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更多精校小说尽在知轩藏书下载:https://zxcs.info/ ========================================================== 唐人的餐桌 作者:孑与2 内容简介:   天下人,天下事,都不过是我大唐人餐桌上的一道道菜肴。   虽然原始的食材便具有食物原始的风情,云初还是认为,最美味的食物还是需要经过分割,烹调,处置,最后端上桌的食物才是最符合大唐人肠胃的食物。   清蒸,红烧,爆炒,炖煮……天下有多少事,庖厨便有多少种烹调手段。   不论是高句丽,突厥,吐蕃,吐谷浑,薛延陀,铁勒……还是长鲸,猛虎,巨鲨,饿狼,在大唐这个熔炉铁锅里都能烹调出绝世美味……   再加上李治,武瞾,长孙无忌,褚遂良,李绩,程咬金等等绝世调料,不论是色香味总会有一样让你难以忘怀。   云初希望这样的豪华宴会上,绝对应该有自己的一个座位!   现如今,美味已经烹调完毕——云初铺好餐巾,拿起割鹿刀,双眼微闭,准备享受一顿前所未有的大餐,以满足自己饥渴的肠胃。 ##第一卷 蛟龙头上的包 ###前言   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什么永恒。   至少,对你个人而言就是这样!   你呱呱坠地之时,世界才开始真正运转。   就像宇宙系里刚刚诞生的太阳!   你是这个世界里唯一主角,其余人都是因为你而存在的,很多人,很多事,假装远古就存在,就是为了让你真正的融入这个世界,让你从表演变成真正的生活。   感官上的愉悦感让我们丧失了对真实世界的理解。   我们在这个世界里过的好不好,你的演技,取决于你拿到的剧本是喜剧还是悲剧,是玛丽苏剧本还是艰苦奋斗剧本,是龙傲天剧本还是一个《最后的棒棒》一类倒霉的纪录片。   你死了,这个世界就消失了,我们以为的美好都会统统消失……这让人何等的卧槽啊。   再过一年我就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了,我常常因为自己把以前的生活的过于循规蹈矩而无地自容。   即便是现在,我还是不肯变态的活着,这是此生最大的耻辱。   在旷野中裸奔,在闹市中打滚,迎着风大喊,在暴雨中跳舞,向最美的女人问价,向最博学的人吐口水,向平凡者弯腰,向权贵者挺起生殖器……   以上,一件都没干过,却是我此时此刻最想干的事情。   最想干的事情却干不出来……所以,我是一个真正的失败者!   躲在黑暗处,看谁都像是傻逼,骄傲的如同帝王;站在光明处,觉得全世界只有自己是傻逼,卑微的如同一颗带着泥土的土豆。   这是另一种被挤压在巨石下喘不了气的,卑微的,猥琐的变态,这种变态无药可救!   幸好,现实世界中把自己的世界经营的一塌糊涂的我,还有写故事的本事。   在我的故事里,我——可以自由的飞……   我还喜欢吃,所以,把我的想象,把我的脑子,把我的五脏六腑,把我的所有都摆上餐桌,备好餐具,一点点的品尝,用自己的血肉,回报自己。   接下来的故事不是讲美食的,也是讲美食的,毕竟,在中国人的餐桌上大到宇宙星辰,小到尘埃蝼蚁,都可以摆上桌面,佐以自己的血肉细细品味他原始的味道。   ——爱你们的孑与2六月一号写于变态之前 ###第一章 无所不能的回纥人   天山上的雪很白,白了很多很多年。   前年看是这样,去年看也是这样,今天看,还是这样,就像时光停滞在了这一刻,从未有过变化。   只是当夕照落在白雪上的时候,变化就渐渐地发生了,有了一个从银白向金黄转化的过程。   这个过程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变化的过程却坚定无比,直到被黑暗吞没。   有时候,骄傲的天鹅会从天山上飞过,最后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乃至消失,就像是直接去了神的国度。   金雕就不一样了,它一般不会飞跃天山,而是更喜欢在悬崖峭壁间随着气流飞腾,只有在寻找到猎物的那一刹那,才会收缩翅膀,从高空掠下。   斑头雁一般是金雕下落的主要原因,因为它们过于执着队形,队尾的斑头雁被金雕捏死了,斑头雁的队形依旧不乱,只是一声声带着长长尾音的哀鸣声让人心碎。   悲伤的过程不会延续太长时间,剩余的斑头雁还是会在领头大雁的带领下,一会排成一个一字,一会排成一个“人”字,顽固地从最后一道高岭上越过,就爆发出一阵阵欢喜的唳叫声,尾音短促,愉快之意弥漫天山。   草蜢湖就在它们的翅膀底下,也是它们此行的终点。   云初戴着一顶旱獭皮帽子站在草蜢湖边上,眼看着斑头雁如约而至,即便是冷静如他,也忍不住欢呼出声,张开双臂迎着风转圈跑,就像要拥抱这些熟悉或者陌生的朋友。   斑头雁排着队落进草蜢湖的时候,很像是机群落地,没有慌乱,没有争夺,下落的时候简单而有序。   云初最喜欢看斑头雁努力地将两只红枫叶一般的脚掌前伸缓缓落水的模样,它的脚掌总是在平静的湖面上点出几道涟漪,不等涟漪扩散,橘红色的脚掌就会入水推开波浪,将涟漪全部吞没。   紧接着,斑头雁肥厚的腹部就会接触到水面上,急匆匆地向前冲一阵,然后平稳地漂浮在水面上。   在头雁欢快的鸣叫声中,更多的斑头雁如约而至,刚才还平静的如同死水一般的草蜢湖,立刻就热闹起来了。   热闹起来的不仅仅是这个高山湖泊,还有高山湖泊下的草原。   而云初就是这两个热闹场面的分水岭。   一方带着抵达旅途终点的喜悦而欢快,另一方却是带着无比的仇恨而喧嚣。   斑头雁们终究安静下来了,另一边却开始敲鼓!   战争开始了。   一方是大唐安西军龟兹镇折冲府的人,另外一伙是……看不清楚,反正是胡人。   一般情况下,胡人跟唐军打仗的时候,都会采取游击,偷袭,以多打少,打不过就跑的战术。   今天不一样。   不知道这些胡人为什么会突然变得非常勇猛,要跟唐国这群数量跟他们差不多的正规军打阵地战。   只要看唐军战旗飘飘,盔明甲亮,队形整齐,且开始举着巨盾挺着长矛向敌方乱糟糟的人堆推进的样子。   云初就已经知道这场战争最后的结果了。   这种规模,这种形式的战斗云初已经快要看腻味了,回纥人那种胜负只有天知道的战斗的场面更加的好看。   至于唐军的战斗,那种一成不变的胜利对云初这个观众而言,没有任何的期待感。   推进——砍死——丢标志——推进——砍死——敌人死光,逃跑——取标志——割左耳朵——串耳朵——搜刮钱财——回营地,这就是唐军标准的作战流程,毫无趣味可言。回纥人就不一样了,他们会骑着马嗷嗷叫着杀向敌军,把敌人砍死之后,就从马上跳下来,砍下敌人的首级挂在马脖子下边,顺便拿走敌人尸体上任何有用的东西,再骑上马,马脖子底下的人头乱晃着继续杀敌……直到敌人崩溃,或者自家崩溃,被别人用同样的方式收割。   唐军杀死敌军之后,会把尸体埋掉。   回纥人就不一样了。   有时候回纥人会把活捉的敌人放在削尖的木杠子上,脚上再绑上两块石头,一夜过去之后木杠子就会从敌人的嘴巴里冒出来,这时候的敌人会仰面朝天似乎在向上苍祈祷,于是,这种方式又被回纥人称之为——拜天。   有时候,回纥人也会把敌人切成片,用羊油细细的煎炸之后分给战死将士的家眷品尝,这也是有名头的,一般称之为——祭祀。   当然,把敌人的四肢砍下来,或者只砍掉三肢,看着一个肉咕噜在地上蠕动也很好看,只是这种时候不太多,因为唐人不许。   云初在这个世界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回纥人就是唐军的仆从。   听母亲说,这是被唐军揍过七八次,砍死过很多很多族人,就连可汗的脑袋也被唐人带回长安展览之后,回纥人才有幸成为唐军的仆从的。   从那以后。   只要唐军要打仗,回纥人一定会拼命地帮助,并且,只求作战,不求回报,有时候,哪怕是倒贴,也要主动帮助唐军跟别的,坏的,部族作战。   他们喜欢这种胜利的感觉,甚至是很享受这种感觉,虽然唐军将领一再警告他们不要在作战的时候随便在马背上盘旋,做出各种好看的动作,只需要举好圆盾,保护好自己,让战马突进敌阵,打乱敌人的阵型就好。   他们还是屡教不改,并且自称——回纥人就该像天上鹰鹘一般在马上盘旋如飞,不如此,不足以显示回纥人骑兵的强大。   砍突厥人的次数远比以前被突厥人砍的次数多了很多,砍铁勒部其余部族的次数也比以前多很多。   从那以后,回纥人牧场就大了很多,牛羊也多了很多,就连牧人也增加了不少。   胜利的时候多了,在唐军的约束下却不能炫耀自己的胜利,这对回纥牧人们看战斗的热情打击很大。   渐渐地,大家就不怎么关注战场了。   反正,唐人总是能获得最后的胜利,就算胡人能占到一时的便宜,马上,就会有更多,更加凶残的唐人过来,把刚刚获得胜利的家伙连根拔掉。   云初挠挠发痒的屁股,重新把目光放在刚刚落水的斑头雁身上。   这一次,他只所以会出现在战场附近,完全是因为他所在的部族又要开始帮唐军打仗。   回纥人打仗的时候总是拖家带口的。   云初之所以转过头,是因为,他现在是一个回纥人,不好看自家族人的笑话。   再过一会,就是再过一会,回纥骑兵就会出现,他们会因为抢夺那些被唐军砍死的胡人的脑袋而打起来。   脑袋可以拿回去炫耀,或者堆成人头塔,让别的胡人部族们害怕,以为这群回纥人又杀了好多好多敌人。   虽然每一颗脑袋上总会缺少一只左耳朵,回纥人不会在乎,也不会嫌弃,反正人头腐烂的时候,最先掉落的就是耳朵,有没有那东西不重要。   雷鸣一般的马蹄声已经响起来了,应该是躲在某一处地方的回纥骑兵们已经看到唐军胜利在即,就果断且勇猛的向最后的残敌发起了进攻。   云初不想听到回纥人被恼怒的唐军将领抽鞭子发出的惨叫声,就主动捂住了耳朵。   草蜢湖的名字是云初起的,回纥人对于这个足足有一万亩的湖泊有别的称呼,他不喜欢,也不想记住,所以,起了这么一个极有趣味的名字,只要他跟秋去春来的斑头雁们知晓就够了。   云初其实也是一只候鸟,留在西域已经足足十三年。   斑头雁回来了,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新的开始。   去年没有被牛羊吃完的牧草下,悄悄冒出来的绿芽就可以吃了。   云初喜欢那些嫩芽,拨开荒草丛用手捏住绿芽,就抽出来一根从绿色过渡到淡黄色再到纯白色的草茎。   草茎非常得肥美多汁,含在嘴里还有一丝丝带着青草香的甜味,只是不能用牙咬,一旦咬破了草茎,它就会变得苦涩,将那一丝丝甜味完全遮盖掉。   才吸吮掉草茎上的甜味,一头足足有一米多高的大尾巴羊,迈着袅娜的脚步走了过来,从云初手里夺走那根草茎,三两下就吞进了肚子。   这只有着漂亮黑眼窝的大尾巴羊,长着一对一尺半长的螺旋形硬角,再加上一道高高的鼻梁,所以,这是一只公羊,也是云初最喜欢的一只头羊。   这一点上,云初与别的回纥少年有着很大的区别,云初喜欢公羊的勇猛,彪悍,力气大可以驮东西,其余的回纥少年却把一腔爱意奉献给了羊群中屁股最丰满,走路姿势最妖娆的母羊。   这样的母羊,不仅仅是少年们喜欢,就连一些成年男人也很喜欢,尤其是到了大雪覆盖草原的时候,很多人都会拖着一只或者几只羊进帐篷抱着取暖。   这本来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只是睡冬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人们过于寂寞,难免会发生很多奇奇怪怪的感情。   然而,最奇怪的感情莫过于回纥人最喜欢宰杀羊,最优先宰杀的往往都是陪伴他们过冬的母羊。   羊头人的传说在部族中已经传播很久很久了,如果哪一个部族出现了羊头人,那么,对于部族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因为,只要出现了羊头人,部族里的羊群就会一群群地死去,牧草也会一片片地枯死,就连水源地都会干涸,不再有清水冒出来。   这个传说给了族人非常非常大的压力,以至于部族中越是漂亮肥硕的母羊,死得就越快。   云初家的大尾巴羊是整个部族赫赫有名的产羔母羊,只有他们家的母羊,才具有诞生出合格羊羔的优美体型,以及丰富的产羔经验!   所以,他放羊的时候跟别的少年放羊的方式不一样,别人放羊防备的是狼跟猞猁,他放羊时要防备的是部族中那些精力充沛却无处发泄的少年们!   真的,他只要胆敢在放羊的时候打个盹,他们家的羊就会少那么一只两只……虽然丢失的羊还是会回来,云初还是觉得自家的羊不干净了,所以,在放羊的时候,他的眼睛总是瞪得大大的。   尽管他知道人跟羊在一起之后,因为生殖隔离的原因不可能诞生出羊头人。   可是呢,回纥人号称自己是大地上最迅捷,最勇猛,最强大,最狂放的马上英雄,天知道他们的能力底线在哪里。   万一云初家的母羊诞下一个恐怖的羊头人,名声坏掉了不说,他母亲就再也不能拿自家的优质羊羔去换别人家的大肥羊了。   假如说回纥少年们让云初退避三舍的话,那么,回纥少女们给云初留下的感觉更差。 ###第二章 天照顾的回纥人   娜哈就是一个美丽的回纥少女!   她刚刚趴在奶羊肚皮下吸啜了一顿美味的羊奶,就顶着一张脏脸,以及鼻子下边两道鼻涕被甩开之后留下的白痕冲着云初笑。   还缺了两颗大门牙……   “哥哥,我们去抓旱獭吧!”   面对哥哥阴郁的目光,娜哈赶紧用油光锃亮的皮袍袖子擦擦鼻子,再一次露出她古怪而谄媚的笑容。   “你的袍子我前天才给你洗过,还用了草木灰,两天时间,为什么又变成了这个样子?”   “回纥人就不洗袍子!”娜哈倔强的反击。   云初的袍子也不怎么新,相比娜哈的新袍子,他的袍子还显得比较旧,即便是这样,云初的袍子还能看到羊皮本来的皱纹,就连袖口的软羊毛也根根分明,不像娜哈的羊皮袄袖口上的羊毛已经结成毡片了。   作为哥哥,云初觉得自己有教育娜哈爱上干净的责任,女孩子不爱干净怎么可以呢?   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在一个春草青青的山坡上,云初举起了巴掌,娜哈撕心裂肺的哭声再一次响起。云初知道自己不是母亲塞来玛的亲生儿子,娜哈才是她的亲生闺女。   但是,塞来玛坚持认为黑眼珠,黑头发,黄皮肤的云初是她怀胎九月所生,是她亲眼看到云初从她肠子里爬出来的……所以,作为被饲养者,云初也不好提出什么反对意见。   拖着娜哈来到草蜢湖边,脱掉她身上的皮袄,再用自己的皮袄裹住这个光溜溜的只有六岁的脏丫头,粗暴地给她洗了脸,以及手脚,很快,一张粉嘟嘟的小脸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塞来玛经常说,她是回纥人中不可多得的绝世美人,云初更是回纥人中间前所未见的美男子,那么,娜哈就该是回纥部落中未来的第一美人!   云初不明白自己一张纯粹的唐人长相,为什么会影响到长着一头淡黄色头发,两个绿色眼珠的娜哈的长相,觉得这纯粹是塞来玛用娜哈的长相来隐瞒云初来路的一个计谋。   这个计谋很拙劣,但是,部族里的人却真的相信,很多女人甚至会信誓旦旦地说,塞来玛肚子有一围大的时候,云初是她们用脚踩着木棒从塞来玛的肚子里擀出来的。   自从听到这个传说之后,云初这才理解为什么回纥人在母亲肚子里只待了九个月。   娜哈是例外!   塞来玛怀娜哈九个月之后,一群回纥女人在巫婆的带领下,拿着木棒要帮塞来玛生产的时候,当时七岁的云初拿着刀子守在帐篷口,疯子一样地挥舞着刀子,直到把巫婆的屁股砍伤,这才避免了塞来玛被木棒擀肚皮把哪哈从肚子里擀出来的命运,才有了娜哈足月顺产的事情。   足月生产的孩子就是比那些被木棒擀出来的孩子强。   哪哈才会爬的时候,就能准确的在羊圈里找到有奶水的母羊,并且会无师自通的叼着奶房啜饮,喝饱了奶水之后,还会蜷缩在奶羊的肚皮下边,跟其余的小羊羔一起贴着母羊暖暖和和的睡觉……   被云初无数次的从羊圈抱回来,她只要有机会,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塞来玛很骄傲,她认为只有她这么强悍的母亲,才会生出两个不用怎么管就能健康长大的好孩子。   云初就不用说了,这孩子从来没有把屎尿弄在她身上的事情,还是一个小小肉团的时候,就知道通过哼唧或者大哭来表达自己大小便的要求。   会走路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抱着碗喝羊奶,会自己寻找一些奇奇怪怪的食物,更是只要有机会,就会凶猛的扑到有奶水的女人怀里,扯开人家的衣襟找奶喝。   有云初珠玉在前,娜哈有找奶羊的习惯,塞来玛就觉得算不得一件事情。   云初难以接受,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那个时候如果不那样做,以塞来玛粗放型看孩子的方法,他自己没有半点活到现在的可能。   好在,娜哈这个孩子很健康,从生下来到现在,连病都没有生过,这不得不说傻孩子真的有天在照顾。   云初用身边的女人计算过,回纥人每生十个孩子,就有两个孕妇死亡,三个孩子夭折。   这还是出生在春天到秋天的孩子,如果是冬天,死亡率还要高出三分之一左右。   而婴儿能活到娜哈这个六岁孩子的程度,还要减少一半左右。   塞来玛跟别的回纥女人一样,只会生孩子,不会养孩子,假如不是有云初在,娜哈这个孩子早就夭折八回了。   与其说娜哈是塞来玛的女儿,还不如说娜哈是云初的孩子,毕竟,这个孩子从生下来基本上都是他在照料。   “哥哥,我们吃旱獭好不好?”   娜哈刚刚洗干净的小脸上,满嘴的口水顺着下巴往下流淌,云初叹息一声又把她的脸用水秃噜了一遍。   只要持之以恒,一定能把这个孩子从回纥人粗犷的生活习惯中解救出来。   皮袍的好处就在于基本上不用水洗,只需要用刚刚长出来的碱草揉成团擦拭一遍,就能除掉上面大部分的污垢。   就在云初给娜哈穿好皮袍子,系上带子,穿好皮靴,准备呼唤羊群回家的时候,不远处突兀地传来一声狼嚎。   “呜——”   娜哈吓得一头钻进云初的怀里,而云初则用凶狠的目光瞅着始作俑者。   一个戴着羊皮帽子提着裤子牵着一只大尾巴母羊的少年从山坳那边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学狼叫,看样子,他跟那只羊真得很是恩爱。   这种事情他们以前就不避人,尤其是这些骄傲的少年,他们甚至喜欢在这件事上获得别人的夸赞。   云初是这个九姓铁勒回纥白羊部族中最勇猛的一个少年。   他是白羊部族中第一个敢爬上悬崖捕捉岩羊的少年。   也是部族中第一个可以赤手空拳降服盘羊的少年。   更是以一己之力群殴了部族里的十二个孩子,没错,就是群殴,云初一个人群殴他们一群。   自从被回纥少年跟大尾羊恩爱过程辣眼睛辣的受不了之后。云初就开始殴打那些喜欢在他面前跟大尾巴羊恩爱的少年。   打过七八顿之后,他们终于学会了,也明白了,想不挨打,要把屁股最好看的大尾巴羊献给云初……   于是,云初就继续揍他们,说道理他们是不听的,反而会觉得你害怕他,在白羊部落里,讲道理就意味着你认为自己打不过人家。   他们能听懂,并且认可的道理就是拳头!   云初身经百战,获得了无数战斗经验,手下再无一合之敌以后,白羊部的少年们终于学会了不要在云初面前跟大尾巴羊秀恩爱这件事。   没错,他们挨了无数顿殴打,只理解到了这一点,至于云初经常说喜欢这种事,就该去找白羊部里的小姑娘这个道理,他们完全忽视了。   当然,这也跟白羊部的少女们各个面黄肌瘦,一点都不好看有好大的关系,至少,大尾巴羊的那种屁股,白羊部的少女们就不具备,一个都没有。   云初一手抚摸着娜哈淡黄色的头发,一边斜着眼睛瞅那个因为惊惶把裤带挽成死结的家伙。   他心中已经下定了决心,只要这个狼日的敢靠近他,或者把脏手放在他家的羊背上,他就踹断这个龌龊家伙的狗腿!   回纥少年米满早早就看到了云初,他本来不想经过云初的放牧地的,只是这个时候腿很软不太想绕远路,这才壮着胆子学狼叫了一声,跟云初打个招呼,硬着头皮牵着母羊穿过云初的放牧地。   “云初!我没有碰你的羊!”   米满将拴羊的皮绳绑在腰上,高举着双手战战兢兢地经过云初的羊群。   “你最好走得稳当一些,另外,看好你的骚羊,胆敢掉下一根毛脏了我的羊群,我就打断你的狗腿!”   听了云初说的话,米满大惊,抬腿重重地在母羊的屁股上踢了一脚,母羊吃痛大声叫唤了一声,就拖着米满向自家的羊群飞奔而去,直到消失在云初的视线中。   “哥哥,给我烧旱獭吃!”   没有看到狼,娜哈再一次活泼起来。   “吃什么旱獭,那东西不干净!”   “我就要吃旱獭——哇!”   云初粗暴地将娜哈丢到后背上,拍拍身边的黑眼窝公羊。   “咩咩……”黑眼窝叫唤了两声,云初家的母羊群就很自然地围拢到黑眼窝的身边。   今天放牧的效果很好,每一只羊的肚皮都吃得鼓鼓的,该是回家的时候了。   “嗷嗷——”   一阵更加嘹亮雄浑的呼喝声从草蜢湖的另一边传来,紧跟着就有一匹战马出现在地平线上,接着,就是第二匹,第三匹,紧接着无数的马头就从那个小小的矮坡后面出现,波浪一般倾泻而下。   万马奔腾的场面云初怎么看都看不够,尤其是夕阳下的马群披着金光,雄壮的四肢高昂着的马头,就像这人世间没有任何物事能够阻挡它一般,满满的力量美。   回纥骑兵就是这么勇猛!   跑在最前边的战马脖子底下悬挂着好几颗人头,看不清人头的左耳朵还在不在。   他们的呼声中充满了胜利的喜悦与骄傲。   这些骑兵绕着白羊部的营地跑了三圈,之后,就把人头插在木头上,一边骑马一边冲着人头射箭,用来彰显白羊部强大的武力。   把人头放在部族营地边上慢慢的等着腐烂,让恶臭笼罩整个部族营地,再慢慢的等着苍蝇在上面生蛆,再慢慢的等着苍蝇卵孵化,弄出更多的苍蝇来传播瘟疫。   这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云初却在漫长的十三年中并没有见过过于强大的瘟疫。   想起,数百年之后强大的回鹘人,云初不得不承认,老天真的很照顾傻子! ###第三章 美食不可辜负!   “妈妈央求羯斯噶叔叔给你要了马,你以后再也不用骑着老盘羊追杀米满他们了。”   娜哈热热的呼吸弄得云初耳朵痒痒的,他反手在娜哈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道:“跟谁学的?”   “跟妈妈呀,妈妈就是这么跟羯斯噶叔叔说话的,羯斯噶叔叔的脸黑红黑红的,手上的奶疙瘩掉了都不知道。”   “以后不许这样跟人说话!”云初觉得自己的教育任务似乎更加得繁重了。   “妈妈说男人都喜欢女人这样跟他们说话,还要我好好地学呢……”   “我说了——不许学!”   “我不!”   娜哈发怒了,用双手抓住云初的长头发用力地摇晃。   一天打一顿娜哈,这是云初给自己制定的规矩,否则总是调皮犯错的娜哈,一整天都会处在哭泣状态中。   很明显,娜哈也知道哥哥的这个规矩,并且已经掌握的规矩的漏洞,往往在被哥哥殴打过一顿之后,她就会变得越发地嚣张且肆无忌惮。   云初恼怒地拍了拍黑眼窝公羊的脑袋,黑眼窝公羊立刻甩开蹄子跑到队伍最前边,毫不犹豫地朝帐篷那边跑去。   “嗷嗷——”更多的呼喝声响起,更多的牧羊人赶着羊群从各个山坳里钻出来,天山脚下顿时就热闹起来了。   云初背着娜哈回头再看一眼白雪皑皑的天山,这样的景致他已经看了13年,就算是再好的景色也看得有些腻味了。   假如,假如塞来玛真的要进羯斯噶的帐篷,他就想离开这里,去魂牵梦绕的长安看看。   看看书本里的长安变成现实是否如同想象中那样繁盛。   本来就不是回纥人,自然不能掩耳盗铃的认为自己就是回纥人。   再加上,回纥人的生活真的很不适合他。   云初害怕在这里待得时间长了,脑海中那点文明会随着时光一点点的流逝,最终把那些事情统统给忘掉。   一头肥壮的旱獭连滚带爬地从草坡上跑下来,娜哈则第一时间从云初的背上跳下来。   两个几乎一样肥壮的家伙重重地撞在一起,娜哈明显以身高优势取胜,双手勒住旱獭的脖子,焦急地对云初大喊:“哥哥,快点烧火。”   这只旱獭被娜哈勒住脖子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原本肥壮的身体自由垂落,就显得有些瘦长。   云初把大肥从娜哈的魔掌里解救出来,这家伙立刻蹲在他的身边“啾啾”地叫唤,一只爪子还指着虎视眈眈的娜哈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掏出两颗奶疙瘩喂给了大肥,大肥立刻就忘记了刚才屈辱的一幕。   这家伙就是旱獭群里的奸细,是属于云初一个人的奸细,它毫无族群荣誉感与族群同生共死的自觉。   自从被云初把幼小的它从金雕爪子下拯救下来,又长期在草原上相遇,它对云初的感情要比跟族群的感情更深。   只要云初去牧羊,它就会出现在云初的周围,还会引诱别的旱獭过来,供云初抓住烧着吃。   旱獭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对自己同伴的信任几乎是无条件的。   当然,一定要把大肥剔除,它就是旱獭群中的败类。   只要有大肥带领着,它们就会成群结队的过来……这个时候,云初只需要用一个皮口袋套住一只,再给别的旱獭一些食物,这群旱獭在大肥的带领下满意的离去,至于少了一两个同伴它们好像不在乎,也有可能是不识数。   只要云初愿意给,下一次还是会过来讨要奶疙瘩一类高热量食物,至于少一些同伴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情。   旱獭出现的地方,金雕必定会如约而至,就像只要看到旱獭,娜哈就会流出大量的口水一般正常。   金雕在高空中悄无声息的飞行着,大肥发出凄厉的警告声,这群旱獭立刻就钻进荒草丛,沿着来路再落荒而逃。   云初提着不断晃动的皮口袋跟大肥告别,大肥就再一次站在高处朝云初大叫,多少有些依依不舍。   它们回到洞里的时候或许会把丢失一两个同伴的账算在金雕头上。   娜哈此时已经忘记了哥哥古怪的捕捉旱獭的方法,她只想尽快地回家,好让哥哥把这只旱獭烧给她吃。   旱獭锋利的爪子已经挠破了口袋,云初从黑眼窝的背上取出一根自己削出来的棒球棍,一棍子就把皮口袋里的旱獭给打死了。   黑眼窝自己带着羊群进了羊圈,云初则提着旱獭来到喂羊的水槽边上,准备把这头旱獭给料理掉。   不当一回回纥人,是没有办法理解回纥人对于旱獭肉的热爱的。   云初这个回纥人身份是他那个明明有着一身惨白皮肤,栗色头发,绿眼珠的塞人母亲强加给他的。   塞人之所以能称之为回纥人,是塞人一族用五百个美女,好几万只羊,几千头牛,几百头骆驼,以及几百匹上好的战马换来的。   以前他们还有另外一个名称——九姓铁勒——薛延陀——回纥部落——塞人部落。   之所以会有这么长的名字,完全是因为有着栗色头发,绿色眼珠的塞人谁都打不过。   只要是一个强大的部落,他们都会选择先战斗,然后臣服这样一个过程。   一般情况下,不战斗直接臣服的部族会被人家直接杀死,只有那些有战斗力的部族才会被其余强大的部族接受。   草原上,戈壁上,沙漠上的每一个部族都必须保证自己的扩张行为可以让自己越来越强大,而不是越来越弱小。   塞人的策略则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加入,塞人可以是匈奴人,可以是突厥人,当然也可以是铁勒人,如果不是昭武九姓的那些国家过于遥远,塞人们其实也讨论过加入他们的话题。   有了回纥人这个身份,就不用担心别的胡人来杀他们,抢他们了,很有安全感。   还多了跟在唐军后边捡便宜牧场,捡便宜牛羊,所以,他们认为投降是一件再正确不过的事情,唯一让人忧虑的是——一个常青树一般强大的老大不好找。   不过,既然选择了投降,那么,被人家奴役也就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塞人每年都要给回纥人缴纳最多的牛羊,最多的物资,承受最重的作战任务,换来的仅仅是回纥人允许他们自称为回纥人。   塞人族好像很满意,塞来玛她们也好像非常地满意,于是,塞人的生活习惯在迅速地向回纥人的生活习惯靠近。   比如——吃旱獭!   这种啮齿目松鼠科的小家伙体型粗大肥壮,颈粗吻阔,耳小眼细,四肢粗短,体内多脂肪,是回纥人眼中不可多得的美味,自然也就成了塞人们最喜欢的食物。   这种事情跟口味一点关系都没有,只跟溜须拍马有关。   想想都知道,在只有盐巴这一种调味品的情况下,旱獭肉即便是再鲜美,又能好吃到哪里去呢?   当然,云初烹调的旱獭肉不在此列!   跟一般的回纥人烧烤跟炖煮旱獭肉不同,云初有自己独特的烹调方式。   在捉住旱獭之后,云初喜欢从旱獭的屁眼把两根棍子伸进去,通过转动将肠子内脏完整的抽出来,由于旱獭的肠子非常得坚韧,这样做的好处就在于不污染旱獭可食用部分。   脏东西抽出来之后再把旱獭的屁眼缝合好,再砍掉旱獭的头,这样就有了一个天然的皮口袋。   这个时候再用刀子插几下旱獭的气管,往里面灌一些添加过盐巴的清水,将可食用的内脏切碎装进去,再放一些天山特有的乌梅,这东西很酸,能很好地释放出旱獭肉的鲜味。   想要吃一顿上好的旱獭肉,白茅草的根是必不可少的,这东西遇热之后就会释放出一种淡淡的,近乎香叶的气息,尤其是跟天山特产孜然混合之后,孜然浓烈的类似狐臭的味道就会被减轻,再与肉类的脂肪反应之后,就只剩下奇香了。   只要把这样的旱獭皮口袋静置半个小时,趁着这个时间在沙地上烧一堆火,往火里丢一些鹅卵石。   等篝火把沙子烧热了,石头烧得滚烫,再把这些烧得滚烫的石头,放进这个封闭的皮囊埋进沙子里炖煮。   这是一种效率很高且能尽量利用热量的烹调方式。   只需要片刻光阴催熟,沙地里埋着的旱獭皮口袋就会冒出炙热的蒸汽,这些蒸汽是从皮口袋的缝隙里射出来的,整个皮口袋这个时候跟一个弱化版的高压锅区别不大。   再耐心地等待半个小时,一个圆滚滚的旱獭皮口袋就出现在人们的面前。   用刀子刮掉烤焦的毛皮,一个黄澄澄的类似挂炉烤鸭的食物就出现在人们的面前。   把这个东西放置在老羊皮上,用刀子轻轻一划,丰富的油脂就会自动冒出来,刀子继续往深处划,紧绷的旱獭皮就会自动朝两边分开,展露出里边丰富的食材,于是——一顿肥美的旱獭大餐就出现在了人们的面前。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亮晶晶微微泛黄的旱獭的脂肪,这东西用刀子切下来颤巍巍地杵在刀尖上,往嘴里一送,不用咬,就迅速融化在口中,变成液体的脂肪顺着喉咙滚滚而下,等不到它落进胃里,就被饥渴的身体一滴不剩地吸收光了。   趁着身体吸收油脂的功夫,回纥人的眼光已经落在了红色的旱獭心脏,微微发黑的旱獭肝脏上,心脏发脆,极有嚼头,肝脏绵软如同法国鹅肝,放进口中就像是把一块丝绸放进了嘴里,不用嚼,它就能丝滑地落进胃里……   旱獭皮这时候焦脆异常,撒上一点盐巴,放进嘴里,焦脆的外皮就会迅速变软,有一种融化的感觉。   塞来玛之所以喜欢吃旱獭皮,不是没有原因的。 ###第四章 我不想当回纥人了   今天因为要吃烧旱獭,云初家的晚饭就比往常晚了一些,不论是塞来玛还是娜哈,都抱着膝盖眼巴巴地瞅着火堆里的那个黑疙瘩。   塞来玛今年只有二十八岁,如果忽略掉她那双粗糙的手,晒成红色的脸,以及眼角的皱纹,她依旧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在塞人部落里,二十八岁的女人养育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是很正常的事情。   美丽的女人其实根本就不属于普通回纥人,女孩子只要到了八岁,就能看出美丽与否了。   这个时候,普通的牧民家庭就没有资格养育这个美丽的孩子了,会被部族中管事阿波把美丽的女孩子从家里带出来,送给比他地位高的埃金老爷。   再由埃金老爷亲自送到地区管事哥利的手里,再经过选拔之后必须以处女之身送到可汗的老婆可贺敦的手中……   可以这样说,每一个塞人美女都是属于可汗的,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他的族人们,宁愿去跟大尾巴羊恩爱,也不肯去找部族里那些干巴柴火妞。   塞来玛就是经历过这一过程的美人,在可汗的帐篷里过了十年之后,因为年纪大了,再加上有云初这样一个黑头发黑眼珠明显不是可汗儿子的人,她就被驱赶出来,成了一个普通的牧女。   可汗的女人非常多,除过他的可敦,那里的其余女人都不过是他贿赂或者拉拢男人的工具而已。   如果,云初长得跟别的回纥人差不多也就算了,加上云初比较健康,可汗会认为云初就是他的儿子,可是呢……云初的长相太像那些骄横凶恶的唐人了。   以前的时候,他们非常非常的喜欢唐人,还联合很多部落一起在天山南北修建了一条“天可汗道”。   那个时候,只要塞人们给天可汗送去一些干掉的天山雪莲,干掉的牦牛尾巴,干掉的肉,干掉的毛皮,就能得到当时那位“天可汗”赏赐的麻布,绸缎,以及盐巴跟铁锅,这非常的划算。   这几年,听说“天可汗”换人了,这位“天可汗”很小气,还不讲理,不但赏赐的东西少了很多,很多,还要求塞人们给他们进贡活着的牛群,羊群。   不但如此,他们要的牛群颜色必须是一种颜色,羊的颜色也必须是一种,像云初家的黑眼窝公羊,就不能入选。   乌云一般多的牛群,白云一样多的羊群送出去,得到少少的一点纸张,书本,经卷,画像,这让塞人非常非常的失望。   唐人是吝啬鬼!   他们要我们的牛羊,要我们的草场,要我们的女人,还把我要我们的孩子去给他们当奴仆的言论就甚嚣尘上。   不允许唐人干涉部族内部的事物,是西域所有胡人这两年达成的一个共识。   塞来玛从来不跟云初提起她的过往,成为牧女之后,她脸上的笑容从来就没有消失过,她告诉儿子,现在过得生活就是她梦寐以求的日子。   旱獭烧好了,今天捉到的旱獭很肥,即便是比不上大肥,也差不了多少。   在给烧得黑乎乎的旱獭刮黑灰的时候,云初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上了大肥的恶当,这家伙可能在旱獭群里打不过这只旱獭,这才引诱到云初身边,希望借助云初强大的力量把他的对手干掉。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总归是云初获利了。   今天的旱獭被云初烧得非常到位,黑灰被刮掉之后,旱獭外皮就变得焦黄,一股浓郁的香气随着蒸汽从口子位置上冒出来。   这一刻,蹲在他身边准备吃饭的塞来玛跟娜哈两个人,眼珠子似乎都在发光,还是那种恐怖的绿光。   手叉子轻易地切开了旱獭圆滚滚的身子,娜哈的惨叫声就响了起来……   “说过了,吃这个东西要用筷子,你直接拿手抓……要不是今天已经打过你了,我这会早就开始揍你了。”   塞来玛的筷子运用得非常熟练,她甚至不怕滚烫的旱獭肉,从云初切开旱獭之后,她手里的筷子就没有停止过。   只要开始吃饭,塞来玛就会忘记她还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娜哈只好求助哥哥,嘴巴张得大大的等着哥哥投喂。   这个时候,云初照例是不说话的,主要是这个时候说话她们听不进去。   肥美的心肝在娜哈小小的嘴巴里骨碌一下,就不见了,焦脆的外皮,在娜哈两排米粒般的牙齿之下纷纷地碎裂,然后,瞬间不见。   云初拍开娜哈想要用木勺挖旱獭油喝的手,又往她嘴里送了一块肥腻的脂肪。   云初又拍掉塞来玛拿着木勺的手,用手叉子插了一块肚皮肉送进塞来玛的嘴巴。   一只旱獭七八斤,烤熟之后三四斤,不一会功夫,就被她们母女吃得干干净净。   一大碗蒲公英茶被云初强迫灌进这对母女的肚子之后,她们这才从美食光环中突围出来。   塞来玛心满意足地瞅着自己英俊的儿子,一边剔牙,一边道:“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的上我的儿子呀?”   云初微微一笑。   塞来玛吐掉镶嵌在牙齿里的肉丝强行将云初的脸贴在她油乎乎的脸上低声道:“我在可汗大帐的时候,见过一个皮肤像牛奶一样白,玉石一般滑腻,屁股大的跟大尾巴羊,胸口鼓的跟奶牛一样的美人。   你知道不,她唱起歌来真的能迷死人,夜莺的声音也没有她的歌喉动听。   你想不想要她?如果想,后天剪羊毛的时候我把她偷偷带出来,你给她烧一只旱獭……”   云初瞅着塞来玛将一根手指塞进另只手比划的窟窿里的猥琐动作,摇摇头道:“我还没有成年。”   塞来玛疑惑地在云初胸口拍拍,又朝他的腿中间看了一眼,立刻变得忧郁了。   “你从来没有欺负过大尾巴羊?”   云初不耐烦地道:“我是人,不是公羊。”   “可是,十三岁的回纥人已经是男子汉了,可以找女人,可以打仗,可以放牧,可以有自己的帐篷了。”   云初听得愣住了,马上就醒悟过来,对塞来玛道:“塞来玛,你真地要进羯斯噶的帐篷吗?”   塞来玛微微点一下头,愉快地看着云初道:“你觉得羯斯噶是一个好人吗?”   云初用木棍扒拉一下暗红色的木炭低声道:“如果你要进他的帐篷的话,我宁愿他不要那么好。”   “好人不好吗?”   “问题是只有坏人才能真正保护你跟娜哈。”   “娜哈不是有你保护吗?”   云初想了一下,低着头慢慢地道:“塞来玛,你的小苍鹰准备离开巢穴,去天空上翱翔了。”   “你要去流浪?”塞来玛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   云初握住塞来玛的手笑道:“我不想当回纥人了,可以吗?”   塞来玛并没有觉得意外,叹口气道:“我就知道回纥人的帐篷留不住你,可是,你想当唐人很难。”   云初低头笑道:“我在回纥人眼中就是异类,就像是牛群里混着的马,羊群里混着的狼,年纪小的害怕我,年纪大的防备着我。   以前,他们只是观察我,不理睬我,最近很不对头,已经有部族里的武士开始找我的麻烦了。   我很担心,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起冲突。   幸好,你要进羯斯噶的帐篷了,小娜哈也会跟着你,没有你们牵绊,我想痛痛快快的干一些事情,好把我积攒在心头的怒火全部都发泄出去。   至于能不能成为唐人我不在乎,哪怕是成为流浪者也不想继续留在这个不属于我的部族。”   塞来玛见云初的面庞一半隐藏在黑暗中,一半暴露在火光下,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她不由得害怕起来了。   “你要做什么呢?”   云初心不在焉地道:“你只要确定进羯斯噶的帐篷就好,其余的事情我来做。”   “你要做什么?”塞来玛大急。   跟云初一起生活了十三年,对于这个便宜儿子,她还是了解的,这个孩子根本就忍受不了任何屈辱,更不会容忍任何人欺负她与娜哈。   他十岁的时候之所以会去悬崖峭壁上追杀那只岩羊,完全是为了保护她,如果云初不去追杀岩羊,她就要进大阿波葛萨璐的帐篷……   他十一岁的时候之所以会跟那头疯狂的盘羊较力,完全是为了不让葛萨璐带走已经有了美人模样的娜哈。   当云初用手叉子杀死了那头重达一百五十斤重的盘羊,浑身都是血的站在葛萨璐面前,即便是那个无耻的家伙,也不再提起带走娜哈的事情。   葛萨璐的儿子带着一群少年围攻云初的时候,他就是现在这副模样,脸上笑眯眯的,眼睛里的寒光却冰冷地能杀死人。   当时如果不是羯斯噶拦住,云初甚至会杀了葛萨璐的儿子。   部族里的人都知道云初有朝一日一定会杀了葛萨璐的,他们说的非常肯定。   如果不是云初会挑选种羊,会饲养最好的种羊,能让部族里羔羊一年比一年多,得到了比粟特勤的看重,葛萨璐早就利用各种便利杀死云初了。   塞来玛见过云初在部族猛士羯斯噶教导下挥刀的样子,不论是冬天,还是夏天,从不停歇。   也见过云初在羯斯噶的教导下射箭的样子,同样的,也从未有过片刻的休憩。   这个孩子现在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回纥勇士了,还能在马背上上下翻飞,轻捷地如同一只在马背上盘旋的鹞子。   现在,塞来玛觉得云初很想杀死那个肥猪一样的葛萨璐! ###第五章 云初是石头娃变的   塞来玛就着木碗喝了一口野菜汤,瞅着云初的眼睛道:“我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娃娃,一个跟山一样大的巨大娃娃,当时,那个娃娃就趴在地上睡觉,那么的可怜,那么的孤独,我想把他带回家,就是搬不动……那个娃娃很大,且一点都不软,硬的跟石头一样。”   云初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从陶锅里舀了一勺子野菜汤给她添上,笑道:“结果,那个娃娃咻的一声就变小,钻进了你的肚子,九个月之后就生下了我?   好了,这个故事你已经说过无数遍了。”   塞来玛看着云初的目光开始闪烁,她好像有非常重要的话要说。从她的表情就能看出来,那句话非常非常地难以说出口。   云初当然知道她想说什么话!   自己突兀地变成婴儿出现在大地之子雕塑脚下这种事情,即便是说出来都没有人相信,更不要说当塞来玛贼一样地抱起自己揣进怀里的时候,那个巨大的大地之子雕像就平白无故地消失掉了。   与其这样说,还不如说自己是塞来玛怀胎九个月的产物为好。   塞来玛之所以觉得说这件事很为难,不过是担心云初一旦知道自己不是她亲生的,会丢下她去找亲生父母。   她舍不得这么好的儿子……哪一个当父母的又会舍得放弃这样好的儿子呢?   天亮的时候,娜哈吹着鼻涕泡还在睡觉,塞来玛早就起来了,带着那群种羊去喝水。   云初去不远处的小山上去砍柴了。   昨夜的谈话虽然短暂,却已经达成了共识。   习惯草原生活的回纥人其实是不怎么喜欢用柴火的。   部族中真正一年四季都用柴火取暖的人家只有他们一家,别人家更喜欢用牛粪,骆驼粪。   如果是在找不到柴火的草原上,云初还是能理解的,但是,这里是天山脚下,柴火并不是找不到。   他们更加喜欢把收集到的,干的,碎的,湿哒哒的牛粪打碎,用水和在一起,做成饼状,然后细心地一个一个贴在墙壁上,岩壁上等候晒干。   往墙上贴的时候,要大小一致,整齐好看。   他们对待牛粪不是普通人对待燃料的态度,而是对牛粪和牛粪火有一种别样的感情。烧酥油茶或做饭时候,很容易点燃的干牛粪,闻着干牛粪燃烧时散发出来的青草的清香,瞅着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陶锅或者铁锅,这个时候,跳动的火苗以及锅具里面咕嘟嘟的声音都会给他们带来欢喜,吉祥,安全以及温暖的情感。   云初家从他六岁可以自己弄来柴火,并且自己会制作木炭的时候,他家就不用牛粪了。   不是嫌弃所谓的青草的芬芳,而是嫌弃这东西里面的寄生虫,太阳曝晒不足以杀死牛粪里面的寄生虫,那东西只要见一点水,马上就会孵化出来,继而爬得满帐篷都是,木炭,干柴就没有这样的顾虑了。   为此,塞来玛还委屈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他们家没有干牛粪来妆点帐篷,被人家笑话说他们家很穷!   不仅仅是这一点,云初家跟别的牧人家的区别还在于他们家的人狂热地喜爱洗澡!   一般的牧民人家一辈子才洗三次澡,云初家基本上三天就要洗一次,还必须每天洗脚!   塞来玛不愿意,云初就会把珍贵的热水倒进花了两只种羊才换来的大木桶里,用倔强的眼神逼迫塞来玛进去洗澡,至于不爱洗澡的娜哈,云初一般都是用最粗暴的手段把她剥光丢进木桶,然后在她的嚎哭声中用草木灰使劲的给她清理头发以及身体。   牧人与虱子几乎是相伴一生的好伙伴,即便是可汗跟可敦身上也有不少这玩意,可能因为身体不缺少营养的缘故,他们身上的虱子会长得更加肥大!   但是,唯独云初家没有这个好伙伴,不论是塞来玛,娜哈,还是云初,都没有虱子这种肥硕的好伙伴!   他们家人的皮袍子永远是皮袍子本来的颜色,绝对不会有吃肉的时候故意擦拭上去的油脂,最重要的是,他们一家三口穿的靴子永远都是那种有着脚形状的靴子,绝对不会像别的牧人一样,把牛皮随意地包在脚上,踩一个脚印,跟大牛蹄子几乎没有差别。   而最最让云初家与别的牧人家拉开距离的是吃食!   牧人家里都吃野菜,只有云初家会把野菜煮熟,切碎,加上野葱,野韭菜,盐巴,挤一点酸梅汁水,再用烧化的旱獭油泼一下再吃。   而不是跟别的牧人那样,摘下来直接塞嘴里。   就连牧民们已经吃了几千年的牛羊肉,也是云初家制作出来的最好吃!   尤其是云初家用白水煮出来的羊肉,蘸上他们家用盐巴腌制过的韭菜花一起送进嘴里,只要是吃过的人,没有一个说不好吃的。   尤其是云初烧的旱獭,早就被有幸品尝过的牧人们赞颂为只有神才配享用的美食。   所以,云初家很多时候吃的旱獭,都不是云初从大肥那里骗来的,而是部族人捉到两只以上旱獭,送给云初一只,只希望他能在烧他们自家那只旱獭的时候,顺便把他的那只也一起给烧了。   当云初背着一捆高高地柴火从丘陵那边回来的时候,塞来玛已经给种羊喂完水,种羊们也被需要配种的牧人们给请到他们家的羊群里去了,在接下来的十天时间里,云初不用出去放羊了。   娜哈已经起床了,正坐在帐篷口的老羊皮上抓石子玩耍,如果仔细看的话,就能看到娜哈玩耍的石头各个晶莹剔透,且白的如同凝固的羊脂一般,表面还似乎流淌着温润的光泽。   塞来玛则在帐篷门口的一个木头柱子边上编织着牛皮马鞭。   这根鞭子很长,足足有两米,这是比粟特勤特意在云初家定制的,只要能把这根长长的鞭子搞定,他们家今年就不用给部族上缴羊只了。   云初将柴火摞起来,洗了手,就从塞来玛手中接过皮鞭继续编织,塞来玛的力气不够大,力量用的也不够均匀,编织出来的皮鞭有些疏松。   塞人干活就是这样的,不但简陋还不好看。   云初卷起皮绳,重新开始编织。   这东西很珍贵,整个部族,或者说方圆这么多的部族里,能编织出一条真正的好皮绳的人只有云初,只要是他编织出来的皮鞭,部族王廷的金匠们就会给皮鞭镶嵌上各种珍贵的宝石,再用黄金做吞口,以红宝石或者蓝宝石做手柄上的防滑点。   回纥贵族们人人以拥有一条这样的马鞭为荣。   这也是大阿波葛萨璐迟迟不敢对云初下毒手的原因之一,更是比粟特勤刻意保护他的原因之一,至于比粟特勤说他看好云初这句话,谁信谁就是傻子。   说起来很惨,回纥人游牧了好多好多年,却连编织牛皮绳这样的事情都做不好。   他们还处在1压2,3压2,无限循环的三股编原始时代,而云初早就进入了四股编织,五股平编、魔法编等超级编织时代,放眼周边的百十个小部落,只有他才能编织出一条结实强悍且圆滚滚的牛皮鞭子。   云初忙着干活的时候,娜哈玩腻了白石头,就不断地往云初的背上爬,她喜欢往哥哥的耳朵眼里吹气,更喜欢用她缺少了两颗牙的嘴巴咬哥哥的后脖颈子。   按照塞人的习俗,云初已经十三岁了,就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他们居住的这个帐篷的主人。   没错,准确地说,凡是居住在这个帐篷里的人都是属于云初一个人的,包括塞来玛跟娜哈。   如果云初变成了一个真正的铁勒人,那么,塞来玛都会变成云初的妻子……不论云初是不是塞来玛所生!   其实儿子娶母亲并不代表儿子可以娶自己的亲生母亲,但是,一些铁勒人好像不怎么在乎,后来好像执行这条禁令的人不太多,再后来,就没有人在乎了。   云初早就养成的生活习俗不允许他干出这种事,甚至不能想,哪怕脑袋里出现一丝半点这种想法,云初都认为自己已经不算是人了。   这就是云初一心想让塞来玛带着娜哈去羯斯噶帐篷的原因,一旦部族遭受了重大的人口损失,可汗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塞来玛送给别的回纥人生孩子,娜哈也会很自然地被送到大阿波葛萨璐的帐篷,等到这孩子长到八岁,就能服侍男人了。   幸好,羯斯噶一直把哪哈当女儿看,其实,云初还知道,羯斯噶就是哪哈的亲爸!   塞来玛不止一次的面带桃红,气喘吁吁地从荒草堆里跑出来模样被云初见过,再等一会,羯斯噶就会一边系腰带一边从同一片荒草堆里出来。   他不是没有想过带着这母女两跟着他万里跋涉回归大唐……很可惜,这是一件根本就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第六章 植物学是一门有用的学问   云初想要回归大唐,首先就要完成身份转换,从一个回纥人变成一个真正的唐人,仅仅是这一关,就难如登天,太宗皇帝自己不是纯粹的汉人,却把唐人的标准定的极高,由番入汉绝对不是仅凭一张汉人的脸就能办到的。   即便云初成了一个唐人,那么,他首先面对的将是服兵役,没错,安西军兵员中的府兵,来自大唐各个折冲府,因为距离中原太远,补充兵员的能力很差,所以,安西四镇中的四个长史拥有就地征收兵员的权力,当然,这个征收对象仅限于唐人!   不是成为唐人府兵就自然拥有回归大唐的条件,府兵想要随时回到关内,没有立下三转以上的军功想都不要想,除非遇到折冲府换防!   安西四镇中多的是白发老兵,最早的一批府兵甚至参加过侯君集灭高昌的战事,要知道那已经是十三年前的事情了。   至于三转军功是个什么概念呢?   大军进攻坚城,披甲执锐,冒矢雨,避滚木礌石,越壕沟,爬城墙,率先登城,奋勇作战,掩护后军登城,敌军溃,城破——功第一,授军功三转!策勋武散官第二十九阶——陪戎副尉!   云初觉得自己可能办不到……   事实上他根本就办不到!   因为这条晋升之路是留给大唐白丁们的!官员子嗣还有另外一套晋升方略——荐举!   云初现在连大唐白丁都不算,他是铁勒回纥人,还是铁勒回纥人中,完全不以勇猛著称于世的塞人!   用脱落的脚皮来思考也会得出一个正确的答案——骄傲的唐人不要他!   自己带着塞来玛跟娜哈从龟兹回归长安?   这种假设云初都懒得想,这一路上的强盗,马贼以及平时是牧人,遇见云初这种零散旅客就变成强盗的族群要是少于三千股,云初就当这个天下已经完全太平了。   即便是龟兹城里的那些美丽的歌姬们想要去长安,也是困难重重。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唐人好色,对于美丽的女人,不论你是哪一个种族的,只要足够美丽,就能一路畅通地进入长安,获得长安城里的勋贵,富豪,官员,百姓们的欢迎,最后变成长安,洛阳酒肆,饭馆,青楼……等等服务行业的从业人员。   当然,也有更多的美丽女子一辈子都没有抵达长安,洛阳这样的地方,变成了某一个山大王的女人,或者一群土匪的女人。   至于男人——不是黄土埋掉了,就是被贫困的土匪,山贼们放锅里煮了……   这些还不是最大的阻碍,最大的阻碍来自于羯斯噶,这个已经喜欢了塞来玛很多年的男人,他离不开塞来玛,同样的,塞来玛也离不开他。   这两个人的感情,是云初在回纥部落看到的唯一一对比较符合他价值观的爱情。   而他因为已经成年,变成了这两人爱情路上的羁绊。   云初编好了皮鞭,就把这东西泡进化开的温热牛油里,等牛皮完全被牛油浸软之后,打散,再编织一次,这样处理过的牛皮鞭子就不容易皴裂,能用更长的时间。   羯斯噶提着一根大羊腿匆匆地过来了。   看到情郎来了,正在教训娜哈的塞来玛目光立刻从凌厉变得柔和起来。   看到羊腿的娜哈也就停止了哭泣,主要是羯斯噶拿来的那根羊后腿还带着半截羊尾巴,她可是记得哥哥烤羊尾巴油的滋味,那东西一口一包油……   “云初我给你找了一匹马!”羯斯噶把羊腿递给塞来玛就来到云初身边。   云初笑着点点头道:“谢谢羯斯噶大叔,我真的很需要一匹马。”   “其实你是部族里最有前途的小伙子,早就该给你配备一匹马了,就是葛萨璐不同意,他总是说你是恶魔的孩子,不配拥有一匹马。”   羯斯噶嘴里说着担忧的话,脸上却带着笑容,看样子,身为葛萨璐大阿波麾下的小土屯,他已经可以绕过那个讨厌的上司干一些能力以外的事情了。   估计这匹马来自昨日的战场。   唐人很喜欢战马,但是呢,龟兹镇唐军的战马太多了,所以,会把一些他们看不上的战马留给帮忙作战的回纥人。   羯斯噶是回纥人的土屯,意思是战士队长,可以领一百个回纥骑兵。   可惜,只能在作战的时候有权力,没有战事的时候,他还是要听部族大阿波葛萨璐的。   “您是怎么办到的呢?”云初瞅着塞来玛跟娜哈两人愉快地切割羊腿,心情也变得很好。   看样子这对母女似乎想要吃烤羊肉了。   “昨天的战场上,我杀了一个突厥人,别用那种眼光看我,真的是我杀死的,不是捡唐人剩下不要的脑袋。   我勇猛的样子被昨天带领我们与突厥人作战的比粟特勤给看中了,要我进入他的卫队,从今往后,就不用再参与放牧等闲杂事情了。   我现在是比粟特勤的部下!以后就能无视葛萨璐了,云初,你也可以当比粟特勤的部下。”   云初瞅瞅正在远处观望的葛萨璐的儿子勐撒卡,摇摇头道:“我现在挺好的,以后有自己的想法,倒是你,羯斯噶,你要小心,我听说比粟一直对他父亲婆润很不满,他可能不是婆润可汗选定的下一任可汗人选。”   羯斯噶笑着把口袋里的洋葱递给云初,没有回答关于比粟特勤的问题,既然已经投靠了比粟特勤,他基本上没有什么退路了。   云初接过洋葱,这是两枚红皮洋葱,很珍贵,是远方的驼队从大小勃律国那边带过来的,应该是比粟特勤赏赐给羯斯噶的。   云初点燃了木炭,将塞来玛跟娜哈穿在红柳树枝上的羊肉串均匀的地在炭火周边,等着被烤熟。   这些羊肉都是被盐水浸泡过的,只要撒上孜然这种西域多得不能再多的东西,美味基本上就算成功了。   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的炭火,将羊肉串烤得滋滋作响,同时,孜然的香味也随风飘散了。   云初见羊肉串烤得差不多了,就取下两根递给了娜哈跟塞来玛先吃。   还有跟羯斯噶走的近的牧人也分走了几根,东西不多,也就尝个味道。   娜哈吃得非常忘我,而塞来玛却无心吃,因为葛萨璐的儿子勐撒卡流着口水走过来了。   塞来玛很害怕云初又跟这个不要脸的少年起冲突,以前的时候,只要自家吃好吃的东西,勐撒卡都会不要脸地跑过来以他父亲的名义讨要。   云初把一根足够肥硕的羊肉串递给羯斯噶之后,就在其余的羊肉串上重新洒了一些乌头粉增加羊肉的鲜味。   “云初,大阿波有令,牧人必须对腾格里有敬意,献上你的美食,大阿波需要用它供奉腾格里。”   勐撒卡说这句话的时候,随时做好了逃跑的准备,不论是羯斯噶,还是云初他都打不过,之所以还没有跑,完全是因为他的父亲葛萨璐在他的视线之内。   羯斯噶按住准备起身揍勐撒卡的云初道:“雏鹰会被乌鸦笑话,也会被麻雀戏弄,云初,再等等,等你彻底长成雄鹰,那时候你会发现,无论是乌鸦还是麻雀都不值得你张一张翅膀!”   云初阴沉着脸,没有起身,抬头看看勐撒卡紫青色的嘴唇,就把剩下的羊肉串都递给了这位嘴唇已经出现紫绀症状的乌头碱重度中毒患者。   “如果不够,等一会再来拿,腾格里喜欢吃我烤的羊肉,这是我的荣幸,也请大阿波尝尝我烹调出来的美味,也希望你家帐篷里的每一个人都喜欢。”   勐撒卡见云初低头了,就得意地道:“我父亲当然会吃,每一次都属他吃的最多。   云初,我父亲说过,你只要乖乖地听话,他就不动你帐篷里的人。”   云初弯下身子抚胸施礼道:“遵命。”   瞅着勐撒卡得意洋洋地拿着一大把烤羊肉离开,羯斯噶皱眉道:“也不能这么没脾气吧?”   云初把眼睛里噙着两大泡眼泪的娜哈抱在怀里,替她擦掉眼泪,又把塞来玛刚刚穿好的羊肉重新插在炭火周围,好像完全没有感受到屈辱一般对羯斯噶道:“你有机会成为大阿波吗?   我是说,比粟特勤会不会支持你当我们这两百帐回纥人的大阿波?”   很久以前就不把云初当孩子看的羯斯噶摇摇头。   “葛萨璐是我们部族中出了名的勇士,跟他作战我不是对手,同时呢,婆润可汗也不会允许比粟特勤用我替换属于他的人。”   云初低着头想了一下,按理说,葛萨璐已经吃了不下十次添加了草乌的美食,既然勐撒卡面部已经出现了紫绀症状,那么,吃了更多美食的葛萨璐的中毒症状应该更加的严重才对,可是,这个家伙在前天还参与了驯野马这样的剧烈的运动,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初步的乌头中毒症状应该是呼吸急促,然后是咳嗽、接下来应该出现血痰、再然后就是呼吸困难、呼吸困难之后因为血液中供氧量不足就会出现紫绀症状。   紫绀症状出现之后呢,就证明毒药正在侵犯他的肺部,会引起急促的呼吸行为,呼吸的太急促会损伤肺部得急性肺水肿这种病。   一般出现急性肺肿病,就要用大量的消炎药消炎,还需要注射镇定剂,使用利尿剂,上氧气。   云初认为葛萨璐不具备拥有这些东西的可能。   既然没有可能,那么,他只剩下因呼吸肌痉挛而窒息这一条路可走了。 ###第七章 回纥人的葬礼   回纥人对于药物的认知还处在蒙昧期,回纥人只要生病了,第一个到场的绝对是据说有飞沙走石力量的巫婆。   她们会用刀子割破自己的脸,祈求腾格里拯救眼前这个可怜的人,这个人地位越是重要,她们割在脸上的伤口就越大越长,流的血也越多。   至于不重要的普通牧人,巫婆们最多进行一下临终关怀,告诉他们,此行将会直接抵达腾格里的怀抱,没有割破脸这个过程,毕竟,她们也只有一张脸,不能谁病了,都要让自己流血的。   云初相信,上述的草乌中毒症状应该已经统统出现在了葛萨璐的身体上,只是被这个强壮如山的回纥人给忽略了。   强大的威猛的回纥武士除非脑袋掉了,才会死亡,否则,别的事情都是小事情,如果可能的话,喝一点滚烫的热酒就能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西域这种地方真的很神奇,如此广袤的地域,竟然不怎么生产剧毒蛇,这里的毒蛇一般都不超过一米长,身材纤细,胆子还小,只有很少很少的几个倒霉蛋被毒蛇侵害过,这就导致西域人对于毒物的认知很浅。   婆润可汗这种高级回纥人因为交友广阔,或许对于毒物有一些认知,再加上一些部族可汗有幸娶到了大唐公主,可能尝试或者见识过毒药的厉害。   