上闪过了自豪的光辉,草原上没有穷汉子,现在还在受穷的,他们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不能拿起弯刀为无上天而战的男人,就只配留在草原上像牛羊一样啃草根!   “天可汗的雄鹰们!无上天的惩戒骑士们,让所有的异端,永远在无间地狱中哀嚎吧,杀啊!”   天空上,乌云突然散开了一截,寒风中,一股微弱但坚韧的阳光透过层层阻碍照射了下来。   “杀啊!”震天的怒吼声中,一万二千精骑,从五百步以外的地方,开始向着波斯人狂奔。   没有人顾忌马力,没有人心怀畏惧,他们只想让敌人去死!   满天箭矢比雨点还密集,在一声声巨大的铜哨声中射出,先是最前面的千夫长射出色彩斑斓带着怪响的响箭,紧接着是各百夫长,最是普通的士兵们。   他们极有章法,百夫长看见千夫长射击的方向才会引弓射击,下面的士兵都紧紧盯着百夫长射击的方向,凡是在百夫长射击后没有引弓,射击方向不对的,回去都要受到严厉的惩罚。   因此,一万多张弓几乎同时朝着一个方向射去的,极少有误差。   这么恐怖的精准射击,带来的杀伤力是巨大的。   鲁克图率军猛冲的一个波斯万人队,就像是被神明亲自从天空引弓射击了一样。行动的波斯方阵,在一刹那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凹槽,无数兵将翻倒在地大声的哀嚎着。   且射击不会只有这一波,而是一波、两波、三波,直到波斯万人队被切成两半,哭嚎着开始崩溃。   随后鲁克图与陈廷骁、安存忠三人各领四千骑兵驱赶着波斯人的败军,他们躲在这些溃兵身后,等着溃兵把自己的军阵冲乱后就立刻掩杀。   偶有战斗力较强的部队没被溃兵冲散,他们就立刻用强弓猛射,一直射到他们崩溃再冲击。   这一套战法,如果是四个时辰之前,打不出这样的效果。   但是现在,根本没有经历过中原军队一场鏖战,可以高强度打上一整天的波斯军队,早就疲惫、饥渴到了极点。   在这种情况下,一旦遇上感觉无法抵抗的敌人,很多底层士兵和军官往往会破罐子破摔,选择逃出战场。   一个月几百块钱你拼什么命啊!   鲁克图他们分作三股,在十几万波斯军中左冲右突,应弦而倒者数不胜数,反复冲杀几次之后,鲁克图终于找到了此战最大的目标。   不是阿布·优素福,他虽然确实有点本事,也是萨曼波斯名将,但在大周就不太起眼了,能力也就跟他继父鲁震鲁三郎在一个档次而已,不用特别针对。   鲁克图寻找的目标,是奥瓦尔率领的这两万骑兵。   他们当中最少有八千是来自布哈拉的古拉姆禁卫骑兵,还有万余是各地封臣组成的伊克塔骑士及其仆从骑兵。   比起阿布·优素福,他们才是萨曼波斯的支柱,没了他们,萨曼波斯就很难再坚持住了。   就像是在漆黑夜空下打着手电筒寻找彼此的两个人一样,鲁克图很快发现了这些古拉姆禁卫骑兵,奥马尔也发现了这些轻重骑兵结合的惩戒骑士。   刹那间双方眼睛都亮了,鲁克图身边的亲卫纷纷拿出腰间的号角呜呜的吹响了起来,召集所有的惩戒骑士过来集结。   “真主的勇士们,消灭那些异端!”   “无上天会庇佑他的虔信者,天可汗的雄鹰刀枪不入!”   战场仿佛安静了下来,周围不管是波斯军还是汉军,都不约而同的快速跑开,就像是在为这两支骑兵让开战场一般。   吹号,缓缓小跑,抽出长槊、马刀,开始狂奔。   双方的战法都是一样的,弓箭射击都免了,直接开始硬刚,用骑兵最勇猛的方式来终结这场战斗。   轰!终于对撞到了一起,无数马头错身而过,你根本不需要什么招式,轻轻一挥、一捅,必定就能命中敌人。   白刃霜飞,红星血流。   似乎两百年前的那一战再次出现了人们眼前一样,不过这次不同的是,不是遭遇了背叛,失去了轻骑兵遮护的汉军重步和重骑,只能用陌刀疲惫的面对波斯骑兵的冲击。   而是装备、武技、组织度更胜一筹,用六法宗武装起来的草原骑兵,猛攻各项数据都处于下风的波斯骑兵。   是以波斯人虽然人数要多出八九千,且拥有以逸待劳的优势,仍然被打的狼狈不堪,双方就在这河阳镇外来回反复冲杀。   渐渐的,波斯骑兵支撑不住了,加持了精神信仰的惩戒骑士们仿佛不知疲倦一般,甚至能不避伤亡的狂冲,波斯骑兵越打就越是胆怯。   此时,白从信命人升起决战的银白色大旗,组织了一波至少都是巡检司的封臣及其子侄组成的决死兵,率先从步兵阵中杀出。   虽然已经极度疲惫,但在对于胜利的渴望中,他们仍然爆发出了极强的战斗力,将围攻他们的数万波斯步兵杀的连连后退。   阿布·优素福摘下头上的铁胄,冷汗已经将他的头发全部打湿。   “奏乐,命各军向我靠近,派信使去后军,命他们做好接应的准备。”   极短的时间,阿布·优素福就做出了决断,狠辣的决断!   现在对面的骑兵还在跟自己的骑兵进行最后的战斗,对面的步兵则已经没了多少力气,要撤退的话还是有可能的,不然等到骑兵战败,那就没办法了。   且波斯军在河阳镇以西五里处还有个大营,留守有四千多士兵加上民夫能凑个两万人,先退到大营稳定形势后,再做决定吧!   说动就动,波斯军在阿布·优素福的指挥下开始撤退,虽然乱,但大体的命令还是传达了下去。   战场上,濒临崩溃的波斯骑兵并没有敏锐察觉到同袍在不断撤离战场,但将军奥瓦尔看见了,他不但看见了,还隐约听到了撤退的鼓乐声。   不过,奥瓦尔深深叹了一口气之后,什么也没表示。   因为他知道,没了他们牵制住这些狂热的桃花石骑兵,撤退的步兵就会被衔尾追击而死伤惨重。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快速盘旋了一遍之后,奥瓦尔深吸一口气,随后再次高举战刀,第一个向桃花石骑兵冲锋过去。   人一过万,无边无际,更别提这里有十几万人,众多混乱的身影掩盖了阿布·优素福的真实目的。   也如他所料的那样,被分割的汉人步军还有结阵而战的力气,但是死亡威胁下降后,很多人开始脱力,追击就不是那么迅速了。   而等鲁克图彻底击败波斯骑兵,他亲手将波斯军的副萨拉尔-骑兵大将奥瓦尔斩杀以后,才发现波斯军已经开始脱离战场。   鲁克图立刻命令开始追击,但效果并不好,因为刚才被他们击败的两万波斯骑兵,是整个波斯军中的精华。   这些战死的骑兵留下了大量的铁甲、优良的战马、随身的金银饰物,同时他们的头颅,也是宝贵的战利品。   鲁克图领军冲杀的能力和悍勇的名声,是非常不错的,但是对于军队的指挥安排,还是欠缺了一些。   不是随便谁都能像慕容信长、李存惠那样,二十来岁的年纪在战场上就能面面俱到的。   所以,尽管鲁克图不停吹响集结的号角,但是仍然有大量的草原骑兵们开始争抢起了战利品。   而就算听到他号令过来集结的,也因为剧烈的冲杀,人马都开始乏力,快到极限了。   而且,不但鲁克图的骑兵在争抢战利品,白从信麾下大量由封臣和藩国府兵组成的步兵,也在争抢战利品,唯一能集结出来的,就是白从信从禁军中招募的数千甲士。   此时假如波斯人能有士气回来反杀一波的话,搞不好还能去取得不错的战果,历史上这样杀回马枪的军队和战斗可不少。   这就是张周亲军、禁军能成为最强精锐的深刻原因,他们除了战斗力强横以外,张周亲、禁军的纪律是非常严格的。   如何打扫战场,分配功劳也有严格且细致的规定,根本不会出现现在这样的情况。   最后,鲁克图勉强凑齐了六七千人追着败退的波斯军衔尾追击,虽然也杀伤杀死大量波斯军,但始终未能冲到阿布·优素福附近,不能砍倒波斯人的大旗,是以无法完全击溃波斯军。   ……   五里的路程,在阿布·优素福看来,真是如同地狱一般。   这短短的五里路,跟着他一起跑的小十万波斯军民,至少被杀被俘了三万人上下,可谓是条血泪之路。   而眼见大营在望,营中的兵马也做好的接应的准备,阿布·优素福的心,终于安稳了一些。   只要能稳住,等到天黑,就可以安排精锐开始准备撤退,假如能带回个三到五万人回到吉达要塞,就还能守住康居(撒马尔罕)的北大门。   正在此时,正在他心里稍微安稳的这一刻,隆隆的战鼓声从背面敲响,在一面银白底三辰旗的两侧,硕大的虎字旗,出现在了远处的平原上,并且开始以极快的速度接近。   虎广到了!   “碎叶的汉军怎么会来,他们不是都返回碎叶了吗?”   阿布·优素福惨叫一声,他跟汉军来回打了好几年的仗,自然知道意味着什么。   虎广手下的一万步骑不但是生力军,还是精锐中的精锐,在虎广的率领下,他们在鲁克图的追击部队还未到达之前,就对萨曼波斯的败军展开了总攻。   不过半个时辰,有兵民十余万的波斯军大营再次崩溃。   这一下可谓是彻底的崩溃了,十几万人如同被掀翻了巢穴的白蚁一样,纷纷向南边药杀水的方向跑去。   傍晚,经过一个时辰的挣扎逃亡后,波斯军到达了药杀水畔,却发现最后留在这里的数千波斯水军和水城,早就被宁远军与金国藩军攻陷,他们的后路,只剩下了几十条小船。   一时间哭声震天,汉军从三面夹攻而来,绝望中的波斯军民少数人还在嚎叫着抵抗,大部分人则在惊恐中产生了应激。   他们不断在这个漆黑深冬,往药杀水中逃去,且很快就在水中激起一朵朵水花后消失不见。   ……   绍明八年,公元953年,萨曼波斯大萨拉尔既掌握军事大权的大将军,王子萨拉赫的妹夫,康居城总督阿布·优素福,率军十二万加上十万左右民夫,总计二十三万人,号称五十万大军北上企图收复石国城。   阿布·优素福并不是一个无知的蠢材,也不是一个狂妄自大的年轻勋贵,相反,他恰恰是萨曼波斯难得的名将。   连鲁克图对他的评价,都是能跟鲁震鲁三郎相比。   虽然在群星闪耀的张周武将天团中,鲁三郎并不起眼,但能力其实也不弱,能在猪嫌狗不爱中混到一个外藩大公的地位,还是很厉害的。   可以说,阿布·优素福的这次北上,不但没有不理智,反而还称得上有些谋划得当,因为他正好打了虎广一个时间差。   要知道虎广的安西军可是有两万人的,碎叶又没什么敌人威胁,在过去的三次试探中,虎广都是率了一万五千到两万人前来助战的。   而这一战虎广仓促赶来,只有九千五百人上下。   同时,由于战斗来的太突然,金国藩军也是在最后时刻才动员好。   可以说阿布·优素福敏锐感觉到了白从信、虎广、老张忠三人之间的微妙关系,他已经做到了能做到的最好。   但是,一切的阴谋诡计到最后都还是要靠实力来说话。   阿布·优素福机关算尽,可麾下足足十二万大军面对白从信五万多杂牌军,别说击溃了,就是一定程度上的击退都做不到。   所以尽管他巧施妙计,但最后却落得全军覆没的结局。   此役,萨曼波斯二十三万人中,被直接斩杀超过一万,俘虏四万多,伤重不治者三万多。   投药杀水而死者不计其数,连河水都被染红,最少没了五万多人。   剩余的十万人中预计能顺利过河的也最多不过几千人,其余不是被汉军追上杀死或者俘虏成为奴隶,就是因为各种原因死在逃往的途中。   最后跟随阿布·优素福难逃到吉达要塞中的,只有四千余人,可以称得上全军覆没。   按照萨曼波斯四百三十万人口,成年男丁占总人口的百分之三十五来算,全萨曼波斯成年男丁也就是一百五十一万左右。   这一下就没了最少二十万,直接没了百分之十三。   更可怕的是,这个时代不是说你有多少人丁就能动员出多少人丁的,有些人口凭借暴力机关强行收点税可以,重创后还想找他们征兵,那基本就是奢望。   这样来算的话,萨曼波斯埃米尔国至少在这一仗中,失去了百分之三十它能动员的男丁。   而且,不是一个男丁都能成为战士的,就算每个都能,也不是短时间就能训练出来的。   同时,这次惨败还丢失了大量的物资,甲胄和武器以及马匹起码占全国的六成以上,举国之力在康居(撒马尔罕)囤积的粮草等也基本丢失。   精锐的古拉姆禁卫只剩下了两三千,国内伊克塔贵族封臣几乎全灭。   可以说,经过这一仗的惨败过后,萨曼波斯埃米尔国已经在事实上来到了灭国的边缘。   ……   郭婤儿身着一袭青色襕袍,头戴罗幞头,身后数个身穿布面铁甲的甲士在护卫着她。   她每走过一地,那些在血水和泥水中打滚的萨曼波斯俘虏,一看来了个面相柔和的官员,都疯狂在地上磕头,乞求这位官人能饶恕他们,不要让他们进入奴隶营。   郭婤儿愣住了,她看见了一个疯狂对着他磕头的男人,曾几何时,她还在怛罗斯见过这个男子,萨曼波斯赫拉特省区哈克姆(总督),还是萨曼王族近支。   这个原本像是在天上的贵族哈克姆阿尔·哈巴德,此刻如同在泥潭里打滚的野狗一般卑贱。   郭婤儿慢慢朝这位哈克姆走过去,哈巴德停止了磕头,十分顺从的把头杵到了地上。   郭婤儿缓缓抬起脚,肆意的踩在了哈巴德那已经开始谢顶的头上,用十分标准的呼罗珊口音波斯语说道:   “哈巴德,尊贵的桃花石皇帝陛下,草原人的天可汗,沙赫沙阿(波斯万王之王)的宠妃,萨曼人的公主塞菲叶殿下,现在征召你作为她的忠犬了!”   这标准的波斯话一出口,跪在泥水里的俘虏们疯狂了。   他们疯狂的嚎叫了起来,每个人都跪在地上想要膝行到郭婤儿身前,来亲吻他的鞋子,哪怕被护卫甲士们用木棍打的头破血流也不曾停止。   哈巴德浑身一抖,随后就在泥地里惊喜地大喊,“塞菲叶公主?哈巴德愿意成为塞菲叶公主的……   不!卑贱的哈巴德没有资格成为赛菲尔公主的忠犬,哈巴德能成为这位桃花石萨哈比(阁下)的奴仆就足够了。”   “哈哈哈哈!”郭婤儿癫狂的大笑了起来,只笑得眼泪簌簌的往下掉,一幕幕在她脑海里回荡,千言万语汇做一句高喊:   “胡虏何足贵!”   发泄之后,郭婤儿对着身后一路护送他来的左金吾卫队正一拱手。   “胡家哥儿,把这胡虏锁上,以后用得着他,咱们去见虎大将吧!”   在泥水与血水混合,但是让她感到无比荣耀与骄傲的战场上,郭婤儿擦干眼泪,知道该她表演的时候到了。   萨曼波斯注定要被灭亡,但不是现在,这就是圣人让塞菲叶公主认她为妹妹的原因。 ###第八百八十一章 无穷的妙用   吉达要塞,后世属于乌兹别克斯坦,所在的吉扎克州,是乌鸡非常重要的农业和工业州。   不过此时,吉达要塞起到的最大作用,是屏藩康居城(撒马尔罕),城池异常坚固。   所以,当阿布·优素福逃进吉达要塞之后,追赶而来的白从信,就只剩下了强攻这一条路可以选择。   但是,以白从信和鲁震、鲁三郎现在的实力,哪怕就是在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之后,想要短时间攻陷吉达要塞,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因为虽然他们赢得了战争的胜利,但也是能看得出来,核心精锐只有八九千人的白从信、鲁三郎联军,在没有安西军和金国藩军的帮助下,其实是打不过萨曼波斯人的。   即使是这次,假如没有虎广率安西军前来,白从信最多也就是能做到击退波斯军,让他们损失几万精锐,但仍然无法做到让这个四百多万人口的河中大国伤筋动骨。   白从信帅帐中,气氛有些凝重,偌大的帅帐里,只有白从信、鲁三郎以及白从信的堂弟白从遇在。   沉默之中,白从遇率先沉不住气了,他恨恨的一挥手,带着一股怨气喝道:   “金国藩军和宁远军足足有一万五千,还有数百艘战船,装备精良、以逸待劳,抓不住阿布·优素福这条丧家之犬不说,还让他带着数千精锐逃进了要塞,我看张忠这老贼就是故意的。”   白从信微微眯了眯眼睛,却也没阻止堂弟白从遇口出怨言,因为白从信和老张忠的关系,其实一直都不太好。   嗯,或许说不太好还是严重了点,但彼此心里都有疙瘩是肯定的。   究其原因,乃是源自二十多年前的恩怨。   当时老张忠去联系秃毛虎葛咄下山共同辅助张鉊的时候,一直与老张忠联系,并且忽悠他,拍着胸脯保证他们这些黄头回鹘会效忠张鉊的,不是葛咄,而是当时身为葛咄未岀五服堂弟兼左右手的白从信。   昔日在齐瞎虎的山寨中,如果不是葛咄被巨大的收获冲昏了头脑,同时还精虫上脑。   想着拿下曹三娘子这个小寡妇成为曹家女婿,进而进入归义军的圈子里,张鉊要杀的,应该就是白从信了。   当然,白从信用他聪明的头脑,不俗的身手,以及麾下几十个强悍马贼,避免了与张鉊正面交手且还留下了几分情面。   而彼时形单影只的张鉊,也没能力将白从信和几十个强悍马贼全部杀死,于是装作很巧的提到白孝德,进而以忠义相感召,双方遂化干戈为玉帛。   此后张鉊以大胸襟,不再提及白从信的往事,对他麾下的马贼如马杀才等人也放心使用,白从信才放下心来辅佐张鉊。   只是,白从信与张忠之间的疙瘩,确实一直没有解开。   这也是白从信一直摆明车马不求在朝廷的高官厚禄,要外出建国的原因。   一来当年龟兹白氏被吐蕃人掳到巴塘高原实在太惨了,所以全族一直梦想着能回到龟兹。   心愿是一带一带的往下传递,可以说恢复白氏王国,是刻进了白从信灵魂里的。   二来,就是以白从信的精明,他很清楚,当年在齐瞎虎山寨的事,看似是小事,但到了某些敏感时候,那就不一定了。   这就是所谓的有些事不上称没有三两重,上称了一千斤都打不住的道理。   于是他给自己加了一道高举张圣人夏君夷民的政治正确大旗,这样到河中做大王,比留在中原万一遭遇韩信、彭越那样的结果要好得多。   白从遇还在猛烈的对着老张忠虚空输出,但原本一直有些看不清形势的鲁三郎却突然福至心灵了,他赶紧阻止了白从遇的怨气,思索着说道:   “这事吧,还不一定是跟张忠有关,我看更多还是因为金国太子李从德。   因为圣人如果不想让咱们打萨曼波斯,直接下一道旨意就可以了,咱谁敢不遵?   只有李从德这厮,害怕咱们进了康居城(撒马尔罕),把他这金国给占了,才会放跑敌酋阿布·优素福。”   白从信此时也反应过来了,不管鲁三郎说的是不是正确的,但它都必须是正确的,张忠的背后就是皇帝,怨气太大了可不好,于是他立刻借着鲁三郎的话说道:   “对,就是那李从德误事,两年前圣人从巴塘高原调拨给咱们的一千五百吐蕃府兵,也是被他截留,这个账,某白从信一定要跟他算清楚。”   这边白从信他们在埋怨,那边虎广、张忠、李从德等人也在商议,就连郭婤儿,也有一个小小的锦凳,坐在他们身侧。   虎广现在对于郭婤儿倒是没那么多厌恶了,反而还很看重,因为郭婤儿再次回到河中,是对他有好处的。   原因当然是下一任的碎叶之王,已经确定是昭仪郭婉儿的养子,昭容塞菲叶的亲儿子,皇五子张贤熙了。   而张贤熙又是他虎广已经定下来的女婿,他虎广没有儿子就一个女儿,这样的女婿跟儿子也没什么区别。   “诸公在上,本没有我这小女子说话的地方,但身负郭昭仪、塞昭容托付,奴又不得不说上几句。   这萨曼波斯虽然信仰了天方教,其实与大食人其实是两个种族,且积怨很深。   他们现在信仰天方教,也是因为天方教对他们有好处,可以团结内部,吸纳以北、以东战力强悍的各突厥小部族。   所以,万一事情发展到六法宗对他们有好处,改宗也不是不可能,左右不过才信仰两百年而已。   但另一个要非常注意的是,波斯人与大食人虽然是积怨很深,但还是有一定的习俗、语言、文化能相通的,某种特定情况下,他们是可能走到一起去的。   比如面临咱要灭其族之危急时候,是以到了现在,宜缓不宜急,再逼迫下去,可能就要适得其反了。   且奴现在担心的,不是吉达要塞能不能攻破,也不是萨曼波斯还有多少实力。   而是在这个危险的时刻,感受到灭亡威胁的萨曼波斯贵族们,很可能会倒向巴格达的布韦希家族。”   “他们会这么干?布韦希家族与萨曼家族,可也是互相争斗不休的。”李从德有些疑惑的问道。   郭婤儿展颜一笑,“一定会的,因为萨曼波斯的贵族倒向布韦希家族,只不过是税率从目前的十五税一,提升到十税一而已,苦是苦了点,但还能保持富贵。   而要是咱们进了安息城(布哈拉),他们宗教上要改宗,财产上要大幅缩水。   更可怕的是在未来,咱们这样的黑发黑眼的周人成了贵人的象征,他们这些异发异瞳的子孙,就再无出头之日了。   此外,黑衣大食虽然衰落,但可没灭亡,萨曼波斯国严格来说,也不是一个独立之国,而是黑衣大食的藩臣。   他们家族从法理上,一直做的是黑衣大食的萨曼波斯埃米尔,而不是萨曼波斯之王。   所以只要布韦希家族能让巴格达的哈里发穆提,出来号召萨曼波斯贵族听从命令,谈好条件给他们台阶下,他们大概率就真的会听。”   虎广眼睛一眯,这就是圣人用郭婤儿的一个重要原因。   她是生在河中,长在河中,祖辈往上数几百年都是在河中生活的,只有这里长大的人,才能真正摸到这里人的心思。   换到后世来说,就叫做思维方式相同。   “布韦希家族的王是谁?他有抓住这个机会的能力吗?”虎广问道。   “能!”郭婤儿再次坚定的点了点头,“布韦希家族如今才传到第二代,家族掌权者阿杜德·道莱雄才大略,他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而且……”   郭婤儿沉吟了一下才说道:“阿杜德·道莱野心勃勃,他虽然没有废除黑衣大食的哈里发,但是却把萨珊波斯国王的万王之王头衔,给戴到了自己的头上。”   “好大的狗胆,果然是狼子野心!”张忠一下就怒了,波斯万王之王的头衔,已经被萨珊末代国王泥涅师父子献给了大唐,现在则传到了我张圣人的头上。   这布韦希家族的阿杜德·道莱,有什么法理和实力戴上这个万王之王的王冠!   “你准备怎么办?说来听听!”气炸的老张忠独自下了决心,他准备让郭婤儿出马了。   虎广和李从德肯定不会反对,他们还乐见其成呢。   “忠翁,虎公,大郎君,三位若是同意的话,奴想在波斯战俘中招募两千人,然后带着他们去往安息城作为武力支撑。   哈米德埃米尔还未病逝,只要拿到他的同意,奴就能轻松将现在掌权的萨拉赫王子赶下台,再让萨拉赫和他的心腹阿布·优素福,去见他们的真主。   至于如何稳住人心?很简单!   奴可以让他们自己想想,是给远隔两万里的大周大皇帝陛下缴一点贡品好。   还是被近在千余里的布韦希家族捏在手里好,相信只要不是傻子,他们都改知道如何选择。   退一万步说,奴还可以假称皇帝陛下有意让塞菲叶公主之子到萨曼波斯为王。   这样萨曼波斯的贵族们也是能接受的,一个有萨曼家族血统,背景强大无比的皇子来当他们的王,总比给布韦希家族当狗要好。”   “哈哈!”李从德欢喜的一拍手,“既然如此,某家也放心了,彼辈不知我皇夏君夷民之决心,以为可以就此安心。   等到数年之后中原盛世再临,大兵西来,他们也就只能任我等鱼肉了。”   李从德当然高兴,因为白从信对他的威胁太大了。   这可是跟皇帝一起南征北战的无敌统帅啊!   治国不知道,但李从德知道军事上十个他绑一块,也比不过白从信,金国藩军好日子过惯了,战斗力也不如白从信的精锐甲士。   真要是中原没派人来之前白从信就打下了萨曼波斯,他就算能去康居城为王,代价也一定会高到让人无法接受。   其实除了李从德,虎广和老张忠都挺满意的,三人的心思是一样的,既不能在皇次子张贤瑀到河中之前,让白从信打下萨曼波斯。   呃,其实白从信应该也打不下萨曼波斯,但是把萨曼波斯打烂或者逼到大食人那边去的能力还是有的。   多好的地方啊!现在虎、张、李三人已经把萨曼波斯看成自己的地盘了,哪舍得让白从信去把它们打烂。   “好,既然汝胸有成竹,那现在就开始行动吧!”李从德越来越兴奋,恨不得郭婤儿现在就去实施这个计划。   不过,郭婤儿缓缓摇了摇头,“大郎君稍安勿躁,咱们还得等等,等到白公对攻打吉达要塞毫无兴趣之后,才是奴动身前往安息城的时候。”   ……   吉达要塞,此要塞位于天山山脉尾端的康居山脉中段,由山脉中间的一个小缺口处修筑而成,要赛前还有那密水(泽拉尚夫河)蜿蜒而过,是天然的护城河。   要攻陷这样的要塞,哪怕就是波斯人心胆俱丧的时刻,也需要极大的物资和人员支撑。   特别是二十年前,张圣人靠着哈米德的亲信带路派精兵突袭过此城一次之后,萨曼波斯就更重视此城的防护了,比起二十年前,防守严密了一倍都不止。   轰隆一声,白从信征发民夫第二次堆积起来的土山,再一次轰然倒塌。   白从信此时也有些灰心了,仿佛是天意一般,堆了两座土山,都因为各种原因倒塌了。   “打不下去了!”鲁三郎满脸尘土的走过来说道:   “这次崽子们都发了大财,十几万波斯人的战利品,安西军和金国藩军只捡了一点好的带回去,其他都没动。   铁甲、武器、布帛、战马、驮马、牛羊、骆驼、粮食堆积如山,无边无际,光是打扫战场就满口满袋了。   谁也不想在发了大财之后,还去啃吉达要塞这样的硬骨头了,万一战死岂不是太不值当。”   连续一顿唠叨的最后,鲁三郎做出了总结,“他妈的,张忠和虎广这对老小狐狸就是故意的,故意让咱们兵无战心。”   白从信也缓缓点了点头,“是打不下去了,这次为了吸引阿布·优素福北上,我们放开了封锁,让波斯人的骑兵进入了腹地。   因此腹地各个堡城都有损失,很多人都有家人受伤甚至遇害,再打下去的话,他们就该心生怨恨了。”   “但是不甘心啊!萨曼波斯人这次输的这么惨,但是咱们还是止步吉达要塞。”鲁三郎看着远处高耸的大山和中间的吉达要塞,极不甘心。   ‘嘚嘚!嘚嘚!’远处传来了战马的马蹄声,一个年轻文士身穿劲装策马赶到了白从信身前,此人乃是虎广心腹掌书记卢多逊。   “虎公让在下将这个交给白公。”卢多逊递过一封信后,不等白从信说什么,立刻又转身上马走了,这计谋可是他给虎广出的,白从信也没有别的选择。   白从信打开信封,也不避讳鲁三郎在一旁,信中只有一张纸,纸上只有一行字,上面写着‘会哭的娃娃有奶吃!’   白从信看了一会,突然咧嘴笑了起来,似乎有点解脱也有点躺平的意味。   “撤兵吧,咱们上书圣人去,去状告李从德截留划拨给我们的吐蕃府兵,故意延误战机放走敌酋阿布·优素福。   这样,我的大王,你的大公爵位就有了,说不得还有大量赏赐。”   鲁三郎楞了一会,嘟囔了一句,“白水城是白公你的了,某家,就去毡的当大公吧(克罗兹奥达尔)。”   鲁三郎很清楚,圣人要是想对白从信补偿的话,肯定会把白水城交给白从信。   而本来暂住白水城的自己,就只能去统治从毡的到雷翥海(咸海)一带的土地了。   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情,只要圣人不愿意,就谁也干不成。 ###第八百八十二章 此时此刻 恰如彼时彼刻   布哈拉,禁城,白宫。   埃米尔哈米德形容枯槁,如今就算是靠在床头,也要人帮忙搀扶了,远远望去,就好像一个被木架子支撑起来的稻草人一般。   但所有人都为埃米尔顽强的生命力赞叹不已,因为他四年前就是这副模样,看起来好像随时都会薨逝,却一直挺到了现在。   一阵凉风,吹的白宫中殿,也就是哈米德卧室门口悬挂的风铃一阵摇晃,随着叮当作响铃声而来的,是纷乱的脚步声。   哈米德让宫女将他扶起倚靠在床头,只见来人密密麻麻、满满当当。   五个副瓦兹尔(参知政事)来了四个,迪万(尚书省)各部官长几乎到了三分之二,还有一堆林林总总的贵族。   总体来看,除了与哈米德长子萨拉赫深度绑定的大瓦兹尔(宰相)、哈吉布(禁卫军大将)和掌握城防的古拉姆指挥官哈拉斯以外,三分之二的布哈拉高官勋贵都来了。   哈米德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距离阿布·优素福的战败,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吉达要塞至今还处于岌岌可危之中,国内拼命征召,也只征召出来了三万军队。   这三万穆斯塔瓦征召兵,加上布哈拉城仅剩的四千古拉姆近卫,就是偌大的萨曼波斯最后的武装了。   而穆斯塔瓦征召兵是没多少战斗力的,所以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四千古拉姆近卫。   这种情况下,只要吉达要塞被攻破,萨曼波斯就会亡国。   这些人来找他,找他这个早就失去了一切权力,但空有名头的埃米尔,一定是来让他当垫脚石的。   果然,一群人乌泱泱的过来,装模作样关心了一下哈米德身体,随后就开始哭嚎,倒不是假模假样,而确实是因为对即将到来的未知命运,而忧虑重重。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那就是让身为埃米尔的哈米德亲笔书信一封送往巴格达,请求哈里发陛下发兵救援萨曼波斯。   嗯,巴格达的哈里发穆提现在不过是布韦希家族的傀儡,那么从巴格达来的军队,只能是布韦希家族的军队。   阿杜德·道莱不是已经戴上了波斯万王之王的头衔嘛,自然对于占据大部分波斯故土的萨曼波斯有浓厚兴趣。   哈米德脸上露出了思考了神色,但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布韦希家族控制了萨曼波斯后,这些人的利益不会怎么受损,但是他哈米德的子嗣们,不会有多少活着的。   虽然哈米德由于身体原因只有三个儿子,次子早夭,长子萨利赫看起来死定了,但是幼子曼苏尔还是要保住的。   就在这些人围着哈米德一阵花言巧语的劝说之时,呜呜的号角声响起,白宫内众人一片哗然,纷纷朝外面跑去。   整个房间又安静了下来,除了外面逐渐开始激烈的怒骂和厮杀声以外,仿佛刚才不曾有人来过。   哈米德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正是他派人暗中通知的萨利赫。   厮杀声越来越激烈,谁也想不到在这萨曼波斯都快要灭国的关头,不是敌人打了进来,而是萨曼波斯的高层在布哈拉城中开始了内斗。   此时,萨曼波斯还未开始大规模招募突厥人进入安息城做古拉姆,此时的古拉姆,大多都是由波斯贵族的子弟担任。   因此当萨拉赫下令逮捕那些进入禁城白宫的高官勋贵时,消息立刻就走漏了。   这些高官勋贵敢这么多人一起来找哈米德,就是因为他们有内线的同时,自身也有大量的部曲和仆役,能够随时拉出来作战。   双方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势均力敌了,‘卧龙凤雏’们在安息城(布哈拉)一场大乱斗,杀的哭嚎声遍地,城内燃起熊熊大火,地痞流氓开始趁火打劫,市民百姓们惊慌失措跑出城外。   第二日,战火蔓延到了安息城外,萨拉赫一方和有意投靠布韦希家族的高官勋贵一方。   都开始向城外的各个支持自己的伊克塔封臣,迪赫坎们发出战争的号召,战斗的规模,开始越来越大了。   哈米德坐在宫廷的阳台之上,左手牵着七岁的幼子曼苏尔,右胳膊让心腹宫廷总管搀扶着,木然看着远处城市的火光,就像跟他无关一样。   七岁的曼苏尔已经已经懂一些问题了,看着远处的火光,小家伙急得不行。   “父亲,你能让兄长他们别打了吗?再打下去,我们家就要没了。”   哈米德摇了摇头,转而问道:“我让你读的泥涅师王传记,你熟读了吗?”   小曼苏尔乖巧的点了点头,虽然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总是问他熟读了泥涅师王传记没有,但这个故事他是真的滚瓜烂熟了。   曼苏尔甚至对于远在万里之外,那个在书中被描写的极度富庶,如同天上宫殿一般的桃花石大帝国,都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哈米德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我的曼苏尔,你记住,你就是泥涅师王的后裔,在遥远桃花石大周的土地上,还有泥涅师王的后裔,也就是我们族人在。   从今天起,你就是个桃花石人了,当效忠桃花石大皇帝陛下。   日后没有父亲在,做任何事都要三思而后行,千万不要像你的兄长这样,给自己和家族招来灭顶之灾。”   说罢,哈米德挥手让宫人把半懂半不懂的曼苏尔给带了下去。   一直等到幼子消失在帷幕后面的那一刻,哈米德枯槁脸上的宠溺表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埃米尔该有的冷酷神色。   “塞菲叶派来的人到了吗?”哈米德问着身边的宫廷总管。   “到了,已经到吉达要塞之外,传回来的消息说,只要埃米尔能等到他进入城中,一切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宫廷总管细心的回答着,不过眉头随即也皱了起来,“信使还特意传来了一句话,说是要埃米尔殿下当断就断,不要让她难做。”   听到这话,哈米德反而展颜一笑,“看来塞菲叶还是心疼我这哥哥的,派来的人如此心狠手辣,应该能够掌控局势,保住小曼苏尔的命了。”   ……   绍明九年,公元954年,二月,安息城发生火并,实际掌权的王子萨利赫与希望投靠布韦希家族的高官勋臣在城中激烈开战。   同时,埃米尔哈米德在禁城白宫中,命心腹宫廷总管趁着混乱放火,将幼子曼苏尔的生母以及数十宫人、内侍全部烧死,这就是郭婤儿所说的当断就断。   二月中,抵挡不住的萨拉赫王子命人飞马赶往吉达要塞,命一直在要塞中坚守的阿布·优素福回安息城助拳。   阿布·优素福虽然知道他一走吉达要塞就危险了,但看着周军也基本撤退,考虑到萨利赫一旦出问题,他也全家都得死的局面。   于是留副手奥马尔镇守,自己则亲率其中精锐两千五百步骑赶回安息城(布哈拉),帮助萨拉赫王子平叛。   而阿布·优素福赶走不过三日,从禁城白宫中出发的哈米德埃米尔密使,就赶到了吉达要塞。   同时,郭婤儿也派已经投靠的赫拉特省总督哈巴德,同样在内应的接应下进入了吉达要塞。   奥马尔一脸大胡子,看着挺忠义的,但面对上有埃米尔的命令,下有塞菲叶公主特使的招揽,迅速就背叛了阿布·优素福。   他将郭婤儿的三百大周左金吾卫甲士和在俘虏中招揽的两千波斯甲兵,放进了吉达要塞。   三月初,得到了阿布·优素福支持的萨利赫王子,终于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阿布·优素福的甲士打不过桃花石的猛男,还打不过你们一群安息城肥宅贵族么。   但就在萨利赫王子将要攻陷禁城白宫,将这些作乱的高官勋贵们杀死,甚至直接将父亲哈米德以及幼弟曼苏尔也杀死的时候,郭婤儿到了!   旭日初升,张美身穿一身银白色布面铁甲,看着远处虽然陷入战火,但仍然显得异常雄伟的安息城,不由得逸兴遄飞,他看着两侧的拔悉密人安存孝和石守信说道:   “观此雄城,遥想当年,圣人精准抓住时机,以不过一万五千步骑就陷此等雄城,擒五百万人之主,当是如何的英雄啊!”   “那今日我等到此,万万不能坠了圣人当年的雄风,也再让这些蛮夷看看,什么叫做大朝天兵!”   石守信更是迷醉,他侧马冲身后的郭婤儿一拱手。   “郭夫人,末将请为先锋!”   此次预备进驻到萨曼波斯中的大周军队,只有左金吾卫半个都三百人以及拔悉密、伊丽两万户抽调的三百骑兵。   当然,光靠这六百人不可能做到完全镇压,大军真正的主将,左金吾卫郎将曹彬正率一千左金吾卫精锐才刚进入于阗,还得一月有余才能到达萨曼波斯。   所以现在这支军队在军事上,是张美、安存孝、石守信三人各控制一部分大周兵将及俘虏的波斯军。   三人没有从属关系,因此暂时决定以郭婤儿为象征性的官长。   郭婤儿一阵心潮澎湃,纵然石守信不是左右羽林卫,左右金吾卫,瀚海镇、武威镇、鹰扬镇这样的顶级精锐,但禁军神射镇也是脱胎于瀚海镇的百战雄狮。   “可,请石将军速速擒杀城内不臣之贼!”   