毕竟,每当一位大唐公主抵达部族之后,可汗们的可敦以及王子,特勤一类的亲人就会死一大片,而且都是莫名其妙死掉的。   别的回纥人即便是中毒了,也会直接粗暴地将他的死归类于疾病或者神罚。   葛萨璐的身体可能是真的很强悍,原本吃了毒药就该有毒发反应,他偏偏没有。   可是呢,毒药也是真实存在的,这东西是一门精准的学问,只要吃了它,必然会产生中毒反应。   现在,就看到底是葛萨璐强悍的身体战胜毒药,还是毒药战胜葛萨璐。   云初比较看好后者。   又烤好了一把羊肉串,娜哈一边抽泣着吃自己的羊肉,一边用仇恨的目光瞅着远处正在吃原本属于她的食物的大阿波。   塞来玛一口气吃了三串烤羊肉,就欣慰地对云初道:“能不与大阿波起冲突就不要起冲突。”   云初同样瞅了一眼葛萨璐,小声道:“您放心,以后不会再起冲突了。”   杀死葛萨璐对于云初这样的人来说几乎没有多少难度,不论是伏击,还是暗杀,都有很大的成功的可能性,难的是杀死葛萨璐不能带给塞来玛跟娜哈任何麻烦,甚至不能影响她们两个进入羯斯噶帐篷的进程。   自己的存在已经给塞来玛制造了很多的麻烦,为了云初,塞来玛把进入羯斯噶帐篷的事情整整推迟了六年。   该是时候礼貌的离开了。   天山五月份的天气简直就是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刚刚还艳阳高照呢,随着一片乌云压过来,雪花就从天上掉下来了。   刚开始的时候还只是一些小雪花,后来就变成了大雪片子,最后大雪片子也变成了一厘米左右晶莹剔透的冰片子,这东西竖着从高空落下来,均匀地插在泥地上,瞬间就被温暖的大地给融化了。   羯斯噶直到离开都没有跟云初谈起让塞来玛跟娜哈进入他帐篷的事情。   他不说,云初不能不说,两个相爱的人不能因为他而不能在一起,这是一种罪过。   当然,这是一种高尚的说法,卑鄙的说法就是,云初想要回到大唐去了,这两个人都是他的累赘。   云初实在是不想把自己珍贵的第二次生命浪费在草原上,浪费在永无休止的战斗以及寻找食物中。   人类餐桌上的东西有很多,很多。   食物绝对不是其中的主角。   一个人的心有多大,那么他的餐桌就会有多大。   一个人的能力有多强,那么他餐桌上的东西的种类就会更加的丰富。   云初的餐桌上不能仅仅有塞来玛,娜哈,牛羊,牧场,还应该有更多更多的东西。   重生了一次,云初发现自己的野心变得很大,大的连西域如此庞大的地域也承载不下。   原本已经进入青草期的天山,因为一朵乌云的缘故,又下了一天的雪,到了晚上,雪又变成了雨,雨水落在地上就迅速凝结成了冰。   刚刚长出来的鹅黄色的青草被寒冰包裹,晶莹剔透的让人心疼。   第二天,天山掉下来的不是雪,也不是雨水,更不是冰雹,而是冰水混合物,落在温暖的手掌上就立刻化成了水。   这样的水奇寒无比!   云初把家里所有披在身上的取暖物都披在塞来玛的身上,小小的娜哈则藏身在塞来玛的袍子里。   帐篷里的火塘火光熊熊,即便是如此,塞来玛跟娜哈两人依旧冷得瑟瑟发抖,单薄的牛皮帐篷根本就抵挡不住外边的寒气。   如果不是云初不断地用陶罐把沙子烧热围在塞来玛跟娜哈身边,又不断地给她们喂滚烫的肉汤,这个更加寒冷的夜晚,会要了她们的命。   薄薄的牛皮帐篷抵御不住这样的寒冷,尤其是天气转暖之后突然地降温,会让人觉得更加难以忍受。   不光是云初一家三口缩在帐篷里不敢出来,其余的牧人也是如此。   饥饿的牛羊在外边哞哞,咩咩的叫唤着,一刻都不得消停。   牛羊是牧人的生命,可是呢,这个时候,就算是最勤勉的牧人,也不肯离开帐篷去照顾牛羊。   下雪,牧人是不害怕的,因为雪会被皮袍隔绝在外边,抖一抖就掉了。   下雨,牧人也是不会害怕的,雨水最多打湿皮袍的外层,只要肯多活动,死不了。   唯有这种冰雨最可怕……这东西落在人的身上,牛羊的身上,会马上变成冰壳将人,牛羊包裹起来……   所以,忍耐,就成了牧人们唯一的选择。   云初一点都不喜欢这种被后来的读书人称之为坚韧的行为。   好在,这种天气一般不会维持太久,毕竟,已经是五月天了,太阳会回来的。   第三天,太阳出来,这东西刚刚出来,就晒得人皮肤疼痛,虽然还是冷,但是,人们就像是被关在了一个巨大的微波炉里,感觉不到热,却烦躁的想要割开胸膛敞亮一下。   天气的剧烈变化,对于肺部有病的人来说非常地不友好,大阿波葛萨璐开始剧烈地咳嗽,等到天快亮的时候,再也无法咳嗽出声,一张脸涨得通红,粗壮的双手不断地撕扯胸膛。   先是衣服被撕破,接着就是皮肤,看他将胸口抓的血肉模糊的样子,每一个目睹这一状况的人都觉得,葛萨璐想要把自己的心抓出来。   就在胸骨都若隐若现的时候,葛萨璐痉挛的身体重重的倒在羊皮堆里,再无声息。   没有人怀疑这位大阿波为什么会死。   因为,在这一场冻雨期间,死掉的人很多,牛羊更多,大家心情都不好,自然没有人细究。   普通牧人死掉了,就丢到远处,任由野兽,飞禽们吞噬,有时候为了方便野兽撕咬,他们还会剥掉死人身上的衣服。   大阿波死去之后自然有一套属于亡者的仪轨。   巫婆们割破面颊,以脸上的血涂抹在葛萨璐的脸上,希望能获得腾格尔的怜悯。   一直折腾到天亮,葛萨璐的身体渐渐变凉,巫婆们这才告知所有人,大阿波受到腾格里的召唤,回去了。   人们把死掉的葛萨璐安置在帐篷里,所有人骑着马围绕着帐篷走了七圈子,葛萨璐的长子勐撒卡来到帐篷口,用刀子割破自己的脸,趴在满是泥水的地上哀嚎不止。   片刻之后,哀嚎声停止,巫婆试探一下他的鼻息,发现勐撒卡因为伤心过度,追随自己亲爱的父亲也去了腾格里的怀抱。   人人都在赞颂勐撒卡的忠诚,宁愿放弃自己的生命,也要追随他的父亲去天国侍奉腾格里。   一个帐篷里同时躺着两具尸体,葛萨璐的亲戚们就多了一重麻烦,需要再骑着马绕着帐篷跑七圈,再找一个跟两个死人最亲近的人掀开门帘子,顺便在脸上划两刀。   这个过程弄完了,他们就把死去的两个人的尸体连同他们的衣服跟马鞍子放在火上烧。   在脸上划口子的亲戚很担心自己也被葛萨璐召唤走,所以只划破了一点油皮,流了一点血,所以非常期盼尽早完成这场属于两个人的回纥葬礼。   等人跟物品都化成灰之后,就用羊皮口袋把两堆骨灰装起来挂在帐篷里,等今年新生的野草变得枯黄之后再找个地方挖个坑埋掉。   大阿波死了,两百个帐篷里的人都要出来默哀,云初背着娜哈,带着塞来玛也参加了最后的默哀仪式。   在默哀的人群中云初见到了羯斯噶,此时的羯斯噶虽然看起来很悲伤,但是,云初从他不时从鹰爪变幻成虎爪的手势看出来,这个家伙这时候的心情一定非常的愉悦且激动。   回纥人如果是春夏死掉的,只能在当年草木枯黄的时候埋葬,如果是秋冬死的,就要等到草木葱茏的时候再埋葬。   埋葬的时候还要用刀子割破脸流血,表示对死者的哀悼跟刚刚死亡时候一样,非常的痛苦以及麻烦。   这一套仪式其实是从突厥人那里学来的,铁勒人拿来就用的心态还是很不错的。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就像大阿波葛萨璐死了,他在部族里的影响力立刻就没有了。   能做的事情云初都做了,假如羯斯噶还不能借助这个机会上位,云初也没有办法,只能证明羯斯噶这个人不适合当官,是一个真正的烂好人。 ###第八章 回纥人权力的由来   回到自家帐篷之后,生活还要继续,云初继续编织着马鞭,塞来玛继续纺着羊毛,娜哈自然百无聊赖的在帐篷口永无休止的玩耍自己的白石头。   “是你杀了他们是吗?”塞来玛有些兴奋。   “不是我,是腾格里看上他们父子俩了,召唤他们去了天国。”这种事云初打死都不会承认的。   “我总觉得是你杀死了他们。”   面对塞来玛莫名其妙的第六感,云初只好停下忙碌的双手道:“我都没有靠近过他们父子。”   塞来玛点点头道:“也是,看来是腾格里看不惯他们父子为非作歹,把他们送到了黑山底下受苦去了。”   云初顺从的点点头,他觉得塞来玛的话非常的正确。   云初的经受过的教育,绝对不允许他将杀人这种罪名揽在自己身上,哪怕真的是自己做的,他也绝对不会承认,就算杀人有功,他也不会承认。   因为,不论你因为什么缘故杀了人,都会让很大的一部人觉得你跟他们不一样。   “你准备让什么样的女人进入你的帐篷呢?”没有了来自大阿波的压力,塞来玛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   云初瞅瞅塞来玛,见她早就做出了一副抬头挺胸的模样,就很自然的道:“必须跟你年轻时一样的女人才成。”   塞来玛咯咯大笑起来,在纺锤上用力扭了一下,纺锤就飞快的转动起来,看的出来她真的非常高兴。   “云初啊,你要记住,你找女人的时候啊,一定要找最会生孩子的女人,如果她能给你生一群男孩子,那么,你就能成为一个小部族的族长。   如果你找一群女人给你生很多很多孩子,你就能成为大部族的阿波老爷。   如果有一个部族的女人都给你生孩子……”   云初笑眯眯地看着塞来玛挥舞着一双手熟练的纺线,一边水横飞地给他灌输塞人的生存发家之道。   一个人,一个家族创造一个族群,一个国家,在这里并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事情。   西域的很多国家,部族,就是这样起来的。   只要男人足够强悍,雄性激素足够充足,能找来足够多的食物养活众多的女人,就能创造出一个人创造一个种族的神话!   塞来玛说的越是激动,云初就越不想当什么狗屁的回纥人。   一来,他觉得自己没有本事不挑不拣的睡一整个部族的女人,二来,这个不算大的回纥人部族里就没有一个能看得过去的女人。   “云初啊,你一定要娶很多很多的美人,生很多很多的孩子,过最好,最好的日子,吃最好最好的食物,穿最好最好的衣裳。”   云初放下手里的牛皮带子笑眯眯地道:“你想看到我过上好日子的模样,首先啊,你一定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你最好多活一段时间,只要你活得足够长久,我保证你会看到我美若天仙的妻子,健壮如牛的儿子,以及让很多很多人都想娶的女儿。   在说这些之前,咱们是不是商量一下,我能不能不要再当回纥人了,我实在是受不了他们了。”   塞来玛手中的纺锤停止了转动,她低头擦擦眼角的泪花道:“你本来就不是回纥人,也不是塞人,也不是我的儿子……部族搬迁的时候,路过一片戈壁,我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娃娃,一个跟山一样大的巨大娃娃,当时,那个娃娃就趴在地上睡觉,那么的可怜,那么的孤独,我想把他带回家,就是搬不动……那个娃娃很大,且一点都不软,硬的跟石头一样……”   云初抱住塞来玛的肩头低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回纥人,也不是塞人,但是呢,我永远都是你的儿子。”   塞来玛吃惊的拍开云初的手激动地道:“你不是我的儿子,你是神的儿子!”   塞来玛想要进羯斯噶的帐篷,在这个小小的部落里已经算不上什么秘密了。   部落里的很多女人都很羡慕。   她们会守在羯斯噶的必经之路上等待,一旦守到羯斯噶,就会摇着满是虱子的发辫,眨巴着眼睛,扭动着腰肢嗲声嗲气的跟这个前途无量的男人献媚。   这让塞来玛非常的愤怒,不止一次的向那些女人发起攻击,有时候是丢石头,有时候是丢纺锤,更多的时候是吐口水跟咒骂。   娜哈自然会帮助母亲,所以,这个小家伙最近学会了翻白眼跟吐口水。   每当娜哈吐口水骂人的时候,那些女人就会追打娜哈,只要娜哈被追打了,云初就会跳起来追打那些可恶的女人,只要云初开始追打那些女人,那些女人的父兄,弟弟们就会围殴云初。   到了这个时候,羯斯噶就会立刻出手,殴打那些围殴云初的男子们。   打女人这种事按理说不是云初能干出来的事情,但是呢,在这个塞人部族里不打不成!   你不打她,她就会认为你是一个窝囊废,会觉得在你身边不安稳,就会骂你是羊日下的,就会主动去勾引那些打女人打的很厉害的男人。   开始的时候,云初很不理解它们这种主动找揍的行为,在回纥部落待的时间长了,他也算是看出来了一点门道。   不是这里的女人喜欢挨打,而是她们认为找一个强壮的,脾气暴躁的男人依靠实在是这个世道里活命的不二法门。   就像野羊通过斗角来争夺交配权一样,这一套,在回纥部落里也同样盛行。   戏文里跟老婆恩恩爱爱,举案齐眉,温柔和煦的书生在这个环境里,估计活不过三天。   因此,只有武力高强,身体强壮,脾气暴躁如公羊的男人才是回纥女人选婿的不二人选。   有云初跟羯斯噶帮忙,塞来玛跟娜哈总是能够以最后的胜利者身份,将口水吐在那些倒地的女人脸上。   至于鼻青脸肿的云初跟鼻血长流的羯斯噶的惨状,她们母女两是看不见的。   在她们眼中,不鼻青脸肿,不鼻血长流的男人就不配跟她们母女两一起生活!!!   羊日下的,跟狼日下的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毫无疑问,云初跟羯斯噶就是后者!   回到帐篷里,云初跟羯斯噶接受了塞来玛跟娜哈帝王级别的服务。   不仅仅有滚烫的蒲公英茶喝,还有按摩肩膀的服务,只不过,塞来玛媚眼如丝的服侍羯斯噶,娜哈则胡乱在哥哥肩头乱捏。   “你的大阿波拿下吗?”云初非常关心羯斯噶目前的地位,只有他的的地位高了,才能真正的保护好这母女两个。   “比粟特勤答应我了。”羯斯噶多少有一些骄傲。   “还有什么困难吗?”   羯斯噶眼中寒芒一闪,低声道:“你知道的,葛璐萨有十一个儿子。”   云初看了看羯斯噶道:“其中有六个还不足八岁。”   “那就要看婆润可汗是不是会怜悯葛璐萨,比粟特勤毕竟是婆润可汗儿子中的一个。”   云初皱皱眉头道:“既然你是比粟特勤的人,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吧,咱们这一支两百帐的回纥人,多少也算是一股能数得上号的势力,他想什么都不做就控制这些人,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羯斯噶端起木碗喝了一口苦涩的蒲公英茶低声道:“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事情,今晚……”   羯斯噶没有把话说完就继续低下头喝茶,似乎接下来的话他不应该说。   云初转身就对给羯斯噶捏肩膀的塞来玛道:“收拾好皮子,我今晚带你们去熏旱獭。”   羯斯噶纳闷的道:“晚上去熏旱獭?”   云初点头道:“我怕去的晚了旱獭不在家。”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就是去杀一下葛璐萨剩余的儿子,以及他的爪牙。”   “这是比粟特勤告诉你的?”   羯斯噶摇摇头道:“是卡索恩告诉我的,要我晚上做好准备,一旦乱起,就趁机杀光葛璐萨的儿子们。”   “乱起?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   云初盯着羯斯噶的眼睛看了好一阵子才低下头瞅着火塘里的火光久久不吭声。   羯斯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走的时候云初还在沉思,只有塞来玛跟着他出去了。   回纥人说自己是狼的子孙,所以,塞人现在也开始说自己是狼的子孙了。   云初不知道生殖隔离在这个奇怪的世界里起不起作用,回纥人给出的答案是不起作用。   女人只要跟狼睡觉了,就会诞生出狼人,男人只要跟羊睡觉了,就会诞生出羊头人,甚至有一些回纥人开拓性的想跟老鹰啦,骏马啦,牦牛啦,雪豹啦一起睡觉,看看能不能诞生出新的强有力的后代,他们不仅仅这样想,还付诸实施……每年都死很多人。   以上的话虽然荒诞,回纥人却是认真的,在他们的部族传说中,最早的回纥祖先是一个女人,为狼妻而产子,最后繁衍成了强大的回纥族。   所以,每年都有很多回纥女子主动走进狼群,希望能被狼王看上……   连女人都如此的有冒险精神,这样的一个族群哪里会缺少什么冒险精神。 ###第九章 魔鬼的孩子   塞人部族因为胆小,历来喜欢靠近回纥王帐驻扎,所以,有外敌的时候,塞人部族就很有安全感,如果,有了内鬼,塞人就倒霉了。   羯斯噶是这个族群里少有的聪明人,面临这种大变革的时候,还知道跑过来暗示一下,看起来他真的很爱塞来玛跟娜哈。   也是云初在回纥部族里第一次发现还有男人会把女人的生死存亡看的比自己的命都重要。   要知道,一旦比粟特勤知道他泄露了自己的计划,他的下场一定会非常的凄惨,砍头在这种下场面前都是最轻的。   因为关系到羯斯噶的命,云初不得不非常的小心,准备好了所有捕捉旱獭的工具,就带着欢天喜地的娜哈跟一脸无奈的塞来玛去了草蜢湖。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告诉塞来玛自己为什么会带着她们母女在这个并不适合捕捉旱獭的时候来到草蜢湖。   天黑之前,他们三人就来到了草蜢湖,这里距离部族营地不过一千多米的距离,而且地势还高,如果今晚真的有什么事情,他们一家三口应该能看的见。   塞来玛见云初没有去放捕捉旱獭的绳网,而是开始在岩石边上搭建简易的房子,她就知道事情不怎么对。   想要问云初,想到云初才是这个家的主人,就闭上了嘴巴,跟娜哈一起捡拾周围的枯枝,准备晚上引火用。   云初搭建房子的地方选的很好,是在三块巨石中间,只要在顶上加盖一些树枝,就能很好的掩盖火光。   搭建好房子,云初就带着一根木叉去了湖边。   回纥人不吃鱼!   他们不吃鱼不是因为有什么禁忌,而是根本就不会处理鱼!   草蜢湖里有很多很多鱼,一点都不怕人,所以,云初轻易地用木叉就捉到了五六条鱼。   这里的湖水温度偏冷,生长着一种冷水扁嘴鱼,很容易长到五六十斤,在草蜢湖里,大鱼非常的凶猛,喜欢吃小鱼,所以,小鱼为了躲避大鱼就躲到了浅水处,正好便宜了云初以及塞来玛跟娜哈。   他们三个大概是整个回纥部落中唯一懂得如何吃鱼,以及怎么烹调这种鱼的人。   娜哈年纪这么小,却能长得如此胖,跟吃这种鱼有着很大很大的关系。   扁嘴鱼是一种高山冷水湖里的细鳞鱼,用刀子开一个口子,去掉内脏跟鳃,在捏着鱼皮用力一撕,就把整条鱼的鱼皮都给剥下来了,找一个木棍串起来,撒上盐巴,就可以放在一边腌制了。   一匹毛色斑驳的老狼从湖边巡梭一阵之后,就很自然的来到云初他们的火堆边上卧下来,用黄褐色的眼睛瞅着忙碌的云初,宛若一条老狗。   “老王!”娜哈欢呼一声就扑到老狼身边去了,将肥硕的身体骑在老狼的背上,捏着老狼的耳朵屁股一顿一顿的做骑马状。   老狼张大了嘴巴不断地向娜哈假作撕咬,娜哈却一点都不怕,还把手伸进狼嘴里抓人家的舌头。   塞来玛一点都不担心,忙着给小房子里铺设羊皮,云初更是对这一人一狼视若无物,忙着剥鱼皮。   如果不是因为云初嫌弃放羊的时候太寂寞,太无聊,这头被狼群驱逐出来的老孤狼早就死掉了。   也就是因为有这头老狼,云初才会在晚上带着塞来玛跟娜哈离开部族营地,来草蜢湖边宿营。   云初在天山有不少的好朋友,只不过,这些好朋友都是野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他跟回纥人相处的时间越长,就越是喜欢跟野兽交朋友。   他有旱獭朋友,有狼朋友,有羊朋友,甚至还有一匹老的快要走不动路的马朋友,就是没有一个回纥朋友。   老狼吃完了带着鱼鳞的鱼皮,就把目光放在被篝火烤的吱吱作响的烤鱼上。   扁嘴鱼的鱼刺不少,云初一直在给娜哈剥鱼吃,她吃的很香,很贪婪,塞来玛却似乎没有什么胃口,有一口没一口的咬着鱼。   “羯斯噶应该不会出事。”   云初在喂饱了娜哈之后,也拿了一条鱼慢慢的吃。   塞来玛避开云初目光,瞅着继续跟老狼一起玩耍的娜哈道:“你从来就不是塞人,更不是回纥人,你跟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云初,你是唐人。   只有唐人才会有那么多的规矩,也只有唐人才会把我这个养育你的女人真正当成母亲。   尽管我养育了你十三年,却从来都不明白你是一个怎样的人。   就像你的名字,我本来叫你提拉斯的,希望你能跟雄鹰一样强大,并且用这个名字叫了你两年,结果,你两岁的时候就告诉我,你叫云初。”   塞来玛语音低沉,眼角含着泪,瞅着云初的目光中满是不舍。   “云初不是塞人的名字,更不是回纥人的名字。   我问过老羊皮了,他说,这个名字是唐人的名字,他还说因为我是你的母亲,所以你会杀死跟我睡觉的男人。   羯斯噶六年前就希望我进入他的帐篷,我也想进入他的帐篷,因为担心你杀死羯斯噶,这才拖延到了今天。”   云初笑道:“既然你喜欢羯斯噶,他对你又那么好,我没有理由杀死他。   再说了,那个时候我才七岁,怎么能杀得了羯斯噶这种武士呢?”   塞来玛叹口气道:“你一直觉得塞人,回纥人都是傻子,我虽然也傻了一些,毕竟是养育了你的母亲,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就算再傻,也能看出来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你八岁的时候给萨拉本的马喂了一些红石头泡的水,那匹马没过几天就死了,就因为萨拉本喝醉了打我。   你九岁的时候给挥食狞喝的水里加了一些绿色的树叶汁水,挥食狞当天就上吐下泻。   就这样,你还不放过他,继续把那种添加了蜜糖的水让他的儿子喂给他喝,整整喝了六天。   让一个好好的武士,倒在自己的粪便堆里差一点死去,也让一个强壮的武士变得跟烂泥一样,谁都能过去欺负他一下。   你这么做,就是因为挥食狞在你脸上吐口水?   还有,上一任大阿波米思拉看你长得好看,调笑着说要把你献给可汗当娈童,一定能获得可汗的喜爱。   结果,第二天,他就骑着马从矮人坡的悬崖上跳下去了,找到他的时候,人跟马都摔成了肉泥。   现在,又是葛萨璐父子的死……   云初,我有些害怕你了。   老羊皮总是说你是属于他的,你准备去找他了吗?”   云初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鱼笑嘻嘻的对塞来玛道:“我是你的儿子,不是魔鬼,更不是魔鬼的儿子。   你说的这些事情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不用害怕我,等羯斯噶谋划的事情结束了,我就会离开,你只需要记住,你有一个名字叫做云初,长着黑头发,黑眼珠的儿子,总有一天,你会在这个戈壁上听到关于我的传说,就像你经常唱的歌谣里的那些英雄一样,我的名字也会被所有人传唱的。”   塞来玛的一番话让云初多少有些伤心。   他做的事情远比塞来玛知道的多得多。   一个成熟的美丽的女人,在白羊部这个弥漫着浓烈的男性荷尔蒙气息的部族里想要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天知道有多难。   白羊部的男人们都喜欢塞来玛,真正愿意靠近塞来玛,能跟她相爱的人只有羯斯噶。   羯斯噶是真的很喜欢塞来玛,为了塞来玛他甚至可以不要自己的生命。   把塞来玛看的比生命还重要,这不是羯斯噶口头上的说辞,而是实实在在的行动。   因为自从云初发现羯斯噶跟塞来玛两人总喜欢钻草丛之后,羯斯噶经历的所有苦难都跟云初有关,其中最凶险的一次就是在他们办事的时候,身边出现了一匹叫做老王的孤狼。   那一次羯斯噶的表现很好,尽管屁股上被那匹叫做老王的狼咬了一口,他还是奋力的与狼周旋掩护塞来玛快跑,最后勇敢的光着屁股打跑了那只叫做老王的孤狼。   还有一次,是年幼的娜哈被一群旱獭围攻……羯斯噶跑的比马还要快的去拯救娜哈,那一次,羯斯噶真的跑的比马还要快,这不是形容词。   通过种种试探,羯斯噶获得了云初的认可,这个男人配的上塞来玛,也配当娜哈的父亲。   塞来玛不知道云初为了他,不辞辛劳的在天山脚下找到了草乌,找到了汞矿石,找到了可以麻痹神经的曼陀罗,草本曼陀罗里面的东莨菪碱含量太少,他又不得不进行提纯,结果,工具不全,失败了。   而羯斯噶在很长时间内,都是云初试药的对象,这就导致羯斯噶一生艰难,身上有时候会长泡,有时候会溃烂,有时候会呼吸困难。   这样做非常的恶毒,也非常的不合适,但是呢,云初认为是合适的,只有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娶到塞来玛,羯斯噶才会珍惜。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一个成熟的二十八岁的青年,在一个繁华的社会里刚刚要被重用,就被时光突兀的带去了一个他完全陌生的世界。   如果是仅仅是这样,云初并不缺少从头再来的勇气,只是,当他发现自己变成一个只会啼哭的婴儿的时候,那种剧烈的反差,彻底的改变了他原本的人格。   漫长的婴儿时光,让他只能进行漫长的思考,漫长的等待。   如此漫长的时光,没有给让他学会仁爱,只是让他从一个婴儿角度看够了这个世界的丑恶。 ###第一零章 平静的权力交接   老狼走了,这个家伙已经不可能被驯化成狗了,在它生命的最后时刻,它还是愿意以狼的名义死去,而不是以狗的名义继续苟活。   塞来玛抱着娜哈沉沉入睡,云初瞪着眼睛瞅着天山上的明月睡不着。   跟那一天一样,草蜢湖这边非常的安静祥和,部族营地那边却厮杀的如火如荼。   就在今夜,应该有很多很多的小部族都在发生同样的战斗,因为,新的王就要登基了。   天亮的时候,云初又烤了一些鱼,斑头雁在湖水里游荡,显得很是悠闲。   “昨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吗?”塞来玛蹲在湖边洗脸,她也喜欢住在草蜢湖边。   “我们可以回去了,如果羯斯噶成了大阿波,我就要离开部族,如果羯斯噶死了,我就继续留下来。”   “羯斯噶为什么会死?”塞来玛有些惊惶。   云初笑着把烤鱼递给塞来玛道:“因为他想当大阿波,出人头地的时候,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对于羯斯噶会不会死这种事,塞来玛也就惊惶了一下,战斗对于塞人男人来说是家常便饭,运气好就活下来,运气不好,就死,这种事她见的多了,甚至可以说是她生活的一部分。   “你要去找老羊皮是不是?”塞来玛又关心起云初的出路了。   草原,戈壁,沙漠上有很多很多的牛羊贩子,这些牛羊贩子对于牧民来说非常的重要,他们能带来远处质量优良的牛羊,也能把本地好的牛羊品种带去远方杂交。   这样一来呢,就保证了牧民们饲养的牛羊的种群的多样性,保证了牛羊繁育的时候,会不断地优化,而不至于因为血统过于单一而逐步凋零。   有牛羊贩子,自然也会有人贩子!   老羊皮就是这一带最著名的人贩子。   他的工作其实一点都不邪恶。   某一个部族的女子太多了,男子太少,老羊皮就会带走这个部族里的女子送去男多女少的部族,把换来的男子送到少男子的部族。   他就是通过买人,卖人抽取一定的利润为生的人,是草原,戈壁,大漠上必不可少的一种人。   云初没打算把自己卖给老羊皮,塞来玛也没有打算把云初卖掉,她只是希望能通过老羊皮的介绍,让云初去一个他喜欢去的地方。   在这片草原上,也只有老羊皮或许有门路让云初去他一直想去的唐人营地。   “老羊皮不仅仅是一个人贩子那么单纯,我或许会直接去唐人居住的龟兹城里碰碰运气。   塞来玛,你应该知道,我的运气一向不错。”   “妈妈,哥哥,帐篷着火了。”   出去撒尿的娜哈回来了,也带来了一个不怎么让人惊讶的问题。   云初爬上大石头朝部族驻地看了一眼,发现很多帐篷都被烧了,直到现在还冒着烟。   族人们站在空地上聚拢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不过,战斗好像已经结束了。   云初跟塞来玛简单收拾一下就准备回去了。   路上从大肥那里弄到了两只旱獭,敲死之后就挑在一根棍子上,假装是昨夜捕获的猎物。   羯斯噶非常兴奋,见到塞来玛跟娜哈就把她们母女紧紧地抱在怀里,嘴巴雨点般的落在娜哈的小脸上,惹得娜哈左躲右闪的。   云初瞅了一眼羯斯噶身上的伤痕,发现他应该死不掉就去整理自家的帐篷了。   部族里多了很多陌生人,一个个凶神恶煞的。   水槽边上的地是湿的,不是被水泼湿的,应该是有大量的血浸透了那片地方,不断地有苍蝇从远处飞过来,落在地面上搓手。   卷头发的米满坐在自家的帐篷边上一直盯着那些外来者看,他的皮袄被扯得乱七八糟的,脸上也满是伤,应该是刚刚挨得揍,不出一个小时,这家伙的两只眼睛就会肿起来,整张脸会变成猪头。   羯斯噶的身份似乎有了很大的变化,跟塞来玛跟娜哈亲昵完毕之后,朝那些全副武装的闲汉们招呼一声,就骑马走了,从他们离去的方向来看,应该是去可汗居住的王庭。   这些人才离开,云初的邻居们就从各个帐篷里呼天抢地的跑出来,直奔营地西边的那条大沟。   西边的那条大沟其实就是部族人平时上厕所丢垃圾的地方。   不是塞人有多么的爱干净,在专门的地方处理卫生问题,主要是人的排泄物跟垃圾会把野兽招来。   人的消化器官远比牲口跟野兽的消化器官来的精致,因此上,人排泄出来的消化物,对于很多动物来说有很好的二次利用的价值。   所以,牧民们在草原上可以随心所欲,在居住地绝对不会随地埋雷。   瞅着众人纷纷奔向大沟,云初低下头继续整理自家被战马冲倒的帐篷。   他对于回纥人很难生出同理心,这不是因为他薄凉,而是因为回纥人自己都没有培育出这种伟大的情感。   塞人族最初是依靠血缘建立起来的一个族群,在部族自然繁衍的人口多起来之后,就开始劫掠其余的部族,收纳其余部族的人进入本部族接受他们的盘剥。   牧人不可能有一个人数超过三千人的群体,一旦超过这个数目,在他们可以控制的范围内,没有足够的草场供他们养活这么多的牛羊,也就不可能养活更多的人。   所以,王廷会把人群打散,重新建立一个个小部族,这样一来,血脉的联系就更加的薄弱了。   总体上,这是一群希望相互壮胆,又不愿意别人过多干涉他的一群人组成的部族,只要有分裂的机会,他们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背叛。   娜哈回来的时候显得非常兴奋。   “哥哥,哥哥,大沟里死了好多人,葛璐萨家的人跟挥食狞家的人统统死光了。   他们以后再也不能欺负我了。”   云初俯身抱起才满六岁的娜哈,按理说死人这种事不应该让她看到,但是呢,在回纥人的部落里,死人是一种常态。   随后回来的塞来玛似乎也非常的高兴,她之所以比娜哈回来的还要晚,是因为她驱赶着一群羊。   看看羊角上的标记,这些羊有一些是葛萨璐家的,一些是挥食狞家的。   “多了三十头羊,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云初,你不用离开了,我们有足够多的羊,可以过上好日子。”   云初帮着塞来玛将羯斯噶贪污的羊赶进羊圈,塞来玛立刻烧红了一根细铁条,给这些羊重新打上自家的标记。   云初的帐篷基本上没有修复的可能,战马撞断了帐篷的支柱,也撕破了能遮风避雨的牛皮。   所以,塞来玛跟娜哈今晚只能去完好无损的羯斯噶的帐篷居住。   云初不愿意去想为何自家的帐篷远离了战场,却被战马损坏成这个样子。   至少,他现在不愿意把羯斯噶想的太坏,或者说,云初认为羯斯噶现在的表现是公狮子的正常表现,没有那一头刚刚当上王的公狮子会允许自己的母狮子继续赡养前狮王的孩子。   这是一种本能反应,与人性无关,与感情无关,甚至与对错也没有关系。   而羯斯噶仅仅是想把他赶走,这已经非常非常的仁慈了。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云初早出晚归的砍柴,储备粮食,就连大肥麾下的旱獭,他也弄死了好几只,导致大肥现在已经不愿意理睬他了。   随着家里的柴火垛越来越高,塞来玛哭泣的时候也就越来越多,她知道,一旦羯斯噶给云初把战马拉来,就到他离开的时间了。   娜哈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这个平日里只对吃感兴趣的小女孩也越来越黏云初,即便是睡觉也要抱着哥哥的胳膊,有时候撕都撕不开。   而云初却与塞来玛说了很多很多的话,有时候能就着火塘里的篝火,谈论一整夜。   在牧人们归还云初家种羊的时候,羯斯噶那边终于传来了好消息,他们成功击杀了婆润可汗,还把婆润可汗装进牛皮口袋里,骑兵们排着队从那个牛皮口袋上踩过,直到牛皮口袋里剩下一袋子肉酱才罢休。   他们又往皮口袋上堆土,继续让骑兵踩踏,踏结实了,继续堆土,再踩踏,直到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光秃秃的土丘才算完毕。   比粟特勤成了比粟可汗,羯斯噶很自然的成了云初他们这两百帐牧人的新的大阿波。   这是一种非常平和的权力交接方式,十多万人的回纥部落为这一次的权力交接仅仅死了不到一千人,可见,比粟特勤在这之前做了非常多的工作。   这一次,羯斯噶再来云初家的时候就显得很有信心,一上来就抱着胡乱踢腾的娜哈狠狠地亲了一口,然后揽着塞来玛的腰肢冲着云初道:“我,羯斯噶大阿波赐你一个帐篷一匹马,一把弯刀!”   云初摇摇头笑道:“弯刀跟马我要了,帐篷就算了,你可以住进这个帐房。”   羯斯噶皱眉道:“我有帐篷!牛皮的,大的!”   “肮脏的,满是虫子的,还散发着牛粪味道的大帐篷!”云初一点颜面都没有给新上任的大阿波留。   “我住进来了,你住哪里?哦,你可以住我的大帐篷!”羯斯噶很快就找到了信心源头。   娜哈从羯斯噶的怀里溜下来,紧紧地抱住了云初的大腿,一双碧绿的眼珠子左右瞅着,尽管每一个人都在笑,娜哈却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你要走?去哪里呢?去找人贩子老羊皮给你寻找一个机会?   云初你听我说,老羊皮不会给你安排什么好去处的,他只会诱骗你去石国参加那里的战笼遴选,你的年纪还小,不适合参加这样的血战!   这些年跟随老羊皮寻找出路的少年人基本上都死在了石国的战笼里。   你的年纪太小,打不过战笼里那些彪悍的猛士。去了就是送死,白白的便宜老羊皮拿你的送命钱。” ###第一一章 少年人的引路者——老羊皮   如果说部族里漂亮的小姑娘总是属于可汗,那么,部族里面最好的小伙子就属于少年人的引路者——老羊皮。   每当歌姬用雪白纤细的手指拨动箜篌的时候,每当游吟歌者唱起《乌古斯传》赞颂回纥人的祖先的时候,在部族最勇猛的少年身边,就会出现一个身材矮小的老者。   “你是一只雄鹰,该到离开巢穴振翅飞翔的时候了,小小的部落容不下你这样的英雄。”   “你是我见过的少年人中最具有智慧的一个,赶紧离开这个主动会让你污秽一生的泥沼地,我将追随,帮助你,成就乌古斯王一样的伟大功绩。”   “你是一个真正的武士,而一个真正的武士就不该去睡大尾巴羊,离开这里,我带你去寻找草原上最美的女人,引导你的手去抚摸那些滑腻温暖而又雪白的身体,只有当你在她们身上驰骋的时候,你才会觉得你是一个真正的武士。”   “啊,年轻的回纥人啊,你怎么能够忍受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放羊生活呢?   你应该骑上马,带领数不尽的武士去战场上寻找属于你的荣光,你应该成为万众瞩目的人,而不是整日里被部族里的那些旱獭一样无能的人喝骂你,殴打你,折磨你,并且羞辱你。”   “跟我走吧,你们部落里除过喝血吃肉的虱子之外什么都没有,去外边看看吧,太阳照耀的地方都是金子,你只要抵达那里,拿起你的铲子,用力,对,就是用力的铲下去,金子就属于你……”   以上,就是老羊皮专门用来针对回纥部落中所有他看得上的少年人的专用话术。   有的少年人听了一段,就急冲冲的收拾东西跟着老羊皮走了。   这样的少年人,一般会被老羊皮送去战笼碰碰运气,战死了,石国的人会给老羊皮一袋金沙,如果侥幸胜利了,老羊皮能拿到更多。   有的少年人听了两段之后就跟着老羊皮走了,很长时间过后,人们有可能在某一个王的后宫见到他,那时候的他穿着华丽的衣裳,佩戴着闪闪发光的宝石,依偎在王的怀里,扯着尖利的嗓子为来宾演唱大段大段的《乌古斯传》。   还有的人,则成了马贼……天山南北之所以会有如此多的马贼,强盗,这其中就有老羊皮奉献的力量。   云初在白羊部就像黑夜中的月光,乌云中的闪电一般的存在,老羊皮自然不会放过他。   云初八岁的时候就被老羊皮一眼看中,他想让云初跟他走,将他早就准备好的话术,翻过来覆过去的说了两遍,都不能打动云初那颗坚定的心。   如果是一般的回纥人,老羊皮也就放弃了,毕竟,如此庞大的族群里,出现一两个聪明人不是什么怪事。   但是,老羊皮却没有放弃云初,每隔一个月就会来白羊部一次,继续蛊惑云初跟他走,为此,他不惜亲自下场,教会了云初非常多的东西。   老羊皮是一个智者,他清楚,只要不断的投入,总有一天会从云初这里收获到更多的东西。   云初也是这么认为的……他觉得从老羊皮这里学到的东西对他来说非常的重要,尤其是说长安官话,用毛笔写唐人文字,学习唐人的礼仪……   通过跟随老羊皮学习,云初发现,老羊皮对大唐的了解实在不是他这个从史书上了解大唐的人能比的。   他喜欢跟着老羊皮学习。   五年了,云初学习的速度很快,甚至远远超越了老羊皮的期望。   最近,老羊皮应该忍耐不住了,事实上,三年前,老羊皮就希望云初跟他走。   现在,云初不能确定的是,老羊皮到底是要送他进战笼还是去当马贼,不过呢,从老羊皮在他身上投入来看,目标应该是——大唐。   即便如此,听到羯斯噶提起战笼遴选,云初身体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至于娜哈则大哭起来。   石国的战笼遴选名声,在整个西域都极为有名,在石国王庭柘枝城外的药杀水河畔,永远矗立着一座长五米,宽五米,高三米的一座巨大铁笼,铁笼上布满了杀人的铁刺。   每当有外地来的猛士敲响了铁笼旁边的铁钟,石国王庭就会派出一位勇猛的甲士进入战笼。   外地来的猛士需要进入铁笼,赤手空拳击杀石国派来的猛士,如果战胜这个猛士,他就能替代这个石国猛士成为新的石国甲士!   一旦成为石国甲士,就能获得非常多的财宝,美丽的女子,以及一座美丽的庭院。   如果失败,只有一个下场——死!   战笼遴选,对于西域武士来说,是发家最快的渠道,同时,也是距离死亡最近的道路。   这么多年以来,死在战笼里的武士数不胜数。   而死亡的人中间,十年前有六成是挑战者,五年前,八成是挑战者,现在,据说死亡的人中间九成以上的都是挑战者。   这是一个必然的结果,估计也是石国国王招募勇士的一个策略,自家甲士的武力越来越高,能战胜自家甲士的武者的武力也必然是越来越高,最后,达到一个临界点,比如现在,已经很久没有人能挑战成功了。   所以,石国甲士是西域武力最为强悍的武士群。   一个不愿意留在原来部族的人,尤其是武士,可以选择的活命之道其实不多。   离开本来的部族,想要去别的部族活命千难万难,根本就不会获得信任。   最靠谱的一个活命方式就是去当马贼,依靠劫掠普通牧人以及商队,骆驼队活命。   一般情况下,在盗贼多如牛毛的西域,成为马贼就要做好天天打仗的准备,像云初这个年纪的少年人,根本就活不了几天就会战死,或者被同伴杀死。   另一个就是去石国参加战笼遴选,当了马贼固然是九死一生的事情,而参加战笼遴选,则是十死无生的选择。   云初一丁点挑战战笼的想法都没有!!!   他曾经受过的精密教育告诉他,挑战战笼,是最不合适他的一种发家方式。   脑子是个好东西,一个一千三百多年以后的人跑到大唐永徽二年,为了发家致富过上好日子,抛弃自己的脑子不用,偏偏要去跟人家比蛮力,这是何等愚蠢的行为啊。   “我不去柘枝城,我的目标是龟兹城!”   羯斯噶神色难明的瞅着云初低声道:“你果然要去找唐人。”   云初笑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本身就是唐人?”   羯斯噶摇头道:“你不会说唐人的话,他们不会承认你是唐人的。”   云初立刻用标准的唐人官话道:“我当然会说唐人的话,不仅仅会说,我还会吟诵唐人的文章。”   羯斯噶虽然不知道云初说了一些什么,却听得清清楚楚,这就是标准的唐人的话,他当初以仆从军的身份追随唐军与薛延陀人作战的时候,听过这种话。   震惊归震惊,羯斯噶想起唐人战旗飘飘,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的军队,还是摇摇头道:“你会说唐人的话也没有用,最多是一个会说唐人话的回纥人!”   云初笑道:“等我见过老羊皮再说。”   羯斯噶似乎不愿意跟云初说太多的话,抱起娜哈指指拴在水槽上的一匹枣红马道:“这是一匹两岁口的战马,是我从王廷给你找来的,弯刀,弓箭都给你准备好了,如果你想走,就随时走吧。”   云初弯腰致谢道:“羯斯噶,谢谢你给我准备的这些东西。”   羯斯噶摇摇头指着不知所措的塞来玛道:“你应该庆幸是塞来玛的儿子。”   云初想了一下,觉得人家这句话似乎没有说错,就再次点头致谢道:“照顾好塞来玛跟娜哈。”   羯斯噶高傲的道:“她们从今往后将是我大阿波帐篷里的女人,谁敢伤害她们?   你如果在外边活不下去了,可以回来,我给你安排一个适合武士干的事情。”   “云……”   塞来玛想说话,不等她多说,羯斯噶就抱着哭嚎的娜哈拖着塞来玛朝他的帐篷走了。   目送他们走远,云初就来到整修好的火塘边上,煮上一锅蒲公英茶,往里面丢了几颗乌梅,静静地等待水开。   对于刚刚升官发财的羯斯噶对他的态度,云初还是接受的。   身为一只大大的拖油瓶,能被母亲的新欢如此对待,羯斯噶可以说已经做到了他能做到的一切。   水开了,蒲公英茶也就煮好了,云初端起木碗啜饮一口泛着苦涩味道的茶水,只觉得浑身通泰,有说不出来的痛快之意。   在西域十三年,最让他放不下的就是塞来玛跟娜哈,现如今,塞来玛有了新的男人,娜哈也回归到了亲生父亲的怀抱中,云初由衷的感谢羯斯噶。   眯缝着眼睛瞅瞅拴在柱子上的枣红马,云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刻,他甚至觉得老天的安排有时候真的是非常非常的贴心。   从这一刻起,自己终于可以回归故里了,可以去那个在牧人口中宛若天堂一般的大唐去看看。 ###第一二章 一只被佛抛弃的猴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西域各个部族就有一个传说,一个关于长安城的传说。   在这个传说中,大唐的天可汗居住在高高在上的黄金浇筑的宫殿里,且手握雷电,哪怕隔着千里,万里,居住在黄金宫殿中的天可汗,依旧能取人性命。   传说中的长安城永远都是光明的,因为太阳就悬挂在天可汗的宫殿之上,月亮则被天可汗的可敦装饰在寝宫中,来自天下最美丽的少女们,在月亮下翩翩起舞,她们的皮肤如同牛奶一般白皙,她们的声音如同夜莺一样动听,她们的双眼就像星辰一般璀璨,每一个见过这双眼睛的人,都会深深地沉迷,不知道饥饿,不知道焦渴,更不知道时光在慢慢流逝,直到化成一堆枯骨……   那是一座没有寒冷的地方,那里的土地肥沃,粮食会自动从土地里生长出来,果树会自动开花结果,蜜蜂会把它们辛苦酿造的蜜糖献给伟大的——天可汗。   人们不需要劳作就能有足够多的粮食,不需要酿造,醇香的麦酒就会从地下涌出,不需要放牧,牛羊就会茁壮成长,不需要纺织,桑蚕就会自动抽丝,结茧,成绸。   那座叫做长安的城池里的人们,除过饮酒,吃饭,玩乐再无它事,每日从酒醉中醒来,再在沉醉中睡去……   回纥人幻想中的长安城,经常出现在回纥萨满的歌声里,这些据说居住在人间可以沟通神灵与鬼怪的神奇的人,在添加了自己对长安城的幻想后就把这些故事告诉了神灵与鬼怪,当然,更多的是告诉了那些萨满说什么都信的回纥人。   “长安,长安,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模样,可以让这些边远之地的人把你奉为天堂!”   云初喃喃自语,他脑海中不断地出现西安大唐不夜城的模样,又不时地出现史书上对于长安的各种描述。   尽管他的理智告诉他,长安不可能有牧人们幻想的那么好,却又不愿意承认长安不如他们幻想的那么美。   长安城只适合出现在梦里,睡醒之后,眼前依旧是万年不变的雪山跟草原。   今天的天气非常的晴朗,云初一大早就煮好了羊奶,准备好了糌粑跟酥油,等到太阳彻底的露头的时候,也没有等到塞来玛跟娜哈。   于是,他就自己吃光了准备好的食物,肚子饱饱的,浑身都感觉发烫,他很久都没有这么好的感觉了。   塞来玛跟娜哈应该有更好的食物,从今往后,他不用节省了,可以敞开肚皮吃东西。   就在云初给枣红马刷毛培养感情的时候,老羊皮再一次来到了这个小小的塞人部落。   他是骑着一头骆驼来的,骆驼的身形高大,这让他看起来也很高大,再加上骆驼后面跟着的七八个少年男女,竟然让这个看起来很像猴子的老家伙多少有了一些威严的意味。   老羊皮是云初见过的最老,最老的一个胡人!   他已经瘦的抽巴了,脸只有巴掌大小,腰背佝偻如大虾,很明显,他的皮肤太大,身体里的骨骼,肌肉,内脏太少,以至于整张皮像是堆在他的身上,就像裹了一张光板没毛的老羊皮一般,或许,这就是他为什么会被人叫做老羊皮的原因。   虽然瘦小,这个家伙身上的毛发很重,尤其是脸上的胡须在肆意的疯长,导致他的那张小脸上,唯一能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   老羊皮的眼睛是淡蓝色的,不含半点杂质,就是这双如同草蜢湖湖水般清澈的眼睛,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亲近他。   “我的小雄鹰,你准备好离开家出去翱翔了吗?”老羊皮冲着云初在笑。   “我在等你来。”云初收好刷子,把身体站的笔直。   老羊皮招招手,跟着他的那些少年们立刻在骆驼边上用身体形成了一道阶梯。   他就这样一步步地走下阶梯,最后来到云初面前仰望着他道:“早就该跟我走了,你却为了一个愚蠢的女人多在这个野人窝里待了三年。”   塞来玛就在不远处看着云初,云初也看了看塞来玛宠着她挥挥手,笑着对老羊皮道:“也算是多活了三年。”   “你这么肯定跟着我出去就会死?”老羊皮找了一块向阳处裹着厚厚的羊皮大氅蹲了下来。   他蹲下来的时候就显得更加瘦小了,为了礼貌,云初只好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才可以平视老羊皮的眼睛。   “六道轮回之下,你所珍视的东西最终都会以一种残酷的方式被毁灭。   你最亲的亲人可能都是自己杀害的众生!你最恨的人可能是自己的父母、子女!   一切都是因果相续相,你如此看重为什么呢?”   云初闻言莞尔一笑,老家伙还是跟以前一样,只要有机会就想让自己当和尚。   想想他的来路,云初也不觉得奇怪。   不管是谁跟着玄奘和尚在西域,在天竺,同呼吸共命运一般的朝夕相处了十七年之后,都会成为一个和尚的。   老羊皮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据他说,他追随玄奘和尚十七年,也保护了玄奘十七年。   尽管老羊皮说的话还没有得到云初的印证,这并不妨碍老羊皮是一位见多识广的智者。   老家伙精通梵文,吐火罗语,突厥语,最要命的是,他还能说得一口流利的大唐长安官话!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笔法甚至是长安最流行的飞白。   云初的大唐长安官话就是跟老羊皮学的,毛笔字也是跟老羊皮学的,甚至跟着老羊皮学会了大唐人繁琐的礼仪,还对大唐的山川风貌了如指掌。   他自称走遍了整个西域各国,甚至陪伴一个叫做玄奘的和尚去过一个叫做天竺的国家。   对于他追随玄奘去天竺的事情,云初表示保留意见,但是呢,就是从他口中,云初第一次用高空俯视的方式了解了西域这片广袤的大地。   继而用自己本来就知道的一些学识印证之后,让他获得了自己所在的地域坐标,以及时空坐标。   认真来讲,老羊皮其实就是云初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位领路人。   他很想拜老羊皮为老师,可惜,老羊皮一直不答应。   或许是受到了玄奘的蛊惑,现在的老羊皮是一位大唐长安的狂信徒,他执着的认为自己哪怕是爬也应该爬到长安城去,最后幸福的死在那座光辉的,光荣的,光明的城市里。   这可能是他漫长人生中最后的希望,就是不知道他到底是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这三个人中的哪一个。   老羊皮对长安的狂热感染了云初,他一个胡人都把长安当成自己的归宿地,没道理自己这个纯正的长安人要把一生的时光丢在西域。   老羊皮的行为以及话语很像传销,他描述的长安城更像是天堂而不是一座人间城市。   只是因为最终目的地是长安的缘故,云初选择相信这个人,毕竟,有远大目标的人,都不会坏到哪里去。   “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正好八岁,已经过去五年的时光了,我也教导你五年,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你这一身的本事小雄鹰,相信我,你应该去长安,而不是继续留在西域这个烂泥塘里拖着尾巴弄得满身污秽。   早点回去吧,再不回去,我就要死在这里了。”   老羊皮猴子一般的圆眼睛慢慢有了一些雾气,看得出来,他这个时候非常的伤感。   云初心头没来由的痛了一下,低着头低声问道:“当初玄奘回归大唐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带上你?”   老羊皮眼中的雾气与伤感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立刻就消失了,那双眼睛变得如同鹰隼一般犀利,死死地盯着云初看。   这句话应该是问到了老羊皮的痛处,云初没有回避,也同样盯着老羊皮的眼睛看。   “唉……”老羊皮长叹一声,继而虚弱的道:“法师是被官兵接走的……”   云初点点头道:“我们走吧!”   老羊皮;愣了一下道:“这就走?你不是舍不得离开吗?”   云初起身来到塞来玛的身边重重的拥抱了一下这个将自己养大的女人,在她耳边轻声道:“妈妈,我走了。”   塞来玛强忍着没有哭出声,从怀里掏出一串白石头拴在云初的手腕上,这些石头是娜哈平日里丢石子用的白玉,上面还沾着塞来玛的体温。   “好好地活着,我在雪山下等你,等你成为大英雄的那一天。”   云初点点头,回到帐篷里取出来一个牛皮双肩包背在身上,又把一个牛皮马包放在马背上,牵着马来到已经骑上骆驼的老羊皮,始终一言不发的离开了这个他生活了十三年的塞人部落。   米满就站在帐篷边上,羡慕的看着云初骑着马从他帐篷前边走过,看得出来,他好几次都想跟上来,最后,不知为什么,还是安静的背靠着帐篷坐了下来。   云初没有看到娜哈,这让他有些失望,塞来玛跟着他们走了一会,就停在一棵高大的雪松下目送云初远去。   倒是有一只肥硕的旱獭沿着高坡在荒草中追逐了这支队伍一阵子,最后,也因为看到了天空中盘旋的金雕,就钻进草丛消失不见。 ###第一三章 西游后没有归宿   云初的心很是安静,几乎没有起任何的波澜。   枣红马是一匹很不错的战马,骑在它的背上很是平稳,老羊皮坐在高大的骆驼背上,时不时地回头看看云初,看一次就忍不住笑一次。   队伍中步行的女人们很是活泼,这跟她们将要有一个新的生活起点有关。   至于男人们就沉默的多,一路上除过喝水,吃东西之外,没有多余的话。   云初也不肯多说话,就这样默默地随着老羊皮的队伍走过七八个部族之后,队伍中的女人就没有了,男人却多了五六个。   路过鹰嘴崖的时候,路中间出现了一个骑着马的壮汉,这个壮汉真的是雄壮如山,胯下高大的西域骏马在他的映衬下显得如同驴子一般矮小。   一只黝黑的牛皮袋子被壮汉抛过来,老羊皮探手接住,掂量一下重量,就点点头,驱赶着骆驼继续前行。   云初当然知道老羊皮在干什么,默默地跟着骆驼继续走,壮汉胯下的战马移动几步挡住了云初的去路。   一直闭着眼睛的老羊皮懒懒的道:“这个不是!”   壮汉笑道:“你总是把最好的都藏起来。”   云初很奇怪,就老羊皮这样的身板,自己都能轻易地干掉他,眼前的这个壮汉似乎非常的忌惮他。   这一定是有原因的,云初决定记住这一点。   壮汉让开路,云初与他擦身而过,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云初看到这个壮汉脖子上的刺青,是一只仰天咆哮的青狼。   青狼在天山一带还是很有名的,他本身就是一支马贼团的首领。   婆润可汗在两年前派兵追捕过他,结果,一根狼毛都没有捉到。   人人都说青狼被婆润可汗的亲卫们给打跑了,婆润可汗甚至说青狼的人头已经成了他帐房里的一件装饰品。   现在却活生生的出现在这里招兵买马,看来,婆润可汗死后,青狼也准备重操旧业了。   “这些人你怎么便宜处理掉了?这好像不太符合你平日的行为。”   云初驱马追上老羊皮忍不住问道。   老羊皮懒懒的道:“我们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没时间把这些漂亮的小伙子们卖一个更好地价钱。”   “目标是哪里?”   “龟兹!”   “目的又是什么呢?”   “龟兹镇第九折冲府兵营大门外五百步的地方有一家隋人开的食肆,名字叫长安食肆。   给你两天的时间,成为这家食肆的伙计。”   云初点点头,表示明白,不过,就在他准备低头的那一瞬间他又问道:“你恨玄奘和尚吗?”   老羊皮终究没有回答云初提出来的问题,不过呢,也就是因为有这个问题,他的心情又开始变得不好了。   一道鞭影突兀的出现在云初的视角里,他一个倒栽葱就从马背上滑下去了,鞭子带着尖利的破风声从马背上掠过又悄无声息的回到老羊皮宽大的羊皮袄袖子里。   云初从马肚子底下抓住马鞍子小腹用力一下,身子又重新坐在了马背上,这几下,颇有些兔起鹘落的回纥人风采。   自从会走路,云初就开始学习如何不从羊背上掉下来,自从可以骑马,云初就一直在研究如何不从马背上掉下来,今天,这一身技能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老羊皮收回鞭子之后就不再动弹了,坐在两个驼峰中间把目光放在蓝天上,思绪看起来变得很长。   “我的名字叫做石磐陀!”   老羊皮没头没尾的道出了自己的名字,云初听不懂,却没有发问,这个时候,就需要老羊皮自己把话说出来,一旦打断他的思绪,他可能就不愿意说了。   可惜,老羊皮说了名字之后,就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龟兹距离云初所在的地方不过一百八十里地。   两个人走了两天才看到地平线上的龟兹城,至于背后的天山雪山,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区区一百八十里的距离不足以让它有什么变化。   环境没有太大的变化,人却多了起来,道路上满是驼队与成群的牛羊。   六月初的龟兹城外,麦苗已经长起来,从城下一直延伸到大地的尽头。   这或许就是这片大地上最大的一片人为景观,至于残破的龟兹城在这么大的一片麦田面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来到了龟兹城,喜怒无常的老羊皮终于表现出来了一点愉快的模样。   “这些麦田全是属于龟兹镇的,你小心不要让马糟蹋了粮食,会被军队拉去砍头的。”   云初不知道睿智的老羊皮为什么又会说这种没头没脑的话,正在他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回答的时候,又听到老羊皮说。   “唐人对于粮食的珍惜程度,是我们西域人所不能及的,人人求而不得的粮食,在那些大大小小的可汗眼中,竟然是祭祀的东西,一把火就那么白白的烧掉了。”   云初用不解的目光瞅着老羊皮,很久很久以前啊,云初遇见过崇洋媚外的人,没想到,他会在龟兹城下遇到同样的人。   谁说胡人就随意浪费粮食了?至少他没见过,塞来玛啃过的骨头狗都不吃,娜哈吃旱獭的时候,连掉在羊皮上的肉渣子都不放过,甚至会趴下去舔羊皮上残存的旱獭油脂。   “云初你把这身衣衫换掉吧!”   老羊皮说着话就把一个羊皮包袱丢给他。   “记得先去水渠边上洗个澡……好好洗,把你黑油油的脖子洗干净!   要不然就算是穿上了唐人的衣衫,人家也会闻到你身上的腥膻味道。”   云初抱着包袱再一次愣住了,他发誓,在所有胡人中,绝对找不出一个比他更爱干净的人了。   他不仅仅是脖子黑,脸也黑,手也黑,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论是谁在高海拔地区整日顶着紫外线放牧干活,都不可能变得白皙。   他实在是想不通,以老羊皮的睿智,他竟然会对唐人的一切崇拜到这种地步。   龟兹这里的雪山水冰凉刺骨……   等云初从胡杨林里再一次走出来的时候,老羊皮的眼珠子好像都不会转动了。   云初低头打量一下自己的穿着,好像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上身就是一件棉布短褂子,下身就是一条肥硕的棉布大裆裤,脚上穿着一双不分左右的黑色麻鞋,再加上梳成马尾巴的半长头发,除过让云初看起来利索一些之外,文弱一些,没有太大的变化。   “唐人就该穿唐人的衣衫看起来才好看,你穿皮衣一点都不彪悍,不好看。”   