安息城中,大火虽然开始熄灭,但靠近禁城的地方已经几乎被打成了白地,居民的房屋都被拆除,用来制作各种攻城器械,甚至是武器。   石守信率领三百大周甲士,带着一千波斯胡虏军,向着双方交战的地方狂飙,在石守信两侧的骑兵手中,各持着一面迎风飘扬的银白底三辰旗。   与石守信迎面而来的,都是扶老携幼带着大小包袱逃命的普通百姓。   自从前些日子高官勋臣们战败之后,他们控制的北城就彻底失去了秩序,连城门都没人守了,因此石守信才能轻松率领一千三百步骑进入城中。   ‘噗通!’一个戴着卷檐尖顶毡帽的中年男子突然停下脚步,然后径直跪在了地上。   他双眼死死盯着骑士手中的银白色三辰旗看了又看,突然大声的尖叫了起来。   “桃花石,桃花石,菊儿汗的勇士又来了!”   时光荏苒,仿佛一切又往回退了二十年一般。   二十年前,中年男子还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也是在这个北城门内,他也是惊恐的跟着家人想要跑出城去,然后就遇到了举着三辰旗进城的大军。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中年男子蓦然想起,当年他还有个堂妹被桃花石人选中,去挣了几个银币,然后……   然后就生下了一个,完全是桃花石人模样的婴孩。   突然的福至心灵,中年男子带着全家跪在了冰冷的泥水大街上,然后把他二十多岁的‘桃花石’外甥,推到了人群中的最前面。   骑兵手中的长刀都抽了出来,他正要劈头砍下去,因为不能让这些人堵住了他们突击的道路。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跟他一样长着一样汉人脸的蛮夷,硬是在最后关头,收回了挥出的马刀。   紧接着,很多安息城的居民,都回想起了当年的那一幕,菊儿汗的军队虽然凶悍,但并不乱杀人,甚至连找人暖床都是给了钱的。   越来越多人选择了不逃跑而是跪在道路两旁,本来人潮涌动的拥挤街头,竟然慢慢开始畅通了起来。   石守信也很是聪明,看到这种情况,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但也立刻下令不让士兵们动用武力,哪怕前进的慢了一些。   ……   萨利赫看了看身边侍从举起的沙漏,他下达了死命令,一个时辰内再攻不破禁城白宫,他就要狠狠处罚身边的军将。   之所以如此着急,是因为萨利赫王子没有时间了,这些家伙敢造反,不可能是临时起意,只能是布韦希家族士兵已经从巴格达启行了,他们才会开始行动。   还好有人暗中给自己报了信,萨利赫王子心里一阵后怕。   要是没有人给他报信的话,等这些叛贼们将整个禁城控制在了手中,而同时布韦希的军队又到了距离安息城不远处,他就死定了。   正要下达向城中进攻投射火箭的命令,萨利赫就听见一阵他从未听过的号角声,由远及近的传来,随后他就感觉自己身边像是炸开了锅一般。   不知道从哪扬起漫天尘土,随后到处都是在逃命的人群,而他,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直到听见无数人都在大喊:“桃花石,桃花石。”   石守信先以箭雨覆盖,随后就率骑兵直接猛冲,数百人狂风暴雨般就席卷过了萨利赫军的阵地,随后步兵再跟进围剿。   其实这场战斗压根就不需要怎么打,因为作为萨利赫一方主力的吉达要塞回援军,一看见远处飞来的银白底三辰旗,直接军心就崩溃了。   他们根本没管石守信带来的有多少人,只在心里肝胆俱寒的以为,吉达要塞一定是在他们走后就被攻陷,无边无际的桃花石大军来追杀他们了。   阿布·优素福甚至比萨利赫还快,早就被河阳镇一战吓破胆的他,转身就带着十几个心腹侍卫离开了战场,把萨利赫留在了原地呆立。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吊打,石守信之凭千余人就击溃了四千多的萨利赫波斯军。   同时安存孝与张美在内应的带领下从两边包夹,不过一个时辰就解决了战斗。   ……   白宫中,郭婤儿不可思议的看着埃米尔哈米德,继而就转为了敬佩,病成这样了都没咽下最后一口气,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哈米德发起了高烧,这对于他这种虚弱的人来说,无疑就是死亡的丧钟已经敲响。   昏头昏脑之际,哈米德看着郭婤儿,轻声的问道:“塞菲叶过的怎么样?她还恨我吗?”   郭婤儿脸上闪过了讥讽的神色,不过很快就隐没不见,“恨?怎么会恨。   塞昭容从一个蛮夷小国的公主,一跃成为了天下间权力最大君主的宠妃,欢喜还来不及,哪里会有恨,只有美满和幸福。”   哈米德很想说萨曼波斯不是蛮夷,但他的时间不多,已经没精力在这种事情上纠缠了。   “好吧,不恨就好。”说着哈米德递过一张纸,再让宫廷大臣将刚刚失去了母亲,哭成泪人的曼苏尔递给了郭婤儿。   郭婤儿看着眼前这个灰发褐眼的小男孩,还好,不是一个黄头蛮夷,看起来挺顺眼的。   “这张纸上面的,都是可以用的贤臣,他们见识过大皇帝陛下军队的强大,会配合你们的。”   郭婤儿点了点头,没有言语就向外面走去,哈米德则在背后大喊:“日后萨曼是要交给塞菲叶的儿子统治吗?”   呵呵,郭婤儿在心里冷笑了两声,头也不回的随口说道:“埃米尔殿下好好养病,大皇帝陛下会如何决断,不是我们这种人能揣测的。”   走出殿门,郭婤儿就将手中的纸递给了身边的石守信,“石将军,按名单捕杀吧,杀一半就好。”   郭婤儿不在乎哈米德是不是在名单中掺了沙子,因为她明白一个真理,在死亡与富贵的威胁与诱惑组合下,没人能扛得住。   石守信迟疑了一下,他目前算是个粉嫩新人,还没干过这种事呢,“夫人,这其中哪一半人需要捕杀?”   郭婤儿噗呲一笑,“石将军,那将由你来决定,因为你是征服者,这是你的权力!”   ……   绍明九年,公元954年,四月,郭婤儿基本控制了安息城,随后她就将被周军杀死的萨利赫王子之死,安插到反叛的高官勋贵头上,随即就展开了大清洗。   光是四月十七这一天,郭婤儿就族诛了十三家共七百多人,杀的安息城人头滚滚人人色变。   四月二十二,南逃到拉色波也就是小史国城的阿布·优素福被周军逮住,随即被押往安息城凌迟处死。   同日,萨曼波斯埃米尔哈米德终于在不放心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只过了三天,四月二十五郭婤儿就抱着曼苏尔,在禁城拥立他为新一任的萨曼波斯埃米尔。   五月初三,左金吾卫郎将曹彬率一千大周精锐进入安息城,带来了大周皇帝,天可汗,波斯万王之王张圣人的册封诏令。   正式册封曼苏尔为萨曼波斯国王,郭婤儿为安息郡夫人,作为曼苏尔的养母权摄萨曼波斯国政。   同时,郭婤儿开始依靠一群原本她没想过会存在的人,开始作为执政之基。   这些人就是当初跟着张鉊进入安息城(布哈拉)后的兵将留下的子嗣,足足有四百多人之多,这还只算男丁,要算上女孩的话,足足有九百人之多。   考虑到当时已经带走了不少有身孕的妇人,郭婤儿咂舌不已。   当初跟着张圣人进安息城的都是些什么种马啊!怎么这么能播种啊!   有些雷人的是,这些混血儿本来在安息城和他们的家族中有些受歧视,但是现在,突然就贵了起来。   因为当时随张鉊进入安息城的兵将,但凡是活了下来的,现在大小都是个官了,搞不好这里面就有谁是陈国公马昭远、田国公刘再升等等勋臣大将留下的血脉,能不贵嘛。   于是,郭婤儿就依靠他们及其背后的家族,迅速稳定了形势。   五月二十六,布韦希王朝大将穆罕默德·卡伊姆,率步骑五万终于赶到了安息城西南七百里的木鹿城。   此城在后世属于土库曼斯坦,此时乃是河中重镇,木鹿的守将包括更西边拉伊(德黑兰)的守将,都已经全部投靠了布韦希王朝。   布韦希王朝的大军出现在了木鹿,这标志着属于萨曼波斯的整个呼罗珊已经全部丢失。   这也是布韦希王朝大军姗姗来迟的原因,因为他们在趁机消化以拉伊城(德黑兰)为首的波斯故地。   六月初五,曹彬亲率三万二千步骑赶到木鹿城以北,两军在木尔加布河两岸的戈壁中开始了对峙。   六月初十,按捺不住的穆罕默德·卡伊姆率大军渡过木尔加布河,开始进攻曹彬之军。   曹彬将两千大周精骑隐藏在大军之中,只以三万波斯仆从军出战。   双方战约一个时辰,波斯军就开始顶不住了,被杀的人仰马翻,若不是知道身后有人压阵,恐怕早已崩溃。   穆罕默德·卡伊姆见状大喜,立刻全军压上,三面围住猛打。   这三面猛打看着很威武,但实际上也是门户大开。   曹彬见状,立刻命令石守信、安存孝二将率两千精骑,直接猛冲布韦希大军主帅穆罕默德·卡伊姆处。   穆罕默德·卡伊姆根本没想到波斯军中还有这样的精骑存在,猝不及防之下根本来不及应对,调遣的防守力量尚未到位,石守信和安存孝就冲到了他的面前。   石守信万军之中连发三矢,三箭三中,直接将穆罕默德·卡伊姆射杀,安存孝则手持长柯斧斩断了布韦希大军的大纛。   布韦希军顿时陷入了惊恐之中,曹彬马上振臂大呼,亲自率军反攻。   布韦希军主帅被击杀全军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在士气高涨的波斯仆从军反扑下顿做山崩,五万大军哭嚎着就开始逃跑。   布韦希军损失惨重,为了抢先渡过木尔加布河死伤惨重,溺死无数,还有一些跑进了茫茫戈壁,等待他们的,也将只有死亡一条路。   此一战,曹彬阵斩两万余,五万布韦希大军连同主帅几乎全军覆没。   借着这场大胜,终于彻底稳住了风雨飘摇的萨曼波斯政局,同时大大震慑了心怀不轨的布韦希王朝。   六月底,大军收复木鹿,曹彬留石守信镇守此地,随后率大军返回。   但战争并未结束,下一个步骤,就轮到郭婤儿开始因时施策,挑动萨曼波斯人与大食人的仇恨,向西收复呼罗珊,人为制造两族仇怨。   而此时,远在石国城的白从信和鲁三郎终于收到了册封。   不出意外的张鉊将白水城也交给了白从信,晋封他为郑国大王,改石国城为新郑王城。   册封鲁三郎为定海大公,定都毡的,命他率西阻卜人三千户,汉民一千户在雷翥海(咸海)周围建国。 ###第八百八十三章 我不是神   夕阳西沉,陈老虫汗流浃背的提着硬弓,挎着胡禄,潇潇洒洒的走到了居住的平西堡门口。   平西堡虽说只是一个堡,但实际上规模很大,叫平西城也是可以的。   此堡地处河湟谷地腹心,大通河谷地,是青海、大非川乃至巴塘高原和陇右交通的关键点。   虽然海拔高了些,但降水充沛还有大河滋润,因此虽然田地不多只有五六万亩,但都是高产田。   草场面积则多达近五十万亩,且俱是十分优良的高原牧场。   平西堡一共有三百户余户人家,如果把草场也折算成亩的话,户均拥有的地,高达一千五百亩以上。   如果再算上平西堡优越的地理条件能带来的大量商贸收入,起码还能给户均增加两三百亩的样子。   这份豪富,放在这个时代,那绝对是天上地下都少有的条件了。   事实也是如此,平西堡富裕和他们的战马、肥羊一样,名扬天下,连东京的皇帝都知道。   而能在这平西堡中居住的,无一不是有背景的。   堡中的老一辈,老资格的可以追溯到张圣人初定凉州时代,加入再晚的,也就是平定静难军党项李氏时期,再晚些是没资格分到平西堡了。   但即便堡中人身份都不低,陈老虫还是很自豪的,因为他加入的更早,更因为他是瓜州人,是归义军出身。   他的堂兄陈三郎,还是元从一百零八将之一,只是很可惜,跟着圣人远征天竺时,病逝在了曲女城。   而且这堡中,除了他们陈家以外,其余三姓则是张、李、刘。   在如今的河陇地区,张周的张,李唐的李,两汉的刘,是非常典型的姓氏。   但凡在河陇地区遇到这三姓之人,他们不提祖父、曾祖父是谁,一出口就是魏晋甚至两汉的,没跑了。他们家一定是嗢末人或者直接就是吐蕃、诸羌、党项、吐谷浑诸族,改成汉人的。   所以,陈老虫一直很自豪,他们瓜沙陈氏是南朝陈的苗裔,标标准准的汉人高门,圣人的曾祖母就是陈家女。   所以在平西堡中,尽管大家都是汉人,但都隐隐以陈家为首。   “老爷您可回来了,祭祀活动已经安排妥当,就等您来主祭了。”   刚到堡门口,一个肤色黧黑,口音奇怪的青衣仆役就一溜烟的跑了过来。   陈老虫很有气度的点了点头,拒绝了仆役想来帮他拿着硬弓与胡禄的举动,只让这个仆役接过他刚打的一只肥硕兔子。   因为陈老虫觉得,这些仆役不配是触摸他赖以生存的老伙计。   越往平西堡中走,就越多这种皮肤黧黑的仆役,当然也有皮肤不那么黑的。   这都是西平郡王父子从天竺搞过来的昆仑奴,而且还非常畅销。   嗯,李存惠父子几人现在可厉害大发了,不但在天竺打下了一块不大不小的地盘,还每年都要领着巴塘七府的府兵南下。   去掳掠些人口上来,然后贩卖给河陇地区的贵族和亲卫家庭们。   而之所以畅销,那是因为大周的百姓突然发现,这些从天竺来的昆仑奴,除了跟岭南以南来的昆仑奴一样听话以外,他们还很勤劳。   种起庄稼来虽然比不上汉人,但是人挺聪明,能教的会,适应一段时间了,就能跟汉人差不多。   什么!有非常会种地,还挺吃苦耐劳,又胆小认命的昆仑奴?   这可把张周和河陇武勋们给高兴坏了,他们就是缺人种地啊!   这要不是张鉊不想让阿三哥的基因过多在河陇扎根,特意命大理寺和刑部制定条例,限制天竺昆仑奴到河陇的数量,估计以李存惠父子为首的大周勋臣们,能弄几十万人到河陇地区来。   不过这条例一出,李存惠父子更兴奋了,这简直是官方在推高物价啊!   以至于现在,一个来自天竺正直壮年的男昆仑奴比他妈一头犍牛都贵,就是一个女昆仑奴,也跟一头犍牛价格差不多了。   而且他们还有了专属名称,在现在的张周,只有从岭南来,经过了严格训练的矮黑人,专门用于权贵人家中做奴仆的,才能被叫做昆仑奴。   而李存惠父子等勋臣从天竺弄来,走巴塘高原卖到河陇的农奴,肤色黧黑者为乌奴,肤色白皙些的素奴,也就是白奴。   时光如梭,现在是大周乾元三年,公元962年。   别误会,我张圣人还没有驾崩,只不过在绍明十四年,公元959年的时候。   东渡寻找东胜身洲的先驱者们通过沧浪之水(北赤道暖流),回到了大周,并且带来了圣人预言的佛门至宝。   这件事,对于全天下的都是极大的震动。   中国人怎么说呢,其实也是迷信的,只是这种迷信更多的不是体现在对神佛的崇拜,而是体现在对天命和谶纬之言的流行上。   从最开始的大楚兴陈胜王,到后面的不用算不用看宣统不过两年半。   谶纬之言,一直是中国大地上极为流行的存在,就是平头百姓,办事也要讲究讨个彩头。   因此张鉊预言东胜身洲存在和佛门四宝,在此时人看来,这不是预言,而是谶纬之言。   而这玩意,往往又是跟天命绑在一块的。   其实这也是延寿和尚和慈贤法师只因张鉊几句话就生了心魔的重要原因。   因为在他们看来,张鉊这一波赌的就太大了,真要是赌输了,不但六法宗要轰然倒塌,张周的天命都会受到广泛质疑的。   张圣人这种人杰为什么敢下这种赌注,难道他真的全知全能,确实知道东胜身洲的存在?难道真有神佛?   在这种对自身信仰和学识的极度冲击下,延寿和尚与慈贤法师才倾尽一切毅然出海寻找东胜身洲。   而等到慈贤法师的弟子法严和尚历经千辛万难,借沧浪之水(北赤道暖流)回归之后,全天下都疯狂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法严和尚的回归产生的巨大震动,波及了大周所能影响到的所有领土。   在这种跨越认知的巨大震撼面前,江南的豪门,两湖的大族,岭南三省的坐地虎,大小鲜卑山、北海以北、黔中和楚藩的蛮族。   都放弃了和朝廷和新生大周暗中对抗的暗搓搓想法,甚至有主动出来坦白从宽的。   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这一切都太过震撼了,天命是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出现,上天如此眷顾的大周,哪是凡人可以对抗的。   同时,在宗教界更夸张,完全就是降维打击,现世神啊!   这得多恐怖,任何教派你说的再是天花乱坠,经义再是精妙,能比得上现世神存在吗?   不过,好在张鉊的脑子还是清醒的,虽然现在他可以凭借现世神的身份,来完成一些世俗间帝王无法完成的伟业,甚至能将全体国人当做神仆一样奴役。   但要是这么做了,连利在当前都不一定,对于以后,更肯定是百害无一利的。   于是,当法严和尚回到中原,带回了玉米、红薯、花生、番茄、辣椒等物种,六法宗上下僧侣极力鼓动,准备把张鉊真正推上神坛的时候,张鉊以极大的毅力的拒绝了。   他亲自到达了江南行省的明州港,亲自上船辨认带回来的各种粮食和植物,将其中不认识的全部命人投入火中焚烧,向所有人浅浅普及了一下物种入侵的危害。   随后张圣人在明州金峨禅寺召集天下宗派领袖,各地饱学之士,亲自向他们讲解天圆地方之说。   大方承认他对东胜身洲的预言,是源自对天圆地方的理解。   对于他是如何知道东胜身洲一定有高产作物,张鉊淡淡一笑。   “彼地广阔,不与神洲相通,必然有能活命之粮,吾只说了大致模样,东胜身洲如此之大,总能找到差不多的,譬如花生、辣椒、橙瓜(南瓜)吾不就没言准嘛。”   最后,张鉊还进一步预言,他将居住的这片方圆之地命名为地球,假使从明州港出发一直向东,最后一定能回到明州港。   并且许下承诺,不论军民士农工商,只要有人能验证他的设想,爵以侯爵,赏赐石见县银矿一座。   此言一出,欢声一片,在场的儒门饱学之士们,立刻夸赞皇帝生而知之,学究天人,能媲美上古先贤,甚至说皇帝能与炎帝神农氏比肩。   禅宗等佛门宗派吹捧皇帝确系佛祖之下佛门的守护者和庇护者,得了佛祖点化,才有此等眼界和学识。   道门则吹捧张皇帝乃是天地灵气源头所在,有大机缘,因此能得天地点化,得窥天地间的大道。   总体来说,就是张皇帝你愿意当什么神仙就当什么神仙,只要你不当现世神,对他们那就是最大的仁慈了,他们什么都愿意干。   很快,在所有人的齐心协力下,本来直接就能登上神坛的皇帝,在他自己的坚持下,潇洒的上了神坛,然后又潇洒的走了下来。   所有人都满意,除了六法宗的一票大德们。   张鉊目前的解释,是有很多缺陷,无法自圆其说的。   虽然他用了大量先贤的古籍甚至山海经来作证,但仍然有很多方面根本无法解释,至少他传授给赵一虎赵虎头的东胜身洲草木人物志,就无法解释。   法严和尚冲着张鉊当场进行了顶礼膜拜的大礼,他自然是相信皇帝就是无上天,是真神佛的。   膜拜完毕,法严和尚对着身边的六法宗戒持大德低声说道:   “无上天心胸广阔伟岸,他不愿意让我们这些凡人心里,只剩顶礼膜拜的种子。   无上天不愿意役使芸芸众生,而是希望他们能真正的平安喜乐,乃是真佛才能有如此心胸。”   戒持大德缓缓点了点头,“这是无上天的大慈大悲,但我们这些凡人却不能不自知,不能让无上天的仁慈被芸芸众生忽视。”   而离着戒持大德不远的笃行大德却迟疑了一下,他缓缓张了张嘴,想了想才后还是没有说话,但微微摇了摇头。   他觉得戒持大德完全无视了无上天多次给六法宗僧侣们普及世界本源知识,鼓励六法宗僧侣探索世界之意。   一味鼓吹神迹,怎么能及得上探索这个世界,解开一个又一个谜题更重要呢?   师兄这是走入歧途了啊!   而这一年,法严和尚回来的这一年正好是十二月,张鉊于是借此机会在宣布第二年改元,年号乾元,以公元960年为大周乾元元年。   不过,对于陈老虫来说,他根本不知道什么他居住的是地球。   也不知道为了证实地球是圆的,已经有好多人开始了各种准备,反而他知道,皇宫中的圣人就是佛祖。   这除了河陇地区六法宗势力强大,几乎屏蔽了其他所有宗教以外,另一个就是玉米、红薯、橙瓜等给陈老虫带来的震撼了。   其实,法严和尚带回来的这些作物种子并不多,由于路上损失了许多船只,加起来带回来的也就是十来吨的样子。   听着好像不少,但是要让这么多物种开始在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形成体系,并融入当地生态,这还真不多。   而现在虽然摸清了去东胜身洲的航线,但每出发一次的代价,还是很大的,且一去一来就要大半年。   所以为了合理利用这些种子,除了在江南省小规模种植了一些外,绝大部分都被运来了河陇地区。   在这里,没有民间豪族捣乱,没有官员敢阴奉阳违、欺上瞒下,张圣人一句话所有人都会动起来。   更重要的是,得益于原来张鉊在河陇地区的推行的农学博士策略,河陇地区的耕种水平,反而在此时异常先进,远高于直隶、河北、江南等省。   “耶耶,大丰收啊,大丰收啊!”   陈老虫刚走到西平堡中的寺庙前,长得五大三粗,从出生之日起就在勤练武艺的三个儿子在三子的带领下,直接就围了过来。   三子手中拿着一根硕大的玉米棒子,乐得眉开眼笑,“耶耶,这玉米就是好,坡地能种,今年最高产的交叉河那块地,产了足足七百斤粮食。”   “好啊,好啊!”陈老虫接过这根大玉米棒子也乐得眉开眼笑的。   虽然一亩产七百多斤已经完全可以被视为祥瑞了,并不常见,但是亩产个五百多斤还是有保障的。   而在此之前,河陇地区的大部分田,一亩只能产二百二三十斤,连现在的一半的都不到,想想就知道这其中带来了多大的财富。   “陈家哥哥,祭品什么的,咱们都摆好,就等你上手了。”刘家族长一脸恭敬的上来提醒。   不要以为这位有些拉低身份了,要知道陈老虫这个虫,可不是虫子的虫,而是吊睛白额大虫的虫。   陈老虫二十五年前在洛阳城外,可是能穿三层甲,鏖战四个时辰不脱力的变态存在。   称不上什么绝代凶人,但一怒起来杀个把人,还是稀松平常的。   今日要祭祀的,乃是陈老虫的堂兄,也就是那个名列张圣人一百零八元从,第七十九位的陈三郎。   陈三郎神像在寺庙的左殿,乃是以护法金刚面目出现的,看着堂兄的神像,陈老虫泪如雨下,跪坐着在堂兄神像面前絮絮叨叨。   每年堂兄的祭日,陈老虫都要流泪的,因为没有堂兄陈三郎的牺牲,就不会有他陈老虫的今天。   哭泣、絮叨。   张、李、刘三家的头面人物,陈老虫的儿子们一起来劝解,好一会,陈老虫在抹着眼泪站起来。   随后就开始亲自将射猎而来的肥硕灰兔,亲手剥皮,掏出内脏,抹上酱料,直接开始烧烤。   额,在寺庙中直接杀生然后烧烤。   没问题的啦!我六法宗就是这么狂野。   一般情况下肯定不能这么搞,但是在祭奠先人,诛灭仇人等情况下,按照仪式来,就可以在寺庙中这么搞。   也就是说,在得到六法宗批准,自己建立的小庙中,可以亲手制作牺牲祭奠先人,也可以把不共戴天的仇人拉到这么剖腹腕心。端的是凶残无比。   不一会,一只被烤的焦黄的兔子就制作好了,陈老虫拿着烤兔,威严的注视着堡中的众人,随后请来了朝廷派来西平堡的县尉。   县尉则当着众人的面,将这烤兔斩成几十块,每当念到一个人的名字,他就可以上来接过一块兔肉。   虽然分的是一只兔子,但仪式相当庄重,被分到的人,面红耳赤如饮醇酒,走路都是飘乎乎的。   而没分到兔肉的,除了一些完全竞争不过已经躺平的,其余个个面色惨白,如丧考妣。   县尉分完了肉,突然大手一挥,一卷四周黄中间白的绢布,就出现在了他手中。   原来今天县尉回来,不单单是来主持这个祭祀陈三郎的仪式,而是皇帝下达了征召令。   “承天眷命大皇帝,有诏!”   轰!听到皇帝有诏,所有人都单膝下跪,现场鸦雀无声。   “黑衣大食僭主之臣阿杜德·道莱占我藩属萨曼国疆域多年,今又策动安息、康居、木鹿、米城等地变民袭杀朝廷命官,劫掠朝廷资财。   是可忍孰不可忍!   特命次子安国大王贤瑀,五子宋国大王贤熙,十子蜀国大王贤太聚兵讨之,西平堡陈、张、刘、李四家出精骑四十,一同前往。”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孩儿们勤学苦练,终有用武之地了。”   陈老虫仰天长啸,随后满脸激动地看着三个儿子,“去给你们的伯父上一炷香吧,让他保佑你们在河中建功立业。”   三个儿子也激动不已,四子甚至大笑着说道:“耶耶有大兄和二兄奉老,我们这些做弟弟的就不操心了,孩儿此去一定奋勇杀敌,不坠我陈家雄风。   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耶耶就在伯父之侧,给孩儿立一个捉刀之像,让我们叔侄在极乐世界相逢。” ###第八百八十四章 纠纠武风汉家郎   关中、乾县,数百汉子正拿着竹竿在田地里打成一片。   他们可不是乱打,而是非常有组织度的结阵而斗。   前排健硕男子手持竹竿排成整齐的横排互相敲打,稍微矮小些的则拿着竹弓,不断向天空抛射竹片制成的箭矢。   进退都有鼓声协调,众人喊着号子,同进同退,甚至连攻击的频率都差不多。   战斗很快就开始变得异常激烈,青壮们哪怕被打的头破血流也不退缩,因为这不单单关系到自身的形象,还关系到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   谁要是在这种战场上怂了,那人也基本废了,祭祖时连祠堂都不许进,姐妹嫁不到好人家,自己也娶不到好妻。   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是以宗族为单位才能抱团生存的,在残酷的十世纪社会法则中,哪一宗哪一族有了好欺负和软弱的名声,立刻就会被所有人欺压。   就连官府也会来捏你这个软柿子,衙役们拿手一指:最苦的劳役今年就你们X家承担了。   是以,在这种战场上,根本就没有退缩的余地,只有同心协力去拼去打。   这种情况,形成了自秦汉以来汉地武德充沛的风气,是秦汉隋唐汉军出塞常能面对几倍以上的敌人,也顽强作战的基因。   因为一代一代的汉家儿郎,从小就是在这种低烈度的争斗中锻炼起来的。   他们从小就知道,男人在战斗中怂了会给自己和家庭乃至宗族带来什么。   相应的,一个在乡里间弓马娴熟,使得枪棒,敢打人敢杀人的猛男,在四里八乡的地位,也是后世所无法想象的。   所以才有沿河堡时,老瞎子拿命去拼,也要给儿孙们留个长征健勇身份的事情发生。   当然,这种情况多了,就很容易形成地方豪强遍地的局面,越是到王朝后期,就越是会削弱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   所以自宋以后,在中央集权逐步加强的情况下,乡里间这种风气就开始被压制直到被折腾的所剩无几。   在乡里间地位高的人,从弓马娴熟、使得枪棒的猛男变成了之乎者也读书人。   这是一柄妥妥的双刃剑啊!   乡里间武德充沛是有坏处,因为它会导致朝廷的掌控力下降,譬如汉末和现在的唐末,各地都是武装割据,飞扬跋扈的武人,叛乱层出不穷。   但好处是,就算汉末那种混乱,但中原武人还是可以轻易压着周边蛮夷痛打。   哪怕五胡乱华之后,北方的汉人豪强还是找到了生存之道,以李唐皇室祖先为首的汉家武人还能再次崛起。   同时,打压乡间的武德,视豪强为洪水猛兽,出现就消灭的宋、明王朝,也有它们好的一面。   高度的集权,使得全天下更像是一个整体,盘活了全天下的经济,沟通了四面八方,使得认同度大大提升,在没强力外敌出现的情况下,整体的政局更加平稳。   但坏处也显而易见,宋、明两代连续搞出了两亡天下的惨剧,把民族都给折腾进了深渊之中。   是好,是坏,还真是让人难以评说。   山坡上,战斗还在继续,这里的李、韦两家因为灌溉等事积怨多年,稍有不对付,就会引起两族大斗殴,让官府头疼不已。   其实,远处观战的韦老爹更头疼,他看着远处大呼酣战的儿子们,难过的闭上了眼睛。   生多了啊!生多了啊!   韦老爹精力旺盛,一共生了七个儿子,还个个龙精虎猛,都是经过巡检司服役,当过番上义从,枪棒社、弓箭社也是常客。   可除了老大和老三外,其余五个儿子都不怎么懂,也不愿意种地。   朝廷分下来了永业田和分口田,但他这些儿子们嫌弃种地没出息,基本就是糊弄了几下就完事。   气得韦老爹只能和老大、老三哼哧哼哧差点累死的将他们的永业田种上。   实在种不了的分口田,就只能租出去,但现在大家都不怎么缺地,往往是中下田的分口田,因此租不到什么好价钱,只能说比荒着强一点。   “都是吃饱了撑的。”看到最后,韦老爹做出了他的判断。   这个判断,是正确的,因为按照历史轨迹,关中和河西以及陇右,在这个时间线是要开始逐步衰落的。   大原因自然是天气逐渐走冷,降水线往南移,关中与河陇三地从隋唐时降水充足的富庶之地,开始变成了西北半干旱之地。   当然,关中的情况比河陇地区要好一些,但也好的有限,总体的气候和粮食产量,都是在不断下降的。   同时,由于开发过度,森林面积的大幅减少,各种环境问题也在不断显现。   再是肥沃的良田经历几次天灾人祸之后,也会变成中田甚至下田。缺少了降水之后,你再好的水利设施,也将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但是张鉊在河陇优先种植玉米、红薯、橙瓜等的举动,却在无意间给这三地狠狠的回了一波血。   可以称得上是将这三地的亩产,又推回甚至超过了盛唐时的产量。   这就是韦老爹口中吃饱了撑的具体原因,临近河陇的关中也在经过三年之后,承接了很大一部分的新作物种植范围扩大。   产量的暴增,使得像韦老爹家这样连分口田都不去好好种植的家庭,靠着人均三十多亩的永业田,竟然能过的不错。   七个儿子,这可是七张无敌的饕餮大嘴啊!一天光是玉米馍馍就能哐哐吃十几二十斤。   但在新作物的产量提升下,人均三十来亩不但能让他们吃饱,还能让七个儿子中比较有天分的五个能去舞枪弄棒。   要知道,习武,哪怕是最初级的习武,也是要大量蛋白质摄入的。   而当亩产上来之后,原本人们不怎么看中的中下田和水利工程,立刻就身价百倍了。   当一亩地精心侍弄也不过就产一二百斤的时候,这块地的价值就不值得发生争斗。   但当这块地稍微好好耕种,就能产个四五百斤的时候,它就值得为之打个头破血流了。   ‘战场’上,韦家兄弟越战越勇,或许是祖上名将韦皋的血脉基因在他们身上复苏了。   不好生产的韦氏五兄弟个个身体强壮,农户出身靠蹭别人家战马骑竟然骑术不错,枪棒、箭术更是超群。   在他们的带领下,李家被韦家打的节节败退,惨叫连连,行将崩溃。   就在这时,远处河湾一声锣响,一面新阳巡检司的大旗和二三十巡检司兵丁持枪挎刀出现在了韦、李两家丁壮眼中。   糟糕!这下被逮去,搞不好要去修河堤,那可是能把人活活累死的活。   刹那间,刚才还在殴斗两家青壮顿做鸟兽散,拔腿就跑!   “哈哈哈哈。”新阳巡检司巡检大笑着对身边一个内侍模样的人说道:   “宋官人请看,某说过这乾县之民要说彪悍,咱这新阳巡检司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好,好,好!”宋官人也是双眼放光的连说了三个好,此次圣人命三位大王就藩河中,正缺这样的彪悍勇士去镇抚蛮夷。   说着,宋官人指着远处正如受惊牛群一般迅速撤离的韦、李两家青壮说道:“说不得这些人中,又要出现一大批君侯、方伯了。”   “承宋官人吉言!”巡检稍微靠近了一点,“好叫官人得知,在下也有个妻弟和一个侄儿只知舞枪弄棒不事生产。   但弓马娴熟、使得枪棒,家中也早就备好甲胄、战马。若能得官人引荐给某位大王,在下感激不尽,另有重谢。”   宋官人客气一笑,看也没看就拒绝了巡检手中一张折叠好的银票,随后认真看着他说道:   “人,我可以帮忙引荐,但要先过来让我看,有能力的绝对会飞黄腾达。”   开什么玩笑,宋官人虽然是个宦官,那也是个武宦官,而且是要跟着安国大王张贤瑀一起去河中的。   可不能让什么歪瓜裂枣混进来,到时候大家一起被坑死在河中,那就好看了。   ……   韦老爹在饭桌上首坐的标直,老妻带着大儿媳将饭菜端了上来。   主食是几个白面馍馍,如今正是农忙,这可是高强度的体力劳动,所以这是给老大和老三吃的,给他们补一补。   剩下的基本全是玉米馍馍,个大、香甜,除了有点噎人以外,也是非常完美的主食,还配了一盆加了红薯丁的黍米粥。   最主要的菜是一盘番茄炒鸡子,韦老爹很喜欢这菜,酸酸甜甜带着一点点咸鲜,关键汤汁还不少,蘸玉米馍馍称得上极致美味。   其余的则是一大盆加了点盐的炖橙瓜,味道还行,管够管饱肚子。   最后则是一碟子醋泡花生,这是韦老爹作为家长的专属,他喜欢用这一点点花生来喝一口小酒,算得上是这个作为民夫参与过灭蜀之战的老农夫唯一的享受了。   只是,韦老爹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一下,哐当一声门就被推开了,随后他那五个跟犍牛一样的儿子呼啦啦的闯了进来。   五兄弟被吓坏了,生怕被抓去修河堤,进来就看见饭菜已经摆好,他们则战斗了半天,早就饥饿难耐,五双绿油油的眼睛看着韦老爹,等着老父亲允许他们开吃。   韦老爹小心翼翼的将自己那碟醋泡花生挪到身前,再将几个白面馍馍塞到了老大和老三手中,随后点了点头。   这边老大刚接过白面馍馍,小心翼翼的在桌子下面掰了一大块悄悄塞给媳妇,又掰了一大块给三岁多的儿子,悄然之间,一家三口神神秘秘间尽是甜蜜。   然后,哐当哐当只听得一阵擂鼓般的响声,桌子上的碗盘碟被戳的叮叮当当的乱响。   无数残影般的手在虚空中左冲右突,盘子在桌子上来回盘旋飞舞,硬是没有完全落地的时候。   终于,等到盘旋的盘子落地不再被戳的乱响之时,十来斤玉米面蒸的窝窝头已经几乎见底,一大盆炖橙瓜比狗舔的都干净,红薯粥也清亮的都能照见人影了。   除了番茄炒鸡子他们没敢大吃特吃以外,其他基本成功消灭,惊得三岁的小侄子目瞪口呆的看着几个叔叔,眼睛跟铜铃一般。   当然,平日里他们吃饭是不敢如此放肆的,我大周以忠孝治天下,家中老爹的威严还是非常足的。   这会他们敢放肆,那是因为韦氏五兄弟害怕被抓走去修河堤,吃了这顿就准备去隔壁县舅舅家躲上十天半月的。   韦老爹还是心疼儿子的,虽然他们不事生产让韦老爹很看不上,但看到四儿子直愣愣看着他手中的醋泡花生,韦老爹赶紧给孙子赶了几颗,自己则咂摸了一下醋味,随后就递给了四儿子。   然后没吃饱的四儿子和五儿子两人又各自拿起一个玉米馍馍,美滋滋的蘸着醋汁开始风卷残云。   “给他们再溜两袋馍馍,装些咸菜。”韦老爹吩咐起了大儿媳,随后又在身上使劲寻摸了一会,终于摸出了一个装着一些铜钱的荷包。   他准备给儿子们,让他们在路上买点糕饼去看看外公和舅舅,这样也好有个说头。   沉默的空气中,哐当一声,门又被猛地推开了,韦家人被集体吓得一抖。   随着门被打开,外面传来一阵阵的铜锣声,仿佛这个世界又和他们联系上了一样。   进来的是本乡的张乡老,乡老身上穿着平日里都舍不得让人看一眼的绸缎衣服。   这是张乡老去年率领本乡完税得了优胜,而被官府赏赐的,在张周,一般农户可不允许穿绸衣。   张乡老一看人高马大、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韦家五兄弟,脸上就乐开了花,就像是看见了五个大大的银元宝一样。   “韦三啊,大喜,大喜咧!圣人的二郎、五郎、十郎三位大王要去河中开府,要征召咱们乾县勇士随王扈征呢,你们家韦氏五彪,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啊!”   “啊……!”   韦老爹猛地站了起来,他张了张嘴,本能的想拒绝,这是他辛苦挣扎二十年养出来的儿子呢,一下就去了万里之外,这谁舍得。   可是一个不字,硬是没从韦老爹嘴里说出来。   因为他很清楚,没有圣人,他早不知道死在哪一场兵乱中了,没有大周,他韦三不死在兵乱里,也大概在二十几年前的乾县大洪灾中饿死了。   没有圣人,就不会有玉米、红薯和他最喜欢的番茄、花生,不会有如今的好日子。   所以,哪怕以韦老爹的固执和不舍,在听到圣人征召之后,万般不舍的他,也说不出这个不字。   房间里静悄悄的,但是韦家大儿媳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亮光,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猛地低下了头。   家里五个弟弟不事生产天天舞枪弄棒,偏偏还很能吃,她一天都吃不完一个弟弟一顿的饭量。   要是他们的随王扈征走了,但他们的永业田不会收回,还是由家中至亲耕种。   这一下少了五口人,顿时就要宽裕很多很多,或许还能省出一笔钱给她的大哥儿请个名师学文习武,然后进县学,未来飞黄腾达。   韦家老三飞快的瞄了大嫂一眼,随后也有些不自在的移开了目光。   按律,有勇武丁壮随王扈征走了,立刻就能有一笔安家费,不多,一个人也就是三五贯钱的样子。   但他有五个兄弟啊!这一下就是几十贯了。   韦家老三,十九岁了还没娶妻,就是因为家中兄弟多不宽裕,但如果有了这些钱,他马上就能娶个跟嫂子一样漂亮贤惠的妻子了。   “阿爷,孩儿想去,孩儿习了十几年的武,弓马枪棒都使得,孩儿不想种地,孩儿想做官人!”韦家老四沉声说道。   “阿爷,等孩儿去河中得了爵,就买两个会种地的乌奴回来替咱们家耕地,这样阿爷和兄长们就不会这么辛苦了。”韦家老五接着说道。   韦老爹人老成精,将屋内所有人的反应都看在了眼中,他心里明白。   老大和老三脸朝黄土背朝天,养五个兄弟这么多年,已经做的够好的了,现在也是时候了。   在老妻的呜咽声和张乡老喜不自胜恭喜声中,韦老爹缓缓点了点头,那一瞬间,竟然还有一种略微的如释重负感。   ……   所谓的布韦希家族僭主之臣阿杜德·道莱侵占萨曼波斯疆域,可以说是真的,也能说是假的。   说真的,是因为这些年布韦希王朝一直在想法消化原属于萨曼波斯的呼罗珊地区,双方一直在呼罗珊地区来回拉锯。   说假的,是因为这种拉锯的烈度,在经历了近十年的时间以后,已经变的不那么激烈了,布韦希王朝也并没有在最近发起什么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所以,这次三王西征,实际上是因为吞并萨曼波斯的机会已到,张贤瑀等人西去,就是为了彻底吞下萨曼波斯的。   这就九年中,郭婤儿干的很不错,她利用身份优势,已经成功的让六法宗进了安息城,并且在教众上已经能与天方教分庭抗礼了。   但这种大发展的背后,就是愈加激烈的冲突。   挑起萨曼波斯人对大食人的憎恨是把双刃剑,因为这让波斯人在憎恨大食人的同时,也厌恶起同样是外人的汉人。   这些年的拉锯,基本就是在大食人联合波斯人进攻汉人,以及汉人联合波斯人进攻大食人中拉锯的。   而到了现在,事情到了该终结的时候了。   因为能拉到汉人这边的波斯人和粟特人已经基本都拉了过来,拉不过来的,再过十年也很难拉过来了。   同时,河中还发生了一件堪称天崩地裂的大事件。   那就是张圣人的忠仆,河中三驾马车中的定海神针,宁远总督,追赠敦煌郡王,谥号忠贞的老张忠,在去年病逝,享年八十有一。   老张忠的病逝,使得河中的格局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已经实际上就藩十余年的郑国大王白从信、定海大公鲁震两人与金国大王李从德和郭婤儿之间的矛盾,逐渐浮出了水面。   这次三王西征,一是让儿子给老张忠吊丧,二来就是让张鉊辛苦培养二十年,已经具有一代雄主本事的安国大王张贤瑀到河中去,去成为河中汉家诸王、诸势力的领袖。   避免自己人的内斗,把力量引向更西边,从而为未来打下基础。 ###第八百八十五章 三十年后的张二郎   两个月后,乾县新阳巡检司的丁壮都集合完毕,他们还到乾县县城集中进行了一个月正规的军事训练。   韦氏五彪中,老二沉稳谨慎有万钧之力,能着三层甲冲杀两刻钟不歇气,堪称顶级牛马,于是立刻被任命为了队正。   这个官职嘛,在中原平平无奇,只能管五十人,说他是个军官都有点抬举。   但是在外藩就不一样,汉军精锐队正,等到分封的时候,不是作为大王亲护军军官,就是封出去当封臣。   但凡做封臣,还一般都是直接成为君男,管一两千户的那种。   其余韦家老四、老五弓马娴熟,立刻就被选进了安国大王直属精骑,也算是前途无量。   至于年纪稍小一点的老六和老八,也被破格认证为正丁,再长个几岁,那也是战场上的骁锐。   这一次,整个新阳巡检司被选走七十多人,这是因为张周虽然定都洛阳,政治中心在直隶(河南),但是心腹地盘,最听皇室命令也最让皇室放心的,还是关中和河陇地区。   同时,这三地的健儿,也是与河北、河东、宁夏三省齐名,甚至更胜一筹的武德充沛省份。   韦氏大门口,韦氏五彪正在拜别父母。   关中距离河中,直线距离也有八千五百里左右,实际距离肯定在一万里以下,此一去,就很难再回乡了。   五人先是叩拜了父母,感谢他们养育之恩,再是以大礼叩拜留在家中的韦老大和韦老三,日后奉养父母的琐碎事,就只能依靠他们了。   当然,五彪只要没有全部战死,还是会从河中寄回来大量钱财的。   公婆的哭泣声中,韦大嫂也禁不住哭成了泪人。   虽然这五个弟弟不事生产,但也不完全就是累赘,因为他们的武力,在乡里间就是权力的通行证。   年前韦大嫂再去看社戏的途中被几个登徒子拦住,还被摸了两把,眼看就把糟糕,结果她尖叫一声,韦氏五彪飞速赶到,将几个登徒子打的骨断筋折,顿时没了嚣张气焰,只敢在地上爬着,爬出了韦大嫂的视线范围。   甚至就是她娘家的父母、兄弟受了欺负,韦大嫂也能带着五彪回娘家,将欺负他爹妈的人,打的口吐鲜血,跪地求饶。   乡里人解决问题,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眼泪花花中,韦大嫂不禁想到,河中地区的蛮夷有福了啊!不知道将有多少不听话的贼胡,被她五个弟弟打的哭爹喊娘的。   至于韦氏五彪这样的人走了,乡里间的治安怎么办?   呃,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这样的,就是乡里的恶霸!   而且此次出征队伍的最后面,臊眉耷眼被人押着往前走的,还有乡里恶霸之下那些偷鸡摸狗的家伙们嘛。   那个曾经摸了韦大嫂两把的登徒子,也正在队伍中。   这可是我张周的惯例了,偷鸡摸狗、坑蒙拐骗,祸害小姑娘的登徒子,一旦被逮住,就会飞快审案了结,然后通通发配。   至于真正心狠手辣的山贼土匪、江洋大盗,现在已经没有了,十年前基本都被发配完毕,实现了物理意义上的断根。   十世纪的封建军队,就是暴力重锻的熔炉,管你什么样的小偷小摸小坏种,进了军队,一准……一准能把你变成大坏种,然后去域外欺负别人。   ……   张贤瑀生于935年,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   他这个年纪才出来就藩,不像兄长张贤存十九岁就是楚国大王,倒是很像义兄慕容信长,三十岁了才闯下偌大事业。   而之所以张鉊会把张贤瑀留到这个岁数,一是因为张贤瑀母亲身体较弱,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根本舍不得他远行。   张鉊也不想这么狠心,于是只等四年前,张贤瑀母亲阿依古丽病逝之后,就藩的事,才被提上日程。   二是因为,河中的情势之复杂,有点超出了张鉊的预料之外。   除了郑国大王白从信,定海大公鲁三郎与金国大王李从德之间的矛盾以外。   掌握了萨曼波斯九年实权的郭婤儿麾下,也汇聚了一批人,也有他们的政治诉求。   六法宗在进入安息城(布哈拉)与天方教的斗法之战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他们自然也有政治诉求。   加上还要跟巴格达的布韦希王朝,波斯南边的萨法尔王朝,吐火罗的叛徒安远国萨迪德王子的后裔周旋。   同时还要负担北上征服基马克-钦察联盟,突厥遗族佩切涅格人以及可萨汗国,为之后大规模西征打下基础的任务。   因此,若是十年前就让张贤瑀就藩,十八岁的他别说完成这个任务了,就是白从信和郭婤儿,张贤瑀都搞不定。   所以这十年中,张贤瑀在张鉊的安排下,先后在兵部、户部、枢密院任职过,甚至还当了三年的枢密副使。   除此之外,张贤瑀还在绍明十年,公元955年,到漠北行省首府燕山府(乌兰巴托附近),做了两年的安抚黜置大使,并以佛子的身份兼任漠北都僧统。   在此时的六法宗中,活佛是教地土著,有崇高威望,一半时间在教地,另一半时间在承德、敦煌、承天凉州府甚至是神都,接受无上天的点化。   而在教务上作为活佛补充,实际上掌握教权的大德,是从中原派去,或者在当地培养的虔信徒。   最后就是都僧统了,这听着是管僧人,但实际上是管地方行政的,甚至有一定程度上的军事职能。   张贤瑀在漠北当了两年的都僧统,极大的提高了跟草原民族打交道的能力,更加熟悉了草原文化与法则。   绍明十三年,公元958年,张贤瑀又被派到蓬莱行省的首府蓬台府(九州久留米),接替赵延进镇守了一段时间蓬莱,积累了丰富处理新进征服之地的经验。   同时,在担任兵部左侍郎的那段时间,张贤瑀还曾作为朝廷天使到大礼城,去跟兄长楚国大王张贤存,学习了一下藩国的治理和对外征服等本领。   可以说,今年的二十八岁的张贤瑀已经完全成熟了,他再也不是小时候那个有些自卑,不善言辞的小胖子。   而是一个年富力强,极有个人魅力,精通突厥语和波斯语,熟悉内政外战,知道政治的妥协之道,明白该怎么镇抚新进征服之地的君王。   如果张鉊现在驾崩的话,张贤瑀就是一个合格的帝王,甚至是比他兄长楚藩大王张贤存更合适的大周皇帝。   所以,张鉊现在才放心让张贤瑀带着两个弟弟张贤熙和张贤太向西,去吞并萨曼波斯,并为西征打前站。   而最后一个原因,也就是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实力。   乾元三年的公元962年,与二十年前的伪晋天福七年最大的实力差别就是人口。   942年时,全天下的人口也就是两千二百万到两千五百万之间,中原地区穷困到甚至连十几万军队征战一年的粮食都拿不出来。   但是现在,乾元二年公元961年全国户籍普查的结果是,现在全天下的人口,已经恢复到了大唐巅峰的六成以上,足足有五千万人口了。   这其中,有大量隐没人口在这二十年中查了出来,逃到山林、沼泽的黑户也放心出来接受均田,还有契丹、草原、南诏、高丽和倭国的人口加入。   在他们一起推高的人口基数上,二十年间暴增了接近一倍。   得益于玉米等新作物,特别是占城稻和黄穰稻的推广,充足的粮食,稳定的政局,相对清明的官场,税收政策合理的刺激,使得张周出现了一对夫妇人均生育了五个孩子以上的恐怖数据。   比如说韦老爹家,二十年前他只有三个儿子,还都是几岁的孩童。   就算是十年前,韦老爹虽然也有了七个孩子,但最大的不过十三四岁,最小的四五岁,你要这样的孩子去远征,肯定不现实。   只有等待韦老爹的韦氏五彪都长大成人之后,有了韦氏五彪这样无所事事,专为战争、拓殖而生的猛男出现,西征才有实行得下去的基础。   张贤瑀一路从关中往承天凉州府而去,一路上边走,就有早已接到朝廷命令的巡检使,将控制下乡野间如同韦氏五彪这样的人,送到队伍中,经过三位大王以及麾下武官挑选之后,再编入军中。   这些巡检使,就是张周乡间维持武力的新一代恶霸。   以张鉊的眼界,肯定不会走到北宋矫枉过正的路子上去的,民间武风必须要保持。   但对于乡间豪强,张周的控制力又要强过汉唐。   倒不是说张周的整体官员素质要高过汉唐,而是张周的文武科举体系已经成熟,印刷术的进步又带来了知识的下沉。   同时张周比起汉唐,在解决了草原难题之后,有了充足‘开闸泄洪’的通道。   这些乡间的豪强及其子孙,将会在未来要么通过文武科举,被选拔到中枢和外地为官,要么被命令随王扈征去域外大显身手。   通过这种不间断的抽水式‘泄洪’,估计张周可以在至少一百五十年内,保持国内豪强处于一个低强度的同时,又不破坏民间尚武之风。   至于一百五十年以后,呵呵,张鉊又不是真的是神,能保持这么长时间,就很不错了,后面的事情,那就真的只有相信后人的智慧了。   是以张贤瑀从神都走时,兄弟三人的大王三卫基本都是个空壳子,但到了凉州以后,已经有步骑两万,其中精骑八千余,步卒一万二。   而在这两万人中,自备甲胄、战马的各亲军、禁军、低级勋臣子弟多达四千余人。   算上出发时,父亲张鉊给他们三兄弟一人调拨的各三千人全甲卫队,这支并不算大的队伍,就已经拥有了甲士一万三千。   至于训练那就不用说了,韦氏五彪这样的到了河中,那都是咔咔乱杀的熊罴之士。   而张贤瑀到了凉州后没过几天,草原上的信使就到了。   这次他西征,除开就在河中附近的拔悉密、伊丽和黠戛斯万户以外。   其余九大万户在漠北安抚黜置大使符昭序和六法宗各万户大德、都僧统的配合下,一共调拨了精骑两万五千,牧民一万九千五百户,男女老幼十一万七千人随征。   比起汉地,草原上才是张周严密监控的区域,当然这个监控不是说限制人身自由,而是监控草原地区人口的增长情况。   这些年草原与中原成为一体之后,汉地的粮食通过官府榷场和行商,大量流入了草原,草原上的皮毛角筋腊肉等也通畅的进入了中原。   因此草原上的人口涨的很快,但他们的承载能力又很低,所以更需要不断把人口引向西边,以免带来混乱。   同时在草原上,张周形成了万户-千户-百户和都僧统-僧统-传法僧的交叉控制模式。   说让你全家随王扈征,除了有亲人临盆可以延迟个把月以外,其余基本马上要启行。   敢说不去,那肯定是被魔鬼蛊惑了,无上天的法旨都敢不听,立刻就把你全家打为奴兵,还敢不服的话,男丁被处死就是唯一的结果了。   不过好在,有了汉地的物资支援后,从草原上西征并不是什么苦差事,绝大部分人都很愿意。   因此,这次配给到张贤瑀等三王的草原骑兵,是非常精锐的,战斗意愿也是很强烈的。   这两万五千精骑中,重甲甲骑三千,轻甲骑兵五千,其余都是草原上首屈一指的无甲弓骑兵。   而这一万九千五百户牧民中,极限动员的话,还能拉出差不多三四万无甲弓骑兵,战斗力不可小觑。   张贤瑀听到后也极为欣喜,要控制城市多的河中和呼罗珊,汉人重步和精骑是虽好的爪牙。   但要打击西海(里海)以西以北的各种游牧民族,就要用到这些草原骑兵了。   而考虑到全军都走河西走廊带来的巨大后勤压力,张贤瑀立即让悍将行营马军指挥使刘廷让,陪同十弟蜀国大王张贤太,领五百蜀国精骑前去接纳、控制这些草原骑兵,然后走草原入北庭再到安西汇合。   皇十子张贤太今年十八岁,生母是大符符瑛儿,张贤太遗传了张、符两家的武将基因,武技是外公符彦卿亲自教授。   因此虽然只有十八岁,但马上马下都是无双悍将,连这次作为主将随他们一起西征的小黑熊张烈朝在马上,都不是他的对手。   而现在的漠北安抚黜置大使符昭序,又是张贤太的亲舅舅,现在由他去居延海接收这些草原骑兵正合适。   队伍走到敦煌,通过当金山口和甘泉河自巴塘高原来的吐蕃重甲士两千,早就在论氏论同衡的带领下等候多时了。   同时,接替郭天策作为巴塘行省防御大使,护巴大都护的潘美,还调拨了一千甲兵直接从葱岭到达于阗,只等张贤瑀等人去接收。   至此,三王西征的武力全部到齐,其中直接就是从亲军、禁军中退役的腹心精锐九千,汉地精兵两万,草原骑兵两万五千,吐蕃甲士三千,共计五万七千人。   其余还有汉地发配的地痞流氓游侠儿两万,极限征发能得到的草原骑兵三万多,总计有超过十二万人拥有不错的战斗力。   那么算上现在河中的两王一公,安西军、宁远军。   在不算萨曼波斯仆从军的情况下,最大能动员出二十到二十二万战兵。   且甲兵最少有五万,宁远、碎叶、郑藩目前囤积的粮食,足够二十万军队征战四到五年所用。   很显然,如此恐怖的军力,就算在以往的中原,实力应该有南唐加南平两家之和的大军,不会是单纯用来对付一个布韦希王朝。   ……   疏勒,李圣天看到张贤瑀率大军赶到,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等到张贤瑀率张贤熙用拜见祖父的礼仪参拜他之后,李圣天拉着两人的手,立刻开始交待宁远的具体情况。   李圣天这辈子,可算是被张鉊这好外甥给坑惨了。   十几年前他就想留在中原的,结果一直干到现在两鬓斑白、垂垂老矣才有机会从安西脱身。   本来几年前李圣天是可以走的,但老张忠的突然病倒,打断了李圣天的计划,在老张忠不太能视事到病逝的四年中,是李圣天在实际上掌控宁远的。   个中艰辛,只有李圣天和张鉊两人心里明白。   这于阗,实际上是他尉迟家的家业,结果在李圣天的安排下,不但要移藩将祖业交出去,就连张鉊打下来但是已经交给于阗的宁远都要交出去。   要知道,现在的宁远,可是比疏勒和于阗还要富庶的,李家从世子李从德到普通宗室,就没有一个不眼红的。   李圣天几乎是一直要扛着所有人的反对,来坚持张鉊的战略。   对此,李圣天也很感慨,他对张贤瑀和张贤熙说道:“兴复大朝,击败大食,护法我佛,这是尔等父皇正在实现的雄才大略,也是某李圣天昔日之宏愿啊!”   几乎从最开始,张鉊这个外甥,就是李圣天这个不太擅长武略之君王,实现伟业的‘梦想代打者’,所以舅甥两人才会如此同心同德。   但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李圣天没有说,那就是他很清楚张鉊的脾气。   他的这位外甥,心里一直有根红线,在越过这个线之前,他还是一位仁慈大度的君王,但是越过了这条线,也是绝对能狠下心,六亲不认的。   于阗与朝廷比起来,不过是个小小藩国,从历史上来看,西域国主不尊朝廷号令,往往下场都会很惨,李圣天自己投资出了张周,就更不能把好事变成坏事。   他留在安西,就是确保事情不会走到那一步。   张贤瑀再次以大礼拜伏在地,“阿翁且安心,父皇是知道阿翁之劳苦功高的,孙儿来安西之前,父皇百般叮嘱,孙儿心里有数。”   “好!”李圣天大喜,“有二郎这句话,阿翁就放心了。”   说罢,李圣天万分感叹:“三十年前,你父亲张二郎自敦煌来,遂有大周。   今日汝也是张二郎,这中土以西会是什么样,就全在你手中了。” ###第八百八十六章 万里破敌张贤太   大周乾元四年,公元963年,二月,接纳草原骑兵的张贤太终于赶到了疏勒。   牧民们则分别被安置在了疏勒、龟兹、焉耆、于阗等地,由当地官府负责吃喝,拨给暂时放牧的草场。   同时,三王的西征军都被集合了起来,一边进行合练,一边适应当地的水土。   虽然从神都出发的时候,三王西征军完全就是空壳,但支撑这个空壳的架子还是有的,那就是历年从龙韬院毕业然后又进入了军中的老兵。   西征军中将虞侯以上和少量的队正都是由他们担任的,这些老兵熟悉安西风土人情,少部分通晓突厥语,大部分能用突厥语进行简单的日常对话。   同时还能在旷野识别方向,更重要的是他们还略微懂得一些医理。   呃,说医理可能有些夸张,因为他们会的,只是在后世人看来很平常的医学常识,暨用藿香正气散和蒙脱石散治疗水土不服。   前者主治头晕、胸闷、胀痛和呕吐等,属于是这个时代早就形成了,被收录进千金方的珍贵名方。   后者主要治疗因水土不服等导致的腹泻,历史上乃是在二十世纪初,由法国人的发明。   但得益于我张圣人幼时吃一根香蕉都能引起腹泻的‘优良’体质,他对蒙脱石散极为熟悉,因此在确定要夏君夷民后,就开始派人寻找并研究。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锦衣亲卫阴阳奉药局的医士在河南、河北以及安东三省都有大量发现。   特别是安东,也就是东北发现的蒙脱石膨润土,量大质好易开采,如今已经成了安东行省各族百姓的财源之一。   金鸡纳霜现在张鉊没法解决,所以去东南亚危险性很大。   但是有了藿香正气散和蒙脱石散,向西去河中、波斯、里海沿岸以及天竺的健儿中,因水土不服逝世者,直接就降低了八成以上。   所以藿香正气散和蒙脱石散,成了每个龙韬院毕业生都必须熟悉的药方,甚至在极端情况下,还必须要会自己用药材配制成药。   四月,大军合练完毕,士兵们也已经基本适应了安西的气候,张贤瑀遂兵分三路。   南路军主力由他率领,步骑五万自疏勒往宁远。   中路军由宋国大王张贤熙率领,步骑六千自疏勒北上碎叶。   因为张贤熙就是郭婉儿的养子,生母乃是萨曼波斯塞菲叶公主,同时他还已经与虎广的女儿虎婕完婚。   更重要的是,作为平阳昭公主式的巾帼英雄,虎婕就在军中,还帮张贤熙控制着一支精锐的达旦骑兵。   虎氏出自居延海以西的臣服于归义军的小股白达旦人,虎广发达之后,更多在草原上混不下去白达旦人来投靠虎广。   虎广将他们收编之后,选其精锐送到中原,作为张贤熙的亲随部曲。   如今虎广在安西已经做了十几年的安抚黜置大使,牢牢掌控了从碎叶到怛罗斯十几座城市,人口多达六十余万,还形成了八千精兵和一万二千征召兵的军事体制。   张贤瑀都不禁有些羡慕,三兄弟中张贤熙的任务是最轻松的,不但岳父都打理好了一切,同时他还有萨曼波斯的血统。   等他到河中的消息传过去,不知道多少萨曼波斯人会来向他效忠。   北路军由蜀国大王张贤太率领,步骑三万,走龟兹进入七河之地。   主要任务是去征召大约五到八万葛逻禄人作为仆从军,然后再到定海城(毡的)与鲁三郎汇合。   葛逻禄人现在稍微有点惨,历史上在怛罗斯之战当了二五仔本来不打紧,但偏偏此时的张周朝廷,有大量安西军后裔的东归派,同时他们又有跟随萨克图汗对抗张鉊的黑历史。   因此人数虽然多达快五十万,还占据着肥美的七河之地,但他们连个万户的编制都没混上,被拔悉密、伊丽两万户和北庭行省衙门分割控制,每当有战,都会征召他们做为仆从军,去干脏活累活要命的活。   估计等到人口被抽调的只剩下十几万人的时候,七河之地就不会再属于他们了,剩下的人也肯定会融入其他部落。   五月,张贤瑀到达了宁远的首府西宁城,开始接替已经在此戍守快十年,等彻底平定河中就要东归的曹彬。   而与曹彬的宁远安抚黜置大使官职不同,张贤瑀的官职全称为持节督抚宁远军政钱粮诸事,简称宁远总督。   在现在张周,宁远的地位很特殊,如今的河中和安西,宁远的汉民比例是最高的,张鉊也明确表示不会在宁远分封诸王。   同时它既不是行省也不是藩国,而是明显区别与两者的直隶府。   张周现在有三个直隶,京畿之地的原河南行省就叫做直隶,官长是督抚直隶钱粮刑名卫所军事,简称直隶都督。   第二个是蓬莱行省中的蓬台直隶府,官长是权摄蓬莱岛钱粮军政事兼蓬台府尹。   这个职位还是张贤瑀从蓬台离任后建议设立的,主要不是为了控制蓬莱岛(九州岛)。   而是为了让原属倭国的蓬莱、朝日两行省的人知道,头顶上还是有个朝廷的,他们现在是中原朝廷的一部分了。   第三个就是宁远直隶府了,官长为持节督抚宁远钱粮军政诸事,简称宁远总督。   同时与其他两个直隶不一样,宁远总督是由皇帝直接任命,是不经过尚书省吏部的。   说白了,宁远就是一个皇室私人领地,同时还兼具着为夏君夷民提供血包的功能。   比如现在宁远囤积的数百万石粮食,数十万支箭杆,以及龙韬院联合天工院在这里开始的兵工厂,都是为未来西征准备的。   是以,每一任宁远总督都是皇室最信任的亲信,甚至就是皇室自己人。   张贤瑀在宁远呆了一个月,这一个月他可没闲着,现在河中行省情况复杂,特别是自己人几股势力之间的互相争斗,使得张贤瑀必须要先冷静分析出结果后,再有所行动。   要知道这些人中,哪怕是最边角料的定海大公鲁三郎,那也是东归派的人。   其余白从信不但是元从派,还是元从派中排位第二的功勋元老。   李从德就更不用说了,于阗李家劳苦功高,与张家、曹家乃至整个归义军都有极深的牵扯,更完成了张周的第一轮天使风投。   郭婤儿呢,这个女人不简单不说,她还跟萨曼波斯内的激进派和六法宗在河中的激进派牵扯很深,轻易不能乱动的。   这一切导致了张贤瑀面对他们,是不能使用武力的,如何解决各自需求,把他们拧成一股绳,完全考验的是张贤瑀的个人能力与政治智慧。   浩瀚如烟的各种文档,包括锦衣亲卫密探这十余年来的记录,出身龙韬院但已经在河中扎下根的先行者汇报,官方的文档、文书,民间的传闻,商人的记述,朝廷官员的见闻等等。   林林总总都需要张贤瑀在短时间内,从这里面筛选出有用的信息。   这就是能力,这些记录,可不是后世你看到的,下属精心做好,条理清晰,还有图片和表格的文档。   而是一大堆写在各种粗糙纸张、羊皮甚至是白木板上,相当简洁的文言文式记录。   且当中还有很多无用信息,需要你去甄别和取舍。   一般人看到这些,脑子直接就会宕机,CPU都得冒烟,但张贤瑀只花了五天时间,就把这个给理清出来了。   先看白从信这,这位元从大将一直在闹腾,实际上是出于焦虑。   因为他的郑藩国,虽然占据了河中包括石国城和白水城在内的富庶之地,但实际上国土面积并不大。   只有宁远的三分之二多一点,大概跟汉中盆地差不多大,这点面积中有民五十几万,其中算是汉民的就有十五六万。   除此之外他白从信还有一万多原本的龟兹族人,也就是历史上的黄头回鹘,郑藩国的封臣大大小小也有上千人。   这就导致郑藩国面积不大,人口虽然有五十几万,但当老爷的人还是多了点,以至于众人可以富贵,但又不能太富贵。   至于继续向外扩张,白从信西面是鲁三郎的定海大公国,北面是虎广为女婿控制的宋藩国,东面是他不能动的宁远直隶府,西南是萨曼波斯,东南是占据撒马尔罕的金藩国。   他妈的,这算是完全把郑藩国的未来,给四面围堵堵死了啊,未来已经完全能看到头了。   而当初为了打赢第四次石国城之战,白从信开出了极高的赏格。   战后为了安置族人,又不能不兑现承诺,那就只能压缩王族控制的土地。   在如今全天下已经形成的燕、楚、宋、郑诸藩国中,郑藩是王室占有土地和其他财富以及人口最少的蕃国,甚至都比不过鲁三郎的定海大公,以及农民富的日南君侯。   这怎么让白从信不急嘛,他现在就跟郭子仪一样,有七个儿子八个女儿,孙子、孙女已经二十多个了,日后还会越来越多。   郑藩王室能掌控的财货、土地和人口根本就不够分。   就这么一直下去的话,只要他一死,不出二十年,郑藩就要内乱,还是大大的内乱,白从信没法不急啊!   他急的头发都快掉光了,但又没有别的办法,就只能想法去蚕食李从德的金藩和萨曼波斯,能搞一点是一点。   而金藩国呢,张贤瑀一条条的理出来了,这金藩地位不同寻常,于阗在朝廷之内,安稳又富裕,还是祖地。   现在一朝移藩到了康居(撒马尔罕),治下百姓不愿意接受金藩的统治,不断往临近的安息(布哈拉)、东安、解苏(杜尚别)跑。   同时又还要面临西北面白从信的压力,西边的萨曼波斯也不能信任,东边还要跟占据吐火罗,尚未臣服安远国叛徒打斗。   这就像是个本来吃喝不愁的富二代,突然被撵出来搞什么自主创业,公司好不容易开张,四面八方都是问题,心里能舒服就怪了。   而郭婤儿这边,问题有两方面,一是曼苏尔已经十六岁,算是长大了。   虽然他在郭婤儿的养育下,对汉文化的亲近度很高,又皈依了六法宗,但这河中之地,显然朝廷并不打算给他。   同时张鉊好像又不太愿意让曼苏尔去中原,这就很麻烦了,必须要尽快给曼苏尔找块地方安置。   第二则是郭婤儿,她今年才刚满三十岁,但已经不适合做曼苏尔的养母了,郭婤儿也表现出来不希望继续做曼苏尔养母的意思。   同时郭婤儿还跟狂热六法宗上师室利缚罗,也就是慈贤法师那个原本在高丽传教,但火速就卖了高丽王王昭的师弟结成了同盟。   室利缚罗网络了一大批人,郭婤儿自己也搜罗了一批人,看样子是室利缚罗准备拥戴郭婤儿为主,带着大批信徒离开河中,去什么地方去做女王顺便传教。   这可有点难办了,比白从信和李从德的问题还难办。   至于定海大公鲁三郎,他的问题反倒是最好解决的。   定海大公国位于雷翥海(咸海),以西以北全是游牧部落。   当初被打跑的乌古斯叶护国叶护达奴悉密。   张圣人的老对手,五十几岁了还奔波于抗周第一线的小强-曾经喀喇汗国的萨克图汗,都在这一面。   他们联合了中亚草原到里海、伏尔加河沿岸的大量草原部族,不断袭扰定海大公国的牧场和耕地。   虽然鲁三郎,特别是他养子鲁克图英勇善战,多次击破这些贼胡,打的他们哭爹喊娘的。   但定海大公国毕竟只有二十几万人,要守备这么长的国境线就已经非常吃力了,还要应付全方位的骚扰,确实有些难。   因此鲁三郎和定海大公国的问题,就是迫切需要一个大腿。   原本鲁三郎是跟白从信抱团的,但自从看到了白从信的困境后,鲁三郎害怕他会脑子发热作死惹毛皇帝,因此就断绝了和白从信的联合。   没了郑藩的支持,其余萨曼波斯、金藩以及宋藩,根本当不了鲁三郎的大腿。   是以这些年,鲁三郎已经被达奴悉密和萨克图两人给折磨的有点抓狂了,迫切需要朝廷来给他出头。   了解了需求,也就好对症下药了。   五月底,蜀王张贤太遣人送回来消息,他已经成功征召了六万五千葛逻禄仆从军,带着浩浩荡荡的十万大军,直接开到定海大公的首都定海城,然后……夺了定海公国的兵权。   之所以这么顺利,是因为张贤太手下不说是人才济济,那也是群星璀璨了。   文臣方面,有已经在地方做过府尹,中枢做过昭武学士,鸾台舍人的赵匡义。   赵二哥今年二十四岁,正是智力巅峰时期,精通谋略、擅长策划又心狠手辣。   除了赵二哥以外,文臣还有今年二十八岁,历史上号称大事不糊涂的吕端吕正惠公。   武将方面,有历史上骁勇有谋、轻财仗义、气度不凡的北宋开国名将崔翰崔仲文。   还有同为北宋开国名将,拿到了谯王追赠,以及北宋武人最高荣耀忠武谥号,擅谋略、通诗书的郭守文。   与这两位比起来,刘廷让这种历史上的北宋骁将,都显得有些逊色了。   同时,为张贤太压阵的,还有张周名将,渭源候,曾任亲军左神威卫大将军的渭州人李遵。   李遵的幼妹,是张贤太的侧妃,因此两人关系极为亲密。   有这样的文武组合,还有外公符彦卿为他训练的,以符家子弟为主的三百燕赵精骑,拿捏一个鲁三郎和鲁克图,不要太轻易。   而在将消息送到张贤瑀这里的时候,张贤太已经在阴损的赵二哥和郭守文的建议下,对外大方烟雾弹。   将他率领六万五千葛逻禄人前来拿捏鲁三郎的行动,谎称是葛逻禄人不堪忍受压迫,要来定海城抢一把后往西去找活路。   在赵二哥的策划下,葛逻禄几大首领都十分‘欣喜’的同意配合张贤太演戏。   消息传到草原上,萨克图当即就表示这很能是陷阱。   这位老小强太知道葛逻禄人的特点了,也很明白自己这方,没有任何一点值得葛逻禄人投靠。   但是急着打回雷翥海(咸海)去的达奴悉密,却有不同看法,他认为鲁三郎根本没能力调动葛逻禄人陪他演戏。   事实也确实是如此,只是很不巧的是,让葛逻禄人甘愿演戏的不是鲁三郎,而是张十郎张贤太。   萨克图虽然声称这是陷阱,但也仅仅是他的猜测,无法作为证据。   结果在麾下臣民希望去定海大公国抢劫一把的燥热推动下,萨克图也渐渐不再坚持自己的观点。   六月初,达奴悉密和萨克图重金收买了一批基马克人和钦察人,让这些彪悍的草原百姓和他们一起组成联军。   八月中,这些人到达了距离定海镇西北五百多里的地方。   此地大约在后世哈萨克斯坦的阿拉尔斯克附近,清朝时期属于哈萨克斯坦小玉兹,距离乌拉尔河和里海大约一千二百里左右,是乌拉尔河与中亚核心区重要的商业节点。   达奴悉密把联军十余万安排停在阿拉尔斯克,也是有所准备的。   这里距离定海城还有五百里,他到了阿拉尔斯克,就派人去定海城核实情况,要是是陷阱就马上退走,确定是真的才会前去劫掠。   这个安排,不可谓不谨慎,但是张贤太根本就没想过等他们靠近定海城了再行动。   因为离定海城越近,就越容易露馅,为此他决定,只需要确定达奴悉密真的领人来了,就会行动。   于是,达奴悉密的探子还没靠近定海城,张贤太就通过葛逻禄人和信仰了六法宗的乌古斯人,获悉了达奴悉密联军的具体地点。   张贤太立刻在李遵、鲁克图、吕端等人的辅助下,从多达十几万的西征军北路军中精选精骑三万,一人三马在内应带领下,日夜兼程直扑阿拉尔斯克。   四天后,狂奔五百里的汉军,到达了阿拉尔斯克城东三十余里处。   达奴悉密的联军还一无所知,他们残忍抓捕了当地的乌古斯妇女,抢劫了乌古斯人的牛羊,正在欢快的大吃大喝和开银趴。   张贤太见状,命令大军修整四个时辰,等到拂晓吃饱喝足之后,突然向围绕在阿拉尔斯克方圆六七里的联军发动袭击。   这些家伙们,包括人老成精的萨克图都没想过会有汉军精骑突然出现,因此大部分人别说作战了,连战马和武器都没在身边,使得战斗一打响就失去了悬念。   张贤太先命一万五千草原骑兵从两翼包抄,做出起码十万大军袭来的假象。   受惊的联军在拂晓有限视野下,根本无法分辨,被吓得抛弃了精心修建的营帐,向着西边的缺口狂奔而出。   双方追逐到天亮之后,联军除少部分逃脱以外,大部分被围在了一个戈壁边。   达奴悉密在高处发现只有数万(实际上是万余)骑兵来袭后大怒,他命令联军下马结阵,用步弓射退草原骑兵的进攻。   张贤太立刻变招,命五千葛逻禄死兵,亡命冲击已经下马的联军主力。   但这是忽悠人的招数,果然葛逻禄人在满天箭雨中死伤惨重,顿时让联军士气大振。   张贤太又故意在出发之前,将军中的锦衣甚至是颜色鲜艳的衣物和金银饰物让葛逻禄人穿上,以此引诱联军。   联军果然上当,眼见敌人不堪一击,战利品又丰厚,穷苦惯了的他们,纷纷冲出来抢夺战利品,连达奴悉密都不能阻止。   甚至有很多基马克人和钦察人为了更迅速抢夺战利品,已经下马的他们又返回去寻找马匹,重新上马往前冲。   这样一来,有的人在前进,有的人在往后面去寻找马匹,争吵的,抢夺的,地上忙着扒葛逻禄人好看衣服的到处都是,十余万联军一片大乱,完全失去了指挥。   此刻,隐藏在五六里外的汉军五千精骑得到信号,立刻狂奔而至。   这些汉军精骑全是万里挑一的勇士,装备精良甲胄武器和强壮的战马,战斗意志和技巧更是无比高超顽强。   他们弓箭射完马槊抽,马槊抽完弓箭射,反复不停冲杀,只用一个时辰,就彻底把混乱的联军击溃。   此时,两边的草原骑兵又包抄了过来驱赶,野狼般不断撕咬联军这支被重创的野牛,十几万联军在戈壁上崩溃乱跑,始终无法形成阵型反抗。   