云初笑道:“我本身就是一个唐人。”   老羊皮也跟着笑了,指着云初道:“就该是这个样子,只有你自己都认为自己是唐人,才能骗过那些真真实实的唐人。”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本身就是唐人?”   “唐人的崽子不会落在塞人窝里,就像老虎崽子不会在狗窝里。”   “事实上,老虎崽子也可以吃狗的奶水长大,这一点你太偏颇了。”   老羊皮哈哈大笑道:“狗窝里长大的只会是狗,就算披着一张虎皮也是一条狗。   至于你,不过是一匹长得像唐人的狼而已。”   云初撇撇嘴道:“难道说唐人的就是好的?”   老羊皮很自然的点点头道:“你说的一点没错,就算唐人目前拥有的不是最好的,他们也会千方百计的去从别的地方找到最好的,最终为己用。   为了补足大唐佛法的不足之处,玄奘不远万里求取西经,这就是明证。”   云初觉得老羊皮说的不对劲,因为他在学历史的时候,教授曾经说过,还是天策府上将的李世民不喜佛门,预备以儒学为体,道学为表,入侵佛门经典,阐扬红花,白藕青莲叶,三教原本是一家的理念,从根源上解决佛门本土化的问题。   佛门众人不愿接受这一套理念,于是,贞观二年,为了寻找外援,玄奘离开了长安,西去求经。   云初更加相信自己家教授说的话,而不是老羊皮这个亲身经历者。   不是说老羊皮的话不准确,而是说老羊皮本身就处在李世民的彀中,他当然看不清事件的真实性。   走进没有守卫的龟兹城,各种嘈杂的声音就多了起来,最清晰的是呐喊声与喝彩声,中间还间杂着咒骂声,哭泣声,以及哀求声。   就连语言都是杂乱无章的,有突厥人,有回纥人,有塞人,有粟特人,甚至还有用怪异腔调说话的唐人。   所幸,听懂这些语言对云初来说都不成问题。   他很享受这种来自市井的嘈杂,牵着马,闭着眼睛享受了片刻,天山脚下的塞人部落实在是太安静了。   直到一股浓烈的骆驼臭执拗的钻进他的鼻子,他才睁开眼睛,回头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挡住了一队骆驼前进的道路。   坐在骆驼背上的缠着大头巾的胡人没有催促他,而是在安静的等待。   云初惊讶于胡人的礼貌,很快就发现,这些在戈壁沙漠里经常扮演强盗的驼队尊敬的并不是他,而是他刚刚换上的这套唐人衣衫。   想清楚了这一点,云初很优雅的让开路,示意驼队先行,而骆驼背上的胡人也抚胸施礼,显得两方人马都非常的有礼貌。   也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骆驼,一队接一队的没完没了。   骆驼是云初见识过的牲畜中最臭的一种,那种味道很难形容,假如将一泡稀屎撒上孜然,再添加一些松香最后放在太阳下曝晒,或许就能调和出骆驼身上的味道了。 ###第一四章 唐人的,就是好的   老羊皮来到一个高大的夯土门楼前不动弹了,云初也听到了一阵激烈的手鼓以及摇铃声。   一个身材曼妙,却皮肤黧黑的舞娘正在欢快的舞蹈着,西域舞娘们表现舞蹈魅力的时候,一般都是不穿衣服的,最多在跨间绑一些布,奢侈一些的会绑一些绸子,还会把这些布或者绸子扎成花朵,或者蝴蝶模样。   再奢侈一些的就会用轻薄的白纱,以及各种颜色的纱做成飘带,穿过胳肢窝绑起来从后背垂下,这样一旦开始扭动,那些飘带就会飞起来形成视觉阻碍,让人觉得她们好像穿衣服了,又好像没有穿,非常的引人入胜。   云初记得敦煌壁画上的飞天就是这个样子的,只是敦煌的大部分飞天分不清男女,不像眼前的这个黧黑的飞天那么有风情。   “这就是优雅?”云初在看了舞女抬起一条腿,用一条腿蹦蹦跳跳的转圈后问老羊皮。   “长安的舞女应该不会是这个样子,听玄奘说,唐人女子守礼。”老羊皮笑呵呵的道。   云初稍微有些羞耻感,他总觉得这个时候的唐人没有老羊皮说的那么好。   爬上龟兹城残破的土墙之后,立刻就看到了城墙外边还有一座新城,那座城上飘拂着密密匝匝的旗子,其中一面黑边红面的旗子最是显眼,上书斗大的一个唐字。   龟兹城里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城外的这座军寨周围却安静的连一只兔子都看不到。   直到云初看到一块破败的木板上用各种语言书写着——靠近军寨者死几个字的时候,才真切的感受到了唐人的威严。   这几个红的像是滴着血的字,远比回纥人插在营地周边的骷髅头有威慑力。   老羊皮也在看唐人的军寨,看了一会就遗憾的对云初道:“你应该成为一个唐人的。”   云初咬着牙道:“我本身就是一个唐人。”   老羊皮看着云初的眼睛道:“这样挺好的,等你被唐人捉住之后最好也这样说。”   今天走了大半天的路,老羊皮似乎很累了,随便裹着皮袄倒在了夯土城墙上,微微闭上了眼睛。   “三年前,唐将阿史那社尔击斩焉耆王阿那支,破龟兹于多褐城,虏其王布失毕,从此,龟兹城就再也没有过城门。”   老羊皮似乎又陷入到了追忆之中,用自己满是皱皮的手深情的抚摸着身下的城墙。   “他们为什么不在城里驻扎,而是在边上重新修建城池呢?”   老羊皮笑道:“当时的龟兹城里已经不适合屯军。”   云初点点头,被唐军攻破的城池,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城破之后被屠城,几乎是他们在西域的一个行为习惯。   城里死人太多,当然就不适合屯军了,是担心发生瘟疫什么的。   “龟兹王布失毕是一个蠢货,唐军来的时候,他如果立刻投降,虽然会损失很多钱粮,城里的人还是能保住性命的。   如果他不愿意投降,那就该立刻联系焉耆王阿那支一起抵抗唐军,就算会失败,也能被西域人称一声英雄。   他偏偏选择了最糟糕的一条路,在焉耆王被杀之后才想起来抵抗,又在抵抗了一半的时候,选择了投降……唐军攻城的时候有死伤,这个时候,不屠城又能干什么呢?   云初,你现在知道西域的人有多么的愚蠢了吧?”   此时,正好有一片乌云遮盖住了太阳,凉风从城墙上吹过让人遍体生凉。   同时,老羊皮讲的故事也让人愉快不起来,毕竟,三年前,这座城里的人几乎死光了,如今在城里走来走去的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西域之地从来没有过片刻的安宁,这里总是在打仗,也总有打不完的仗。   西域人生孩子的时候会死人,放牧的时候经常被狼叼走一两个,没有东西吃又会饿死一些,还会因为疾病,意外死掉一些……再加上死于战争斗殴的,好像永远都死不干净,永远都有人从犄角旮旯里冒出来,重新组成一个又一个的部族,一个又一个的王国。   这让人不得不赞叹生命之顽强。   对于这一点,云初深有体会,他所处的塞人部族,在过去的十三年中,也经历了颠沛流离的生活,经历了战乱与压榨,偏偏部族总人口好像并没有明显的减少,两百帐,一直都是两百帐,不增不减。   风吹得人很舒服,云初就睁开了眼睛,然后,他就看到了老羊皮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正在专注的看着他。   这双眼睛让云初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峨眉山山路边上看到的那些眼睛,眼仁微黄,眼睑处泛着蓝色,其余的地方就像作画一般大量的留白的猴子的眼睛。   这种清澈如水的眼珠应该长在婴儿脸上才相配,可惜,峨眉山的猴子跟老羊皮也有这样的眼珠子,立刻就让云初警觉起来。   峨眉山的猴子会用这种眼睛看着你,再抢夺你的食物,水,以及任何它们想要的东西。   估计,老羊皮也应该是这样的。   云初一直认为老羊皮应该就是胡人中难得的智者,现在,他只觉得这个家伙,长得像峨眉山的猴子,声音像峨眉山的猴子,眼睛更像峨眉山的猴子……总体看来,这个老家伙就是一只峨眉山的猴子。   “隋人已经失去了他们的王朝,我现在跟隋人混在一起有可能变成唐人吗?”云初问道。   老羊皮缩缩身子,即便是六月天里,只要没有太阳,他依旧会感到寒冷。   “隋人身份只是你的跳板,如果你不当隋人,就没有成为唐人的可能。”   “唐人与隋人是死敌。”   “隋人与唐人一脉相承,就像同一棵树上长的两只果子,他们迟早会有一天忘记彼此的仇恨,融为一体。”   “没有更好地办法了吗?我总觉得落一个隋人身份,对我以后的路不太好。”   “放心吧,会抹平的。”   “不,既然我以后要在大唐生活,我认为从一开始就不该沾染任何不该沾染的身份。”   “玄奘就出生在糜烂的大隋,尽管糜烂,那也是一个辉煌而灿烂的王朝,也是佛法大兴的时候。   你为什么会如此抵触大隋呢?   我听说那个时候有绝世的猛将,超卓的儒者,欣赏不完的歌舞,有四时不谢的琼花。”   听了老羊皮对大隋的歌颂后,云初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心神,这个时候,万万不敢流露出看白痴的眼神。   也罢,老羊皮对中原的认知,来自于玄奘,这就导致他对中原的认知非常的片面。   隋炀帝是一位浪漫的君主,也是一位威严的君王,他一声令下就能让反对者头颅落地,他喜欢建造一艘又一艘的艨艟巨舰去讨伐不臣。   还喜欢让好多,好多妇人光着上身拉着他的龙舟在运河上滑行,也喜欢在扬州栽种数不清的琼花,还喜欢在中华大地上开凿一条专门拱他欣赏琼花的大运河。   从老羊皮这种人的视角来看,这样的帝王确实很不错,把日子过的舒坦,自在且幸福。   这其实就是胡人英雄们最高的理想,至于这些事情背后的背景,他们是不考虑的,或者说,他们不屑理会。   英雄就该干点英雄才需要干的事情,哪怕最后被人砍了脑袋,也是值得的。   这些人就是喜欢干一些让自己一时痛快的事情,反正我死之后管他洪水滔天。   “要当唐人,那就要当一个纯纯粹粹的唐人,要当一个经得起别人检查的唐人,大唐建国已经三十余年了,我只有十三岁,这个时候,你说我是一个大隋的遗民,本身就有不臣之心在里面。”   老羊皮盯着云初看了一会,丢出来一小袋金砂给他,摆摆手道:“既然你这么有信心,那就去做吧。”   云初探手捉住金砂,在手里掂量一下,袋子里的金砂应该有七八两。   “我该如何回报你的付出呢?”   拿了人家的投资,就要有回报的准备,这一点云初清楚。   “如果你的融入唐人的速度够快,就以仆人的名义带我去长安,如果你融入唐人的速度慢,那就带着我的骨灰去长安,并亲手把我的骨灰送到玄奘的面前。”   云初点头道:“好,我们一言为定。”   就在这个时候,大地尽头突然出现了一条黑黑的细线,想起自己两人目前如同探子一般的表现,云初就往老羊皮身边靠一靠道:“我们要对付唐军吗?”   老羊皮摇头道:“我们是戈壁上的旱獭,最好生活在地底下,不要在地面上久留,否则,雄鹰会杀死旱獭。”   说罢,就用手掸掸云初袍子上的灰尘又道:“唐人的衣服上就不该有灰尘。”   黑线越来越粗,紧接着大地就震动起,军寨上也响起了苍凉的号角声。   老羊皮二话不说就转身向龟兹城走去。   等两人跑回龟兹城,隔着空空如也的城门洞子看去,那条细细的黑线已经变成了一股黑色的波涛。   “回纥人总说自己在马背上可以盘旋如飞,轻捷如鹘,在唐人这样的骑兵冲击之下连一战之力都没有,区区百人就能撵着上万回纥骑兵漫山遍野的乱跑,不得不说,唐人的战力真的是非常的强悍。”   老羊皮的话在云初耳边响起,云初的注意力却全在这些骑兵身上,导致老羊皮赞美唐军的话如同画外音。   潮水一般的骑兵队伍从远处漫卷过来,距离军寨一箭之地以后,这支足足有三千骑的骑兵就迅速化作几十个小队,等军寨上的鼓声响起之后,一支支小队骑兵就鱼贯而入,顿饭的功夫,戈壁上就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第一五章 举世第一唐吹   老羊皮在龟兹城里居然有房,他不但有房,还有六个漂亮的不像话的胡姬伺候他,最过分的是,踏进那座算不上大的土墙院子之后,十几个穿着半身皮甲的武士都是趴在地上迎接他的。   等这个猴子一样的老家伙脱掉羊皮大氅之后,云初惊讶的发现,这只老猴子的里面居然穿着一套丝绸制作的长衫,尤其是胡姬在他头发稀疏的脑袋上开始缠绕纱网,先把他裸露在外的头皮遮住,再把一顶硬幞头戴在他的头上,脑袋后边还有两条飘带,稍微摇晃一下,飘带就像蛇一样扭动,看起来……更像一只猴子了。   云初想笑,他极力的忍耐住了,因为院子里的其他人没有一个脸上有嘲笑意味的。   “这幞头啊,是从鲜卑头巾演化过来的,以前鲜卑人戴头巾显得凶猛彪悍,被唐人改变之后,就显得高贵儒雅了许多。   塞人认为男子十三岁了,就已经成年,他们认为男人成年的标志就是可以交配出下一代来。   你看看,唐人就不是这样的,他们认为男子到了二十岁束发戴冠才算是成年人。   就这一点来看,人家称呼我们为蛮夷真是一点都没有叫错。”   云初抱着双手在胸前,谦恭受教。   就在云初把目光落在那六个衣着清凉,身形饱满,每一个都有一个不亚于大尾羊屁股的胡姬身上的时候,刚刚喝了一口牛乳的老羊皮立刻皱眉道:“想要女人,等你加冠之后再说。”   云初立刻恢复了谦卑状态,不过,他清楚的知道,唐人男子成亲的年纪绝对不是二十岁!!!   这只老猴子明明不是唐人,偏偏比唐人更加的坚守唐人的礼制。   心头鄙夷的念头才起来,他没来由的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些离开中原去了番邦的人,好像也是这个模样。   这世上就没有什么新鲜事,人们认为的任何新鲜事都不过是历史的重复。   老羊皮的家真的很好,最让云初喜欢的就是院子里有一道蜿蜒流淌的渠水,水清凉而清澈,汩汩的从葡萄架下穿过,坐在刚刚长出大片大片叶子的葡萄架下,暑气全消。   穿的花团锦簇烧包的老羊皮蜷缩在一张卧榻上,卧榻周围的图案是云纹跟蝙蝠,不带一点西域特色,应该是来自于大唐。   等花蝴蝶一般迈着舞步的胡姬们将饭食端过来,云初仅仅看了一眼,泪水就如同开闸的洪水一般肆意横流。   十三年,十三年,整整十三年啊……仅仅比苏武留胡的时间短了那么区区六年……他终于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白米饭!   “你哭什么?”   “眼睛里进沙子了。”   云初用袖子擦拭掉越来越多的眼泪,准备端起那一盆米饭大快朵颐的时候,却愤怒的发现,老羊皮竟然往雪白的白米饭里倒奶……   老羊皮即便是再富裕,在食物的搭配上,他依旧属于原始人。   吃白米饭的第一要素就是品尝白米特有的香甜气,把羊奶倒进去……   好在云初抢夺的快,羊奶倒在了桌子上。   “没有羊奶的米饭不好吃!”老羊皮不用动手,旁边的胡姬就主动把米饭盆子从云初手里夺走了。   尽管胡姬胸围子上的流苏触碰到了云初的脸,因为她身上自带的类似孜然的味道还是让他的注意力果断的留在了白米饭上。   很久很久以前,云初碰过的女子都是香喷喷的,哪怕是刚刚吃过烤羊肉,身上的味道依旧是香喷喷的。   这里不成,没有香水,加上不喜欢洗澡,再加上白日里的天气酷热,就不成了。   白米饭可以直接吃,也可以加猪油,酱油搅拌后一大口,一大口的吃,更可以加上糖香香甜甜的吃,讲究一些的可以来一碗红烧肉配着吃,再讲究一些的可以浇上红烧鱼的汤汁,至于将佛跳墙浓稠的黏嘴的汤汁跟白米饭搅拌在一起后……那滋味,会让人觉得不负此生。   绝对,绝对不能浇奶,尤其是腥膻味道其重的羊奶,这是对白米饭的亵渎!!   老羊皮也不是一个纯粹不讲理的人,在发现云初心情激荡之后,就同意了云初分食这盆白米饭的要求。   最后,云初一口烤肉都没有吃,一口羊奶没有喝,一个人干掉了三盆白米饭,每一个陶盆,都比云初的脑袋大。   “吃饱了饭,就要干事了。”老羊皮瞅着云初嘴角的米饭粒摇头笑了。   云初卷一下舌头,将唇边的米饭粒拉进嘴巴里,拍着肚子道:“我不想进入那家隋人开的食肆当伙计。”   “哦?”老羊皮听云初说的有新意,又非常的认可云初的厨艺,就坐直了身子道:“你准备怎么做,自己开一家食肆,挤垮那家隋人开的食肆?   这个方法挺好的可以缩短你成为唐人的进程。”   “我甚至不准备开什么食肆。”   “你想干什么?”老羊皮的眉头再一次皱起来:“这已经是你能最快融入唐人的办法了。”   “咱们今天看过唐军的威风,你以为唐人最显著的特点是什么?”   “优雅!”老羊皮抚摸一下身上的丝绸长衫,给了云初一个出乎预料之外的答案。   “怎么,不对吗?”话语出口,老羊皮见云初面无表情,就立刻追问。   云初低头道:“我以为用一往无前的磅礴之气来描绘唐军更加具体。   杀人这种事情是没有办法用优雅来描绘的,不管你怎么杀,人死掉之后必定会有戾气,只要沾染了戾气,就跟优雅二字没有任何关系了。   唐人的大气磅礴注定了他们变得骄傲,而一个骄傲的人恰恰是最好骗的人。”   老羊皮把脑袋靠在胡姬怀里,揉捏了一下脸上的乱毛笑道:“你最好能聪明一些,将来我们到了长安也能过得舒坦一些,我听玄奘说,在长安仅仅有钱是不成的。”   云初笑着点点头。   等回到休憩的房间之后,云初脸上的笑容就慢慢的消退了。   利益上的联合是一种相对稳固的关系,可是,一旦利益出现了分歧,这种联合也是最脆弱的。   这一点,一定要清楚。   信任别人这种事情,云初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没有做过了。   老羊皮的家有床,还是两头上翘的胡床,床上堆满了各种皮草跟织物,云初躺上去的时候,宛若陷入了云彩。   天亮的时候,云初一个人离开了老羊皮家,不仅仅是他离开了,他还牵上自己的枣红马,背上自己的牛皮双肩包,带着自己的弯刀,弓箭,骑上马,整个人看起来是一个英姿勃勃的唐人少年。   离开了老羊皮的家,就回不去了,老羊皮是一个很有心机的人,他不想让更多的人看到他跟云初有紧密的联系,毕竟,居住在龟兹城里的唐人跟隋人都不怎么喜欢跟胡人打交道,尤其是唐人!   龟兹城里最赚钱的人口买卖,皮毛买卖,牲口买卖,以及粮食买卖都被牢牢地掌握在唐人的手中。   隋人就只能干一些倒买倒卖的玉石生意,香料生意,以及金属制成品,当然,干这些生意的隋人大多跟唐军将领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没有跟将领有关系的隋人就只能干一些小生意糊口。   老羊皮尽管很富有,能力也很大,然而,在龟兹城里,他不过是一个喜欢享福的老胡人存在感很低。   云初在龟兹城就这么漫无目的的乱逛,渴了,就从坎儿井里引出来的渠水解渴,饿了,就去隋人开的食肆吃饭,到了晚上,就栓好马,在唐人店铺的屋檐下凑合一宿。   龟兹城并不安稳,好在,他有一张纯粹的汉人面孔,让龟兹本地的城狐社鼠们对他敬而远之。   在这个迷茫度日的过程中,云初依旧不忘整理仪容,清晰衣衫,给枣红马刷毛,整日里利利索索高傲而茫然的在龟兹集市上晃荡。   有多情的胡姬摸过他的脸,他也不恼怒,只是红着脸接过胡姬拿给他的桑葚。   有觉得他可怜的唐人,隋人伙计要把食物送给他,也被他礼貌的拒绝,显得很有气节。   短短三天时间,龟兹城里的人都知道城里来了一个干净而又漂亮的唐人少年郎。   在这三天里,云初一句话都没有说,更没有主动说自己是唐人话,但是呢,人人都知晓他就是一个唐人少年。   之所以不认为他是隋人,完全是因为他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和煦,行为却极为高傲的模样。   亡国之人的隋人在龟兹城里谨小慎微,绝对不会培育出这样出彩且自信的子弟。   至于别的种族,比如回纥人,虽然同样是黑头发,却没有一个人认为他会是回纥人,甚至觉得起了这样的心思都是对唐人的不敬。   唐人商贾们很想跟云初主动打招呼,却因为摸不清他的身份,而踌躇不前,毕竟,他们只是一群穿着皂衣的商贾而已。   于是,所有人都在关注云初,却没有人主动搭理他。 ###第一六章 一个真诚的骗子   事实上,云初也没有心思搭理这些人,他如今归心似箭,只想着如何早点到长安寻找归属感,他连老羊皮循序渐进的法子都不肯接受,自然也不会接受这些地位低下的商贾们的帮助。   因为目的不同的原因,帮助虽然表面上不接受,却从内心里感激这些人,但凡有人像你释放善意,就一定要赶紧兜住,这种机会非常的珍贵,这一点云初心里如同明镜一般,更何况,这种珍贵的情愫从来都不分阶级。   大唐商贾,说起来真是一群可怜人,拥有财产,在门阀高姓们的眼中却连最起码的尊重都得不到,而且,他们的财产如果没有强大的后台,连保住都成问题。   在这个时候的大唐,一个农夫被权贵欺负,有的是仗义执言帮助农夫死磕权贵的读书人,最后往往还能获胜。   就算是不小心踢到铁板上,被权贵把脑袋弄没了,他留下来的名声绝对可以让读书人的子孙前程更进一步。   要是帮助被权贵欺负的商贾……所有人只会往他的脸上吐一口口水!   商贾只能穿麻布皂衣,穿方头不分左右的皂色鞋子,女子出嫁不得着颜色,穿绫罗,不能乘坐马车,只能骑驴,坐牛车。   商人之子不得入仕,没有资格分永业田这种有权世袭并可变卖的田地,只能分到口分田,人死了之后会被国家收回去的,还要缴纳比农夫更重的赋税。   大唐天子李世民认为,商贾不事生产,依靠低买高卖获利,乃是盘剥百姓者。   再加上大唐传奇宰相房玄龄跟皇帝说:“今商贾贱类,台隶下品,数月之间,大者上污卿监,小者下辱州县……意思是,商贾用给官吏钱这种方式,侮辱了高高在上的大小官吏们。”   所以,在大唐当商贾,实在是一件堪称破釜沉舟的猛事,是要赌上子孙后代前途的。   云初这个时候虽然在守株待兔,却必须分一下兔子的种类,要是接受了商贾们的好意,以后,他打交道的圈子只能是商贾,没有别的任何可能。   就像他以前大学毕业签工作的时候,最重要的第一签,决定着他以后能达到的高度。   云初相信,唐人绝对不可能允许一个像他这样优秀的少年郎迷茫的流落他乡而不管不顾的。   所以,他准备依靠这种方式直面大唐官府,而不是那个对大唐有着太多向往而变得有些脑残的老羊皮一样,从变成隋人的附庸开始自己的大唐路。   至于他没有大唐的身份证明——过所,这并不重要,这东西可以说是丢了。   至于他说不清楚自己的故乡,经不起查验,这也不重要,他脑袋上有一道抓岩羊时候留下来的疤痕,很能说明问题——他失去了一段记忆。   不信的话,可以去找白羊部的大阿波羯斯噶去问,这个漂亮的唐人少年郎是如何被白羊部牧女塞来玛拯救,并且积极照顾养好伤的。   至于他为何记得自己的名字这件事更加的简单,云初腰上挂着一枚羊脂白玉雕刻的玉牌,上面刻着“南山新雨落,山涧云初生”这样立意新鲜淡泊的诗句,叫云初生不好听,有点像骂人,只好叫做云初!   不过,这样的诘问大概率不会出现,一个突兀的出现的少年人,应该不值得他们投入这么多的精力。   官府办事的流程,在中华大地上几千年来都没有什么变化。   不是说这些人都懈怠,而是说他们没有时间,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处理如此多的小事。   回归大唐对于云初来说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对于官员们来说不过是一件不足道的小事。   不过,还是多准备一些预案比较好。   “好多年都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后生了。”一阵唐音突兀的钻进了云初的耳朵。   回头看的时候,发现是一个穿着一件青绿色官袍且留着短髯的中年胖子。   从这个家伙虎步龙行的走路姿态还能看出来,他以前应该不是文官,应该是一个被人踢出武将队伍的倒霉蛋,在大唐,武将比文官更加尊贵。   这件官服明显太小,有些不合身,穿在这个胖子身上紧绷绷的,把整个人勒的跟蚕一样,有好几道凸起。   青碧之色是大唐九品以上官员的服装。   这件衣衫对于这个胖子来说肥瘦不合体,长短却合适,这只能说明这件官服送来的时候这个家伙长胖了。   这家伙的这套官服明显是从关内送过来的,因为西域没办法给他炮制出这样一身官服的,时过境迁,脱离军队的武士会在极短的时间里变得肥胖,这个因素估计是制作官服给他的人没有预料到的。   以上思考,全在电光火石之间。   云初知道他苦苦等待的兔子已经到来了,接下来,就要看他如何捡拾这个自己送上门的肥兔子了。   说谎话的要点是什么?   是真诚!   一定要用你的真诚的语言,真诚的表情,真诚的行为去欺骗你的目标!   如此,才能达成你的目的。   这一套云初以前就运用的炉火纯青,要不然也不会才二十八岁的年龄就获得重用。   这虽然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与唐人进行的一场正面交锋,他却信心满满。   既然云初自己没办法证明自己就是唐人,那就只好把鉴定自己是不是唐人的任务交给官府。   云初相信自己一定能经得住官府审查的,这就是云初不愿意使用老羊皮给的办法的原因。   虽然很冒险,从收益上来讲,应该是最快的。   总体上来说,唐初的吏治还算是清明的,唐初官吏的个人操守还是基本上可以信得过的。   有这两个基础存在,云初就认为自己这一遭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于是,云初迷茫的转过身,朝对面的胖子轻轻抱拳一礼道:“长者谬赞了。”   说完话,就准备牵着马让开道路,示意这位粗糙的胖子先行。   “咦?关中娃子?”粗糙胖子并没有挪步,听了云初标准的长安口音一时间愣住了。   来到云初面前,上下打量了他半天,又拿起云初的手上下打量,发现虎口上有一层茧子,这是云初勤恳练刀留下的痕迹。   这也符合关中子弟好武的特质,再看看云初那张浓眉有山脊,大眼往上翘的长方脸,胖子已经可以认定,这就是一个关中娃子。   只是,这样一个关中娃子为何会出现在这穷边僻壤呢?莫非是偷偷跑出来寻找在边军服役的父兄的?   这样的事情虽然不多,却不是没有过。   正要说话的时候,又看到云初背后的牛皮双肩包无意中露出来的那一排自制毛笔,遂皱着眉头问道:“发过蒙,读过书?”   云初的表情变得痛苦起来似乎陷入了梦魇一般。   粗糙的胖子看看周围看热闹的一圈人眉头也皱了起来,对跟在身后的两个穿着皮甲的护卫道:“带回衙门。”   说罢,就径直朝街道尽头走了过去,在那里,矗立着一座破烂的官衙。   两个护卫见云初陷入梦魇不可自拔,其中一个就架着云初的胳膊带着他向前走,另一个护卫则牵着枣红马跟在后边。   两边的商贾们翘着脚目送云初离开,说真的,他们也很想知道这个好看的娃子为何会孤身出现在这里。   龟兹的房子都是夯土房子,后边高,前面低,方便收集雨水。   唐人的官衙自然也是夯土房子,进去之后才发现这种狭小逼仄的房子其实也是有好处的,那就是在烈日下比较凉快。   夏日凉快,那么,冬日必定很暖和。不过,也就只有这样的好处了,除过居住功能之外,再无其它辅助功能。   进了屋子,胖子就立刻脱掉了自己的官服,露出底下的短褂子,下身穿一条大裆裤,岔开腿坐在一张羊毛毡子上懒洋洋的对跪坐在羊毛毡子上的云初道。   “流,氓,庶,盗,匪,贼,行商,巨贾你是哪一种?”   云初摇摇头,依旧很茫然。   “吏员,军户,匠户,寒门,官员,勋贵,皇亲?”   胖子见云初反应不大,喝一口凉水,又试探着问。   云初指指脑袋道:“这里有伤,记不得了。”   胖子摆摆手,两个随从立刻提着云初所有的行李进到了屋子,把里面的东西全部拿出来。   云初背包跟马包里东西种类很丰富,其中,最让胖子方正感兴趣的就是一包包的草药以及一小包,一小包的石头粉末。   药材他认识其中的雪莲,甘草,黄芪,矿石粉末,他认识其中的小升丹,跟雄黄粉,其余的一些颜色湛蓝,或者玫红,或者乌青的粉末他就不认识了。   不过,这已经不妨碍方正将这些东西统统归类于药材这个大类。   云初见随从还从背包里拿出来了两件绣着五毒图案的肚兜,就红着脸夺过来,重新塞背包里。   胖子方正等人立刻哈哈大笑起来。   云初背包里的毛笔秃的厉害,小小的石头砚台上一点干墨都没有,一张被折叠出痕迹的纸张被装在一个小小的牛皮筒子里,打开一看,上面抄录着一段孔夫子的微言大义。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子曰:“由,诲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方正看了一遍这篇明显是长辈给晚辈劝学的箴言文字,最后指着赠言上的署名问道:“谁是石生先生?”   云初面露痛苦之色,半晌,还是摇了摇头。   在他没有办法自证自己是唐人的情况下,他今天,准备把有困难找官府的精神发挥到极致,让官府利用手头的已知条件来证明出——他就是一个纯正的不能再纯正的唐人。 ###第一七章 孟子的微言大义很好用   胖子方正打开云初的头发,看到了左上脑附近那道可怕的疤痕,倒吸一口凉气道:“你娃能活下来实在是命大。”   疤痕虽然是旧伤,胖子方正这种半辈子都在军伍中厮混的人,如何会看不出,这道伤疤形成的时间,最长不超过三年。   面对保持沉默的云初,胖子方正对随从吩咐道:“请兵曹跟壶正两位过来。”   随从走了,屋子里顿时就安静下来,胖子方正来回踱步,看样子,他觉得云初丢给他的问题很棘手。   片刻功夫,从外边又走进来两个同样彪悍的壮汉,只是没有方正那么肥硕。   从这两人走进屋子的一瞬间,云初就觉得屋子里的温度似乎下降了好几度。   这两人进来也不说话,仔细打量着随从摆放在地上的属于云初的东西。   看完东西又上下打量着笔直跪坐在地上的云初。   方正又喝了一口凉水道:“怎么个章程,说句话。”   左手边那个脸上有老大一道伤疤的壮汉冷笑道:“交给我,放在兵营里,锤炼两年之后,就是一个兵,到时候死在战场上也就是了。”   右手边那个黑脸长须大汉道:“看清楚,这是一个关中娃子,不是那些可以随便让你搓弄的罪囚。”   左手边的兵曹冷笑道:“没有过所,就突然出现在我龟兹镇,不是罪囚都是罪囚。”   说罢就朝坐在正中间的方正拱手道:“关令,求按照罪囚处理便是,如此,没有后患。”   上关令方正呵呵笑道:“刘兄,如此说来,你并不怀疑此子唐人的身份是吗?”   兵曹刘雄来到云初跟前,粗暴的扒拉一下他的头发,又捏开他的嘴巴,最后扒掉他脚上的鞋子,在脚底板上重重的捶击一下,痛的云初差点叫唤出来。   随即就丢开云初的脚,对方正道:“两个旋,白牙齿,平脚板,长安人氏无疑。”   长须壶正何远山笑道:“既然方正说他一嘴的关中话,关中那么大,如何就肯定他是长安人氏呢?”   兵曹刘雄道:“除长安,万年两县之人多黑齿!”   听了兵曹刘雄的判断,不仅仅是何远山,方正两人感到奇怪,就连云初本人也非常的诧异。   头顶两个旋,一嘴白牙齿,以及自己并不明显的平板脚真的就能确定自己是唐人,还可以把范围缩小到长安,万年两县这个神奇?   这也太唯心了吧?   云初忍不住将怀疑的目光投向兵曹刘雄。   本来有些得意的刘雄见云初眼神不善,就一把捉住他的衣襟,把他提起来,面对面的怒吼道:“怎么,你不相信老子的话?”   云初抓住刘雄粗壮的胳膊道:“我只是记不得以前的事情,不是变傻了。”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龟兹城,而且还能拥有金沙?”   方正掂量着装了金沙的袋子好声气的问云初。   “我醒来的时候就在白羊部,在那个部族里我生活了三年,部族大阿波说我不是塞族人,应该会到自己的族群里去,我就来到了龟兹,寻找长相跟我很像的人。”   “你找到了,为何不与他们说话?   按理说像你这样的少年人,应该有很多的商户们愿意收留你。”   “他们身上的味道不对。”云初瞅着方正理所当然的道。   “味道不对?”何远山也觉得这句话很有意思。   刘雄更是笑着张开双臂将云初的头按在他的咯吱窝里道:“什么味道,是不是这味?”   云初双腿用力绞住刘雄的左腿,双手攀住刘雄的肩头,猛地向前一冲,刘雄身体岿然不动,云初身体突然缩起来,双脚攀援而上,踩在刘雄的腰上,身体发力猛地向后挣脱。   原本努力保持身体平衡的刘雄被突然来临的向前的力道闪了一下,忍不住向前跨走两步,才把这股力气给抵消掉。   不过,云初也借此把脑袋从刘雄的胳肢窝里拔出来,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   那家伙的胳肢窝根本就是一个巨臭的粪坑。   觉得丢了脸面的刘雄丢开云初,对方正道:“这个崽子我要了,练几年,会是一把好手。”   何远山却对云初道:“把那幅字重新写一遍。”   云初摇摇头道:“我的笔坏了,自己造的笔太软,写不好那幅字。”   方正很自然的离开座位,就在他的身后,有一个芦苇蒲团,一张矮几,上面有他需要的笔墨纸砚。   云初坐到蒲团上,先是瞅着桌案上的那一沓子粗糙的麻纸,忍不住皱皱眉头。   这一幕也被方正,何远山看在眼里,他们对视一眼,没有作声,继续看云初写字。   研墨是一门专门属于读书人的功夫,是不是一个读书人,只要看他研墨的手法就知道了。   玄奘虽然是一个和尚,却也是一个资深读书人,他的研墨手法被老羊皮完整的继承了,所以,云初的研墨手法也自然变成了玄奘的手法。   由于经常给玄奘研墨,老羊皮研墨的手法更好,还自己总结出来了推磨法跟转圈研磨法。   推磨法只适用于新的墨条,以及长方形砚台,这样可以很好的处理新墨条的边角。   至于转圈研磨法自然适用于圆形砚台,方正书桌上的砚台就是一个圆形砚台。   云初往墨池里倒了一勺水,就捏着半截墨条轻轻地转圈,随着墨汁逐渐出现,他又往墨池里倒了一勺水,继续研磨。   别看方正跟何远山仅仅只是让云初研墨,写字,这中间的考校与衡量远比刘雄辨别唐人的手法来的恶毒。   写字查渊源,研墨查云初是否是一个真正的熟练读书人,能否磨出正好写那些字的墨量。   很快,云初就磨出来了一汪浓墨,他没有立刻动笔,而是轻轻地嗅着墨香。   事实上,就方正这种在龟兹边缘之地当小官的人,是没有资格使用加香墨条的,云初之所以会如此痴迷,完全是因为他再一次接触到了文明。   唐时的回纥人还没有自己的文字,或许正在酝酿,反正云初在回纥人中没有发现一个会写字的。   方正官衙里的毛笔也不好,老是掉毛,云初从笔锋处抽掉两根掉出来的毛,在墨池中润润笔,就提笔写字。   用毛笔写字是老羊皮最早教给他的一项技能,如今,云初想想都觉得感慨。   在方正,何远山,刘雄的注视下,云初很快就把老羊皮交给他的那张字重新临摹了一遍。   在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墨池里面的墨也加好用光,这很见云初对用墨量的掌控功夫。   他以前就不会写毛笔字,是老羊皮一笔一划的在沙盘上教出来的,后来,还找了很多的纸张,毛笔供云初联系书法。   因此上,这家伙的书法与老羊皮的书法如出一辙。   “隋人勋贵吧?”何远山看过字体之后皱起了眉头,如果云初仅仅会写字,他不会怀疑云初有别的身份,现在,就是因为这些字写的太好,他才有了一定的忧虑。   “胡说呢,贞观四年,萧后与前隋元德太子背突厥而返归中原,草原上,戈壁上,就不再有所谓的隋人勋贵了,这个娃子的事情要从长计议。”   何远山道:“你要留下他?”   方正笑道:“再看看,时间长了,只要发现这是一个好娃子,我们网开一面也没有什么,总归是给我大唐弄回来了一个好孩子。   如果,发现他心怀不轨,杀了就是!”   何远山道:“你要小心,刚才这个小子能把刘雄绊一个踉跄,你这副早就痴肥的身子骨,很有可能弄不过人家。”   方正回头看看依旧端坐在矮几前的云初笑道:“能写一手好字,遵守所以礼仪的人,又能坏到哪里去呢。放心吧,就算是坏孩子,也有时间教导过来。”   何远山忧虑的看了云初一眼,就离开了方正的衙门。   “弄清楚我是谁了吗?”云初抬起头满是希望的瞅着方正。   方正缓缓来到云初身前郑重的问道:“告诉我,你会效忠大唐吗?”   云初仔细地看着方正那张方正的脸想了一下道:“除非你先能证明我是唐人。   如果我是唐人,不论我是谁家的孩子,都会效忠自己的族群。”   方正点点头又问道:“你愿意效忠大唐的天子吗?”   云初呆滞的道:“书上说:天子即天之元子,天是人格化的自然界,被认为是宇宙最高的主宰,世间万物都是天地孕育的后代。   天为父,所以号“皇天”,地为母,所以叫“后土”。因此,凡人皆为天之子。   你是问我要不要效忠每一个族人?   假如其余的族人也会被问到这个问题,如果他们的答案是肯定的,那么,他们也会效忠我,我自然也会效忠于他们每一个人。   我宁愿把这种效忠称之为血脉相连,称之为相濡以沫,称之为同生共死。”   方正皱眉道:“我说的是大唐的皇帝陛下!”   云初站起来仰视着高大的方正道:“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既洁,祭祖以时,然而早干水溢,则变置社稷。   如果你能明证我是唐人,那么,在孟子的微言大义之下,效忠皇帝陛下与效忠我的族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方正被云初的一番话问的目瞪口呆,在他淳朴的认知中,效忠大唐,就是效忠大唐皇帝。   现在,有人给了他一个新的答案。 ###第一八章 只要有足够多的姐姐……   云初说的话,不是农夫该说的,也不是商贾能说的,更不是一个官员能说的话。   以上三种人指的都是唐人。   对以上三种人来说,效忠皇帝是天职!   唯独对于大唐读书人来说,这件事大有商榷的余地。   把书读的有滋有味,读的物我两忘之后的读书人,往往就会瞅着天上的明月产生各种疑问。   其中,最牛逼的一个疑问就是质疑皇权的独特性,以及唯一性。   这种读书人一般是做不了官的,就算是当官了,被砍头的可能性也非常的大。   所以,一般情况下,这种人都会躲起来,偷偷地读书,读所有能读到的书,读所有该读不该读的书,不知不觉的把自己弄成了一个满肚子学问的异类。   最后,只能当隐士高人。   除过皇帝之外,所有人都喜欢他。   这种人云初就见过,他的化学老师刘天成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满肚子的学问,满肚子的权谋,同时,也满肚子的不合时宜。   顶级大学毕业,却在一个五线城市的二流中学足足当了二十年的化学老师。   在过去的二十年中,他的办公桌都没有更换过,更不要说职务了。   好在,化学是一门需要经常回头看,并且需要不断修正的学问。   一直没有结婚的老师,在一个雷雨夜倒在下班途中被他的学生云初送去医院,足足住了一个月医院的老师,终于肯反省一下自己的一生。   然后,性情淑均的云初就进入了他的视线,他不想让这个与他极度相似的孩子再过与他同样痛苦地人生。   所以,在云初大学毕业之后,这位老师提着一袋橘子,越过重重门禁,平生第一次敲开了老同学的家门之后,云初原本平凡的命运就发生了极为戏剧化的变化。   刘天成老师一直认为,在中国,人这一生想要有所成就,必须剖析权力,认识权力,尊重权力,而后才能使用权力。   他认为,权力没有大小之分,任何微小的权力都值得尊重,然后在,尊重的前提之下,必须将最小的权力运用到最大程度。   能使用大权力没有什么稀奇的,重要的是,如何能把最小的权力运用到极致。   行大权者需如怒海操舟,小心翼翼,操小权者当如旱地行舟,勇猛精进!   云初希望能一辈子接受刘天成老师的教诲,只可惜,这位老师给云初上的最后一堂课,却是离别。   当云初的考察公示期过后,任命书下来的时候,他想问老师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的时候。   这个骨瘦如柴的老师,却吐了他一口唾沫,然后,就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云初大醉三天,醒来之后,就看到了大地之子雕塑,那个孩子孤独的趴在荒凉的大地上,以天作被。   方正从云初的回答中隐约觉得这个小子可能有一个很了不起的老师。   因为,一般的先生,绝对不会给自己的学生灌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样的混账学问。   哪怕方正这个人读的书不算多,他也知道一些学问上的禁忌。   只有一些不知所谓的隐士大儒才会教弟子这些不知所谓的学问。   所以,很多名家教授出来的弟子,在方正这种一心只想着如何光耀门楣的人看来,就是一个个憨包。   在龟兹镇,会武功的人非常多的,隔壁的第九折冲府随便抓出来一个蠢货,就有杀虎博熊的胆量。当然,他们只是敢,至于是人胜利还是老虎,熊胜利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读书人,会写字的人,还能写一手好字的人则是龟兹镇凤毛麟角一般的存在。   方正挠挠屁股,回头瞅瞅自己乱七八糟的书架以及堆成一堆的文牍,再拍拍脑袋,对云初道:“你先在我这里当书吏吧,你知道怎么当书吏吧?”   云初皱着眉头看着方正垃圾堆一般的文牍跟文书,叹口气道:“太乱了,这是对文字的不敬,也是对职事的不敬。”   方正哈哈大笑道:“老子是从军营里出来的,能把事情弄清楚就很不错了。”   “一个官员不好好的对待自己的职事,这样做迟早会出事。”   “不用担心,我们不是在玉门关里边,而是在玉门关外边,这里天高皇帝远,没有吏部清吏司的找我们的麻烦,更没有御史说我们的闲话,小子,你帮我干活,以后有你吃用不尽的好处。”   “你先把我是不是唐人的问题弄清楚!这样安排实在是太儿戏了。”   方正呵呵笑道:“你如果是唐人,我迟早会知晓,你如果不是唐人,我迟早也会知道。   如果你是唐人,该给你的我不少你一毫,不是唐人,而是心怀叵测者,我给你的也不会少一毫!”   云初点点头,他虽然不知道这个叫做方正的大关令为何如此普通,却如此的自信。   他还是想为这个人的气度喝一声彩。   云初随手拿起一份落满了灰尘的文书翻了一遍丢给方正道:“贞观二十二年,太府寺有令于龟兹镇大关令:准大关令掌龟兹镇交易之事,凡建标立候,陈肆辨物,以二物平市(谓秤以格,斗以槩),以三贾均市(贾有上中下之差)这事你没干,你以前的大关令也没干。”   方正大笑道:“怎么没干?其实就不用干,龟兹城中没有哪一个驴日下的敢贪墨老子的钱。   每月朔望日,自然有牙人把钱交上来,四千贯!”   云初点点头道:“不错,你的上官会认为你收到了八千贯,其中一半进了你的口袋。”   方正笑的更加厉害了,指着云初笑骂道:“你这个毛孩子知道个屁啊,老子的上官是张园,张园的上官是裴东风,裴东风的上官是曹继叔,曹继叔的上官就是太府寺的老大大司农郝处俊。”   云初愣了一下,方正绝对不是在介绍他的上官,而是另有原因。   因此,他只是愣愣得瞅着方正。   果然,方正比老羊皮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忍不住继续对云初道:“他们都是我的姐夫!”   这一次,云初是真的呆滞住了。   “我们家惯会生女娃,我有七个姐姐,嫡亲的!我还有十四个堂姐,也是亲的,表里表外的姐姐更是多得数不清,你好好地帮哥哥干活,等哥哥升官之后,随便找一个妹子嫁给你,你也就能升官了。”   听着方正热情洋溢的画的大饼,云初还是表露出一副欢喜的模样,就算他因为方正的长相很质疑方正家闺女的模样,这个时候,也不打算让人家难堪。   再说,人家已经很克制的在炫耀自家门庭了,只要姐姐足够多,皇帝成为自家姐夫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衙门破旧这是惯例,一般的官员都没有修衙门的心思,因为寓意一点都不好。   一个衙门的外观如何,与这个衙门的权力大小一点关系都没有。   往往就是这样一座不起眼的衙门,会改变很多人的人生轨迹。   云初进门的时候是一个流浪的人,出门的时候,他已经是龟兹镇大关令方正的书吏。   唐人的身份虽然还没有获得确认,在云初看来,这件事已经基本上不再影响他了。   站在熙熙攘攘的龟兹集市上,云初看着头顶炽热的太阳,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终于有了一块可以让自己容身的地方。   枣红马鼻子里喷出灼热的气息波及到了云初的脸,云初牵着枣红马绕过破败的衙门,去了一处被绿荫笼罩的院落。   带云初过来的随从终于换掉了那张死人脸,开始有了一些温情跟善意。   很奇怪,龟兹城里最多的树不是榆树,柳树一类,而是桑树。   这里的桑树能结出黑红色的桑葚,云初随手从树上摘下一些桑葚丢嘴里,甜的发腻。   “这里的人也养蚕吗?”   随从摇摇头道:“养不出来。”   “可惜了,这里的桑叶肥嫩多汁,你看,马都喜欢吃,问一句闲话,咱们的大关令真的有那么多的姐姐吗?”   “这倒是真的,不过,大关令家是关中有名的大家,谁家都有几十上百个姐妹,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是不是大关令又拿出自家姐妹准备嫁给你?”   云初憨厚的摇摇头道:“我可能没有那个福气。”   随从大笑道:“别想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方家的小娘子都是要嫁给官员的,我们这些撮尔小吏就不要想了,就算人家敢嫁,我们也不敢娶,高门大户人家的闺女到了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人家,对人家,对我们来说都是灾难。”   云初点点头,觉得这个人谈吐不俗,就拱手道:“还未请教兄长大名。”   随从随便的拱手道:“张安,乃是大关令座下的掌固。”   两人说着话,就从龟兹城墙上突兀出现的一个巨大缺口处离开了龟兹城,那一处浓阴之地就在城外,距离军营不过一里地。   由此可以看的出来,方正这个大关令还是很惜命的。   城墙缺口处斑驳不堪,上面刀砍斧凿火烧的痕迹很重,看样子这里曾经发生过极为激烈的战斗。   张掌固见云初瞅着那些痕迹出神,就叹口气道:“咱们的安西大都护郭将军与儿子郭待诏就战死在这里。   可惜大都护一生为国,却被阿史那社尔那个胡人占尽了便宜。”   云初用手抚摸了一下破败的城墙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的大军才重新在城外修建军寨的?”   掌固看了云初一眼道:“这不是我们这些小人物应该想的事情。”   对于掌固的回答云初很满意,从他的谈话中至少流露出来一个很明显的意思——自己跟他们是一伙的,尽管只是一个小人物。” ###第一九章 君子食与奴隶食   就是要这样慢慢的融进去,就像一滴水掉进了江河湖海里,就像一只椋鸟混进了椋鸟群里,就像一只白色绵羊混进了白云般羊群里。   润物细无声才是混进去的最高境界。   今天,方正,刘雄,何远山以及掌固张安已经在潜意识里认为他是一个唐人了,这已经是莫大的胜利。   当一个从八品大关令的书吏,这个起点已经非常非常的高了,高的出乎了云初的预料之外。   这跟他很久很久以前走的道路差不多,在化学老师刘天成的举荐之下,他同样顺利的在一个从八品的科长麾下干着书吏的工作。   考虑到大唐官吏与那个时代官吏数量的比例,自己目前获得的这个书吏位置要比那时候的书吏位置高出不少。   张安给云初安顿好了住处之后就离开了,尽管云初提出约饭的要求,还是被张安给拒绝了。   就目前的局面而言,人家对他还是有戒心的。   看过居住地之后,云初多少有些疑惑,这里的桑树巨大的让人难以置信!   不论是两人抱不拢的树干,还是树干上瘰瘰疬疬的疤痕都证明这些桑树经历了漫长的岁月。   龟兹镇历来是西域兵家必争之地,这些桑树距离城池如此之近,完全可以拿来制造一些工程器具,那些人却愚蠢的放弃了,这中间应该有一些云初不知道的原因。   方正给云初分派的是一间黑洞洞的茅草顶的小房子,窗户很小,只有一尺见方,门槛很高,门楣很低,进出需要低头。   土墙上布满了金黄色的麦壳,也有很多麦秸,可能是经历了长时间的风雨侵蚀,这些麦壳与麦秸被风雨盘成了金黄色,就像土墙上镶嵌着金色的沙金以及金丝。   窗户小是为了保暖,门槛高是为了挡住沙子,门楣低估计是为了方便防御。   室内两米的高度让人活泼不起来,总之,云初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房子。   所以,他就去了居住在不远处的门子那里,准备借一些工具,把门窗开大一些。   门子是一个瘸腿老兵,模样很老,年纪应该不算大,不能因为他有一头的白发就说人家老的快死掉了。   三十岁就有白发,对于这个时候的人来说很常见,给人家当爷爷的也不罕见,不像他以前生活的那个时代里,三十岁的人还自称是一个宝宝。   老兵看样子没有什么辉煌的过往,两只眼睛上糊满了眼屎,腰背佝偻着没有什么英气可言。   云初问他借一把斧头,于是,他就借给了云初一柄宣花开山巨斧。   斧柄足足有两米长,斧脑位置还突兀的冒出来一柄一尺长的尖刺锈迹斑斑的。   这就让这柄巨斧不但有劈砍功能,还有刺的能力。   整个斧头足足有二十几斤重,而且重心太靠前,用起来非常的不方便。   也不知道是哪一个脑残会制造出这样的一个废物还拿到了战场上。   “这是我的家传宝物!”老兵嘟囔着摊开手。   “给我五百个铜钱,这东西就归你了。”   云初看看斧头上的纹饰,觉得五百个钱其实不贵,这种东西应该是仪仗队用的东西。   “我没有钱……”   门子揉揉眼睛瞅着云初道:“先欠着。”说完话就继续靠着桑树睡觉。   云初举着大斧开干。   不一会,就给自己开出来了一个大窗户,门楣也被斩掉了,还有时间用柔软的桑树条子给自己编织一个窗户,还给大门用桑条延伸了一段,这样,他就有了一个门。   做完这些事情,云初满意的瞅着这间八平方的屋子觉得很温馨,虽然只有一床,一几,一个蒲团,对目前的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唐人的官衙里,一天只有两顿饭,早上十点一顿被称之为朝食,下午四点钟再吃一顿被称之为暮食。   云初今天错过了朝食,等到门子呼唤着开始吃晚饭的时候,他已经非常的饥饿了。   方正,刘雄,何远山,张安,薛和义,李成义,陈伯安,加上云初,就是吃官衙饭的主力人群,至于门子老兵,以及哑巴马夫,痨病鬼更夫,就只能等前面八个人吃完之后,有剩余的话就吃,没有剩余就不吃。   前面八个人是可以从衙门里领取钱粮的,后边三个只能说是靠着衙门吃饭的闲散人员。   云初觉得自己占大便宜了,毕竟,一个连户籍都弄不清楚的人,一进门,就比别人地位高,这让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方正看出云初局促的心思,就按住坐卧不安的云初道:“你是读书人!”   云初随即坐定,不再有坐卧不安的意思了。   身为读书人,就该有读书人的自觉。   晚上的饭食的主题是汤饼,汤饼其实不是饼子,而是面条,因为做饭的人是那个被眼屎糊住眼睛的门子,这就让云初的食欲丧失了一大半。   再加上汤饼的汤是羊肉汤,上面漂满了血沫子吗,这又成功的将云初的另一半食欲给谋杀了。   这一锅饭里面的面条不少,羊肉块也足,就是腥臊难闻的难以下咽。   方正一群人吃的唏哩呼噜的,好像锅里的东西是难得的美味,只有云初一个人瞅着面前的饭碗长吁短叹。   “门子的手艺不错,快尝尝!”方正还以为云初在客气,热情的把饭碗往云初跟前推一推,这下子,饭碗里面的腥膻气直冲鼻子,让他面颊一白,差点呕吐出来。   “吃不惯?”何远山用筷子夹着一大块羊肉,瞅瞅羊肉,再看看面色发白的云初。   云初拱手道:“饭食不错。”   “不错就吃!”刘雄最看不起云初这种惯爱作假的读书人了。   见所有人都在看自己,云初就关闭了自己的嗅觉,味觉,视觉,开始吃饭。   这种能力云初从婴儿时期就开始训练,五岁时分已经练习到了大成,可以无视食物的形状跟味道吃的沟满壕平,直到八岁以后自己能给自己弄饭吃的时候才没有继续使用,没想到,今天又要重温这种本事。   于是,云初一连吃了三大碗,肚皮鼓起来了也不愿意作罢,这样做的目的在于,一会嗅觉,味觉恢复之后,即便是呕吐,也能多呕吐一会。   准备吃第四碗的时候,方正按住了他的饭碗道:“别折磨自己了,如果你会做饭,就领了粮食自己做。   看来你以前还真得是过过锦衣玉食的日子,真不知道你在塞人部落里的三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云初捶捶胸口笑道:“饿极了,没有吃不下去的东西。”   “就像眼前这一锅汤饼?”   云初回头看看时时刻刻注视着汤锅的门子,马夫,更夫点头道:“确实如此。”   何远山冷笑一声道:“这里可没有龙肝凤髓让你吃。”   云初朝何远山拱手道:“壶正说的极是,纳山川大地之精为一锅羹,食之不能肋生双翅登临仙境,五谷杂粮虽然普通,却是君子之食,而后有微言大义直通天际,响彻云霄。   就今日这锅汤饼,食材其实一点都不差,不论是麦面,还是羊肉,都是云某往日求之不得的食物,只是此等上好食材抵辱于奴隶人之手,可惜了。”   何远山哼了一声道:“君子食与奴隶食有何区别?军营四百步之外就有隋人开具的食肆,论到味道,还不如侯三整治的食物好。”   云初也不恼怒,继续朝何远山拱手道:“同样是麦面与羊肉,云某明日请壶正品尝一下何谓君子食,何谓奴隶食。”   何远山冷声道:“你还不是唐人呢,论什么君子,奴隶!”   云初大笑道:“我是不是唐人,壶正心中有数,至于君子食,奴隶食,明日自然见分晓,诸位如果明日想让自己的五脏庙获得一场盛宴,还请早早将鼎镬食材送来。”   说完话,云初就站起来,拿着自己的空碗离开了饭堂,路过门子侯三身边的时候,从怀里掏出一小把金沙放在他手上道:“方才冒犯之处,请不要介意,我只是激怒之下失言了,奴隶人一类的话只是比喻,非指你,这点金沙,就当赔罪。”   侯三手里握着金沙一脸的惊喜,连忙道:“我本就是别人抛弃的家奴,说我是奴隶人一点错都没有。”   云初笑着点点头,就扬长而去,颇有些君子不器的模样。   大关令方正丢下手里的陶碗,笑呵呵的对何远山道:“我听说有本事的人都有一些脾气,你现在还怀疑他不是唐人吗?”   何远山摇头道:“他定是唐人子弟无疑,只是现在我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罪囚!   上午回去之后,我翻阅了关内传来的海捕文书,没有与他年纪,长相相匹配的。”   刘雄在一边笑呵呵的道:“我倒是不怀疑他是罪囚,或者罪囚之子,只要是罪囚,西域这么大,他们不会刻意的跟我们打交道。”   说着话还舔舔嘴唇,颇有些期待的问方正:“关令,你也是大户人家出身,云初说的君子食,到底好吃不好吃?”   刘雄的一句话顿时让大关令方正的眼睛湿润了,低声道:“某在家中,阿嬷最是疼爱我,清晨时分定有一碗牛乳酪,上面撒满了泡开的干果,辅以蜜糖……” ###第二零章 杀羊用了牛刀   天没有黑的时候,云初已经垒好了一个行军灶,因为火道的设计比较合理,这个灶台上有三个火眼。   灶台弄好之后,侯三就把煮饭的器具也一并送来了。   大唐也有铁锅,不过呢,这种铁锅是圆柱形深底的铁锅,用来炖煮很好用,就是不适合炒菜。   桑林里也有一道渠水,这里的水是从坎儿井里流淌出来的,桑林恰好处在一个出水口上。   天气燥热,同样居住在桑林里的方正等人早就脱得光溜溜的浸泡在水里。   云初可不愿意随便泡进去,坎儿井里的水都是雪山的融水,再加上一直在坎儿井里流淌,基本上不见天日,这些水冰寒刺骨。   泡的时间长了,会得风湿病。   云初趁着烘烤行军灶的功夫,在火眼上烧了一大锅热水,好久没有洗热水澡了,在今天这样一个闷热的天气下能洗一个热水澡实在是莫大的享受。   拿了云初金子的侯三很听话,或者说这个家伙本身就非常的享受当仆人的过程。   在云初洗澡的时候,这家伙不论是帮云初用草木灰清洗长头发,还是在云初的指挥下用一块粗麻布搓背,都做的很到位,尤其是这个家伙居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些野薄荷草,用这东西擦拭过身体之后,凉丝丝的,暑气全消。   侯三是在伺候云初洗澡,方正几个人明明也在洗澡,不管自己洗的如何,却在偷窥云初洗澡。   “白白净净的,不像是下过死力气的人,身上的伤痕不少,大多是这几年的新伤,两条腿已经微微有了罗圈状,这该是骑牲口骑出来的毛病,可见这小子的骑术应该不错,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沾染上回纥人在马上胡乱转圈的恶习……”   “年纪不大,家伙已经颇具模样,就是身上的毛少,不是胡种,还是一个雏……”   “你看他使唤侯三使唤的理所当然,还他娘的用热水洗澡,这说不定是哪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   “洗的真仔细啊……你看,你看,又朝胯下招呼,那地方这小子已经洗了三遍了吧?”   “滚蛋,男人洗澡不就是三把屁股两把脸的事情吗?多招呼下三路是好事,那地方太重要了……”   “啧啧,几位兄长明鉴,我总以为这小子是娘们假扮的,现在确定了,这是一个男娃……”   “今晚要不要招些胡姬过来,虽然身上味道重了一些,将就着也能用……”   “你他娘的看男人洗澡看的都翘起来了,碰到我的腿了……快快滚开,以后万万不可与你为伍……”   男人们光着腚一起洗过澡之后,紧张的关系总会莫名其妙的缓和下来。   果然,在云初洗完澡穿好短衣短裤之后,就来到水渠边上看这群光溜溜的大男人。   “雪水冰寒刺骨,对身体不利,以后要是困倦了,还是洗热水澡好一些。”   刘雄笑道:“老子的身子骨就是铁打的。”   云初笑道:“铁还有生锈的时候,你们要是不听劝啊,以后被病痛折磨的死去活来的时候别来找我就行。”   “咦?你还懂医术?”方正一下子就赤裸裸的从水渠里站起来,像是看到了宝贝。   云初转过头不想面对着方正累累垂垂的东西说话。   “哼,略懂,略懂!”   “你还会什么?会不会占卜?”   云初瞅着刘雄光溜溜的身子把脑袋又转了一个方向道:“略懂,略懂!”   “你他娘的什么都略懂是吧?”何远山几人也从水渠里钻了出来。   面对一群裸男,云初只好把目光瞅向星空,他实在没有想到自己还有被千夫所指的一天。   “书读得多了,就什么都略懂了。”   “看起来,你应该有一个不错的师傅。”   云初实在没有面对一群大唐土著裸男说话的勇气,借口看行军灶烧好了没有,快速与这群野人拉开了距离。   “哈哈哈,小子,被老子的家伙吓着了吧?”刘雄的笑声放肆且邪恶。   如果这句话是从回纥人口中说出来,云初可能会想尽办法的去报复。   从面貌凶恶的刘雄口中说出来,他只觉得这是一个下流的玩笑,转过头就忘记了。   这就是回到族群的好处,虽然云初不是唐人,在他心里却默认唐人跟他是一个祖宗。   荒野中的孤坟很阴森,很可怕,如果坟墓里埋葬的是自己的祖宗,自己的亲人,那就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云初现在很享受这种感觉,哪怕这是一种错觉。   云初已经习惯了这个时代日出而作,日暮而息的生活习惯,当他躺在硬硬的木条编织的床上,虽然很不舒服,他还是对灵魂中的云初道了一声晚安。   这是一声真正的晚安。   天亮的时候,云初是被鸟鸣声唤醒的。   昨夜,他睡得安稳极了,虽然军营中不时的响起梆子声有些吵,还有军寨墙上手握长矛的府兵巡逻时发出的脚步声也不让人消停。   可就是这两样声音,给了云初极大的安全感……在白羊部睡觉的时候,他永远是趴着睡,只要听到任何不对劲的声响,他都会蹿出去。   而昨天晚上,他连梦都没有做。   云初弄一根柔软的桑树枝条,把头部打毛,蘸上一点盐巴开始清洁牙齿的时候,毫无意外的再一次引来了围观。   原本灌一口凉水咕噜噜几下,就当漱口的方正,突然变得不好意思起来,也弄了一根桑树枝有模有样的跟云初一起清洁牙齿。   只不过,他才鼓捣了两下,就满嘴的血沫子。   “大户人家才这么干!”   何远山第一瞬间就给云初的行为下了定义。   “等到冬天,这个小子会被冻死的。”掌固张安瞅着云初那个大的过分的窗户跟门笑了起来。   “大户人家不就是这个模样吗?人家可能觉得天冷了多烧几个炭盆或者有丫鬟暖床呢。”   “哈哈哈哈……大户人家的小爷来西域了。”   云初没有听见他们说笑自己的话,洗漱过后,就把面团揉好用一个陶瓮扣起来。   再用大锅煮了一锅羊肉,往里面丢了一根松木棒,扣好芦苇杆子做的盖子,压上一块石头,往灶眼里丢了一几根粗大的木头绊子,等水烧开,撇掉浮沫,就去了大关令方正的官衙。   他今天的任务很重,身为书吏,首先要做的就是要把官衙里堆积如山的文书分门别类的整理好,编好号码,到时候方便存取。   为此,洗干净了脸的侯三主动踢出帮忙,云初没有拒绝,有一个人帮着搬东西,他可以省很多事情。   空着肚子干活让人非常的渴望时间能走的快一些,方正咬着一块馕饼,看着云初跟侯三两人把堆积如山的文书全部搬出衙门,放在地上晾晒。   有些文书被潮气侵染的已经结成一团了,字迹也模糊不清,按照方正的说法这些文书早就该销毁了。   云初却把这些东西一一摊开来晾晒,没有放过一本。   在方正看来,这是云初的细致之处,却不知在云初这里,这些文书是他重新认识大唐,了解大唐的最好的课本。   很多地方的传说都是口口相传留下来的,所以全部成了真假难辨的传说,既然是传说那就自然做不得数。   文书是不同的!   他的专业性,绝对不是那些口口相传留下来的传说可以比拟的,云初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掀开大唐蒙在他脑海中的那一层面纱。   小小的龟兹镇官衙,是云初了解大唐国力民生的最好的课堂。   眼看着日头渐渐升起,云初让侯三看好这些文书,自己匆匆的回到桑林准备做饭了。   大锅里的羊肉已经煮的软烂,云初捞出煮好的羊肉放在一边晾凉,把骨头全部剃掉,又把肉切成片,让清亮亮的羊汤继续沸腾。   桑树下的菜园子里割了一些葱,三两刀剁成葱沫,把羊汤里面的松木棒子塞进火眼里压压火,让羊汤处在似滚非滚的状态里,眼看着闪着光的羊油覆盖了汤面,云初就掀开陶瓮,从早就醒发好的面团上扯出一个头,两只手稍微抖动一下,一条细细的面条就出现了。   然后,在方正等人惊诧的眼神中,云初的两只手不断地抖动,奇怪的是那一团面竟然乖乖地被扯成一根细面。   这一根面不断地在云初手上翻腾,一头已经落进了羊肉汤锅里,另一头还在陶瓮里成团状。   一根面,就是一碗面,西北人常吃的拉条子就是这样,只要开始扯面了,速度就慢不下来。   煮熟的面漂在羊汤上有筷子头粗细,捞进碗里就会变成筷子尖粗细,很方便入口。   等面条已经飘满羊汤表面的时候,云初就用一双很长的筷子挑起面条,不用分,一根就是一碗。   碗底已经放好了葱花以及磨成粉磨的盐巴跟剁成碎末的天山乌梅,面条压在这些调料的上面,再用滚烫的羊汤一冲,盐巴融化不见踪影,葱花从碗底漂起绿莹莹的点缀在汤面上,加上一星半点的黑色乌梅若隐若现的夹杂在暗黄色的面条中间,再覆盖上薄薄一层暗红色的羊肉片,一碗让西北人死死活活都难以忘记的羊肉汤面就成功了。 ###第二一章 自己给自己写户籍   “贼你妈……贼你妈……贼你妈……”   方正吃面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双腿在不断地颤抖,只要嘴里没有面条,就会迸发出一阵阵类似感叹的咒骂!   这个时候他就不知道自己嘴里说了些什么,他只知道滑爽劲道的面条在嘴里滑溜溜的,几乎不用吞咽,就直接进入了胃袋。   何远山等人只能站在一边呆滞的看着方正吃饭,云初下面的动作虽然很快,却跟不上方正吃饭的速度,往往一根面条才下锅,方正已经吃完了上一根。   “都是我的……”这是方正在吃了第一口面条之后下的命令。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兄弟们苦哈哈的来到关外,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是起码的为官之道。   这一次,他不管了。   刘雄吞咽一口口水,见云初依旧面无表情的往锅里扯着面条,那根黄龙一般的面条,像是活过来一般,从陶瓮里随着云初的手起舞,最后一头扎进汤锅里。   汤锅表面的油封住了汤的热气,虽然没有滚开,但是,面条刚刚掉进锅里,马上就漂浮起来。   酷热的天气里,依旧有蒸汽冒出来,只是这些白气离开锅面,就消失了,白气消失了,浓郁的羊汤香味却会弥漫开来,钻进每一个人的心间。   方正一连吃了三海碗之后,理智终于归来了,他把第四碗让给了何远山,只是在送面碗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不舍。   何远山是一个相对斯文的人,他吃饭的样子不像方正那么野蛮,只不过,当第一口面入口之后,他吃饭的速度就不知不觉的变快了,丝毫不比方正西里呼噜吃饭的速度慢,甚至更快,因为他不说话。   方正盯着汤锅,刘雄盯着汤锅,所有人都盯着汤锅,没一个有功夫说废话。   美味的食物就是有这样的魅力,他可以让人的嘴回归本来面目,用来品尝美味的食物,而不是说一些让人感到不舒服的话语。   云初在和面的时候,已经高估了这些人的食量,没想到他最终还是大大低估了这些人的食量。   准确的说,今天这顿羊肉汤面,也就方正,何远山,刘雄三个人吃到了,其余的人只有看的份。   陶瓮里面的面已经没有了,云初就装了一大碗羊汤,放了满满一碗肉,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刘雄端着空碗打着饱嗝道:“再来啊,我只吃了一个半饱。”   云初抬头瞅瞅刘雄道:“你吃了六碗,把所有的面都给吃光了。”   “没有了那就继续做啊。”   云初冷冷的看了刘雄一眼道:“君子远庖厨,今天给你做这一顿吃食,是为了让你们区分一下什么是君子食,什么是奴隶食,可不是为了让你满足口腹之欲的。   再者,君子不暴食,取用有度,你这样往死里吃,那里还有半分君子的风度。   没了!”   云初吼完刘雄之后,端起自己的羊汤碗就去了渠水边纳凉,几个没有吃到面条的人,也纷纷喊着晦气。   云初想了一下,就让侯三取来了干硬的馕饼,捏碎了放在柳条编织的笊篱里,在羊汤锅里把馕饼跟羊肉片泡软装进大碗,撒上葱花跟盐巴,最后浇上一勺香浓的羊汤,一碗还算过得去的羊肉泡馍就出炉了。   虽然这东西的卖相不如羊肉汤面,谷物的清香再加上味道浓烈的羊汤,混合之后,再用一把葱花调和一下,依旧让这些人吃的不亦乐乎。   云初不喜欢把饼子煮软吃,牙口好,啃一口干饼子,喝一口羊汤,依旧算是这些年难得吃到的美味。   方正还想着晚上继续吃羊肉汤面,云初却没有给他们继续做的心思。   他没打算在大唐世界当一个厨子,哪怕这个厨子可以是天字第一号的厨子,他还是没什么兴趣。   稍微休憩了一会,他就顶着大太阳回到那个破烂的衙门继续整理文书去了。   整理档案其实一个非常专门的学问,绝对不是把文书堆放整齐这么简单。   横向的有时间线分类,竖向的有功能性分类,这里的文书不仅仅有来自方正的直管部门太府寺的文书,还有来自大唐三省六部以及九寺五监颁布的各种政令,条例,以及需要昭告天下的各种事情。   如果说,以上的部门下达的文书仅仅是务虚的一般性政务,那么,大唐西州官署,安西军都护府的公文要求就非常的具体了。   也就是说,方正这个大关令的真正职责其实就是起到一个上通下达,沟通西州刺史府,安西都护府与朝廷的一个下属渠道。   为了把堆积如山的文书全部整理出来,云初毫不留情的拒绝了方正等人想吃君子食的要求。   此时的方正几个人,再也没有人怀疑云初的身份了,而且在云初这个真正的读书人面前,他们已经没有办法再高高在上的俯视这个关中来的少年人。   不说别的,仅仅是这一碗羊肉面,就足够让云初在西域这种美食荒漠的地方扬名立万,成为西域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首领们的座上客了。   当初,云初告诉方正几个人,他对美食仅仅是略懂,对于医术也是略懂,对于占卜也是略懂……   这就营造出来了一个高不可攀的少年奇人形象。   这个时候,再说云初是罪囚,是异族人,别说其他人不相信,就连方正自己都不信。   接连十天,云初把自己埋在了文书堆里,日以继日的研究他能看到的所有文书。   自从郭孝格战死之后,取代他担任安西都护的人是大唐谯国公柴绍与平阳公主的长子柴哲威。   西州刺史则是一个叫做何书同的一个四品官,从文书上来看,此人的存在感很低。出自西州刺史府的文书大多是刺史属下的司户发布的。   这一点很有意思,安西都护府有户曹,刺史府有司户,一个是五品官,一个是七品官,这两个职位的管辖范畴完全是相同的。   主要职事是,户籍,记账,道路,驿所,逆旅,田畴,六畜,过所,竭符以及断人诉讼诸事。   这两部在斗争不休的时候,自然没有办法把工作进行好,于是,龟兹大关令这个居中调和的几乎不被人看重的部门就成了最重要的办事机构。   看到这里的时候,云初就忍不住拍拍自己的脑袋,自己装样子都能装到最适合自己起家的部门,运气实在是好的没办法形容。   不管大关令管理了多少事情,对云初来说,最重要的一条当然是——户籍与过所!   对外人来说难比登天的户籍,在大关令衙门里,云初可以自己填写,对老羊皮来说梦寐以求的过所文书,在大关令官衙里,云初也可以自己填写。   再去大关令方正,壶正何远山那里用印就成了。   而这两位,昨晚跟着云初混了一顿野菜羊肉馅饺子之后,三人已经是可以拉出去割鸡头,烧黄纸的亲兄弟了。   瞅着整洁,整齐,焕然一新的大关令衙门,云初坐在空无一人的大堂上,忍不住喟叹一声。   “这里真的是老子可以飞腾九天的凤鸣之地!”   云初今晚的暮食是羊肉,牛肉,羊肉面片,配凉拌苦苦菜,侯三跟哑巴马夫给云初弄来的韭菜花被腌制成了韭花酱,今天吃正好合适。   方正带来了酒,还有传说中的超级美食——醋芹。   他带来的酒一点都不好喝,甜中带着酸,酒味一点都不浓郁,如果非要用一个特别恰当的形容,云初觉得这东西也就比醪糟强一点。   最要命的是在从半坛子米里面舀酒的时候,还要在糜烂的米中间挖一个坑,用一个纱罩挡在坑边,挡住那些糜烂的米跟一些如同蚂蚁一般的黑色植物,然后,木勺才能捞取中间泛着白花的米酒。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首诗是白居易作的,意境十足,就是他的绿蚁新醅酒的质量差了一些,方正拿来的绿蚁酒还不如白居易诗里面的,至少人家有意境,方正则什么都没有。   方正带来的醋芹在大唐也是家喻户晓的一种菜式,据说是大唐已经去世的司空魏征最喜欢的一道菜,传闻太宗皇帝为了讨好魏征,特意派人满世界找了最好的醋芹送给魏征,目的在于让他以后少说点他的不是。   结果,魏征醋芹照吃,该说的话,该做的事情一点都不少做。   于是这种菜又被称之为“文贞”菜,因为魏征死后的谥号就是文贞。   大唐官员们相互往来送礼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曾经非常盛行赠送这个文贞菜,直到太宗皇帝因为《起居注》的事情差点被气死,用鞭子狠狠抽了魏征墓碑之后,互赠文贞菜这个风潮才慢慢的平缓下来。   云初看了方正拿来的醋芹,吃了一口之后,就立刻断定唐人很可怜,就没有吃过什么好东西,这个醋芹可不是往芹菜里倒醋这样的菜式。   而是先把芹菜烫熟,再往烫芹菜的水里加一点面粉用力的搅拌,最后把芹菜重新倒进面汤里,找一个没有油的坛子装起来,发酵几天之后,这东西就会变得酸香扑鼻。   发酸的面汤很解暑,里面的芹菜经过发酵之后也带着浓郁的酸香味……云初以前的世界里的人们一般把这个东西称之为——浆水!   酒水的口味已经定性,云初没办法更改,至于醋芹,云初有更加高级的吃法。   从桌子上的牛肉块上撕下来几条牛肉,撕成牛肉丝,拍上两颗蒜,放好青葱,最后用西域特有的胡麻油烧热之后泼一下,这样的一盘子醋芹应该有资格上皇帝的餐桌,毕竟,太宗皇帝行述中曾经明确记载,他以后的皇帝每年只有三次吃牛肉的机会。 ###第二二章 同流合污   当云初成为唐人之后,再上唐人户籍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再加上他现在也在为官府效力,自然在加入户籍这件事上要做到完美才好。   几个人吃完了美味又有名的醋芹,啃了皇帝现在都没办法经常吃的牛肉,又一人用了两碗羊肉面片溜溜缝。   最后,一人端着一碗说不上酸甜味道的绿蚁酒帮助云初考虑如何落户才能把这件事的利益做到最大化。   在这一点上,古今没有什么差别,官府首先是官吏们的府门,然后才是全天下的人的。   想想啊,所有官吏最后服务的对象是谁,就知道在这种事情上该怎么取舍了。   电视剧里的和珅说的那句话虽然没有人性可言,但是在实际操作上,就是按照那句“救民先救官”进行操作的,且自古以来,没有例外。   “贞观十四年的时候,侯大将军远征高昌,随军的民夫大多来自陇右道,也有一部分来自于两个附郭县,长安,万年两县的罪人。   这些罪人中有一些是主动要求随军来到西域,愿意用一生在西域服役求得家人得到赦免。   这些人一般为了立功,会主动参与官兵攻城,你们也知道,一般这种人被派出去,就是为了消耗敌军箭矢,试探敌军虚实用的,所以呢,基本上死光了。   云初,我觉得你从这些人遗留下来的文书中挑选一个认祖归宗算了,这对你有好处,对于那个死人家族来说也有极大的好处。   按照我《大唐律》的规矩,在西域执劳役十四年,什么样的罪过都抵消了,甚至是有功之民。”   何远山喝了一口浆水,拍着自己鼓鼓的肚皮给云初出了一个非常好的主意。   云初默默地拿起挂在腰上的玉牌,微微摇头道:“南山新雨落,山间云初生,我不记得祖宗名讳已经是大不孝了,如何再能投入他门为人子嗣呢。”   何远山笑道:“有些罪囚自知必死,又觉得身为罪囚会辱没先人,往往在求死路上隐姓埋名,无名氏甚多,你只要把这些人的卷宗找出来,自己添上几笔,我们用印之后呢,卷宗送达安西军都护衙门就算落了地,就算有人来查,你也是板上钉钉的长安人氏。”   听何远山把门路说的如此清楚,云初幽怨的瞅瞅笑呵呵喝酒的方正,以及猛吃醋芹的刘雄,最后皱眉道:“以后不能再用这种事情来赚钱了,我还希望几位哥哥能够青云直上拉扯小弟一把呢。”   方正往嘴里丢了一根醋芹咬的咯吱咯吱的道:“老子有那么多的好姐夫,结果,还不是仅仅因为跟人家在田地上有了一点纠纷,褚遂良这个狼日下的就不肯放过我,好好地高陵县丞就变成了他娘的大关令。   我大关他褚遂良的老娘啊,在这里升官无望,不捞一点钱财,如何对的起老子每年吃的那两斤沙子。”   云初再一次用看蠢货的目光看着方正不挪眼睛。   方正被云初看的有些发毛,就小声道:“哪里不对?”   云初皱眉道:“你有本事让你那个在安西军都护麾下折冲府当校尉的姐夫帮你把这些年弄的钱送进玉门关吗?”   方正叹了口气道:“不成,陇右道的折冲府一向眼高于顶,跟我们安西军不怎么对付,玉门关守将可能不会通融。”   云初冷笑一声道:“侯君集破高昌,得了无数钱财美人,他进玉门关的时候,守将还不是死死地给盯住了,导致他才班师回朝,就被太宗皇帝下了大狱。   这些天我看文书卷宗,还是看出来了一些门道,我们安西军孤悬海外,这里又颇为富庶,如果没有监管,我们这些人岂不是各个肥的流油?   陇右道折冲府驻守的玉门关,针对的就是我们安西军,除过我们身上携带的钱财,想要再多拿一点进关,难如登天。”   何远山道:“换成金沙也不安稳。”   刘雄咬着牙道:“这该如何是好呢?”   云初想了想,从自己屋子里把那柄开山巨斧拿了出来,丢在方正几人的面前道:“前人已经帮我们想出来了办法。”   刘雄捡起开山巨斧瞅了一眼就丢开了不屑的道:“完全是花架子,想要破甲还不如用陌刀。”   云初见方正,何远山都在瞅着他等解释呢,就微微一笑道:“金斧头,银斧头,铁斧头,你们要哪一种?”   方正急忙道:“自然是金斧头!傻子才会选铁斧头呢。”   云初把那柄开山巨斧捡回来垫在屁股下边坐下来道:“他们也是这么想的,要不然谁他娘的发疯了,才会把如此沉重的一柄斧头万里迢迢的带来西域。”   何远山是几人中的智囊,立刻就跳起来道:“你是说这个斧头的主人出关的时候带的是一柄铁斧头,回去的时候换上了一柄金斧头?”   云初看看几人快要凸出来的眼睛笑着点点头道:“要不然这样一柄价值不菲的铁斧头也不至于落到侯三这种奴隶人手中。”   何远山这人真是聪明,立刻举一反三的道:“这么说,我们兄弟以后只要把金子变成马鞍子,马嚼子,变成车轴,车辕,混在大军之中,岂不是就能瞒天过海?”   刘雄看了云初良久,长叹一声道:“想出这个办法混钱入关的人一定是一个读书人!”   说完就抱着云初的肩膀道:“以后哥哥下半辈子是吃奴隶食,还是君子食,就全仰仗兄弟你了。   至于在西域,只要不打仗,你跟着哥哥,哥哥保你周全,就算上了战场,你紧跟着哥哥,也有八成的可能活下来。”   云初愣了一下道:“咦?我们是官府,不是府兵,怎么也要打仗吗?”   方正叹口气道:“突厥人来了,胡人来了,他们可不管什么官府跟府兵的差别,只要能弄死一个唐人,就是人家的胜利。   都护都死在了这龟兹城下,更别说我们了,在西域这地方上,除过我们唐人自己报团之外,其余的都是敌人!”   有了混钱入关的办法,几个人又是欢喜又是伤感的把酒喝完了,就纷纷的回自己的房间睡了。   云初没有睡,侯三烧好了热水,他匆匆的洗掉了一身的汗水,点亮矮几上的油灯,准备把自己没有看完的文书继续看完。   无论如何,要在最短的时间里,熟悉大唐朝廷的运转方式,以及律法要求,尤其是对官员的律法要求。   这是所有当官的人必须经历的一个过程,知道那些事情可以做,那些事情万万不可做对官员来说非常的重要。   云初经常叹息自己前辈子没有赶在八项规定出台之前当官,那个时候当一个官,真的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   天亮的时候,云初就向方正建议,将龟兹城的商税提高到十税一。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龟兹这种西域中心的商业城市,每日交易的牛马羊骆驼不计其数,各种粮秣,物资堆积如山的,不知是那个脑残居然在这种占领区只征收入市税,就是人家进入市场的时候征收一点入门费。   而方正这个王八蛋在执行的时候又继续宽松化,如此庞大的一个市场,一个月只收四千贯,再没有别的收费事项。   这简直就是一件天理难容的事情,更是官府不作为的铁证!(要知道,在后世,一个小破作家写个破书,卖点破版权,都会被征收四成的税,次年六月三十日之前还他娘的要补税……没天理啊。)   “太宗皇帝定的,你对他老人家有什么意见吗?”方正学着云初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道。   “再说了,我大唐的税法以租佣调制度下的农税为主,即便是农人去当售卖自家的农产,也只收入市税,商贾们也只需要缴纳过关税跟入市税,没有你说的什么十税一这么狠毒的商税。   那些商贾们不能入仕,没有永业田,嫁闺女连马车都不能坐,已经够可怜了,万里迢迢的背点货物来西域贩卖,赚一点血汗钱,就不要折腾他们了。”   云初摇摇头道:“唐人经商自然是有优待的,可以按照国内商税执行,可是呢,那些来经商的胡人呢?”   方正呵呵笑道:“都是天可汗麾下的子民,这两年朝廷为了不起边衅,宽容一点,大家都好过。”   云初苦笑一声道:“据我所知,石国的商税是一半对一半,我就怕我们不收商税,那些胡人不但不会感激,反而会笑话我们是蠢驴。”   方正不解的道:“龟兹城已经荒废了,我们收四千贯已经是白得的钱,咱大唐一个中县的商税都没有四千贯呢,已经很好了。”   说完,这家伙就带着爪牙去了龟兹城,今天又到了朔日,该收钱了,不过,在这里他收不到大唐急需的铜钱,只能以金沙,皮张,牛羊来顶数。   云初瞅着不远处的龟兹城真的很眼红,只要抓一些胡人把龟兹城重新修整一下,安上几个门,再把城墙的缺口给堵上,找一些安西军闲散人员负责管理这座城郭,就等于拥有了一只会不断下蛋的金鸡。   只可惜人微言轻,人家不听!   云初当然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没有人会听他如此宏大的经济计划。   再加上这件事根本就不是小小的龟兹大关令衙门能推动的事情。   要做这样的决定,只能是都护府,或者刺史府,都护府户曹跟刺史府司户也做不了这么大的决定。   所以,云初的那一番话是说给方正的姐夫们的,绝对不是方正本人,他只能充当一个传声筒,让他那些位高权重的姐夫们知晓,在龟兹大关令麾下,还有一个有一点脑子且愿意思考的小书吏——云初。   做完这件事之后,云初又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化学老师刘天成,这是一个能在二流中学的简陋实验室里人工合成青霉素的人,死的时候那么孤单,那么凄凉。   一身的学识最终被烧成了飞灰。   今天何远山已经把话说的非常通透了,云初想要户籍没问题,想要各种便利也没有问题,前提是他必须证明大关令衙门里的人都必须是一伙的。   云初缴纳了一把金斧头,所以,大家从此之后就亲密如一家,再也不分彼此。 ###第二三章 红尘中打滚   一个集体好不好的,一定要先融进去,然后才能谈到改变或者向好。   集体的好与坏跟这个集体的最高长官的好坏有关。   同样的一群人,可以是坏人,也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变成好人。   为了让自己跟方正这些坏人有所区别,云初决定利用自己书吏的身份去帮隔壁第九折冲府的府兵们写家书。   好事做多了之后,就能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坏。   整理好的文书放在方正的案几上,大关令挨个翻开看了一眼,就写了回帖,云初将回帖夹在文书里,放回它该去的书架。   方正对云初的工作很满意,因为他现在工作起来,觉得非常的顺利,简便,只要他想要的文书,头一天安顿给云初,第二天,他就能在案头看到自己所需的东西,不仅仅是正本文书,就连写回帖时需要借鉴的文书,也在手边,如果还有遗漏,云初还会在一边小声提醒。   用了半个时辰,大关令方正就已经处理好了户曹问询互市事宜,司户要求查证的官衙属员餐食靡费问题,以及工曹询问的龟兹城损毁状态等问题。   在官衙里,方正就不再是某某人的小舅子,云初也不再是某个食神下凡,一个是大关令,一个是书吏,都把自己的位置摆的正正的。   “你要去军营帮府兵们写家书?”方正很不理解云初的愚蠢举动。   “你知道要帮多少人写家书,你能忙的过来吗?”   云初再一次露出自己悲天悯人的另一面,叹口气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此时帮助他们写一封家信,可安慰无数人心。”   方正疑惑地道:“你刚才念的诗应该是好诗,莫说别人,就是我自己受到家书的时候,那一次不是看了又看,眼泪干了又干。   问题是,你真的想这么干?据我所知,没有一个真正的读书人愿意干这事。”   云初冷笑一声道:“不干这种事情的人就算不上真正的读书人。”   方正哈哈笑道:“你终究是年少啊,去吧,去吧,隔壁的第九折冲府团来自京畿道商州,已经屯驻龟兹四年,你跟他们交好,上了战场,多少有个照应。”   云初笑着点头称是。   衙门里已经没有什么事情了,云初就让侯三扛着矮几背着蒲团,他自己拿着笔墨纸砚,回到了居住的地方。   把东西放在最外边的一棵大桑树下安顿好,云初铺开纸张,背靠清凉的渠水,就让侯三去军营那边贴告示。   唐人的军营外人进不去,方正这种官员也不行,有事只能在营门外等候通报。   再有两天,就是驿站的快马来收取信件的日子,这个时候,应该有很多人都想跟家里报个平安吧。   帮人写信报平安自然是好事,云初最在乎的却是信的内容。   没有在大唐真正生活过,这一直是他的硬伤,商州距离长安不足三百里,虽说十里不同俗,大家都生活在关中,生活习惯应该大差不差。   知道了商州府兵跟家人交往的方式,也就基本上明白了此时关中的人情风俗,不至于回到关中之后露怯。   府兵泛指某将军府、某都督府或某某军府的兵,这是府兵的通称。   可以从字面上发现,府兵身上着强烈的个人色彩。   有了个人色彩的兵,一般就与国家这个大概念有些不相容,这一点很不好。   这个称谓在两晋时期就已经出现了,直到西魏宇文泰大统年间正式确立之后,北周、隋、唐初继续沿用至今。   战时为兵,无战事则为农,这种兵农合一的制度,人们似乎已经习惯了。   凡是成为府兵的人,家境大多不差,毕竟,除过战马会有国家提供,其余的比如铠甲,武器都需要自己购置。   博一个马上封侯是所有府兵的终极梦想,只是,这种梦想在很多时候都随着生命的消失戛然而止了。   此时太阳已经高高挂起了,这东西没有出来之前,大地还一片冰凉,等他露头之后,西域广袤的土地立刻就进入了烧烤模式。   云初将双脚浸泡在冰凉的渠水里,笑吟吟的瞅着侯三带来的一群府兵。   大唐军队中的识字率还是不差的,一百人至少有两个会写字的。   只是这种人在军队中分配的极为不均匀,其中,专门为折冲府校尉服务的读书人就占了其中的七八成。   所以,剩下的府兵们想要给家里传个信,往往只能带个口信回去,人言者信也,而人言最不可信,这就导致了很多悲剧的发生。   比如,有的府兵的老婆改嫁了,有的府兵人在西域好几年,家里的老婆却帮他生了好几个孩子了,甚至出现了家中老人以为儿子战死了,没了活下去的信念,一吊了之等等。   以上其实不算什么事情,当府兵主要的目的是为了给家里免税,府兵们明明没有死,家里的官府却已经把这项福利迫不及待的给取消了,明明是吉庆有余的上户人家,一瞬间就成了低人一等的中户,害的家中子嗣再也没有当府兵的资格。   最最严重的是,家里人以为府兵死了,会把口分田收回去……   大唐的驿站此时已经非常非常的完备了,从天山脚下,沿着天可汗大路骑着马狂奔,跑七千四百八十里,用时二十五天就能把消息送到长安,平均每天要跑三百里,很辛苦。   当然,以上指的是紧急公文跟军报,其余的就只能慢慢悠悠的往家赶路。   给人写家信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充分满足了云初的八卦欲望,同时也让他了解了唐人是如何处理家事的。   “爷娘在上,孩儿给您二老叩首,儿活着,有军功一转不知州县可曾传达,赏金是否拿到。   分别四年,小髭儿是否平安长大,如果平安长大,则将某家之钱财尽数付给,张氏若能瑾守门户则容她,若不能,则休之,权衡尽在爷娘……”   “刘氏吾妻见字如晤,你我离别已经四载有余,别时洞房余温尚存不忍离去,然,军鼓阵阵不得不走,瀚海边关自是男儿立功之地,待我跨马班师,自然许你富贵荣华,一身锦绣……对了,我走的时候与你敦伦,日夜不休,你到底怀上了没有?”   “爷娘在上,不孝子在天山百拜,此次来信,有噩耗告知,兄长狗怜儿战死在于阗,可惜,战死之际,没有斩获,不能给爷娘带来荣耀,乃狗怜儿之过也。   天山苦寒之地,猪怜儿还在苦苦坚持,听闻再有三载就能归乡侍奉爷娘。最后,问一句:张家小娘是否任然未嫁,能否再等我三年?”   “爷娘……”   云初从中午时分,一直忙碌到暮食之时,一口气写了十几封信,虽然当事人要说的话很简练,云初还是给他尽量的美化了一下,要不然,一上来连爹娘都不问候,直接赤裸裸的说家里的钱给我留着,不能给兄弟花掉,我老婆如果没有偷人,就可以留家里,偷人了,留下儿子,休掉老婆。老婆,我们分别的时候日夜敦伦,你到底怀孕没有?有没有给我留下一男半女……   这样的话直接说太不适合这个风光霁月的大唐了,更不符合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明月的时代了。   这一天虽然很忙,云初还是觉得这对自己以后的写作水平有非常大的帮助,只要持之以恒的帮人写书信,写作水平追上李白,杜甫不是梦。   锻炼了写作水平,还获得了无数府兵们的感谢,不过呢,这些人都不算什么好人,感谢人的方式就是上战场之后可以站在云初前面替他挡箭,没有一个人提起云初多少有些期待的润笔之资。   对于挡箭这件事的可行性,云初极度怀疑,最后还是哈哈一笑了之。   回桑林地休憩的时候,云初看到了站在城墙上的老羊皮,老家伙今天为了显得明显一些,特意穿了一件纯黑色的羊皮大氅,如此闷热的天气里在城墙上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也不知道会不会中暑。   云初自然是不加理会的,他如今在大关令衙门混得风生水起的,已经不愿意跟老羊皮这样的人混在一起了。   所以,他背着手跟在牛一样好用的侯三身后,进入了桑林地的浓阴里。   眼看着云初的身影进了桑林地,老羊皮满是褶皱的脸上荡漾起了笑意,笑意先是从眼睛深处浮现,接着溢于眼角,在山根处荡漾开来,褶皱的皮肤就如同菊花一般绽放开来。   “主人,他不会回来了,唐人都是没良心的人。”跪坐在老羊皮身后的一个壮汉低声道。   老羊皮摆摆手笑道:“他能去哪里呢?西域虽然很大,却也很小,朋友不可能永远都是朋友的,亲人也永远不可能一直是亲人。   一旦进入轮回,皆是虚妄。   让他多快乐一段时间吧,过不了多久,他就快活不起来了。   人这一生,苦楚太多,快乐的时候太少,能多快乐一分,就多快乐一时,因为,那是幸福的,就像地狱彼岸花开,就像佛陀割肉的笑容,也像玄奘东去不归的脚步,都是值得记忆的。” ###第二四章 太有意思了   “世人皆苦!”   云初在去大关令官衙的路上,看到了一家售卖胡麻油的店铺挑出来了写着这四个字的招牌。   老羊皮就站在招牌底下,巨大的招牌像是被他背在背上,跟一只拖着巨碑的老乌龟一般。   街道上的行人不少,其中一个甚至用手摸了摸老羊皮的黑羊皮大氅。   即便是这样,老羊皮的眼中似乎也只有云初一个人。   云初对老羊皮道:“没有那么苦,自己的快乐需要自己用双手去博取,博取不得的人才会感到痛苦。   我从来没有埋怨过在回纥部落的生活,同样的,也不会抱怨在唐人群里的生活。   在我过去的生命中,我领悟出来一个道理,那就是好好地活着,尽量不要让别的杂事影响我过自己想要过得生活。   石先生,你也该这样想,把你不多的日子尽量的过好,过的可以在临死前露出笑容才行。”   “云初,带我去长安吧。”   老羊皮对云初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相信,就像云初不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一样。   云初从怀里掏出一张经商过所,轻飘飘的放在老羊皮的手上道:“自己去吧,我知道你心有不甘,四年前,大唐太宗皇帝亲自为玄奘法师主持了入大慈恩寺升座仪轨。   从文书里得知,那座由现在天可汗主持修建的寺庙虹梁藻井,丹青云气,琼础铜沓,金环华铺,艳丽异常,你可以去看看。   我想啊,以玄奘法师的慈悲,他一定会收留你,保护你,并且保证让你在大唐的国度过上你想过的日子。”   老羊皮轻轻摇头道:“我在这里守候了六年,就是在等你一起回去。”   云初的瞳孔忍不住收缩一下,马上又平复了自己的心境笑道:“为什么是我呢?”   老羊皮抬头看着天,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过了一阵子才收回放逐青天的目光,看着云初认真的道:“我与玄奘过瀚海之时遇到了一座孤独的山峰,我们爬到山峰上休憩的时候,玄奘依靠的一块石头裂开了,里面盘坐着一个僧人。   僧人睁开眼睛之后问玄奘:现在是哪一个佛年的昌盛时代?   玄奘说:是阿弥陀佛。   僧人又问道:燃灯佛哪里去了?   玄奘说:“自然是涅槃,自然是归于虚无。   僧人又说:“我一觉睡了十万六千年,还以为世界早就归于平静,没想到还是这般的聒噪,去休,去休,不如睡去。   就在那个僧人又要进入寂灭的时候,他又睁开了眼睛,瞅着不远处的龟兹道:有意思,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说完就沉入了地底。”   云初笑道:“你说我就是那个有意思?”   老羊皮皱眉道:“不能肯定,玄奘离开让我留下来,就是想要看看那个有意思的事情是什么。   五年前,我在白羊部看到你之后,发现你是我找到的人跟事情中最有意思的。   所以,我去大唐,你就该跟我一起去,我修佛没有修好,玄奘修的很好,让他看看你,是不是那个僧人口中的有意思。”   老羊皮说着话,抬手就把云初放在他手上的经商过所撕碎了,轻轻一吹,碎纸片就如同蝴蝶一般纷纷落地。   云初瞅着老羊皮的背影道:“我不会改变我的计划,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我的计划!”   老羊皮站在人群中回头瞅着云初道:“何苦来哉!”   随着老羊皮混入人群不见,云初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再抬头看的时候,才能切实地感受到头上的烈日,以及周围喧闹的人群。   “不能被他说的话吓住,没有人能知晓老子的来龙去脉……”   云初喃喃自语着走进了大关令的官衙。   习惯性的越过酣睡的方正,云初坐到了角落里的矮几边上,掀开了自己准备要看的文书,抛弃杂念,认真的阅读起来。   方正睡醒的时候,芦苇席子上已经沾满了他的汗水,抱起水瓮吨吨吨的喝了一气,回头看看安静的坐在角落里读文书的云初道:“除过读文书,给人写信之外,你就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吗?   少年人,就该有少年人的模样。   去场围子里看看那些不穿衣服的胡姬跳舞也是不错的事情,有些胡姬身上的味道没有那么重。   你这样每天都把自己关在衙门里,一点不像是一个少年人。”   云初懒懒的道:“我还请你们几个人吃饭呢。”   “你是我见过的少年中最不像少年人的一个人。”   方正没打算放过教育云初的机会。   云初想了一下道:“我真的不像一个少年人吗?”   方正大笑道:“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从没有一刻消停过,走马,斗鸡,狩猎,关扑,殴打先生,欺负小姑娘,整天不是在挨揍的路上,就是在挨揍。”   云初摇摇头道:“我不喜欢挨揍,还是这样好一些。”   方正放下水罐子道:“我有一个姐夫。”   云初点点头道:“姐夫遍天下确实很厉害。”   “他觉得你说的话非常的有道理。”   “我说的话都很有道理,你先说好,是我说过的那一句话。”   “修整龟兹城,而后收重税。”   云初摇摇头道:“我没有说过这句话,更没有什么心思重建龟兹城。   如果修好了城墙,城门,再收重税,这是给我们自己找麻烦呢,那时候,你不可能再有时间睡懒觉,我也没有时间发呆了。”   方正叹口气道:“我们不修城墙,城门,不收税,我们的好日子也基本到头了。”   云初想起老羊皮临走时说的话,心猛地一沉抬头看着方正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方正叹息一声道:“西突厥头人阿史那贺鲁自立为沙钵略可汗。   三月,沙钵略可汗攻入庭州,下金岭城、蒲类县,杀我大唐军民商人七百二十七人!”   云初伸手道:“文书拿来我看看。”   方正从袖子里掏出一份皱巴巴的文书,云初接过来一边看一边问道:“朝廷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毕竟,事情是三月份的事情,再加上早期的研判时间,朝廷这时候应该有对策了吧?”   方正冷哼一声道:“唐人没有死伤还好说,死了人,还死了七百多,虽然大部分都是商人,但是呢,这些商人大多是我大唐勋贵们的家奴。   所以说,这件事通天了,那个阿史那贺鲁除过用自己的人头谢罪之外,没有别的出路。”   云初仔细研究着上面的每一个字,口中不停地道:“庭州距离龟兹一千五百里,也就是说,人家要是准备找我们的麻烦的话,应该快到了。”   方正狞笑一声道:“就怕他不来,他快到了,咱们大唐的杀人王也到了,这一次就看谁杀人杀的多。”   云初抬头道:“怎么说?”   方正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文书道:“消息传入京师,陛下勃然大怒,遣武候大将军梁建方、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为弓月道总管,右骁卫将军高德逸、右武候将军薛孤吴仁为副,发秦、成、岐、雍府兵三万人及回纥五万骑以讨之……   梁建方来了,这一次西域之地的胡人,如果不死一大片,都对不起武侯梁建方的杀神名头。   这个老家伙就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当初追随太宗皇帝征高句丽,负责护卫大军左翼,他用了整整两年时间,几乎把黑水靺鞨胡人给杀光了。   这一次,他来了……嘿嘿,那些胡人好好的日子不过,真是喜欢找死。”   云初继续看文书,还把两份文书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最后问道:“武侯到哪里了?”   “沙洲!”   “不对吧,三月份的事情,没道理我们都不知道的事情,长安却先一步知晓,并且连大军都准备好了,最离谱的是统兵大将已经入了西域。”   方正白了云初一眼道:“你想那么多做什么,那个叫做阿史那贺鲁的混账东西杀了我们军民商七百余人,就活该他活不过今年,是全族活不过今年。   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尽快把龟兹城修整好,折冲府九团想着郭孝恪的惨状不愿意进驻龟兹,武侯他老人家来了,必定会进驻龟兹的,我们一定要赶在武侯来之前,尽快给龟兹城的城墙修好,安好城门,如果不是因为这里水少,说不定还要挖护城河呢。”   “既然都火烧屁股了,你为何还能睡着?”   方正大笑道:“我们大关令衙门总共就十一个人,依靠我们修城墙,修城门吗?   放心,我姐夫明天就带人来了。”   “哪一个姐夫?”   “都护府户曹裴东风。”   听方正这样说,云初松了一口气,把两份文书归档之后,就离炭火一般灼热的方正远远地靠在门口道:“这就是说,要用城里的这些胡人当劳工喽?”   方正点点头道:“是啊,人去当劳工修城,修城门,带来的牲畜,粮食,会被就地征收,充当军粮。”   云初笑着摇头道:“这样做,刚刚繁华起来的龟兹城将再一次变成荒城。”   方正又喝了一口凉水道;“管他呢,只要武侯他老人家满意,龟兹就算毁掉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没了,龟兹城,咱们兄弟说不定就要去西州当差,那里的条件更好一些。” ###第二五章 急转直下   有些人出场的时候,往往会自带气场。   大唐威名赫赫的武侯梁建方才到沙洲,往常很多年都不见雨水的沙洲,就下了一场暴雨。   戈壁滩,沙漠里下暴雨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暴雨会在戈壁滩上形成洪水,会在沙漠里形成水流沙。   这两样,不管是哪一种,对大军行动来说都是阻碍。   所以,梁建方暂时来不了龟兹了。   梁建方没有来,裴东风却来了。   云初看裴东风第一眼就知道人家的四品官绝对不是白来的,只要看他脸上那道从眉梢斜斜延伸到嘴角的那道暗红色刀疤,就知道此人乃是一位百战悍将。   此人到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关起门来,将雄踞龟兹的大关令方正差点给殴打成方的。   这绝对不是姐夫跟小舅子相处时候的正常态度。   这让守在官衙外边的何远山,刘雄,云初等人战战兢兢,一个个把身子站的笔直,生怕什么地方没有做好引来无妄之灾。   大唐统领一州之地的刺史才四品官呢,而屋子里这位殴打小舅子的四品官,不仅仅是四品官,人家还是大唐一位尊贵的贵族——周至县县男。   人家来龟兹带着两千兵马,其中三百个最彪悍的家伙是人家的部曲,也就是私兵,不受朝廷管辖,即便是裴东风想要造反,这三百个跟人家血脉相连的私兵,也会把造反事业进行到底。   自从大唐开国以来,出现的所有谋反事件,包括太宗皇帝发动的玄武门之变,中间都有部曲的影子。   这样一位身份尊贵的人,别说吧自己当大关令的小舅子打成方的,就算是搓成圆的,皇帝也不会问一声。   可能是打小舅子打的很爽的原因,裴东风推门出来的时候显得有些神清气爽。   没有理会站在最前边的壶正何远山,径直来到云初面前道:“修整龟兹城,而后收重税,就食于敌的策略,就是出自你之口?”   云初坚决的摇头道:“这是大关令的方略,与其余闲杂人等无关。”   裴东风回头看一眼悄无声息的房间,点点头道:“嗯,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当是方正出的主意。   既然方正说你聪明,我就把你当一个聪明人来对待,差事办好了,赏你一袭青衫。”   何远山几人听了这话一个个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裴东风,说真的,他们也非常的想要一袭青衫穿,因为,在大唐,穿上青衫,就等于正式踏进了官员的行列,就何远山这个壶正,还是吏员,而非官员,龟兹大关令衙门里,只有方正一人有资格穿上青衫。   裴东风对何远山等人的目光视而不见,笑吟吟的瞅着云初,等着他跪地磕头致谢呢。   云初当然没有磕头致谢,他看着裴东风的眼睛道:“我没打算用命去换一袭青衫,青衫这东西活人穿上才有意义,死掉之后,穿什么衣服都是白搭。”   裴东风没有恼怒,饶有兴趣的道:“你知道当官的好处吗?”   云初点点头道:“不纳税,不纳粮,不出劳役,平日里囔囔于众人之上,着华服,吃美食,御美人,煊煊于百姓之间,上可光宗耀祖,下可恩荫子孙。”   裴东风笑道:“这些东西还不足以让你豁出命去办吗?”   云初坚决的摇头道:“我宁愿当活着的乞丐,也不愿意当死去的贵人。”   裴东风见说服不了云初,就把目光放在何远山的身上,何远山立刻拜倒在裴东风脚下大声道:“爵爷但有吩咐,何远山万死不辞!”   一个何远山跪下去了,刘雄等人的膝盖也变得很软,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般,跪在裴东风脚下嚷嚷着要拿命去报效爵爷的提携之恩。   裴东风仰天大笑,最后再一次将目光落在云初脸上道:“现在还来得及。”   云初羡慕的看着何远山他们一群人道:“做弟弟的在这里恭贺诸位哥哥前程远大,小弟我就算了,膝盖要是弯下去,以后就无颜见诸位亲友了。”   裴东风奇怪的道:“我还以为你会鄙夷这些人的行为呢。”   云初抬头道:“为何要鄙夷?远山兄家道中落,全族就盼着他飞黄腾达呢,死他一个人,造福全族,算起来是赚了。   刘雄出身低位,连番苦战之下才给自己弄了一个队正的差事,想要再进一步,天知道还能不能从战场上活着下来,就算活着下来了,也未必能捞到军功,现在有爵爷一句话,就能把所有不可能的事情变成可能,为什么不赌一把呢?”   “你为何不赌?”   云初摊开手笑道:“因为我只要活着,就一定有升官的机会,不需要拿命去拼。”   “不积苦劳,何以入仕呢?就算是某家出身高贵,这一身荣华依旧是用血,用命换来的。   你如此取巧,就算有些急智,想要达到高位,也是千难万难,罢了,既然你不喜,那就随你吧。”   裴东风说完话,也不理睬跪在地上的何远山几人,抬腿就上了战马,直奔折冲府第九团去了。   何远山等裴东风的人都走光了,这才站起来朝云初抱拳道:“多谢兄弟成全。”   云初瞅着依旧没有声音的官衙叹口气道:“大关令的腿可能被打断了,以后难当大任,咱们大关令这个衙门,从此就要靠远山兄了。”   何远山跟着长叹一声,朝刘雄几人挥挥手,就去安排民夫等事宜去了,云初说的一点错都没有,方正要嘛被打成重伤,要嘛就是断胳膊断腿,总之,这个人马上就要被送去西州驻地高昌养伤了。   这个时候,就不用进去难为方正了。   云初犹豫良久,最终还是走进了衙门,果然,方正倒在一张羊毛毡子上,一条腿软软的耷拉在边上,正由一名带着白帽子的军医给他治疗。   云初取了一瓶酒递给方正道:“断的彻底吗?别让录事参军他们给看出来。”   方正痛的脸色煞白,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就着酒瓶咕咚咕咚一气喝了半瓶,这才抱着酒瓶对云初道:“你是不是特别看不起我?”   云初摇摇头道:“我要是也有这样好的一个姐夫,下场估计跟你是一样的。   这人世间从来就没有公平过,你有家世,可以不用拿命去换前程,我自忖有些才能,也划不着用命去拼一个前程。   这其实是很公平的,只要我们以后不要羡慕何远山,刘雄他们就可以了。”   军医给方正的腿糊了厚厚一层绿了吧唧的药膏,嘱咐方正万万不要胡乱动弹,就提着自己的家伙事走了。   云初想了一下,就从外边找来两个木板,将麻布撕成窄窄的布条,用两片木板固定住方正的腿,再用细麻布条牢牢地将腿跟木板固定起来,这样做的好处就在于,出现瘸子的概率会小一些。   方正一边喝酒,一边看云初在他的腿上施为,不喊痛,也不叫唤,就是低着头喝酒。像是在做一个很痛苦的决定。   人只要有点良心,就会经常性的陷入这种两难之中,为了不让方正太为难,云初组织了一下语言道。   “西域太大了,阿史那贺鲁又远在庭州,大军越过一千五百里的路去攻伐,代价太大了。   所以,不如让阿史那贺鲁自己把这一千五百里的路走完,最好让他们的人聚合在一起,好让武侯大将军一鼓而灭。   龟兹处在庭州与西州之间,位置不远不近,武侯大将军是劳师远征,阿史那贺鲁在跑了一千五百里之后也算是劳师远征。   只要我们龟兹这里的驻军能把阿史那贺鲁拖住,武侯大将军就能从容布置,最终毕其功于一役。   所以,死守龟兹就是重中之重。   裴东风一口气拿出来好几件青衫准备赏赐给有功之臣,就说明龟兹城里不可能有太多的军队驻扎。   最有可能的是用龟兹城安居,来蛊惑城里的胡人来抵挡突厥人,这伙乌合之众的主心骨,就是咱们大关令衙门里的十一个人。”   方正钦佩的瞅着云初道:“你觉得我们……不,你们有胜算吗?”   云初摇摇头道:“没有半点胜算,死定了。”   方正低着头又看看自己被云初包裹的如同粽子一般的左腿道:“拿上你的户籍,过所,快跑吧,你是我招募的书吏,不算是大关令衙门里的吏员,快点跑,最好能尽快跑到西州。   这一次阿史那贺鲁疯了,他纠集了两万帐突厥人来势汹汹,现如今,就在天山的那一边,很快就要来了。”   云初点点头道:“你说的很对,必须尽快跑路,不能在这里久留。”   方正遗憾的道:“可惜我马上就要被我姐夫的卫队带走了,没办法带你走。”   云初握握方正的胖手道:“没关系,我可以自己走。”   方正又低声道:“一个人走太危险了,我们后天天一亮就走,你远远的缀在我们后边,这样安稳一些。”   方正能说出这一番话,已经算是把云初当做真正的朋友来看待了。   云初再一次握了握方正的手低声道:“我们有缘再见!”   方正眼角泛着泪花冲着云初的背影道:“我真的不是胆小鬼啊,是我娘……”   云初也不回头,只是摆摆手,就离开了大关令衙门,这里是他在大唐世界里的第一份工作,虽然很短暂,却很温馨,很有纪念意义与参考意义。 ###第二六章 什么是他妈的有趣?   云初当然没有跟龟兹城共存亡的决心,别说龟兹城了,就算是长安城他也没有这种共存亡的心思。   这是一个将要出一个英雄的局面。   一个英雄带着龟兹城里那些有八百个心思的乌合之众打败突厥大军,最终戎马凯旋的故事的发生地。   云初觉得自己可能成不了这个英雄,没有任何可能在这种局面下成为大唐的少年英雄,最终一飞冲天,登上凌烟阁。   死亡的概率太大,太大了。   一份工作而已,用不着把命赔上吧?   因此回到桑林地之后,他就从马厩里把自己的枣红马牵回来,喂了一些精饲料,还仔细地给马洗刷了一遍,再过几天,自己能跑多远,就指望这匹马呢。   大关令衙门就不缺少牛羊肉,所以,云初一整天都在弄牛肉干,羊肉干,跟牛油炒面。   牛油炒面里添加了砸碎了的核桃仁,杏仁,鹰嘴豆,再把晒干的黄萝卜跟菠菜粉末添加进去,只要吃这种炒面,就能满足一个人所需的所有营养物质了。   第三天的时候,方正果真被送到西州养伤去了,只是受伤的原因变了一点点,文书上说是在召集民夫的时候从马上摔下来的,龟兹这里没有好的医生,需要送到西州养伤。   很正常的流程,在文书上只是被提了一句,方正走了,大关令衙门就由壶正何远山领衔统领,刘雄成了新的壶正,哦,云初也进了一步,成了大关令衙门里有名有姓的文书掌固。   方正这个人还是很有些义气的,临走的时候赠送给了云初一把金茶壶,跟六个金茶杯。   不论是金壶还是金杯子外面都鎏上了厚厚一层锡,手艺漂亮的没话说,一看就是龟兹城里最好的金匠的作品。   西域人干别的事情差一些,但是,论到金匠手艺,确实值得一提。   只是将一套漂亮的金壶,金杯弄成锡的,多少有些锦衣夜行的味道。   云初得到了一套茶具,那么,何远山得到的东西应该更多,由此可见,云初当说方正一个月只收四千贯这中间有猫腻的事情是真的,他真的只上缴四千贯,自己留下了更多的东西。   书吏掌固的差事就是负责管理文书仓库!这是一个非常纯粹的文职岗位,不用出去打仗,据说这是方正临走前仔细托付过何远山才有这个结果的。   没有尾随方正离开龟兹,这不是云初的选择,而是老羊皮的选择,或者说,老羊皮自己也没得选,他被大唐第九折冲府的人给困在龟兹城里了。   如今的龟兹城,就是一个巨大的工地,到处都人满为患,昔日残破的城墙已经完全被修建起来了,至少,在表面上是这样,昔日残破的城门,也被西域工匠们用铁条跟粗大的木料封闭起来了。   何远山这些天日夜不休的巡视城墙,被他下令砍下来的人头就挂在城门口上阴恻恻的盯着那些想要偷懒怠工的胡人们。   对于这种事情云初早就见怪不怪了,在西域,几乎所有的大唐官衙都有杀人且不会被追究的权力。   城里所有的粮食都被送到专门的粮仓,牲畜也被驱赶到一个专门的大围栏里等着挨宰。   昔日多少还有几分繁华的龟兹大市场,如今连鬼影子都看不见几个,何远山这一次发狠了,就连在集市上跳舞的胡姬都要上到城墙上搬运木料跟石块。   老羊皮老神在在的躺在一张胡床上假寐,身边还有两个美丽的胡姬给他摇着羽扇纳凉。   听到云初囊囊的靴子声,老羊皮微微睁开眼睛瞅着他笑道:“怎么,想起我的好来了?”   “你早就知道要打仗了是吗?”   “我当然早就知道,在过去的一年半时间里,阿史那贺鲁从我手里买了那么多的少年人,如果他不是确定这些多余出来的人口会被他消耗掉,他疯了才会购买超过他部族接纳上限的少年人。   要知道,每一个部族的人口其实都是恒定的,这样的话才能与牧场相匹配,与牛羊数量匹配。   阿史那贺鲁的造反之心,不光是我知道,唐人皇帝也早就知道,现在就等着阿史那贺鲁来龟兹决一死战呢。”   “你不准备跑路吗?”   “跑啊,自然要跑的,我是要等大唐折冲府的这些人扛不住之后大家一起跑路。这样路上还有照应。”   “你这么老,跑不快,会被突厥人追上杀掉。”   “傻子,突厥人只会驱赶一群被他们打垮的人,绝对不会把他们杀死在半路上,他们需要这群人去传播恐惧,去传播突厥人的英勇,这比杀死他们更加的有价值。”   “你的暗道在什么地方?”云初等老羊皮叨叨完毕,就直接发问。   “什么暗道?这里就没有暗道。”   云初指指院子里清亮亮的渠水道:“你觉得我会信吗?”   “那是坎儿井里流出来的水,如果你认为坎儿井也是地道的话,它就是。”   “给我一个准话,这关系到能不能活命,我不想在这件事上犯下半点错误。”   老羊皮翻了一个白眼,就懒洋洋的离开那张胡床,胡姬用力推开胡床,云初就把袍子下摆掖在腰带上,一步步地下了地道。   云初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来到了距离龟兹城两里地以外的高坡上,不远处就是一片胡杨林里。   秋日的时候,正是塔里木河水流泛滥的时候,不足一尺深的水淹没了整个胡杨林,碧绿的胡杨林倒映在平静的水面上,与白云,蓝天一起构成了一张绝美的图画。   塔里木河被称之为“无缰的野马”,意思是,这条河根本就没有确定的河道,想要流淌到哪里去,完全看这一年的水量充沛不充沛。   今年,水量看起来不错,已经从于阗那边流淌到龟兹来了。   云初再看胡杨林跟塔里木河的时候,不远处还站立着一些人,也在看胡杨林与塔里木河。   有些人看起来很面熟,应该就是龟兹城里的商人。   而龟兹城这里有厚厚的黄土层,土质坚韧而细密,正是开凿窑洞跟挖坎儿井的好地方。   也就是说,从龟兹城里通出来的密道绝对不止老羊皮一个人拥有,但凡是有点实力的商贾们都有这东西。   云初一个唐人站在密道出口处,很快就引来了那些商人们的仇视,于是,一群挥舞着弯刀的人就乱哄哄的朝云初扑过来。   云初蹲在水边洗洗手,在身上擦干之后,就重新钻进了密道,还顺手关上了密道的大门。   再一次回到老羊皮居住的院子里惊讶的发现,老羊皮已经不见了,胡姬也不见了,刚才,老羊皮还躺着的胡床现在落了一层灰,就像这里已经空置了很久,很久。   云初有些慌了,他之所以胆敢留下来,底牌就是老羊皮,他认定了老羊皮会留有退路,只是没有想到老羊皮的退路安排的如此粗糙,如此的平凡。   来到人满为患的城墙上朝折冲府兵营看过去,那里也静悄悄的,就连写着唐字的大旗都有气无力的耷拉在旗杆上,军寨上没有看到卫兵,军寨门口,也看不到手持长矛的岗哨,一群鸟不时地落在军寨里,一会又匆匆的飞起。   云初不安的情绪越发的高涨。   尽管何远山挥动着皮鞭不断地抽打民夫,刘雄咆哮的声音不断地在城墙上响起,却不能带给云初任何安全的感觉。   这一刻,云初觉得身边那些胡人的表情无比的诡异,眼神中透着凶光。   云初想跑……只是龟兹城地处平原,他不知道该向哪一个方向逃跑才是正确的,毕竟,阿史那贺鲁的大军会从任何一个地方出现。   云初匆匆的回到桑林地,好在侯三还在,只是这个家伙睡着了,还流淌着口水。   枣红马还在,方正送给他表面挂着锡的金壶,金杯也在,墙上还挂着一张弓,箭囊里还有三十六枝羽箭。   老羊皮背靠墙壁坐着,如同一幅画。   “你害怕了是吗?”老羊皮将云初新得到的唐刀丢给他。   “你会从这东西上找到勇气。”   云初摇摇头,将唐刀缓缓的从刀鞘里抽出来,愤怒的向老羊皮挥出一刀。   “你休想左右我!”   唐刀被一柄弯刀挡住,老羊皮那双清澈的眼睛就在刀锋的后面,里面满是欣赏与赞许。   “你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老羊皮小小瘦弱的身躯里突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云初推了出去。   云初向后踉跄几步,才站稳了身体,老羊皮披上他的黑羊皮大氅,缓缓地从云初身边走过,还低声对他道:“你走不了了,阿史那特鲁的骑兵已经从四面八方过来了,你很快就会看到他们。”   “我不想上战场,就没人能逼我上战场。”   “孩子,那不是战场,只是一个考验你的场所,顺便告诉你一句话,阿史那特鲁之所以会选定龟兹城作为此次作战的目标,是因为他听了我的话。”   胡人就是胡人,云初在塞人部落居住了十三年,如何会不知道他们如何看待唐人。   老羊皮跟阿史那特鲁有染,这一点都不奇怪。   “如果我没有经受住考验被人弄死了,你会不会救我?”   “不会,佛觉得有意思的人一定不会死,如果你死了,就说明,你没有那么有趣!” ###第二七章 杀戮其实没有那么难   只要跟老羊皮在一起,云初就有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准确的说,他的灵魂似乎飞在半空中,如同一个旁观者一样观察他的肉体与老羊皮交流。   这种感觉很不对劲!   据云初所知,想要出现这种状况,除非是嗑药或者被人使用了麻醉剂。   这种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云初将唐刀横放在膝盖上,开始在脑子里放电影,电影的内容就是他离开白羊部以后经历的所有事情。   这种回溯式样的思考,是很多科学家与大人物都很喜欢的一种思考方式。   只要培育出这种思考模式,一个人的一生,就相当于过了两遍,而人生的境界也会提高一到两个档次。   云初思考了很长很长时间,最终,他停止了思考,喊来了侯三,帮他烧热水,他想好好地洗一个澡。   刚刚睡醒的侯三愉快的过来帮忙,他很少遇见像云初这么慷慨大方的人,只要帮忙,就一定会有赏赐给下来。   今天的侯三收拾的很干净,他知道云初不喜欢肮脏的人,虽然手脸还是黑红色的,却闪着皮肤本应该有的光泽,这是真的干净。   侯三站在水渠里,他觉得眼前这些水被他的脚给污染了,需要等干净的水流从上面流淌下来的时候,再用水罐装水,才能符合云初的要求。   云初的影子就倒映在水中,所以,侯三就决定再多等一会,好满足云初那个不怎么讨喜的干净要求。   等了片刻,才要灌水,他的心却剧烈的疼痛起来,一截雪亮的刀尖从他胸口突兀的钻出来,并有一串血珠子顺着刀尖快速的流淌进清水里,来不及染红渠水,就被更多的清水给冲刷的干干净净。   他吃力的转过头看向云初,此时,云初的面色很难看,收回唐刀,对侯三轻声道:“你就是因为背叛才被你以前的主人给抛弃的吗?”   侯三很想回答云初的问话,只是心痛的厉害,抽光了他所有的力气,水罐掉进渠水里,随即,他的身体也倒进渠水里,载沉载浮的随着水流走远了。   云初的唐刀虽然也是一把好刀,却还是达不到血不沾刃的程度,他蹲下来,在清凉的渠水中清洗唐刀上的血迹,血迹这东西用凉水洗很好洗干净,用热水,反倒不怎么容易清理掉血迹。   云初去了侯三的房间查看,在一个小小的包袱里找到了一个精巧的白玉瓶子,拔出塞子轻轻嗅了一下,一股子清凉的感觉直冲头顶,云初努力的睁大了眼睛,想让自己保持清醒。   可惜,这个时候窗外的鸟鸣声像是被延迟了一般,先看到鸟嘴张合,然后才能听到鸟鸣声。   鸟鸣声进入耳朵,脑子里面像是响起来雷声,云初放下唐刀,踉踉跄跄的走到水渠边上,一头就栽了进去。   过了好一阵子,云初湿漉漉的从水渠里站起来,捡起被丢弃的唐刀,回到房间之后,立刻将所有的东西装到马背上,他虽然不知道老羊皮的话是真是假,离开,却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云初是沿着水渠走的,走了不长时间,他就再一次看到了侯三,他的尸体被一根倾倒的粗树枝给拦住了,身体沉没在水下,脑袋露在外边,可能是因为水很冰冷的缘故,他的脸色变得非常苍白。   云初挥刀砍断了树枝,侯三又开始了自己的旅程,不知道他想要去哪里,云初只知道,再向前走,又会进入漆黑的坎儿井地道。   想要避开这场战争,对于云初来说一点都不难,只需要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孤独的待几天,战争就会过去。   而遍布龟兹平原的坎儿井地道,就是一个很好的避难所。   西域自古以来的战争,有毁坏城池的,有屠灭种族的,唯独没有毁坏坎儿井的。   坎儿井对于这一代的西域人来说比生命还要重要,每一年,每一天,总有人在挖掘坎儿井,有了这个东西,荒凉的戈壁上就会花果飘香。   人死了,还会有孩子诞生,再成长成男子汉,城池被毁掉了,这并不重要,只要有坎儿井,这个地方有会在很短的时间里重新变得繁荣。   云初将要跟随侯三进入坎儿井地道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龟兹城。   仅仅看了一眼,他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何远山,刘雄这些人的死活,说实话,云初是不怎么在乎的,至于城里的那些做生意的胡人,云初更是不在乎,之所以会痛苦,是因为他看到了白羊部的狼皮大纛。   大纛的出现,就预示着白羊部全族已经抵达了龟兹。   也就是说,塞来玛跟娜哈就在那个长长的队伍里。   目送侯三幸福的进入了坎儿井地道,云初没有犹豫,拨转马头,用了很短的时间就重新回到了桑林地。   哑巴马夫牵走了枣红马,还阿巴,阿巴的向云初抱怨侯三不守着大门的怠慢行为。   云初表示一定会严惩这个该死的侯三之后,马夫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就在何远山口干舌燥之时,一罐子清水从后面递过来,何远山回头发现是云初,就提起罐子痛饮一顿,用沙哑的嗓子道:“我以为你已经走了呢。”   云初笑道:“要走一起走。”   何远山对云初的态度非常的满意,将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道:“这一次我们的赢面很大,商州折冲府的三个团已经进驻了龟兹城,有了这一千五百人帮忙,我们一定可以坚守到大军到来。”   “裴东风爵爷呢?”   “走了,跟方正一起走的。”   “那么,这座城到底是是谁说了算?”   “府兵们自然是商州折冲府校尉丁大有说了算,其余的统统归我们统管,还特意给了我一队府兵。”   云初指指正鱼贯进城的回纥人问道:“这些人也归我们统管吗?”   何远山叹口气道:“这是回纥援兵,归丁大有校尉统领。”   云初叹口气道:“给我五百个你能调动的人,我有用处。”   何远山皱眉道:“你要这么多人做什么?”   “封闭龟兹城通往外界的地道,不把这些地道封闭,不等突厥人来攻打,城里的人就跑光了。”   “城里有地道?”何远山忍不住惊叫起来。   云初苦笑道:“大唐废弃龟兹城已经有四年时光了,在这四年中,龟兹城其实是属于那些胡人的,他们不信任咱们,在城里开凿地道有什么稀奇的,再说了,这里的土地很适合修建地道啊。”   “你带我去看看!”何远山没有答应给云初人手,朝远处的刘雄几个人招呼一声,就有几百个穿着皮甲的胡人匆匆跑过来,随着云初,何远山一起去了集市方向。   找到一个依稀在胡杨林那边见过的一个胡商,用手指了指,那个原本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的胡商顿时脸色大变,从皮袄里抽出弯刀就跟何远山带来的胡人乒乒乓乓的打了起来。   事发突然,何远山没有预料到这些人居然敢在城里动刀子,恼怒的呼喝一声,顿时,紧跟在他身后的一队府兵就张弓搭箭……箭如飞蝗。   被羽箭射中的人一般能活一段时间,主要是这种刺穿伤如果没有伤到心脏跟大脑,对人的杀伤力是很有限度的。   一个全身上下中了七八箭的一个家伙,虽然倒在了地上,嘴里冒出来的却是实打实的突厥话。   “腾格里会把你们这些该死的唐人压在黑石头底下让兀鹫啄食你们的眼珠子。   可汗会把你们这些狗日下的唐人剥皮,吃肉……”   云初瞅瞅何远山道:“突厥奸细是吧?”   何远山冷笑一声道:“抓活的,尽量多抓活的,这些突厥狗老子有用。”   云初往后缩一缩,刘雄等身着铁甲的人大踏步的向前,迎着突厥人挥舞过来的弯刀不闪不避,一刀换一刀的向前硬抗。   事实证明,大唐府兵之所以在西域所向无敌,不仅仅在于将士勇猛,还有最重要的一条,他们身上的甲胄真的很不错。   弯刀砍在甲胄上,最多迸发出一溜火星,而唐刀砍在突厥人的身上,往往就会造成非常恐怖的伤口。   云初总以为何远山这个家伙就是一个混子,没想到当他从后腰抽出两柄香瓜大小的铜锤一路横砸着向前突进的时候,云初这才相信,这个混账能代替方正成为大关令,并不是因为给裴东风下跪。   府兵们打仗不仅仅是勇猛向前,躲在何远山背后漫步战场的云初很快就发现,那些府兵们竟然分散开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各自统领七八个胡人武士,将偌大的集市街给分割成十几个小一点的战场,且相互支援,相互依靠,与人数差不多的突厥人鏖战,隐隐占了上风。   何远山的铜锤威力十足,一锤子下去,挡在他前边的突厥人就歪着脖子嗬嗬的叫唤着向一边倾倒,云初趁机一刀砍在胡人的脖子上,让他减少很多的痛苦。   战斗进行了不到一刻钟,更多的府兵从街道的两边出现,且缓缓向街道中段挤压。   云初没有听到“跪地不杀”,或者“缴械不杀”的声音,有的只有惨叫跟兵刃撞击的响动。   等最后一声悠长的惨叫声结束之后,集市街上已经堪称血流漂杵了。   满身浴血的何远山冷漠的对刘雄下令道:“把突厥人找出来,只要是活着的都要,我要让这一城的人,人人都砍突厥狗一刀!” ###第二八章 牛肉包子的制作要点   云初就站在何远山背后看着他如何行事。   结果,他从这个刚刚当上从八品大关令的小官身上,看到了一位指挥若定的大将军模样。   半天时间,他将龟兹城里的突厥人全部抓获,总数不太多,男男女女只有百来人。   按照他的要求,城里剩余的两千四百多个胡人每个人都需要从那些突厥人身上切下一块肉下来,然后放在旁边烧开水的铁锅里把肉涮一涮,再吞下去。   他特意留下来了两个最坚强的突厥奸细,打断了他们的手脚,安置在城外的一个高台上,贴心的给他们准备了清水跟食物,目的就是不想让他们死的太快。   云初强迫自己看完了整个过程,甚至还把自己的强迫症给逼出来了。   因为,那些胡人们总是下意识的只切割排在第一位的突厥人身上的肉,以至于,第一个人已经被切割成了骨头架子,后边的一些突厥人还没有挨上一刀。   当然,这跟排在最前边的都是突厥武士有关。   这些自知必死的武士们自发的排在最前边,紧跟着就是突厥老者,接下来,就是突厥女人,最后是不多的几个孩子。   每一个胡人都割了突厥人一刀,也吃了一块,或者一小片突厥人的肉,最后,还有七个没有受伤的突厥孩子还活着。   云初认为这应该是一个很大的难题,因为那些亲眼看着亲人族人被唐人强迫胡人们给切碎,那些孩子本来很恐惧,到了后来,他们居然神奇的不再害怕,虽然被绑在柱子上,一个个却死死地盯着站在高处的何远山,云初等人,目光很可怕。   云初觉得自己的心早就变得跟石头一样坚硬,没想到,在何远山举着铜锤把那七个孩子的脑袋敲碎的那一瞬间,他的心还是剧烈的跳动了几下。   “我会战死在这里!”何远山用死人的衣衫擦拭着他的铜锤,语气淡漠而平静,跟平日里的聊天没有任何差别。   “现在,我只想着如何守住这座城,将突厥人拖在城下,等武侯大将军来替我复仇。   如果我能做到,我的孩子们就好过了,陛下一定会封赏他们为从七品的武骑尉,如果我死的足够精彩,就算是云骑尉,我的孩子们也不是没有机会。”   云初点点头,把自己的酒壶递给了双手微微发抖的何远山,一个早就把自己当成死人的人,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敢干的。   何远山一口气喝掉了一壶酒,把酒壶还给云初,在他肩膀上拍拍道:“这座城是属于死人的城,你这种活人如果能不进来,就不要进来。”   云初苦笑一声道:“我本来已经跑了,后来又回来了。”   何远山大笑道:“你不会真的是为了我们的同袍之情吧?”   云初摇摇头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不错,却没有好到同生共死的地步。   你们把我在白羊部连锅端来了,那里有我的养了我好些年的养母,跟一个从会说话起就一直喊我哥哥的女娃子,她们要是死在这里,我这一辈子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我本来衡量了一下活得时间长,跟活得舒心却时间短,最后,还是觉得人活着开心是最重要的。”   何远山瞅着云初,半晌,才冷声道:“不要想着去白羊部把她们找出来带走,如果你这样做了,我会在第一时间杀掉她们。”   云初点点头道:“没错,白羊部的塞人们打顺风仗还好,如果他们知道在打一场绝境中的战争,他们会鸟兽散的。”   “你明白就好,既然你也不想活了,那就带人去把城外的青稞青苗全部铲除留带回来喂牲口。”   云初答应一声,就带着一队府兵驱赶着那群刚刚杀人吃肉的胡人们去城外割再有一个多月就能收割的青稞了。   由于这些青稞可以拿去喂养牛羊,骆驼,割青苗的胡人们还是非常的积极。   仅仅用了三天时间,龟兹城外原本碧绿一片的麦田就变得光秃秃的。   处理完毕了这件事,云初就去白羊部找塞来玛跟娜哈去了,毕竟,这是何远山亲口答应他的事情——不能正大光明带走,只能偷偷地,在不损伤白羊部人乐观精神的情况下带走她们。   云初找到塞来玛跟娜哈的时候,她们站在外围观看族人戏弄那两个手脚都被打断,却依旧顽强活着的突厥人。   对于白羊部塞人这种自己作死的行为,云初早就见怪不怪了。   当云初出现在她们面前的时候,第一个发现云初存在的不是自称视力极好可以看清楚天上老鹰模样的塞来玛,更不是闻着味道就能知道云初在那里的娜哈,而是一只猥琐的肥旱獭。   肥旱獭的脖子上拴着一根铁链子,这东西在塞人部落可不多见,如今,铁链子的另一头抓在娜哈的手中,就知道羯斯噶这个人真的非常宠爱娜哈。   娜哈炮弹一般的冲进云初的怀里,同时还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塞来玛看到云初的第一刻,就用手捂住了嘴巴,眼泪却如同泉水一般涌出来。   她想扑上来,只是云初那一身整齐的唐人官服让她生生的止住了脚步。   云初没有说话,抱着娜哈,示意塞来玛跟他走。   此时,米满正好把一个大麦头放进突厥人的裤裆里,引来了无数族人的嬉笑声,除过骑着马站在远处的羯斯噶,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塞来玛,娜哈,以及一头肥旱獭跟着一个唐人少年郎走掉了。   娜哈跟往常一样,习惯性的骑坐在云初的脖子上,双手抓着云初的新蹼头,大声的喊着“驾驾驾。”   云初松开了大肥脖子上的铁链子,得到自由的大肥第一时间就蹦蹦跳跳的朝远处的草甸子跑去。   “我想把它养的再肥一些,等哥哥回来就烧着吃。”眼看着大肥跑了,娜哈有些遗憾。   “回去之后我给你做沙葱牛肉包子,那东西可比烧旱獭好吃的太多了。”   云初随随便便应付一下娜哈,又对塞来玛道:“这些天你就住在我屋子里。”   塞来玛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看远处似乎在看她的羯斯噶,立刻猛烈地摇头道:“那些人会笑话羯斯噶的。”   云初的眉头才皱起来,羯斯噶就已经驱马过来了,对于娜哈骑在云初脖子上的放肆行为他似乎乐见其成,只是一把将塞来玛提到马背上,放在自己怀里,笑呵呵的对云初道:“带娜哈去耍吧。”   说完话就拨转马头重新回到看热闹的人群里去了。   娜哈对于父母的离开毫不在意,还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鬼脸,就继续抓着云初的蹼头骑马。   回到桑林地居住地,娜哈对什么都感兴趣,尤其是矮几上的笔墨纸砚,以及堆积如山的文书。   云初则开始烧热水,才离开娜哈两个月的时间,这孩子已经脏的要不成了。   直到娜哈被云初拔光丢进大锅里,娜哈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大声哭泣起来,她一点都不喜欢洗澡。   大关令衙门里的行军锅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何远山,刘雄几个人这些天就没有回来过,一旦突厥人来了,这些锅一定会被抛弃的。   方正走的时候给云初留下来了一些澡豆,这东西其实是绿豆粉跟药材混合之后的产物。   价格昂贵,乃是老神仙孙思邈孙真人亲自研制,据说由豆粉和药制成,既能去污又能护肤,据说用它洗手洗面,十日色如雪,三十日如凝脂。   这东西用水化开之后,有一股子淡淡的药草香,娜哈闻到这股子味道之后,立刻就安静下来了,还示意云初给她多涂抹一些。   用了半个时辰,三锅水,终于把这个脏孩子给洗出来了,穿上老羊皮给云初准备的红肚兜,唇红齿白的真的很可爱。   准备给娜哈做饭的时候,云初开始怀念侯三,不管这人是不是二五仔,好用是真的好用。   掌固张安他们正在杀牛,准备制作牛肉干,这是早就开始准备的军粮,打发哑巴去要了一大块新鲜牛肉回来,云初带着只穿着一个红肚兜的娜哈去拔了不少的沙葱回来,让这孩子一根根的挑选沙葱,他则开始发面,剁牛肉馅子。   制作牛肉包子最重要的步奏就是去掉牛肉天然的腥味,牛肉的腥味来自牛肉中残存的牛血,所以,在凉水中浸泡牛肉的时候,最好放几块木炭。   浸泡了两个小时之后,倒掉水跟木炭,再顺着牛肉的纹理,将牛肉切成薄薄的片,再把片切成丝,最后变成豌豆大小粒粒分明的小小肉块。   在戈壁滩上,最配牛肉的东西其实就是沙葱,这种带着天然芳香剂的野菜跟牛肉混合之后,就会给牛肉沾染上青草的清新味道。   为了让牛肉变得微甜,云初往里面添加了一些泡开切碎的葡萄干,葡萄干的果糖与盐巴融合之后,就会把牛肉与沙葱混合之后的青草味转成带着一点野生浆果酸香的复合味道。   云初把牛肉馅料制作到这一步就停手了,让馅料的味道继续融合,从陶瓮里取出已经发好的面团,泡上蓬蓬草烧制的草木灰,等草木灰融化之后,就把这里面的暗灰色的水用丝绸过滤一遍,得到了半碗浑浊的碱水。   面团用了酵面发酵之后会有浓烈的酸味,只有用碱水抵消酸味,才能真正蒸出一锅没有酸味的好包子。 ###第二九章 奈何桥边不能忘记的味道   娜哈靠在哥哥腿边上,看着哥哥将挤出来的沙葱水倒进牛肉馅料里,偷偷捏了一些馅料吃了下去,立刻就愉快的闭上了眼睛。   云初在她再次伸出来的小手上拍了一下,手上捏包子的速度更快了,不一会,两个芦苇盖帘上就蹲满了肥胖的包子。   看着水开了,云初就把芦苇盖帘放进铁锅里,盖上盖子之后,就把娜哈放在腿上烧火。   娜哈的小屁股冰凉,云初想了想,就把自己的短裤找出来给她穿上。   很不错,云初的短裤穿在娜哈的身上,正好是一条肥肥大大的七分裤,正适合夏天穿。   云初的包子正在上汽的时候,不远处的军寨燃起了冲天大火,看样子折冲府校尉已经决定抛弃这座不怎么坚固的军寨,准备全军进城了。   哑巴马夫背着好多东西远远地看了正在烧火的云初,没有叫唤,跟痨病鬼更夫一前一后的向龟兹城走去。   地平线的尽头已经有一股烽烟直挺挺的直上云霄,龟兹城头不断响起鼙鼓,响起长号,响起铜锣。   每一种响动都在催促人们尽快进城,而地平线上出现的狼烟,则说明突厥人的大军已经出现在了视线可及的范围内了。   如果可能的话,云初一点都不想进那座注定要成为血肉磨坊的城池,现在,他没有选择了,因为,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出现了狼烟。   两万帐突厥人是一个什么概念呢?   唐人将领一般听到这个数字,就会下意识的认为对面突厥人的控弦之士有十万众。   这是一个非常非常严重的事情,自从李靖突袭了颉利的王帐,击败了金狼军,突厥人就很少有如此大规模的聚集了。   如此大规模的聚集,就是为了一个小小的龟兹城?云初怎么想都想不通。   要知道想要让本来就分散生活的突厥人突然聚集起来,就已经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了。   十万众,后面一定还有上百万的牛羊跟着,如此庞大的迁徙群,会把一路上所有能吃的粮食,以及草都吃光。   牧人的生活是极为有规律的,春夏牧场,秋冬牧场,一样都不能缺,牛羊吃什么样的草,吃多少天的草才能长膘,也是有规矩的。   如此规模的聚集,绝对会打破牛羊的生长规律,一旦到了冬天来临之前,牛羊贴不上秋膘,那么,一旦大雪降临,肥膘不够的牛羊就会大片,大片的死去。   等到春天……就该牧民被饿死了。   所以,阿史那贺鲁此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云初觉得应该好好地思考一下。   灶眼里的火很猛,锅盖位置就开始猛烈地冒气,云初用水打湿麻布,将锅盖包围起来,免得锅里面的正气不足,蒸不好一锅包子。   娜哈想要去碰那些白色的蒸汽,被云初打掉了手,它有些恼怒想要离开,又舍不得哥哥说的美味,就发狠用嘴咬住哥哥的胳膊。   阿史那贺鲁的发迹史是跟太宗皇帝分不开的,这个逃难的特勤之子,在长安生活了十年之后,获得了太宗皇帝的赏识,认为这个孩子已经成了大唐人,就给他封了一个瑶池大都督的官,还把唐军俘获的两千帐突厥人赏赐给了他,命他驻守庭州,觉得这样一来,天山以北的地方就应该从此安然无事了。   现在看来,阿史那贺鲁确实很尊敬太宗皇帝,是一个很有情谊的人。   所以,他的反叛,是在太宗皇帝死后才进行的。   两千帐突厥人,如今发展到了两万帐,一个小小的瑶池都督府,如何能满足他的权力欲望呢?   就像云初面前的铁锅,里面的蒸汽多了之后,就把沉重的柳木锅盖掀的噗噗作响。   “哥哥,锅里面有妖怪。”   娜哈还是很想去触摸一下那些看起来很漂亮的白气,觉得白气包围着自己的小手一定很好看,就假模假样的跟云初说怪话。   “阿史那贺鲁是来毁掉龟兹,于阗这两座城池的,同时还想把围绕着这两座城池生活的胡人驱散,把天山以南人为的弄成一片无人区,好保证自己天山以北的老窝的安全……他甚至不想跟唐人结下血海深仇,只想安安稳稳的在天山以北的地方当自己的土王。”   云初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一旦天山以南成了无人区,大唐军队再想奔袭天山以北就难了,毕竟,西域一年中短暂的春夏秋不足以让大唐军队从长安走到天山以北。   漫长的冬天,浩瀚的戈壁,自然会让唐人的兵马停下前进的脚步。   贺鲁是这样的,就是不知道刚刚当上皇帝的李治是不是也这样想。   云初觉得自己好像把事情给想通了,锅里的包子也就应该熟了。   掀开锅盖的一瞬间,娜哈立刻就发出一声凄惨的叫,云初丢掉锅盖,抱着娜哈就来到水渠边,将她通红的小手塞进冰凉的渠水里。   还好,只是被蒸汽燎了一下没有受伤。   牛肉包子蒸的非常好,主要是足够大,肉馅足够多,再加上最后泼洒进馅料的牛油足够肥腻,让出锅的包子看起来极度的丰满,拍一下DuangDuang的。   云初喜欢给娜哈制作食物,因为她是云初见过的食客中最好的一个,虽然塞来玛也很好,终究不如娜哈这么投入。   前一刻还在嚎哭,当云初把一个装着包子的陶碗放进她的手里的时候,这个孩子立刻就停止了哭泣,开始非常投入的思考这东西到底该怎么吃。   云初用筷子帮娜哈撕开包子,里面被绿色汁水包裹的牛肉粒就缓缓地流淌出来……牛油放多了。   对于油水这东西,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解读,就像狗不理包子在困难时期是绝世美味,来到人人需要健康,需要美的时代里,这东西就成了垃圾。   娜哈对脂肪的需求是没有止境的,所以,她觉得眼前的包子简直就是腾格里才配吃到的食物,当然,每当有美食的时候,娜哈一般都把自己跟腾格里并列考虑。   兄妹两就着锅台美美的吃了一顿包子,要不是云初事先留出来了六个包子,这一锅包子一定会被他们兄妹一气吃光的。   把剩下的六个包子装在一个小小的柳条筐里,用麻布盖上,云初就把娜哈放在马背上,他自己牵着马提着柳条筐向龟兹城走去。   城门没有关上。   何远山盘膝坐在城门洞子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瞅着地平线,而此时,地平线上已经出现了大片大片的尘土。   “你是最后一个进城的人。”何远山脸上带着笑意,眼睛里却死灰一片。   云初从柳条筐里拿出一个温热的包子递给何远山道:“记住这个味道,过奈何桥的时候也不要忘记,只有当人才能品尝到这样的味道。”   何远山死气一片的眼睛慢慢的有了一点生气,咬了一大口包子,习惯性的呆滞了一下,马上道:“这样的好东西你怎么留到这个时候才肯做?”   云初笑道:“早早给你吃,你就不稀罕了。”   何远山三两口吃掉了包子看着马背上已经困倦的东倒西歪的娜哈道:“我留下来了两条密道,一道在西,一道在东,西边的可以去于阗,东边的可以去西州,我的钱藏在桑林地最北边的那棵桑树下,你要是活下来,记得把钱带去长安外郭晋昌坊交给我娘子,你可以自留一半。”   云初点点头,就带着娜哈进了城。   刘雄看到云初进了城,就匆匆下了城墙,接了云初递给他的包子三两口吃完,就低声道:“我把钱埋在桑林地最东边的那棵大桑树底下,你回长安的时候,记得帮我带进关,交给我爷娘。”   云初从未像现在这样肯定自己的人品。   因为,接下来,张成等四大掌固,纷纷在吃过包子之后,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给了云初。   云初想不通这六个人是如何把这些年在龟兹贪污的金子埋在桑林而不互相打扰的。   云初一脚踹开了老羊皮在龟兹城里的家,家里冷冷清清的一个人都没有,倒是屋子里的陈设没有太多的变化,云初甚至在堂屋看到了老羊皮非常喜爱的那张黑羊皮大氅,这应该是老羊皮留给他的。   将已经呼呼大睡的娜哈放在胡床上,用一件麻布衣裳盖住她的肚皮,云初也觉得困倦了,就靠在胡床边上睡着了。   城头疯狂的鸣金声惊醒了云初,他睁开眼睛之后,就把娜哈拍醒,用力推开胡床,露出底下的密道,给她在密道里点亮了油灯,放了水跟食物,再把娜哈放进去嘱咐道:“老规矩,我不喊,你不动弹。”   娜哈带着哭腔道:“塞来玛呢?”   云初笑道:“她跟羯斯噶在一起,你知道的,羯斯噶很能打,会保护她的。”   云初说着话,就从手腕上褪下塞来玛给他的那一串原本属于娜哈的白石头,将串子拆开,分解成一把白石头放在娜哈跟前道:“你乖乖的抓石头,等你抓够一百遍之后,我就回来了。”   娜哈认真的点点头,她知道一定是有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也只有发生不好的事情的时候,母亲跟哥哥才会把她放进一个黑漆漆的洞里,直到不好的事情结束,或者是母亲,或者是哥哥才会把她从洞里挖出来。   云初用力的将沉重的胡床推回原位,皱着眉头看了一会那件黑羊皮大氅,衡量了许久之后,他没有再推开胡床把娜哈取出来,而是从马背上取下一套皮甲,往身上套。   龟兹城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会死,唯独老羊皮这个人一定不会死。 ###第三零章 找对发光点很重要   至今,云初也不相信老羊皮说的佛爷的故事,佛家最喜欢用神奇而动听的故事骗人加入他们构建的那一套理论体系中去。   这样的故事非常多,听得时间长了,就好像是真的一样。   狼来了的故事也是一样,说的次数多了,也就变成真的了。   突厥人的故事更是这样,明明早就被大唐军队杀的差不多了,即便是没有杀死的,也成了大唐的顺民,没想到,大唐刚刚换了一个皇帝,突厥人又开始闹腾了。   站在城墙上的云初非常的感慨。   一个民族习惯强大之后,再让他们低头当孙子的可能性就很低了,尤其是品尝到权力滋味的种族,就算主人对他们再好,他们还是想着独立自主,想着如何独享权力。   城外的突厥人不是一下子就聚集到龟兹城外的,先到的一部分都是骑兵,这些人时不时地骑着马来到龟兹近处,观察如何收拾这座城里的人。   被何远山用铁链子绑在高台上的两个突厥人被突厥骑兵看到了,于是,突厥骑兵群就爆发出一阵阵猛烈地吼叫声,最夸张的是,还有突厥人用刀子割破脸,把血涂抹的到处都是,然后双膝跪在地上,高举双手,用极有韵律的突厥语言唱诗一般的向腾格里发誓,一定要把城里的唐人剥皮抽筋,制作成人肉之酱。   然而,这些突厥人看起来似乎很愤怒,却没有一个人愿意靠近龟兹城一箭之地。   城门洞子里挤满了身着甲胄的府兵,这些人没有任何紧张的意思,只是抱着自己的武器安静的坐在地上,有的甚至闭着眼睛睡觉。   倒是何远山,刘雄这样的人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不断地朝乱糟糟的胡人们发布各种命令,让整座龟兹城里的胡人动弹了起来,如同一锅烧开的水。   “就要让他们动起来,才不会感到害怕!”   何远山看起来越发的像一个大将军了。   而商州折冲府校尉丁大有这个从五品武将却好像消失不见了,以至于让城里的胡人们产生了一种错觉,何远山才是这座城池的最高指挥官。   云初从何远山这里领了一个联络折冲府府兵的差事,开始寻找丁大有。   此时此刻,城里最安全的两个地方,无非就是无人知晓的老羊皮的藏身处,一个就是丁大有待着的府兵指挥中枢。   老羊皮的家就该是老羊皮的藏身处,那么,丁大有的家,也就该在丁大有在龟兹城里的居住地,只是云初不知道而已。   丁大有喜欢胡姬的名声很多龟兹人都知晓,想要巴结丁大有的胡商以及唐人商贾们自然也是知晓的,毕竟,只要出现美貌的胡姬,人人都想着送到丁大有那里去。   送兵营里自然是不成的,就算丁大有是从五品的武将,一旦被军中司法参军知晓他在军中蓄养胡姬,挨一百军棍,流放三千里的惩罚他是逃不掉的。   有了这些成算,再寻找丁大有的外宅,就很容易了。   很快,云初就找到了一座距离军营最近,外观毫不起眼,却占地广博的普通宅院。   门口站着四个膘肥体壮的胡人武士,云初理都不理这四个武士,踩上台阶就径直进了大门。   武士们也好像没有看到云初,任由他进入。   进了门之后,云初就停下脚步,朝两个挎着唐刀的府兵拱手道:“大关令属下掌固云初求见丁校尉。”   原本装模作样站的笔直的府兵,发现进来的是一个唐人少年,身体顿时垮了下来,懒洋洋的给云初拿来一个凳子道:“坐会吧,校尉这时候忙着清理后宅呢,没工夫见人。”   云初也不坚持,就笑眯眯的跟两个把门的府兵聊天。   一人拿着一把葡萄干聊天氛围很好,只是后宅总是有微微的惨叫声,很是打扰聊天的兴趣。   云初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在一个府兵的带领下走进了校尉丁大有的后宅。   后宅里的血腥味很浓,而七八个府兵正在用铲子铲地皮,一个彪形大汉懒懒的半躺在一张胡床上瞅着云初。   “突厥人靠近城池吗?”   云初摇摇头道:“未曾,只是在城池周边呼号,骚扰。”   “告诉何远山,现在还不到府兵出击的时候。”   云初低头施礼道:“大关令以为,校尉应该出现在城头鼓舞城中百姓的士气。”   丁大有摇摇头道:“我出现的时候,便是陌刀做最后一击的时刻,此时,城头有两个旅帅支撑,足够了。   回去告诉何远山,他战死之后,才轮得到我出征!”   云初抬头看看天空中的骄阳,用手捂住鼻子道:“别把尸体丢水井里,坎儿井马上就会被突厥人断绝,我们要用井水解渴。”   丁大有微微有些凸出的两只大眼睛瞅着云初,多少有些不怒自威的意思。   “等你成了司法参军之后再来置喙老子的事情。”   云初摇头道:“没有指责校尉的意思,此时天气炎热,尸体腐败极快,加上城中人多,人吃马嚼的很容易引发瘟疫,校尉不得不防。”   “这么说,你通晓医术?”   云初点头道:“比起军中那几个郎中,高明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丁大有摆摆手,示意云初离开,看得出来他今天的心情一点都不好,也对,不论是谁,把朝夕相处,同床共枕的众多床伴给杀了,心情都不会怎么好的。   云初来找丁大有的目的就在于避免上战场!   尽管何远山他们已经承诺不用云初上战场,然而,在危急时刻,他说了不算。   因为何远山并不是龟兹城里的最高军事长官,他的话不算数,只要丁大有愿意,一句话的事情,云初就要成为军队中的一员,站在最前面举着长矛迎战突厥骑兵。   参加这样的战斗对于云初来说毫无意义,就算能活下来,斩杀再多的敌人,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价值。   可是呢,既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唐人,那就要做一些符合这个身份的事情。   他年纪小,跟大唐的郎中相比,云初治疗外伤的手段更加高明,因为他会各种包扎,会进行简单的外伤缝合,知道一些人体构造,知晓清洁的环境才是防止感染的重中之重。   知道这些就足够了,再加上他还知晓一些土方金疮药的制作,比如,用猪油、松香、面粉、乳香、没药,这些在西域就能找的到的材料制造简单的金疮药。   这已经非常非常的高级了,大唐折冲府里的军医一般使用草木灰跟石灰来充当金疮药的主要材料。   酒精这东西虽然很好,然而,只要云初把这东西弄出来,以现在的环境来看,他会死的比猪还要凄惨……死后都会被大卸八块煎炒烹炸的那种死法。   下等人就不配拥有好东西,如果拥有,也一定是属于皇族以及勋贵们的,如果反对,肥猪的下场,就是想拥有好东西的下等人的下场。   老神仙孙思邈老人家之所以会被称之为药圣,这跟他老人家允许天底下的所有药家可以用他的名字来命名自家发明的药方有很大的关系。   不信,你去仔细研读老人家一生的功绩,然后就会发现,他老人家传说活了好几百岁的传闻是有一定道理的,不活这么久,就没有办法给后人留下那么多的宝贵财富。   孙神仙的药方没人敢剥夺,云初的药方……程咬金家的狗都会朝他汪汪叫着讨要。   等级森严,这是云初在看过无数文书,以及无数判例之后总结出来的答案。   个人的能力在大唐无关紧要,宗族的能力才是大唐社会最看重的能力。   云初再一次出现在城墙上的时候,何远山依旧坐在一个破烂的草棚子底下,死死地瞅着城外越来越多的突厥人,云初以为的趁着对方立足未稳突袭对方的场面没有出现。大家都很守规矩,一方等着人多了之后就攻城,一方等着敌人来攻城。   中规中矩的没有半点亮点可言。   随着城外的骑着马,骑着骆驼,乘坐勒勒车,或者步行而来的突厥人越来越多,龟兹城里终于有了一些战争的氛围。   云初准备招募一些人手来组建伤兵营,为此,他刻意去了白羊部。   结果,白羊部的大阿波羯斯噶说,白羊部的人都是战士,哪怕是女人也不会在敌人到来的时候躲起来。   看的出来,羯斯噶很想在这一场战争中好好表现一下,用来稳固他在族人心中的地位。   塞来玛很想问娜哈这个孩子怎么样了,却被羯斯噶给打断了,他很相信云初的能力,认为他一定会保护好娜哈的,却不放心云初对塞来玛的情感,总觉得这个已经变成唐人的塞人少年,会把塞来玛从他身边夺走。   “照顾好塞来玛,如果她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我会杀了你。”   云初的声音低沉而冷酷。   “放心吧,我是猛士,一定会保护好塞来玛的,不用你多操心。”   云初点点头就走了,这是一件很没有办法的事情,游牧的胡人们都不怎么喜欢云初描述的活计。   倒是那些在城里以跳舞为生,或者以卖身为生的胡姬们愿意积极地参加进云初的队伍。   所以,云初,就把伤兵营建立在了老羊皮的家里。   他还征用了整座龟兹城里能找到的所有药物,麻布,棉布,以及各色香料,准备在治疗伤兵的过程中大显一次身手。   因为,只有手艺活,才是大唐王朝上层人物允许底层百姓发光发热的地方。 ###第三一章 该死的庸医   趁着胡姬们清洗整个宅子的时候,云初打开了地道门,发现在一盏昏黄的灯光下,一个瘦小的跟猴子一样的老人正在跟一个胖胖的小丫头对坐,全神贯注的玩着抓石子。   都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恶模样,就是在外人看来场面有些惊悚。   “照顾好娜哈,我才会真正的感激你。”云初凑到跟前也加入了抓石子的行列。   “我用不着你感激我,纵观你近日所思所想,你在全力以赴的逃避战争。   小子,你觉得你能逃得掉吗?”   云初笑着将石头丢起来,灵巧的用手背接住,再把手抖动一下,石子再次飞起,凌空捉住需要的三颗石子,放在小桌子上道:“只要我足够谨慎,就一定能逃掉,来犯的突厥人没有你说的那么强大,守卫龟兹的府兵也没有你认为的那么软弱。”   “你杀侯三做什么呢?他就是一个奴隶人,你身为强者,应该有悲悯之心,更何况他还是你的族人。”   云初无声的笑了,没有回答老羊皮的话,只要他没有亲眼看到自己杀人,云初就不会承认。   “看样子,你该是一个天生的唐人,我以为你杀他的最大原因是因为他接受了我的收买,背叛了唐人这个光明的名字是吗?”   云初顾左右言他。   “你为何能在龟兹城里来无影去无踪呢?”   老羊皮笑道:“这没有什么稀奇的,这个院子的隔壁也是我的院子,隔壁院子的隔壁,也是属于我的。”   云初心头吃了一惊,瞅着老羊皮道:“为什么我有一种整座龟兹城都是属于你的,这种错觉呢?”   老羊皮同样笑而不答,还伸出自己皱皱巴巴的手往娜哈嘴里填了一颗鸽子蛋大小的沙枣。   云初站起身认真的朝老羊皮施礼道:“如果我战死了,请帮我照顾好娜哈,不为别的,就为了佛爷说的那句有意思。”   老羊皮伸出一根手指在娜哈微微上翘的鼻子上刮了一下道:“如果你死了,她将成为一个尊贵的公主,如果你没死,我想,她以后的日子会过得比公主还要愉快。”   娜哈被老羊皮逗得哈哈大笑,看得出来,她真的很喜欢眼前这个长得很像猴子的人。   云初从地道出来的时候,胡姬们已经把庭院清洗的非常干净,同时,按照云初的吩咐洗干净并且用柳枝水煮过的麻布也被撕成四指宽的布条晾晒在烈日之下。   城外的突厥人似乎还在等什么人,或者在等机会,这让云初非常的不理解。   要知道梁建方大将军就是在等这样的机会,好把突厥人一次解决。   小小的意外,让何远山他们非常的兴奋,只要突厥人多浪费一天时间,他们活下来的概率就大了一分。   “云初喝一杯解解乏!”   刘雄似乎比谁都高兴,见到云初就把自己心爱的酒壶丢过来邀请他喝酒。   云初对这个时代里所有的酒都没有太大的兴趣,主要是酿酒的过程一点都不卫生。   西域人喜欢喝大麦酒,也就是青稞酒,这种酒的度数依旧偏低,大多数合起来甜丝丝的。   至于另一种叫做“阿日里”的奶酒,估计应该是马奶酒的前身,这种酒发苦,发酸,像酸奶多过像酒。   酿酒的过程本身就是细菌转化的一个过程,控制好了是酒,控制不好就是害人的毒药。   仅仅为了品尝那点微不足道的酒精冒这么大的险,不值得。   “突厥人没有攻城的打算。”刘雄见云初不喝酒,就自己咕咚了一大口,愉快的对云初道。   “没有看到突厥人制造梯子,也没有看到突厥人在城外叫骂。”   掌固张安的情绪也非常的高昂,在一边快速的补充。   “他们的骑兵甚至没有朝城头射箭……”另一个掌固更加的兴高采烈。   从这几个人的反应来看,他们其实也不喜欢打仗。   云初笑了,对何远山道:“书上说攻城无非是三个方面,从外边攻进来,派奸细从里面打出来,里外一起攻击守军夺下城池。   既然外边没有动静,我们是不是应该把注意力放在城内?”   何远山摇摇头道:“我们上一次发现地道,私自劫杀了那些突厥奸细已经是越权了。”   “越权了?丁校尉?”   何远山打个哈哈就把话题给岔过去,只说今晚可以睡一个好觉了。   云初再看看刘雄,发现这个家伙似乎也不想继续说话,把身子靠在城墙上,闭着眼睛假装睡觉。   云初意识到可能问到了人家忌讳的地方,也自然不再询问,既然战事没有开,自己这个专门收拢伤兵的掌固,自然也就无事可做。   眼看着天黑了,云初就回到了老羊皮的宅子里,从地道里抱出已经睡着的娜哈,安置在胡床上,自己也躺在胡床上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一个小小的人数不足六千的龟兹城里破事还真是多。   说真的,他已经有些厌烦这里的破事情了,早日离开回到长安去过一点正常人应该过的日子才是正经。   晚上的龟兹城里因为牲口多,平日里最沉默的骆驼这时候却不怎么听话,看到天上的有了月亮,就会“啊啊啊——”的拖着长音叫唤,声音非常大,一个开始叫唤了,剩下的骆驼只要有事没事都会叫唤,和鸣的声音震耳欲聋,让人恨不得抹掉骆驼的脖子。   就在云初昏昏欲睡的时候,一阵激烈的砸门声惊醒了他,猛地坐起来,而娜哈也第一时间钻进了他的怀里。   临时充作门子的哑巴战战兢兢地打开门,云初已经把娜哈送进地道里去了。   七八个戴着斗笠的黑衣人抬着一张门板走进了院子,走在最前面的一个汉子沉声道:“郎中在哪里?”   说起来,云初新建的这个伤兵营只有一个郎中,这个郎中自然就是云初。   见这些人似乎没有恶意,云初就站出来拱手道:“伤兵营掌固云初在此。”   为首的大汉见出来的是一个面色黧黑的少年唐人,忍不住皱眉道:“没有其它郎中了吗?”   云初笑道:“出门向西走六百步,那里是折冲府校尉的家,诸位可以去那里寻找别的郎中。”   为首的壮汉掏出一面满是纹饰的铜牌,在云初眼前晃一下道:“救他!”   虽然仅仅是一瞬间,云初还是看的很清楚,牌子上写着三个篆字——不良人!   当这三个字进入云初的眼帘之后,他的大脑立刻就进入了疯狂的搜索模式。   很奇怪,他看过那么多的文书,没有一个文书上提及过这三个字。   但是,这个人既然把这面牌子对着他这个二级吏员胡乱晃荡,就只能说明,人家的位置在自己之上。   这也不对啊,云初进入大关令衙门之后,读书,读文书的主攻方向就是大唐的官员配置,至于这个不良人他是真的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思绪只是一刹那,云初接下来就让这些不良人将伤者放在一张木床上,随即,就有五六个胡姬举着油灯出现,将整个房间照耀的亮堂堂的。   能以跳舞出卖色相赚钱的胡姬自然是美丽的,尤其是在油灯下,每个人的脸上被油灯铺上了一层柔和的淡黄色光芒,这就让原本皮肤粗糙的胡姬们的面色变得柔和。   云初小心的用剪刀剪开伤者的衣衫,发现这个家伙的两条腿上全是大小不一的伤痕,有几道伤痕已经能看到骨头了。   大腿血管也正在滋滋的向外喷着血,云初用麻布条子用力的绑住此人的大腿根,断裂的血管流淌出来的血从喷泉状,变成了滴水状。   看看伤者苍白的面容,以及完全失去血色的嘴唇,云初对为首的壮汉道:“伤者身上最大的血管断了,流血太多,可能救不活了。”   “什么叫可能救不活了,也就是说,也可能救活是吗?”   云初皱眉道:“救活他做什么呢?就算是救活了,他的两条腿都要被砍掉,这可能比杀了他还要残忍,我有一种药,他喝了之后,就会陷入昏睡中,在不知不觉中死去,这应该才是对他最好的治疗方式。”   “你这个狗日的庸医!”其中一个壮汉被云初的一番话刺激的三尸神暴跳,照着云初的面门就是重重一拳。   云初灵活地避开这一拳,再一次对为首的不良人道:“你应该明白,我说的才是真话,任何告诉你说能把你同伴救活的人才是庸医。   如果此时是寒冬腊月,或许有那么一两分活下来的机会,现在是酷暑,他的伤口马上就会溃烂,发臭,长蛆虫……你好好地想想,还要不要让他遭受这样的罪。”   “真的就没办法了吗?”还是那个要打云初的壮汉哽咽着问。   云初来到壮汉身边惋惜的道:“我的本事不足以治疗这样的伤患,再加上这里没有无菌室,没有消毒剂,没有青霉素,没有合适的手术刀,而我的医术还达不到接续血管的水平,再加上我现在还没有办法把你们的血灌注到他的血管里给他续命……   说真的,他没有活下来的可能,在这样的环境里,就算孙神仙亲临,也救不活他。”   云初的话说的极为诚恳,虽然他说的东西这些人闻所未闻,但是呢,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他说的是真心话。   听了云初的话,那个悲伤的壮汉扑在昏迷过去的伤者身上嚎啕大哭。   “就算孙神仙亲临也救不了他,这是真的吗?”   为首的壮汉沙哑着嗓子确认了一下。   云初考虑了一下,觉得孙思邈应该没有办法救治这个全身血快要流光的人,就郑重的点点头道:“确实如此,如果你以后见到孙神仙,可以当面问他。”   壮汉的同伴拉起那个悲痛欲绝的人,为首的壮汉来到伤者身边,替他整理一下凌乱的头发,就一只粗大的手放在伤者的脖子上,低声道:“来世还做兄弟!”   说罢,手上青筋跳动用力的扭动一下,那个伤者的脖子就歪向一边,吐了一口长长的气之后,就岿然不动了。 ###第三二章 战争是阴谋者的世界   云初的第一个病人死掉了。   是在云初的劝说下,被他的兄弟或者上官给活活捏死的。   这些人很礼貌的抬着死去的病人走了,最后还主动帮他们关上了门。   娜哈发现没有危险之后又从地洞里爬出来呼呼的睡着了,这些年她跟着白羊部早就习惯这样的生活了。   有时候云初总觉得对不起这个可爱的孩子,她的生活不该是这样的,至少以后不该过着帮她这个兄长一起埋死人的活计。   娜哈,云初准备带走,不能把这个孩子继续留在野蛮的白羊部,她值得拥有更好地将来。   皎洁的月光透过没有窗户纸的窗户落在娜哈跟他一样黑的脸蛋上,云初轻轻撩开散乱的头发,这孩子没有塞来玛说的那么美丽,可是,云初就是喜欢她,喜欢跟她在一起的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塞来玛养育了他十三年,这种感觉并没有出现在她身上。   孤独的人总希望有一个亲人存在,这让他觉得有了努力活下去的意义。   就在这个时候,大地忽然震动起来,对于这种有韵律的震动,云初很熟悉,这说明,有大群的骑兵正在迅速的向龟兹城靠近。   “敌袭——”云初大吼一声。   原本睡在院子里的胡姬们马上慌乱起来,云初继续大喊道:“准备麻布,准备金疮药,准备热水,铺好芦苇垫子……”   云初的大喊声终于让那些无头苍蝇一般的胡姬们镇定下来,开始按照云初的吩咐做治疗前的安排。   痨病鬼更夫一头闯进院子,冲着云初大叫道:“突厥人攻城了,突厥人攻城了,天爷爷啊,漫山遍野都是突厥人,他们举着火把冲上来了……”   云初冷冷的看着慌乱的更夫,说实话,那些胡姬都表现得比这个唐人勇敢一些。   在云初冷漠的目光下,更夫讷讷的闭上了嘴巴,来到云初面前道:“突厥人来了。”   云初将手里浸泡了丝线的开水盆子放在更夫手上道:“等着吧,我们这里是救治伤兵的地方,不可喧哗!”   土墙外响起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马蹄声混杂在中间,听动静,应该都是朝城墙位置去了。   云初刚刚安定了院子里的人的情绪,就看见无数道细细的火光从月亮背后突兀的出现,渐渐地拔高,甚至遮盖了月亮,而后就一头朝龟兹城扎了下来。   这该是突厥人的火箭。   火箭雨点般的落下,距离老羊皮的房子还远,老羊皮选房子的时候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其实就龟兹这种城池而言,火箭的的伤害并不大,这里的房子都是土坯房,虽然屋顶都是木头梁柱与芦苇铺设的,可是呢,芦苇上还涂抹着一层厚厚的黄泥。   咻咻的箭雨落下的声音倒是非常的吓人。   云初以前见过的羽箭都不怎么强大,大部分都是一两枝羽箭,现在,箭雨一波又一波的向下落,好像没有止境一般。   箭雨还在急速的向老羊皮的房子靠拢,可见,突厥骑兵正在快速的向城墙靠近。   骑兵是没有办法攻城的,这是一个常识,所以突厥骑兵就是准备用弓箭来压制城头的反抗,好方便后边下马的突厥人扛着梯子带着钩锁一类的攻城器械靠近城墙。   骑兵身上携带的箭矢最多能支持八轮左右,他们就必须快速的后退,否则,就会被城头落下来的羽箭给覆盖。   满弓八轮射,正好给跟上的步卒提供了跑两百米距离的时间。   至于八轮满弓射之后,骑兵射手的双臂已经开始困乏,如果不休息一下,接下来就没有办法作战了。   云初看了一下,有火箭落下来的地方在城东方向,正是何远山他们一群乌合之众守卫的地方。   再过一会,就该有伤员送过来。   他万万没有想到,第一个被送过来的伤员居然是掌固张安。   云初看了张安一眼,就让人把他靠着墙放好,都他娘的一箭贯脑了,那里还有救治的必要。   倒是后面送来的一个胡人少年还有救治的必要,云初剪开他的皮袄,一枝狼牙箭钉在这个少年人的肩膀上,虽然羽箭入肉三分,他还是咬着牙在坚持,且一声不吭。   云初用力拔了一下羽箭,却没有把箭拔出来,少年人嘶吼一声就晕过去了。   仔细看了之后,云初这才发现这枝箭上居然带着倒刺,这就很麻烦了。   云初快速的用小刀割开羽箭边上的肉,少年人即便是在昏迷中,依旧颤抖了一下。   在羽箭边上切开了三条半寸长的口子之后,云初终于看到了箭头上的金属倒刺,这他娘的就不是胡人的羽箭,这是唐人的金属狼牙箭,这种羽箭非常的歹毒,在飞翔过程中微微的旋转,入肉之后,如同一柄小钻头会向肉里钻,箭头后边的两道向外扩出去的小翅膀会把人肉绞的乱七八糟,看似只中了一箭,实际上,这个少年人的肩膀上已经出现了一个血洞。   云初见过军中郎中给伤兵治疗外伤,很简单,把箭头拔出来,再把药膏填进那个血洞里,粘稠的药膏会压迫住破裂的血管,这样就起到了止血作用,剩下的就全看天意了。   云初也是这样的,至少,他的药膏里还有动物油脂,面粉,松脂,收缴来的乳香跟没药,价值上比郎中的金疮药贵了老大一截,味道还好闻。   直到天亮,云初一个人处理了不下二十个伤患,最麻烦的要数六个需要缝合的伤患,这占用了云初大量的时间,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墙根底下堆积的尸体越来越多。   日上三竿的时候,战事似乎停止了,除过冒着浓烟的龟兹城之外,战斗时发出的各种声音全部消失了。   终于不再有伤患被送过来,云初深深地吐了口气,在凉水中清洗了自己沾满血的手,这个时候,如果有一支烟一定是极为美好的。   他点上一炷香,将香插在掌固张安的脑袋前边,经过一夜的热浪袭击,他的脸色已经发黑了。   青烟缭绕在他的面部,把他的脸笼罩起来,这是今晚云初见到的唯一一个战死的唐人。   他死的应该没有任何的痛楚,这一箭直接贯穿了他的天灵盖,入脑半尺有余。   “这狗日的喝酒喝多了,没有戴铁盔。”   云初来到城墙上探望何远山的时候,刘雄说出了张安的死因。   云初放眼望去,城墙底下布满了突厥人的尸体,有些人还没有死掉,在尸体堆里呻吟,却无人理会。   死尸堆里还有一些明显是塞人的尸体,云初没有问原因,刘雄却多嘴道:“昨晚,回纥人的骑兵从城门洞子里的冲出去厮杀了一阵,虽然没有取胜,却也杀了不少下马攻城的突厥人。”   “丁大有那边没有动静吗?”   “没有,丁大有说这才是开始,如果我们连开始都支撑不过去,这仗就没办法打。”   云初四处瞭望一眼,发现城头上到处都是各种胡人,人数最多的就是塞人。   他觉得在这些胡人没有死光之前,丁大有应该不会主动带着府兵们直面突厥人。   “这些胡人为什么没有跑呢?”看了一会,对塞人有着极深了解的云初奇怪的问道。   “因为裴东风答应过那些塞人,只要此战结束,就把龟兹城赏赐给白羊部。”   何远山淡淡的道。   “昨晚一战,我那里总共死了六十七个人,尸体堆在墙根上不合适,要尽快的处理掉。”   “咦?你哪里只死了六十七个吗?”   云初点头道:“没办法,我的医术还不怎么熟练,时间长了就好了。”   何远山笑道:“郎中那边死的更多。”   说完话,就拍拍刘雄的肩膀,示意他去帮助云初处理掉那一堆尸体。   “今天下午的日子就难熬了,可能要野战了。”何远山站起身,重新勒一下自己的束甲丝绦,他身上穿着一套明显与他身份不符合的山文甲,据云初从文书上得知,这样的一套铠甲至少需要铜钱三万五千钱,要知道此时长安一斗米,十二斤,才价值六文钱。   “谁出战?”   “自然是白羊部骑兵,他们想要龟兹城当永居地,他们不出战,谁出战?”   “他们真的能够得到龟兹城?”云初觉得很不可信。   “能得到,我大唐说话自然是一言九鼎!问题是,他们得能活的到那个时候。”   听了何远山的话,云初基本上就明白了,裴东风这人在干干指头蘸盐的把戏。   把一座城池给一个异族,这不是裴东风一个男爵能办到的事情,莫要说他区区一个男爵,就算是公爵,王爵,也没有这个权力,只要是关系到土地城池这样的事情,除非皇帝松口,其余人等都没有把大唐土地,城池送出去给外人的权力。   哪怕龟兹城唐人并不在乎,哪怕唐人已经把这座打下来的城池闲置了四年之久。   昨晚基本上没有睡觉,云初的两只眼睛红彤彤的,他沿着城墙来到了塞人驻扎的地方。   白羊部很大,羯斯噶率领的两百帐塞人只是其中一部分,找到羯斯噶的时候,他正悠闲的躺在塞来玛的大腿上晒太阳,塞来玛则打散他的头发,帮他捉虱子。   这是太阳底下能干的最让人愉悦的事情。   云初的脚步才接近,塞来玛就抬起头,给了云初一个灿烂的笑容。   “娜哈想你了,我带你去看看她。”云初没有理会羯斯噶警惕的目光,径直对塞来玛道。   塞来玛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对云初道:“你把娜哈照顾好就成了,我离不开羯斯噶,云初,等天山大雪覆盖草原的时候,你又要当哥哥了。”   云初还要说话,羯斯噶打断了他,有些不满的道:“你现在是唐人,不是塞来玛的儿子。”   云初瞅着塞来玛看羯斯噶的温柔模样,就叹口气道:“你要是想娜哈了,就来那座有黑色大门的宅子来看她。”   说完话,云初轻叹一声,就直接回到了老羊皮家。 ###第三三章 战斗呀,战斗呀   “看——白——云——啊,才看清我自己。   看——山——川——呐,才看见了美丽……”   娜哈坐在哥哥的腿上,认真的听哥哥唱歌,哥哥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唱过歌了。   原本痛苦呻吟的伤员们这个时候也好像忘记了疼痛,闭上嘴巴认真的倾听云初唱歌。   云初唱歌的样子真的很美,歌声也非常的好听,虽然听不懂他唱的唐人歌谣,仅仅是哀愁委婉的曲调,就让人想要永远听下去。   墙角堆积如山的尸体被刘雄用牛车运走了,那些死去的人除过留下来一股浓烈的臭味之外,再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伤员中也有三个人的状况很不妙,他们的伤口正变得红肿……   “哥哥,我们今天还吃包子好不好?”娜哈抓着云初垂下来的一绺头发,用糯糯的声音祈求。   娜哈的汉话说的不好,很多时候用词的顺序也是不对的,好在,她颠三倒四的话,云初还是能听懂。   “我们现在出不了城,找不到沙葱,全牛肉的包子一点都不好吃。”   娜哈眨巴着大眼睛道:“那个老爷爷说,我如果有需要,可以去找他,他一定会帮我。”   云初抚摸着娜哈柔软的头发小声道:“当然可以,自己办不到的事情,找人帮忙是正确的。”   娜哈立刻从云初的腿上跳下来,自顾自的跳进了那个半开半合的地道。   昨晚那些人鏖战了一夜,今天上午的时候,龟兹城就显得格外的安静。   下午三点,正是太阳最猛烈的时候,白亮亮的阳光杵在地上,热的让人喘不上气来。   黑色绣着金字的大唐旗帜软塌塌的垂在旗杆上,天空中一丝风都没有。   城里的人统统都有气无力的倒在阴凉处喘着粗气不断地喝水,只是喝了那么多的水,却没有半点尿意。   原本流入城里的坎儿井水,没有了,只能依靠城里的六口水井。   这六口水井平日里供应龟兹城里的两三千人口还是充裕的,再加上大家平日里都喜欢用坎儿井流淌进来的水,井水基本上没有人用。   现在坎儿井水没有了,城里又多了折冲府的军队,以及更多的战马,牲畜,一时间,排在水井边的打水队伍就排出去老长。   城里酷热,城外其实更热,那里只有大片大片没有了青稞的平地,在太阳的炙烤下,田地里的水汽以肉眼可见的模样一缕缕,一丝丝飘向空中。   城外的突厥人在平地上搭起来了很多的帐篷,炙热的天气下,他们的皮袍子再也穿不住了,一个个就光溜溜的躺在仅有的几处阴凉地里吐舌头。   云初总以为丁大有这个家伙是靠不住的,因为他亲眼见过这个家伙是何等的贪花好色,还他娘的贪财。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下午两点半左右,天气最炎热的时候,带着他仅有的五百骑兵出城了。   五百匹披着漆黑马甲,屁股上部还插着一根火把的战马,刚刚离开城门,就组成锋矢阵向突厥人的营地冲杀了过去。   何远山紧紧捏着拳头,对云初吼叫道:“擂鼓,擂鼓,擂鼓,为大唐擂鼓。”   云初才想去拿鼓槌,却被刘雄抢先一步,这个家伙抡起鼓槌,就凶猛的敲击了下去,一时间,鼓声震天。   唐人的骑兵真的如同一支利箭射向了突厥人的营地,在他们身后两百步的距离处,云初看到了一马当先的羯斯噶,没错,塞人骑兵也在同一时间杀了出去。   眼看着就要抵达突厥乱七八糟的营地了,那些光着身子躲阴凉的突厥人却一哄而散,随即,在连绵不绝的帐篷后边,钻出来了,同样披挂整齐的突厥骑兵。   “糟了,这是一个圈套!鸣金,鸣金……”何远山撕心裂肺的吼叫,却被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丁大有一脚给踹到一边,从呆傻的刘雄手里夺过鼓槌,继续敲击,这一次,鼓声不再凌乱,而是整齐有序。   黑色的利箭一头扎进了突厥人土黄色的队伍中,就像一柄黑色的热刀子扎进了黄油中,以说不出的丝滑敢侵入进突厥人的骑兵队伍中,似乎感受不到任何阻碍,生生的在土黄色的突厥骑兵群中切开了一道缝隙。   听不到厮杀声,喊叫声,耳朵里充满了马蹄踩踏大地的巨响,只看到那支黑色利箭,这一刻化作一柄黑色的匕首,在万马群中努力向前。   不等突厥人被切开的队伍合拢,羯斯噶率领的一群戴着尖帽子的塞人骑兵也勇敢的顺着唐军踩踏出来的血路杀进了突厥人的军阵之中。   如果说唐人的骑兵队伍是一柄利刃,那么,塞人的骑兵群就是一柄凿子,利刃开路,凿子拓宽,而这种难得一见的配合竟然发生在一瞬间。   云初看的血脉贲张,张大了嘴巴大声嘶喊,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在嘶喊,凡是站在城头的人都在嘶喊。   