战斗到第二个时辰,战局已经很清晰后,张贤太亲自披甲上阵,率领三百燕赵精骑猛冲达奴悉密所在。   三百燕赵精骑以一当百,只用了一个冲击,就将达奴悉密的精锐卫队打散。   张贤太万军之中跃马一槊,直接将达奴悉密脑袋抽没了半个,联军终于山崩。   此战,张贤太实际上只用了两万五千人,就歼灭了几乎是五倍于他的敌人。   联军哭爹喊娘、尸横遍野,汉军士兵甚至杀到第三把备用横刀都卷刃,方才结束战斗。   在这场二十余里的追逐战中,联军被阵斩三万余人,俘虏四万多人,只有四五万人得以逃脱。   张贤太随后就在这片无名戈壁边,将四万俘虏处决两万,用五六万联军首级,垒砌了三座巨型京观,以张汉军雄风。   联军携带的数十万头牲畜甚至因为缺少饮水无法带走,而被直接放弃。   数日后,侥幸逃得一死的萨克图在这恐怖京观面前,发出了凄厉的惨叫,随后与最后的百余名心腹,消失在了无尽的荒漠中。   他知道,他这一辈子,注定失败了。 ###第八百八十七章 该如何分割天下(上)   张鉊今年已经五十一岁了,而白从信比张鉊还要大八岁左右,还有一个多月,就要满六十岁。   岁月,无情的在这位元从派大将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白从信前半生跟着张鉊南征北战,快到耳顺之年,还在这万里之外要为子孙拼搏。   头虽白,但壮志未消,称得上一句老骥伏枥了,只不过这个词多少带着点悲切。   所以,在收到安国大王张贤瑀书信,让他去天门关一会的时候,白从信心里还是很悲凉的。   张贤瑀虽然说的很客气,称呼他为伯父,还用了侄儿恭请的字样,但这并不能改变张贤瑀将成为河中地区诸王之首,郑藩又陷入‘笼’中的窘迫困境。   一时间,白从信都开始怀疑当初他坚持要回到安西、河中这边建国是不是对还是错了。   难道祖先一直念念不忘的白氏之国,确实不如在中原做一个名臣大将吗?   新郑王城中,白从信接到书信后并未动身,他想等等看鲁三郎那边是个什么章程。   一直等到长子白宣义和次子白宣齐第三次来催请之后,白从信才缓缓的动弹了一下,忍不住向两个儿子解释道:   “非是为父不愿意立即去,而是这些年郑藩多有侵占萨曼波斯与金藩土地的举动,虽然拢共也就占了三四座小城,丁口不过一两万,但也是罪过。”   看来白从信还没有老糊涂,他还知道做的这些事是罪过,所以很是有些顾虑。   “某搞这些小伎俩,圣人心里肯定是明白的,郑藩承担了前期平定李、郭二叛贼的重任,又攻陷石国城为朝廷插手河中提供了机会,但是现在却困于方寸之地动弹不得。   些许放肆,其实是在向圣人请赏,是以这么多年以来,不是没有人弹劾,但都相安无事。   但如今安王持节身负皇命而至,某心中,实在没底啊!”   白宣义感同身受的点了点头,他最熟悉的是楚王张贤存,两人是极好的哥们,但是张贤瑀,白宣义就不是很熟悉了,是以他也很是忐忑。   “安王眼看就是来领袖河中诸夏的,但本身除了皇命以外毫无倚仗,若要立威,咱们郑藩恐怕就是最合适的了。”   父子三人,顿时陷入了沉默中,但没过多大一会,就听的外面传来了一阵阵的欢呼声,声音之大,就连他们身在王宫中都听的清清楚楚。   白从信赶紧让人去打听,不一会,侍卫满脸狂喜的从外面跑进来报告。   “王上,外面是从定海城来的通报使者,他说半月前,蜀国大王提三万虎狼之师,于定海城西北五百里处,以寡击众大破贼胡。   此战,阵斩三万有加,俘虏数万,缴获牛羊数十万头,贼酋首达奴悉密授首,定海国西北为之一靖!”   屋中三白立刻就站了起来,半晌,白从信喃喃的说道:   “龙生龙,凤生凤啊!当年圣人也是这般年纪,带着我们在破虏州下以步骑两千硬抗萨克图两万精骑。   彼时我们都以为终是要死在那黄沙漫天中,只有圣人坚信彼辈不过是土鸡瓦狗,后果然如此。   如今蜀王尚未弱冠,便能以三万偏师,日行百里,破十万胡虏,岂非张氏之气运?天命果在中土乎?”   白从信的话,让所有人再次陷入到了沉默之中,但突然次子白宣齐猛地站了起来,有些恐惧的惊呼道:   “蜀王大破贼胡,解了定海大公国的野火燎原之危,挟大胜之势自定海城而来,还有宋王也可出怛罗斯,都要从我郑藩经过,父亲,我们得马上去天门关了。”   白宣义摇了摇头,“二弟勿惊,蜀王大胜,已然立威,白氏无忧也。”   白从信点了点头,“咱们确实是要去天门关了。”   然后又摇了摇头,“不过不是因为蜀王、宋王之兵,而是因为以蜀王之能,尚只可为副,那安王就真如传言那样,是圣人精心栽培,来解我河中诸夏困局之人了。”   其实不止白从信这么想,嗯……,应该说连白从信都有这样得顾虑,其他人就更胆怯了。   在接到张贤瑀书信之后,没有一个人动身,但在接到蜀王张贤太捷报之后,又几乎是集体马上动身了。   ……   天门关位于宁远盆地的谷口,就是历史上费尔干纳盆地的苦盏,属于那种把门一关,立刻就能让整个盆地成为一个让人无法下嘴乌龟般的天下雄关。   张贤瑀选择在这里与白从信等人会面,也是有深意的。   易守难攻又富庶的宁远,就是中原朝廷在河中的具象化代表。   它既可以是河中诸夏身后坚实的后盾,也是让他们不敢生异心的堡垒。   虽然各自心里都还是有小九九,但毕竟是河中诸夏君王的聚会,场面还是非常宏大的,更别提张贤瑀还是持节的天使。   下面的兵将也没上面人那么多心思,因此还真把这当成了难得的大聚会,河中的黄头仆役伺候着他们,美味佳肴和各藩佳酿流水般的端了上来。   郭婤儿在安息城(布哈拉)训练的顶级菩萨蛮载歌载舞,花蝴蝶一般的穿梭着,惹得一阵阵欢笑。   宴会的高潮,便是张贤太献上的两万基马克-可萨-乌古斯-钦察俘虏了。   别看这一票人名字怪异,但基本都是昔日突厥汗国的遗族,其中可萨部的首领,还是突厥阿史那氏的疏宗。   既然要夏君夷民,那么战败的俘虏就是最好的战利品,张贤太献上之后,张贤瑀自己留了两千人,其余都用父皇张鉊的名义,赐给了在座的诸夏君王。   但是,唯独没有赐给鲁震鲁三郎。   这并非是张贤瑀不待见鲁三郎,恰恰是鲁三郎自己做出的选择。   见到诧异的眼神都飘到了自己身上,鲁三郎团团一揖,随后笑着说道:   “诸君,某家受了蜀王之邀,已经上书圣人,请求将定海大公国再次向西迁移了,如今基马克、乌古斯等部已如丧家之犬,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   若是圣人准许,某鲁三郎愿在雅水(乌拉尔河)与安提拉水(伏尔加河)之间建立公国,日后这种俘虏,要多少有多少,哈哈。”   众人脸上先是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但一会过后,又都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能坐在这里的,不管是替女婿管理地盘的虎广,还是郑国大王白从信、金国大王李从德以及郭婤儿,都多少知道一些西边事情的。   雅水与安提拉水都在西海北岸,两河之间气候适宜,一点也不干燥,经过匈奴人遗族和突厥遗族的连续开发之后,已经变得挺适合农耕的了。   从石国城过去,也就是三千五百到四千里样子,这如果是赶路的话,确实是非常远了,但要是移藩过去,也并不是那么遥远。   特别是这一路过去基本都是平路,没有南中、黔中那样的高山深谷,鲁三郎的定海大公国又有极强的游牧属性。   他们完全可以先派几万步骑过去征服当地人,然后再把家眷分几年慢慢迁移过去占据富庶的耕地和肥美的草场。   鲁三郎做出这个决定,也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定海大公国的根基,就是原西阻卜人的四千余户牧民,再加上鲁三郎在几次大战中收揽的中原甲士,底层则是被击败的乌古斯人。   就这么十几万人摆在雷翥海周边,西、北两面有大量敌人,下面的乌古斯人还总闹事,与其像现在这样疲于奔命,还不如抱个大腿。   鲁三郎都要想好了,他要跟着蜀王张贤太继续往西,等蜀王在雅水(乌拉尔河)和安提拉水(伏尔加河)建立一个地域庞大的国家后,他就在张贤太麾下作为最大的藩臣,连定海大公国都不准备要了。   想到这,鲁三郎看了一眼白从信,这个唯一不属于圣人子嗣的郑王,还是元从派大将都混的如此之惨,就更别说他了。   毕竟谁能比自己的亲儿子还亲呢?   没有张圣人这个好爸爸在身后大力支持,其余人出来夏君夷民当封臣是可以的,要当独立之主,太难了。   张贤瑀听到鲁三郎这么说,不由自主地就看向了张贤太,心里叹了口气。   当年河北豪杰送入宫中的两个美人中,反倒是懵懂符氏比早为人妇的高氏,先诞下子嗣。   等到河东被平定后,出身相同的两地武勋迅速靠拢,都把张贤太当成了掌心宝,加上父亲宠爱,养成了十弟能征善战外,还很有主见的性格。   在龙韬院的学习中,张贤太历来也是成绩数一数二的存在,因此他对于父皇安排自己就藩吐火罗,是不太乐意的。   诚然,吐火罗是个好地方,西北可威胁河中,西南能控扼波斯,东去可以下天竺,居于山巅,看谁不顺眼就能从山上下来暴打谁。   但是,张贤太不乐意,他不乐意在吐火罗钻山沟沟,他的理想是骑上高头大马,率领十万雄狮,一直向西,去鞭打那些极西之地的蛮夷。   让一个又一个城堡,一个又一个蛮王在他的马鞭下瑟瑟发抖,连亲吻自己的鞋子都要排队,那才是男儿该干的事啊!   “十弟看了已经有了选择,你想去效仿匈奴末王阿提拉,成为鞭挞极西素夷的上帝之鞭,那兄长就跟你一起上书。”   张贤瑀一听鲁三郎说出安提拉河这个名词,就知道张贤太的志向了,因为父皇在龙韬院时,给他们讲过一个故事。   说是当年被窦固窦宪彻底击败的北匈奴人西逃之后,他们的后人在西海沿岸与当地蛮族混居,形成了一个掺杂一定北匈奴贵族血统的新匈奴人部落。   这个部落中的安提拉汗最后攻陷了极西之地素夷数十个部落和王国,甚至一度让大秦都臣服在他的铁蹄之下,被素夷们称为上帝之鞭。   这是龙韬院中最火爆,最受学生们喜欢的故事,甚至在龙韬院中,还有安提拉可汗西征的戏剧。   而能在戏剧中扮演安提拉可汗的,一定是龙韬院中最优秀的学生。   学生们忽视张鉊也没明确确认西海新匈奴人和北匈奴人有直接关系这一点,他们完全代入的,是被大汉打的狼奔豕突的匈奴人,竟然能成为极西之地素夷的上帝之鞭这事。   而安提拉河(伏尔加河),就是安提拉可汗长大的地方,在古匈奴或者突厥语中,直译是父亲的土地,可以翻译成故乡或者祖宗之地。   把这个梗跟众人解释了一下之后,张贤瑀笑着对张贤太说道:“吾弟十郎有鲲鹏之志,当为新一代的上帝之鞭了!”   张贤太长身而起,把手一拱,豪气万丈的说道:“所谓上帝之鞭,不过是匈奴遗族,怎及得我大周汉军之威武,那些素夷毫无见识,怎知道真上帝在何方!   听闻昔年安提拉攻击的大秦尚在,君士坦丁堡为极西之地第一富庶雄城,某真的很想去见识一下。”   好吧,这可不是一个轻松的任务,要知道此时刚刚登基的拜占庭皇帝,可是千古闻名的绿帽大王,顶级沸羊羊,让纯爱战士轰然倒地的萨拉森人白色死神—大军事家尼基弗鲁斯二世。   甚至其后的约翰一世和保加利亚屠夫瓦西里二世,也都是著名的军事家皇帝。   大周新一代霍去病式的皇室名将,遇上三代拜占庭军事家皇帝,可真要算是一场龙争虎斗了。   当然,在场的众人,哪怕就是穿越者张鉊也不是很清楚这些事了,所以,宴会上的下注还在继续。   鲁三郎都能感觉得到不是张圣人亲儿子就无法获得大量资源,白从信能不知道嘛。   他稍微一品,突然就发现,鲁三郎的定海大公国走了,那郑藩被四面堵住的问题,一下就解决了。   虽然西去困难重重,但总比英雄无用武之地好些,于是白从信抚掌大笑。   “蜀王如此英雄,怎能没有勇士附之尾骥呢?某家四子宣德、五子宣昭弓马娴熟,愿以一百骁骑,一百骠骑,三百弓骑兵随大王西征。”   老白还是会做生意的,现在郑藩之中就是老爷太多,十几万他招揽的汉地甲兵和草原勇士要靠不到五十万本地人养,负担太重了。   只要张贤太愿意西去,他乐得甩包袱,还可以出钱出粮,从鲁三郎手里买下一部分定海大公国的领土,然后向北去征服基马克人。   所以,他要大大的押注蜀王张贤太,让皇帝看到他的心思,进而同意他吞并一部分定海大公国的领土。   话说完,白从信看了鲁三郎一眼,还冲他举了举白玉酒杯。   鲁三郎和白从信一起混了十几年了,当然明白瞬间秒懂白从信的意思,当即笑着冲白从信开玩笑一般的喊道:   “郑王,听闻你家四娘千娇百媚,乃是郑藩少见的美人,而蜀王又是新一代的英杰,不如你们作对翁婿如何?”   白从信的四女儿是他一个粟特良媛所生,虽然生的异常美丽,但白氏本身是吐火罗人,母亲再是粟特人的话,那就有点尴尬了。   一般来说,这种彻底没有汉家血脉的漂亮女儿,生来就只有目前这一种用法,用来平嫁为妾或者下嫁拉拢英才。   是以白从信才不在乎白四娘是不是做正妃,因为真要那么要求,那就不是在结亲,是在侮辱人了。   白从信听到鲁三郎这么话说,摸着胡须笑呵呵的不说话,长子白宣义立刻在旁边笑着摇摇头。   “小妹生于边荒不知礼仪,哪能配蜀王殿下。”   不过话是这说,白氏父子几人还是看向了张贤太,所谓生于边荒不知礼仪,显然也只是自谦而已。   张贤太脑海里迅速思考了一下,要是能娶了白从信的女儿,那么宁远的物资就能通过药杀水运送到雷翥海(咸海)。   而到了雷翥海之后,距离西海(里海)最近的地方已经不足一千里了。   但这还不是绝杀,绝杀是乌兹博伊古河道。   这是一条早已干涸,现在只存在河道的古河遗址。   在数千年前,乌浒水(阿姆河)曾经流入的是里海而不是咸海。   哪怕就是在流入咸海以后,咸海因为水量过大,也曾断断续续通过乌兹博伊河倒灌进入里海。   这就是张鉊给张贤瑀的最大秘密,也是未来的绝杀。   当张周的势力在里海北岸站稳脚跟后,只需要开凿一个几十公里的运河,就能重新把阿姆河引入里海。   这样一来,张周的势力,就能快速进入里海沿岸,甚至通过建立一支里海舰队,可以轻易控制高加索山和伊朗北部等地,这样一来,足足节省几千公里的物资运输消耗。   到那时候,连拜占庭和叙利亚、埃及,都将直面汉军的威胁了。   那么现在让白从信和张贤太结成翁婿,控制里海北岸,先击垮西海(里海)北岸的蛮族建立稳定的基地。   再通过西海向南建立据点,为大食和大夏提供充足补给,简直不要太完美。   张贤太一直在注意张贤瑀的动作,等到这位他很敬佩的兄长微微点头之后,张贤太立刻出来向着白从信一个肃揖礼,朗声说道:   “小子初来乍到,能得伯父抬爱,惶恐之至,若能得四娘相伴,当以良悌待之。”   白氏父子尽皆大喜,现在张周的外藩大王后宫经过皇帝允许,用的是太子的配置,及正妃以下还有良悌两人,良媛六人。   良悌放到藩国内部来说,那就是跟朝廷贵妃一样的地位了,因此白氏父子极为满意。   眼看白从信下注了,其余诸人都要跟着随一点礼。   张贤瑀眼里精光闪过,他好像知道该怎么解决河中的问题了,当即阻止了众人无意义的加注,而是立刻屏退了所有仆役,只留下在场君男以上封臣。   一封巨大的地图,挂在了所有河中诸夏君王面前,张贤瑀在这一刻,就像是父亲张鉊在附体在他身上了一般,他指着乌兹博伊河古道的位置说道:   “假使此河能复通,那么咱们的钱粮武器等辎重甚至是兵马,都能以极地的损耗,运到波斯以北靠近西海的之地。   若能再打下拉伊(德黑兰),使其成为我等在波斯的支撑,那就是天下之大,哪都可以去了。   诸君,光是大食,这就是丁口三千万的大国了,随便吃一口那就是满嘴油,更别说还有大秦。”   张贤瑀指的地方是后世里海沿岸的萨里等地,从这里到拉伊(德黑兰)就只剩下了三百里。   而要是从新郑王城就开始陆路运输,不考虑地形的直线运输都有三千三百里。   “够了,足够了!”白从信喃喃的说道:“别说吃下大食和大秦,就是只吃下一半,咱们的子孙后代就都能当王了。”   果然是模范父亲,到了这时候,白从信所想的,还是子孙后代。   而他的话音刚落地,郭婤儿看着地图上某地,眼睛开始闪闪发亮。 ###第八百八十八章 该如何分割天下(下)   乌兹博伊河古道的出现,确实让很多人眼前一亮,因为重新打通这条河的难度并不大。   历史上十九世纪末期沙俄控制中亚后,就曾想打通这条河道。   而沙俄之所以知道,还是从当地百姓口中得知的。   这就证明,乌兹博伊河古道是很明显的,明显到当地人只用眼睛看,就能看到这条两三千年前就干涸的古河道存在。   既然有现成的古河道,那么需要进行人工干预的,也就是几十公里的运河。   历史上沙俄在试图恢复乌兹博伊河古道时,正面临欧洲方面的巨大压力,在中亚的统治也并也不稳固。   最重要的是,沙皇并不是很关注这里,连治理当地的任务都交给了一群冒险家和军官。   到了苏俄时期,乌兹博伊河的战略价值大幅下降,因为苏俄有强大的里海舰队,还掌握着高加索地区,不需要从中亚调集物资和军队去威慑伊朗。   所以,并不是乌兹博伊河古道的打通有难度,而是苏俄不需要了。   而在此时,张周非常需要这一条河道,作为物资转运和控制呼罗珊地区的主要通道,那么它一定就会建起来。   至于需要的人力和维护成本,不是有河中土著嘛,退一万步说,河中土著没了,那不还有印度阿三嘛,去抓就是了。   其余比如咸海会不会因为注入水量骤减变成死海,甚至消失。   那也无所谓,反正后世他们也已经基本把咸海给解决了。   郭婤儿小心翼翼地计算着,然后指了指巴格达的方向,“安王殿下,咱们或许可以把曼苏尔,送到巴格达的王座上去。”   张贤瑀摸了摸下巴,有些不解,但他没说话,一直沉默着没说话的皇五子宋王张贤熙开口了。   “巴格达是黑衣大食的首都,据称有民四十万以上,乃是一等一的富庶之地。   且巴格达距我至少有六千里之遥远,若能征服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用多少物资,战死多少勇士,怎可轻易许给曼苏尔?”   “若是我大周,我汉家在河中有五百万,不,就是有三百万民,这巴格达也不会给曼苏尔。   但是现在没有,以后也很难拥有,因为大周的好地方太多了。   光是中土,以如今的亩产,人口起码要再翻一番多,有一万万二千万人以上人口才会出现自然的外流。   除此之外,安东、乐浪、朝鲜、蓬莱、朝日,这些地方都比河中更能吸引百姓。   特别是现在到处传说东胜身洲发现了一座比石见银矿还大的金山,所有人都眼红红看着东洲,愿意往西砸钱的就更少了。   就算能吸引一些人来,却还有天竺和极西欧罗巴两个方向要分流人口。   由此看来,整个河中在未来数十年,一定是缺少汉民的。   所以咱们不能亲自下场去打烂仗,而是要保持高高在上形象,凭借强大战力做一锤定音的天兵……”   郭婤儿还待要说,张贤瑀打断了她的话,“吾明白了,郡夫人是想说,咱们应该把汇聚在曼苏尔身边的人鼓动起来,让他们跟着我们一起去打黑衣大食。   打胜了就把巴格达给曼苏尔,让他在黑衣大食的地盘上建立一个波斯王国。   他们波斯人本来就和大食人有深仇大恨,一旦统治了大食的土地,肯定会吸引大量来自大食的仇恨,咱们压力就减轻了。”   “不止如此!”虎广说话了,“咱们让曼苏尔在巴格达建立了波斯国之后,就可以用此大功,让曼苏尔压榨大食人给咱们上贡。   要是大食人反抗,咱们就先让曼苏尔的波斯人承受第一波怒火,等他扛不住了再挥军巴格达为他解围。   要是曼苏尔和他的波斯人敢反抗,我们就直接暗中武装大食人,让他好看。   同时,波斯人大量去了大食之后,波斯本部和呼罗珊就空出来了,咱们可以慢慢来填满。   日后的格局,就是咱们遥控波斯人统治大食。大食人起兵闹事咱们就帮波斯人镇压,波斯人有二心,咱们就扶持大食人给他们颜色看。”   白从信点了点头,“此法可用,且就算在大食和波斯人中的这种拉一派打一派策略失败,但也至少拿下了波斯本部和呼罗珊!”   张贤瑀也在点头,但同时,他心里也知道了西征最大的难处是什么。   那就是如今汉地粮食高产,又完全夺取了安东、乐浪、朝鲜、朝日、蓬莱之后,土地的承载能力已经大大增加。   就如郭婤儿说的那样,大唐时户籍六千万口加上隐户一千多两千万口,就感觉全国都要爆炸了,府兵制也早就推行不下去了。   但现在张周不一样,起码要到全国人口一万万两千万左右,人口才会彻底超过承载能力,那最少是四五十年后的事情了。   所以现在,在中土人口不会被迫外流,还有其他地方分流的情况下,安西以西,必须要有其他办法,不断吸引人口以及中土富裕阶层往这边砸钱。   “波斯本部至少可以一分为二,在拉伊(德黑兰)、斯帕罕(伊斯法罕)分两个藩王来镇守。   吐火罗也可以分两个,一个在解苏(杜尚别),一个在细柳州(喀布尔)。   最后在呼罗珊再分一个,驻马什哈德。”   听到张贤瑀这么说,白从信、虎广等人脸上都露出了喜色,看来张贤瑀确实很有能力,一下就看出来了安西以西的最大困境。   这要破开汉人不愿意来安西以西的困局,只有一个人可以,那就是皇帝陛下,只有他带头出钱出力迁移人口,才能让国内的勋臣富豪跟进。   “五个藩王,就是五个皇子西来……,嘿嘿!”李从德一想到表弟张鉊那个头大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老十,你和老九关系最好,写信多鼓动鼓动他,让他早点下定决心就藩。”张贤瑀也有些忍俊不禁,转身对十郎张贤太说道。   张贤瑀口中的老九,就是西平郡王李存惠的表弟九皇子张贤礼,母亲是我张圣人昔日青梅竹马的表妹李文秀。   这也是个跟老大张贤存和老五张贤熙一样,同一众皇子比起来,都是出身就在罗马的天之骄子。   张贤礼今年才十八岁,但是表兄李存惠已经带着一票表侄子,给他在天竺打下来了一个大大的藩国。   同时在他母亲李文秀李昭媛的枕头风下,皇帝还允许他统领巴塘七边府之一的文殊城(尼泊尔加德满都)。   这是怕他在天竺热着了,夏季可以上文殊城去避暑啊!   张贤太眼睛眨巴了两下,然后明白张贤瑀的意思了,“二哥哥是要向西平郡王买点天竺乌奴?”   张贤瑀点了点头,对着周围的河中诸夏之王说道:“既然要将曼苏尔推到巴格达去当王,那么波斯本部和呼罗珊的波斯人肯定要跟他走一大半,这样这些地方就空下来了。   到咱们安西以西的汉人,起码六七成是不耐烦自己种地,只想当老爷的。   咱们要是能买来几十万乌奴给他们种地,让他们当大地主,自然就可以吸引更多的豪勇之士西来了。”   众人一听,好像是这个道理,顿时纷纷点头,只有郭婤儿直接就愣住了,因为张贤瑀的想法,竟然和天竺番僧室利缚罗不谋而合。   “安王殿下若是要大量购买天竺乌奴到河中、呼罗珊来种地的话,可能就需要在六法宗中,加一点别的教义了。”   张贤瑀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六法宗的教义,是搞人人平等的,人人都是无上天的赤子,鼓励赤子为无上天而战,内部则讲究上要仁善德慈,下要忠孝节义。   这种宗教,战斗能力爆棚,凝聚人心可以,但是……但是一旦有几十万农奴加入进来,那无疑就是在给自己埋定时炸弹。   “室利缚罗大师来了吗?”张贤瑀直接问道,他其实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已经有人做过试探了。   李存惠父子到天竺的时候,就尝试带六法宗进入过天竺。   然后……然后他们把天竺人征服了几百万,但是六法宗的传法僧们却被婆罗门僧侣,打的落花流水。   到了最后那些跟着李存惠去了天竺的汉人勇士,都觉得六法宗只在汉人中间信一信就可以了,没必要传开。   搞殖民,婆罗门教就是全天下最专业的。   郭婤儿点了点头后,张贤瑀准备宴会完毕后就接见一下室利缚罗,然后派他回天竺,去和李存惠身边的六法宗大德们商议一下,拿出一个方案来。   嗯,这种随意改教义的事情,要是在别的宗教,那就是出异端了,要打生打死的路线问题,但是在六法宗,因地制宜并不是什么大事。   “郭夫人劳苦功高,日后作何打算,总不会继续跟着曼苏尔到巴格达去把?”张贤瑀笑呵呵的问道。   现在定海大公国的问题张贤太解决了,而定海大公国一走,郑藩的问题也解决了,曼苏尔也有个大朝册封波斯王的王冠可以戴。   至于李从德,金藩的实力不强,要求更简单,现在没了郑藩和萨曼波斯的挤压,只要再有几万乌奴前来耕种,加上李从德自于阗带来的百姓,他就可以在康居城(撒马尔罕)好好过日子了。   那么唯一还剩下,没有解决问题的,就只剩下了郭婤儿。   郭婤儿向着张贤瑀一礼后,指着地图上西海以西的一块地说道:“此地间有一小国曰巴格拉提亚,有民二十万,曾来安息城(布哈拉)献上贡物。   周边凡小国数十,皆万人至数十万人,其间又有波斯遗族希尔凡沙阿国与我奴颇有联系。   若是圣人恩准,奴愿带十万之众,甲士万五,前往征服。”   郭婤儿手指的地方,正是后世高加索三国所在,其中巴格拉提亚全称亚美尼亚巴格拉提亚王朝,领土大致跟后世亚美尼亚相当。   希尔凡沙阿国原本属于黑衣大食阿拔斯王朝,由黑衣大食派出总督统治。   但在大约一百年前可能是接收了大量的波斯遗族,因而快速波斯化,目前以萨珊波斯后人自称。   其国在后世阿塞拜疆东部靠近里海的地方,那个油气极为丰富,能为欧洲提供大量天然气的巴库,就在希尔凡沙阿国中。   除了这两国,还有一个库尔德人建立的拉瓦迪德国也比较强大,其余确实还有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王国和公国存在,形势非常混乱。   至于郭婤儿为什么想过去那里,就不得不提到这亚美尼亚巴格拉提亚国中,一个十分有头脑的家族。   那就是后世中国和亚美尼亚互联网上都很著名,被胡扯为马超后裔的马米科尼扬家族。   而且这个胡扯,还这不是中国人单边胡扯,而是亚美尼亚人他们先胡扯的。   他们早在公元三四世纪的亚美尼亚诗歌中,就已经开始胡扯了,导致张贤瑀所在的十世纪,这种流言就已经被亚美尼亚人完全相信。   其实实际的情况,马米科尼扬家族的先人,可能生活在吐火罗一带,他们属于安息帝国的一员。   或者有一定可能,他们的祖先,是曾在西汉统治的西域,生活过的斯基泰人。   等到安息帝国崩溃,他们来到了亚美尼亚,可能是为了挑战当时统治亚美尼亚阿尔沙基德王朝统治者出自安息王室支脉的高贵身份,他们开始自称是来自中国的王子。   故事很离谱,马米科尼扬家族自称祖先是中国的丞相,然后被皇帝杀死。   不但如此,皇帝杀死这位丞相后,还娶了丞相的遗孀为皇后,等到丞相的两个儿子长大,起兵为父报仇,然后战败不得不向西迁徙。   这一听就很扯淡,中国历史上根本就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除非牛头人战士齐庄公雄起一把将崔杼弄死,或许还有那么点可能。   这种情况就说明,马米科尼扬家族自称来自中国完全就是吹嘘,因为他们不了解中国。   但传言又不是完全不符合,比如姓氏和皇帝称号,以及怎么西来,他们都说的绘声绘色。   所以,这个家族要么是在丝绸之路上做过大商人,要么就真是从西域跑到安息帝国去的。   对中国有一点点了解,但仅限于捕风捉影和少量的道听途说。   不过这个传说,虽然现在看来很离谱,但在当时却很符合当时亚美尼亚的情况,刚脱离部落社会嘛,发生这种事情一点也不奇怪。   而且他们很快就获得了尊贵的身份和地位,汉王朝乃是安息人公认的大帝国,从汉帝国来的落难王子,血统自然很高贵的。   这玩意像什么呢,有点像后世共和国某些时期。   你说你是来自河南的,咦!老乡,不中,这不中!   你说你是来自荷兰的,捞乡,中咧,中咧!吃了啵嘞?   没吃的话,还会殷勤的给你端上一碗咱埃因霍温的胡辣汤。   于是,马米科尼扬家族开始靠着中国王子后裔的名头在亚美尼亚大杀四方,足足风光了五百多年。   然后……,报应就来了!   他们本来是靠着亲近拜占庭帝国在夹缝中生存的,但这个变了味的东罗马最近一两百年有点疯癫,不怎么考虑小弟的感受。   于是没了大腿的马米科尼扬家族,在亚美尼亚开始衰落。   特别是在亚美尼亚被黑衣大食阿拔斯王朝占领后,两次大起义均告失败。   这导致马米科尼扬家族元气大伤,逐渐被亲阿拔斯王朝的巴格拉提亚家族,通过不断联姻的方式慢慢蚕食殆尽。   家族中不甘于此的年轻人,估计是被祖先的吹嘘给洗脑了,他们竟然真的以为自己的中国王子的后裔。   在听到河中的萨曼波斯被一位中国女王(指郭婤儿)统治,并在与控制阿拔斯王朝的布韦希家族大战后,于是不远万里的跑到河中来求救。   正好,此时自称萨珊波斯后裔的希尔凡沙阿国,遭到了可萨汗国的巨大的威胁,也选择来安息城求救。   这导致最近几年,安息城不断有人来朝贡,而朝贡的主力,就是这两国人。   张贤瑀听郭婤儿说完,人都傻在那里了,他实在没想到,在这几万里外的穷乡僻壤,竟然还有这种事情发生。   但郭婤儿说完这个的时候,心里是非常忐忑的。   她认为张贤瑀不会懂她的选择,但是张圣人肯定会懂,一旦懂了,极大概率就不会放她去。   郭婤儿在想什么?当然自己以后的人生啊!   她今年不过三十岁,做了九年的权摄萨曼国事,荣华富贵什么的享尽了,但终究有个问题她不敢越过雷池一步。   些年来,她身边除了必要的文臣外,其余全部接触的都是宦官和宫人,以至于萨曼国内大量的职位被宦官占据。   所以,她才会选择高加索山这票小国,有内应好征服都是虚的,闭塞、遥远才是真的。   这样她才能少出现在公众视野中,去做个真正的女王。   但郭婤儿以为张贤瑀不知道,但其实张贤瑀知道,因为他西来的时候,张鉊就给了他口谕了。   张鉊告诉张贤瑀,如果这小十年的时间中,郭婤儿初心未改,知道她是哪里的人,知道维护汉家的利益,明白她依靠的是谁,就可以放她出去,去做一个真正的女王。   不过,张贤瑀在心里阴阴一笑,既然郭婤儿自己提出去征服西海以西的小国。   那这奖赏,现在就不给了,等她完全了任务再给。   郭婤儿当然不知道张鉊能细心和大度到这个地步,当即在张贤瑀说完修改的口谕之后,立刻就泪流满面。   她彻底被张鉊气度折服了,当即当着屋中河中诸夏大王的面,面朝东方,在地上五体投地大礼三次。   九次叩首,叩的额头乌青一片鲜血淋漓,口中还在大喊:   “臣,叩谢圣人恩赐,愿为圣周夏君夷民大业,万死不辞!” ###第八百八十九章 迟来的宿命对决(上)   规划做好了,那么接下来就要开始作战了。   这也是张贤瑀最关注的地方,张贤太的大胜,只是稳住了他们兄弟强龙的形象。   接下来能不能真的站稳脚跟,特别是让张贤瑀成为河中诸夏君王的领袖,就要看更进一步。   确切的说,就是到了验证张贤瑀的计划能否实现的时刻了。   而这个验证的第一步,就是能否重挫布韦希王朝夺取拉伊(德黑兰),第二步是进入巴格达,第三步则是顶住大食人的反扑稳定新波斯王国。   那么现在情况如何呢?   目前的形势是,黑衣大食阿拔斯王朝虽然还没灭亡,但哈里发的地位已经连周天子都不如了。   甚至还不如汉献帝,至少汉献帝还有橡皮图章的权力,能用来挟天子以令诸侯,但哈里发真的就只剩下了象征意义。   在哈里发彻底失去权力后,传统意义上的大食,是主要被三股势力所统治。   暨统治后世伊拉克、科威特、伊朗东部和东南部,以及叙利亚小部分的布韦希王朝。   统治后世叙利亚大部分,约旦大部。黎巴嫩和土耳其小部分的哈姆达尼王朝。   统治后世埃及、巴勒斯坦全部、黎巴嫩大部和一部分约旦的伊赫昔迪王朝。   至于其他统治沙特地区的阿西多王朝,统治阿曼的阿曼教长国等一堆国家,都只能算是实力不强的小国。   至于统治西班牙大部的科尔多瓦哈里发国等,已经自立为帝了。   值得注意的是,现在这三个主要王朝都是一百年内新建立的,基本可以说都处于鼎盛时期。   其中布韦希王朝的阿杜德·道莱和哈姆达尼王朝的赛弗·道莱,都是出色的明君。   嗯,他们可不是一个姓,而是道莱这个词,其实是一个尊号,大意是洪福齐天能代表国家之人。   阿杜德·道莱的意思是国之肱骨,赛弗·道莱意为国之利剑。   都属于尊号,跟中国历史上的加九锡、冕十旒差多一个意味。   而现在张贤瑀面对的一个最难缠对手,就是布韦希王朝的王阿杜德·道莱。   目前布韦希王朝大约有一千三百万以上的人口,光是巴格达城就有九十万上下的人口,比张贤熙预计的四十万,要多得多。   而巴格达城所在省区,人口更是多达七百多万。   在此时,张周没有复兴之前,巴格达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最富裕,文化最繁荣的城市。   当然,张周复兴之后,神都和东京的人口虽然还没达到巴格达的高度,但其他方面已经迎头赶上了。   面对这样的对手,当然要慎之又重,上一次的胜利,根本就不能作为标准。   因为这之前在木鹿被曹彬击败的布韦希王朝五万大军,不过是临时拼凑的。   甚至很大一部分就是在拉伊(德黑兰)等萨曼波斯当地拉起来的投靠者,其中只有少量布韦希王朝的精锐。   而且,以布韦希王朝的体量,战死三万多人离伤筋动骨还差得远呢,要打垮他们,还得继续血战。   ……   大周乾元三年,公元962年,九月,河中诸夏君王商讨完毕后,张贤瑀拿出了张鉊赐给他的节钺,在金藩的康居城中组建河中行营。   张贤瑀就任河中行营都部署,诸夏联军大将军。任命白从信和虎广为部署,留白从信镇守河中稳定后方,虎广协助张贤瑀掌控大军。   又以蜀王张贤太为行营副部署,前军都统使,先锋将军,接替曹彬镇守安息城的石守信为张贤太副将。   大将曹彬与鲁克图为中军左右兵马使,碎叶人罗定忠为行军司马,金王李从德为行营长史。   为了至少达成攻克拉伊(德黑兰)的目标,张贤瑀连准备北上西海的张贤太都给扣下了,河中方面,几乎是精兵强将全出。   十月,得益于河中地区汉民全是被赶出来凶神恶煞之辈,动员的速度非常快。   十月初五,张贤瑀的西征军就就动员完毕。   共计全能型重甲步卒四千,其中有精锐陌刀军两千。着轻甲的步弓手一万一千,重甲骁骑两千,轻甲骠骑四千,无甲弓骑兵一万五,总计三万六千人。   十月初八,郑藩动员重甲步卒三千,重甲骁骑两百,轻甲骠骑兵一千。   碎叶的宋藩动员了重甲步卒一千,精锐锁子甲弩手三千。   金藩动员了重甲步卒五百,重甲于阗骑兵两千。   十月初十,定海大公国动员了轻甲骠骑三千,无甲弓骑兵一万。   萨曼波斯的汉军由于要防备弹压,因此没有出动。   由此,河中诸夏联军一共动员了重甲步卒八千五百,轻甲精锐弓弩手一万四千,重甲骁骑四千二百,轻甲骠骑兵八千,无甲弓骑兵两万五千。   其中步军两万两千五百,骑兵三万七千二百,步骑总计五万九千七百。   而且萨曼波斯汉军虽然没出动,但张贤瑀任命改名为安苏的曼苏尔为后军部署,他本人一直都在向汉文化靠拢,也很愿意到巴格达去当大王。   这可是巴格达啊!在河中地区除了汉人以外的族群中比长安的名字都要响亮。   安苏这些天走路都感觉之飘的,到现在都还有点不敢相信大皇帝能安排他去巴格达当大王,因此恨不得把一切都奉献出来。   而一直坚定支持安苏的这一票波斯人,特别是皈依了六法宗的波斯人,在确定神都的大皇帝确实是要把他们送到巴格达建立波斯帝国后,都兴奋异常。   整个萨曼波斯算是倾巢而出,动员步骑一万一千,其中甲兵一千七百多。   看起来确实有点寒酸,但萨曼波斯在十年前的第四次石国城之战打败后,男丁损失惨重。   之后康居城成了金藩,呼罗珊和波斯本部又被布韦希王朝吃掉,损失了两百多万的人口,现在能拉出来一万多军队就不错了。   不过他们兵马虽然少,但是民夫可不少,河中诸夏国一共才动员四万多民夫,但萨曼波斯动员了足足十二万。   十月十一,赶在寒冬来临之前,张贤瑀命大军开始出发,分四路从河中各地赶到木鹿城。   十年前曹彬在木鹿大败布韦希王朝后,萨曼波斯在木鹿的统治就逐渐稳固了下来。   这些年不管是把持萨曼波斯军事大权的曹彬和石守信,还是短暂暂代过的潘美,都在木鹿囤积了大量的粮草,就是为了对抗布韦希王朝。   不过,就在距离木鹿城不过四十多里的时候,张贤瑀突然抽调精骑一万五千,由鲁克图为主帅,刘廷让、李继偓为副将,向西渡过乌浒水(阿姆河),六昼夜狂奔八百里,兵临解苏(杜尚别)城下。   实际上此时,广义上的吐火罗还被昔年安远国的余孽占领着,李存惠攻灭镇远国后张秉忠侥幸逃脱的族人和一部分流亡吐蕃人,也在此地汇聚。   此前河中诸夏自己都暗中斗来斗去,根本没人劳心劳力来对付这些人,反倒是他们,还不断侵扰金藩的边境。   张贤瑀到了之后,一直就想拿下他们,但是这些人很警惕,加上解苏城位于吉萨尔盆地之中易守难攻,根本没有机会。   一直等到大军摆明车马要去呼罗珊跟布韦希王朝死磕之后,被严密封锁的盆地,才露出一点点缝隙。   而就是这么点缝隙,立刻让张鉊留在吐火罗制衡萨迪德的罗兰城(巴米扬)镇遏使拉希德·萨莱曼之子孙,找到了机会。   当初萨迪德势力膨胀后趁着拉希德·萨莱曼病逝,突袭了罗兰城,导致拉希德·萨莱曼的子孙被迫逃到了山林之中。   现在他们打听到中土天兵真的来了,立刻趁这个机会出山来通报消息当带路党。   十月二十,毫无准备的解苏城被大军拿下,斩首三千余级,萨迪德任命的解苏总督战死,鲁克图留两千步骑扶持拉希德·萨莱曼子孙镇守解苏,大军开始返回。   身居细柳州城(喀布尔)的萨迪德被吓得魂飞魄散,留在山上不敢再有异动。张贤瑀遂解决了最后的后顾之忧。   几乎在同时,河中诸夏联军到达木鹿城后,张贤瑀立刻命张贤太、石守信、郭守文、崔翰等将率军进兵呼罗珊重镇马什哈德。   马什哈德位于科佩特山脉南麓,是波斯本部通过呼罗珊进入河中的关键重镇,历史上也是波斯呼罗珊省的省府。   波斯看着大,但是在中间的波斯高原上存在着卡维尔盐漠和卢特荒漠两块大戈壁荒漠。   所以波斯内部的城市,基本都是沿着在北部的科佩特山脉、厄尔布尔士山脉和西南部的库赫鲁特山脉分布,依靠高山融雪水生存。   整体呈现出中间荒漠,四周山麓靠融雪形成农耕带的奇特地理特征。   因此,从河中进军波斯,就只能沿着科佩特山脉走,去一个一个的攻打这些山麓城市,又尤其以马什哈德地势最为险要,城市最为坚固。   但如今,这个险要又坚固的城市,却很难抵挡住河中诸夏联军的攻打,哪怕就是张贤太率领的两万先锋,他们也抵挡不住。   这是因为呼罗珊和波斯本部并不是布韦希王朝的地盘,而是他们从萨曼波斯身上撕下来的,满打满算的统治也没有十年时间。   甚至说统治都不确切,因为布韦希王朝虽然控制了马什哈德,但是整个波斯本部和呼罗珊,却充满了大量心向萨曼家族的波斯人,以及大量被迫改宗,但心里还记着宗教仇恨的曾经波斯上层。   还有被六法宗渗透的原祆教、摩尼教教徒和大量被郭婤儿大撒币收买的带路党。   这些年,郭婤儿控制的萨曼波斯和布韦希王朝大仗没打过,但是互相渗透、收买的小摩擦根本没断。   因此马什哈德看起来坚固,但内部千疮百孔,别说齐心守城了,就是对外封锁消息都做不到。   张贤太领军只攻打了差不多五天,城内就爆发了两次内乱,虽然没能打开马什哈德的城门,但是消息却源源不断的传了出来。   如今也身着戎装,腰挎横刀的赵二哥收集到消息后,立刻建议张贤太发动攻心战。   赵二哥命人在草纸上用波斯语写上沙赫沙阿大皇帝的诏书,承诺将来会扶持波斯人到巴格达恢复波斯王国。   然后再用这些草纸包裹坚硬的玉米馍馍并系紧,通过各种渠道送入城中去。   这哪怕不是在战时,粮食都是宝贵的,有了玉米馍馍的吸引,不一会就传的全城都是,连最底层的波斯人都知道,东面的桃花石帝国要来帮助波斯人复国了。   接着赵二哥又把曼苏尔和萨曼家族的人叫到前线,打出波斯之王的大旗,绕着马什哈德城三面不停叫喊,招降城内的波斯人。   最后,再命人在远处大造烟尘,做出大军马上赶到的样子。   果然,城内的大食守军扛不住了,因为布韦希王朝也知道马什哈德守起来是有难度的,他们真正在波斯的据点是拉伊(德黑兰)。   马什哈德实际上是作为前哨站存在的,主要作用是预警,能守最好,不能守那就在拉伊决战,要是在马什哈德摆上主力,结果波斯人反水搞不好就会被一锅端。   此时的马什哈德城中,只有大食军六千,波斯仆从军两万,眼见城内人心惶惶,城外怕不得有十几二十万大军到来,大食军兵将晚上连睡觉都不敢卸甲,士气几乎到了谷底。   十一月初二,数千大食守军趁着大风雪前夜,抢了城中的马匹,把马什哈德留给波斯仆从军守卫,自己则往拉伊的方向逃之夭夭。   这些波斯仆从军虽然有两万,但不过是些二鬼子,大食人一走,他们哪还镇得住场子,大食人前脚刚走,城内的内应后脚就把消息传了出去。   张贤太立刻命万余甲士猛攻马什哈德西南边的小门,波斯仆从军眼见汉军攻势凶猛,大批大批的成建制投降。   张贤太进城之后没有休息,立刻命崔翰率三千精骑循着脚印追击。   大食军没想到汉军来的这么快,惊慌之下几次拦截都被击败,始终无法甩掉崔翰,被崔翰撵着脚后跟狂追七百多里,若不是天降大雪,他们一定会全军覆没的。   张贤瑀知道前方近战顺利之后,也在不停的通过研判,调整自己的方案。   这黑衣大食阿拔斯王朝原本的兵源,很大一部分是从呼罗珊等地招募的。   这也是大食人一贯的作风,战斗力最强的部队往往是从远离政治中心的地区招募,用奴隶军的方式运作,甚至到了后世,沙特等国还是靠巴巴羊的军队当雇佣兵。   等到阿拔斯王朝哈里发失去权力,各地诸侯轮番进入巴格达后,从呼罗珊地区征兵的习惯就开始被削弱。   这些大食诸侯们用来替代奴隶军的队伍,往往就是自己的部族的族人,所以生存于靠近高加索地区的德莱木人和库尔德人等,才开始不断崛起。   认识到布韦希王朝并不能立刻从庞大的人口中动员出足够的军队以后,张贤瑀立刻决定快冲快打,一定要在布韦希王朝动员出全部力量之前,进军到拉伊附近。   因此,十一月十七,周军主力三万余人并民夫五六万,就从木鹿城出发,进入了马什哈德。   随后在马什哈德停留不过十天,又冒着大雪全军向西,目的是距离德黑兰仅有四百里的塞姆南。   塞姆南位于厄尔布尔士山南麓,附近的小平原是非常肥沃农耕区,多产粮食水果等。   它不但是拉伊(德黑兰)的东南门户,还是拉伊城的主要生产物资供应区。   更重要的是,塞姆南山区有几个非常大的天然硫磺矿产区。   之前这玩意在波斯人眼中用处不大,但是对于周军来说非常重要,因为硫磺可以用来制作火药。   经过十年的发展,张周的火炮技术愈发成熟,已经有历史上十五世纪左右的水准了。   不但有数千斤的重炮,还有很多中型可以放在马车上快速机动的轻型火炮。   更有大量重量只有几十斤,可以灵活操作,近似后世九节炮和大抬杆枪的,这种介于火炮和火枪之间的轻型火器。   当然,目前的火器数量并未广泛应用,主要是钢铁和火药的生产能力跟不上,张周现在正经历大发展时期,到处都要用钱。   再加上全国保有的数十万套铁甲,已经足够震慑四方,在铁甲、精骑这一波军事优势消失之前,不能急着将枪炮完全推上历史舞台,因为那样反而会削弱自己的战争优势。   子弹面前人人平等,一个穿三层甲的汉家武士,不会比一个只穿单衣的蛮人防御力好多少。   是以虽然火器开始快速发展,但在各种因素的制约下,张贤瑀这里还没有火器队伍。   不过他担任枢密副使的时候,是跟着父亲张鉊见识过的,知道火器的厉害,他没有但可以向父亲请求。   现在把这些硫矿开采、提炼出来,进军巴格达的时候,用得着。   十二月十一,周军三万五千大军冒着纷飞的雪花,开始围攻塞姆南城,虽然没有火炮,但是棺材爆破的老本事还是没忘。   张贤瑀亲自领兵猛攻七八日,打的城中守军筋疲力尽,张贤太领着万余精骑又连续两次击败拉伊(德黑兰)方向来的援军,使城中陷入了绝望之中。   就在这种疲惫又绝望的交杂中,张贤瑀遣死士扛着数十个装满火药的小棺材,在黎明冒险冲到城下。   随后在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塞姆南城城墙直接被炸塌了一截,等候多时的汉军甲士一拥而入。   ……   绍明三年,公元962年,十二月二十一,张贤瑀进入了大食人被肃清一空的塞姆南城。   这位大王周围,都是狂热的汉军低级军官,不少人已经在兴奋的谈论这么富庶的地方,能够封出多少个封臣,那些被俘虏的金发菩萨蛮多么够劲了。   且不单是低级军官这么狂热,张贤瑀身边几十米内的中高级军官都很兴奋,他们不断向张贤瑀请命,希望能作为先锋,现在趁着风雪来个奇袭拉伊。   而在这种狂热的气氛中,张贤瑀保持了足够的冷静。   因为塞姆南距离马什哈德,已经足足有一千里之遥,跟东京开封府到长安的距离差不多了。   于是张贤瑀坚决制止了麾下兵将的冒进,开始一边加固塞姆南城囤积物资,一边建立可靠的后勤补给线。   另外还大肆宣扬,汉军是来让曼苏尔进入巴格达去恢复波斯王国的,以此拉拢波斯人。   而直到了这时候,呼罗珊被完全攻陷,汉军兵临拉伊的消息,才传到了巴格达中。 ###第八百九十章 迟来的宿命对决(中)   张贤瑀料中了很多事情,比如布韦希王朝动员能力确实很弱。   这不单单因为昔日的近卫军招募途径已经被破坏,还因为被称为德莱木人的布韦希王朝统治者,他们其实也是波斯人,根本无法快速动员大食人上战场。   呃,说是波斯人可能不是太准确,但他们普遍被认为是从波斯来的人,不属于波斯族群,但是地理上属于波斯。   这其实是来自波斯北部的蛮子,控制了两河流域和波斯这两个地理概念。   相当于什么,相当于满清,他们不但入关控制了中国,还把蒙古也给拿下了。   现在挂着波斯名头但统治中心在河中的萨曼家族,则相当于葛二蛋的准噶尔汗国。   特别是在布韦希王朝吞下波斯本部和呼罗珊之后,这就更像了。   这十年中,布韦希王朝的统治者,沙赫沙阿-阿杜德·道莱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在打造他也是波斯人的人设,并把被大周控制的萨曼家族称为投靠了桃花石异教徒的无耻者。   而且,实际上张贤瑀在攻下塞姆南的时候,阿杜德·道莱并不在巴格达,而是在设拉子。   设拉子位于波斯西南,临近波斯湾,距离塞姆南大约一千二百里,历史上乃是威名赫赫的波斯帝国首都,就是居鲁士一世、大流士一世那个波斯帝国。   阿杜德·道莱甚至将设拉子作为了布韦希王朝的宫廷所在,巴格达则作为上班的场所,并不是时常居住。   他以这种办法来强化波斯人对于布韦希王朝的认同感,以便吞下整个波斯本部和呼罗珊。   布韦希王朝现在的军力,大约有四万常备近卫军。属于阿杜德·到来心腹,基本出自德莱木人,被分封到各处镇守的封臣军三万人。用来防备河中方向的四个军团四万人。   此外还有负责控制巴格达的突厥族群近卫军两万人,其余就是需要大规模征召才能动员起来的神战者,这些人在内部被称为穆特瓦尔,意为志愿者。   从表面实力来看,布韦希王朝核心军力大约有十三万人,此外还有十五到三十万的神战者,实力远在只有六万主力的诸夏联军之上。   但诸夏联军这六万人可以几乎全部出动,布韦希王朝却很难全部动员,因为他还要驻防各地。   不过张贤瑀按捺住了心中冲动,没让手下军官冒雪直扑拉伊(德黑兰)的决策是正确的。   因为不但拉伊城中有三万布韦希王朝的大食军,阿杜德·道莱在收到消息之后,也立刻就率领三万近卫军也冒着风雪到达了伊斯法罕。   伊斯法罕也是波斯重镇,距离拉伊和塞姆南都不过七百里左右,二十天内就能大军全部赶到。   伊斯法罕城中,长脸、消瘦,长着灰黑色山羊胡子,黑发细眼的阿杜德·道莱,正在通过各方渠道打听河中联军的情况。   作为布韦希家族的佼佼者,阿杜德·道莱是很重视来自河中方面情报的。   他不但知道是郭婤儿在控制着萨曼波斯,还知道郑藩、金藩等藩国,甚至很清楚东方的桃花石帝国已经复兴。   但即便这样,他对于张周能以如此强硬的方式发起西征还是有些准备不足,阿杜德·道莱甚至通过各种情报,将攻陷塞姆南的河中联军认为是先锋冒进。   因为这从时间上来看的话,非常合理,哪有主力大军能在二十多天的时间,狂奔一千多里的。   嗯,这家伙也跟王氏高丽之主王昭一样,对于中原武人已经卷到什么程度完全没有概念,还在用他遇到的普通军队,来估算五代武人的战斗力。   做出了只有两三万先头部队到达的预测之后,阿杜德·道莱一边派堂弟兼财政大臣阿里去往巴格达征兵,一边就在伊斯法罕召集布韦希家族,甚至是全体德莱木人武勋集结军队。   他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因为德莱木人实际上就是一个满清式的强盗武力集团,阿杜德·道莱就是德莱木人的皇太极。   但这个皇太极还处于早期,还没有成功将议政王大臣会议这个最高决策机构给干躺下。   所以目前的布韦希王朝,是由阿杜德·道莱的一票叔伯兄弟侄子分别镇抚各处的,而这些叔伯兄弟侄子下面,还有大量德莱木人武勋。   历史上要到979年,阿杜德·道莱才成功将布韦希家族的权力全部收到手中。   所以,现在二十六岁的阿杜德·道莱还没有收全,他必须沿着叔父穆义慈·道莱的老路走,先解决萨曼波斯的问题再说。   不过好在,现在处于隆冬时节,阿杜德·道莱还有足够的时间来调兵遣将。   ……   大周乾元四年,公元963年,冰雪初消,张贤瑀留张贤熙与郭守文率四千兵马守塞姆南,其余五万大军并万余萨曼波斯仆从军和数万民夫,开始向拉伊前进。   而此时,张贤瑀还不知道阿杜德·道莱已经来到他南边的伊斯法罕,主要注意力仍然放在了拉伊以及西面的巴格达。   拉伊(德黑兰)虽然在后世成了伊朗的首都,但在此时,它并不算一个非常重要的城市,地位远在伊斯法罕和设拉子之下。   如果不是现在布韦希王朝为了争夺波斯,它根本就不会有这么多的驻军。   那么也可以反过来说,拉伊就是一座纯粹的军事堡垒。   这座城市对于从河中来联军意义很大,因为打下了拉伊之后,联军就有了进军巴格达所在的两河流域之桥头堡。   但对于布韦希王朝来说,就有些很微妙了,拉伊的位置,在此时的波斯其实很尴尬,它一不能庇护东面富庶的呼罗珊地区,二无法影响南面更富庶的伊斯法罕和设拉子。   可你要是不守,敌人一旦夺取,却可以成为插入两河流域的桥头堡。   是以乾元四年,公元963年二月初十,勉强征召了一些军队的阿杜德·道莱,就急不可耐的亲提四万近卫军,神战者六七万,号称二十万,开始北上救援拉伊城。   而此时,河中诸夏联军也刚刚在拉伊城下安营扎寨,攻城战刚刚拉开了一个序幕,才热热身而已。   然后,负责辎重安全的后路军,就猛地撞上了自伊斯法罕来的大食军。   山呼海啸的喊杀声传来,出身耶覩刮万户的达理底指挥着百余兵丁,被围困在一个山包上,正在拼命抵抗。   他是最倒霉的,由于整个联军上下,都没预料到阿杜德·道莱竟然不在巴格达,而是在南边的设拉子。   因此根本想不到大食军能来的这么快,再加上前几批物资输送都没遇到任何危险,从而导致了上下的麻痹。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达理底押送的两万民夫,一千多匹骡马,十余万石粮食不是在路途中被突然堵住,而是被堵在了一个被联军叫做左翼甲三堡的小型军需物资转运站。   达理底放眼望去,身着青黑色外袍的大食甲士,正排着整齐的队列,不慌不忙的向着他所在的山包挺进,远远看去,旌旗林立,耳边尽是胡鼓一阵阵地敲响。   达理底知道,这些大食人并不急着杀死他们,而是务求稳妥把他们围困在这个小山包,不让他们冲出去。   因为达理底是受甲三堡镇守使曾正委托,冲出去向拉伊城下大军示警的。   而大食人不用想,是想封锁消息,等他们攻下甲三堡,从容布置陷阱掐断大军后路,因此不求全部杀死而力求稳妥。   安思存摘下头上的铁胄,抹了一把大冬天累出来的冷汗,他叹息了一声,‘是褔不用求,是祸躲不过啊!’   十五年前,他跟随郑国大王白从信攻陷石国城后,就在改名为新郑王城的石国城扎下了根。   他分到了一套足足有四十余间房子的大宅,做到了郑藩左卫的将虞侯,妻妾一共八个,个个姿容秀丽,城外还有两千多亩的良田,佃给十七户土著佃农耕种。   可以说,在汉地想都不敢想的日子,他快快活活过了十五年,且非常安稳。   哪怕是第四次石国城之战,他护卫着白从信在河阳镇被围几个月,都没有现在这么危险。   因为彼时他确信波斯军奈何不得他们,但是现在,他们一百多人被数千大食军,外围很可能还有数万大食军围在了这座小山包。   大食人击不败大军,但是杀了他们这百余人还是很轻松的。   安思存咬了咬牙,娇妻幼子的容貌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但这更让他坚定了决心。   身处异域、夏君夷民,只有坚持没有退缩的余地,他找上了达理底。   “达百户,你挑选十个人,现在就休息,等着凌晨冲出去,去向都部署报信。”   达理底看了这个长着一副粟特人相貌,但是却坚称自己是汉人的郑藩小军官一眼,沉默的点了点头。   大食人现在还不知道他们的战斗力,冲出去十几个人是可以,但其余人恐怕就得战死在这了。   安思存抽出自己随身的长匕首,这把长匕首用天工院精钢打造,剑刃寒光闪闪,深深血槽看着就渗人。   这玩意在河中可是好东西,不但可以削肉吃,还能用来破开河中蛮夷那些烂甲,只要扑过去,几个捅刺就能干掉一个敌人,是安思存的从不离身的神兵宝刃。   留恋的抚摸了几下之后,安思存连着镶金嵌玉的刀鞘,把这把神兵宝刃一起交给了身后他最看重的队正,来自万历城迎春堡的陈三郎。   “三郎,此刀给你,我那两个新收的侍妾,你可以选一个,但肖哥儿年龄还小,你帮着照看一下。   告诉曾正曾大哥,老子家产他一定要给守住了。”   安思存已经存了必死之心,但家人不可能不管,他的长子安义肖才十三岁,离能担起这个家至少还要四五年的时间。   而他一死,大部分侍妾肯定是要被遣散的,哪怕有子嗣的也很难留得住,所以还不如做个人情,让陈三郎帮他照顾下长子未来的从军之路。   至于曾正曾大郎,安思存当年跟他一起来河中闯荡,是他很少能信得过的人。   陈三郎有些眼睛发红,刚想说的什么,安思存旁边一个大胡子甲士就打断了他。   “你陈三郎骑射了得,未来不可限量,要是都战死在这了,咱们这些同袍的子嗣,谁来帮着照看呢。”   说着,平素跟陈三郎要好的士兵纷纷过来托付后事。   此外安思存还点出了一个只有十七岁,但也弓马娴熟的士兵,跟达理底他们一起冲出去。   是日,大食军从两面围攻山包上的百余诸夏联军甲士,安思存将甲胄集中起来,把人分为三班,每班士兵着三层重甲轮换紧守山口。   大食军三千余人轮番进攻,战斗从正午杀到半夜,死伤超百人,硬是一步都没前进得了。   等到凌晨,完全没上战场的达理底和陈三郎等十数精骑突然从山上猛冲下去,陈三郎手持马槊,一马当先就冲破了大食军的营帐。   有巡夜的百余大食骑兵闻讯前来追赶,达理底等人手持强弓回身就射,一人三马快快慢慢地遛了他们数里,大食骑兵死伤数十骑遂不敢再追。   阿杜德·道莱就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他倒是不在乎这些人突围去报信,因为他也没打算杀到拉伊城下去夹击诸夏联军。   此去拉伊还有两百多里,那样反倒是会让他变成疲兵。   他准备打下甲三堡,掐断诸夏联军后路之后,让诸夏联军不得不急速回身他攻打他早已建好的坚固砦堡,来个以逸待劳。   只是,阿杜德·道莱看了看安思存他们待着的山包和远处的甲三堡,有点超出他估计的是。   昨日分别遣三千和两万兵马分别攻打山包与甲三堡,这甲三堡急切之间打不下来就算了,山包处三千人攻一百来人,怎么打了一天还是打不下来呢?   ……   拉伊城下,张贤瑀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看来军事,确实是他比较明显的短板,专业的事,还是应该交给专业的人来干。   张贤瑀迅速把虎广、曹彬、石守信、张贤太、鲁克图、崔翰等将找了过来,并向他们通报了消息。   虎广相当的镇定,他轻蔑的笑了笑,“军中粮食还够二十日,甲三堡的守将是曾正,他是凉州六谷部温(逋)家出身,治军谨慎,能攻善守,麾下还有数百精兵和两千民夫,至少十五日内大食军是无法攻陷甲三堡的。”   “那就立刻回师,先用我们的定海轻骑遮蔽战场,让大食人搞不清楚情况,等他们攻打甲三堡到人疲马乏的时候,再突然袭击。”   鲁克图深得鲁三郎和白从信用兵冷酷的真传,他竟然打算让甲三堡硬抗个十天左右,在大食人最想不到的时候出击。   “可以这么打!”曹彬也点头同意了,随后他看向张贤瑀问道:“安王殿下,那咱们要回师多少人?”   现在在拉伊城下的战兵,只有大概四万二三千上下,其余都是民夫。   而拉伊城中有三万大食军和数量不明的波斯征召兵,人数诸夏联军方面并不占优。   “给我留三千人。”虎广更加冷酷,“其余全军回师吧!   某想了一下,极可能是布韦希家族的王阿杜德·道莱原本就在设拉子甚至是伊斯法罕,所以他才会来的这么快,要击败这等大食主力,军队少了可不行。”   张贤太思考了一会,冲着张贤瑀点了点头,“都部署,咱们可以这么打,不过末将请求带本部兵马最后一个走,怎么也要给拉伊城中的大食军一点教训。”   ……   大周乾元四年,公元963年,二月。   河中诸夏联军收到大食军突然出现在身后的消息后,立刻决定回师。   而且是按照虎广的要求,只留了三千步卒,其余全部回师的打法。   拉伊城头,大食守将见诸夏联军‘仓促’撤走,而且是几乎全军回师,顿时大喜,这一定是沙阿从伊斯法罕的方向发起进攻了。   守将按捺住心中的狂喜,硬是等了一天,才小心翼翼的带着两万余人出城来进攻虎广,他倒是很了解城外这些汉军的战斗力的。   不过即便如此小心,好运还是没有眷顾他,他出动两万三千大军围攻虎广五千人,噼里啪啦打了两个时辰,结果自己损伤两千余人,却连汉军一个小阵都没击垮。   正在拉伊守将纠结是不是要大军全部压上的时候,震天的马蹄声传来。   原来张贤太带着一万骑兵早在二十余里外等一天多,等到虎广命人燃放狼烟,竖起大红旗相召,他才开始全军返回。   张贤太一到,先命八千轻甲骠骑和无甲弓骑兵大造声势,做出数万铁骑返回的样子。   满天尘土中,大食军被吓得自乱阵脚,随后张贤太亲率两千重甲骁骑猛扑大食中军主帅所在。   大食军的骑兵早被骠骑和弓骑兵吸引,没注意到张贤太的骁骑。   而护卫在大食主帅的数百骑兵和两千步军,根本无法抵挡携带了角弓弩的骁骑兵冲杀,只用了一个突击,直接就冲到了大食军主帅面前。   不过张贤太快,拉伊城大食军主帅更快,张贤太还没到,他就在近卫的保护下撤退了,张贤太见杀不到主将,只能将其大纛砍倒。   拉伊城守军见状,以为主帅战死,顿时崩溃,虎广也随即开始反击,拉伊城守军大败,被杀数千,差点连拉伊城都没守住。   ……   甲三堡这边,阿杜德·道莱亲自督军四万猛攻甲三堡,一连攻打了接近十日,城墙都拆掉几段了,但始终无法攻陷甲三堡。   而随着诸夏联军的回师,联军轻骑兵开始不断封锁、遮蔽战场,大食军的‘视野’不断被压迫。   做为一个新生处于上升期的政权,布韦希王朝还是有很多经验丰富大将的。   攻打到第八日,布韦希王朝大将默罕默德·法希尔和阿杜德道莱的三弟法赫尔·道莱都意识到了危险。   在他们劝说下,阿杜德·道莱决定明日就开始调整方略,对甲三堡以围困为主,主力休养之后,准备对付回师的诸夏联军。   不过这一切,都晚了一点,其实此时诸夏联军已经回师到了距离甲三堡只有不到五十里的地方,先头前锋部队甚至距离甲三堡只有二十里了。   三月初八,见大食军不再进攻甲三堡,也是担心甲三堡撑不住,联军开始主动现身。   两军先在距离本阵十余里的广袤大平原上,展开了骑兵部队的接触战。   这些小规模的战斗中,装备了角弓弩、环锁铠、马槊和精良横刀以及河西战马的诸夏联军不断获胜,大食轻骑兵被杀的伤亡惨重。   阿杜德·道莱见联军骑兵凶猛,立刻命全军退入修筑好的军寨中,利用拒马等工事抵消联军骑兵威胁。   联军也不上前,张贤瑀派鲁克图领五千骑兵掐断大食人从伊斯法罕来的粮道,不就是耗嘛,看谁先耗不住。   好家伙,联军掐断了大食人的粮道,大食人也掐断了联军粮道,两军就在这片大平地上开始了对峙。   五天之后,大食人绷不住了,因为他们虽然粮食还非常充足,但是军寨上游的河流被联军倾泄了大量人畜粪便,已经无法放心饮用了。   三月十三,大食十万大军主动出寨在旷野列阵,并派人送来战书,要求与联军决一死战!   这样的要求,张贤瑀当然……要予以拒绝,现在联军粮食还能用三天,不着急。   阿杜德·道莱完全没想到张贤瑀如此能忍,只能疯狂派人到联军军寨不远处辱骂。   联军大部分士兵都是听得懂突厥语的,就算不完全懂,但来来去去那几句国骂还是人人明白的。   骂着,骂着,大食人从辱骂张贤瑀开始骂到张鉊头上了,把我堂堂六法宗的无上天辱骂成了地狱来的邪魔。   联军将士极为愤怒,气得睚眦目裂,骂我大周皇帝、草原天可汗、沙赫沙阿,张无上天比骂他们爹妈还难以接受。   张贤瑀等着就是这个时候,三月十五,他看到将士们都愤怒到了顶点之后,立刻命全军五更做饭,将所有的粮食吃光。   顺便他还让将士们砸毁铁锅,推倒军寨的木栅栏,将水囊中的清水全部倒掉,行破釜沉舟之举。   将士们早就怒火万丈,眼见圣人亲子安王、蜀王,表兄金王,定海大公世子鲁克图等都愿意与他们共生死,士气直接爆棚到了天上。   辰时正,大军到达预定战场,四万诸夏联军对阵十万大食军。   张贤瑀果断将指挥权移交给了曹彬,亲率三百精骑为曹彬之亲卫,必要时也可上战场。   这种时刻,曹彬也毫不客气接过了指挥权,他见大食人将骑兵藏在步兵阵中,显然是前段时间骑兵对战吃亏后,不敢将骑兵随便放出来了。   于是曹彬立刻命令鲁克图和崔翰各率五千轻骑兵,不断在大食军阵周围来回奔驰,时不时射出一波箭雨影响对面军心。   鲁克图和崔翰都是马上悍将,他们如同狡猾的野狼般到处试探大食人薄弱之处。   遇到军容严整,多有弓弩的精兵就只是吓唬不上前,遇到一被试探就人心浮动,又没多少弓弩的便猛冲上去暴打。   阿杜德·道莱没有办法,只能将步兵来回调动,将精兵尽量布置到最外面,让神战者退入中军免得他们被吓崩溃。   曹彬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他要的就是速战速决,眼见大食人的精兵都被用来军阵前面摊大饼了,他立刻命石守信、刘廷让、李继偓等人带重甲士上前接战。   大食人也是有弩箭的,历来哈里发的近卫军中就有专门的弓弩部队,虽然弩的质量不如大周,但杀伤力还是不错的。   可是他们现在被摊了大饼,无法形成集火优势,结果被精锐的诸夏重甲士一攻,满天的箭雨中顿时死伤惨重,而诸夏重甲士受到的攒射,连预计的一半都不到。   阿杜德·道莱气急,眼见诸夏重甲士脱离大阵很远,只能命藏起来的大食骑兵前来协助攻击。   殊不知这正是曹彬故意的,这些出征的诸夏重甲士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远比骑兵精锐,他们人人身穿两层以上重甲,敌骑来了远处就用弓弩攒射,近处就以陌刀、大棓猛击。   波斯人两万骑兵配合三万步兵围攻七千重甲士,足足打了半个时辰,却根本无法破阵。   阿杜德·道莱知道这么打下去肯定是要完蛋的,他只能孤注一掷,把神战者都压了上去,力求用人数优势淹没诸夏重甲士。   曹彬在远处看到大食人的神战者都出动了,立刻将指挥用的长戟还给张贤瑀,大笑着说道:   “殿下,大食人完蛋了,现在不需要臣指挥了,全军猛攻吧!”   张贤瑀接过象征指挥权的金色长戟,命左右升起六法宗的银白底金卍字旗和象征无上天降临的银白底金日普照大旗。   “无上天的赤子们,大周的勇士们,杀光那些异教徒,让我们把大食之王的头颅献给皇帝陛下!”   周围诸夏联军甲士三呼万岁,随后全军出动猛攻,就连甲三堡中的曾正也精选五百勇士出城助战。   山包上的安思存虽然已经战死,但剩余的三十余名勇士也奋起余勇冲杀下山。   金鼓连天、血肉横飞,战约两个时辰,大食军全军崩溃,被诸夏联军如同赶鹅一般,不断驱逐着往他们军寨中退去,一路上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第八百九十一章 迟来的宿命对决(下)   战斗还远未结束,因为在战场上跪地请降,并不是一个好注意。   真要有人这么做了,要么是被冲过来的敌军一刀砍掉脑袋换成军功,要么就是被狼奔豕突的自己人撞翻踩死。   况且这种生死关头,能保持冷静是极少数的。   十万人啊!一旦哭嚎惨叫起来,是可以隔绝一切外音,切断任何理智的。   不熟悉这种场景的人可以想象一下,想象一下家中养的宠物猫应激了会是什么样子,十万只应激的猫咪,哪怕就是猫咪,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场景!   所以,虽然大食军尸横片野,血流漂杵,但倒下的,也不过就是几千到万人上下。   剩下的绝大部分人,都如同炸了毛的夜猫一般,疯狂朝着他们认为安全砦堡中跑去。   地方虽然开阔,但砦堡就那些,因此追击的面就相对窄,诸夏联军的战士固然是在追着猛打,可真正能靠近敌军的也不多。   这些运气好,处在前排的勇士们,拉断了弓弦,砍缺了刀口,甚至铁鞭都打折了,大斧和骨朵都被骨肉包裹着失去了原本的模样。   但大食人仍然仿佛无边无际一般,怎么杀也杀不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不断有大食人的砦堡被攻破,无数的大食人被驱赶出来活活杀掉,但诸夏联军甲士的伤亡也开始起来了。   因为到了此时,不单是大食人处于应激状态,没有人组织只能是本能反抗,但诸夏联军也基本失去了调度。   除了下面的队正、将虞侯以外,甚至连都虞侯都有些不能完全集中自己的队伍了。   眼见于此,曹彬立刻前来提醒张贤瑀,张贤瑀也从巨大的兴奋中回过神来了。   由不得他不兴奋,要知道此次作战,还真是有些冒险的。   诸夏联军的粮食,确实是已经吃完了,真的冲不动大食人的阻拦,无法和十几里外甲三堡连通的话,恐怕就只能以精兵突围出去,怛罗斯之战就要重现了。   现在一击得手,怎么叫他不兴奋的难以自持呢。   回过神来的张贤瑀亲自手持铜棒,敲响了命令后退的大钲。   清脆的声音传遍战场,听到主帅开始鸣金之后,指挥使、都虞侯、将虞侯等中级军官也开始亲自或者命侍卫敲响携带的大钲。   基层的队正听到叮当的钲声后,立刻将身边铁盔或者皮胄上缀有银白色太阳的军官,收拢五个过来。   能在头盔点缀或者绣上银日者,不是火长就是拥有武阶官的精锐士兵。   而这些被队正点到的火长,也会立刻开始一人招呼十个士兵,不管身边的士兵是不是他麾下的,都要先控制住再说。   而每当一个火长控制住十个士兵之后,就会让他们一起跟着大喊‘羽林、羽林’。   等到战场上全是鸣金声和羽林之声后,所有人都开始恢复冷静,并迅速脱离了接触。   此时张贤瑀又迅速把指挥权交给了曹彬,曹彬则立刻命张贤太、鲁克图、李从德、石守信、崔翰、李继偓、刘廷让等将分别去控制部队。   第一个拿到令牌的队伍,就立刻去河边上游取水饮用,并让兵将们就地在河中解决洗漱和排泄问题。   战斗断断续续打了四个时辰,所有人都渴的嗓子冒烟,现在突破了大食军的堵截,诸夏联军大部终于能安全又顺利的开到河边去了。   至于为什么要在河中洗漱和排泄,嗯哼,那是因为大食人的砦堡基本都扎在下游,联军在上面这么搞,属于是污染水源。   同时,曹彬派自己亲信持张贤瑀的都部署牙门旗,立刻前往甲三堡,命堡垒中的留守兵将、民夫火速造饭,并通报全军稳定军心。   做完了这一切,曹彬才命喝了水的张贤太和鲁克图各领七千草原轻甲骠骑和无甲弓骑兵,在大食军砦堡东、北两面设置层层拦截阵地,并多立旗帜做出到处都是大军的样子。   这是因为张贤太手里有刚从草原十二万户中征召的大量草原轻骑兵,鲁克图手里则有以原本西阻卜人为核心的定海轻骑。   这些草原骑兵们早就依照无上天的旨意,开始训练利用马奶酒、风干肉和菜叶艰苦作战的本领。   他们一人三马负载能力强,军中也只有他们在决战前夕会被准许携带马奶酒。   因此,这些人耐苦战的上限是非常高的,此时别人都饥渴以极,但他们途中补充了干肉和马奶酒,现在精力还旺盛的狠。   现在这些轻骑兵堵住了东、北两面,大军主力在西面,那么大食人就只有一个方向-南边能逃跑。   但这正是曹彬设下的死亡陷阱,现在大食军起码还有六万多七万人,估计经过一晚的稳定军心后,仍然拥有一定的战斗力,继续去攻坚他们砦堡的话,还是有一定危险性的。   但要是能让他们主动逃跑,那就简单了,诸夏联军的骑兵又多又精锐,一路衔尾追击,根本都不用多伤害,累都能把他们全给累死。   要不说曹彬历史上能成一代名将呢,心思是真的缜密,一瞬间就把所有的能考虑和该考虑都考虑到了。   三月十四,吃饱喝足的诸夏联军开始对大食军发起进攻,进攻的方式不是肉搏,而是利用强弓不断把火箭射向大食人砦堡。   一旦某处火起,受到惊吓的大食人离开砦堡,就会遭到围剿。   这样的效果很慢,但曹彬根本不求快速打垮大食人,已经是必胜的战斗,就没必要让麾下儿郎用生命去冒险。   同时,曹彬还把民夫全部征调了起来,让他们在少量战兵的带领下,不断在半夜和凌晨鼓噪喧哗骚扰大食军。   如此三天,大食人彻底扛不住了,白天火箭天袭,晚上无法安睡,虽然粮食不缺,但饮水几乎全是浑浊的粪水,难喝不说已经好多人开始拉肚子了。   三月十八,布韦希王朝沙阿-阿杜德·道莱遣心腹宫廷大臣哈桑·施赫纳带着一马车的黄金白银出来请降。   呃,也不叫请降,而是希望能以金银赎身,声言只要愿意放阿杜德·道莱离开,可以割让拉伊并再送上十倍于此的金银财宝。   曹彬眼睛里露出了贪婪的神色,没说可以也没话说不可以,最后一副以极大毅力的表情,拒绝了哈桑·施赫纳。   哈桑·施赫纳见状大喜,出了帐门立刻拉住曹彬亲卫的手承诺,方才那些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阿杜德·道莱愿意再给五车金银和三十名巴格达宫廷美人给曹彬。   帐内,曹彬向着哈桑·施赫纳离开的方向冷笑一声,随后转身看着一直在账内假扮亲随的张贤太说道:   “蜀王殿下,让您的铁骑准备好吧,大食人要总突围了!”   果然,接下来两天大食人不断派人暗中与曹彬联系,甚至还送来了一车金银。   而这箱金银中林林总总很多东西都有,看样子是像从军中贵族和军官身上扒拉下来的一样。   