丁大有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敲鼓,冷漠的对何远山道:“出城,接应他们回来。”   何远山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唾沫,就对身边的几个呐喊道:“长矛手,盾牌手,弓箭手,随我出城,接应猛士们回城。”   说罢,就匆匆的下了城墙,一群人在城头位置匆匆的整理好了队伍,就扛着巨盾,举着弓箭,一步步地向突厥军阵靠近。   何远山走到一箭之地的时候,回头看一眼城头。城头上的丁大有又开始敲鼓,何远山只好继续向前走,两箭之地鼓声未停,何远山只好战战兢兢地继续向突厥人的军阵靠近,与此同时,突厥人的军阵中,也有一支骑兵脱离了大队伍,开始向何远山靠近。   丁大有停止了敲鼓,看了一眼战场,就回头瞅着云初道:“你为何不出去?”   云初在丁大有狼一样的目光下也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心虚的道:“我是郎中。”   丁大有冷漠的道:“我说的是全军出击,这一次我放过你,下一次胆敢怯战,我就把你五马分尸,以儆效尤。”   云初一点都不怀疑这家伙能干出这种事,正要保证的时候,丁大有也下了城墙,云初俯身看过去,只见这个家伙从随从手中接过一柄两米多长的陌刀,这种兵刃在大唐军中数量并不多,据说能碎马。   那支黑色的骑兵队伍已经杀入了帐篷区域,然后,帐篷区域那里就燃起来大火,直到此刻,云初才知道马屁股上部为什么会有一根火把。   天干物燥,加上突厥人的帐篷为了防雨,大多都涂抹了一些动物油脂,此刻,动物油脂早就被太阳晒化,刚刚接触到火把,立刻就燃烧起来。   骑兵们没有停止,而是在帐篷区域跟突厥骑兵玩追逐战,不管他们走到哪里,那里就会燃烧起大火。   带着白色尖帽子的塞人骑兵去陷入了苦战,他们努力的向前突进了一大半,终于被突厥骑兵给挡住了,开始在突厥人的围攻中苦苦支撑。   何远山的步卒军阵早就被巨盾包围了起来,密密匝匝的长矛从巨盾的间隙出探出来,直面狂奔过来的骑兵。   云初知道,当狂奔的战马像你奔跑过来的时候,它的身形会在眼中逐渐变大,最后笼罩住整个天空,宛若远古凶兽。   “放箭,放箭……”何远山大吼,将铜锤插在腰上,捡起一柄足足有三米长的长矛呈三十度角斜放,长矛柄杵在地上,静静地等待战马撞过来。   云初观战的角度极好,可以看到被羽箭射落马下的突厥骑兵,也能看到巨盾后边紧张的人。   箭如飞蝗,马如龙腾。   尘土被战马甩在身后,战马的脖颈努力前伸,已经把速度提升到了极限。   “放箭,放箭……刘雄举着长矛大声吼叫。   “格纳斯,格纳斯……”   “巴律,巴律……”   各种要求放箭的声音交织在战场上,即便是站在城墙上的云初也听得清楚明白。   弓箭手的手从未停止,羽箭一枝接一枝从长弓上射出,可是不论他射出了多少羽箭,射死了多少突厥人,迎面冲过来的战马依旧没有丝毫的减少。   “握紧长矛,握紧长矛,不要躲,不要躲……”   何远山一只脚踩在长矛尾部,他身体抖动,泪水横流,口中大喊,却把长矛握的死死地,双脚没有后退一步。   透过巨盾缝隙,何远山看到了一匹雄壮的战马喷吐着粗气用自己宽阔结实的胸膛撞上了他长矛,锋利的长矛轻易地刺穿了战马的胸膛。   战马前进的脚步没有停止,先是撞飞了巨盾,然后它的身体连同骑士的身体一同被刺穿,坚韧的长矛杆子猛地弯曲,而后从中折断,前半截被死去的战马带着从空中落下,轰隆一声响,就不再动弹了。   而剩下的半截去重重的敲击在何远山的胸甲上,明亮的护心镜顿时被敲碎,何远山吐一口血之后,踉跄后退两步,手已经抓住了插在腰间的铜锤,冲着从眼前掠过的黑影砸了下去。   铜锤砸空了,无数柄弯刀从他的山文甲上划过,发出刺耳的声响,一柄狼牙棒砸过来,何远山连忙缩头,头盔却被狼牙棒带走,绑缚头盔的带子生生的被扯断。   何远山再次后退两步,随即口中就发出野兽一般的嚎叫声,将双锤向前,快速的向前奔跑,锤子砸在一匹马的脑袋上,那匹战马哀鸣一声就轰然倒地,何远山从战马尸体上滚过去,抡起锤子将倒地的突厥骑兵的脑袋生生的砸碎。 ###第三四章 大唐都尉   刘雄的刀子耍的很好。   以前在桑林地闲暇时分他耍过,当时刀风嚯嚯的之见刀不见人,堪称威风八面。   现在不一样了,一点花架子都没有,来来回回就是劈,砍,剁,扫,撩,刺。   尤其是在狂奔的战马被盾阵,长矛挡住之后,这个家伙就像熊罴一般仗着自己力大,兵刃好,铠甲好,不管不顾的在人群中辗转腾挪,几乎每一刀下去都有收获。   残存的四个掌固也是好手,结成小队,相互掩护着紧紧跟随何远山跟刘雄两人的身形向前趟。   他们带出去了五百人,一炷香之后,活着的已经不到一半了,而战斗进行的愈发激烈。   而站在何远山他们两箭之地的丁大有还是没有上前救援的意思,五百个身着黑色甲胄的府兵冷漠的看着战场。   何远山用哀求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冷漠的丁大有,又抬头看看站在城墙上的敲鼓的云初,一时间悲从心来,一锤子将一个偷袭他的突厥人的脖子砸断,一把折断插在胸口上的羽箭嚎叫一声道:“死战!”   说罢,就丢弃了铜锤,抽出唐刀大喊大叫着胡乱劈砍着向前突击。   所谓死战,就是彻底放弃了防守,只进攻!   战场上的尸体逐渐多了起来,而头顶的太阳越发的毒辣,刘雄忘记了太阳,也忘记了时光,逐渐与何远山分开,那四个掌固也分散开来,投掷出最后一柄短矛,放弃了指挥身边不多的几个胡人武士,跟着何远山,刘雄杀出来的血路,一路向突厥人军阵冲锋。   云初敲击战鼓的双臂已经酸软无力,他不敢停下敲鼓的差事,就算双臂再痛,再无力,鼓槌还是一次次的落在战鼓上,发出一声声闷响。   何远山的战锤丢了,唐刀也在无数次猛烈地撞击,劈砍后也变成了一柄长锯。   丢弃了砍不断敌军脖子的唐刀,从地上捡起两柄满是血迹的短矛迎向似乎永远都杀不光的敌人。   一柄狼牙棒重重的砸在他的肩膀上,肩膀上的保护肩头的狮子头被砸瘪,何远山身体颤抖一下,勉强将手里的短矛别在战马的前腿中间,那匹战马哀鸣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上,何远山拖着一条胡乱甩动的左臂,扑在被战马压住双腿的骑士身上,右手高举着匕首,一下子就扎进了骑士的脖子。   杀死了敌军,何远山看到刘雄从他的身体上跨过去,用他沉重的身体从侧面撞在一匹战马肚子上,刚刚跑起来的战马失去了平衡,轰然倒塌,刘雄用尽全身力气唐刀横着扫过,刚刚昂起来的战马头颅,以及骑兵的头颅,赫然被这一刀一斩两段。   何远山看着刘雄的身体被另一匹战马撞飞,不知为何,他不想再站起来了。   胸口撕裂一般的疼痛,胳膊如同火焰灼烧一般,嘴巴里满是尘土,却连一丝丝口水都没有,就连吞咽下的空气也如同烧红的铁水一般灼热。   “就到这吧,老子就这点本事了。”   何远山摊开四肢,看着两匹战马正向他跑过来,他知道,下一刻,马蹄子就会踩踏在他的胸口上,踩断他的胸骨,折断他的肋骨……   “嗡嗡……”像是有一群大黄蜂从他的上空飞过,那两匹战马像是触电一般软软的倒在地上,马嘴就在何远山的脚边,吐出来了好多的血。   丁大有那张丑陋的脸出现在他的头顶,俯视着何远山喝骂道:“一群废物!”   说完就挟着那柄陌刀大踏步的迎着飞奔来的突厥战马,以左脚为圆心,右脚随着身体旋转一圈,吐气开声,两米长的陌刀顿时就旋转着杀了出去,没看到他怎么用力,匹练一般的陌刀就出现在半空中,刀光到处,四米范围之内的不论人马,皆被斩成两截。   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就站在圆心,陌刀高举,像是在迎接漫天飘落的血雨。   突厥人的战马在他面前纷纷驻足,惊慌的迈着碎步向后退,不论突厥骑兵如何催促,也不敢向前一步。   野兽的本能告诉它,向前就会死。   几道粗大的弩枪从他的身后飚射而出,不多的还敢发起冲锋的突厥骑兵被弩枪穿透身体,被弩箭巨大的冲力带着脱离战马远远地掉在地上,有些人无力的握着弩枪想要拔出这东西,最终,无一成功。   丁大有抖掉陌刀上的血,缓步向前,所到之处,突厥人纷纷后退,胆敢有马头出群者,立刻就会被后方飞来的弩枪所杀。   无数条腿,从何远山头上跨过,男人跨间被捂了几天的骚哄哄的味道充斥了何远山的鼻端,何远山却从未像这一刻这般安心。   云初早就被眼前这一幕惊讶的停止了擂鼓,万万没有想到那个贪财好色,残毒又无情的丁大有上了战场之后,居然有这种睥睨千军的本事。   看到丁大有把战场当成他们家后院,杀人如同摘花的样子,他忍不住张大了嘴巴,这他娘的仅仅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折冲府校尉啊……   “跟着这样的人上战场应该没有那么危险吧?”云初低声问自己。   马上,他就打了一个激灵,很不明白自己这时候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错觉?   抬头继续看远处的战场,刘雄不知道什么时候爬起来了,正艰难的拖着何远山往回走。   而丁大有一人在前,身后跟着五百个黑了吧唧的府兵,就在府兵群中,四架轻便强弩被人抗在架子上,也跟着向前移动。   就在此时,突厥人的军阵再一次混乱起来,丁大有挥挥手,四架强弩又开始攒射,突厥人的箭雨也再一次向丁大有笼罩了下来。   弩枪在突厥人群中肆虐,杀的他们人仰马翻,丁大有却停下了脚步,冷漠的看着从天空落下的箭雨。   最远的一支羽箭落在距离丁大有不足两米的地方。   突厥人群中突然跑出来两匹战马,战马上的骑士疯狂的催马向前,他们的骑术非常好,在疾驰中,松开战马缰绳双手持弓,羽箭连发。   两柄巨盾竖在丁大有面前,却把他的脑袋露在外边,羽箭嗖嗖的从他耳边掠过。   这是两个非常不错的箭手,顷刻间就一人发射出来了五支箭矢。   能手指中夹四枝羽箭,弓上搭一枝羽箭,而后在一瞬间就把所有的箭都发射出去的箭手不多。   除过从丁大有耳边飞过的两枝羽箭,其余的羽箭都钉在了巨盾上。   箭手射光了手里的羽箭,准备拨马回撤的时候,丁大有狞笑一声道:“这就要回去了?”   此时的丁大有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陌刀,手握两枝短矛,向前冲跑十余步之后,就大喝一声把两枝短矛投掷了出去。   短矛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悠长的弧线,一柄落在马背上,刺穿了战马的身体,连带着将藏在马肚子底下的箭手一起刺穿,另一支短矛则跨越了遥远的距离,径直将战马上的骑士洞穿。   看着两个突厥骑兵落马,丁大有身后的府兵们齐齐的用刀敲击着盾牌,大吼:“威,威,威!”   此时,一队骑兵艰难的从突厥人的军阵的另一侧杀了出来,为首的一名黑甲骑兵倒拖着一只装饰华丽的大纛。   云初看到了这支骑兵,忍不住叹息一声,出发的时候,足足有五百黑骑,回来的时候却不足百人,至于戴着尖帽子的塞人骑兵更是少的可怜,云初衷心的希望羯斯噶能活着回来……   黑骑兵出现的那一刻,丁大有的军阵也缓缓后退,只是军阵中的弩枪,还在继续发射着。   云初抬头看看偏西的白日,长出一口气,觉得这个炽热的下午,是他平生经历过的最漫长的一个下午。   突厥骑兵缓步向前,他们的队伍已经变得极为稀疏,不是人死的太多了,而是为了不让弩枪发挥更大的威力。   随着丁大有最后一个进城,龟兹城沉重的城门就缓缓闭合,将尾随而来的突厥人隔绝在城门之外。   云初很悠闲,是因为回来的人大多是轻伤,至于重伤的基本上都丢给了突厥人。   何远山跟刘雄以及残存的两个掌固被人拖到了阴凉处,一桶桶冰凉的井水就泼了上去,事实上,每一个归来的将士都是这个待遇。   何远山的眼睛四处乱瞅,最后看到云初眼睛亮了,叫喊道:“还是童子吧?”   云初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问,不过呢,自己才十三岁,说是童子不丢人,就点点头,准备处理他明显的脱臼伤势。   “往我的肩膀上撒尿,快点,都是男人,没人笑话你的小东西!老子现在要的是童子尿治伤。”   原本准备解腰带的云初立刻停止了动作,上前抱住何远山受伤的左臂,左右摇摆一下,另一只手捏住脱臼的位置,腰部发力,只听喀嚓一声,何远山脱臼的臂膀就被接回去了。   稍微动一动有些麻木的手指,何远山瞅着云初道:“你还真的什么都略懂啊。”   云初把水壶扣在他的嘴巴上,浇花一般的给他饮水,又把目光落在刘雄的身上。   “不要问我要童子尿,那东西屁用不顶,除了弄你一身污秽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解掉铠甲跟里衣的刘雄就赤裸裸的躺在水泊里,刚才的战斗应该让他觉得非常兴奋,他的家伙此时还直挺挺的一柱朝天呢。 ###第三五章 陈玄奘的陈?   如果回到云初原来生活的世界,丁大有这种杀女人的恶魔,至少应该被五马分尸才能解恨。   何远山这种杀小孩子的混蛋,最轻的惩罚应该是大辟。   至于刘雄他们,就算法官法外开恩,弄一个终身监禁也是应理应份的。   如今,云初身处这群恶魔中间,心态却无比的祥和,哪怕是丁大有脱得赤条条的把鸟放在冰水里浸泡的恶心样子,云初也觉得可以接受。   他的脑海中总是会不断地闪现出丁大有一刀碎四匹马的场面,尤其是他站在血雨中沐浴的样子,让云初甚至产生了错觉——大丈夫当如是!   野蛮到了极致,也就成了一种美!   云初承认自己现在有些变态,自从来到世界之后,自己的所有事情都不怎么对劲。   尤其是当塞来玛一脸惶恐的跑来找他的时候,他居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   他一直告诉自己,塞来玛就是自己的母亲,也必须是母亲,除此无他。   可是,他的心里还隐隐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如果自己过来的时候,没有变成婴儿就好了,那时候,二十八岁的云初正是人的一生中最辉煌,最强大的时候。   二十八岁的未婚正县级主政一方的干部,有资格向世上所有女人求爱。   可惜,塞来玛不是来找他的,也不是来看娜哈的,她是为羯斯噶来的。   有那么一瞬间,云初很想弄死羯斯噶,可是,当他看到塞来玛那双蓄满眼泪的大眼睛,他还是为胳膊骨折的羯斯噶捏好骨头,用了最好的药膏,还上了夹板。   最后还用柳枝水帮他清理了伤口,并嘱咐塞来玛一定要定期用柳枝水清洗羯斯噶的伤口。   受不了死里逃生的羯斯噶看塞来玛炽热的目光,更看不惯塞来玛握着羯斯噶的手哭泣的场面,某一刻甚至想要抽出唐刀,斩下他们两人的脑袋,再把自己的脑袋砍下来并排摆在一起……   想归想,云初还是匆匆逃离了那个人间地狱。   娜哈找来了很多的沙葱,且是极为新鲜的沙葱,她不仅仅找来了沙葱,还找来了一块肥瘦相间的牛肉,跟三个洋葱,一把菠菜,一把小葱。   这些蔬菜还滴着水呢。   云初检查了一遍分给自己照顾的三十七个伤号,把死掉的两个人让人拉走,见其余的都活着,就把这些人交给胡姬照顾,自己忙着去给娜哈准备蒸包子。   伤号们都喜欢来云初这里养病,他们都觉得云初的医术很高,这个医术很高是对比出来的,来云初这里的伤号最多死三成,去郎中那里的伤号最少要死六成。   当然,最重要的是,来云初这里养病,伺候人的都是胡姬。   包子蒸好之后,娜哈装了满满一大盘子,叫嚷着要去地道里吃。   云初没有拒绝这个孩子的要求,她也有必要跟老羊皮社交一下,给她的安全上一道保险。   今天蒸的包子多,云初想了一下,自己好像也有社交的必要性,丁大有似乎有把他送上战场的打算,这件事一定要尽快解决。   想好了,就把所有的包子装在一个柳条筐里,用湿麻布盖上,提着篮子就离开了老羊皮的院子。   何远山给了两个,刘雄给了两个,剩下的两个掌固一人一个,都是死里逃生的人,吃点好的也是应该的。   剩余的包子自然是要给那个喜欢把鸟泡在冰水里平息欲望的大唐商州折冲府校尉。   看野史的时候云初得知,那些杀性很重的猛将,一般情况下淫欲也奇重无比。   听说白起军帐中常年都有健妇随军,廉颇这等老将也是万万不能离开女人的,至于大家耳熟能详的大将常遇春则不挑拣,有健妇的时候用健妇,没健妇的时候就用母牛……   提着篮子的云初被准许进入校尉的大堂。   人刚刚进去,立刻就掀开了篮子,于是,还很热的牛肉包子的味道就笼罩了整个大堂。   把蒙布掀开之后,云初就有些后悔,因为这个大堂上不光是丁大有一个人,还坐着两个被郎中包成粽子一般的伤号,以及七八个站在伤号果毅校尉下首的别将、长史、兵曹参军,校尉,旅帅等。   包子露出来了,就没办法再盖上。   丁大有从桌案后边走过来,抽抽鼻子道:“吃食?”   云初点点头道:“包子,牛肉包子!”   “怎么吃?”   “拿起来咬就是了。”   云初话音刚落,丁大有就拿起一个包子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眼睛一亮,就接过包子放在桌案上,看样子没有分给众人的打算。   丁大有的嘴巴很大,拳头大小的包子他两口一个,一口气吃了七八个,就用麻布盖上包子,指着云初对周围的部下道:“这个小子来历不明,看模样是咱唐人,就当唐人用了。   方正那个蠢货给他弄了一个乱七八糟的身份,他不满意,还特意花心思弄了一些别致的吃食献上来,想要找我求一个正规出身。   这些天本都尉也看了,发现这个小子识文断字的能给兄弟们凑合着写个家书,照料伤病也用心,听说他那里死的人比咱们刘郎中手中死的人少。   罢了,看在你殷勤的份上,就留在我折冲府当差,在老子麾下当兵,如果没死在战场上,总能给你弄份军功,到时候风风光光的回去,讨个老婆,多生几个娃再来当兵,这辈子也算是不白过。   老陈,你看着安排一下,我觉得他当一个火头军应该是块好料。”   云初张大了嘴巴呆滞的看着丁大有,他觉得自己过来好像不是为了当府兵的,更不是为了上战场的。   不过,云初还是一副感激不尽的模样谢过都尉抬举,还极力向都尉推荐自己的医术了得,至于火头军什么的,实在是高攀不起。   为了证明自己医术了得,还指着两位从突厥人千军万马中辛苦杀出来的果毅校尉身上的伤,说,仅仅是外伤的话,应该经过缝合之后,最好自然晾干伤口,而不是这样包扎起来等着养蛆。   说完话,就主动解开了两位果毅校尉身上层层叠叠的麻布。   当着众人的面,该用柳枝水清洗的就清洗,把伤口里面的脏东西冲洗干净,该缝合的伤口立刻就下手缝合,半个时辰之后,就连那两个果毅校尉都说,去掉包扎物之后,全身舒坦了很多,原本动一动就痛的伤口,用丝线缝合之后也不再那么痛了,可以动弹一下。   丁大有亲自上前用指头捅捅果毅校尉刚刚被缝合好的大伤口,点点头道:“看起来很怪,却很有道理,从哪里学来的?”   “孙神仙的手段。”云初毫不犹豫的开始扯谎。   “咦?你见过孙神仙?这不可能,我可是听那个塞人大阿波说你在白羊部当了三年的野人。”   云初叹息一声,再一次打散头发,指着脑袋上那道恐怖的伤疤道:“有些事记不起来了,有些事却怎么都忘不掉。”   丁大有上前瞅瞅云初头上的伤疤道:“摔伤的,看样子是伤到了脑袋,不过,事情都是记在心里的,跟脑袋有什么关系,老子砸碎的脑袋多了去了,里面除过一堆肥油没别的东西。”   云初叹口气道:“您这话要是在孙神仙跟前说会挨骂的。”   丁大有摸摸脑袋,本来想骂人,想了想,又觉得骂孙神仙不好,就冷笑一声道:“你这病好,想记得就记得,想忘记的就忘记,有时候啊,就连老子都想得你的这种病了。   既然你想当朗中,那就去当郎中,在刘郎中手下当差,在方正那个肥球手底下当掌固,在我这里就没有让你低人一等的道理。   刘郎中是正儿八经的八品医正,你既然手艺不错,当一个从八品的司医吧,反正你们都是太医署的官,我给你报上去,人家准不准我不管,反正,在我这里认。   你下去就去找刘医正报备!”   云初连忙答应,就匆匆离开了大堂。   丁大有斜睨着云初离开大堂,就对在座的众人道:“在我麾下想要逃避上战场真是找死,如果不是看在他年纪尚幼,又做的一手好吃食,今天就砍了他。   过来尝尝,这小东西做的这个叫什么包子的东西真是好吃,刚才没忍住多吃了几个,来来来,都过来尝尝,尝过之后,就知晓某家为何放这小家伙一马了。”   云初没有去找那个刘医正报道,他觉得这很可能是丁大有布置的一个陷阱。   这家伙的狠辣,今天在战场上已经看到了,眼睁睁的看着何远山他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才准许弩弓发起进攻,好像那些死掉的人,连几根弩枪都不如。   今天的包子算是丢给狗了,狗吃了包子,还反咬了他一口那种。   娜哈的包子就用的很好,老羊皮吃了包子不但没有伤害娜哈,还给了她一块更大的放在大太阳底下都晒不热的好看的白石头。   不仅仅是这样,老羊皮还主动敲起手鼓,教娜哈如何掌握节奏极有韵律的龟兹跳舞。   “把你的那块玉石拿来我看看。”老羊皮见云初回来了,就问他要那块雕刻了两句诗的玉石。   云初没有想太多,就递给了老羊皮,他只是瞄了一眼就还给了云初。   “这是你刻写的吧?”   云初摇头道:“不是,母亲捡到我时候就有。”   “胡说八道,你写字是我教会的,你不会认为我连自己的书法都看不出来吧?   另外,你这个云姓是你自己杜撰的吧?”   云初气笑了,坐到老羊皮面前瞅着他的眼睛道:“你觉得我应该姓什么?”   老羊皮沉默了许久,许久,就在云初不耐烦准备离开的时候,老羊皮突然道:“我觉得你应该姓陈!”   “那个陈,耳东陈,还是程咬金的程,亦或是成事的成?”   “都不是,应该是陈玄奘的陈!” ###第三六章 实锤,云初是玄奘的儿子   “我记得你尊敬的玄奘是一位和尚,还是一位持戒律的和尚!”   云初现在越发的认为老羊皮就是《西游记》里面那只讨人厌的猴子。   “僧人持戒律是为了不犯因果,如果僧人强大到了无视因果的地步,那么,就可以随心所欲。”   老羊皮……不,他的羊皮输给娜哈了,现在他就是一只剥掉皮的老猴子。   而此时,老猴子那双纯净的眼睛里再一次冒出来了强大的求知欲。   “你认为玄奘如今已经强大到了无视因果可以随便生孩子的地步了吗?”   “那是自然,许多的高僧大德,他们修为到了精深处,为了考验自己的向佛之心,会刻意的制造因果,最终了结因果,立地成佛。   不隐藏,不掩饰,自然面对自己的欲望,才是正确的求佛之路。   当年,阿弥陀佛的弟子阿难曾经对佛说:他爱上了一位女子,且爱慕难舍。   佛问他:你到底有多爱她。   阿难说:我愿意化身石桥,经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雨淋,五百年日晒,只求她能从桥上走过。   阿难既然能向佛剖开自己的心扉,将自己心底最深沉的欲望展现出来让佛看,那么,玄奘难道就没有这样的勇气吗?   玄奘啊,他身上最不缺少的就是勇气了。”   听到老猴子说起了玄奘的旧事,云初也来了精神,很自觉地往老猴子身边靠靠道:“说说看,我就不相信玄奘会干出破戒的事情,再加上有你如此大的一根蜡烛在,我就不信玄奘法师会拉下那个脸面。”   老猴子看了一眼云初不屑的道:“你不用激我,该说的我会说,不该说的你休想听到一句。   当初我们路过东女国的时候,就出事了。   你知道不,那东女国中全是女子做主,男子只是女子的附庸,当时啊,那个东女国的国主就看上了玄奘……”   “嘶——”   云初听到这里很配合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老猴子有些得意的道:“你不知道啊,那个东女国的国主长得国色天香,美艳绝伦,那胸部……那屁股……那细腰……那脸蛋啊……那声音啊……真正能迷死个人,我就看了一眼,心中就装满了她的影子,如果真的能化身石桥,可以让她多看我一眼,经历五百年风吹雨淋日晒我觉得都不是什么大事……   玄奘却跟她朝夕相处了十八天……我们回程的时候,明明不用再走大雪山东女国那条路……玄奘却说那里有因果未曾了结。   结果,我们在那里又停留了一年,白日里玄奘总是面对雪山翻译经书,到了夜晚,我从未见过他的影子。”   老猴子把故事说到这里,就目光炯炯的瞅着云初道:“离开的时间,正好距离现在十三年。”   云初瞅着老猴子那张眉飞色舞的猴子脸,牙痛一般的吸一口凉气道:“就因为我正好十三岁,你就确定我是玄奘法师的孩子?   东女国国主应该跟你一样,长着淡黄色的头大,还有一对碧绿的眼珠,她的孩子不可能长成我这种模样。”   老猴子似笑非笑的瞅着云初道:“东女国的国主,长得与你唐人无异,黑发,黑眼珠……呵呵呵,玄奘骗我,明明是要我留下来帮他照顾孩子,却非要给我编造一套石中佛的故事。   我跟了他十七年,生死与共都不能形容我们之间的关系,他就算是明着告诉我,我一样会留下来,并且很早很早就找到你,平白让你在那个塞人女人身边吃了那么多的苦楚。   且看我到了长安之后如何奚落他。”   “你就这么肯定我是玄奘法师的孩子?这也太轻率了吧?”   老猴子伸出一只瘦小的爪子挠一下自己的雷公脸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问过塞来玛了,她说,遇到你的时候,大地上出现了一座巨大的石头婴孩,还哭着说,你当时以青天为被,大地为床,有说不出的孤独可怜……她想抱住你,却抱不动,就在她绝望的时候,石头婴孩就突然消失了,她四处寻找,最后找到了小小的,软软的,香香的你……哈哈哈哈……”   在老猴子大笑声中云初怒气勃发,指着老猴子道:“你是怎么问塞来玛的?”   老猴子见云初怒了,却毫无收敛的意思,继续大笑着道:“你能扛过我‘侵神药’的迷惑,我毫不吃惊,你杀了侯三我也毫不吃惊,把我的‘侵神药’收起来我也毫不吃惊。   塞来玛不是你,她虽然愿意用生命来保护你的密事,可是呢,她可挡不住‘侵神药’的迷惑,当时我问什么,她就说什么,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这对她来说只是做了一场梦而已,对我来说,却是真实的不能再真实的事情……哈哈哈哈哈……”   就在老猴子为自己解开了困扰他多年的疑惑而高兴地时候,云初的唐刀已经毫无征兆的砍了下来。   这一次云初没有半分留手的意思,手中的唐刀如同毒龙出洞,每一击都凶狠异常。   一柄金色弯刀突兀的从老猴子的袖子里滑出来,轻捷的如同花间的蝴蝶,轻飘飘的就把云初最凶狠的杀招给一一化解,期间,他还有余力开口道:“放心,你的秘密就是我的秘密,不会给你泄露出去的。   这人世间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不会超过四个,两个是你的父母,一个是我,放心,你的秘密很安稳,用不着杀人灭口。”   云初默不作声,只是闷头进攻,这些年他苦练刀法,虽然还算不上是什么高手,在这个狭小的地洞里,却很适合他施展。   刀光霍霍,云初在地洞中连环劈斩,老猴子却灵巧的闪展腾挪,似乎比云初更加的适合这种窄小的地方。   刀风扑灭了油灯,云初的劈斩更加的凶狠,从老猴子说他用迷药迷倒了塞来玛窥探到了他的秘密的时候,云初真的很想杀老猴子灭口。   一豆灯火从地道口缓缓而下,一豆灯火后边是娜哈那张被灯火映照的绿油油的脸。   “你们在干啥?捉迷藏吗?”   当娜哈疑惑地问话的时候,云初倏然收起了唐刀,老猴子的弯刀也立刻不见,两人虽然依旧愤怒的相互对视,却也没有了刚才想要人命的冲动。   老猴子脸上的笑容真的很欠揍,娜哈却非常喜欢这只很喜欢跟她玩耍的老人。   “我姓云,叫云初,不姓陈,我是天生地养的孩子,不是某一个人的孩子,更不会是一个和尚的孩子。”   老羊皮哈哈大笑道:“你姓云,姓陈,还是姓阿猫阿狗,对我来说有意义吗?对玄奘来说有意义吗?   谁会在乎呢?”   云初不想跟一个四大皆空的猴子说话,就对娜哈道:“你以后跟我的姓,就叫云娜。”   “不,我想叫云哈!”云娜站在矮几上,噘着嘴,对云娜这个名字非常的反感。   云初的面皮微微抽搐,对云娜道:“我以后准备给你养一条狗,取名叫做云哈,你占用了你的狗的名字。”   云娜很喜欢草蜢湖边的那头老狼,自从老狼自己去荒野找死之后,她不开心了好长时间。   现在听到哥哥准备给她找一条狗,就立刻应承了云娜这个名字,答应的飞快,生怕哥哥改变主意。   既然不打了,云初就准备跟老猴子好好地商谈一下面临的处境。   “现在,龟兹城已经被突厥大军包围了,从今天的战斗来看,唐军虽然勇猛,却因为人数太少,一旦城里的胡人心生反意的时候,就是这座城被攻破的时候。   到时候,我们怎么求活?”   老猴子桀桀笑道:“如果真是阿史那贺鲁来了,你们手头的兵力就算增加一倍,也是死路一条。   好在这一次阿史那贺鲁去了于阗,把攻占龟兹的军务交给了处月部的头人朱邪孤注。   今天,你们折冲府的都尉丁大有也发现对面的突厥人好像不对劲,刻意的发起了今天的攻势,从乱军中夺取了处月部的大纛,我想,折冲府都尉丁大有已经明白阿史那贺鲁这条大鱼没有上钩。   大唐的那位无敌猛将应该会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将朱邪孤注这条不大不小的鱼给吃掉。   所以呢,你不用担心,梁建方的军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再说了,你不是已经把自己弄到太医署去了吗?说实话,你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中,最能折腾,办事速度最快,且次次都能达成自己目的的人呢。   据说佛陀不入轮回,即便是入了轮回,也不过是一场修行而已,玄奘确实不是一位贪花好色之人,如果说他真的与东女国国主交合,诞育了你,那么,一定有一个可以自圆其说的原因。   说玄奘生了你,不如说玄奘只是借势而为,顺应而为的一个过程。   玄奘在意的也不是你是他儿子,在意的是,这一段因果联系,至于更深的目的,我就想不到了。   你嗔也好,恨也好,疑也好,苦也好,悲也罢,总之,好好地走自己的路,过自己的日子,把自己的生命修行好,就是功德圆满!” ###第三七章 是屠夫还是医生?   当初,云初觉得自己不是塞来玛生的,但是,塞来玛却找了各种各样的原因说云初是从她肠子里爬出来的。   各种佐证一样不缺,时间长了,很多塞人就认为云初是塞来玛生的,只是在生育过程中发生了一点变异而已。   于是,云初就这样捏着鼻子认了,毕竟吃人家的饭归人家管这是做人的起码道德要求。   现在,老羊皮同样告诉云初,陈玄奘跟东女国的国主才是他的爹娘。   云初还是认为自己不是,但是呢,老猴子却用一条缜密严谨的证据链条,证明了他云初就是别人的儿子。   证据链条清晰的一目了然,让云初百口难辩。   他出生的时候,就是一个婴儿,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没有资格说自己父母是谁。   就像一群鸭子刚从蛋壳里孵化出来,如果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只狗,也会跟着狗走的。   这让对自己亲爹娘有着极为深刻记忆的云初觉得,自己的亲爹娘算是白养自己这个孩子了,养这么一个经常被被动的当成别人家的儿子的人,要是他们知晓了,天知道是一个什么样的感受。   天气很热,娜哈还是喜欢裹着老猴子的黑羊皮大氅蹲在案几上跟老猴子继续玩抓石子……   昨日一战之后,唐军大胜,抢夺了处月部的大纛,这对处月部来说是极为羞耻的一件事。   这一次,天刚刚亮的时候,突厥人就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战斗不仅仅发生在城头,也发生在城墙底下,城头箭如飞蝗的让人命在顷刻间消失。   城墙下,不时有唐人骑兵,塞人骑兵轮番冲击那些想要把土堆到城墙下的突厥人。   龟兹的城墙一点都不高,勉强四米高的样子,如果放任突厥人堆土,用不了两个小时,人家就能在城墙下堆出一条斜坡出来。   可就是平原上突兀出现的这座四米高的城墙,却让突厥骑兵在短时间内对城池无可奈何。   守城的一方没有滚木礌石,没有石灰,没有铁水,没有金汁,只有弓箭,刀斧,长矛跟石块。   攻城的一方设备依旧简陋,没看见投石车,没看到攻城车,没看到缓缓移动的箭楼,就连撞城门的冲车都没有,有的只是简陋的梯子跟弓箭。   可是,战事进行的依旧凶残至极。   狂怒的突厥武士丢弃了战马,用弯刀在城墙上开凿小坑,每开凿出来一个坑,就踩上去一只脚,然后再开凿下一个,直到被守城的人用箭射死,或者被长矛捅死。   下一个继续挖坑……   三五米的范围内,谁都是神射手。   有的尸体倒在城下,有些尸体倒在城池上,渐渐地围绕着这座周围不过五里的土城,尸体堆积如山。   只要不被丁大有逼迫着出城作战,何远山跟刘雄两个还是非常顶事的。   何远山的锤子丢在那场突击战场上了,现在他用的是一柄长矛,唐军的长矛很长,三米长的杆子可以让他避开城外箭矢的直接攒射,可以蹲着身子专门瞄准从城墙上露头的突厥人,他的手法很稳当,一戳一个准。   就是突厥人用皮兜子丢上来的飞蝗石很讨厌,这东西杀不死人,准头却好的惊人,砸在铠甲上叮叮当当作响,云初这一天治疗的最多的伤患,就是面部被飞蝗石打中的人。   标枪这种好东西,在守城的时候就基本上不用了,一旦丢过去杀死一个突厥人,人家立刻就会多一柄长矛,十几米长的松树杆子套着标枪头,城头的人很难预防。   龟兹城的战斗进行的如火如荼,丁大有这个混账却再一次消失不见了。   云初借口汇报伤患状况,在他的家里没有见到他,接见他的是其中一位果毅校尉,听取了云初的汇报之后,就示意云初可以走了,还告诉他,以后没事就不要过来,当然,如果做了新的牛肉包子的时候,可以喊他过去。   为了报复,云初假装没有看不到他已经发红,发胀的伤口,他既然不待见自己,自己也没有必要上杆子帮忙。   事实上,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伤口会不会发炎,会不会生蛆,都看个人的命。   云初趁机去了一样医正刘冲的驻地。   还没有进门,他就闻到了冲天的恶臭气息,很多伤病就随意的倒在满是便溺的地上。   说真的,这里像屠宰场,像打铁铺子多过像医馆。   满身鲜血手提一把木工锯的刘医正更是像屠夫多过像郎中。   他是给人锯腿的半道听说云初来了,刻意停止了手术过来见人的。   “听说你那里死的人比我这里的少?”   云初看看锯齿上沾粘到的碎肉害怕极了,连忙道:“我那里的伤患都是轻伤。”   刘郎中嘿嘿笑道:“我料也是这样。”   说完话就从铁匠炉子里捞出一根烧的通红的烙铁就随手杵在一个伤患的后背上。   “啊——”伤患趴在地上跟鱼一样的跳腾,刘医正一脚踩住伤患的脊梁怒骂道:“箭疮都他娘的流脓了,再不烫一下就死了。”   云初嗅着肉被烤焦的味道,瞅着满院子横七竖八的伤患,听着伤患们发出来的惨叫,只想着如何用最快的速度逃离。   “你是从八品的司医,有资格开一个伤患铺子,多少也算是帮了我的忙,需要什么药你就说话,只要我这里有的,你尽管拿走。”   云初呆滞的道:“你不是正在给人锯腿吗?”   刘冲,刘医正拍一下额头,转身就要走,走了两步之后摇摇头道:“没必要了,那人死了,明明告诉他锯腿会死,他就是想活着,真正的窝囊废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死就死了,拖着一个残废的身子回去拖累家人吗?”   云初觉得男子汉大丈夫这几个字用在这里不合适,想要出口纠正一下,就看见一个被锯掉了一条腿的伤患双手垂在一张门板两侧,软塌塌的被两个胡人给抬出来了。   云初看的很仔细,那人的眼角上还挂着两行眼泪,可见,他在临死之前有多么的不甘心。   “我要白头翁、黄连、茵陈、还有柴胡、金银花、穿心莲、板蓝根、黄芩、马齿苋,大蓟和小蓟。   如果有冰片,麝香,血竭,三七也给我来一些,我可以用乳香,没药交换。”   刘医正诧异的瞅着云初道:“没想到你这个小娃子还真得通晓一些医术,挑的全是当时能用上的药。   更难得的是你竟然知晓三七,你行医的师傅是谁?”   云初连忙道:“家师姓刘,名化成,乃是一名炼气士,号横山炼气士。”   刘医正点点头道:“哦,道门中人啊,既然如此,你让药童去帮你捡药吧,冰片,血竭不多,也可以给你一些,三七存量不少,不过,你需要用乳香,没药这些妇人用的药来换。”   云初拱手谢过,就跟着一个身高八尺的童子去拿药了。   进了药房,云初才明白刘医正为何如此大方了,他是真的不缺少药材,整间屋子里全是。   那个高大的童子还对云初道:“这里有陇右送来的药,他们送来的药中间,最好的就是柴胡跟当归,还有关中送来的药,秦岭里面的白头翁、黄连、茵陈最好,其余的药材都很一般。   不知先生用药的时候,喜欢开单方还是复方?”   云初那里知晓什么单方跟复方的差别,径直道:“把我要的药材统统给我找出来就好。”   没想到云初这种不讲理的态度,反而获得了药童更多的尊敬,在他看来,天下的郎中都是一样的,不会轻易的把自己混饭吃的本事教给外人。   不长时间,云初就扛着满满一麻袋的药材离开了刘医正杀人的场所。   他挑选的这些药全部都是消炎,止血的药,虽然不知道干品药物如何使用,他还是选择了最简单的一种,那就是把这些干的药材统统碾成粉末,单独煮成药汁,将麻布条在药水里浸泡了,晾晒半干之后再裹在伤病的创口位置上,剩余的药汁,就让伤患们喝下去。   中药讲究的就是君臣使左,云初不要了,因为他的化学老师告诉他,药物之所以能有治病的作用,最重要的是药物里的化学元素,其余的并不重要。   尽管云初这里的伤患每天最多只死掉一两个,那些受伤的人却习惯性去找刘医正治疗,尤其是受了重伤被救回来的人,爬也要爬到刘医正那里去接受死亡手术。   云初不知道孙神仙是怎么治病的,只听说他有肉白骨活死人的能力,没有亲眼见识过老人家的神奇手段,他不敢随意置喙。   可就是刘医正这样的郎中,让他对大唐的卫生医疗条件产生了极大的疑问。   这也是他敢胡乱给伤患用药的原因,就他看来,与其让那些伤患去刘医正那里领死,不如让在自己这里求一个活下去的奇迹。   这本身就是一场极为变态的战争,一方想着把龟兹一带通过烧杀劫掠弄成一片无人区。   一方想着如何将对方留在这里,好一次杀光。   放眼望去,满世界都是变态,自己的那点小小的人格扭曲确实算不得什么。 ###第三八章 树倒猢狲散   围城之战,已经进行了五天,龟兹城里已经臭的待不住人了。   何远山越来越瘦,两只眼睛红的就像是吃过死人肉的恶鬼,脖子看起来很细,上面的大血管却蚯蚓一般的盘在脖子上,似乎只要再蠕动一下,就会爆开。   刘雄则越来越能吃,他似乎永远都吃不饱,时时刻刻都在吃。   大关令衙门里的六大掌固,如今就剩下云初这个替补上去的人。   虽然还兼任着太医署的从九品司医,在无人可用的情况下,云初还是跟着何远山上了战场。   “今天,我们还要出城一次。”   何远山蹲在被血浸透的箭垛上,稍微动了一下,就惊起无数的苍蝇。   正在啃馕饼的刘雄抬头看着何远山,淡淡的道:“丁大有这是不想让我们活了是吗?”   何远山道:“没有人能避得开。”   说着话又看着云初道:“这一次对不住你了,我以为能抗一阵子的。”   云初摇摇头道:“我知道你已经很照顾我了,事情到了这一步,躲不开的。”   刘雄突然笑了,笑的跟一只夜猫子一样。   “没人能活着,过了今晚,都是一个死,云初,哥哥骗了你,只要上了战场,谁都顾不得谁了,你要是战死了,别埋怨哥哥。”   云初安慰性质的拍拍他的手道:“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我能自保。”   何远山瞅着远处的被烧的乱七八糟的桑林地军寨,遗憾的道:“裴东风抽走了一个折冲府的兵,要不然,我们就算是野战,也能应付处月部的这些杂碎。   他给我们留下的兵实在是太少了,太少了啊。”   云初知道,何远山其实已经崩溃了,刘雄现在也只是一具尸体罢了。   跟这两个人屁事情都商量不出来,就坐直了身子道:“其实还是有办法的。”   何远山摇头道:“你可能不知道,丁大有之所以派我们凌晨前出城作战,目的就在于吸引突厥人,他好带着商州折冲府的兵从另外一个地方突围。”   云初连忙问道:“他们准备从那个方向突围?”   “桑林地!”   “可是,那里的缺口被堵上了,他怎么出去?步行翻墙出去?那就是找死。”   “当初在修建城墙的时候,他们就在那块城墙上做了一些手脚,让城墙向内偏,再用木头顶着不让城墙倒下来,还在城墙底下挖了一个大坑,只要把木头拆掉,刚刚修好的城墙就倒塌掉坑里,这样,就能骑马朝外跑了。”   云初朝龟兹城外光秃秃的土地看了一眼,这几日的大太阳几乎快要大地烤干了。   城外的突厥人的日子其实也不好过,只能躲在帐篷底下,即便是这样,有阴凉的地方实在是太少。   这个时候,云初才明白,龟兹城外为何会有那么大的一片阴凉地,中间还有一条冰凉的渠水穿林而过了。   大家不是不知道那里的桑林可以用来制作攻城器具,而是真的舍不得那片阴凉。   云初是知道胡人的各种德行的,他不认为处月部的首领们会把自己放置在烈日之下。   既然那座桑林地依旧完好无损,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处月部的大头领们都在林子里乘凉呢。   至于丁大有这种杀才,临阵脱逃的事情他应该是干不出来的。   连何远山,刘雄这样的人明知道会死都不愿意逃跑,更不要说地位比他们高的多的丁大有了。   假如丁大有今天凌晨准备弄开城墙出去,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去突袭处月部的首领聚居地,只要干掉突厥人的首领,他就有可能在这龟兹城打一场漂亮的以少胜多的战斗,就像大唐名将席君买一样,以百骑破万骑。   想事情可以这样想,云初没有实时情报支持,所以,只能是想一想。   天黑下来的时候,何远山一次又一次的问云初时间,他好像等不及要去送死。   刘雄明明瞌睡的要死,却不肯睡着,很可能是担心睡着了就再也没有机会再看这个世界了。   城墙下的尸臭味浓烈的像是化不开,太阳虽然已经落山了,世界依旧是炽热的,想要变得凉爽一些,至少要等到凌晨时分,沙子里的热量散尽才成。   给何远山跟刘雄闻了一点侵神药,他们才变得安静下来,还迷迷糊糊的很听话。   羯斯噶他们过来的时候,云初已经成了大关令衙门中的最高指挥官,这是何远山跟刘雄两人当面同意的。   “怎么样才能让骆驼听话朝一个方向狂奔不停下来?”云初直接问羯斯噶,想要问关于牲畜的问题,胡人那里一定有最好的答案。   “让骆驼疯掉。”羯斯噶虽然满身都是伤痕,在云初面前他还是保持了一个塞人武士的风范。   “怎么才能让骆驼疯掉呢?”   “给公骆驼的蛋上刷油,点着,给母骆驼的腔道里塞烧的红红的石头。”   “牛呢?”   “给牛的屁股刷油点着。”   “羊呢?”   “羊没有办法,你就算是杀了它,它也一声不吭。”   “好吧,那就只要骆驼跟牛,按照你说的办法弄好,等到天快亮的时候点着火。   你们骑着马跟在骆驼跟牛的后面,杀出去,然后就回家。”   羯斯噶回头看看身边不多的几个塞人面无表情的道:“我们要龟兹城。”   云初冷笑道:“等唐人走了,突厥人走了,龟兹城就是你们的。”   羯斯噶道:“不行,我不离开龟兹城。”   云初砸吧一下嘴巴道:“说句实话吧,唐人不会把龟兹城给你们的,永远都没有可能。”   羯斯噶的脸顿时变得通红,大声道:“他答应我们的,他答应我们的,人又不是牦牛,说话要算话呢吗。”   云初等羯斯噶跟一种塞人喧闹的差不多了,才继续道:“唐人的皇帝说的话才不会更改,其余人没有资格把唐人占领的任何土地白白送人。   这一点,你一定要记清楚,你想从唐人这里拿到东西,最好,你讨要的对象应该是皇帝。   如果不是皇帝,你最好不要相信,尤其是土地与牧场的归属。   另外,塞来玛怀孕了,给我留下来,等你们跑出去之后,我再把塞来玛给你送回去。”   “嗤——“羯斯噶对云初说的话不屑一顾。   “你刚才还说唐人就没有一个说话算话的,我知道你想要塞来玛,我不会给你的。   云初,行行好吧,你已经拿走了我的女儿,不能再把我的塞来玛也带走。   塞来玛,塞来玛,到我身边来,不要被云初给骗走。”   在外围等待羯斯噶的塞来玛立刻就跑过来,紧紧地拉着羯斯噶受伤的手,对云初道:“我不会跟你走的,就算你带走了我,没有羯斯噶,我会死的。”   云初瞅瞅城外突厥人如同繁星一般多的篝火,叹口气道:“我只想让你好好地活着。”   羯斯噶大声道:“不用你帮忙,我能保护好塞来玛的,我会用命来保护她。”   面对羯斯噶这种二傻子,云初有一万种办法对付,唯独对塞来玛的倔强,他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是一个认死理的女人,当初想要养育云初,她就毫不犹豫的一口气养育了十三年,现在,她又爱上了羯斯噶,没的说,生生死死都会跟上。   “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娜哈,然后你就跟羯斯噶走吧。”云初准备先把这两个二傻子分开再说。   谁料想塞来玛警惕的瞅着云初道:“不去,你在骗我,我要是去了就要跟羯斯噶分开了。   云初,我不是你的,娜哈才是。”   云初怒道:“胡说,你是我的母亲,娜哈是我妹妹,我只想保护你们。”   塞来玛见云初发怒了,反而更加认定云初的心思不对,因为,云初跟她一起的十三年里,就没有发过怒。   干脆把头埋在羯斯噶的怀里不跟云初说话了。   而羯斯噶则得意的冲着云初眨眨眼睛,就带着仅存的百十个塞人忙着去按照云初的安排做事去了。   他们走了,除过睡着的何远山哼刘雄之外,就没有外人了,云初挨着何远山坐了下来,听他们如雷的鼾声。   过了一会,云初朝着城墙阴影处道:“胡人已经扛不住了,如果不让他们离开,内乱就在眼前。”   “所以,你想最后利用他们一下吗?”   “是的,这是最好的办法。”   云初六天前遇见的那群不良人从黑暗中走出来,呈扇形将云初堵在城墙上。   “谋害上官,这可不是一般的罪责。”   云初摇头道:“他们两个太困倦了,需要睡一觉,何来谋害上官一说?   我问过何远山了,你们不良人就是一群上不得文书的半帮闲的人,有什么资格过问官府的事情呢?”   为首的不良人笑道:“我们不一样。”   云初大笑道:“此时此刻,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城池最晚明日就会被突厥人攻破,我们所有人都努力想要在凌晨有所作为,你们就不能帮帮我们吗?”   不良人摇摇头道:“不了,我们跟丁大有走。”   云初沉默了片刻道:“也就是说,折冲府的人在发现事不可为,或者目的达到的时候可以突围,你们不良人发现事情不对的时候可以跟折冲府的人一起走,只有我们大关令衙门的人接到的指令是,死战到底?”   不良人嘿嘿笑道:“丁大有给了你一个太医署的司医,意思就是给了你一条活路,你如果早早离开何远山他们,何至于此呢?   再说了,何远山,刘雄这些人已经拿到了属于他们的东西,现在,到了他们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云初瞅着沉睡的何远山跟刘雄道:“我现在立刻去当我的司医,是不是就能活?”   不良人嗤的笑了一声道:“折冲府的人马已经编练完毕,没有你的位置了,丁大有也不会再要你这种蛇鼠两端的家伙,哪怕你做的一手的好包子。” ###第三九章 谁是大赢家?   云初还以为不良人过来,就是为了奚落他的,忍不住笑着摇摇头打算离开。   不良人又拦住了他,将一份海捕文书在他面前展开道:“认识这个人吗?”   云初看了一眼,就道:“认识,他叫青狼。”   不良人皱眉道:“你确定他叫青狼?”   云初道:“两个多月前我在天山脚下见过这个人,当时,他正在从人贩子那里买武士,听说他准备组建新的马贼团。”   不良人再次问道:“你确定他叫青狼,而不叫老羊皮吗?”   云初愣了一下道:“我只知道他叫青狼,在天山这边很有名,以前抢劫过回纥可汗的宝物。”   不良人冷笑道:“他还在甘州一夜屠光了马蹄寺上下僧众七十六人。”   云初撇撇嘴道:“你们七个人可不是人家的对手,我听说青狼的马贼团人数可不少,回纥可汗都拿他没有办法,你们几个既然要办案,那就自求多福吧。”   “不用你操心,你还是想办法让自己活下来再说。”为首的不良人恨恨的带着人就走了。   云初从口袋里掏出一截甘草放进嘴巴里慢慢的嚼。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有趣了。   老羊皮能跟青狼之间发生横向联系,这可是云初没有想到的。   甘州是什么地方?   在云初以前的世界里,甘州被称之为张掖,没错,就是那个以”张国臂掖“出名的张掖。   甘州自然在玉门关以南,还是大唐国内最富庶的几个城市之一。   陇右之所以能够“富甲天下”其中就有甘州这个城市的伟大贡献。   一个能在甘州犯下滔天血案的人,竟然自称进不了玉门关,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说谎。   不过呢,这都是小事情,龟兹的事情走到目前这个地步,基本上已经定型了。   没有什么别的变化了。   云初又给酣睡的何远山跟刘雄两人灌了一些清水,这样,他们能睡得安稳一些。   龟兹城里的骆驼很多,粗粗数一下,不下八百头骆驼,牛就没有那么多了,这些天已经被城里的人杀着吃了不少。   云初看了一下,发现只有不到五十头骆驼的蛋上被包裹上了一团牛油,就问时刻跟在他身边的羯斯噶。   “怎么只有这么几只?”   羯斯噶道:“骆驼都是成群的,我们选的都是驼队中的头驼,只要它们开始跑了,其余的骆驼就会紧追不舍。”   云初点点头,让羯斯噶带着骆驼来到城门口等待,在离开城门洞的时候,云初又对羯斯噶道:“你真的就不担心塞来玛的安危吗?”   羯斯噶笑的很是温和,拍拍云初的肩膀道:“我会死在她的前面。”   “塞来玛愿意跟你一起死吗?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羯斯噶抬头看着璀璨的星空道:“你熟悉的两百帐塞人死的只剩下了五十帐,至少有四十帐全是妇人跟孩子。   我们付出了这么多,你们却连一个破破的龟兹城都不肯给我们。   云初,从此之后,塞人不会再相信唐人了,比粟可汗也不会再全力帮助你们唐人打仗了。”   云初冷笑一声道:“羯斯噶,你说错了,从今往后,比粟可汗只会更加卖力的帮助唐人打仗,因为,他想要的可不仅仅是一座残破的龟兹城。”   羯斯噶怜悯的瞅着云初道:“云初,唐人不好,你重新当塞人吧,你那么聪明,那么勇敢,以后,一定会成为比大阿波更大的首领的。”   云初微微一笑,指着星空下漆黑一团的天山道:“我厌倦了在草原上的日子,也厌倦了无休止的迁徙。   羯斯噶,我将回到大唐,去那座你们歌谣中的城市里,买一所大大的房子,准备多多的食物,我会教娜哈唐人的话,唱唐人的歌,穿唐人的衣裳,我可以跟娜哈幸福的在那里生活,直到娜哈找到她最爱的男人为止。   当人,最重要的是——那里没有饥饿,没有寒冷,没有狼群,也没有令人作呕的牛粪味道。”   云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羯斯噶说这些话,这很像是一种无能狂怒。   以前,只要他出现,塞来玛就会立刻出现在他身边,现在,塞来玛开始躲着他了。   云初很想对天发誓,自己没有对塞来玛生出过任何邪恶的心思,他只想补偿这个女人,让她的后半生可以过的幸福安康。   只是没有人相信他,就算他发誓,塞来玛也不会相信,以前,他说什么,塞来玛都会相信的……   一切都准备好了,一切都安排好了。   丁大有会带着剩余的府兵从城墙缺口位置杀出去,会路过桑林地,看看能不能在逃跑的时候顺便捞几条大鱼。   城里残存的胡人们会点燃骆驼蛋上的牛油,让骆驼变得疯狂,为他们冲开一条生路。   都走了,这座城就真正属于大关令衙门了,而整个大关令衙门只剩下他一个正常人了。   也就是说,当别人都逃走了,还剩下大关令衙门里的一个叫做云初的掌固还带领着一群伤兵固守着这座城池。   哪怕那个时候,这座城已经被云初烧成了一片白地。   在回老羊皮家的路上,云初遇到了哑巴马夫,也看到了痨病鬼更夫,他们各自带着一队勉强能走动的伤兵,在挨家挨户的泼洒灯油,龟兹这一带本身就盛产灯油,这东西是不缺的。   老猴子蹲在胡床上喝酒,娜哈总想偷酒喝,总是被老猴子推开。   头顶上的白月亮落下来一缕缕的清辉,让院子里白亮亮的。   “您们怎么出来了?”云初抱起娜哈,这孩子在自己身边才几天,好像又长胖了。   老猴子哼哼了两声道:“地洞里臭的待不住人,我们出来透透气。   云初,我现在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不离开了。”   云初笑道:“为了什么呢?”   “为了这座城所代表的功绩,只要梁建方来的时候,你还在这座城里,不论是丁大有,还是何远山,亦或是辛苦帮你们守城,最后损失殆尽的塞人部落,他们的功绩在你这个宁死都不肯放弃职责的大唐掌固面前,都不值得一提。”   云初继续嚼着甘草道:“在这座城里,我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我其实什么都没有做,他们丢弃了伤兵,我没有丢,他们丢弃了城池,我没有丢,他们丢弃了龟兹城的田亩,人名账册,我没有丢。   老猴子,我只是尽到了我的职责而已,尽到了一个掌固的职责而已。   所以,在最后分糖的时候,我难道不该分到最大的一块吗?”   老猴子沉默了一会叹口气道:“你真的是玄奘的儿子,哪怕你不是,我也认为你是。   你们太像了,太像了,看到你,我完全能想到玄奘在你这个年纪的完整模样。”   云初笑道:“凡有大毅力者,不是英雄,就一定是枭雄,玄奘岂能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老猴子拿来的麦酒已经算是最好的麦酒,他还有一种叫做三勒浆的酒,两种酒相比,云初更喜欢麦酒,因为它比较淡。   就在月亮即将归隐西山的时候,云初放下酒杯,将熟睡的娜哈放到老猴子的怀里,再把唐刀挂在腰上,对老羊皮笑道:“让我们看看最后的结果,是不是能如我所愿。”   老猴子瞅着娜哈甜美的睡相,轻声道:“失败对你这种人来说算什么,只会让你更加的癫狂。”   月亮下山的时候,正是这一晚最黑暗的时候,星星显得格外的多。   在龟兹,云初最喜欢现在这个时候,天气不再燥热,有凉风微微从皮肤上拂过,就像美人冰凉的手。   重新回到城墙上的时候,何远山跟刘雄两个还在酣睡,城门口卧着好大一群骆驼正在悠闲地吃着胡人们喂给他们的食物,听豆子在骆驼嘴里嘎巴巴的响,就知道龟兹城里的珍贵的鹰嘴豆被它们给祸害完了。   天边出现一丝鱼肚白的时候,云初注视着羯斯噶,塞来玛就在他的身边,骑着一匹褐色的母马。   云初卸掉身上的皮甲,给塞来玛穿上,并细心地绑好每一条带子。   一柄圆盾也被云初绑在了塞来玛的背后,再敲击一下塞来玛手里的圆盾,低声道:“一手持缰绳,一手举着圆盾,护住你的头,胸口跟肚子,无论如何不能丢开。”   塞来玛用额头触碰一下云初的额头笑道:“腾格里会保佑我,你也会保佑我。”   云初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对羯斯噶道:“如果塞来玛出了事情,我一定会把你五马分尸!”   羯斯噶大笑道:“我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   云初再看了看武装到牙齿的塞来玛,就挥挥手,守在城门前的胡人武士,立刻就推开了沉重斑驳的大门。   五十个胡人武士用火把点燃了拴在骆驼蛋上的火绳,一缕火光就慢慢的钻进了骆驼的腹下。   不大功夫,原本正在安逸的嚼着鹰嘴豆的骆驼眼睛猛地向外凸出,接着,一声声高亢入云的骆驼鸣叫就响彻云霄。 ###第四零章 这是谁的部将?   骆驼疯了。   它们疯狂的撕咬能见到的任何东西,包括同类,只因为城门洞子里太过狭小逼仄,骆驼们就一头冲出了龟兹城,奔跑的如此之快。   随即,就有更多的骆驼随着五十头精壮的骆驼离开了城池,朝它们想要去的方向狂奔。   城外就是广袤的平原,人,没有办法控制骆驼的去向,所以,只能追随骆驼的脚步向前冲。   很快,城门口就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云初一个人孤独的站在城门上,目送他们远去。   骆驼的惨叫声惊醒了何远山跟刘雄,他们迷茫的从地上坐起来,不解的看着大队的人马冲向突厥人的营地。   片刻之后,何远山就好像屁股上安装了弹簧一般从地上窜起起来,二话不说,就跳上战马,举着长矛,急火流星般的冲出了城门。   刘雄咬着牙犹豫了好久,最后仰天咆哮一声,也跟着何远山冲出城,去完成自己最后的承诺。   “杀啊——”何远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显得极为孤独而绝望。   “杀啊——”刘雄的声音也同时响起,只是他的声音中带着一股子浓郁的不甘。   “杀啊——”老猴子用他特有的西域强调的声音也喊了起来。   云初让开路,指着拴在城墙下的战马对老猴子道:“那里有马,有长矛,有弓箭,也有数不尽的敌人,你可以出去杀个痛快。   “心里面是不是很不舒坦?”   云初摇头道:“我马上就要成功了,没有不舒坦。”   老猴子笑嘻嘻的道:“羯斯噶冲出去了,塞来玛冲出去了,就连你一向看不起的何远山跟刘雄也冲出去了,只有你留下了,不敢直面战争。   不过,这样挺好的,做大事者必定惜身,不可为了小利忘命。”   “我给过他们机会,他们不肯接受我的好意。”   “嗯,看到了,你把皮甲给了塞来玛,还在她的背后绑上了盾牌,还教会了她如何举盾防御,挺好的。   你还用侵神药让何远山跟刘雄睡了一场好觉,蓄养了他们的精力,让他们可以精精神神的去送死。   总体上说起来,你是一个好人,应该说,你是一个前途远大的好人。”   云初的避开了老猴子极有侵略性的目光,低声道:“我要照顾娜哈……”   “放心,娜哈交给我照顾,她以后会成为一个公主的,而且是一个最尊贵的公主。”   “我还要烧掉龟兹城,掩护那些伤兵……”   “不用,我帮你烧。”   “我……”   “有我在呢!”   云初把牙齿咬的咯吱作响,拳头捏紧了,又松开,最后,他长出了一口气,从堆积在墙角的破烂铠甲堆里,找了一套合身的烂铠甲穿戴好。   背好了六杆短矛,寻找了一柄结实的长矛,将唐刀横着绑在小腹上,还把弓挂在马鞍山,箭收在一只箭筒里,准备的非常完善。   就在他骑上枣红马的时候突然吼叫道:“我草你老猴子的八辈祖宗!”   说完话,枣红马就急不可待的驮着他杀出了龟兹城。   老猴子瞅着云初远去的背影收起了笑容,冷冷的道:“你真的以为你制造了因,就不必承受果吗?   敢制造因,能承受果的人,才能走的更远。”   就在此时,靠近桑林地方向的一段城墙轰然倒塌,灰尘未曾散去,一队黑甲骑兵从缺口处涌了出来,笔直的杀向桑林地。   老猴子身后,突兀的出现了十几个突厥人打扮的壮汉,每一个看起来都强壮如山。   “去看着点他,如果他还活着,就不用理会,如果他死了,就把尸体带回来。”   “不用保护他吗?”一个满脸都是靛蓝刺青的壮汉问道。   “不用,佛说过了,他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壮汉们匆匆下了城墙,随即,就冲出了城池。   枣红马的速度极快,清晨的冷风扑面而来却扑不灭云初心头的那股子无名的怒火。   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鲁莽的出城去找突厥人死战。   他很想掉头回去,可是心头的那股怒火却越烧越旺,让他难过的几乎要喷出火来,只想着如何将整个大地焚烧成一片白地。   没错,如果他真的爱塞来玛,那就该跟她一起闯突厥人的营地,保护她安全离去,去过她想过的生活。   如果他真的把唐人的身份当回事,他就该陪着何远山跟刘雄一起去光荣战死!   “你们都想要老子死是吧?老子就死给你们看!”   说话的功夫,云初的战马已经闯进了被骆驼踩踏的乱七八糟的突厥人的营地。   云初一枪杆子抽倒了一个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大的突厥小子之后,他才发现,这里的突厥人正在哭。   大哭的还是突厥人的妇人,儿童,勉强能上来的都是刚才被他一枪杆子抽飞到半大小子,环目四望,这里几乎看不到一个成年的男性突厥人。   战马继续突进,如今无人之境。   几百头疯狂的骆驼在突厥人连绵不绝的营地里硬是踩踏出来了一条笔直的大路。   没有遇到一合之敌,枣红马昂起脖子长嘶一声,一蹄子踹飞一个想要偷袭云初的突厥小子加速从帐篷区域穿过,它喜欢这种无敌的感觉。   穿过帐篷区,云初一个人都没有杀死,不是他没有本事杀死这些拦路的半大小子,而是,当长矛马上就要刺穿这些少年的身体的时候,长矛都会自觉不自觉地滑到一边去。   云初知道,这是他脑袋里的另一个云初在作怪,在那个云初的心中,见到群中受苦是要有同理心的,见到孩子摔倒是一定要搀扶的,看到老人讹诈是一定要拆穿的,至于杀人……在那个云初心中根本就没有这个选项。   营地里没有成年突厥人,那么,成年突厥人都去了哪里呢?   这不用解释,云初就看到了成年突厥人,他们正在疯狂的围殴何远山跟刘雄。   而这两位已经厮杀的快要精疲力竭了,刘雄仗着甲胄跟强壮的身板还能坚持,何远山的甲胄上不时地会腾起一溜火星,这是突厥人的弯刀砍在甲胄上造成的。   能穿这种山文甲的必定是唐人的大官,所以,何远山也承受了比刘雄更加密集的进攻。   “嗖嗖嗖”三枝羽箭从不远处射过来,云初继续张弓搭箭,云初的手还没有长成,力量不足,指缝里只能夹住两支箭,再多,就没法拉弓了。   羽箭的力量虽然还有不足,但是,在唐人锋利的羽箭加成下,还是有三个正在围着何远山殴打的突厥人被羽箭射穿了脖子。   面前突然少了三个人,何远山也知晓这是援军来了,精神振奋之下,用力捅穿了一个敌人,才要欢呼援兵来了,却只看到云初一个人骑着马在他们的战圈外边绕着跑,一边跑,一边射箭。   骑射八支箭这是云初拉弓射箭的极限了,所以,当八支箭射完之后,他就从背后拔出短矛,迎着两个阻击他的突厥骑兵杀了过去。   三匹战马交错而过,云初肋部传来一阵剧痛,随即低头,另一柄弯刀从他的头顶掠过,斩断了铁盔的帽缨。   好在手里的两根短矛已经递出去了,刺在了那两个突厥人的身上。   当两具身体从战马上跌落的时候,云初才要喘口气,背部又震动了两下,随即,剧痛再一次传来,他中箭了。   何远山大叫一声,迎着云初冲过来,经过云初身边的时候,他不杀敌人,却把一柄短匕首插在枣红马的屁股上。   “跑啊——”何远山大吼大叫,替云初挡下了追击他的敌人。   云初已经很想跑了,他以前还觉得自己武艺不错,已经做好上战场的准备了,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自己别说跟丁大有那种人相比了,就连何远山,刘雄这种他看不起的人相比,也有差距。   腰肋像是被砸断了,一点感觉都没有,脊背上中的两箭,却让他痛入骨髓。   背后的短矛连续被他丢了出去,只中了一根,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胸口却笃笃笃的中了三箭,好在唐甲最重胸口防御,三枝以石头为箭头的羽箭并未穿透这种甲胄,让云初逃出生天。   刘雄的战马已经被射的跟刺猬一样,终于不堪重负倒在地上,不等他站起来,七八根长矛就向他刺了下去。   云初只觉得眼前突然多了一层红色薄膜,脑子里已经不记得别的东西,挺着长矛就杀过去拯救刘雄。   刘雄站起来了,是被几根长矛捅穿之后提起来的,他用双臂夹着长矛,一边吐血,一边冲着云初大吼道:“快跑啊——”   不等云初作出反应,枣红马可能被刘雄的样子吓坏了,再加上它的屁股好痛,就朝一个没有人的方向狂奔了下去。   “快跑啊——”何远山满是期望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同时,还有一群羽箭从他背后追了过来。   这一刻,云初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箭垛,突厥人的羽箭总能准确的射中他。他不知道自己到底中了多少枝箭,反正后背已经麻木了。   枣红马的跑的好快,还能在快跑的时候轻盈的越过满地的骆驼尸体。   “不好,突厥人已经反应过来了。”云初虽然后背很痛,他还是很自然的开始担心塞来玛的安危了。   太阳出来了,是从云初背后升起的,还把云初跟枣红马的影子拉的老长。   然后,云初就看到了自己跟刺猬一样的影子,而枣红马也不好受,它的屁股上同样插着两根羽箭——跟一把刀子。   天山脚下最会养马的族群是哪一个族群?   这必定是塞人部落。   塞人部落中最好的养马人是谁?   这必定是羯斯噶。   两年前,羯斯噶就看中了这匹枣红色的小马,小马刚刚可以骑乘的时候,就迎来了它的主人云初。   有天山龙马血脉的枣红马奔跑的时候步幅极大,在全速奔驰的时候,没几下,就把追兵甩的远远地。   只是,倒地的骆驼越发的多了,带着尖帽子的塞人尸体也多了起来。   “啊——”云初痛苦地嚎叫起来,枣红马跑的太快,以至于他看不清楚尸体堆里是不是有塞来玛。   不知什么时候,在云初快速穿越一条小峡谷的时候,峡谷两侧的丘陵上,站满了军队。   “啧啧啧,被射的跟刺猬一样,还能如此勇猛,这是谁的部将?” ###第四一章 相忘于江湖   那些人就站在不太高的丘陵上,云初却看不见,不是他的眼睛瞎了,而是,在他的正前方,一群突厥人正在围殴羯斯噶他们。   塞来玛被塞人保护在中间,状况并不好,云初绑在她背后的圆盾上也插着好几支箭。   眼看着羯斯噶又被人砍了一刀,这个蠢女人竟然挥舞着一把小刀要上去帮忙。   云初大吼一声,借助马力将手中三米长的长矛投掷了过去,长矛贯穿了一个突厥人的后背,随即就抽出唐刀,将刀柄与铠甲腰带上的挂钩相连,双手紧握刀柄,肘部抵着刀身,从侧面与一个突厥骑兵交错而过,突厥骑骑兵的连枷将云初铠甲肩部的兽头打的粉碎,却死死地握着刀柄不松开。   锋利的唐刀划开了突厥人简陋的皮甲,随着刀锋切入,突厥人的肠子哗啦一声就从肚子里窜了出来,惊惶的惨叫一声,就一头栽倒于马下。   云初自己也被那柄连枷打的头昏眼花,左手似乎没有了任何感觉,他只好把唐刀握在右手,借助枣红马冲刺的力量连人带马凶狠的撞在另一个步卒的身上。   步卒那里经得起一匹沉重的战马撞击,身体随即就飞了出去。   塞来玛看到了后背,胸前插满羽箭,口鼻流血的模样,忍不住发出一声悠长的尖叫。   支撑到这个时候,云初已经是强弩之末,身体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的似乎随时都要掉下马。   他回头看看再次冲上来的突厥骑兵,拨马挡在塞来玛身前,转过头冲着近在咫尺的塞来玛苦笑道:“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塞来玛泪如泉涌,摇着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云初再次举起唐刀,准备迎接自己此生的最后一战。   眼看着突厥人就要冲上了,不知为何,他们竟然慌忙的调转马头跑了。   “嗖嗖嗖”几根羽箭几乎是擦着云初的耳朵飞过去追上了突厥骑兵,黑色羽箭的威力很强,从突厥人的后背贯入,从前胸透出。   然后,就有数百黑色骑兵从云初背后涌出来,潮水一般向前方席卷。   云初想了一下,就侧着身子从枣红马的背上掉下马,确认自己身体没有受到箭矢的二次伤害之后,就立刻闭上双眼,放松身体,昏迷过去了。   “他娘的,老子已经足够勇猛了。”   云初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赤裸着上身,趴在一张牛皮上面,有人正在用柳枝水帮他清洗后背,缩在角落里的塞来玛见云初睁开了眼睛,立刻欢呼一声,不过,她马上又靠在同样被安置在角落里的羯斯噶身上。   云初叹了口气,这真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着实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啊。   羯斯噶的状况看起来一点都不妙,断了半条胳膊,一个长相像屠夫赛过像郎中的壮汉,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径直就把一块烧红的烙铁按在羯斯噶的断臂伤口处。   “啊——”羯斯噶发出一声惨叫,原本直挺挺的身体顿时前后跳腾起来,跟一条被丢上岸的鱼一般。   给云初调理后背的郎中嘿嘿笑道:“真是好运气啊,全身上下中了十一箭,全是石头箭头,破甲而入的只有六枝箭,伤口最深处不到半寸。   年轻人,你真是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   云初瞅着自己软塌塌的胳膊道:“这处伤你不算吗?”   郎中嗤的笑了一声了道:“脱臼而已,已经给你接上环了,十天半个月之后就能恢复如初。”   云初用右臂支撑着身体转过来,瞅着这个多嘴的郎中道:“你是医正,还是司医?”   郎中撇撇嘴道:“我才来军中,只是郎中。”   云初用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子道:“那就好好地过来见见你的上官,我是从八品的司医!”   郎中呆滞了一下道:“你不是府兵?”   云初怒道:“你见过这么年轻的府兵吗?”   郎中连连致歉,云初依旧不依不饶,不断地用右手拍打郎中的脑袋……   如此跋扈,帐篷里的人却没人理会,这让云初非常的伤心。   他留在帐篷里所有人都尴尬,就在郎中的搀扶下离开了帐篷,去看他心爱的枣红马去了。   离开了帐篷,云初就不用郎中搀扶了,从怀里掏出一个袋子,倒出来一把金沙递给郎中道:“委屈你了。”   郎中贪婪地瞅着云初手里的袋子,压低声音道:“如果司医想要那个胡人女子,小的有的是办法。”   云初瞅着郎中不做声,郎中就拿手做刀,比划了一个切割的动作。   云初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一把捏住郎中的脖子道:“她是我娘!”   郎中连忙再次求饶,云初就再次用完好的右手拍打郎中的脑袋,这一次他不再留手,用了很大的力气。   塞来玛决定要跟云初这个儿子做一次最彻底的切割,她知道云初殴打那个郎中,就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   等云初离开了帐篷,她的眼泪就再次扑簌簌的流淌下来。   面色惨白的羯斯噶用仅存的右手抚摸着塞来玛的脸,轻声道:“你应该跟着他去长安过好日子的。”   塞来玛擦干眼泪道:“没有你,我哪里有什么好日子过……”   躺在羯斯噶身边同样满身都是伤的米满突然道:“唐人没有好人。”   塞来玛怒道:“如果不是云初救了我们,现在,你们都是死人,唐人也是看在云初的份上,才帮你们治疗伤患,你们要学会感激。”   羯斯噶瞪了一眼想要还嘴的米满,对塞来玛道:“唐人的大军已经到了,我们马上离开吧,早点回到草蜢湖好好地放羊,生孩子,这一次,我们的族人死伤的太多了。”   云初自然听不到这些话,他靠在栏杆上查看枣红马烂糟糟的屁股,这孩子今天受的罪太多了,屁股上挨了一刀,中了两箭,其中一箭差点插进谷道。   云初检查了伤势,很自然的发现战马受伤得到的照顾,似乎比伤兵们受到的照顾要好的多。   马屁股上涂抹的金疮药,明显要好于给人用的。   抬头看看远处正在迎风飘扬的帅字旗,云初就知道,属于自己的战争算是真的结束了。   在马夫那里登记之后重新领取了一匹母马,云初准备去战场上寻找战死的何远山跟刘雄。   他已经收集了五个掌固的骨灰,也不在乎多收集两个,反正这几个人都是长安人氏,送去他们家里,应该不算太难。   纵马上了高坡,突厥人的营帐依旧留在原地,就是没有什么人。   大唐军队都去追击突厥人了,所以,战场上空荡荡的,偶尔能看见一些无主的骆驼在那里闲逛。   云初借了战马,也借用了那个多嘴的郎中。   骆驼是大唐龟兹大关令衙门的财物,不能白白便宜了梁建方他们。   等云初走进昨日的战场,跟在他身后的骆驼足足有一百头。   这中间不是没有府兵前来阻止,只是听说云初是龟兹大关令衙门最后的生存者之后,就不再管他的行为。   云初找到何远山的时候,他就那么仰面朝天的躺在沙地上,眼睛睁的很大,只是不再明亮,上面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他身上那套拉风的甲胄不见了踪影,就连脚上的靴子铠甲下的里衣也不见了,就那么千疮百孔的毫无羞耻感的躺在那里,头发散乱如蛇。   云初用刀劈开了一顶牛皮帐篷,用厚厚的牛皮将他包裹起来,有找了不少用来支撑帐篷的杆子堆在上面,一把火点燃了涂满油脂的牛皮。   烧牛皮的时候,不知为何会招来很多的兀鹫,它们就在天空上盘旋,却不愿意落下来。   刘雄的尸体就在距离何远山不足一百步的地方,他应该活活流血流死的。   已经过了一天半的时间,他尸体下的血还没有干,衣服甲胄,鞋子同样是没有的,在郎中的帮助下,还是用牛皮包裹了尸体,放上木头一把火给烧了。   马革裹尸是不可能了,因为云初在战场上就没有找到马皮。   云初蹲在烈日下焚烧尸体的时候,有一队骑兵来过,在从郎中口中知晓了事情的经过之后,为首的骑士将腰里的别着的一个精美酒壶递给云初,就骑马走了。   大火焚烧了大半天,一天半前还活生生的两个人就变成了两具焦黑的骨架。   用石头把整块的骨头砸碎,分别装进写着他们名字的牛皮袋子里,云初就准备继续向龟兹城走。   郎中不肯,主要是他在突厥人的帐篷里搜索到了不少的好东西,背着很大的一个牛皮袋子很像是一个贼。   两人分别之后,云初就走进了依旧冒着黑烟的龟兹城。这里跟他离开的时候区别不大,除过黑了一点之外。   大关令衙门依旧破破烂烂的矗立在街道的尽头,老猴子的家也仅仅是多了一些黑灰之外,也完好无损。   云初没有进大关令衙门,而是回到了老猴子的房子里,推开那张满是黑灰的胡床跳进地道,里面却什么都没有,没有听到娜哈的欢笑声,也没有看到老猴子那令人作呕的老脸。   云初沿着地道走到了尽头,推开门,那里的胡杨树依旧静静地伫立在浅水中,白云依旧在水中慢慢的游荡,跟鸿蒙初开时,一模一样。 ###第四二章 国子监七学   “我带娜哈走了。”   这该是老猴子的字迹,云初用手抹掉写在矮几上的几个字,就离开了地道。   哑巴马夫,痨病鬼更夫以及剩余的伤兵,他们这个时候应该在大关令衙门里。   事实就是这样,马夫,更夫把衙门打扫的非常干净,一些能动弹的伤兵们也参与了这一项劳动,只因为更夫说,大关令喜欢干净。   何远山,刘雄,云初三位硕果仅存的大关令衙门里的人,为了掩护折冲府的人突袭桑林地,主动带着胡人出击的事情,他们全部都知道。   云初在众人的围观下缓步走进了大关令衙门,将两瓶似乎还有余温的骨灰袋子放在方正以前常用的高大案几上,自己坐在后边的宽大凳子上,仰面瞅着破败的屋顶淡淡的道:“现在,由我暂代大关令一职,你们有意见吗?”   马夫,更夫立刻就上前一步抱拳施礼道:“喏。”   云初又道:“鉴于龟兹大关令衙门此次损失惨重,我们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为战死的同僚请功。   诸位尾随原大关令苦守孤城,都是有功之人,只待都护府户曹到来,某家就给诸位请功。”   云初这这句话说出来,跪倒的不仅仅是马夫,更夫,还有后面一大排胡汉伤兵。   丁大有那一晚突袭了桑林地之后就不见了踪影,至今都没有跟他们有关的消息传来。   或者也是云初这边的地位太低,人家懒得通传。   龟兹城,现在真的成了一座空城。   那些国内的买卖人跟着户曹裴东风走了,那些没有大唐户籍的买卖人也尾随着裴东风走了,胡人商贾被何远山杀了一半,又被突厥人杀了另一半,这就导致大关令衙门现在没有多少事情可做。   好在,人死了,货物跟牲畜留下来了不少,云初就带着这群残兵败将,准备把这些财富归拢一下,好弥补过去两个月没有交纳过的赋税。   一个月四千贯,以前云初看不起方正的贪渎行为,现在,他很感激他。   官府需要上缴的赋税在没有免税文书下来之前不能少的,即便是龟兹城已经被毁坏的什么都没有了,赋税依旧需要如实上缴。   如果不能,就是大关令衙门的失误。   因此,云初需要在户曹来临之前,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唯有如此,才能让自己的功劳,以及留在龟兹城里的这些人的功劳,甚至是战死的何远山他们几人的功劳落到实处。   任何政府都是一样的,在派发功劳之前,都需要对奖励的对象进行最细致的检查,检查的主要方向就是工作的完成度。   廉洁反倒不在其中,因为,已经把这一项认为是个人基本操守了。   英雄人物出现的时候,经常是无预兆的,这个人在这件事上堪称英雄,但是,横向看过去,就不一定了,这就要看上官对你的包容度。   何远山死了,死的很惨,也很壮烈,刘雄也死了,同样死的很惨烈,这两人都是死在了任上,而且是死在了战事中,因此上,云初不想让他们的血白流。   给货物,骡马,骆驼计价,是大关令衙门的日常,同时呢,大关令衙门残存的三个人也都是这方面的好手。   所以,云初用了六天时间,总算是把所有的准备工作做完了,就等着户曹前来检验,而后颁发奖励。   就在云初忙碌大关令衙门事物的时候,龟兹城外的腐尸终于被人给清理干净了。   被突厥人堵住的渠水也通了,让这座破败的城池,终于又有了一道蜿蜒曲折的亮色。   腐尸没有了,苍蝇的数量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云初卸掉幕篱之后,顿时感觉轻松不少。   云初没有等到户曹裴东风,却等来了跛着一条腿的方正。   再见云初的方正,早就没了昔日高高在上的姿态,抚摸着何远山,刘雄以及其余五个掌固的骨灰袋子痛哭了一场之后就很不自然的宣布了朝廷对龟兹城大关令衙门诸位英灵的赏赐。   何远山,授军功二转,勋,正八品下的宣节副尉,荫一子从九品下陪戎副尉,赏,绢帛两匹,钱,一千。   刘雄,授军功二转,勋,从八品上御侮校尉,荫一子。   从九品下归德执戟长上,赏,绢帛一匹,钱,五百。   五个战死的掌固,授军功一转,勋陪戎副尉,赏,钱五百。   大关令衙门其余人等,也各自有赏赐,赏赐给的很大方,只要是云初报上去的,都有回应。   这些赏赐给的中规中矩,没有破格,也没有刻意黜落,在赏赐的钱财上,甚至还有加成。   方正宣布完毕之后,整个人就更加的不对头了,低着头期期艾艾的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恨不得割掉我的舌头!”方正重重的一拳砸在桌子上。   云初笑眯眯的道:“我的赏赐呢?”   方正抬起头瞅着云初道:“从八品的太医署司医坐到实处了。”   云初点点头道:“很好,大唐十三岁的从八品的官员可不多见。”   方正见云初似乎并不生气,脸上也就有了笑意,连连点头道:“废了很大的力气,再加上你追击突厥人勇猛的样子被武侯亲眼看到,这才能坐实了太医署的司医,只是,大关令衙门里的差事被褫夺了,也是跟你的年龄太小有关。   我求了姐夫很多次,想要把你留在大关令衙门担任壶正,被他斥责了,说,太医署的事物官可以给一个十三岁少年担任,大关令衙门里的正式官职不可能授予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哪怕他功勋卓著。”   说到这里,方正再看看云初的脸色,发现他很平静,就朝四周警惕的瞅瞅,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压在手指下,缓缓地推向云初,似乎这东西有千斤重。   云初的手按到文书上,就察觉不对,因为里面装的应该是一份告身。   还以为是自己太医署司医的官凭,云初打开之后扫了一眼,就猛地合上,一脸吃惊瞅着方正道:“这怎么可以?”   方正见云初坐不安稳了,就得意的道:“吃惊吧?”   云初连连点头道:“我何德何能可以入学四门学?”   方正得意的从云初腰上拿走酒壶喝了一口酒道:“本来是哥哥我的机会,我求姐夫写上了你的名字,其实挺亏的,按照我的身份,可以直接入太学,你的身份不够,就只好进入管的相对松懈的四门学,好在,四门学里官员也能进入,还能保住你从八品的官阶。   这样,等你从四门学出来之后授官的最低阶级就是从七品,你该知道,有多少人卡在七品这个阶级上一生不得寸进,你今年十三岁,求学八年也不过二十一岁,这个年纪就有可能成为一个中县的县令,怎么样,哥哥就算是临阵脱逃了,也没有让兄弟们寒心吧。”   云初连忙站起身,深深施礼道:“多谢兄长抬爱,只是这份告身实在是太贵重,小弟愧不敢当。”   方正摊开蜷缩着的右腿,一口一口的喝着酒,喝够了酒,这才放下酒壶道:“四门学里,学大经要修三年,中经修两年,小经修一年半,旁经修一年。   这么一算七年半就出去了,说实话啊,哥哥我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材料,一般人学七年半都不一定能出四门学的大门,哥哥我没个一二十年可能出不来。   我今年已经三十一岁了,再学十几年,都快要老死了,还当个屁的官啊。   我告诉你啊,龟兹城毁掉了,于阗城也毁的差不多了,我姐夫决定把龟兹,于阗两地的大关令合并,这一合并呢,就生生的给哥哥我并出来了一个都护府屯监这么一个从七品的官,哈哈哈哈,不入国子监七学,不用皓首穷经,不用学算学,律学,书学,老子也能轻轻松松的当官。   知道不,褚遂良这个老狗在我这个岁数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四门学七品博士。”   云初笑着恭维了方正片刻,也就安心的将四门学的入学通知揣进怀里。   他知道这东西的重要性,大唐的官员出身只有四个,一个是像丁大有那样一刀一枪的博一个马上封侯,这条路上白骨累累,云初参与了一次,已经没有参与第二次的胆量与运气了。   一个是参加朝廷每年设立的科举,从全国汇集到长安的好几千的寒门精英中脱颖而出,成为胜利者,而这种胜利者一年最多二十个,少的时候甚至只有几个,云初不认为自己这个昔日的学霸可以成为这样的幸运儿。   再一个就是荐举,比如说程咬金觉得尤俊达的儿子为人干练,知书达理,可以为官,就跟皇帝说了,然后,尤俊达的儿子就成官员了。   然后,尤俊达又觉得程咬金的儿子长得眉清目秀的很适合当官……云初觉得可能没人举荐自己。   所以,最适合云初出仕的道路就是进入国子监七学,他觉得自己可以从一众官员子弟中脱颖而出,成为最靓的那个崽子。 ###第四三章 吃残了,就该离开   云初可以很快回到长安去四门学上学了,这是好事。   方正也马上就要去于阗那座破坏的不太严重的城市里担任他的从七品屯监了。   何远山死了,他的儿子却有资格继承他的事业了,还能在墓碑上写上自己的官名——宣节副尉,如果再不要脸一点,还可以给自己升一级,写上武骑尉这样的官职,朝廷是不会追究的,毕竟,人已经死了,该给的颜面还是要给的。   死掉的人都觉得自己不亏,活着的人也觉得自己不亏,这就是大关令衙门直到现在依旧可以喜气洋洋,而不至于愁云惨淡的底气。   云初甚至相信,就算是何远山,刘雄他们的鬼魂就在这里,也会衷心的为方正跟云初两人祝贺。   方正杀了一个回马枪重新当上了龟兹的大关令,就等着梁建方把处月部的突厥人杀光之后,就去于阗上任。   云初在大关令衙门里的差事给革除了,只好以从八品的司医去梁建方军中医正处报道。   在走之前,云初跟方正两人又去了一趟桑林地,把何远山他们埋起来的金子都给挖出来了。   准备让方正把这些沙金全部铸造成各种平凡的器物,等云初回长安的时候一起带回去,交给他们的家人。   不论是云初,还是方正都没有打这些金子的意思,以方正的话来说,这哪里是他娘的金子啊,是人命,咬一口都会流血,这种金子,除过何远山他们的家眷用了不招鬼魂,如果别人用了,说不定就会有报应!   没错,就是报应这两个字。   如今,这两个字在大唐非常的盛行,东晋慧远大师重新整理架构报应体系之后,如今,终于在大唐开了花,而慧远大师创建的净土宗,也成了大唐最主要的佛门认知。   关于云初所知道的净土宗学问,不是来自以前,也不是来自于老猴子,他是从大关令文书上得来的。   大唐官吏们也有思想教育,也有英雄模范,唤起官员的羞耻心,以及荣誉感,也是公文中很重要的一个环节。   就是稍微有些隐晦,不像后世那样大张旗鼓的令人觉得羞耻。   大关令衙门这边的事物已经彻底的处理完毕了,云初接下来就是要回到太医署医正那里进行职务报备,报备完毕之后就可以暂时停止公务,拿着方正给的四门学入学通知回长安上学去。   方正待云初真的很够意思,不但花了两万钱买下了云初杂七杂八弄来的药材,还给他提供了二十头骆驼。   还不断地嘱咐云初,只要有捞钱的机会,就万万不可错过,一旦回到长安,脚步动一动就要花钱不说,那里还没有西域这么宽松的捞钱渠道。   只有把本钱弄得足足的,才能真正享受到长安的好处,如果没钱,留在长安就是受罪,还不如待在西域来的舒坦。   离开龟兹的时候,云初其实不想回头看的。   可是,在离开龟兹城门之后,他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这座残破的城,以及站在城门上的方正。   在这短短的两个半月的时间里,有的人升官了,有的人战死了,有的人要离开了,有的人留了下来。   只有这座城除过变得破败一些,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让人记忆犹新的变化。   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的战场,如今是这片大地上最安全的所在,别说强盗一类的东西,就连野兽也不肯轻易进入这片食物奇多的地方。   一头正在空中盘旋准备伺机吃一口腐肉的兀鹫,“呱”的惨叫一声从半空中栽下来。   云初收起弓,扯动缰绳骑着马带着骆驼队继续向牢山进发。   唐人来到西域之后,都有给地方起名字的习惯,就像云初给那座湖起名草蜢湖一样,牢山这个名字是梁建方给起的。   之所以起名牢山,是因为,他已经把处月部的突厥人围困在这座孤山上了。   根据云初从方正那里得到的内部消息来看,梁建方没有放过这些突厥人的打算。   当然,方正的消息一定来自于他的某一个姐夫,可信度非常非常的高。   云初不知道那座山上有没有水,不过,大概率是没有的,听说好几万突厥人被围困在那座孤山上,在过去的半个月的时间里,也不知道他们得日子该怎么过。   云初骑乘的那匹母马的性格不太好,在路过被云初射落的那只兀鹫的时候,毫不犹豫的用蹄子踩踏了上去,踩得肠破肚流的套在脚上,这让母马很不满,抖动一下蹄子,就甩到骆驼脚下,然后,骆驼撑开的巨大脚掌就把那只兀鹫踩成了肉饼。   走了整整两天两夜,云初终于在第三天清晨的时候看到了孤立在戈壁滩上的牢山。   此时,一棵树都没有的牢山上冒着浓浓的黑烟,看样子突厥人并没有投降。   云初不知道这些突厥人为什么还要坚持,七月底的戈壁滩上烈日炎炎,人在没有水的状况下活过三天都难,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坚持了十六天的。   死不投降的原因只有一个——梁建方开出来的投降条件让这些突厥人觉得还是战死比较舒服。   对于处月部现在的下场,云初是一点同情的意思都没有,本来他带着处月部好好地在天山南麓肥美的草场上放羊,牧马,养牛,喂骆驼堪称美差。   只需要每年给驻守在于阗的安西军长史陆大可缴纳羊五千,牛五百,马三百,骆驼一百就能美滋滋的带着自己的处月部在安西军的保护下过着美美的日子。   偏偏他脑袋抽风了要跟着阿史那贺鲁那个乱臣贼子造反,还把陆大可派去的招慰使者单道惠给杀了。   原本这只是安西军内部的事情,长史陆大可已经联络了处月部的自己人,准备把朱邪孤注这个头人给杀掉,砍下脑袋送给远在长安的皇帝就能交差。   事情都已经谈的差不多了,利益分配也早就商量好了,结果——到处寻找阿史那贺鲁决战的弓月道行军总管梁建方听闻了此事,处月部想要投降都不成了。   三万府兵出关,如果没有杀几个敌人,没有一些敌人的头颅来彰显军功,这是梁建方万万不能容忍的。   原本在梁建方的计划中,利用处月部当陷阱,引诱阿史那贺鲁全军跟进,好让他一战解决掉所有的事情。   结果,赔上了一座龟兹城,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之后,阿史那贺鲁在听说处月部被包围之后,就连夜拔营跑了,半个月的时间足够人家跑一千里地的。   云初报名进入了辎重营,第一时间就见到了自己的直属长官何炳书何医正。   这是年纪超过四十岁的老医生,大唐人的面相一般都老,尤其是在留了一下巴的半尺长的胡须之后,说他有六十岁云初也是相信的。   两鬓斑白,十根手指细长,指甲粉白,头发虽然斑白却营养充足且干净,仅仅是这一双手,就让云初对这位老郎中充满了敬意,至少,人家真的有当医生的样子。   干净!本身就是医生的最初形态。   传说中那些邋遢肮脏不修边幅的老头子突然跳出来将一个濒临死亡的人救活,然后宣称自己是盖世名医的故事,云初从来都不相信。   果然,随着何医正进入二堂,这里同样有好几个身高八尺,腰围也差不多是八尺的壮汉童子在煎药,捡药,人人都很忙碌。   云初不明白郎中家的药童为什么都是这种体型的,而不是像那些富贵人家的童子,一个个唇红齿白,体态娇柔的跟女人一样。   等他看到一个童子背着一个伤号,胳膊底下还夹着两个伤号从外边走进来的时候,他算是明白了一些。   郎中家的童子不但要负责搬运伤患,还要时不时地跟着郎中进山采药,还要保护郎中的生命安全。   既然有这么多的职责,那些只适合给读书人暖被窝的童子自然就不合适了。   偌大的一个中庭,药香四溢,地面上不见半点灰尘,最重要的是空气中还有一股子淡淡的酸味,这里的房间应该都被柳枝水跟醋熏蒸过。   从一见面,何医正就没有跟云初说一句话,脸上带着行家特有的傲慢,只是示意云初跟他走。   等云初看到赤身裸体躺在一块麻布单子上的丁大有,再看看他身体上鱼鳞一般密集的伤口,这才明白这位骄傲的医正为何会带他进来。   受了如此沉重的伤,丁大有还是表现得非常淡然,见云初在看他的伤口,就挥挥手道:“撞在突厥人设置的刀网上了,快点给我缝好。”   丁大有身上的伤口很新鲜,翻卷的皮肉被清洗干净之后呈健康的粉红色,很适合立刻进行缝合。   何医正就冷眼旁观,依旧不发一言。   直到云初取出自己特制的弯针,接着取出一个不大的葫芦,葫芦里装的是柳枝水,云初用一根小小的铁钩子从柳枝水里捞出来一截丝线,装在弯针上,就开始为丁大有缝补伤口。   丁大有身上的伤口太多了,云初从中午时分开始缝制,等他缝制完毕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有些伤口比较深,需要缝制两层以上。   等云初干完活,何医正扒拉一下云初特意留在外边的线头道:“这是为了好拆取?” ###第四四章 粗糙的大唐律令   云初点点头道:“其实呢,最好的缝合线应该是从羊肠上取下来的筋膜,这种线埋在体内,以后不用拆取也没关系,伤口愈合的过程中,这些线也会被身体吸收掉。”   没想到,就是这么一句话,何医正脸上的寒霜立刻就消失不见了,朝云初拱手道:“云司医的奇思妙想,何某佩服。   只是现在天气炎热,蚊虫滋生,伤口动辄化脓,这让我等即便是有回天妙手,也无可奈何啊。   不知云司医可有妙策?”   云初摇摇头道:“我曾经听长辈闲谈的时候说,伤口溃败化脓,始作俑者乃是虫子,只是这种虫子肉眼看不到,想要防止伤口溃败化脓,就要先杀死这些虫子。”   何医正皱眉道:“此言不无道理,伤口溃败化脓就会有蛆虫滋生,只是,如何杀死这些肉眼不可察的虫子呢?   难道说要用毒药?   嗯,可以试试,先从微毒试起。”   他自言自语一句之后,掉头就走了,这让云初有些莫名其妙,谁告诉他用毒药就能杀死病菌的?   丁大有则在一边挑起大拇指道:“真没看错你,也不负老子推举你为司医,何医正素来高傲,能亲口承认你这一手缝合伤口的本事,更能从你的话语中寻找到治病的法子,难得啊。”   云初瞅着丁大有半天,还是忍不住问道:“商州第九折冲府折损过半,你就不难过吗?”   丁大有撇撇嘴道:“活下来算你幸运,死了活该背风,既然是来当兵的,生死就该看淡,老想着活的人,死的最快。   等老子伤好了,你就该跟我回营地,有你这么一个还算靠谱的郎中,弟兄们也能多活几个。”   云初笑着摇摇头。   丁大有狞笑道:“你敢违背军令?”   云初呲着一嘴的白牙笑的皮笑肉不笑的将四门学的入学通知拿给丁大有看。   丁大有扫了一眼,脸色就变了,有气无力的躺回去,指着云初道:“这世道活该你们这些有门路的人飞黄腾达,活该我们这些没门路的人拼死拼活。   算了,老子已经扛了二十年,该认命的,好东西就轮不到我们这些苦哈哈享用。”   云初往丁大有身边挪动一下,将一些药物没有涂抹到的地方涂抹好,就没话找话道:“我听说商州折冲府这一次损兵折将严重,要调回商州修整,重新编练有没有这回事?”   丁大有冷笑道:“你想跟我们一起回去?想都别想,老子最看不起你们这种奸佞小人。”   云初笑道:“我怎么就成奸佞小人了?城池我守了,战场我上了,全身上下被突厥人射的跟刺猬一样,也算是死里逃生吧?   哦,对了,最后那道上战场送死的命令还是你下的。   为了掩护你们突袭桑林地,我大关令衙门的人倾巢而出死战,活下来的只有我一个。   我现有的一切都是拿命换回来的,我觉得你不应该排斥我,至少,我们都是把脑袋别裤腰上挣来的前程。”   丁大有冷笑道:“这话不假,就算是司法参军前来诘问龟兹战事,某家也未曾遮拦过你们的半分功劳,何远山,刘雄等人的二转,一转军功甚至是老子拿兄弟们的斩获顶的数。   所以,在龟兹给你们下死战之令,老子心里没有半点愧疚,你不用拿何远山这些死鬼的名头来老子这里讨便宜。”   云初见丁大有说话说的口干舌燥,就拿来水壶给他灌了一通水。   然后就指着远处冒着浓烟的牢山道:“战事应该马上就要结束了是吗?”   丁大有惋惜的道:“可惜商州第九折冲府损失惨重,武侯不准我们上前,否则,还应该有些斩获才对。”   云初闻言有效了,低声对丁大有道:“何远山被赏赐了一千钱,这些钱在商州乡下能干多少事,比如说购买别人的永业田。”   丁大有看着云初的眼睛道:“长安,万年两县的水田一亩至少需要五万钱,商州山多地少,虽然距离长安较远,也需要三万钱一亩,何远山的那一千钱,只能买一头老驴,想要一头口齿合适的驴子,就要再加三千钱。   军中常说,人不如驴出处就在于此。”   云初从怀里又掏出一个小小的葫芦,在掌心倒了一点,然后双手用力研磨一阵,将散发着胡麻清香的手放在丁大有鼻子前面道:“香不香?”   丁大有皱眉道:“胡麻油自然香。”   云初又道:“这东西如果到了关内,一篓价值几何?”   丁大有皱着眉头盯着云初的眼睛道:“三百钱。”   云初点点头,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葫芦倒出来一点淡黄的油脂放到丁大有的鼻子前边道:“这东西又价值几何?”   丁大有咬牙切齿的道:“石脂水灯油,一篓五百钱!”   云初又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小葫芦在手里倾倒了一点红色粉末,放在丁大有眼前道:“这东西价值几何?”   丁大有的眼神开始变得迷茫,讷讷的道:“朱砂……?”   云初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葫芦从里面倒出来一些青色的粉末放在丁大有的眼前道:“这个东西呢?”   丁大有不知不觉的坐了起来,甚至感受不到身体上的疼痛,看了半天表示不认识,只好用求助的目光瞅着云初。   “此物名曰——群青,乃是青色之极致,用在皇城,寺庙藻顶之上,听说即便是太极宫的藻顶上,也舍不得动用群青作画,只用在腾龙下的海波……”   丁大有基本上失去了讲话的兴趣,他呆呆地瞅着云初从怀里取出一个又一个比指节大不了多少的小葫芦。   “这个东西的名字叫做雌黄,没错,就是信口雌黄的雌黄,因为这种颜色正好用来覆盖写在黄色纸张或者绢帛上的文字……”   云初的声音越来越轻,却越来越清晰,丁大有每一个字都听进去了,且记在了心上,他不知道云初还能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出来,只知道自己很希望他永远都不要停。   他的身体开始颤抖……他明白云初说这些话的目的以及意义在哪里。   就是因为清楚,他才激动地不能自已。   大唐律法规定,进入玉门关的货物中,凡金银铜玉,皮张,牲畜……需交官卖……也就是说你带了名册上的货物,都是官家说卖了多少钱,就卖了多少钱。   而云初说的这些东西,很多他几乎是闻所未闻,既然闻所未闻,那自然就不用交给官卖了。   等云初把拿出来的一堆小葫芦收回怀里,丁大有四处瞅瞅,见药童不在,就压低了声音道:“我们如何才能拿到这些东西?”   云初眯缝着眼睛道:“龟兹城有难的时候,我曾经带着一群府兵诛杀了一些胡商,都尉可曾记得?”   丁大有连连点头道:“都是一些突厥奸细。”   云初叹口气道:“也有很多不是突厥奸细的胡人,他们在听说突厥人要来的时候,就从地道里逃跑了。”   丁大有坐直了身子道:“还是奸细!”   云初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既然是奸细,自然就没有放他们逃走的道理。”   云初拱手道:“都尉英明。”   丁大有瞅着云初道:“但有缴获,分你一成!”   云初摇头道:“一成太多,半成足矣,都说长安城米贵居之不易,某只求一容身之所罢了。   再有两日,龟兹大关令衙门就会迁往于阗,龟兹城就此废弃,然,龟兹多地道,多暗堡。”   丁大有沉声道:“商州折冲府在龟兹损兵折将,在离开天山,即将回关中修整之际,折冲府将士有必要回归龟兹,祭奠那些战死的亡灵。”   云初站起身,拿出腰上挂着的酒壶,往地上倾倒了一些酒水道:“将士们的尸骸,也应该起出来烧成灰,带回商州入祖坟。”   丁大有击掌道:“千该,万该,我就不信,一路上会有人打扰这些战死的英灵……你该来我折冲府就任参军的……”   云初从丁大有居住的帐篷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何医正特意将帐篷布置成关内住宅的模样,丁大有这些高级将领们居住在内宅,被几十个帐篷包围形成的中庭就是何医正的手术区以及药房,至于前厅,自然居住着受伤的府兵。   云初出来的时候,路过中庭,突兀的看到了很多受伤的突厥人,他们都被绑在门板上,几个身高八尺的药童正在给他们治伤,只是,给他们治疗的时候,惨叫声太大,药童立刻就拿来了一些木棍,用绳子绑在嘴上。   云初很希望何医正能找到一个治疗细菌的法子,哪怕他灵智顿开,研究出来了青霉素,云初也绝对不会妒忌,只会为他拍手叫好,宁愿在他的麾下永远当一个喽啰。   再见到枣红马的时候,这孩子的伤势已经好了很多,就是屁股上的伤疤一时半会不会消失。   见到云初的时候,枣红马委屈的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大大的眼睛里还有泪水渗出来。   云初抓了一把鹰嘴豆想要喂给枣红马吃,谁知,这家伙不但不吃,反而一头撞翻了云初手里的豆子,并且离云初远远地。   枣红马很清楚,就是上次吃了鹰嘴豆之后,它就上了战场,以至于屁股上挨了一刀两箭! ###第四五章 餐桌上的节奏感   自从跟唐人接触以来,云初觉得自己就没有碰到过一个傻子。   而在白羊部的时候,说实话,他就没有碰到一个聪明人。   跟傻子相处的时候,云初觉得很累,现在好了,终于走进了聪明人的行列里,然后,他就发现,自己活得更累了。   龟兹城,就是一桌云初已经吃残了的宴席。   而吃宴席过后,还有一个必须要走的流程,就是打包把剩菜,剩饭带走。   节俭度日是唐人的美德,从皇帝到百姓现在都在遵循这一美德。   不是不可以吃山珍海味,在品尝完山珍海味的滋味之后,把剩余的食物打包带走,才符合唐人的价值观。   现在,那些多起来的胡人商贾,就是云初准备打包带走的剩菜,剩饭,这些饭菜要留到长安再吃。   这些剩饭,剩菜云初本来准备跟方正一起分享的,后来从方正口中得知丁大有统领的商州第九折冲府等牢山战役结束之后就要回商州整编了,他立刻就发现丁大有才是最好的一个合作者。   丁大有一点都没有辜负云初的期望,第二天的时候,就听何医正说他带着伤领着部下们去了龟兹城哀悼那些战死在龟兹城的手足兄弟。   为此,何医正这个明显读过很多书的人,很是感慨,说丁大有是西域众多折冲府团中,难得的一位有情谊的武馆,与军中那些只知道厮杀捞取战功的贱货们有着天壤之别。   手把手的教何医正如何缝制伤口,两人之间的感情自然也是一日千里的变得浓厚了。   说起来很奇怪,何炳书何医正与刘冲刘医正两人的地位想同,还都是医正,可是,刘冲医正在见到何医正的时候颇有些耗子见猫的恐惧。   而何医正在使唤刘医正的时候,丝毫不顾及两人的官职相当,对刘冲的态度甚至不如对待云初这个司医。   “云司医有所不知,医家也讲门第,咱家老爷是治好了太宗皇帝气痢的名医张鸿胪,官至三品鸿胪卿。   除过孙神仙,哪一门医家的门第可以与何医正媲美,此次若非梁武侯相请,我家医正才不会万里迢迢的来到西域受苦。   他张冲不过是一介乡野铃医出身,靠着在军中苦熬资历才进阶医正,云司医万万不可与之为友,没的辱没了身份。”   云司医觉得自己的身份可能还不如刘医正,所以,何医正对他的态度如此之好,就很可疑了。   事实上这事不难猜。   何医正看上了云初的缝合伤口的本事了。   这其实也没有什么错,早就离开大学在体制内闯荡了七年的云初对这种事没有太大的抗拒之心。   别人拿自己的东西不是不可以,但是呢,要付出相等的代价才成。   当一个太医不是云初的追求目标,所以,这种本事就是他可以拿出来交换的有利条件。   何医正应该是从丁大有口中知晓云初有缝合伤口的奇妙本事,所以,就把丁大有洗的干干净净的留给云初施展本领。   在没有见证云初的本事之前,何医正没有跟云初说过一句话,直到伤口缝合完毕,伤患看起来不错之后才主动跟云初亲近。   后来听云初说羊肠线才是最好的缝合线的时候,才愿意放下身段与云初结交。   这一切云初都是晓得的,方正告诫他军中不可得罪的人中间就有这位何医正。   今天又从药童口中得知人家的来历,在云初看来,继方正,丁大有之后,自己在大唐人这个圈子里的第三道大菜就正式被端上餐桌了。   如果说,方正就是一道清粥小菜,可以养人脾胃,蓄养能量,那么,丁大有就是一道肉菜,吃了可以健壮筋骨,长肉,长力气。   何医正目前是一道什么菜,云初还把握不住,不过,从目前的了解到的场面看来,这就算不是一道葱烧海参,也至少是一道红烧蹄筋。   上餐桌吃饭的时候,最好的状态就是胃里有一道菜,嘴上咬着一道菜,筷子上夹着一道菜,眼睛再盯着一道菜,如此,才是享用大餐的最有效,最快捷的办法。   方正这道菜很明显已经吞下肚子了,丁大有这道菜已经咬在嘴巴上了,如何将何医正这道菜夹在筷子上,还需要仔细地研究一下。   过早,会烫嘴巴,过迟,菜就凉了,把握好时机对云初来说非常的重要。   何医正邀请云初喝茶。   云初不喜欢何医正拿来的茶,因为他喝得根本就不是茶,而是添加了茶的油汤。   草原上的牧人喝酥油茶,云初接受,因为生活环境逼迫他们必须如此,酥油茶可以很好的去除油腻,有很好的增加体能的作用。   唐人喝油汤茶,这就很难让人理解了,尤其是何医正身为医家,不可能不知晓整天喝油汤子对身体带来的损伤,再加上他的茶汤里还有葱蒜,姜、枣、桔皮、茱萸、薄荷、丁香八角跟盐巴,远比酥油茶难下口。   不过,在看到何医正被头上束发纱网箍的微微上翘的眼睛,以及他用眉笔描绘拉长入鬓角的眼角,云初就明白了,这道油汤子茶他必须喝下去,因为这就是所谓的贵族范。   入乡随俗很重要,甚至这个俗在很多时候是超越了礼仪的。   当初随大领导深入牧区探查贫困区的时候,当地缺心眼的地方官,真的带着大领导坐进了一户真正的贫困牧民家中。   当牧民献上洁白的哈达,牧民的妻子用圣洁的牛粪擦过银碗,再用这个银碗倒满酥油茶献给大领导的时候,大领导面不该色的用手指沾着奶茶敬天敬地之后,一口就喝的干干净净。   由于没有把碗扣起来,牧民热情的妻子又给添满,生怕尊贵的客人不满意。   于是,大领导那一天在牧民家里连喝了三碗酥油茶,且表现得乐不思蜀。   回到县上,云初就听到大领导秘书扯着嗓子骂人的声音,整条楼道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然后,大领导一整天都没有再吃一口东西,即便是吃了,也是吃什么吐什么。   有这样的经历,云初面对茶碗中还没有完全融化的羊尾巴油,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一口喝干了茶汤。   喝完之后,还砸吧着嘴巴道:“昔日跟着师傅居住在深山,只有素茶可以喝,远不如医正今日的茶汤滋味来的浓厚。   窃以为,煮茶汤的时候,以松果为佳,松果燃烧之时,有淡淡的松香融入茶汤,山泉水清冽,乃是寒物,不可等水沸,就把熬煮过的羊尾巴油投入,待羊油将融未融之时,投入阴干的茶叶粉,此时,羊油会包裹茶叶,两股滋味彻底相容,再依次投入枣、桔皮、茱萸、薄荷、待水沸后放葱,姜去除杂味,最后以百味之祖盐统一诸般香味,如此,君臣佐使边齐全了,喝一口,如饮酪泉。”   何医正抚掌笑道:“今日方遇知音,令师乃是山野贤达,一瓢饮,一箪食不改其志,岂是我等闹市俗人可以比拟的。   来来来,此时水三沸,正是“骤雨松声入鼎来,白云满碗花徘徊。”的茶之妙境,共饮共饮!”   云初一手托茶碗底,一手捉茶碗身,凝神静气,待心跳平复,先是嗅了嗅油汤令人恶心的味道,再观察一下“松花飘鼎泛,兰气入瓯轻”的茶汤模样,最后再想象一下“玉尘煎出照烟霞”意境,这才关闭了自己的嗅觉,味觉,将这一碗完全被羊油覆盖的茶汤一饮而尽。   半晌,两人都不说话,完全沉浸在品茶隽永的气质之中,久久不能脱困。   喝茶不能满,而喝三遍茶水就是满,会被人笑话为牛饮,所以,云初只能以遗憾的目光瞅着一个身高八尺的童子撤走了炉子跟茶具。   何医正抚须大笑道:“两遍茶,难道还不能让司医心满意足吗?”   云初笑道:“医正乃是长者,心性早就修为的缜密平和,云初只是一介少年人,哪里知道什么是节制呢。”   何医正笑着摆摆手道:“少兄自谦了,就你这一手针线缝合伤口的本事,就足以让你名满天下,前程可期。”   云初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语音着带着少许悲怆与不满道:“家师拥有这等奇妙的本事不也是老死荒山?何来的天下令名与前程呢?”   何医正用食指关节轻轻叩着案几道:“少兄如今十三岁已经是从八品司医,难道说,就不想依仗这手本事给自己谋一个晋升之道吗?”   云初闻言,似乎愤怒至极,用力扯开自己的衣衫,露出后背转给何医正道:“某家这些伤疤可否配得上这个从八品司医?”   何医正瞅着云初背后还没有完全愈合的密密匝匝的伤疤道:“万军之中,博一个前程,本就不该是我等医者该做的事情。”   云初重新穿好衣衫,瞅着何医正道:“医正有所不知,某家已经用全部身家换取了这个东西!”   云初说着话,就把四门学入学通知拍在桌子上。   何医正何许人也,区区一个四门学入学通知还不能让他感到震惊,他虽然觉得云初这等人居然弄到了四门学的入学通知有些不配。   还是低声道:“难道少兄准备弃医入仕不成?”   云初苦笑道:“家师坟山之土久久不干,可见为良医并非家师所愿。”   何医正心中暗自窃喜,嘴上却道:“可惜了,可惜了。”   云初瞪着自己微微发红的眼睛瞅着何医正道:“如医正能为某家在长安坊市内购置一处住所,从今往后,但凡有人问起外伤缝合之术,云初定言,此等高妙之术,乃是出自何炳书,何伯安之手,我只是在军中行医偶见何医正行此奇术,拜师不成,得些皮毛而已。” ###第四六章 万事俱备   “某家在长安外郭朱雀门街东第三街的第十一坊,也就是晋昌坊有一座宅子,占地八亩有余,十亩不足,原本是我一位族弟在京师的住宅,后来族弟迁居合阳,这座宅子也就空闲下来了。   宅子属万年县领。南邻通善坊,北邻昭国坊,西邻大业坊,东邻修政坊,说不上曲径通幽,却也算是闹中取静的一个好去处。   如今,赏你了。”   何医正心头的石头已经放下,再说话的时候自然就流露出高高在上的模样。   云初对此一笑了之,来到书案处摊开一张宣纸,上书了拜师帖。   还在这张拜师帖上用了自己的名字以及手印,还贴心的注明了时间。   何远山提起笔,在云初的拜师帖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否”字。   而后,就很自觉地写了一张住宅转让文书,同样写了名字,用了印鉴,签署了时间。   这一套流程走下来,两人对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令君子感到尴尬的事情办完了,再相见就是两厢生厌,云初收起属于自己的文书拱手告辞,何医正也不再送客,只是命童子端来一些酒,准备痛痛快快的喝一场。   云初既然跟何医正的事情结束了,自然就回到了好客的刘医正这里居住。   在这里,两人没有身份上的差距,倒也相处的安然无事。   牢山下人喊马叫的不得安稳,大唐府兵们也不进攻牢山,只是每日里假装逼进牢山百步。   开始的时候还有羽箭射过来,接着,在月明星稀的夜晚,有一些彪悍的突厥人骑着马从山里跑出来突袭营帐。   结果,他们很勇猛,他们胯下的战马却非常的不争气,眼看着敌营就在面前,却突然拐了一个大弯,直奔唐军制造的一些水塘。   战马来到水塘边,不论突厥骑兵如何用鞭子抽打战马,战马只顾着将嘴巴伸进水塘,头都不抬的疯狂饮水。   就在这个时候,一群举着大盾牌的唐军就缓缓走过来,用盾牌挡住羽箭,等靠近了,再用长矛将这些骑在马背上的突厥人一一刺死。   渐渐地,晚上不再有骑兵突袭,白日里唐军缓缓逼近的军阵也不再有羽箭射击。   梁建方终究没有达到自己围城打援的军事计划,无奈之下,在围困了牢山十九天之后,终于派出了一队府兵进入了牢山。   进入牢山的队伍中,何医正,刘医正,云司医三人赫然在列,只不过,何医正穿着重甲,身边还有十几个全副武装的重甲药童保护。   刘医正虽然没有重甲,药童也没有披甲,不过,六个彪形大汉的药童将他牢牢地守护在中间,看着也算安稳。   只有云司医是一个人骑着马进去的,他身上就一套轻便的皮甲,腰间有唐刀,背后有箭囊,短矛,长弓就挂在马鞍上,手中还提着一杆两米多长的马战长矛。   这一套打扮跟普通府兵别无二致,混在府兵群中基本上分不出差别来。   牢山已经变成了一座臭山,这个臭味云初很熟悉,是尸体被太阳发酵之后产生的尸臭味道。   因此,在闻到这股子臭味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把自己的脸包裹的严严实实,不让自己的皮肤暴露在臭味中。   山里的模样真的很凄惨,妇孺的尸体倒在乱石坑里横七竖八的的。   仔细一看,这些人根本就不是被渴死的,而是被人杀掉的。   乱石坑里不光有人的尸体,更多的是牲畜的尸体,很多毛色看起来很漂亮的战马被太阳晒得肚子膨胀老大,一个无聊的府兵丢过去一块石头,那匹马的肚子就爆炸了,腐烂的内脏四处乱飞,让牢山本就不好的空气变得更加不好了。   被太阳曝晒了十九天之后,牢山上不时没有人活下来,长着一个大鹰钩鼻的处月部族长朱邪孤注就活下来了。   他不仅仅是活下来了,云初见到他的时候,他正躺在一个石头凹坑处泡澡。   他用来泡澡的水已经浑浊不堪,再加上有太多的血流淌进了他的澡盆,让这一潭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他好像不怎么在乎,还在水潭里认真的给自己洗澡,看他那股子认真的模样,好像这是他这一辈子最后的一场澡。   云初之所以认为这个男人就是朱邪孤注,完全是他自己说的,突厥话别的府兵听不懂,云初哪里会听不懂呢。   悄悄把这人的身份告知了带队的折冲府团的校尉,校尉大喜,立刻命令部下,用长矛把这个贼酋插上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得,七八根长矛就被他胡乱捣鼓一下就成了一张床,把赤裸的朱邪孤注夹在这张由长矛编织的大床上,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又欢天喜地的回去了。   在他们的身后,朱邪孤注用来洗澡的水潭,立刻就被无数焦渴的突厥人给包围了,除过想喝水之外,这些人再也没有别的念想了。   出山之后,何医正,刘医正,云司医三位专家给出了专业意见,那就是这里已经有了瘟疫的征兆,大军需要尽快离开这里,在上风口重新扎营。   三位专家回到营地之后,不约而同的把自己浸泡在柳枝水中久久不肯出来。   武侯梁建方把三位专家的建议听取了一半,那就是大军拔营,向上风口转移,同时命令回纥新可汗比粟,派人进牢山,将山里所有尸体的头颅取回来。   朱邪孤注终究还是被脾气暴躁的武侯梁建方给杀了,听说暴怒的武侯,因为没有阿史那贺鲁的援兵可杀,就把军帐中所有的兵器都用在了朱邪孤注的身上,到了最后,朱邪孤注就像是被一头暴熊凌虐过一般,除过一颗头颅还算完整,其余的部分几乎成了肉酱。   从此,突厥处月部将从一个威名赫赫的大部族,彻底沦为一个九流小部族……   哀伤的丁大有终于从没有人的龟兹城回来了,也不知道他从那里弄来了很多的骆驼,足足有一百多头,每一匹骆驼背上都驮满了货物。   在云初带着商州折冲府的府兵们忙碌了整整一夜之后,有二十匹骆驼背上的货物被丁大有送去了武侯梁建方的中军大营。   其中以玉石,玛瑙,还有黄金为多。   云初认为,这些东西留下来一些可以随身带的也就罢了,再多,也进不了玉门关,不如献给军中老大梁建方,或许,人家可能有办法带进关也说不定。   给了东西的好处立刻就出来了,军法参军来商州折冲府颁布了一道道指令。   第一道指令就是通报了商州折冲府在龟兹战役中的卓越表现,所有大小人等的功绩从优铨叙。   第二道指令就是武侯大总管给商州地方官的指令,要求他们在律法允许的范围内,一定要给这些百战而归的将士们多多补偿。   第三道指令,就是给商州折冲府重新配发了一个编,也就是五百匹战马。   第四道指令,便是准许商州折冲府拔营回家。   当云初还以为只有自己一人是可以随着商州折冲府换防回家的幸运儿。   等丁大有在一个凉爽的清晨点将出发的时候,云初这才发现,原本他以为不满七百人的队伍,此刻,竟然有足足一千人。   当云娜那张漂亮的小脸出现在云初的视线中的时候,他几乎不敢认这个小小姑娘了。   这哪里还是那个经常把鼻涕吸进嘴巴吃掉的小女孩了,早就变成一个全身被珠翠包裹,站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的大金块了。   