曹彬大喜,立刻悄悄表示他马上就可以放开东面偏南一个重要缺口,将守军从六千人减少到了两千人。   这一下,乐得从哨塔上看见诸夏联军调动的阿杜德·道莱眉开眼笑的。   三月二十一,凌晨,果然如曹彬预料的那样,大食人突然以数千精骑为先导,身后跟着近万神战者,他们在黎明微弱的灯光中,静悄悄的向着只剩下两千人的东南门薄弱处奔去。   但……,这实际上是个巨大的陷阱。   ……   小黑熊张烈朝吸了口气,他外穿布面铁甲,内穿环锁铠,手里拿着的是他父亲蛮熊张昭忠曾经用过陌刀,号为断月。   这大半年,小黑熊一直没有出现在战场上,因为他在忙着协调宁远和安西的军粮物资以及民夫调派,还惩处了一部分贪官污吏,提拔了几十位恪尽职守、颇有才干的文武。   这种事情,在张贤瑀没有时间处理的情况下,只有他这位张周中生代名将,常年担任侍卫马步亲军指挥使,从小在皇帝身边长大的张周宗室有资格去安排。   在小黑熊身边,左面壮汉白白胖胖的,乃是宋藩食邑七千户君子,外号白猪儿的周全节。   昔日药元福收复碎叶时,白猪儿一人独战数百白狼军,左锤右斧,立毙六十余人,一战打下了赫赫威名,现在虽然将满四十岁,但仍然是让人胆寒的无敌战将。   右面一个双手猿长,大腿粗壮,不动如山的壮汉出自党项罗俐氏,名唤罗(俐)野川。   他不但一口气能持一石硬弓连射八箭,还同样擅使陌刀,有万夫不当之勇,收复碎叶时,他与白猪儿两人就夺下了碎叶正门。   而在张烈朝背后,还有两个手持陌刀,背上神臂弓,让人看一眼就印象深刻的壮汉。   这两是乌城郡公王通信的两个儿子,左边是兄长王耀荣,右边的弟弟王耀武。   这两家伙从小脑袋里就只有肌肉,从小学到龙韬院,有他们两在,别人就算瞎写都无法考倒数第一。   但除了学习以外,两位小公爷从小就是打遍勋臣圈无敌手。   二十岁的他们在勋臣子弟中的武力值,就已经等于张烈朝和张德卿在三十岁上下这个勋臣子弟中的地位了,都是那种天花板的存在。   且这两千人中,不单有这种杀神在,其余的兵将,都是从憾山都,上四卫的左右羽林卫、左右金吾卫和上三镇的瀚海镇、武威镇、鹰扬镇中退役,甚至是刻意退役的张周绝对精锐。   大食军要撞到铁板了。   旭日马上就要升起,天边已经泛起了金光,从砦堡中倾泻而出的大食军出发之时不过黎明,但现在已经完全天亮。   布韦希王朝名将,同样出自德莱木人的默罕默德·法希尔,将他麾下最精锐的铁骑放在了最前面。   这些骑兵个个身穿铁甲,战马也是精选的,且足足有三千骑。   穆罕穆德·法希尔相信,用这样的三千骑去冲击毫无准备的两千步兵,就算桃花石人再是厉害,也不可能挡得住。   然后他就傻眼了,因为在远处,背靠着太阳即将升起处山口的诸夏联军甲士,早就严阵以待,两千人手中陌刀,刃尖朝向天空,正被朝阳的金光,反射的熠熠生辉。   穆罕默德·法希尔大惊,在他这里看去,对面哪是什么毫无准备的桃花石人甲士,而是一片金光笼罩下的无敌战神。   但他也没有什么选择了,气氛都到这了,哪怕对面是战神,也必须要冲了,他抽出佩刀,看着身边脸上都有惧色的兵将大声喊道:   “做异教徒的奴隶,还是做真主的勇士,就看你们自己的选择了。”   说完,穆罕默德·法希尔一马当先向着对面不可战胜的桃花石军队冲了过去。   被鼓舞起来的神战者们也喧哗了起来,他们在随军阿洪的鼓舞下,开始大声唱念古兰经。   骑兵也一起高唱了起来,随后跟着穆罕默德·法希尔开始缓缓冲锋。   张烈朝这边呢,死寂一片。   开什么玩笑,这种精锐还需要做战前动员打气,那他们就不配成为张周的无敌精锐。   自豪、骄傲与突破天际的战斗能力和完美的福利、抚恤一条龙,让他们从来都无所畏惧。   鼓角声急促响起,这不是出击或者后退的鼓角,而是在这鼓角声停止的时候,就是万箭齐发的时候。   甲士们将陌刀狠狠插在了地上,不慌不忙又节奏一致的取下了各自的弩箭。   四十步!   三十步!   越来越近了,近的烟尘都扑到了甲士们的口鼻中,就在此时,鼓角戛然而止,前排半蹲,列三重阵,精钢弩箭激射而出。   只听得一阵阵惨叫,无数战马哐哐跌倒在了地上,无数大食骑士,触电般颤抖着仿佛成熟果子从树上自然掉落一般,啪叽一声,摔成了一滩烂肉。   骑兵的冲击,不会是如雷霆般猛扑过去然后撞烂一切,因为那样的骑兵几乎不存在。   假如他存在,那除了机枪和大炮以外,不会有任何敌人能击败到他们。   但很显然,大食人的骑兵离这种精锐还很远很远,他们看起来的迅猛的冲锋,在遇到强力的远程打击之后,立刻变成了缓慢且拥挤的向前。   而这,就是陌刀军最喜欢的敌人了,甲胄简陋、速度不快但还是被挤着向前。   “斩!”张烈朝一声暴喝,白猪儿、罗野川、王耀荣、王耀武兄弟,千余甲士立刻就弃弩拔刀上前了。   刀光带着太阳的金光自上而下猛劈,一波一波不停歇,上一刀连带着把锁子甲劈进了肉里,下一刀就将战马的脖子砍成了骨断皮连。   至于神战者们,那就更惨了,他们连甲胄都没,连给汉军的陌刀添一个缺口都很难!   白猪儿已经杀到了敌人正中,周围都是只有他肩膀高的神战者。   为了视野,白猪儿取下了脸上的面甲,鲜血飚到了他脸上,血腥味的刺激,让他更加凶性大发,每出一刀必定就有残肢断臂飞上天空。   不过,这里两千人干翻一万三四大食军,已经不是战场上的主角了。   因为在穆罕默德·法希尔发起进攻之后,超过四万大食军和神战者也一反常态的发起了反击。   他们倾巢而出,相当亢奋,就像是临死前的挣扎。   而在这混乱中,一支六七百人,一人三马的骑兵穿着异常低调的黑袍,在乱军中坚定的往南边跑去。   曹彬立在高出,立刻把令旗一挥,狼烟冲天而起。   远处,张贤太捏着三千精骑已经等候多时了。   ……   乾元四年,公约963年,这场耗时一个多月的大战终于落下帷幕,布韦希王朝之王阿杜德·道莱亲率的十万军队,几乎全军覆没。   他们先是在决战中被阵斩两万余,最后在突围时又被俘杀三万多,剩下的四五万人基本都死在了诸夏联军的追击中。   以至于从塞姆南到伊斯法罕的路上,倒毙在路边的大食人铺满道路两旁。   布韦希王朝之主阿杜德·道莱与宫廷大臣哈桑·施赫纳等数十高官勋臣被俘。   大将法赫尔·道莱被张贤太亲手格杀,穆罕默德·法希尔等战死于乱军之中。   四月初,诸夏联军攻陷伊斯法罕,几乎同时,张贤瑀命人带着阿杜德·道莱来到了拉伊城下,守城的大食军顿时崩溃,轻易被虎广破城。   五月初三,张贤瑀率两万大军兵临布韦希王朝宫廷设拉子城下,在得到了不滥杀,不让兵将侮辱阿杜德·道莱嫔妃的承诺后。   布韦希王朝太后阿法芙献上了三千少女和布韦希王朝的全部宝藏,价值三百多万贯的金银器等物,向张贤瑀投降。   这波收获就太大了,张贤瑀看着今年不过四十二三岁,尚且风韵犹存的布韦希王朝太后以及几十位阿杜德·道莱的嫔妃、姐妹、堂侄女们大笑起来。   就这些女人,就不知道能为他拉来多少投资啊!   特别是阿杜德·道莱那美艳过人只有十九岁王后,且还是哈里发穆提的女儿法图麦,真是要相貌有相貌,要跑身份有身份。   当然,跟法图麦王后一样档次的,还有阿杜德·道莱已经决定嫁给哈里发穆提之子,历史上塔伊一世为妻的十四岁女儿麦姆娜。   这两位,就是有无上意义的战利品。 ###第八百九十二章 糟糕,李后主没了可怎么办   我张圣人老了,他生于后梁乾化二年,公元912年,今年已经五十一岁了。   这一年,带忠臣朱全忠老同志还在年初带兵北上,企图救援被李存勖暴打的幽州刘守光。   然后留下了生子当如李亚子的感叹,但旋即上演秦王绕柱走,被儿子朱友珪弑杀。   张圣人出生时,大唐也不过彻底宣告灭亡不到五年,所以宽泛一点来算的话,张鉊甚至能算得上是唐末群雄中的一员。   东京开封府,汴河边,揽月别宫中,五十一岁的张鉊轻轻除下了戴了二十七日的丧服,二十七日前,他的生母慈圣太后宋氏病逝,终年六十七岁。   宋氏这一生,嫁的丈夫不是她想嫁的,然后不到二十岁就守寡,按说日子会无比艰难。   但四十岁的时候,儿子张鉊却突然火箭班的飙升,直至建立了这个旷古烁今的大帝国。   从个人生活上来说,宋氏堪称坎坷,她活活了守了四十七年的寡,本人又笃信佛教,不怎么在意享受,晚年更是信教走火入魔,坚决不承认张鉊是她的儿子。   因为宋氏觉得自己没那么大的福分,能诞下一位是佛陀关门弟子的在世佛,她甚至见了张鉊,还想要跪下行拜佛礼。   这让张鉊很尴尬,因此母子两自十年前,除了四时八节外就没怎么见过面了。   张鉊命人在龙门山上专门为生母宋氏建了育圣寺,将宋氏心仪的满腹经纶比丘尼等请到佑圣寺与她同住修行。   并在龙门山上新开石窟,为宋氏供养了大小佛像超过三百座。   这是连府县城墙都不怎么修的张周一朝,除了修河堤、水利等以外最大规模的役使民夫工程了。   宋氏心善,不愿因为开凿石窟损伤人命有伤佛陀慈悲,特意将张鉊奉养给她的所有金银,都化作了米粮、布帛分发给了民夫,还经常亲自参与熬煮粥饭施舍,称得上散尽浮财了。   薨逝之后,堂堂太后除了朝服、礼服和相应的首饰以外,只有换洗衣物三套,金饰两套,侍奉的比丘尼六人,储存金银财货不过三十贯。   因此在她生命最后的十年,宋氏在民间的声望很高,出殡之日,各州府县百姓数万自发为他送葬。   对于宋氏,张鉊的感情其实没那么深,这具身体一岁多就和母亲分开,比起宋氏的话,他跟熟悉也跟依赖嫡母李氏。   及至定鼎中原,宋氏也一直深居简出,后十年更是相聚少。   但真的等到宋氏薨逝,张鉊心里却有不知道何来的一股哀伤郁结在胸口,久久难以散去。   而要驱散我张圣人心中这股哀伤的,自然只有他的掌中宝,皇后曹延禧诞下的皇三女齐国公主张祺楠了。   嗯,本来嫁给裴远长子裴全福的皇次女宋国公主张祺秀也行,不过张祺秀如今正在月子中,就只有张祺楠来了。   看着今年二十三岁了,却还如少女一般娇憨的三女儿,张鉊心中的悲伤果然好了很多。   但他突然看见张祺楠身后那个高高帅帅,跟尊龙有七八分相似,气质更为高贵儒雅的男子之后,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我张圣人的三女婿,吴王李璟第六子,翰林学士、中枢知制诰、齐国驸马都尉、江宁郡公,本名李从嘉但张鉊破格给赐名煜的李煜。   李煜此刻正穿着一件青色团花襕袍,头戴网巾,做潇洒状。   之所以可以这样,这是因为慈圣太后宋氏弥留之际曾言,她一生信佛,惟愿天下百姓平安喜乐,勿要因为她一人使天下百姓俱缟素不得开心颜。   是以特意遗命让张鉊下旨,她薨逝之后全国以日当月,将本该二十七个月的服孝期,缩短为二十七日。   李煜一进来就看见皇帝岳父正在看到,头皮顿时直接一麻。   果然,他还未施礼,张鉊当头就问,“我儿最近可做了什么诗词,可有佳句献上?”   李煜还未说话,张祺楠就开始拉着张鉊的胳膊撒娇,“哥哥,最近祖母新薨,六郎跟女儿一起伤心至极,哪有心做什么诗词啊!”   李煜算是把张祺楠给彻底迷住了,结婚四年看着丈夫的眼神都还拉丝。   不过想想也正常,若是在后世有个把诺贝尔文学奖、茅盾文学奖拿到手软的大文豪还长得跟尊龙一样帅,别说女的了,男的看了都得迷糊。   李煜暗中冲张祺楠伸出了一个大拇指,连忙接着话,脑袋还小鸡啄米样连点直点的。   虽然他喜好诗词,还特别擅长诗词,每次不管是跟张祺楠还是外面的文人雅士唱和,都能得到震耳欲聋的狂赞,时人更是夸他为大周的李太白。   但唯独到了岳父张圣人这里,屡屡问他有无新作,但献上去之后,必然得到一顿恨铁不成钢的痛骂。   这就让李煜很难受了,虽然皇帝岳父也是诗词大家,但自己做的诗词就真的难么不堪吗?不至于吧!   “唉!”张鉊看着如今一副超级高富帅样子的李煜,忽然非常感慨的长叹一声。   “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啊!”   此言一出,李煜更加摸不着头脑了,虽然他害怕张鉊总是问他诗词,但他能感觉的到,岳父对他是非常好的。   自从十四年前他父亲吴王李璟献土之后,作为亡国之君儿子的李煜不但没受到什么迫害,反而被收进宫中常伴皇子公主左右,皇帝的儿子们都还好多没爵位,他李煜就已经是江宁郡公了。   四时八节的赏赐中,他的兄弟姐妹都是普普通通勋臣子弟的档次,唯有李煜是按皇帝亲儿子一个待遇来的。   十四岁之前他出入禁宫连玉牌都不用,每年还奉诏随行天南海北的到处随驾巡视,把张周上下的勋臣子弟羡慕的眼睛发红。   及至成长,他尚了皇帝最疼爱的女儿,皇后诞下的第一个孩子,齐国公主张祺楠。   这份荣宠,说声冠绝当朝并不过分。   甚至有段时间一直有流言在传,说是皇帝昔年进关中平乱时邂逅了李煜的母亲钟氏,因此李煜实际上张皇帝的亲儿子。   流言有多像模像样呢,像的李煜其实都怀疑过他或许真是张圣人的儿子,一直到他尚了齐国公主之后,流言才熄灭。   因此,李煜对于张圣人是非常感激的,特别是对比了孟昶诸子那种待遇之后,他更是把张圣人当成了真正父亲的。   现在听到我张圣人说害了他,虽然李煜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还是马上就跪到了地上,扯着张鉊的衣角说道:   “耶耶何出此言?孩儿自幼得耶耶教诲,受大恩,更赐良缘富贵一生,万死不足以报答,耶耶如此说,煜实在承受不起。”   听到这位千古词宗这么说,张鉊又长叹了一口气。   历史上李煜一生可以说非常失败,但国家不幸诗家幸,李后主的身后名和在中国历史上、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那又可以说雄伟瑰丽到南天门了。   可是在这个时空,不管张鉊如何催逼,没有了原本时空那种痛苦至极的经历,李煜写的词完全变了样。   他写不出,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这样的凄美绝词。   反而写了一大堆类似柳三变的‘列华灯,千门万户。遍九陌,罗绮香风微度。十里然绛树。鳌山耸,喧天箫鼓。’等等这种富贵人间词。   这叫张鉊怎么能不急啊!要是中国文学史上没了李后主,他该怎么跟后人交待啊!   想到这里,张鉊打起精神把李煜从地上拉了起来,以最大的耐心看着他说道:   “六郎,你能不能不要写那些富贵人间词,可不可以写一点国破家亡的哀怨凄婉,故国不再的悲痛悔恨?   如果你代入有点问题的话,你看看可不可以试着代入一下你父亲?”   噗通!李煜直接就跪了,随后哇的哭出了声,“圣人,儿臣之父从来就没有过故国不再的悲痛悔恨啊!   他深知圣人视之如弟,以大恩德待遇我李氏,每日都在家中感慨,当年就该早点献国,早点附圣人尾骥兴复大朝,绝无半点怨怼!”   这一下,不单是李煜被吓着了,就连齐国公主张祺楠也给吓着了,因为李煜这话半真半假。   李璟这家伙,这些年就像是疯魔了一般,一边说自己应该早点献土为功臣,一边又作死一般想在死后得到一个君王才能有的庙号和谥号。   好在张鉊不理他,张圣人知道自己这位义弟献土十几年来,天天大酒咣咣喝,哪天不喝个五斤八斤的,早就搞成酒精依赖症,把脑子给喝坏了。   不过张鉊自己是这么想,但其他人害怕呀,历史上步入老年就开始昏庸作妖的皇帝可不少。   小两口这么一来,让张鉊更烦躁了,他现在虽然已经五十一岁,但是须发未见丝毫灰白,身体强壮的还能骑烈马开硬弓,最讨厌别人认为他老了。   “一天天瞎担心什么,就你父王那样,朕能跟个酒蒙子一般见识?”张鉊没法,决定施展剽窃大法了。   “我是说,你看能不能写出这样的诗。”   张鉊调整了一下情绪,缓缓开口吟诵道:“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此句一出,李煜的眼睛一下变得骤然亮了起来,就像是两颗电灯泡一般,他也缓缓跟着吟诵:   “林花谢了春红,美急,美急!太匆匆,又含无限惋惜与惆怅。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不但词句优美,转折更快,可谓一波三过折。   耶耶,快请做下阙,下阙一定是于婉转悲戚之中爆发的绝句。”   去你妈的!   张鉊额头青筋暴起,很想给李煜脑袋上一个暴栗子,老子是想来听你当夸夸党的吗?老子是想让你接一下句啊!   不过,看着李煜那极度渴望又崇拜的眼神,张鉊也是下阙在口中不吐不快,他迅速收拾起心情,缓缓再吟。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李煜陡然间愣住了,在这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做过那么多被人吹捧的富贵词,没有一首有这首词来的有冲击力。   一首都胜过千万首,而且他还觉得,有一种怪异的熟悉感,就好想这首词应该由他来做一般。   那边,张祺楠已经挽住父亲张鉊的胳膊,眼泪滴滴答答的流了下来。   “耶耶勿要再伤心了,祖母魂归极乐,是跟祖父团聚去了。   说不得她还会在极乐世界见到桓祖他老人家,正开开心心的把耶耶的振兴张氏,兴复大朝的功劳讲给他们听呢。”   嗯,人生长恨水长东,勉强也可以说成因为近亲去世而带来的悲伤。   而李煜还在如饮醇酒般,迷迷糊糊的摇晃着,这一刻,他感觉有无穷无尽的文采,仿佛要从他的脑子里面直接蹦出来了,但又总是在最后关头被拦住,让他极为难受,都憋得快呼吸不上了。   正在此时,皇四子,封敦煌郡公的张贤景从外面疾步走了进来,他见到父亲张鉊就大喜的喊道:“阿爷,二哥从波斯发来捷报!”   “波斯?”张鉊稍微一惊,这才多久,三年多点的时间,张贤瑀这小黑胖子就打到波斯去了?   “对!”张贤景大笑着打开捷报大声的诵读了起来:“儿河中行营都部署瑀,于万里之外的波斯国旧都设拉子向父皇报喜。   儿于乾元三年十一月过木鹿进攻呼罗珊,首战马什哈德得胜,陷呼罗珊首府,次战攻克波斯重镇塞姆南。   乾元四年三月,大军于塞姆南西南之甲三堡与大食僭主阿杜德·道莱所领之十数万大军决战。   幸有父皇庇佑,赖将士用命,大破大食军,斩首四万,俘虏十万有加,辎重、粮草、牛马无算,现已攻克拉伊、伊斯法罕、设拉子等重镇。   另擒拿大食僭主阿杜德·道莱之母亲、姨母、姑母、姐妹、侄女、女儿等数十,以全部押往神都洛阳途中。”   “哈哈哈哈!”张鉊忍不住兴奋的大笑了起来,立刻就放过了正卡在关窍无法突破李煜。   “二郎不枉吾亲自培养多年,这一战让大食人彻底胆寒,牢牢占据波斯之地。   遥想大唐时,高仙芝利欲熏心强屠石国城,将本心向我的昭武九姓推到大食人那边去了,吾深以为憾。   昔日忠谨的波斯末王卑路斯、泥涅师复国之愿,也终要达成了。”   “二郎肯定在报捷文书中有进一步击溃大食的计划吧!”张鉊继续问道。   张贤景惊讶的点了点头,“阿爷圣明烛照,确实有!”   说着,张贤景把张贤瑀与白从信、虎广等人商议的战略给张鉊说了一遍。   然后张鉊立刻就决定支持了,因为他明白,张贤瑀是自己亲手教出来的,白从信、虎广都是大才,而且他们就在河中,一定比张鉊更了解他们所处的具体情况。   他们三个商量出来的计划肯定就是最可靠,最可行的计划。   “明日大朝会,命中书省舍人以上,尚书省给事中以上,枢密院诸使以上,并中书昭武学士、琼林院、尚书翰林院所有人都要出席。” ###第八百九十三章 圣文神武天下武功之极(上)   神都洛阳,紫薇城,兴安宫。   偏北的一间小殿中,四十三岁的耶律阿不里,已经完全无法负担她在张圣人心中那个小萝莉的形象了。   不过她的身材,还是一如既往的娇小,娇小到和她身前跪伏着的壮汉比起来,就如同一只宠物小狗站在北极熊身边一样。   不过两人的气场,完全反过来了。   耶律阿不里气得双眼冒火,毫不留情地一鞭子就抽到了壮汉肩膀上,疼的壮汉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张六郎,你好威风啊!长大了就不把母亲放在眼里了,某给你辛辛苦苦,费尽力气弄来的乐浪之主的宝座,就被你这么推出去了!   你要知道,那不是一个连食邑都要打折的破勋位,那是有一省四府十七县十一万户六十九万口的藩国。   是除了燕藩、楚藩、安藩之外,比郑藩、金藩、宋藩都要大,都要富庶,还与中土近在咫尺的藩国。   多少人看着它口涎都流成了河,你竟然敢视之如弊履?”   原来,被耶律阿不里气急鞭挞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儿子,皇六子张贤炅。   而让耶律阿不里这么生气事,就是张贤炅居然不肯去乐浪就藩,而是要去西征。   张贤炅虽然马上就要满二十岁了,但看到母亲如此生气,仍然从满脸横肉的大脸上,堆出了一个傻乎乎的笑容。   “母亲勿要生气,孩儿虽然不去乐浪,但不是还有十八哥儿嘛,大人已经应允,可以把乐浪行省的这个藩国大王之位,留给十八郎。”   耶律阿不里闻言,差点被气昏,立刻又是一鞭子抽了过去。   不单是她,屋内那个四十来岁,但美艳的仍然如同一支牡丹般的萧撒葛只,也气得一抽。   原因无他,因为张贤炅口中的十八郎,也就是耶律阿不里诞下的第二个儿子张贤叙,现在只有九岁。   以这个时代的夭折率,九岁的孩子,仍然有一定的夭折风险,哪怕是皇子也不例外,比如四年前夭折,谥号殇悼的永安郡王,殁年都已经十三岁了。   对于乐浪,以耶律阿不里为首的契丹系文武勋臣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光是耶律阿不里赠给燕王慕容信长的金银财货,就超过了一百万贯。   现在张贤炅不肯去就藩,万一要是十八郎张贤叙出点意外,这些前期的投入,就要全部打水漂了。   因为耶律阿不里一共就生了两子三女,现在年岁已大,圣人的身体也不如从前,后宫中等着承恩泽的后妃去多达三十六人,耶律阿不里已经基本不可能再怀上了。   至于萧撒葛只,虽然耶律阿不里的这个嫂嫂美艳无双,还有敌国战利品皇后的光环加持,恩宠一直不绝。   但萧撒葛只却不是个好生养的,迄今为止只有一子,年龄比张贤叙还小,乃是今年只有六岁的皇二十一子张贤济,还从小就身体瘦弱,喜欢生病。   所以,耶律阿不里对于儿子张贤炅的瞎操作完全无语了。   以他们这种情况,就算张贤炅要西征,那也应该让设置在乐浪行省的这个藩国大王宝座悬而不决。   因为这样的话,张鉊见耶律阿不里这些年为乐浪发展做出如此大的努力,在挑选藩王的时候,一定会征求耶律阿不里的意见。   那么就算张贤叙出了什么问题,还能把张贤济推上去,再不济,也能像郭婉儿那样,找个母亲背景不是很深厚,乃至生母已经不在的皇子去继位,至少也不会血本无归。   但张贤炅这样一操作,就相当于他把耶律阿不里唯一的一次选择权给用了,真要张贤叙出了问题,再下一任大王的推选,耶律阿不里就很难再去插手了。   张贤炅听到母亲如此分析,顿时也觉得自己做错了事,稍稍沉默了一下。   这就是身份不同导致的看问题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从身为母亲的耶律阿不里这看,孩子夭折的概率不是没有,而且还不小。   但张贤炅就完全没考虑过弟弟会夭折这件事,年轻人对于生死,是很难像中老年人那样感同身受的。   不过,即便做错了事,张贤炅也不会改变他的想法。   “孩儿知道母亲是为我好,但孩儿自五岁起,一路从禁宫小学读到龙韬院。   十五年间,无论寒暑,不分春秋,在父皇和老师们的督促下勤恳学习。   骑、射、大枪、长刀,天文地理,甚至突厥、波斯番语都要学。   如今毕业,同学们都去往广阔天地一展胸中所学,某却只能去乐浪就藩,实在心有不甘!”   耶律阿不里越听越愤怒,她戟指张贤炅大骂:“吾耶律阿不里精明一世,怎么会生出你这样蠢笨的儿子!   你的那些同学、同袍不避刀剑西去万里,你以为他们是去一展胸中所学?那不过是因为他们都不是家中嫡长子,不去西征就只能混吃等死。   他们去西征,乃是为了得一个你现在就唾手可得,甚至远远不如你的边荒封地而已,你怎么这么蠢?”   千不该,万不该。耶律阿不里不该说去西征不是为了一展所学,因为这对于从小就被张鉊鼓动,视西征夏君夷民为毕生之愿的张贤炅来说,是非常难以接受的。   “母亲,西征与夏君夷民,那是父皇高瞻远瞩所定,是上天与民族赋予儿臣这些人的使命。”张贤炅倔强的抬起头看着耶律阿不里。   “母亲并未去过龙韬院,甚至未跟儿子的同学、同袍们接触过,是以不知道他们之所以愿意西征,并不是为了在蛮荒之地建一区区藩国,而是在为后世子孙拓展生存的空间。   他们是我族的英雄,是千百年后,一定会彪炳史册的英雄!”   耶律阿不里感觉就像是喉咙里突然被塞了一个大鸭蛋一样,被噎的双眼翻白,而且他还不敢反驳,因为张贤炅这些话是目前张周王朝最为政治正确的话。   一看母亲被自己给堵住了话,张贤炅更加激动,他忽地站起身来,来回走了两步之后大喊道:   “吾张贤炅,是无上天的佛子,是中原帝皇与契丹狼王的儿子,生来就是要往西去,让极西之地所有部落臣服于大周的桃花石可汗,吾就是无上天安排给他们的狼主!”   耶律阿不里难以置信的看着张贤炅,越看,他那张霸气、自信和倔强又坚毅的神色,像极了耶律阿不里只见过几次,但印象极为深刻的祖父-耶律阿保机。   半晌,极为震撼又有小许莫名慌张的耶律阿不里站了起来,他稍微后退了那么几步,缓缓背过身去,身体忍不住开始颤抖。   在这一刻,耶律阿不里终于发现,她倚为实现政治抱负的儿子,根本不是她可以掌控的存在。   “好一个狼主!听说符家的张十郎也不肯去吐火罗就藩,自称幽燕之虎,要去做鞭挞大秦人的安提拉可汗。   没想到我们耶律家也养出了一个契丹之狼,你们还真是亲兄弟,我管不了你了!”   看着母亲耶律阿不里远去的背影,张贤炅缓缓舒了口气。   他知道母亲的心思,想着自己去乐浪就藩之后,也可以如同兄长燕王慕容信长的母亲曹贵妃那样,过一过摄政王后的瘾。   但这并不是张贤炅想要的生活,父皇也不会放只有四十岁的母亲去平壤。   或许等到八年后十八郎长大,父亲会成全母亲这点小心思,那样对于所有人,才都是好事。   ……   慈安殿中,皇后曹延禧与皇四子张贤景这边又是另一番景象。   今年刚满二十岁的张贤景不断摆弄着身上的佩剑,一会在房间里做威武状走来走去,一会摸着身前的钢片布面铁甲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皇后曹延禧则伏案大写,一封封书信不断被身边的宫女分类归档,然后投递到各个以前从来不会出现在曹延禧视线中的隐秘地方。   而在这隐秘地方收到书信的人,不是什么名臣大将,也不是勋臣豪商,而是大量在河陇、关中、宁夏、地区,类似平西堡陈老虫那样的基层武士。   这些武士大多是受了曹家大恩,也有本身就是曹家子弟散到各处去的,曹家一直努力经营着这股势力,让他们在一定程度上对曹家相对忠心。   绝对的忠心就别想了,要知道如今宝座上坐着的,不单单是个皇帝,那是中土大皇帝、草原可汗、极西沙赫沙阿,更是现世佛无上天。   在这种皇帝面前,其余所有人都不过是追随他的信徒。   曹延禧现在可以用昔日恩典,让下面人挑选出最精锐的武士保护张贤景西行,但其他的,恐怕信才发出就会被举报了。   亲手写完了六十多封信,曹延禧抬头看着仍然还是一副兴奋模样的张贤景,慈爱的笑了笑,没让人打扰他。   这张贤景不容易啊!   虽然满朝上下都知道他就是太子,但却一直没有拿到正式的承认。   敦煌郡公-归义郡王-凉王-太子,这四部曲,张贤景走到敦煌郡公就走不动了。   上有来自父亲千古一帝张圣人考核,中有母亲皇后曹延禧和在他身上压了全部筹码追随者的期望,下有至少三十个兄弟的虎视眈眈。   这导致张贤景在绝大部分时候,都一板一眼的维持着太子这个国之储君应有的风度。   只有到了母亲曹延禧这里,张贤景才会有片刻缝隙露出自己性格中跳脱的一面。   “我儿可知,你父皇为何要在此时调集大军,命你为帅,西征大食?”曹延禧等到张贤景兴奋过后,才缓缓的问道。   张贤景点了点头,“儿知道,大食人乃是昔年能与大唐齐驱并驾的天下大国,也是我华夏能夏君夷民控制的最远处,只有攻陷巴格达城,灭亡了黑衣大食,才能让父皇武功达到极限。”   曹延禧也点了点头,“这只是第一重原因,我儿可还知道剩下的几重意思?”   张贤景思考了一下后说道:“若是还有,孩儿只能想到一点,那即是二兄安国大王瑀此次率五弟和十弟西征,三战三胜,既化解了河中的诸夏君王的乱局又收复了整个呼罗珊和波斯,功劳绝大。   但如此一来,功劳全在二兄身上,安西以西本就朝廷掌控力较弱,朝廷若不出兵,一来波斯不一定守得住,二来就会让安西以西的百姓只知道二皇兄而不知朝廷。”   “我儿果然聪慧,不过还有两点你没看见。”曹延禧拉着张贤景坐下,继续给他解释道:   “其三,你现在爵位止步敦煌郡公,很大的问题是因为在诸位年长皇子中,只有你没有军功。   你看你信长兄长,乃是天下无敌的统帅,替朝廷攻下了乐浪、朝鲜、朝日、蓬莱四省。   你兄楚国大王张贤存,安定云南,出兵协助收复静海军,十年间还向南拓地两千里,设大小封臣一百二十一。   近日还上书,说楚藩三万大军已经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出动占领东天竺。   你二兄贤瑀,五弟贤熙,十弟贤太,如今皆以军功闻名。   加上你父亲是旷古烁今的马上皇帝,我儿若是没有军功,未来如何坐得稳皇位,如何能成为我大周太庙的太宗皇帝。   其四,你父皇说过,憾山都凤鸣、虎啸、鹤舞新三都乃是未来的定国神器,此等神器,除了你和你父皇,谁又配指挥他们呢?”   曹延禧口中的凤鸣、虎啸、鹤舞三都乃是憾山都新设。   全员装备了大量的五千斤、三千斤、两千斤的神威上将军重炮,数百斤带炮车的武威大将军快捷炮,还有大量的九节炮、虎蹲炮以及大抬枪等重型火枪。   甚至这三都之中,重甲骁骑兵的马槊都换成了三眼铳,手弩也换成了手铳。   旧四都虽然也装备了火器,但基本都只有重炮和一定数量的快捷炮,火器普及程度远不如新三都,所以张鉊才说,百年后,新三都的火器,乃是定国神器。   张贤景的心,仿佛一下就被打开了,他知道了这一仗意味着什么了,只要他不出什么纰漏,完美的完成攻陷巴格达将黑衣大食的哈里发擒到神都,他的太子之位,那就稳了。   “既然如此,阿母觉得孩儿可以依靠谁?”张贤景还是很有逼数的,他知道他虽然也进过龙韬院,但比不得他那几个浑身腱子肉,满脑子兵法谋略的兄弟。   外祖曹家也是以文臣起家,武将传统早就被外祖曹元忠给废了,他根本没有任何实际战场经验,所以让他去掌握西征大军,那就是在害他,是以才这么问。   曹延禧脸上笑意更甚,张贤景在这种诱惑下,没有昏了头脑幻想去亲自领军击破强敌,就可以算作一个合格的政治家了。   “放心吧,你父皇早就安排好了!”   ……   张鉊确实已经安排好了,从神都洛阳到巴格达,直线距离一万二千里,实际距离一万七千里以上。   大军每日六十里不停歇都要走九个半月,他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远征交到张贤景这个毛头小子身上。   不过好在张贤瑀已经在甲三堡重创了布韦希王朝的大军,又汇聚起了超过五万的大军,所以朝廷大军这次不用出动太多,三万五千人左右就好。   在经过了十余日的调遣之后,张鉊在神都洛阳南郊登台拜将,宣布成立征讨大食全权行营,以张贤景为持节都部署。   义子,名将代国公杨继业为充行营都部署。   义子饶乐侯耶律休哥,义子顺义侯赛尔柱(克)为部署。   侄孙子西关郡公张德卿为先锋马步兵马使,皇六子张贤炅、七子张贤献为副将。   大将党进、田重进为中军左右兵马使,兵部侍郎卢多逊为行军司马。   从憾山都旧四都,新三都抽调两万步骑,左右羽林卫与瀚海、武威两镇各出三千步骑,征调上下契丹万户三千精骑,组成大军。   同时,张鉊还再朝中强行开始摊派,所有的勋臣、武将、豪商家庭中必须出钱购买波斯本部和呼罗珊的爵位,出两个以上的子侄自备武器、战马和部曲随征。   动员令还下达到了基层,河陇、关中、宁夏、河东、河北、河南、安东七省预备征召各两千户,共一万四千户,合计九万汉人勇士迁移到波斯本部和河中。   草原十二万户在已经出动十余万人前往河中的情况下,再次出动一万户六万余人随征。   高原上也需出动三个府九千人府兵,及其家属五万人随征。   这些人虽然不用马上到位,但张鉊也只给了三个月的准备时间。   威望到了如今的地步以后,张鉊做事就是这么直接粗暴,他发现了,你想等着下面的家伙们主动出来分忧那是多想了,还不如直接下令。   安排好了出征后,张鉊特意将张贤景召了过来,父子两好好喝了一顿酒。   其实除了张贤景猜到的两条以及曹延禧说的那两条以外,张鉊让张贤景督军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让他去河中、呼罗珊和波斯乃至大食去见识一下。   张周王朝的太子如果根本不了解这些地方,不拓宽眼界,怎么能把这个空前的帝国多维持几十年,让夏君夷民彻底在彼地深入人心呢。   父子两喝的酩酊大醉,两人也说了很多交心的话。   正在张贤景眼泪巴巴说着自己当这个敦煌郡公之压力的时候,齐国公主张祺楠哭着跑了进来。   原来驸马都尉、江宁郡公李煜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一定要跟着大军去大食,说要去见识一下国破家亡该是个什么模样。 ###第八百九十四章 圣文神武天下武功至极(中)   杨继业今年三十岁,耶律休哥今年三十一岁,塞尔柱今年二十四岁,张德卿今年二十八岁,卢多逊今年二十九岁。   包括之前去到波斯的赵匡义和小黑熊张烈朝、吕端分别为二十四岁、二十五岁与二十八岁。   很明显,这就是张鉊为即将成为太子的皇四子张贤景,打造的班底。   最大的原因,就是张鉊今年已经五十一岁,他准备掌权到十五年后的六十六岁左右,就会逐步开始削减自己手中的权力。   到了那时候,杨继业等大多处于四十岁到四十五岁这个年纪,年富力强、经验丰富,足够辅佐太子。   更重要的是,这些人是在张鉊的影响下一步步成长起来的,他们对于张鉊的忠诚和崇拜,肯定远远高于张贤景。   有了他们作为班底,张鉊也才能保证在放掉一些表面权力之后,仍然握有极大的,足以颠覆任何现状的隐形权力。   权力漩涡中可容不下多少父子亲情,早做打算可远比父慈子孝好的多。   当然,这也跟张鉊已经准备在未来的十五年中,再次搞出一些大动作,将夏君夷民该走的大部分路,都打好地基有关。   之所以要这么急,没办法,一个大权在握,手里还握着神权,并且他还拥有草原、高原的强宣称,随时可以调整自己的位置,全方位无死角打击敌人的皇帝。   实在是太BUG了!   在这种状态下,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把所有的臣民,不分高低贵贱统统打成奴隶,所有人在张鉊面前,都不会有一点点的安全感。   特别是随着张鉊年龄越来越大,这种恐怖威压感,会在所有人中开始急速激增。   这种力量,始皇帝不曾拥有过,汉世宗武皇帝、唐太宗文皇帝不曾拥有过,哪怕是后来的洪武大帝也没能拥有。   妥妥的双刃剑啊!   这种高压下的掌控力,能让张鉊快速将全国的人力物力都动员出来以实现他的目标,但也很容易造成过犹不及或极度恐惧下的大反弹。   所以时间不宜保持太久,十五年,是个比较适合的时间长度。   ……   那么有了给张贤景锻炼班底和拉近彼此感情的需要,身为持节都部署的张贤景,可就不是单纯在做一个名义上的统帅了。   而是在杨继业、耶律休哥、卢多逊等人的辅助下,真正的行使起了大军统帅的责任。   当然,这是在战前,具体的说是行军途中。   张贤景一路向西,充分参与到了行军打仗的各个方面,并与之前他不怎么好接触的关中行省平章、临淄郡王刘再升。   刚刚返回凉州坐镇的河西行省平章,河西陇右防御大使,俱兰郡王虎广。   安西行省平章、安西北庭防御大使,叶支郡王郭天策等,进行了深入的交流,开始试着并熟悉与这些国之重臣打交道。   而在张贤景前往波斯的途中,波斯、大食这边的时局,又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首先是当惨败的消息传来,身在巴格达的布韦希王朝留守阿亚德·道莱,立刻就慌了。   因为他们德莱木人说到底是从波斯来的,现在波斯大部失陷,布韦希王朝控制的近卫四万人中三万人被俘杀,腹地和武力都同时丢失,可以说布韦希家族已经来到了灭亡的边缘。   于是,阿亚德·道莱强力封锁了所有通往巴格达的消息,并马上带兵进入了哈里发穆提的宫殿,企图命令哈里发立刻下诏征召五万勇士,并把他们置于布韦希家族的控制之下。   阿亚德的打算是整个伊拉克也就还剩下这么几万勇士,先把他们征召起来控制住,再加上早就被控制的哈里发,应该勉强可以保住布韦希家族不会马上被推翻。   但是他的打算很快就破产了,因为没了阿杜德·道莱和数万布韦希王朝精锐的存在,阿亚德·道莱并不具有可以支配哈里发的权威。   在哈里发穆提的暗中授意下,一直作为黑衣大食阿拔斯王朝文官之首的维齐尔(宰相)阿米德家族族长,阿拔斯王朝现任维齐尔,阿布·艾尔·法德勒·穆罕默德·阿米德。   也就是黑衣大食历史上著名的维齐尔大阿米德,立刻将消息散布了出去。   一时间,本就不满波斯人进入巴格达并控制哈里发的大食人,应声掀起了反对的浪潮,居住在伊拉克周边的库尔德、贝都因等彪悍部族,也开始频频叛乱。   最大的危险,则来自于主要控制地区在今叙利亚的哈姆达尼王朝。   因为巴格达本来就是由哈姆达尼王朝控制,他们是十八年前的945年才被布韦希王朝击败,只能退往叙利亚的。   现在轮到布韦希王朝衰弱,哈姆达尼王朝在叙利亚缓过劲来了,自然想要重回王位。   乾元四年,公元965年,经过一番龙争虎斗之后,布韦希家族的掌权者阿亚德·道莱困守巴格达。   而听命哈姆达尼王朝的贝都因游骑兵,则占领巴格达西北门户费卢杰,随时可以发起进攻。   布韦希家族的失败就已经注定,只是时间和代价的问题。   随后,在维齐尔大阿米德的斡旋下,为了应对来自东方的威胁。   哈姆达尼王朝之主赛弗·道莱,同意阿亚德·道莱带着剩余的布韦希家族武装安全退出巴格达,并允许他们继续统领胡齐斯坦和巴士拉两地。   这两地方位于两河流域的入海口,控制了大片的海口平原,是波斯湾沿岸最富裕的土地,特别是巴士拉,在此时的广义大食领土上,都是著名的富庶兼文化名城。   本就胸无大志只想保住性命的阿亚德·道莱当即同意,他在巴格达与哈姆丹王朝的宫廷大臣签订协议,宣布表面上成为哈姆丹王朝的藩属之后,立刻就退出了巴格达。   而阿亚德·道莱一退出巴格达,哈姆丹王朝之主赛弗·道莱就火速亲率三万大军进入了巴格达。   这让阿拔斯王朝的哈里发穆提,重掌权力的希望瞬间破灭。   而进入巴格达的赛弗·道莱在维齐尔大阿米德的协助下,重建了原本隶属于哈里发的权力体系。   他放弃了道莱这种荣誉称呼,转而命哈里发任命他为苏丹,并以本名阿力木为名,称苏丹阿力木。   苏丹这个字,在这之前还没有后世那种意思,本意是力量、裁决者之类,现在被赛弗·道莱弄了出来,直接成了阿拔斯王朝最高的僭主称呼。   赛弗·道莱变成了苏丹阿力木,就好比从曹丞相进化成了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大汉魏王。   可怜的哈里发穆提,为谁辛苦为谁忙,到头来连象征意义都快玩脱了。   ……   而就在巴格达发生剧变的时候,张贤瑀也在伊斯法罕没空理会他们。   因为在甲三堡一战后,张贤瑀控制的伊斯法罕和设拉子等西南波斯以及南波斯领地,原本可不是属于萨曼波斯的。   而且实际上这里才是属于历史上波斯帝国的核心区域,物产丰富、人口众多,教派复杂。   如果不算呼罗珊和拉伊(德黑兰),光是伊斯法罕和设拉子就有接近四百万人口,要是算上呼罗珊和拉伊,足足有七百万人口之多。   要以五六万的军力,占领和平定七百万人口,还要从中挑选一大批愿意跟安苏(曼苏尔)去巴格达恢复波斯王国的人,难度还真不小。   于是,在巴格达的大食人大乱斗的同时,张贤瑀在张烈朝、曹彬、赵匡义、吕端等文官武将的辅助下,开始大规模在波斯本部和呼罗珊分封功臣。   一口气就洒出去了三个君侯、七个方伯、君子君男四十多,巡检使数百。   随后张贤瑀还在百忙之中,抽调一支两万人的队伍,彻底剿灭了盘踞波斯东南的萨法尔王朝,也就是后世霍尔木兹海峡到巴基斯坦之间的小块沿海地带。   此战,联军斩首六千余级,俘虏一万多人,随后又进行了震慑性的大屠杀,把本就只有五六十万人口的萨法尔王朝几乎三成男丁都处决了。   但快速的分封和击破萨法尔王朝虽然稳定了形势,巩固了军心,但是却让张贤瑀几乎没法再次发动针对阿拔斯王朝的战争了。   因为总共就五六万人的河中诸夏联军,取得了如此大的胜利,个个都已经盆满钵满了。   得了海量钱财没有要分封的兵将们,急着想回河中去把财富与家人一起分享,他们没有鼓噪起来要回去就算不错了,哪里还会想要去巴格达玩命。   而不回河中,留在波斯和呼罗珊的兵将们都成了封臣,最下面的巡检使都有三四百户两三千形同农奴的百姓,他们就更不想被征召起来继续作战了。   君子以上的,忙着呼朋唤友把在河中甚至中土的亲属叫来稳定封国。   君男和巡检使们忙着娶两房漂亮的妾室,以便从封地上发展亲信,然后到处走门路希望从天竺买来几十上百农奴,继续开垦荒地和放牧。   这就叫军无战心,这就叫军心不可用,强行征召起来打仗的话,他们就敢在战场上轻则划水,重则一哄而散。   这也是所有封建军队,甚至是三湾改编以前连解放军都不能避免的顽疾。   ……   就在双方寂静又尴尬的对峙中,经过十一个月的长途跋涉,皇四子敦煌郡公张贤景所率的远征大军,终于到达了拉伊(德黑兰)。   拉伊城外,安国大王张贤瑀率领全部文武在城外列队,等待张贤景的到来,他还是有些不安和不爽。   不安,是不知道张贤景即将给他带来的是什么。   因为自从他被父皇开始着重培养之后,朝廷上下就开始谣传他张贤瑀将被立为太子,虽然皇后和曹家没怎么针对他,但两兄弟之间也是有隔阂的。   如今远在万里之外,万一张贤景有假传圣旨……呃,这个应该还不敢,但张贤景肯定敢拿着鸡毛当令箭给他难堪,甚至剥夺一些权力,所以张贤瑀很不安。   至于不爽的原因,那就更明显了。   哪怕就是皇子之间,也有骡马和罗马的分别。   张贤瑀这样没有外祖家,母亲身体不好性格又暗弱的,就是妥妥骡马。   自然,罗马就是张贤景这样根正苗红和张贤熙这种岳父包揽一切的。   张贤景黑了、瘦了,但是人更加精神了。   走时二十岁,到时快到二十二岁的他,完全褪去了在神都时的稚嫩和伪装起来的气度,取而代之的,是完全不同的坚毅和平易近人。   张贤景已经把他在神都从小学习的那些,什么吃饭细嚼慢咽,夹菜都要讲究风度,食不言寝不语完全给抛弃了。   现在的张贤景骑在马背上一口马奶酒一口肉干,夹杂了风沙尘土就能往嘴里面咽。   酒量从喝米酒一碗都要醉,已经变成高度烈酒喝个两三斤还能引弓射击准头不减。   言语更是粗俗无比,从最严重也就尔母婢也、彼其娘之,到艹你娘、入你爹、狗篮子、大傻哔等,全副脏话完全毕业。   他再也不会因为不能忍受和士兵一起入厕而狂吐,更不会被士兵的汗臭味给薰个跟头。   甚至他能和一些低级军官坐在一起,互相捉头上的虱子,然后一个一个的掐死。   对于兵凶战危,他也有了更直接的理解,知道一个悍勇的士兵对一个家庭意味着什么,不再把他们当成一串串冰冷的数字。   更简单知道如何排兵布阵,还能熟练运用奖惩来驾驭属下。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终于知道,他的父亲,伟大的中土皇帝、草原可汗、高原佛王、极西沙赫沙阿张圣人,给他打下了多么大的江山。   那样子,就相当于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对于父亲说家里给他存了五百万块钱没什么感觉。   但你要是换算成金拱门,告诉他能从现在一直吃,每天三顿吃,吃到死都吃不完,他就能深刻理解五百万是多大的一笔钱了。   如今的张贤景,完全理解了这个帝国有多么的辽阔和富裕,也明白了他身上的担子,是如何的重。   他已经能跳出母亲曹延禧二十年来给他灌输的,他的兄弟们都是威胁者和家产分割者这种老思想。   张贤景深刻理解,对于这样的一个大帝国,没有他的兄弟们来奉献,是根本守不住的。   只有他们兄弟能和睦,以血脉为纽带源源不断加强联系,才能真正的吃掉这如此广袤的天地。   至于兄弟们未来会对他和他的子孙造成的威胁,张贤景认同了父亲张鉊的话。   ‘老子把中土、草原和高原都留给了你,你还打不过极西和极南之地的兄弟们,你有什么资格做大周的皇帝?’   ……   “二哥,二哥!”   于是,与张贤瑀想象中兄弟相见时,张贤景手持节杖、身穿朝服、傲气满满的与他会面不同。   他这边奏乐还没开始了,只见经过简单的信使沟通后,张贤景竟然亲自骑着一匹大白马,喊着二哥就朝他奔了过来。   张贤瑀嘴巴张得老大,几乎都能塞进一个鸡蛋了。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远处白马上,那个黑瘦但精气神异常饱满的小子,认了半天才认出来,这真的就是那个他曾经羡慕嫉妒恨的四弟,准太子张贤景。   “四郎,四郎!”在这一刻,所有的隔阂,都在这两句充满亲情的呼喊中完全被冲破了。   张贤瑀飞快跳下坐骑,张贤景也跳下坐骑,两人在万众瞩目中,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刹那间,所有的不安和担忧都在这一刻彻底被消解了,没有什么奏乐,没有什么文绉绉的礼仪,欢呼声震天响起。   在场的数千汉家儿郎就在这拉伊城外,当着大量波斯仆从和侍女的面,疯狂的互相拥抱着,唱跳着,就连随军的民夫都被感染,一起欢快的跳起了舞蹈。   ……   大周乾元五年,公元966年,正月二十,张贤瑀、张贤景兄弟在拉伊胜利会师。   狂欢数个日夜后,一直等到正月二十四,进一步的整合和交接仪式才开始。   张贤瑀交还了上次出征张鉊赐予的节杖和河中行营都部署金印、鱼符,卸下了河中行营都部署的重任,并解散了河中行营。   随后,张贤景在诸位兄长和文武大臣的簇拥下,由内臣御前太监宣读皇帝诏书,成立五省行营总督衙门。   将碎叶、怛罗斯到咸海一带划归碎叶行省。   昭武九姓故地为河中行省。   呼罗珊加上拉伊(德黑兰)为宝珊行省。   伊斯法罕和设拉子为定远行省。   吐火罗(阿富汗)为细柳行省。   将拉伊改为同枝,取张氏皇族兄弟同气连枝之意。   将伊斯法罕改为金兰,取极西汉人皆是金兰之友之意。   将设拉子改为同治,取极西汉人封臣同心同治之意。   后世也大多将这五省统称,称为极西五省。   而在完成基本框架之后,张贤景就任五省持节都部署、总督五省军务事,基本形成以他为首的格局。   而张贤景自然不可能长期呆在极西五省,那么为了使得五省的诸夏君王有一个盟主。   张贤景按照张鉊的要求,在同枝城(德黑兰)举办了有六法宗三个大德参加的盛大法会,宣布张贤瑀乃是西方药师琉璃光王佛,简称药师佛。   这可不是一般皇子能拿到的尊位。   在如今的张周,只有燕藩大王慕容信长为东方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密藏王佛,也就是地藏王菩萨。   楚藩大王张贤存,为南方宝生大自在佛。   现在张贤瑀成了极西的药师佛,就奠定了他在六法宗无可替代的位置和作用。   在极西五省这种肯定要大力推进六法宗的地方,自然就会成为极西五省诸夏君王之首。   当然,张鉊这么安排还更有一层深意。   那就是现在的六法宗中的宗教大权虽然在他手中掌握,但是更下面的教权,实际上是被一票大德、上师、都僧统掌握着的。   张鉊的位置,决定了他不可能深入基层自己去亲自掌握教权,必须要通过大德、上师们去掌握。   他在的时候,这自然没问题,他没了,六法宗会不会太阿倒持,那还真不一定。   于是张鉊就选择将低他一级的佛子给批发出去,让儿子们替他与六法宗的大德、上师们去争夺一些更基层的教权,防止六法宗最后成为野心家反过来迫害他骨肉的工具。   为了这个目标,让张贤瑀在极西五省获得一定的权力,甚至不排除未来做大,其实也是值得的。   于是,在确定自己未来的地位之后,张贤瑀开始尽心尽力辅佐张贤景,兄弟两立刻又将极西五省大军的战斗欲望给调动起来了。   至于方法,很简单。   新来的看见原本五省汉人勇士得了这么大的好处,自然羡慕的很,恨不得马上打到巴格达去,根本不用调动。   原本五省勇士呢,一来朝廷又来了这么多人,下面的波斯人更不敢闹事。   二来他们的爵位只是张贤瑀封的,朝廷可没承认呢,你们现在想躺下享受,那就得小心爵位和财富被军法褫夺。   于是,战鼓声重新在同枝城头响起,在昔日与大唐平级的大帝国中,吐蕃人在天灾和内乱中倒下了,现在还有一个哈里发撑门面的大食帝国,即将迎来他最后的命运。 ###第八百九十五章 圣文神武天下武功至极(下)   “啊……伊拉……哦……”   洪亮悠长的古兰经吟唱声,传遍了巴格达全城。   著名的萨马拉大清真寺那呈螺旋状的马尔维亚宣礼塔上,无数身着黑袍的阿訇肃穆的看着远方,最开始的古兰经吟唱,正是由他们发起的。   肃穆中饱含宗教韵味的吟唱声越唱越高,城中听到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或站或跪坐,口中跟着虔诚的吟唱。   而在这些吟唱声中,一面面黑色旗帜,导引着一眼看不到头的军队,缓缓开出了巴格达外城。   苏丹阿力木站在皇城的尖塔上,目视着如同黑色洪流的军队远去,眼睛里满是担忧。   因为他知道,这一仗所要面对的敌人,比之前他遇到过的任何敌人都要可怕。   而他的这个认识,在很久之前还并不存在。   因为他进入巴格达的苏丹阿力木看来,波斯那边的桃花石征服者他们的突厥仆从骑兵们,已经被波斯喂得饱饱的了。   他们甚至连抽出一支两三万人的军队,前来试探下哈姆达尼王朝的深浅都做不到。   作为一位自小成长与大部落贵族家庭的苏丹阿力木来说,这种情况他见得多了去了。   能豁出一切去拼命的穷横者,在得到大量财富和美人之后,很快就会失去进取之心的。   苏丹阿力木甚至觉得,先保持低烈度战争态势,等他们腐化两三年后,就可以开始试着接触。   再经过两三年的就接触,确定他们完全腐化之后,就可以开始挑动波斯人出来闹事了。   到了最后,这些征服者不是被自己支持的波斯本地人推翻,就是皈依了天方教然后被分成一大堆小封臣。   说不定,未来他们还能成为拱卫巴格达的古拉姆重要来源呢。   但是,没等苏丹阿力木的美梦做上多久,波斯那边的桃花石征服者突然就鼓噪了起来。   这才不过两个月,他们就击破了大多数大食人在扎格罗斯山脉上设立的大小砦堡,打通了从扎格罗斯山脉到两河平原的通道。   扎格罗斯山脉,就是伊朗和伊拉克交界处的大山,历来是屏护伊拉克所在的两河平原之关键,地位类比中土的燕山山脉。   不,它比燕山山脉还要重要!   因为中土的燕山山脉没了,只是少了屏障。   但伊拉克没了扎格罗斯山脉不但是屏障没了,还会为进攻者提供一条快速通道。   这条通道就是卡伦河,此河从扎格罗斯山脉上奔腾而下注入波斯湾,除了最上游河水湍急不能通航以外,中下游绝大部分河段都能通航。   这就为从扎格罗斯山脉上来的军队,提供了极为方便、快速、省时省力的运输通道。   可以说,此山一失,整个两河流域都将面临更大的威胁,巴士拉、巴格达等城,比北宋都城-处于旷野上无险可守的东京开封府还危险。   阿力木苏丹本来是想彻底安定了两河平原后,再去想法在扎格罗斯山脉上建立防御体系的。   毕竟他是来重新控制一个七百多万人大区的,不可能说拿下就拿下,现实逼得阿力木苏丹只能先稳定伊拉克。   同时,在原本的扎格罗斯山脉上还有大小数十砦堡和十余封臣镇守,这些人都属于刚刚退出巴格达之布韦希家族的德莱木人。   阿奇木苏丹以极大的忍让,豁免了德莱木人布韦希家族的阿亚德·道莱,还把巴士拉和胡齐斯坦让给此人。就是希望他能安抚住扎格罗斯山脉上驻守的布韦希家族封臣,控制住这条山脉。   当然,最开始的阿亚德·道莱是完成了这个任务的。   但很快,所有人都低估了布韦希家族沙阿-阿杜德·道莱与十万大军一起战死所带来的大恐怖了(他们并不知道阿杜德·道莱被俘,都以为已经战死)   布韦希王朝精锐的一朝丧尽,让扎格罗斯山脉上的大小德莱木人封臣,患上了极其严重的畏汉心里。   在没有来自巴格达的强力支援情况下,他们并没有哪怕一丁点能守住山脉要塞的信心。   且阿亚德·道莱这个人的能力,完全不能和被俘的阿杜德·道莱相比。   他从巴格达带走了天量的财富,却舍不得拿出多少来分给扎格罗斯山脉上的守卫者。   同时还借口现在当权者是苏丹阿力木,将为这些守卫者提供补给的责任给推到了巴格达。   这简直是在自寻死路,他让扎格罗斯山脉上的守卫者要面临强大的桃花石征服者威胁不说,连原本可以从巴格达获得的好处都断了。   恰在此时,张贤景率军赶到,在吕端的建议下,他立即以安苏(曼苏尔)的名义发出消息。   声称桃花石人绝不谋求在巴格达建国,自己是来为几百年前到桃花石去求援的萨珊波斯复国的。   号召这些可以说是波斯人的德莱木封臣们反正,跟着曼苏尔去巴格达推翻哈里发穆提和苏丹阿力木,恢复波斯王国。   同时,军队也立刻行动,对愿意加入兴复萨珊的给大大好处,不愿意,毫不留情的予以讨伐,甚至是屠杀式的进攻。   是以,没过两个月,整个扎格罗斯山脉上的情况就完全改变。   各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几乎都没经过多少战斗,就被吓破胆只想保住家族,或者真心希望到巴格达去当大贵族德莱木人封臣给投献出来了。   ……   阿瓦士,作为胡齐斯坦的省府,更是卡伦河从扎格罗斯山脉上冲到两河平原后的第一座坚城,阿瓦士兼顾了省府和要塞两种功能,勉强算得上是一个边境要塞了。   但,阿瓦士的攻城战,虽然看起来激烈,但实际上并不激烈。   因为攻城的主力,是从河中来的萨曼波斯军和在呼罗珊以及波斯本部征召的仆从军。   最重要的是,张贤景从中土带来的憾山都新三都装备的火炮,根本就没有露面。   这是杨继业的谋划,围点打援嘛,自古以来都是兵法中以逸待劳,强者以寡精之兵击敌众弱之旅的不二选择。   杨继业还没到两河平原,就已经打听清楚了,巴士拉和巴格达都是人口大几十万,既富庶又是文化中心的巨城。   据说光是巴格达城中的智慧城就藏书百万册,天文地理、医卜星象无所不包。   今年三十一岁的杨继业,可以说是张周朝廷年轻一代经验最丰富的统帅了。   他很清楚,像是巴格达和巴士拉这样的城市,就如同历史上大唐的长安一样,看着城高墙坚,护城河深如渊,内外左右数个城中城层层叠叠,但实际上根本守不住。   因为这种接近百万人口的大城里,满是脑满肠肥的大贵族豪商,他们根本拿不出一点守城的勇气,小算盘打的比谁都多。   哪怕就是城中商贾和小市民,也跟别处的完全不一样。   平日头颅高高昂起,真要到了拼死一搏的时候,反而不如其他小城和乡野间百姓果决坚韧,这是巨型豪富城市的通病,全球都一样。   杨继业相信,如今控制着巴格达的阿力木苏丹和统治巴士拉的阿亚德·道莱,心里也清楚这一点。   于是他一边命人在卡伦河沿岸修筑后勤转运堡,一面围住阿瓦士假意猛攻,就是要将敌军引来,就在这里消灭他们。   事实也如同杨继业预料的一样,巴格达的阿力木苏丹根本没有别的选择,他如果坐视阿瓦士这样的要塞陷落。   就只能在敌人推进到巴格达时。   上策将巴格达付之一炬后退到叙利亚坚守。   中策拱手相让,以求用巴格达的富庶满足敌军的胃口。   下策就是打巴格达守卫战,然后大概率全军覆没。   但巴格达这样富庶且具有极重要意义城市,阿力木苏丹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都无法承担这三种后果中的任何一种,是以他只能出兵。   而巴士拉的阿亚德·道莱就更没选择了,不提布韦希王朝被打崩,他母亲、姨母、姑姑被抓走的仇恨。   这巴士拉到阿瓦士只有两百里,且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他也无路可退,阿瓦士一旦陷落,阿亚德·道莱就只能等死。   于是,甚至在阿力木苏丹派名将侯赛因·本·卡基和小查干尼统帅大军到之前。   阿亚德·道莱都已经几乎将所能行动的军力搜刮一空,将全部财富运到巴士拉西南的乌姆盖城。   随后领兵前进到距离阿瓦士只有四十多里的一个小山包上,竖起大旗,为城中的守军打气。   杨继业见状,立刻命石守信抽调数千相貌类似汉人的各族民夫混在数百汉军中,按披甲一半的比列,在三千敌烈无甲弓骑兵的护卫下前去进攻。   阿亚德·道莱的巴士拉军怎么也算是正规军,其中可有不少布韦希家族的近卫,当然不是这些大部分是民夫军队能对付的。   石守信也明白杨继业是要干什么,当即只发挥出五成的指挥水平,硬是看着这近万人步骑和巴士拉军鏖战两个了时辰左右。   打到最后,民夫们实在扛不住了,被打的狼奔豕突,在敌烈部轻骑的保护下狼狈逃回。   这一场,损兵千余,丢失甲胄百余套,战马数百匹,算得上是一场惨败。   阿亚德·道莱全程参与了战斗,他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不单是因为他击败了桃花石军,还因为他基本‘摸清楚’了桃花石军的战力。   骑兵战力不凡,但多是从草原上征发的突厥语族群,披甲率低了些,无法做到甲骑那样一锤定音。   少量甲骑和大量桃花石步兵确实装备精良,其中的精锐战斗力非常强劲,几次都差点以几百人将自己打崩。   但大部分步兵都是征召兵,甚至有大量河中人冒充,战斗力很一般。   这个印象,完美符合了大食人此刻,对于突然出现的桃花石帝国军队之刻板印象。   既这些桃花石人战斗力是非常强悍,但波斯和大食离他们太远了,导致他们只能用少量本土精锐驱动大量仆从军作战。   只要击败了桃花石人的精锐,仆从军们根本不会为他们死战。   狂喜的阿亚德·道莱与将军们得出这个结论后,立刻就把此次缴获的甲胄、战马,战斗的经过和预测,全部派人去分享给了刚刚离开巴格达不远的侯赛音·本·卡基和小查干尼。   这使得侯赛因敢于率军快速朝阿瓦士推进,拉长了补给线,增大了警戒的难度。   杨继业见计谋奏效,立刻下令义弟顺义侯赛尔柱亲自率数百精骑,带着数百投靠的波斯骑兵,前往北面开始侦查巴格达大军的情况。   ……   大周乾元五年,公元966年,五月十七。   顺义侯塞尔柱从北面传来消息,哈姆达尼王朝苏丹阿力木调遣大军十一万,民夫十余万,由大食名将侯赛因·本·卡基为主帅,小查干尼为先锋,遮天蔽日自巴格达而下。   其中主帅侯赛因·本·卡基,出自著名的卡基家族,常年与苏丹阿力木搭档征战,其巅峰一战,是在十二年前的马尔阿什。   此战爆发于哈姆达尼王朝和拜占庭帝国之间,拜占庭摄政王巴尔祖斯亲提十七万大军前来进攻,哈姆达尼王朝的阿力木苏丹也率十二万大军亲征抵御,并命侯赛因·本·卡基为左面军主将。   侯赛因·本·卡基在这一战大放光彩,以劣势兵力连破拜占庭数个主力精锐师(一万人),在此战中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他甚至在战场上差点击杀了现今拜占庭皇帝尼基弗鲁斯二世的父亲,拜占庭名将巴尔达斯·福卡斯。   而被称为小查干尼的阿布·阿里·艾哈迈德·本·穆罕默德·本·穆扎法尔与其父亲老查干尼,原本都是萨曼波斯的呼罗珊总督。   强盛一时齐亚尔王朝和早期快速扩展的布韦希王朝,都是被他两父子击败的。   小查干尼此人,甚至还是已故萨曼波斯埃米尔纳斯尔二世的大忠臣。   二十几年前,张鉊以奇袭的方式攻陷康居(布哈拉),使得纳斯尔二世死于儿子哈米德之手后,小查干尼就在呼罗珊组织大军,企图回师康居城为纳斯尔二世报仇。   但当时小查干尼正在跟布韦希王朝和萨法尔王朝的联军作战,等他抽出手来的时候,张鉊已经率军离开,哈米德已经坐稳了埃米尔之位了。   这种情况,再加上纳斯尔二世欲在循例派聚居的地区强推实业派,导致河中人多不支持他,使得小查干尼的军事行动失去了大义和号召力。   他在呼罗珊引起一小部分动荡后,迅速被哈米德派遣的军队击败平定,小查干尼干脆心一横,投靠到了布韦希王朝这边。   不过布韦希王朝的统治者并不信任他,小查干尼于是再次跑路,润到了很欣赏他能力的哈姆达尼王朝。   此人纵横呼罗珊,辗转多个势力之间,军事能力相当优秀。   而由这两人统兵,也可以看出哈姆达尼王朝,确实是精锐尽出,把能拿得出手的,几乎全部拿出来了,举国也就剩下了几个军团在西面防御拜占庭帝国了。   ……   赛尔柱骑在一匹河西龙马上,看着远处旌旗遮天蔽日,还在缓缓吟诵古兰经的军队,嘴角微微上翘,一句傻哔脱口而出。   这位历史上赛尔柱突厥的开山老祖,名字成了东罗马听了都要抖三抖强大帝国国号的勇猛将军,此刻内心却充满了对义父大皇帝张圣人的崇拜。   你问赛尔柱怎么不恨张圣人派兵攻灭了克里克部?开什么玩笑,赛尔柱现在感激还来不及呢。   没有克里克部被俘虏到中土的经历,他能受到这样良好的教育,他能有如今的成就,他能娶到皇太子敦煌郡公的亲表妹?   更重要的是,他怎么能知道六法宗才是世界真理,义父无上天乃是尘世真主,他赛尔柱怎么能成为佛子之一?   更何况,克里克部到了中土又没被虐待,他的父亲在仙境一般的神都洛阳享受生活,姐姐妹妹都嫁给了大周的大贵族们。   族中勇士都加入拔悉密万户这样的天可汗近卫万户,成了天可汗的雄鹰。   这样的待遇,让赛尔柱把生命奉献出来都没问题,哪还会恨!   “韦应彪,你带三十骑过去,对面人少就打,人多就引到某这来,咱们得让这些傻哔的最后五十里,走的艰难无比!”   赛尔柱脸上露出一丝阴笑把手一指,而他身边的韦应彪,则是乾县韦氏五彪中的老五。   他随王扈征时不过才十四岁,但成长速度比火箭飙升还快,今年不过十七岁,但已经是整个极西五省汉军中都著名的骑将了。   十七岁就当了将虞侯,上次大封封臣的时候,张贤瑀还特意下教,不让韦应彪受封。   这可不是打压,而是韦应彪要青云直上的标志。   只有这种前途极其光明的,才会由大王出面不让他受封,就跟后世宋明有大才者绝不会尚公主一个道理。   韦应彪把手一拱,立刻就带着本部三十骑前去了。   果如赛尔柱安排的这样,巴格达大军出三五十骑前来驱逐他们,结果连面都见不到,就被韦应彪等射杀。   若是出动三五百骑他们就边战边退,等到这数百敌骑距离大军远了之后,韦应彪一发烟花,就能把埋伏好的赛尔柱数百骑召来,轻易打杀了这些大食骑兵。   打到最后,大食人为了驱逐这些骑兵,不得不步骑并进,将防御范围大大拓宽,用严整的队形和龟速进军,来抵消无止无尽的骚扰。   他们要是敢不来驱逐或者不龟速前进,韦应彪等甚至会下马手持两石多的强弩,直接抵近射击大军,端的是无赖至极。   而越靠近西征汉军,这种阻力就越来越大,不但赛尔柱带着韦应彪等来了,蜀国大王张贤太,辽国大王张贤炅甚至带着西平堡陈阿虫之子这样的天下最精锐骑兵-西凉铁骑、河陇大马前来阻击了。   一时间,从巴格达军后勤重镇乔费尔到阿瓦士这块一百里路上,光是参与阻击的周军轻重骑兵都多达一万余骑。   他们在张贤太、张贤炅、耶律休哥、耶律奚底、赛尔柱等新一代骁勇骑将的带领下,散是满天星,聚是一团火,时而分散扰乱,时而集合猛打,将巴格达军骚扰的行如龟速、举步维艰。   而在精锐骑兵迟滞巴格达军的时候,杨继业留大舅哥折御卿率三千军留守阿瓦士城下,围堵出城的阿瓦士数千守军。   他自领大军,穿过用炸药炸出一条大道的山口,不管阿瓦士城,前去进攻阿亚德,道莱率领的巴士拉军。   杨继业麾下的极西五省行营军共有六万三千,除了镇守波斯本部和呼罗珊的人以外,所有的汉人健儿基本都已经征发出来了。   算张贤太带走的七千精骑,折御卿留守阿瓦士的三千人,以及保护后勤线的几千人以外,还剩五万人上下。   而他的敌人,阿亚德·道莱的巴士拉军约有三万,位于周军西南,已经在被杨继业命名为小孤山的山包上修建好了砦堡,做好了防御。   侯赛因·本·卡基的巴格达军约有十一万并七八万后勤保障人员,自西北的乔费尔正迤逦龟速而来。   想来这两军的战略,一定是想要两面夹击正‘疯狂围攻’阿瓦士的周军。   其中人数最多的巴格达军自西北来切断周军归路,并进行正面决战。   西南面人少而精锐更熟悉地理的巴士拉军,则负责骚扰和奇袭。   但现在反过来了,巴格达军还未到,周军就先行动了起来,先给巴格达军上了一套残废术。   至于原本的奇兵巴士拉军,自然现在就要把他解决。   五月二十九,周军在杨继业的率领下,以极快的速度行军,先锋一万人只用了半天就步骑合并跑完了六十多里的路程,剩余的四万人也在一天内到位。   阿亚德·道莱在小孤山上看着远处周军甲光耀日,阵型如遮天之翼快速而来,冷汗簌簌而下。   他的三万人中,只有一万人是原布韦希王朝驻守巴格达的近卫,其余都是临时征召的神战者,战斗力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强大。   他突然发现,甚至是可以确定,现在他看见的这支军队,与十余日前来攻击他的那支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现在这支军队只看阵势,都是百战精锐。   一股上当的感觉在阿亚德·道莱脑海里盘旋,他甚至很想马上就舍弃小孤山上的阵地逃回巴士拉,现在没这么干,完全是靠最后的意志在死扛。   但他麾下的军官们可不这么认为,小孤山高四百多米,周围树木基本都被砍伐一空。   山西侧有数条河流经过,取水不难,山上依托古城砦堡林立,称得上易守难攻,怎么也能抵挡一段时间,坚持到巴格达大军前来。   但,这些,在杨继业眼里,那都是垃圾!   因为他手里有专业操弄火炮的憾山都凤鸣厢都,携带五千斤神威大将军铜炮三门,三千斤的更有六门,完全不怕什么砦堡。   说干就干,杨继业命石守信、党进二人为先锋将,各选八百勇士披三层甲,待到夜色将黑,命士兵将火炮运至小孤山下。   根本不需要多干,只要将砦堡外的巴士拉军赶回砦堡中,然后火炮猛轰,瞬间就能将坚固的砦堡给砸出几个大洞,或者把本就不坚固的土墙直接轰塌。   做完了这些,石守信和党进立刻就率三层甲勇士,从破损处冲进去,然后基本就没有悬念了。   六月初四,已经被火炮轰鸣快吓傻的巴士拉军,承受不住这种剥洋葱式的失败了,阿亚德·道莱汇集了还能战斗的一万余人从西面突围。   然后毫无悬念的,当他们死伤惨重的冲出重围后,等待他们就是一万精锐草原骑兵。   此战,阿亚德·道莱以下百余将官被杀,三万大军被阵斩六千余人,全军覆没。   ……   而在杨继业歼灭巴士拉军之时,侯赛因·本·卡基率领的算上民夫、辅兵的二十万大军终于到达了阿瓦士。   他们的战场视线被周军骑兵掐断,到了距离阿瓦士不过四十余里的地方,才得知周军已经全军出动去攻打阿亚德·道莱的巴士拉军去了。   侯赛因·本·卡基急的手心冒汗,虽然他一路来杀伤了数百周军骑兵,但根本没法摆脱这些骑兵的骚扰和遮蔽,是以并不能马上向西南机动过去救援巴士拉军。   而且侯赛因心里,也暗暗有些察觉,这很可能是周军的围点打援了。   “异教徒们放弃阿瓦士,前去进攻巴士拉军也不一定就是坏事!   他们把后路留给了我们,只要我们掐住阿瓦士,再命各地紧守城堡,去年全国大旱存粮不多,今年夏粮还未成熟,看谁撑得住。”   小查干尼把淡紫色的眼珠一愣,立刻想了一个毒招,至于这个毒招下要死多少伊拉克人,他是一点都不在乎的,死光了才好呢。   侯赛因也觉得这个计策不错,但用手指了指远处折御卿率领的三千人,这三千人正好坚守在能穿过阿瓦士的山坡通道处。   小查干尼冷哼一声,“萨拉尔放心,桃花石异教徒们不过数千人,安能挡我二十万大军。我只需一万精兵,就能歼灭他们!”   然后,小查干尼信心满满的A了上去。   半天后,他请求增兵一万。   一天后,侯赛因等不及了,再次命令霍姆斯省总督哈桑亲自领兵一万增援。   这截小小的通道,三万人已经是能参与进攻的极限,再多就摆不开了。   折御卿大笑,因为他这三千人,是憾山都内厢都前厢都混编而成,绝大多数军官从五岁起就开始练习各种战阵杀人术,一半以上有兵将有武阶官。   虽然他们并不是不可战胜的,但绝不是短期可以战胜的。   果然,三天后,当银白底三辰旗和银白底金日普照大旗都出现在了大食军眼中之后,折御卿依然率领两千人屹立在山坡上,简陋土墙上的三辰旗和银白底周字大旗,还在高高飘扬。   ……   决战的时刻终于到来了,侯赛因·本·卡基放弃了继续进攻据险而守的折御卿,将全部军队收缩到了阿瓦士城以西以北。   他打通了和城内的连接,将差不多二十万人摆在了这方圆十数里的战场上。   这支主要由哈姆达尼王朝士兵组成庞大的军队中。   有属于广义大食人范畴的各部落贵族重甲士和甲骑,他们戴着有护鼻的铁盔或者裹着有丰富大食元素的缠头,手中拿着数丈长的尖矛,有些人还拿着用来防御箭矢的圆盾。   身上则穿大量圆盘甲、镜甲以及少量穿着东罗马式扎甲,这是哈姆达尼家族的核心武力,由王室成员和大量封臣及其子嗣组成。   人数最多的,则是身穿锁子甲和皮甲,身侧挂着箭矢,手里拿着长枪、大斧、短锤的高加索古拉姆。   哈姆达尼王朝的地盘在叙利亚,征召不了多少突厥语族的古拉姆。   因此叙利亚和伊拉克西北靠近高加速山区的蛮族,就成了哈姆达尼王朝优秀古拉姆的来源。   比如库尔德人和后世卡禄山的车臣大胡子,就是这种蛮族。   至于轻骑兵,大多数由征召起来的贝都因人充当,少部分是早先征召的突厥语族草原骑兵。   其中甚至有一定数量身穿东罗马式皮甲的骑兵,他们是在历次战争中被俘的俘虏军以及雇佣兵。   其他地位更低下的辅兵,则由各个边缘族群组成,白的、黑的都有,以刚刚发生内乱逃到阿拉伯地区活命的库希特人为主组成。   而张周这边,重甲步卒和重甲骁骑其实跟大食人差不多,都是由核心人群,既汉人组成。   轻甲骠骑兵则大多由归化汉人组成,包括大量河陇地区被划分为汉人的各族人,高原上的吐蕃人,内地的党项、沙陀、粟特人等组成。   轻甲或无甲弓骑兵则大多由草原上的契丹、阻卜、敌烈、乌古、拔悉密、萌古、荼扎剌人组成。   当然也不完全就是这样,比如耶律阿不里之子,辽国大王张贤炅麾下的重步兵中就有大量的女真悍卒。安国大王张贤瑀麾下的重甲步卒中,也有大量党项横山步跋子组成。   不过,虽然双方大军完全到齐,但激烈的战争并未马上爆发。   大食军还是在试图卡住周军看起来并不牢固的补给线,周军的骑兵也开始了更大规模试图切断大食军补给线的动作。   但在双方都严密防守的情况下,作用并不明显。   就这么互相拉扯了快二十天,天气已经开始变得让人难以承受起来,双方也明白靠小动作不可能赶走对方之后,大战才开始提上了日程。   大食人占据着一定的主动权,所以主帅侯赛因主动做出了变阵,他开始召集民夫,挖掘从阿瓦士到重要后勤补给点乔费尔的运输壕。   一旦这条运输壕建好,就能在极大程度上抵消周军骑兵不断骚扰带来的威胁,这就是一个信号,让周军进攻的信号。   但杨继业不为所动,他知道,假如他现在就出动去进攻,那么大食人在决战打不过后,还是有可能退往乔费尔等城坚守。   只有让大食人付出更多,沉没成本高到他们不能接受以后,才是决战的最佳时刻。   侯赛因见杨继业不为所动,知道遇上了高手,但他不知道杨继业哪来的那么大的信心,一定可以击败他这二十万大军。   于是侯赛因一面命大军做好决战准备,一面继续让民夫挖掘运输壕。   六月二十二,中东地区此时的天气已经能最高达到三十四五度了,十余万被强制抓来的民夫,在这种天气下还要挖掘运输壕,因而死伤惨重。   乔费尔城和阿瓦士的居民没被周军杀死,但却有大量亲眷死在了工地上。   一时间民怨沸腾,周围数个城池的民众都已经憋到了极限,加上转运粮草带来的高昂成本,士兵在前线的苦熬,连身在巴格达的阿力木苏丹都忍不住发来了询问的诏令。   成本足够大了!侯赛因要是敢退,等待他的命运一定不会太妙。   而在张周这面,接近三十天的对峙和炎热,也已经让军心开始浮动,决战的机会,已经到来。   六月二十五,杨继业以张贤景的名义教令全军,承诺进入巴格达后三日不封刀,除了巴格达皇宫以外,所有金银全部赏赐给官兵们,顿时士气大振,动员下达到了最基层的士兵心里。   杨继业趁热打铁,命各军抽调勇士,以张周宗室第一名将小黑熊张烈朝为先锋,精选重甲步卒八千并轻甲弓弩手一万前出大阵,直接前去攻击二十里外,位于阿瓦士西面的大食军中军。   这种看上去似乎是自寻死路的打法,让侯赛因摸不着头脑。   观察半天,他确定这一万八千周军离开主力,几乎没有骑兵护卫,完全是孤注一掷的往他大营而来,于是立刻抽调五万步骑发动了进攻。   张烈朝一点也不怕,他出来就是当磨盘的。   他这一万八千人中,其中七千人来自憾山都,最擅长火炮战法的凤鸣厢都也在这里,合计两千斤以上的神威无敌大将军炮七门,数百斤的武威大将军炮四十门,轻便的虎蹲炮、九节炮、大抬杆枪八百多杆。   这份火力,在此时称得上旷古烁今,完全可以给大食人一个大大的惊喜,让他们充分认识到什么叫降维打击。   ……   小查干尼领军在最前面,一个月前进攻折御卿的战斗让他颜面尽失。   三万人围着三千人打了五天竟然没有打下来,自己损失接近三千,才不过打死对面数十人,打伤数百人,十几比一的战损比,太丢人了。   不过此战,他非常有信心,这些桃花石人竟然抛弃了最有威胁的骑兵,用一万八千步兵来冲二十万大军,真是不知道死活。   强行压下了心中那一点点事出反常必有妖的警惕,小查干尼做出了最完美的部署。   他命三万五千步兵从正面分三个方向直推,一万余骑兵从两翼直插腰部。   而且为了尽量放大战果,小查干尼还准备让桃花石人暴晒一个白天后在傍晚发动进攻。   不过小黑熊张烈朝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一万八千大军在前一夜突然摸黑行军,前进到了一片山林中,并且迅速击溃了小查干尼放在这里的两千先头部队。   这下,周军有了树林可以乘凉,小查干尼的计划破产,他只能在清晨就发动进攻,要是再不进攻,这支桃花石军就要直接顶到他脸上了。   六月二十八,微风从波斯湾送来了阵阵清凉,正是作战的好时机。   小查干尼亲率主力三万五千人,从三面排阵而来,大食军也是非常擅长使用弓弩的,因此战斗双方皆是以弓弩攒射开场。   卯时正(六点)小黑熊命党进率军抢占高处,以四千弓弩手居高临下射击大食军。   大食人虽然也擅长使用弩,但那是在西方而言,在东方,他们只能算小弟弟。   双方甫一接触,大食军在训练和装备上的差距就显现了出来,他们七千余人进攻党进四千人,还被射的死伤惨重不断后退。   小查干尼见状,立刻开始快速增兵让弓箭手上前来,既然质量比不过那就用数量来弥补。   他准备让持大盾的重甲兵上前掩护,弩手顶到最前面,弓手则在后面抛射。   党进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他就等着大食军把大盾立起来,因为他的阵中藏了数门用马车拉着的几百斤炮和十几门虎蹲炮。   大食人把大盾立起来,减缓了速度,严密了阵型,正是火炮轰击的最好对象。   橘红色的火光,声震四野的爆炸,在这其中隐藏的,是极为恐怖的破坏力。   十几斤的弹丸在火药的剧烈推动下,仿佛魔鬼打出的拳头那么可怕,不管你穿了多少重甲,一旦挨着就是骨断筋折,一颗炮弹,就能在人群中打出一条血槽。   大食军惊呆了,他们从未见过这种武器,很多大盾手都惊慌扔掉了大盾想往后面跑去,进而直接把他们掩护的弓弩手露了出来。   然后,更恐怖的来了,马拉的威武大将军铜炮换成了数量更多的虎蹲炮,石弹被换成了霰弹。   鸽子蛋大的弹丸在人群中疯狂扫过,一炮就是一大片人被打倒在地。   那情景,就真如地狱一般,满地都是碎肉和碎骨骼,红色、白的、青黑色的。   有孤零零的头颅被爆西瓜一样爆在了地上。有各种躯干的碎片被击中后摆出各种诡异姿势。还有肚子已经爆开,但人还未死去者在地上哀嚎。   武威大将军炮破甲,虎蹲炮输出,然后弓箭两轮重甲士冲上去砍杀,敌军溃散。   等敌军集合起来以后,这套操作又开始重复。   大食人的骑兵则更惨,他们的战马更无法适应火炮的剧烈爆炸声和短时间的恐怖杀伤,往往还没冲到近前就被打散。   小查干尼绝望的徒劳指挥着,每一次的接触,带来的都是溃散,五万人攻击一万八千人,步兵一碰就碎,骑兵连碰都不敢碰。   主帅侯赛因终于知道这些桃花石人的倚仗了,他们发明了一种可怕的火药武器!   此时的大食人可不是神棍,反而是此时最有文化的族群之一,所以侯赛因当然知道这是火药武器而不是什么法术。   但可惜的是,他根本无法应对,只能命令小查干尼撤退。   只是小查干尼一撤退,周军就追上来了,他们追击来的很快,让小查干尼这五万人无法摆脱。   战斗从清晨一直持续到了晚上,直到黑暗让所有人都看不清楚之后,战斗方才结束。   侯赛因知道,这一仗,他估计是打不赢了,小查干尼这五万人的遭遇,就将是全体大食军的遭遇。   果然,第二日清晨,周军又开始了前进,还是骑兵影影绰绰的到处都是,步军不断向前拱,一直拱到距离大食人的前线辎重堡垒只有五六里的地方。   决战终于打响,退无可退的大食人主动出击,侯赛因·本·卡基倾巢而出,他重新调集了六万人,将他的亲卫都送到了第一线,意图吃掉张烈朝这一万八千人。   肃穆的古兰经传遍了战场,无数身穿黑袍的阿訇在尽力为勇士们打气。   在宗教的鼓励下,大食骑兵们狂热的奔向了他们的敌人,他们的战马也略微习惯了这巨大的爆炸声,开始变得有勇气冲击了起来。   战斗打到未时末(下午三点),双方都死伤惨重,所有人都在高温中拼劲了最后一点力气。   大食军将张烈朝军打得后退数里,前军一片混乱,但总是无法击败他们。   时间进行到申时正(下午四点)属于大食人的回合,结束了。   周军大部终于赶到,骑兵队伍也完成了迂回,霎时间攻守易型,退无可退的大食骑兵在周军骑兵打击下不断被歼灭,贝都因人的尸体铺满了阿瓦士城以西。   骑兵部队被基本压制以后,绝望的大食军在阿瓦士城以西开始集结,他们利用修建好的工事顽强抵抗。   但这些工事,根本不是杨继业累死数百民夫,从中土拖到伊拉克的五千斤神威大将军炮的对手。   侯赛因·本·卡基见状,只能绝望在再次将军队集合起来,他们往后退了五六里,放弃了阵地。   因为大食人看出来了,周军火炮的移动速度很慢,只要自己退得快,就能让对方的火炮跟不上大军。   但这么一来,火炮是避免了,但大食人也彻底来到了旷野中。   杨继业的战法很简单,当大食人集中起来的时候,就用火炮配合弓弩猛打,一旦大食人想要移动军阵避开火力,骑兵就开始冲锋。   大食人为了防止骑兵冲锋就又只能集结对抗,但此时,神臂弓、武威大将军炮、虎蹲炮、九节炮、大抬杆枪又上阵了。   无法快速机动的步兵阵地,就是最好的靶子,他们只能被迫再次调整位置。   就这样,大炮打完骑兵冲,骑兵冲完大炮打,反反复复直到大食军崩溃,完全无解了属于是。   战斗到第二日未时初(下午一点),大食人近二十万人完全崩溃,先锋大将小查干尼在冲锋中被虎蹲炮打成了肉泥,霍姆斯省总督哈桑等高级军官在乱中被斩杀。   大食军主帅侯赛因·本·卡基率数千骑兵提前溃逃,虽然他熟悉道路,但最终还是在幼发拉底河畔的小城纳西里耶被追上。   绝望中,这位哈姆达尼王朝名将与其子并心腹将军数十人涉水渡河想要保命,张贤太立刻率数十精骑沿河追杀,将他们一一射杀在了河中。   大食军,全军覆没。   ……   大周乾元五年,公元966年,七月初十,历时接近两个月的大战终于结束。   大食人二十万大军几乎被全歼,双方追逐超过四十里路,被斩杀的大食人超过六万,十数万人被俘,只有少量逃得性命。   七月十三,战败的消息尚未传到巴格达城,西方药师光王佛、安国大王张贤瑀,蜀国大王张贤太,辽国大王张贤炅,就率一万精骑冲到了巴格达。   苏丹阿力木惊骇以极,他想要杀死哈里发穆提后撤退,结果人老成精的哈里发早就躲了起来,阿力木苏丹只能带领百余近卫一人三马仓皇逃往叙利亚。   巴格达,陷落!   张贤瑀大笑着把手一挥,“让安苏(曼苏尔)派人进城安抚民心,这座城就是他的了。”   呵呵,这会就把巴格达交给安苏,事情肯定这么简单处理的,这不过是张贤瑀的拖延之计。   一万人想要控制七八十万人的大城,很难做到不发生混乱,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暂时把他们安稳住,等大军到来后再慢慢宰割。   七月二十,周军大军到齐,开始以征服者的身份,进入了巴格达城。   然后,杨继业兑现了他的承诺,只不过不是三日不封刀,而是有区别的杀戮。   凡是不利于曼苏尔傀儡统治的大食大贵族、有力量的反抗者、宗教人士通通被处死,七天内处死了超过五万人。   随后杨继业命士兵们分区搜刮,总计从城中掳走青壮美妇三万多名,金银锦帛以及各种财货价值九百多万贯。   至于牲畜、粮食、农奴、车架等无边无际,不知道被带走了多少。   大食人几百年的积蓄,全部被抢走了。   而在这之前,张贤景遵照父亲张鉊的指示,将巴格达、巴士拉两城所有的书籍以及学者,不管是天文地理、医卜星象等,只要是除了宗教方面的文字都全部装车运走。   总计运走了书册超过一百一十万册,各类大学者千余人,巴格达的智慧之城几乎被全部搬空。   张鉊可不会学蒙古人攻陷巴格达后那么暴殄天物,这时候的巴格达,这时候的大食,文化上可是有很多独树一帜地方的。   当然,同时被运走的,还有阿拔斯王朝哈里发全族三百余人。   至此,这个原本可以和大唐并称的巨大帝国,轰然倒塌在了历史的尘埃中。 ###第八百九十六章 终章-天翻地覆四十年   西平堡上冷风吹起,陈阿虫站在堡外的崖边,等着他的儿子们归来。   历史上一千年后,这里有个名字叫做青石嘴,乃是工农红军第一支骑兵连诞生之地。   而在张周,西平堡也是一座英雄的城市,自我张圣人进入凉州开始,整个西平堡共有一百四十七人扈粮从征,至今已有三十二人战死沙场。   不,应该是三十三人了。   鼓乐声从谷底蜿蜒盘旋向上,一面面彩色的大旗前后迤逦,人穿金色明光铠,马披耀目橙赤甲,袒露右臂的外袍乃是团花锦帛所制,富贵非常。   这种装扮,不是普通人可以穿的,也不是普通兵将可以穿的。   在中土需要有三十二阶从七品拱卫郎以上的官阶,这在武阶官中,已经脱离了低级军官范围,算的上是中级军官了。   要是在中土之外,那就只有封爵君男或者大王三卫都虞侯以上者可以穿。   而现在,西平堡外山下一下就出现了近百位这种中级军官、封臣。   他们在肃穆哀伤的鼓乐声中,护送着一个由天竺圣檀木制成的宝盒向西平堡而来。   宝盒中装着的不是什么金珠宝玉,而是一位战陨英雄的骨灰。   西平堡的后生们统一身着白色长袍,头缠素色抹额,抹额上写着他们的姓名籍贯和豪言壮语,见到有马队从下面来,立刻就策马上前迎接。   等行到被一员金甲骁将捧着的骨灰盒前,后生们纷纷从头上取下抹额,缠在了骨灰盒上,随后跟着马队一起,来到了西平堡的大门口。   大门口,身穿绿色官服,网巾裹头的白水县知县和一旁的白水巡检司巡检一起,将一面刚从神都皇城快马送来的银白底三辰旗,裹在了缠满素色抹额的圣檀木盒上。   “我的儿啊!”   直到此时,大门口被一众妇人搀扶着的陈阿虫的老妻,才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她几次想要过来抚摸圣檀木盒,但都因极度的悲痛使不上劲。   陈阿虫还在悬崖边,他捂着眼睛压抑着呜呜咽咽的哭了几声,泪水顺着脸颊簌簌而下,在苍老的脸庞上蜿蜒流淌。   半晌后,陈阿虫用衣袖擦干泪水,紧接着,他快速换上了当年攻破夏州之后,圣人赏赐他的櫜鞬服。   身着红襕袍,外披红披袄,头缠红抹额,右侧悬胡禄,左侧双弓缠,脚上乌皮靴,环首横刀深埋鞘。   陈阿虫大步走来,仿佛从山谷中走出来的山神土地一般,他按着银刀,看着儿子的骨灰盒高歌曰:   “火山六月应更热,赤亭道口行人绝。知君惯度祁连城,岂能愁见轮台月。”   众甲士微微一凛,张贤瑀带头摘下了头上的兜鍪,放之右手后接着高唱:   “脱鞍暂入酒家垆,送君万里西击胡。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   陈阿虫是认识张贤瑀的,怎么也是老归义军的,他强忍着泪水,安抚了下痛哭的老伴,随即站上前来。   红衣伴着灰白发,陈阿虫站的标直,他自泪水从未停过的四子手中,接过了装着三子的圣檀木骨灰盒,看着张贤瑀说道:   “大王,三郎走时,老朽就是唱着这首送李副使赴碛西官军为他壮行的,敢问大王,三郎可是英雄丈夫?”   张贤瑀吸了一下鼻子,也把身体站的标直,“回表舅翁的话,三舅为孙儿亲随,自木鹿城开始,大小数十战每战登先。   驻马城外(马什哈德)斩将夺旗,同枝城(德黑兰)下飞射敌酋二十有三。   及至小孤山决战,三舅与八十勇士决死先登,刀斩贼胡数十,破敌万人大阵。   终因战马失蹄,阵殁他乡,他是堂堂正正的大周真英雄,华夏好男儿!”   “好!”陈阿虫大喝一声,他红着眼眶,尽力将头昂的高高的,双手在圣檀木骨灰盒上不停抚摸着。   “三十年前,是某亲手将曲城武敬公的骨灰从圣人手里接过来的。我的儿啊,你也行三,没给你三伯丢人!”   陈阿虫口中的曲城武敬郡公就是他的兄长,一百零八元从将中排行七十九,追赠曲城郡公、谥号武敬的陈三郎。   “是个英雄汉子,没给我们西平堡丢人!”   “陈三哥儿好样的,杀胡过百,死得其所!”   “大丈夫,就该如陈三郎那样,纵横万里、张我族雄风。”   “三郎不愧是(陈)高祖武皇帝的子孙,到了天上,也有脸见祖宗了!”   “白水巡检司长征健勇过涧虎魏三郎,前来给陈三哥儿送行了。”   “安仁巡检司骐骥社都头温小五,前来给陈三哥儿送行了。”   魂兮归来的呼声中,西平堡及其周围乡里的百姓都来看热闹了,所有人都在赞叹着。   不断有三山五岳的好汉子报上自己的名号,前来为小陈三郎这位英雄送行。   后生们看着、听着一个个面红耳赤,人虽在西平堡,但心早就飞到战场上去了。   陈阿虫让留在身边养老的长子向着四周团团一揖,代替他答谢了众人。   这个送行,可不是嘴上的送行,而是要在呆到出殡之日抬棺上山的,在此时的乡间,甚至就是后世的乡间,都是一份很大的恩情。   “我儿一人阵殁,固然是惨事。但今日有这么多大好男儿还乡,切勿因老朽一家而伤万家团圆之喜,三日后,老朽再请各路豪杰到西平堡来饮酒吃肉。”   仁义啊!张贤瑀都忍不住感叹了起来。   这西平堡中出征五十余人,除了早先战死一人病逝一人外,就只有陈阿虫的儿子陈三郎战死了,其余不是带钱回来了就是人回来了。   但陈家是西平堡第一大家,陈阿虫兄长是元从大将,地位非凡,他们家要是在办丧事,其余乡亲家自然就不好欢庆了。   所以陈阿虫把丧事定要三日后,就是为了不打扰别家欢喜,确实仁义。   张贤瑀没有走,因为他的事情还没完成,陈三郎虽然战死了,但是他身前就是张贤瑀安王中卫的都虞侯了,决战大食的时候又立功颇大,至少可以封一个君子,治四千户、三万民的。   这份家业,按照陈三郎的遗愿是要在兄弟的儿子中寻一个过继给他,然后等成年后再去波斯继承他的爵位。   若是家中无有兄弟,或者兄弟的子嗣也不丰,就会把这个爵位收回。   所得钱财一份给父母养老,一份把他送进西行忠烈英雄祠,此后由国家祭祀,以便他在天上也能享受血食和香火。   ……   而与陇右西平堡陈家的淡淡哀伤不同,关中乾县韦家乃是另一幅场景。   自从韦氏五彪西行之后,朝廷给了韦家老汉二十五贯的体恤钱,留下了一百亩的永业田,瞬间就让韦家收入暴涨了起来。   不过,也不是没有后遗症。   韦氏五彪,原本是乾县新阳巡检司地盘上的一霸,韦大郎和韦三郎,也多倚仗五个兄弟的强横战力,在乡间横着走。   可是现在韦氏五彪已经走了,新一代的乡间恶霸很快就填补了上来。   他们最开始或许摄于韦氏五彪的名声,不太敢找韦大和韦三的麻烦,但天长日久后,胆子就上来了。   韦三郎手里拿着一把锄头,眼睛死死盯着远处一个拽的跟二五八万样的胖子。   胖子端着一条板凳,大马金刀般坐在一个路口,不屑的看着韦三。   这个路口的后面,就是韦三的准岳父家。   未婚妻李娘子正和母亲抱在一起吓得瑟瑟发抖,泪花只在眼中打转,李娘子还有些绝望的看着拿着锄头,却一直不敢上前来的韦三。   “韦三郎,你他妈的还以为是你五个兄弟还在的时候呢?还想骑在我牛二头上拉屎拉尿?   也不撒泡尿照一照,韦应虎他们不在,你算个什么东西!   告诉你,李家二娘子的聘礼,某已经交给李老爹了,二娘子就是耶耶未过门娘子,你这驴入的再敢来,老子打断你的腿!”   说完,牛二扭头朝身边一个有些讨好的佝偻着老汉问道:“是吧,岳父大人,小婿说的可没错?”   “没错,当然没错!牛大官人已经给了二十贯的聘礼了。”   “你怎么能这样!”韦三郎急了,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李老爹,气得嘴唇都开始哆嗦,“明明是我先给了聘礼,哪有礼收两家的道理?”   李老爹此时来劲了,他把眼睛一横,“什么聘礼?老夫可没同意那就是聘礼,韦三你还是快回去吧,小心一会挨打。”   事情确实有点麻烦,韦三郎下聘的程序太简陋,现在被人抓住了把柄,哪怕是告到官府都很难获得支持。   他唯一的期望就是李老爹,但很明显,李老爹更喜欢牛二这样在乡里间有武力的新一代恶霸。   不过李老爹愿意,女儿李二娘可不愿意。   牛二这样浑汉,连老母和姐妹都敢动辄饱以老拳,她嫁过去去还不得被活活打死?怎么看也没有嫁给老实、勤劳但家境富裕的韦三郎好。   “三郎,我不要嫁去牛家,我不要嫁给牛二!”   听到心上人撕心裂肺的哭喊,韦三郎也崩溃大哭了起来,举起的锄头却无力的跌落到了地上。   他从小就是个老实孩子,除了知道辛苦耕种以外,连放牛都不敢把鞭子抽重了,哪敢上去跟牛二这样肥壮的恶霸打斗。   就算他上去了,大概率也是打不过的。   看到韦三郎如此无能,听着李二娘撕心裂肺的哭喊,牛二没有半点不适,没有升起半点同情心,反而更加兴奋了。   他站起身来提着哨棒不断逼近,把韦三郎吓得额头冒汗,踉跄后退。   “猪狗样的憨屡生,还敢来跟某家抢娘子,今日非得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厉害!”   ‘哗!’周围围观的乡民发出阵阵惊叫,本来有几个想要打抱不平的,一看牛二这么蛮横,退都退不及,哪还敢上前。   李二娘见牛二气势汹汹,心疼情郎的她挣脱母亲的手,哭叫着往牛二扑去,韦父、韦母和韦大嫂也赶忙涌上前去想要阻拦牛二。   牛二虽然浑,但面对老翁、老妇还是不敢太下狠手。   我张周标榜以忠孝治理天下,牛二打了韦三郎,只要不重伤,说不好汤药费都用不着给。   但是把知天命年纪的韦父、韦母打伤了,那就肯定是要去县衙挨板子的。   所以,牛二扎紧衣服,不敢用哨棒,而是连推带搡就把韦父、韦母给推倒在了地上。   至于韦大嫂,她根本就没敢上去,而是扶着跌倒在地上的婆婆,两婆媳一起嚎啕大哭了起来。   “二郎、四郎哦,你们回来看看啊!咱家被欺负了啊!”   直到这时候,韦大嫂才觉得,当初在家里一顿能吃几十斤玉米面馍馍的五个弟弟,是多么的宝贵。   “你敢打额耶娘,老子跟你拼了!”韦三郎终于红了眼睛怒吼着就冲了上来。   但,他实在不是打架的料,举着锄头就是不敢往牛二头上砸,稍微一犹豫就被牛二当胸一脚踹倒,锄头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   然后牛二一哨棒敲在他胫骨上,剧烈的疼痛让韦三在地上打起了滚,他唯一能撑住的面子,就是尽量不让自己惨叫出声。   牛二得意极了,他觉得自己风光极了,可就在此时,李二娘子跑了过来,保住胫骨乌青的韦三郎就开始嚎啕大哭。   “入你娘的,老子打死你们这对狗男女!”   这下轮到牛二破防了,他好像自己已经被带了绿帽子似的,顺手就从腰间掏出了长匕首,竟然是要下死手。   “牛二!”恰在此时,一声清亮爆喝从远处传来。   人群回头望去,之间远处山坡上,一个挺秀的少年郎身穿青色劲装,牵着一匹战马,人马如龙、飒沓流星的走了过来。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三年不见,你小子倒是人模狗样抖起来了!”   其他人都还没看清楚来的少年郎是谁,只有牛二如遭雷击,他猛然惨叫一声。   “韦应彪?你怎么回来了?”   来人正是在极西五省排行第五,但实际上韦家行七,韦氏五彪中最小也是最有前途的韦应彪。   见到这样的杀神突然回来,牛二连哨棒和短刀都不要了,拔腿就跑!   韦应彪立刻翻身上马,一阵马蹄踢踏声,立刻就冲到了牛二背后,轻轻伸手一推,牛二就在地上翻滚了起来。   随后韦应彪飞身下马,将牛二如同野狗般拖到父母和兄嫂面前,折下一根竹枝,劈头盖脸的一顿乱抽,只打的牛二披头散发、浑身青肿、惨叫连连。   被推倒在地上的韦父立刻就爬了起来,看着小儿子挥动竹棍的英姿,笑得前俯后仰的。   不知道打了多久,直到打的牛二口鼻来血的时候,一阵铜锣声传来,远处打着一面面乡民们不认识旗帜的队伍正在涌来。   牛二看到了前边正在引路的,好像是他姐夫新阳巡检司的捕头,当即连爬带滚的奔了过去,添油加醋的告起了状。   按律,无辜殴伤他人可是有罪的,当然这得是大老爷愿意管这点小事的时候,它才是事。   所谓捕头,并不是明清时衙门的捕头,而是此时巡检司主官巡检的两个副手之一。   其中书记管巡检司上下公文、策籍、后勤等,捕头就是主要负责在役捕兵也就是番上义从管理的。   因此在乡间,一个捕头的权势可不算小,刚刚大笑的韦父又担忧了起来。   只不过,牛二今天注定要踢到铁板了,他的话才说完,捕头姐夫就身体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贺巡检,这牛二横行乡里,按律该如何处置啊?”一匹高头白马上,脸庞有些黑的张贤景开口问道。   “脊仗一十,流串八千里。”贺巡检晃着满头冷汗高声回答道。   我张周就是这么豪横,一流放就是八千里,因为流放三千里的话,搞不好还没出国境线呢。   张贤景看着狼狈的牛二哈哈大笑,“虽然浑了点,但还是有胆气的,去了定远省(波斯西南),也能做个守土的勇士。”   说完,这位未来的皇帝还轻轻瞟了牛二身边的姐夫捕头一眼,姐夫捕头浑身一抖,随后脸色惨白。   半晌,在贺巡检和乾县赵县令等杀人的眼神中,姐夫捕头缓缓跪下。   “四郎君,某治家无方不堪再留地方,幸得弓马枪棒未曾落下,不如就由下官押送牛二去定远吧。”   张贤景满意了,他点着头再次笑道:“果是国家勇士,某修书一封,尔等到了定远,只要好好干,不怕没有爵位。”   合该这捕头该糟,来的途中张贤景就受到锦衣亲卫的提报,这捕头多有欺压乡民的举动。   虽然都不是什么大错,但架不住犯的多啊,张贤景正想回去就让地方上法办他呢,正巧就撞上门来了。   “不过四郎君,韦应彪也打了某妻弟,圣人常教导我等要秉公执法,今日也不可偏私也。”姐夫捕头还是个懂法律的。   不过,韦应彪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好叫捕头官人知晓,某家就在定远,根本不用发配。   至于脊仗,某有二十九阶中卫郎的阶官,乃是横班副使,按律可以出钱赎免。”   姐夫捕头的头垂了下去,再无半点话。   韦父此时兴奋了起来,就在远处一声声的呼唤着韦应彪。   中卫郎啊!在军,内可为亲、禁都虞侯,外可为卫所军指挥使,外放就是府州的兵马督监,由不得他不兴奋。   只不过,韦应彪这个属于横班副使的二十九阶中卫郎是在极西五省获得的,不能转回内地。   是作为在夏君夷民的藩国中攒资历和品级用的,对应起来大约等于一个大号君男或者大王三卫的副指挥使。   韦应彪没有马上过去父亲那边,而是看着张贤景说道:“四郎君,臣以为,为了杜绝此等事体再发生,或可请官府于西征健儿门楣上刻字以记,夸耀其夏君夷民的功勋。   若是欺压、殴打西征健儿家属,官府应予以重惩。”   张贤景第三次大笑了起来,韦应彪的提议虽然粗糙,但未必没有执行的可能。   他这次西征,打开了眼界,知道了往西去的空间是有多么的大,他自然也愿意为向西的夏君夷民多做一些保障。   “韦卿不愧是即将成为郑藩郡马的大才,果然有见地,吾会好好考虑的,你现在先回家和耶娘相聚吧。”   数日后,乾县新阳巡检司的乡民们才知道,原来韦家的老七韦应彪被郑国大王白从信看中,许了婚约,这次回来就是和父母商议的。   婚姻大事承父母之命嘛。   如果韦父不反对的话,韦应彪就会在神都的昭武学士府学习两年,然后回到河中,去与郑国大王白从信的第六女,郑藩白河郡主完婚,以后至少也是个君子甚至方伯的前程了。   一个农家少年,西去三年,不但能晋爵方伯,还能娶得王室的郡主,这对整个乾县,甚至是关中和全天下,都造成了巨大的轰动,使得往西去建功立业,更受所有人欢迎。   一个月后,张贤景率部分西征军回到了神都洛阳,张鉊亲自出城迎接,为张贤景和将士们举办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并当场晋封张贤景为凉王。   这是张周国内的第一个亲王爵,意义非比寻常。   仪式的高潮,是大食哈里发穆提亲自在庆功宴上的蹈舞,为他伴奏的,则是肥嘟嘟对生活极度满意的吐蕃最后一任赞普,赤旺徐赞。   至此,昔日与大唐并称的两大帝国-吐蕃和大食,他们一起在这片曾孕育出汉唐,而今又孕育出了张周这种强大帝国的土地上,奏乐蹈舞着。   ……   五年后,乾元十三年,公元972年,历史上的北宋赵匡胤开宝五年,泰山之巅。   我张圣人又老了五岁,今年正好六十岁,须发已经开始灰白,身形也不如以往挺直。   虽然身体并没有什么大毛病,但精力和体力,都不如以前了。   在他身边,曹三娘子延鼐已经六十八岁,原本绝美的婴儿肥脸上甚至开始起了小块老年斑。   就连比张鉊小六岁的皇后曹延禧,都已经变成一个老妇人了。   特别是曹三娘子,年前就开始不停生病,若不是看到张鉊泰山封禅乃是她最后的愿望,以及可以见到儿子慕容信长,能不能撑到现在,都还是未知。   不过皇太子凉王张贤景还很年轻,今年不过二十九岁,而且他好像也已经习惯了皇太子的身份,看起来挺沉稳的,没有急着上位。   张鉊立于泰山之巅,回首往昔,后世的摩天大楼、电脑电灯在他脑海里已经非常模糊了,但他穿越来干了什么,却记得清清楚楚。   四十年了啊!自从他932年西行于阗,至今已经四十年了。   这四十年中,张鉊击败了无数的强敌。   喀喇汗国的萨克图汗、萨曼波斯的纳斯尔二世、天竺夏希的摩达波罗王,天竺巴利哈尔国王克里希拉二世。   甘州回鹘可汗药罗葛·仁裕、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高昌回鹘可汗颉利毗加。   好哥哥契丹主耶律德光、阻卜大王咄撒葛、妄图最后反扑的断腕太后述律平。   一幕幕就像是在幻灯片一般张鉊眼前闪过,这四十年来不容易啊!   这些人都可以说是一时豪杰,稍有不慎,也不是没有战败的可能,而张鉊最后还是把他们都解决了。   四十年来,神州大地上的人口,从不到三千万恢复都了如今接近八千万的恐怖数据。   全国亩产从唐时的二百二十斤,增长到了四百一十五斤。   各种来自美洲的新作物,极大丰富了百姓的餐桌。   如今,这个东起东海朝日,西至宝珊湾,北抵北海,南达湄公河的大帝国上,物产丰富,百姓安居乐业,政治大体清明。   想来在这个时空的历史书上,一个乾元盛世是肯定的了。   当然,只有张鉊最清楚自己干了什么,他扭转了这片大陆上自唐末以来的逐渐保守的风气,甚至还大大的推进了一步,张周的这个周,是真没取错的。   但张周也不是没有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张鉊被迫放出了六法宗这个怪物。   现在哪怕他这个创立者,也不知道六法宗会给这个时代的人带来什么了。   其次就是沟通了美洲以后,美洲的病毒、动物、植物对于神州大陆的影响,未来会不会梅毒在中土泛滥开来,会不会出现大规模的生物入侵,张鉊也不知道他的子孙们,有没有这个能力来解决这些问题。   “大人,信长儿回来了!”远处传来了呼喊声,一个身穿银白色缺胯衫,头发灰白的老小子快步跑了过来。   噗通一声,慕容信长一个大礼参拜到地上,声泪俱下的放声大哭,“孩儿不孝,一走就是二十年,没尽到一点人子的本分!”   “信长儿,连你都满头白发生了啊!”张鉊把慕容信长拉进来,强忍着眼中的泪水,无限感慨。   “苦了你了,我儿本来可以在神都做一个逍遥王的。”   “封王非我愿,但愿海波平。信长儿只恨不能亲在耶娘跟前尽孝,并不觉得苦。”   张鉊一愣,没想到戚爷爷的名句竟然穿越几百年,提前由慕容信长口中说了出来。   远处,已经十六年没回来,刚满不惑之年的长子楚国大王张贤存张鍠,正在大踏步走来。   张贤存身后,安、郑、宋、蜀、辽、齐、唐、赵等张鉊分封出去的藩国旗帜,也正在随风飘扬。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啊!”张鉊仰天长叹一声,是好是坏,都交给后人来说吧。   微风吹拂中,张鉊左手拉着慕容信长,右手拉着张贤存,命皇太子凉王张贤景在前面引路。   “走,尔等都是夏君夷民的大功臣,我们父子兄弟一起登上这封禅台,去告慰祖宗的在天之灵吧!”   (全书完) ###完本感言   当写下全书完这三个字的时候,老虎感慨良多,本书自2021年11月19上传第 一 章以来,截止今日,正好一年零九个月。   这二十一个月中,老虎完成了356万字的写作,平均每月十七万字左右。   如果考虑到今年7、8月基本是断断续续的更新的话,月均字还会更多一点。   对于老虎来说,这是一个全新的记录,也算是人生的一个里程碑了,特别是在收入上,本书可以说是老虎真正赚到钱的一本书。   而这一切,都离不开书友们的支持和陪伴。   遥想当年,老虎第一次萌发要写一写归义军的故事,还得从在敦煌旅游时结识的一位老哥说起。   老哥是云南人,但据他说祖上是甘肃人,身份证上写的是藏族,但其实应该是土族。   老哥十分相信自己就是吐谷浑人,并拿出了DNA检测的证据,说他们家,就是瓜州慕容氏融入西夏,最后又被蒙古人征服带回了河湟谷地的。   老虎当时对这些玩意根本不懂,也无法分辨真假,本身更才出身社会见识不多,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心里升起了相当的崇拜之情。   老哥见有人好像真的相信他说的这些,特别高兴,当即带着老虎在敦煌游玩了起来,他说他每隔几年都会来一趟,就当是祭祖了。   (慕容信长的形象,正是按这位老哥的样子来写的。高大威猛、热心热血但又好像有点魔怔。最开始设计成了主角的兄弟,但后来想想好大儿似乎更有意思。)   而在这游玩的过程中,老虎也第一次从别人口中知道了沙州归义军的故事,知道了张义潮这样一位可歌可泣的民族英雄,心里升起了无限的崇拜和惋惜。   只不过老虎第一本书却没写归义军,因为归义军的历史实在太过于不为人知了,老虎担心写了也根本就找不到可以共鸣的书友。   这里得感谢B站UP安州牧,是他将这尘封多年、可歌可泣的历史,重新拉回了历史爱好者的视野。   此前虽然甘肃省内以及国内外都有不少大佬在研究归义军,但并未推广到普通人中来。   有了安州牧归义军系列的火爆,老虎也才动了写归义军的念头,想着就算得不到收入上的反馈,但也总能找到几个同好。   但现实,给了老虎很大的惊喜,虽然老虎写的很多方面都有一些这样那样的毛病,但书友们仍然给予了极大的支持和热情,使得老虎能坚持下来把这本书写完。   在此,感谢的我的两位盟主,九夜天子书友和江宣景书友。   感谢宗师,暗夜里的天使书友。   长老,ZJM铭书友。   以及姑苏城外寒山寺中、看着办吧等二十二位堂主书友。   二百四十七位全订书友,以及所有订阅过的九千名书友。   是你们的支持,让老虎在每个码字码到腰酸背痛的夜晚,虽然累,但觉得值!   瀚海唐儿归结束了,但老虎的下一本书会在九月初跟大家见面,老虎诚邀各位书友到时候前来品鉴、斧正。   谢谢你们,我们九月再见!   (后续会有十章上下的番外,包括六法宗的未来等,都会予以呈现,但更新就可能没什么保障了,老虎尽量早点码出来。) ========================================================== 更多精校小说尽在知轩藏书下载:https://www.zxcs.inf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