这孩子站在高高地骆驼背上,见到云初之后,就兴奋的从骆驼背上跳下来,幸好被云初给抱住了,否则,一定会摔一个嘴啃泥的。   才跳进云初的怀里,小丫头就把身上成串的会发光的石头往云初怀里塞。   每抓一把,云初就看到老猴子的面皮就会抽搐一下。   “都是我赢回来的。”   娜哈还特意指指老猴子。   老猴子今天的样子让人很难把他跟游走于各个部落进行贩卖人口活动的老羊皮联系到一起。   一件纯黑色的开襟澜衫服服帖帖的套在身上,脚下精致的牛皮靴子虽然前面还是有些微微上翘的胡人形状,不过,头上包着的蹼头证明,这个人一定是经常游走于长安与西域之间的大客商。   丁大有对于云初跟他的客商认识这件事并不感到奇怪,在他看来,以云初这种交游广阔的行为,像石磐陀这样跟大唐关系紧密,即便是遇到战争也全力支持大唐,并且主动收留唐人伤兵的胡商,没道理不认识。   “先说好,从客商这里收到的钱,没有你的份。”   丁大有心满意足的瞅着安静的跪在地上的巨大驼队,把嘴巴靠近云初的耳朵低声道。   “这个自然,我就是想弄点钱,在长安弄一套宅子好把妹子养大,自己也有一个住的地方。”   丁大有嘿嘿笑道:“我问过人了,这一批货我们至少有十倍的赚头。”   云初也把嘴巴靠近丁大有的耳朵道:“十倍?这是按照本钱来算的,你出过本钱吗?”   丁大有眼睛一瞪怒道:“弟兄们出人出力又流血的怎么就没有本钱了?” ###第四七章 京观,京观!   丁大有的话,让云初有些无言以对,他本来也该用这种口吻跟别人说话的,因为他也是官。   官员最拿手的事情就是干一些没本钱的买卖,他以前运用的挺熟练的。   还把外地来的大富豪牢牢地套在本地,为本地修建了一条一百公里长的一级公路。   外地商人来本地修路,看重的就是这个地方穷,知道你没钱修建高品级道路,就要求道路他来修建,然后他建造收费站收钱,等把本钱跟利润收够之后,就把这条道路,再还给地方。   有些时候,商人跟官员之间的信息是不对称的,云初当初跟那个大商人谈的时候,没说要求修一条一级公路,只说修一条二级公路就好。   商人对此没有意见,等他把二级公路快要修好的时候,国家政策下来了,不允许二级公路收费……然后,商人不得不再把一条快要修好的二级公路改成一级公路。   等一级公路即将修好的时候,商人痛苦地发现,一级公路需要封闭管理,而他修建的道路两边还有很多村庄,而他们修建的那条道路恰好为了省钱,把以前的县道给占用了,如此一来,不能封闭的一级公路就不能收费。   于是,政府为了补偿这位可怜的商人,就把道路两边的十几万亩荒地以极低的价格极高的年限租给了商人。   商人不得不从一个修路人变成了一个农民,开着他的铲车满世界的平地,挖水渠,最后生生的把自己弄成西北最大的葵花籽生产商。   为了解决商人用工问题,政府还特意将艰苦山区的百姓从穷窝窝里搬出来,在商人平整好,水电便利的土地上修建了新的村庄以及民用设施。   云初来大唐之前,政府里争论了很多年的修路问题,开荒问题,移民搬迁问题都得到了解决,至于商人有没有得到好处,云初不知道,不过,看在商人当农民当的热火朝天的模样来看,人家看起来好像也不亏。   所以,官员看问题的时候跟百姓的思路是不同的,很多被百姓当成无耻事件的事情,最后的获益者,恰恰是老百姓。   云初从不觉得坑商人坑有钱人是一件不道德的事情,甚至,在绝大部分的官员心目中也是如此。   所以,当丁大有说出这句熟悉的话语之后,云初就知道老猴子以及这一次要跟着丁大有回大唐内地的人要倒霉了。   钱,这个东西跟能量一样是永恒的,只是看转移到那里去罢了。   丁大有想做的,就是把钱从老猴子他们这群富人手中转移到他的兄弟们跟他的手中而已。   真正的是一点都不稀奇。   参加完今晚梁建方组织的篝火晚会,丁大有,云初他们就可以动身去长安了。   云初不相信梁建方这个人会有开篝火晚会让所有人愉快一下的想法,他这种人,只会想着让别人如何害怕他,恐惧他,如果他的名字能制止儿啼,这就是对一个将军的最高褒奖。   果然,当一只指头蛋大小的绿头苍蝇落在了云初的肩膀上,愉快地搓着手的时候,他就知道事情不好了。   他没有用手指去弹更没有用手掌去拍,而是晃动一下身体希望苍蝇自动离开。   绿头苍蝇无视了云初的善意。   于是,一柄马尾巴毛制作的拂尘就落在了大苍蝇的身上,让这只苍蝇变得有些扁,同时肚子里的黄色脏东西也随之在云初的旱獭皮坎肩上留下了一团污渍。   云初抓起一把荒草揉成团,蹲在小河边就着水用力地擦拭苍蝇留下来的污渍。   刚刚把污渍清理干净,又有两只绿头苍蝇落在了他的身上卖力地搓手,这些苍蝇似乎一点都不害怕人,云初只好用抖动着坎肩将苍蝇撵走。   可能是云初不够臭,苍蝇们在空中胡乱飞了一下,就重新飞回那座低矮的黑色山丘。   一股子暗黄色,且黏糊糊的液体从黑山那边缓缓地糊过来,带着难闻的臭味,刚才那几只苍蝇就是它招来的。   云初就拿起铲子在这些液体的前方构筑了一条小小的堤坝,好保住眼前这难得一见的美景。   “嗷嗷嗷——”   一群戴着羊皮尖帽子的回纥人赶着羊群从不远处的山谷里跑出来。   非常的聒噪,制造出来的噪音一瞬间就在山谷中产生了回音,回音在山谷中激荡几次之后,被扩大了好几倍再从峡谷口透出来狠狠的钻进云初的大脑里。   于是,云初就马上戴上一顶回纥美人才会戴的纱制幕篱,无奈的瞅着那群从山谷里钻出来的回纥人。   “轰——”一片由大苍蝇组成的黑色乌云突然从一个低矮的山包山腾空而起,才飞起来,这片乌云就笼罩了半空几乎遮蔽了即将消失的夕阳。   苍蝇群遮天蔽日,加上无数翅膀煽动,也让原本凝结在黑山那里的臭味瞬间散开,云初不得不再把自己制作的简陋的麻布口罩戴上。   目送苍蝇远去,黑山也就不再是小山包,变成了一个由无数人头堆积起来的……京观!   京观上有带着各种凝固表情的人脸,整整齐齐的对着外边,像是在注视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在这些死亡目光的注视下,云初的呼吸都停滞了。   轻吐一口气,不再看那些人脸,拿着铁铲继续加高那个小小的堤坝……免得污染水源。   世上绝对没有没来由的爱,也绝对没有没来由的恨,这座惨绝人寰的京观的来路也是一样的!   原本臣服大唐的西突厥头人阿史那贺鲁自立为沙钵略可汗。   弓月道总管梁建方、契苾何力等大破沙钵略可汗麾下大将处月部朱邪孤注于牢山,斩首九千级,虏渠帅六千,俘获牛马无数。   并且用九千颗西突厥人头,铸造了这座占地足足有五亩地的京观!   九千颗人头堆积起来其实没有多少,即便是将没有脑袋的尸体堆在人头下边当地基,也占用不了五亩地。   所以,占据五亩地并且有五米高的尸堆到底用了多少尸体的问题,对云初这个算术非常好的人来说,算不得一个特别难的问题。   因为,直到现在,身为安西军第九折冲府从八品司医的云初居然一个西突厥生口都没看见。   不论是男生口,还是女生口,亦或是老生口,小生口一个都没有看到。   所以,这五亩地里到底有多少尸体跟人头,基本上就不用计算了。   如果非要说出一个准确的数字,云初觉得两万枚人头应该是一个比较靠谱的数字。   苍蝇们飞走了,京观就暴露在了最后一丝夕照之下,尸堆上有一个高高地木头架子,架子上单独插着一颗人头,隔得远,云初看不清人头的模样,不过,从不断跌落的蛆虫数量看,这家伙生前应该是一个肥硕的家伙,足够肥硕,又能生产如此多白色肥蛆虫的家伙,只能是那个处月部的头人朱邪孤注。   看到白色的蛆虫从朱邪孤注的眼眶里,鼻子里,耳朵里,嘴巴里脖子处的缺口往外流淌的时候,云初觉就这可能是朱邪孤注后悔的眼泪。   对于这个蠢货的下场,云初是一点同情的意思都没有,本来他带着处月部好好地在天山南麓肥美的草场上放羊,牧马,养牛,喂骆驼堪称美差。   只需要每年给驻守在龟兹的安西军长史陆大可缴纳羊五千,牛五百,马三百,骆驼一百就能美滋滋的带着自己的处月部在安西军的保护下过着美美的日子。   偏偏他脑袋抽风了要跟着阿史那贺鲁那个乱臣贼子造反,还把梁建方派去的招慰使者单道惠给杀了。   狂怒的梁建方一句兵发牢山……就有了眼前的这座巨大的京观。   梁建方认为自己建立了不朽的功勋,不能没有观众与喝彩声。   可是呢,一场大战下来,周围的胡人们都被吓跑了。   再加上梁建方用他粗大的手指头在地图上划出来了一片无人区,那些胡人们就跑的更快了。   沙钵略可汗跑了,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西突厥的人也跑了,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周围的铁勒人快要跑到北海了,这让梁建方没有了威慑的对象。   梁建方是一个非常喜欢夸功的人,对于自己的成果无人喝彩这种事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容忍的。   于是,因为是同伙,没有及时逃跑的回纥人只好成了他夸功的对象。   再然后,驻守姑墨城的大唐安西军第七折冲府,被派来帮助梁建方召集周边的胡人们参观这座恐怖的京观。   回纥比粟可汗没办法,他不敢忤逆梁建方……尽管在牢山一战中,回纥人身为仆从军可是出力不少的,这依旧改变不了梁建方把他当成威慑的对象这个结果。   天黑下来的时候,散发着浓烈臭味的京观边上已经是人满为患了,胡人们举着火把围绕着京观慢慢的移动着观赏。   云初则举着火把挎着一把唐刀站在距离那张高台最近的地方,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梁建方那张被胡须遮盖的模糊不清的眉眼,以及听到他不断发出来的雷霆般的大笑。   酒过三巡,梁建方一手提着马槊,一手端着酒碗,面对刚刚升起来的东山月,还以为他要学曹操作歌一首,没想到这个老家伙却大吼一声,让天籁俱寂。   “大唐皇帝诏曰:不敬者,伐之,不顺者,剿之,称兵者,诛之!”   听梁建方这样吼叫,云初等大唐府兵各个用拳头敲击着胸甲嘶吼一声——唯!   算是回应了大帅。 ###第四八章 生产资料不该随便毁坏的   毕竟,梁建方战前动员的时候,永远只会说这句天知道是不是太宗说过的话。   反正太宗皇帝已经离开大唐人两年了,没有办法活过来捏着梁建方这种人的脖子质问。   这些大唐府兵们应和也就是了,那些回纥人也有很多人在可汗比粟的带领下,居然也躬身敲击胸部回应。   这句话府兵们早就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听得次数多了,也就没有了最初听这句话时候的激荡心情了。   他们队正抢羊的时候这样说过。   他的旅帅带队绞杀西域贼寇的时候这样说过。   他们的校尉屠灭小部族的时候这样说过。   现在,梁建方再说一次也没有什么新鲜的。   反正到了最后,执行的任务总会落在他们身上。   巨大的京观上泼了不少的引火物,回纥仆兵点燃之后浓烈的烧烤腐肉的气息就迅速蔓延开来了。   云初不得不掏出两团棉花把自己的鼻子塞住,张大嘴巴呼吸,如同一条焦渴的鱼。   这个时候就不得不佩服台子上的那些大佬们,在恶臭的包围下,梁建方与比粟可汗把酒言欢,吃肉,看两个脱得只剩下腰间围布的壮汉相扑。   就在京观里的油脂彻底被点燃,火红色的火苗映红了天空的时候,梁建方的酒兴也达到了最高潮。   为了助兴,梁建方再一次下令,将两百多个作战不力的回纥兵丢进了火光冲天的京观!   惨叫声很凄厉,浓烟笼罩了刚刚出来的东山月,而梁建方的大笑声却更加的爽朗,就连趁着黑夜前来觅食的野狼也夹紧尾巴远远地逃开了。   当京观完全陷入火海,灰飞烟灭是它唯一下场的时候,骄狂的梁建方就起身离开了。   他的中军大营在二十里外的黑虎岭。   那里以前不叫这个名字,梁建方来了之后那里就叫黑虎岭了。   他走的时候没有半分醉意,相反,回头看京观的时候还带着无穷的遗憾之意。   从他搂着比粟可汗肩膀一起离开的行为来看,云初觉得此时的梁建方心中一定非常的遗憾……   比粟可汗实在是太温顺了,温顺的让他想找一个借口屠灭这一支铁勒回纥人都成了妄想。   云初总觉得在梁建方这种人的心中,只有一个真正的君主,而他心中唯一的君主一定是已经故去的太宗皇帝,绝对不可能是眼前这个唯唯诺诺的太宗第九子。   而太宗临死之前,心心念念的还是如何安定北部疆域,怎么样才能为大唐帝国制备一个可以随时随地抽血养育中原的备用地。   为了灭掉心腹大患铁勒薛延陀汗国,他从贞观三年开始刻意交好薛延陀开始,直到贞观二十年历经十一场血战才剿灭了薛延陀。   为了这个结果,太宗皇帝不惜将两位公主下嫁薛延陀。   宁愿在贞观十三年受薛延陀真珠夷男可汗羞辱也要交好薛延陀。   宁愿将东突厥归降的骑兵精锐全部主动送进薛延陀人的口中损失殆尽,也要让薛延陀降低警惕。   苦心人天不负,忍耐力极好的太宗皇帝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曾经东起大兴安岭西端,西至阿尔泰山,南界河套,北至色楞格河,国土纵横六千里,麾下有回纥、仆固、同罗、拔野古、阿跌诸部百万人的薛延陀,终于被太宗皇帝以及他麾下的名臣猛将们杀的灰飞烟灭。   薛延陀灭亡之后,天山南北,瀚海以东,出现了一条“天可汗大道”!   在那场宏大的叙事中,梁建方屁都不是,他甚至进不到李绩的中军大帐,连当一个马前卒的资格都没有。   现在,大唐将星陨落不少,梁建方终于可以出人头地了,他就想打消太宗皇帝最后的忧虑——“薛延陀灭亡,铁勒九姓唯回纥一家独大!”   他想在这个宏大叙事中占有一席之地。   屠灭处月部是想给回纥比粟可汗一个突袭唐军的机会,竖立京观是为了逼迫出比粟可汗的恐惧感,让他因为恐惧而干出一些不该干的事情。   让安西军第七折冲府三团逼迫比粟可汗来参观京观,就是想让比粟可汗知晓,他手头的兵力不多,希望比粟可汗能够胆子更大一些。   云初甚至能想到,以前因为直面指责梁建方残暴行径,被打了三十军棍的安西军长史陆大可,此时可能正统领着麾下的四个半折冲府唐军埋伏在这黑漆漆的荒原上的某一处,等着回纥比粟可汗干一点不该干的事情……   有时候,胆子小,也有好处,就像被梁建方吓破胆子的比粟可汗,专心致志的想要伺候好唐军,没有半点不轨的举动,从而逃脱了一场足以灭族的灾祸!   云初从头到尾都是这场黑暗阴谋的旁观者,借助后世丰富的史学资料,他可以将自己的双眼放在云端之上,来臧否天下。   京观的大火还在燃烧,最上边的骷髅头已经被火烧的通红,每一颗脑袋的眼眶,嘴巴,鼻子位置都在喷火,把美丽的草蜢湖弄得跟十八层地狱一般恐怖。   别的同伴都去抢夺美酒跟食物去了,只有云初在确定那些尸水没有污染小河之后,把自己脱了一个精光,取出早就准备好的蓬蓬草捏碎之后,顾不得寒冷,仔仔细细的把身体清理了一遍。   被尸臭熏烤了一天一夜,空气中似乎都有尸油燃烧后的黑灰,这些黑灰落在身上油乎乎的难以忍受,这时候用含碱的蓬蓬草仔细清理一下身体才是当务之急。   尸臭的源头已经被大火消灭,残余的味道也迅速被天山强劲的晚风给吹散了,牢山边还剩下不多的焦臭味道,相信再过几天等大火熄灭之后,也会慢慢消失的。   云初觉得长安应该不会出现京观这种吓人的东西,也应该不会让自己整天笼罩在尸臭中,更不会一时半会不拿刀子心里就发虚。   对于战争,云初从来就没有喜欢过,甚至是很厌恶,他坚定地认为,只要是人,就该有他应有的作用,能给这个社会增加财富,或者说,人存在的本身就是财富,只要把人的作用发挥好,他们创造的能力是惊人的。   这本身就是人存在的意义。   一个人从出生到可以自食其力,至少需要十三年,在这十三年中,本身的存在就消耗了大量的社会财富。   等到这个人好不容易成年之后,再一刀砍掉头,实在是一种不尊重社会财富的浪费行径。   如今的大唐,地广人稀,人永远是第一生产力。   所以,云初不赞成杀戮,这种一里一外加倍的损失应该严厉的禁止。应该把他们统统转化成社会财富,为一个辉煌的时代添砖加瓦。   再见方正的时候,云初的心情就变得非常非常的好,他带来一些笨重肮脏的行军锅,一些做工精致的大轮子牛车的车底板,还有五花八门的战马配饰。   云初粗略的估计了一下,这些东西足足有八百多斤,这点东西混在一个上千人的队伍里,一点都不显眼。   “这都是兄弟们的心血啊,万万不敢出差错。”   云初瞅着方正越发臃肿的身体叹口气道:“你看起来越发的憔悴了。”   方正哀伤的道:“谁说不是呢?何远山他们一死了之,把所有的善后事宜都交到我们兄弟手中,死起来很容易,想要善后就难了。   此去长安万里迢迢,你要小心啊。”   云初看着眼前的胖子,越发的觉得此人真的很不错,就上前拥抱了他一下道:“你的行军锅我到时候交给谁?”   方正沉默一会道:“延平门附近的丰邑坊内有一家叫做”平安”的酒坊,酒坊的主人是一个女子,名叫知夏,把我的钱统统给她。”   云初在嘴里念叨一遍方正说的地址跟人名,就答应了方正的要求。   “那是一个性烈如火的好女子,就是命不好。”方正从云初的眼睛里看到了他的求知欲,不过,他也随便说了一句,就把话题岔开了。   又见商州折冲府营地一片忙乱,就拱手告辞,看起来他的心情一点都不好。   老羊皮的羊皮输给了娜哈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穿过羊皮大氅,当然,这也跟天气炎热有很大的关系。   他整日里在营地里晃荡,甚至跟那几个不良人打过好几次交道。   有一次云初还听到不良人在向老猴子这个交友广阔的胡商打听老羊皮的事情。   老猴子对老羊皮的事情自然是知之甚详,并且做到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让那些不良人大为欢喜。   云初仅仅是跟娜哈路过一下,就听到了老猴子毫不隐瞒的把青狼的下落告诉了不良人。   眼看着折冲府兵马已经准备完毕,塞来玛没有来。   眼看着丁大有已经派出斥候出发了,塞来玛还是没有来。   直到云初的牛车驶动,骆驼们从地上站起来,塞来玛还是没有来。   甚至,连大肥也不见了踪影。   “妈妈不要我了对吗?”娜哈瞪着一双大眼睛却没有哭。   “没错,她不要你了,让我养你。”云初没有美化塞来玛的行为。   “是因为吃的太多了吗?我其实可以少吃一点的。”   “不是,是因为她又要生孩子了,我们两个就显得很多余,且没有用。”   “怎么会没用呢,哥哥烧的旱獭多好吃啊!”   “以后,哥哥只给你做好吃的。”   “嗯,我从老猴子那里弄来的好东西也只给哥哥。”   “没错,我们兄妹两个要努力了,老猴子的好东西太多,而我们两个的时间不多。”   “放心,老猴子可笨了,包在我身上。”   “你来的时候,老猴子在干什么?”   “抄经书,用他的血抄经书,你说他是不是傻,把自己的手指弄得血乎刺啦的。”   不得不说,小孩子的语言天赋很强大,这才跟老猴子相处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云初几乎就听不出娜哈说唐人话语时的西域口音了。   目前,这孩子除过依旧不喜欢洗澡,别的都很好。   “老猴子还说了,我要是跟着他耍棍子,他就给我六颗蓝宝石,他说,跟海水一样湛蓝的蓝宝石。   我要跟他学着耍棍子了。” ###第四九章 佛的脚印   才离开牢山,老猴子刺血写佛经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车队,原本对老猴子不理不睬的丁大有在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在晚上喝酒的时候专门请来了老猴子。   老猴子见识广博,每到一地就能把本地的人情风物讲的生动有趣,引人入胜。   “去此地向北四十余里,接山阿隔一河水,有二伽蓝,同名昭怙厘,而东西相称。佛像庄饰,殆越人工。   僧徒清肃,诚为勤励。东昭怙厘佛堂中有玉石,面广二尺余,色带黄白,状如海蛤。   其上有佛足履迹,长尺有八寸,广余六寸矣。或有斋日,照烛光明。”   正在喝酒的丁大有停下酒杯,他听不太懂老猴子文了吧唧的话语,又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就把目光转向云初。   云初放下手里的羊腿,用手帕擦擦手,又皱着眉头把吃的满脸是油的娜哈清理干净,这才对丁大有道:“石先生说,此地向北四十余里,有两座寺庙,这两座寺庙在河的两边,其中东边的这座寺庙,有一块白中带黄的巨大玉石,表面就足足有两尺多宽窄,形状很像海蛤。   玉石上还有一个佛祖留下里的脚印,长一尺八寸,宽六寸,每到佛诞日,就会大放光明。   乃是稀世奇珍!”   丁大有立刻转过头问老猴子:“果有此事?”   老猴子点点头道:“此物乃是我西域瑰宝,只要此物留在西域,则西域佛法大盛乃是指日可待之事。   听闻大唐国主修建大慈恩寺为母祈祷,可惜没有这样的一块玉石,大慈恩寺修建的再好,也不足以让国主念母之音,直达天际。”   丁大有转过头瞅着云初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话对不对?”   云初皱眉道:“陛下要是听到都尉这样说话,一定会很欢喜。”   丁大有把最后一杯酒倒嘴里叹息一声道:“最好的,最美的,最荣耀的都将属于吾皇。”   云初点点头道:“此言不假,我等身为陛下臣子,自然勠力为陛下。”   丁大有笑道:“你去,还是我去,亦或是派一名旅帅?”   云初摇头道:“折冲府乃是陛下鹰犬,不能行此阴私勾当,脏活,自然需要脏人去干。”   “脏人?”   “对啊,咱们队伍中不是有专门干脏活的不良人吗?都他娘的自称不良人了,这活他们不去干,谁去?”   丁大有道:‘其实也不用这般遮遮掩掩的,咱们陛下最是偏私,只要我们一心为大唐,在这区区荒野边地干些丑事,陛下自然会帮我们遮掩。”   “那也不能让陛下每次都通过发火来帮着自己的臣子遮掩吧?好好地人,谁经得起一天发八次火?”   “嗯,那就让不良人带人去。”说完话又瞅着老猴子道:“是东边的寺庙是吧?”   老猴子点头道:“就在最中间的伽蓝殿里,底下有白玉莲花座,那东西也不错,务必一起带回来。”   丁大有笑道:“就喜欢你这样的胡人,如果全天下的胡人都跟你一样,这天下哪来那么多的京观。”   云初深以为然,老猴子也面无愧色,神情悠然。   等丁大有忙着去安排抢劫事宜的时候,云初笑着对老猴子道:“你果真把甘州马蹄寺里的七十六个僧人给杀了?”   老猴子摇摇头道:“都是佛门子弟,不会如此绝情。”   “那么说,杀马蹄寺僧众的人是青狼?”   “不是,青狼这些年为了躲避回纥可汗的追杀,东躲西藏的过的很辛苦,再说了,他也没资格进入玉门关,更不要说甘州了。”   “既然不是你干的,你干嘛要折腾那几个不良人呢?”“我就想让那些人动起来,他们不是说我杀了马蹄寺的僧人吗?现在,他们也要杀昭怙厘大寺的和尚了,我们说不定能从中看出一点端倪来。”   云初瞅着老猴子道:“那些和尚可就太无辜了。”   老猴子大笑道:“你可知道,佛说末法时代将要到来,那是一个黑漆漆的时代,在那个时代里,佛不会拯救陷于危难的和尚,只会让他们今早的进入涅槃,在轮回中等待佛法昌盛的黎明到来。”   云初不解的道:“难道说,现在杀和尚,就是在拯救和尚不成?”   老猴子道:“你不懂,就不要胡说。”   说完就笑眯眯的瞅着不断打盹的娜哈道:“要不要跟我去耍棍子?”   听到要耍棍子了,娜哈顿时就不困了,从云初身后站起来,蹦蹦跳跳的跟着老猴子走了。   云初趁机检查了一下自己隐藏起来的财富,觉得都很安稳,就立刻去睡觉了,他觉得只要自己睡着了,这世上的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就跟自己无关。   第二天,云初在队伍中果然没有见到不良人,府兵中的一些跳荡兵也不见了踪影。   府兵中跳荡兵一般不会太多,不过呢,每一个都是锐卒,可步可骑不说,主要用在砸破敌军军阵,为后续大军开路上。   这样的一群人去当马贼,其实是有些可惜了。   不过,丁大有好像不在乎,云初也就假装不知道这件事。   反正云初这样的超低级官员是没有资格见皇帝的,丁大有这种五品将领回到长安之后有可能站在太极宫外边远远地瞅一眼皇帝陛下,看样子,这个家伙,已经做好了将那方神奇玉石献给皇帝陛下的准备了。   李治当皇帝已经一年多了,云初翻看了这一年多的文书后得出来一个结论,李治这人对于高级军官极不友善,但是,对丁大有这一类中级武官却宠爱有加。   就算是要清算一些高级武将的时候,也从来都不动折冲府这一个级别的武官,甚至还有赏赐颁布下来安慰他们那颗惊恐的心。   也就是因为如此,丁大有这群中级武将,对他的皇帝也是尊崇有加,但凡有什么好东西,从来都不会忘记他们的皇帝。   隔绝那两座昭怙厘大寺的河名叫东川水,由于今年天山上的雪水融化速度快,即便是龟兹这一带进入夏季之后就没有下过一滴雨,河水的水量依旧充沛,几乎隔绝了两岸的来往交流。   幸好,梁建方来的时候,在东川水下游的开阔地上修建了一座木桥,可以让云初的驼队顺利的过河。   丁大有没有让队伍在东川水边上扎营,而是继续向前走了二十里之后,才在一片满是胡杨的地方扎营安寨。   这个地方云初给它起名胡杨里。   从龟兹,于阗两个战乱地逃出来的胡人基本上都暂时落脚在这里。   以至于,一片胡杨林,就造就了一个崭新的小镇。   老猴子带着娜哈在小姑娘群中挑挑拣拣,他有时候会看看小姑娘的牙齿,有时候会看看小姑娘的小腿,更多的时候,会用他那双猴爪子一样的手在小姑娘的身上捏来捏去的。   这些小姑娘的年龄都很小,脖子上往往会拴着一根草绳,如同羊羔一样温顺的靠在老胡杨的根部,等待有人过来把她们挑选走。   老猴子是一个成熟的奴隶贩子,他挑选奴隶的时候,就有很多胡人围着他,纷纷向他推荐自家的孩子。   老猴子不慌不忙,面对任何一个孩子都慈眉善目的,直到云初看到他用一摞子馕饼就换走了一个小姑娘的时候,他就把娜哈带走了。   因为,娜哈总是问老猴子,她能不能换两摞子馕饼,在得到老猴子确切的回答之后,这个傻孩子还大笑着告诉云初,她比较值钱。   云初觉得这个孩子的脑子有问题!   不论是男孩子市场,还是女孩子市场,云初都没有去逛一下的心思。   所以,他在这里用金沙换了不少的颜料跟西域特有的白叠布。   颜料跟白叠布都不是玉门关上税名录上的货物。   可惜这里的货物不多,否则,还想把手头的金子,以及需要上税的货物全部换成不用上税的。   金子毫无疑问是最危险的,但是呢,只要能把金子带进大唐,这东西就能换取更多的好东西,即便是大唐官府禁止金银作为货币进行交易,但是呢,它的价值是不变的,尤其受到勋贵大族们的喜爱。   丁大有也在干云初干的事情,只是因为他的金子多,导致云初的收购计划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白日里天气炎热,丁大有就没有下令扎帐篷,所有人都是在沙地上铺一张羊皮或者狼皮就地睡觉。   为了不被府兵营的鬼叫影响了娜哈,云初就带着娜哈在胡杨树上绑了一张吊床,兄妹两窝在吊床上窃窃私语。   “他们在打那些女人吗?”   “嗯,没错。”   “他们干嘛要打那些女人呢?”   “因为,那些女人拿走了他们的馕饼。”   “被人打一顿就有馕饼吃吗?”   “是的,你以后要学会节俭跟储藏食物,这样,就不用挨打换粮食吃了。”   “我觉得以后没有饭吃了,我们还可以抢!”   “这话非常的有道理,我妹子真聪明,不过,你跟着老猴子把棍子耍的怎么样了?”   “能打跑羊,老猴子说,以后能打死狼才算是有些本事,我觉得我快能打死一匹狼了。”   “嗯,好好耍棍子,以后不仅仅能打死狼,还要能打死人。” ###第五零章 老猴子的修佛方式   天快亮的时候云初见到了那方奇异的玉石。   这方玉石远比老猴子描述的要美丽的多,雪白的底色镶嵌着丝丝缕缕的金黄,在晨光中散发着莹莹的光辉。   如果说这块足足有三百斤的玉石价值连城的话,那么,玉石上那一枚清晰可辨的似乎更玉石一起形成的大脚印,就把这块原本只有经济价值的玉石,送上了精神价值的巅峰。   丁大有迷醉的看着这方玉石,等他回过神来之后,就立刻派人将这块玉石装进了一个木头箱子里,还腾空了驼队中最健壮的一头骆驼,专门来驮运这块玉石。   云初偷偷地看了老猴子一眼,却发现老猴子的双目中正泛着凶光。   虽然不知道老猴子发狠的目标是谁,云初还是觉得事情不大对头。   结合老羊皮屠杀了马蹄寺七十六个和尚的传闻,他就低声问丁大有,此战伤亡如何。   丁大有豪迈的大笑道:“没有伤人,一群老弱和尚罢了,彭雷他们闯入伽蓝殿,直接拿走了这块玉石跟白玉莲座,顺利至极。”   云初指着刚刚被装箱的玉石道:“都尉觉得一群老弱病残的和尚,真的能在这片遍地马贼的地方保护住这样的绝世瑰宝吗?”   丁大有沉吟片刻,就对身边的两个果毅校尉道:“传令下去,队伍中大小人等皆编练入军,行军法管制,前斥候,后拖尾,左右瞭望侧翼,一样不得缺。”   果毅校尉也是看过玉石的人,也觉得把这东西献给皇帝,一定差不了,也就重视起来,将这些已经在回家路上的懈怠府兵喊起来做战时安排。   老猴子对云初提醒丁大有的事情也不恼怒,反而乐滋滋的看着娜哈耍了一通棍子,就跟云初分别骑上骆驼,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昭怙厘大寺里果真没有护卫吗?”   “怎么可能会没有呢,这些大寺与天竺大寺相同,都是有武僧存在的。   舍卫国的给孤独长者为佛祖修建的祇园精舍乃是用黄金铺就,极尽奢华之能事。   你以为这样的寺庙,会是一个可以让所有人进出的地方吗?”   云初按住在骆驼背上胡乱动弹的娜哈又道:“那么,昭怙厘大寺里的武僧都去了那里?”   “去了和对面的那座寺庙。”   “为什么回去河对岸的寺庙,他们难道不知晓佛陀脚印玉石就在东边的寺庙里吗?”   “废话,当然是我派人去了河对岸的寺庙,烧掉了他们储存粮食的仓库,夺走了他们多年以来存储的金子,宝石以及众多宝贝。”   “然后,你就告诉丁大有昭怙厘大寺里面有这么一块足以让他起贪念的玉石?”   “你就说我有没有骗他吧!”   “没有,问题是你让他替你背了一个好大的黑锅。”   “你去问问丁大有,他在乎会背这口锅吗?更何况,这口锅是他替你们大唐皇帝背的,你信不信,但凡你们的皇帝知晓这里有这样的一个宝贝,他一定会想着带回大唐长安的。”   云初觉得这个道理能说通,又问道:“我总觉得你是一个和尚,既然是和尚的话,和尚不骗和尚就该是你的基本行为准则。”   “我是和尚,但是呢,我没有戕害那些和尚,我拿走他们的粮食珍宝,还怂恿唐人拿走他们的赖以为命的佛陀脚印宝石,这就是在拯救他们。”   云初狐疑的瞅着老猴子道:“你这样说的话那就太奇怪了。”   老猴子摇摇头道:“自从有了东西昭怙厘大寺,这里的战争就从来没有平息过,所有的马贼团都知晓大寺里面有绝世珍宝,自从这两座寺庙建立起来之后,马贼团对他们的骚扰从未有一刻停息。   这么多年以来,仅仅是我见过的惨剧,就发生了部下三场,每一场都惨烈异常,你以为唐人进入东昭怙厘大寺的时候,为什么只是遇见了老弱病残?   那是因为如今寺庙里只剩下老弱病残了。   剩下不多的武僧,他们能坚持多久呢?一年,两年,还是三年?   再不拿走粮食跟财宝,再不拿走他们看的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佛陀脚印,这里就永远不会有宁日。   那些生活在胡杨里的人,就永远得不到安宁。   好好地和尚不好好的诵经礼佛,偏偏要为一些阿堵物送命,这不是佛的本意,我拿走财宝,唐人拿走佛陀脚印,昭怙厘大寺的僧人得以存活,这才是佛的意志。   我用这些财宝拯救世人,唐人用佛陀脚印光大佛的荣光,这才是财宝跟佛陀脚印存在的意义。”   听了老猴子的一番话,云初觉得他说的话再正确了不过了,尤其是看到老猴子购买的一车车小男孩,小女孩,就觉得老猴子说的话更加正确了,不过呢,他也想为佛陀出一份力。   于是,他就对老猴子道:“要不然,你也给我一些昭怙厘大寺的财宝,我也可以用这些钱财来拯救世人。”   老猴子瞅瞅云初认真的道:“佛没有这样说。”   云初点点头,把放在骆驼上的弓拿起来放在前面,还不辞辛劳的将娜哈绑在他背上,再把一面盾牌挡在娜哈的背上。   不仅仅这样,他还把枣红马拴在骆驼上,里面装满食物跟水的牛皮背包放在胸前。   老猴子瞅着云初全副武装的样子道:“你这是又为了什么?”   云初叹口气道:“像你这样善良的人,一定会觉得昭怙厘大寺里那些没了粮食跟财宝的和尚们会在马贼的下一次袭击中被杀死。   为了免除这样的因果,以你的为人来看,我觉得你一定早就把昭怙厘大寺的财宝被唐军拿走的消息传遍戈壁了吧?”   老猴子毫无愧疚的点点头道:“你说的一点错都没有,唐军如果不把那些马贼通通干掉,我以前做的事情就毫无意义,还要承受因果。   唐军既然拿走了昭怙厘大寺里最珍贵的一块玉石,那么,这个因果,他们就必须承受。   云初,总之来说,人在世上生活,这本身就是一场修行,不要太在意那些细节。”   云初四处瞅瞅,没看见马贼出现,就把娜哈刚刚从盾牌后边冒出来的小脑袋按回去,即便是没有马贼出现,他还是感觉不到安全。   至少,只要跟这只该死的老猴子在一起,他得不到片刻的安宁。   上一次上了战场,已经给他的心灵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这很可能需要他用一生去弥补。   塞来玛跟他决裂了,何远山战死了,刘雄战死了,短时间内自己就失去了好多的亲人跟朋友。   这一切,云初觉得老猴子都要负至少一半的责任,这个家伙出现在那里,哪里就会有死亡跟伤害。   一旦回到长安,云初就准备跟这个可恶的老猴子一刀两断,否则,自己休想过上期望中美好的古代官宦生活。   云初所有的担心,最终被丁大有这位超级强悍的折冲府都尉给击打成了碎末。   虽然这位都尉还有六百多手下,可是呢,他还是喜欢提着他的陌刀站在战斗的最前列。   尤其是亲眼看到他用陌刀将十几个骑着马追上来的武僧用陌刀分尸之后,云初再一次觉得跟着这样的一位将军,死在战场上都不亏。   他甚至没有听武僧们讲话,虽然云初觉得这些武僧可能没有恶意,但是,在丁大有挥动沉重的陌刀如蛮牛一般向前突进的时候,云初还是从漫天飞舞的残肢断臂上看出来了樱花飘落的美感。   “挡路者,斩!”   丁大有陌刀向前挥舞,舞出一片残影之后,陌刀两尺长的刀柄重重落地,即便是飞溅出的碎石子,都充满了大唐军队的威严。   仅存的两个武僧想要逃跑,却被两位看热闹看的血脉贲张的果毅校尉追上去,用马槊给活活捅死了。   也不知道那些来自昭怙厘大寺的武僧们是怎么想的,想要从唐军手中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除非你把他们统统杀光,自己从尸体上取,否则,那块佛陀的脚印,就是唐军的。   粗野,蛮横,残忍,强大,无畏,能形容唐军的词语不多,完全属于褒义的几乎没有。   可是呢,被这样的一群算不上好人的人保护边疆,总让那些被保护的人安全感爆棚。   所以,娜哈被云初从背后给放出来了,且允许她在驼队上踩着骆驼跳来跳去的玩耍。   这就是云初对丁大有的最大敬意。   驼队渐渐远离了天山山脉,进入了平坦却多鹅卵石的戈壁滩。   在这里,最常见的是一朵又一朵的骆驼刺,以及在砂地上乱窜的小小麻蜥蜴,空气进入口中如同砂砾一般粗糙,平地上不断地有小小的龙卷风出现,它们就像探子一般出现在视野范围之内,不等人们正眼相看,它们就快速的消失了。   娜哈蜷缩在云初的怀里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满是晶莹的汗珠,见这孩子不停地抿着嘴角。   云初就取出自己的白银水壶,用湿麻布包裹住,不断地摇晃着水壶。   不长时间,湿润的麻布上的水汽就被蒸发干了,而此时,水壶里的水却正好冰凉可口。 ###第五一章 豁达的老猴子   麻布上的水被快速蒸发的时候,会带走银水壶上的热量,继而让水壶里的水变得冰凉。   在这样炎热的天气下,就算云初头顶上有一个遮阳棚子,从地面上反射上来的热,依旧会让人苦不堪言。   娜哈抱着冰凉的水壶痛饮,如果云初没有记错的话,这是这个孩子今天喝的第三壶水了。   喝了三壶水,娜哈却没有半点尿意,云初喝了两壶水,同样没有任何的尿意,只是觉得口干舌燥。   云初空闲的骆驼比较多,所以,有两头骆驼专门负责给他驮水喝。   这才能支应他跟娜哈两人近乎豪奢的饮水。   事实上骆驼背上的水被大太阳烤了三天了,因为装水的口袋是羊皮口袋,就根本谈不到口味。   老猴子自从发现云初往他跟娜哈喝的水里放茶叶沫子跟蜜糖,还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水变得清凉可口,基本上对云初就没有什么好脸色了。   敬畏天空与大地,这是老猴子这个西域人烙在骨子里的印记,他坚持认为,既然到戈壁滩上旅行,那么,受苦也是旅行的一部分。   云初不这样认为,坚持认为,只要有足够大的本领,即便在地狱里,也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老猴子还想争辩的时候,云初把老猴子珍贵的葡萄酒装在银壶里给他弄得冰凉之后,老猴子就不再说云初了,在喝光了冰凉的葡萄酿之后,还自己偷偷地用麻布包裹上银壶,用力地摇晃。   结果不好,他用的是干麻布!没有水,就没有蒸发带走热这个反应,他这样做只会让他的酒变得更加燥热。   戈壁走到尽头的时候,眼前就是连绵起伏的沙海。   戈壁就是沙漠的前身,所以,沙漠总是匍匐在戈壁身上,最后一点点的把戈壁给侵吞掉。   如果说,戈壁是地狱的话那么,沙漠就是地狱的最深处。   在沙漠里走了两天之后,终于要攀爬高大的沙丘了,丁大有的队伍里开始出现了力竭而死的牲畜。   云初携带的大轮子牛车,此刻也卸掉了轮子,让骆驼拖拽着车板前行。   就在每个人死气沉沉的跟沙漠较劲的时候,丁大有却下达了从现在,由首领开始守夜的规矩。   云初是娜哈的首领,老猴子是胡商们的首领,丁大有以及两个校尉,一个参军是府兵们的首领,所以,在进入沙漠第二天之后,他们就成了守夜人。   白日里的沙漠艳阳高照,酷暑难当,夜晚的沙漠却寒风刺骨,冷彻心扉。   丁大有一边烤着火,一边用刀子削一根风干的羊腿吃,老猴子也拿着一根风干的羊腿一边费力的吃着,一边等待丁大有开口勒索他。   云初把一个小锅子架在火堆上,给娜哈煮着她喜欢的干菜牛肉羹汤,因为牛肉是风干的,想要煮成糊糊很难,不过,云初就想听丁大有如何勒索胡商,就不怎么在乎时间了。   丁大有长时间的沉默,只顾着烤风干的羊腿吃,似乎对即将离开沙漠这件事不怎么在意。   于是,老猴子瞅着被风吹得胡摇乱晃的火堆道:“按照规矩,两成货物归保护者。”   丁大有牛铃一样大的眼睛看了老猴子一眼,依旧不作声,只是在啃咬羊腿的时候更加用力了。   这应该是一种很高明的谈判法子了,当然,也有可能是丁大有不愿意谈判,准备连锅端着吃,不给别人留一星半点的汤喝。   老猴子也不动声色,他好像很明白自己如今处在一个弱势地位上,又道:“三成,不能再多了,超过这个数我宁可现在就带着驼队走。”   丁大有瞅瞅剑拔弩张的胡人跟全力戒备的府兵,终于开口道:“四成吧,这还是看在你提供了佛陀脚印的消息的份上。”   老猴子点点头,那些原本已经把刀子都抽出来的府兵们就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胡人们见老猴子似乎跟唐人商量好了,也就放松了戒备,营地重新变得热闹起来了。   丁大有又道:“缀在我们后面的那些人如果在我们离开沙漠之后,还不离开,我就杀了你,再杀了那些人。”   老猴子摇摇头道:“那些不是我的人,他们的目的是你,准确的说是佛陀的脚印。   沙漠作战对你们唐人不利,在这里,你们倚重的战马没有战力,那些沙盗们熟悉这里的每一粒沙子,将军一定要小心了。”   丁大有冷笑一声道:“你们现在立刻滚出老子的营地,天明之前,如果没死,我们再说回玉门关的话。”   老猴子好像早就料到这个结果,没有争辩,就带着胡人们去了另外一个沙丘的迎风面扎营。   云初左右看看,果断的选择进丁大有的营地,虽然他跟老猴子好像更好,但是呢,在这种关键时刻,他只会选择相信丁大有。   天空中出现了哨子风,这种风属于高空风,地面上的风依旧不大,不过,这样的哨子风有一个很糟糕的特点,就是能带来很多沙尘。   云初把娜哈用两只圆盾包起来放在三只骆驼的中间,他自己则穿好皮甲,拿着弓箭等待丁大有的吩咐。   “听风,你能射的准吗?”一个胡须斑白的旅帅问云初,很明显,云初被分配到他的麾下了。   “十中四五。”   “还行吧,可以凑合着用,你今晚的防御区域为这两头骆驼宽窄的地方,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哪怕是用牙咬,也不能让敌人从这两头骆驼的区域里冲进来。”   云初敲打着胸甲道:“喏!”   旅帅嘿嘿笑道:“我听说你被胡人的箭射的跟刺猬一样,还能酣战,算是一条汉子,还听说你此次进京是为了进四门学读书。   既然前程远大,就照顾好自己的命,别白白死在沙盗手中,连个军功都混不上。”   说着话,旅帅就拿给云初一个白布条子,让他绑在额头上,好在黑夜里分辨敌我。   云初绑好带子之后,盘腿坐在冰冷的沙子上,等沙尘弥漫而下的时候,他就掀开裹在娜哈身上的黑羊皮大氅,抱着被他包裹的如同乌龟一样的娜哈,打了一个哈欠,就准备好好地睡一觉。   旅帅欺负云初年幼没见识,以为这样就能让云初这个在队伍中享受很高待遇的人担惊受怕一晚上。   他那里知晓早就上过战场,且对丁大有作战习惯了如指掌的云初如何会被他戏弄。   如果刚才说这番话的人是一个队正,云初一定会瞪大眼睛坚守一个晚上,也会如同队正说的那样,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敌人从两匹骆驼的范围内杀进来。   既然是一个闲得蛋疼的旅帅过来安排,自然就说明,上战场根本就用不到他。   一轮昏黄的月亮挂在天空,不小心被云初看到了,他就解开了娜哈身上的盾牌,将这个睡得人事不省的孩子用大氅包裹好。   月亮出来了,就证明沙漠上的哨子风就要停了,既然风停了,就是沙尘向下落的好时候,这个时候,沙漠会被月亮照的亮堂堂的,再加上有细细的沙尘落下,任何移动的物体都会被人轻易地察觉。只能充当箭靶子。   云初恢复了在白羊部的睡眠方式,那就是人在睡觉,两只耳朵在站岗。   这一夜,他只听到了羽箭划破空气的声响,而且没有响多久,由于空中没有一丝丝的风,导致他听到了府兵们此起彼伏的打鼾声。   天亮了,云初跟娜哈灰头土脸的从黑羊皮大氅里钻出来的时候,发现除过丁大有跟一群像是从土里钻出来的人精神不好之外,其余人的精神都很好。   瞅着丁大有大马金刀的坐在一个木头箱子上,头发散乱不说,铠甲上还有大片大片的红色淤泥,就觉得不忍心,把自己泡过茶叶沫子跟蜜糖的水递给了他。   蜂蜜绿茶果然提神,丁大有喝了一口之后,停顿了片刻,就一饮而尽。   “昨夜突击可有伤患?”   “没有伤患,死人倒是有两个,一个脖子断了,一个心口被短矛射穿,你能救?”   云初摇头道:“不能。”   “既然不能,就去干点能干的,去告诉那个老胡人,这一遭,我要他一半的货物。”   老猴子这里的情况非常的糟糕,死了一地的胡人,云初对正在指挥收拢货物的老猴子把丁大有的要求说了之后,老猴子很痛快的答应了。   “昨晚死掉的胡商太多了,一大半的货物都成了无主之物,丁大有要一半很合理,还帮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省了很多钱。”   “今天跟丁大有一起走吗?”   “走啊,如果不跟他走,我们如何进玉门关呢?你不要觉得昨晚丁大有把我们驱逐出营地是一种背信弃义的行为,这是一种选择,甚至是最好的一种选择。   人家心里只有求胜这样一个想法是对的,你以后也要记住,老虎跟狼是没有办法联合作战的。”   老猴子又变成了一个善解人意,又心胸豁达的人,有的时候,云初实在是没有办法给老猴子这个家伙做一个准确的性格侧写。   他就像是一头豺狼跟老虎的综合体,如果还要准确一点的形容他的话,还应该添加一点鳄鱼的阴险,鲨鱼的狂暴。   这种人比云初以往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危险,可是,他又是难得具有强烈的人格魅力,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愿意相信他,依靠他。 ###第五二章 白天跟黑夜的要求是不同的   云初以前就有看公文以及当地报纸的习惯,因为只要够细心,就能从这些公文以及文书中看出一个地方的政治生态以及人文关系。   这是政治美学中的一种,考究的是读者强大的发现,归纳,总结,思考的能力。   在各个衙门中,这种能力就变成了一种日常能力。   观察一个人,或者很多人是云初的职业习惯,就像他的化学老师告诉他的一样,每一个人其实都不是一成不变的,要用运动的思维来看待一个活着的人。   就像化学反应一样,没有时间这个催化剂,就没有化学这门学问。   不要树敌,不要树敌,不要树敌!   这是老师再三警告他的话。   就算你是一块金子,只要有一块破抹布盖住你,你就没有发光的余地了。   当然,刘老师在说以上话语的时候,他正在往充满氧气的玻璃瓶子里塞燃烧的镁,当时镁在氧气中燃烧的可激烈了,宛若烟花一般灿烂。   云初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他当然也理解老师的教导,如果一定要树敌,就要用最短的时间,最激烈的手段,让敌人消失。   一旦你觉得你可能被某人威胁了,那么,你一定是被他威胁了,这个时候,就要好好的思考一下,能否和平化解这些矛盾,如果不能,就一定要果断的处理。   总体上,云初杀侯三就是这一类问题的果断应用的具体表现。   侯三被处理掉了,事情又回到了原点,或许有些不太一样,不要紧,这不过是氧化还原反应的特点罢了。   丁大有没有下令继续离开,而是命令一位果毅校尉带着一百人拎着几个被活捉的沙盗走了。   没人敢质疑丁大有的军令,所以,七八百人就在炽热的沙漠里等待了整整一天之后,那个果毅校尉带着人回来了,不仅仅是人回来了,他们还带回来了好多的战马跟骆驼。   看样子,这是从沙盗老窝里捞到的好处。   当云初请丁大有吃牛油炒面的时候,丁大有道:“你也算是折冲府的一份子,这些缴获,也有你的一份。”   云初笑道:“明日就要离开沙漠直面玉门关守将,不知都尉可有良策应对?”   丁大有叹口气道:“本来都是军中袍泽,我们发财分他们一份也不是不成。   我听说,玉门关守将胃口很大,一星半点可填不饱他们的肚皮,你既然也在军中,就该知道,军中姓程的就没有一个好玩意。”   “玉门关守将姓程?”   “没错,程咬金的程,当初程咬金在玉门关生生的咬下了侯君集的一层皮。   然后,姓程的就变成了玉门关的看门狗,人家不再咬金,开始咬人了,即便是关系再好,也会被他们汪汪几声。”   丁大有的态度很消极,看样子进城过关被狠狠砍一刀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老猴子对于进城缴纳赋税的事情似乎很不在乎,或者说人家有另外的门路可以避开,不管云初如何追问,老猴子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让人很想在他的鼻子上打一拳。   沙漠的尽头又是戈壁,戈壁滩上出现了一条黑色的细线,走了两天之后,细线就变成了一条夯土长城,这应该是一条汉长城。   很奇怪,长城这一头戈壁连着沙漠,长城的另一边却是草原连着森林。   云初一行人是从高昌,伊吾这条路来到玉门关的,如果他们走于阗,鄯善那条路的话,就会直面阳关。   总体上不会有太大的差别,因为不论是玉门关,还是阳关都归玉门都尉府管辖。   重新装上轮子的牛车,咯吱咯吱的行进在古老的车辙里,很神奇,从车辙碾过的痕迹来看,几乎所有的马车车辙都基本相同。   才看到玉门关高大的夯土城楼,云初就被想要进关的人数给震惊了。   因为,在玉门关外,胡人们已经自发的形成了一个小的城镇。   这座城镇虽然看起来非常的破旧,但是,仅仅以繁华程度而论,绝对超越了龟兹。   城镇上到处都是骆驼,到处都是胡商,到处都是美丽的胡姬正在搔首弄姿,至于货物,更是堆积如山。   丁大有见太阳已经偏西,就下令在镇子外边寻找一处没有多少牲畜粪便的地方扎营,准备明日再进玉门关。   云初闲来无事,就牵着娜哈先是去看了看玉门关守将们是如何盘查胡商的。   结果,看到的场面云初非常的熟悉,各种刁难,各种苛刻,各种辱骂,各种殴打。   除过辱骂,跟殴打在云初以前的世界里不常见之外,其余的几乎是一模一样,可见,即便是过了一千三百多年,官府的作风还是没有多少长进。   改变的地方也不是没有,至少,砸云初以前的世界中,就没人敢把手伸进胡姬的怀里,或者裙子底下去度量人家的身材。   看到熟悉一幕幕场景,云初立刻就笑了,他开始查看城门口那些做生意的唐人。   很快,云初就发现了一个坐在遮阳棚下打瞌睡的一个山羊胡中年人。   这是一个卖甑糕的,甑糕是黄米制作的,上面铺了厚厚一层枣子,用纱罩罩着,东西看着干净又好吃,可就是没有人进去买。   云初再看了看中年人脚上穿的皂靴,再低头瞅瞅自己脚上的皂靴,就把青衫撩起来塞在腰带上,特意露出皂靴,就牵着娜哈直奔甑糕摊子。   才来到甑糕摊子面前,山羊胡中年人就睁开了眼睛,先是上下打量一下云初,云初过于年轻的面孔,以及青衫,让山羊胡中年人愣了一下,马上,他又看到了云初脚上的皂靴,就狐疑的拱手道:“不知……”   云初拱手还礼道:“在下商州折冲府属下司医,姓云名初。”   山羊胡听到云初报了商州折冲府的名号,脸色立刻变了,挥手道:“既然是官家,径直走正门就是了。”   云初笑道:“舍妹还从未尝过甑糕,还请先生能卖一些甑糕让她尝尝味道。”   山羊胡瞅着正在流口水的娜哈摇头道:“这是你妹子?”   云初点点头道:“亲的。”   听云初这样说,山羊胡看娜哈如同看货物的眼神立刻就变了,迅速切了一块甑糕递给云初道:“不知道这是咱官家的小女子,失礼失礼。”   云初摆摆手道:“无妨,无妨,某家还想问问先生,买多少甑糕,才能让我的一个驼队进入玉门关?”   山羊胡笑道:“我这甑糕,可是取长安程氏龙首原上好天地出产的黄米为主,又取乐游原上李氏枣园里的大枣,经过精挑细选之后,汇合尉迟家产的江米添加雪山融水蒸煮而成,郎君想要我这甑糕,价值不低。”   云初笑道:“好东西自然没有贱卖的道理,不说别的,仅仅是程氏的黄米,李氏的大枣,尉迟氏的江米就足够尊崇了。   请郎君尽管报出一个数来,看看小弟能否凑够。”   山羊胡对于云初识情知趣的表现非常满意,就用手指轻叩这破桌子道:“有多少骆驼?”   云初心里面算计了片刻道:“除过一些必须随折冲府走正门的驮马,走郎君这条门路的骆驼不足五百驮。”   山羊胡吃了一惊,抬头瞅着云初道:“你们都带了些什么,怎么如此多?”   云初叹口气道:“商州折冲府出关之时,一千五百将士一个不少,龟兹放马血战一场,归来的将士不足七百,我家都尉不知如何回商州见父老乡亲,没有办法,就多多收集了一些在西域不值钱,在长安还值些钱的货物,到长安粜卖之后,补偿一下那些可怜的孤儿寡母。   郎君也知晓,战死的将士不值一头好驴,请郎君看在那些孤儿寡母的份上,给我们一条活路。”   山羊胡中年人眉头紧皱,过了片刻就对云初道:“我去去就来。”说罢,就急匆匆的越过排队的人,径直进了玉门关。   娜哈已经把手里的甑糕吃完了,就继续看那一大块甑糕,云初也不客气,用山羊胡留下来的刀子又给娜哈捡着枣子厚的地方切了一大块,用芦苇叶包好,继续吃。   他自己也吃了老大一块,总体上来说,山羊胡弄出来的甑糕味道真的很不错。   山羊胡老是不回来,娜哈总是想吃甑糕,云初也很想吃甑糕,就一边等,一边吃。   不知不觉,兄妹两竟然把人家满满一盆甑糕吃了一个底朝天。   山羊胡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对于云初兄妹吃光了他的甑糕一事,一点都不感到奇怪,凡事从西域回来的人,就没有不爱吃他家点心的。   “看在战死的将士的份上,五百金!”   云初对这个价格还是很满意的,五百两黄金就能把所有驼队带进玉门关,避开审查,看样子玉门都尉府真的对战死的将士们很照顾了。   约好二更天进城,云初就牵着吃的肚子都鼓起来的娜哈回到了营地。   “某家听说,程氏在玉门关铁面无私,不徇私情。”丁大有很怀疑云初带来的通关消息。   云初笑道:“这世上没有人能完全做到铁面无私,不徇私情,就算是陛下都做不到,而臣子一旦真正做到了以上八个字,恐怕连长安的狗都不愿意靠近他们家。   而我听说,程氏在长安也是钟鸣鼎食之家,只要我们找对门路,自然可以用五百金运送五百头骆驼进入玉门关。”   “可是,程氏在玉门关真的做到了铁面无私,这些年,凡是走玉门关入关的人,就没有不抱怨的。”   云初抽抽鼻子道:“白日里的玉门关一心为国,是刚正不阿,夜晚的玉门关一心为私,是体恤人情。   只有刚正不阿跟体恤人情调配好的人,才能做一个好官,也能当一个大官。   这两者缺一不可。”   黑夜的要求是不同的。 ###第五三章 忠臣?不见得吧?   任何管理的过度严格的部门,基本上都有一条不为人知的后门可以走。   或许只有后门的大小跟松紧之别,把大门关闭的死死地,不留一点缝隙的部门绝对不存在。   很多管理的极度严格的部门,相对的,他的后门办事效率就越高,只是你需要付出的代价也就高昂了。   严格管理部门的原因只有两个,提高办事的难度,增加后门的收入。   想想都知道,程氏一个钟鸣鼎食的簪缨之家,怎么可能做到铁面无私呢,侯君集之所以被人家铁面无私的给办了,那是因为侯君集跟老程在根本上就是政治对头。   所以,当一轮下弦月挂在清冷的天空中的时候,云初与折冲府参军带着五百头驮着货物的骆驼悄悄进城了。   如此大的一支驼队,自然不是所有客栈所能安排的下的,所以,在山羊胡的带领下,他们走进了一家名叫“福来”的大客栈。   客栈的掌柜是一个胖子,操着一嘴的长安官话,笑的只见牙齿不见眼睛。   如此庞大的一个驼队在这里住宿一晚的费用是五百金零五十金。   云初很自然的从骆驼背上取下一口肮脏的行军锅就算是付账了。   掌柜的笑眯眯的接过这口锅掂量一下,满意的让伙计搬去后宅,就对云初道:“幸亏你们没有带着这口锅走大门,否则,就是被罚没的下场。   两年前啊,有一个混账东西,居然在一个金斧头上涂抹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想要过关。   结果,被底下的儿郎们给看出来了,啧啧,那一顿鞭子哟,生生的把一条好汉给抽出尿来了。”   云初笑道:“那是他们不懂规矩。”   山羊胡在一边冷笑道:“懂规矩的也不少,也不是所有懂规矩的都能随便进来。   如果你们不是在梁大帅麾下死战过一场,算是拿命报效过梁帅,你以为把我甑糕吃完就能进来?”   云初与折冲府参军对视一眼,参军立刻热情的拉住山羊胡子的手,相谈甚欢。   没办法,云初只好放开娜哈的小手,握着胖掌柜肥腻腻的胖手说闲话说的不亦乐乎。   参军那边云初不清楚是什么状况,反正他跟胖掌柜握过手之后,一袋足足有半斤重的金沙就不见了。   送走了两个死要钱的催命鬼,参军朝云初拱拱手道:“我这个参军真的该兄弟你来做。”   云初笑道:“从七品的官,十年后或许有可能,现在,就算踩上高跷我也立不起来。”   参军摇摇头道:“未必,当年,大唐朝廷里就出过一个你这样的人。   早年以荐举入仕,历任门下省典仪,迁监察御史,拜中书舍人。   当今陛下为东宫太子时,断然舍弃了中书舍人的高位迁太子舍人。   陛下登基之后,人家官拜中书侍郎,以后成为我封公封侯乃是顺理成章之事。   你以后的前程也不可限量啊。”   云初拱手道:“不知这位前辈的高姓大名为谁?”   参军叹口气道:“李义府,人送外号,人猫!”   云初当然知道这位李义府是谁,按照历史上的记录来看,这一位是一个典型的得志就猖狂的主。   或许是早年间扮演好人角色扮演的太累,后期就越发的猖狂,最后被贬官流放,忧愤而死。   云初决定不学他,决心用一生去扮演好现在的角色就好,中途不更改人设,不能像那个人猫一样没有一个好下场。   客栈里的条件跟云初预料一样糟糕,不过,人家卖的本来就不是客栈的服务,而是别的。   云初背着早就呼呼大睡的娜哈进了客房看了一眼之后就立刻转身出来了。   伙计才把门推开,来不及点灯,藏在墙上,屋顶上的臭虫就扑簌簌的沿着墙壁往下爬。   他今晚宁愿带着娜哈跟骆驼一起睡,也绝对不会在那张肮脏,恶臭的大通铺上过夜。   天一亮,云初就带着娜哈去玉门关城门处更换过所,顺便等待丁大有,老猴子他们进城。   更换过所的时候,一个长着一副三角眼的小吏很是烦人,总是质疑娜哈的身份。   “他真的是你的妹子,不是胡姬?”   云初耐着性子再次点头道:“这是本官的亲妹子。”   小吏翻着白眼瞅着娜哈道:“云娜?不是胡姬?你爹娘怎么生出来这么一个玩意?”   云初长吸一口气,然后就一拳捣在小吏的眼睛上,这一拳云初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小吏来不及惨叫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云初觉得不解气,就一脚踢散了放置笔墨纸砚的桌子,捡起一根桌子腿,就没头没脸的抽打了下去。   云初今天因为要迎接丁大有,身上穿着明显能彰显官员身份的皮甲,他实在是想不通这个狼日的为什么一定要为难他。   于是,跟娜哈一人一根桌子腿,如同擂鼓一般将小吏殴打的惨叫连天。   等玉门关的兵丁们发现有人殴打自己人,也不顾云初的官员身份,冲上来就开始帮忙。   守门的兵丁本就不是强悍的府兵,又不敢动兵刃,那里的经得住云初这种暴怒下的猛虎的殴打。   片刻功夫,就被云初用桌子腿殴打的头破血流,倒了一地。   云初见没人敢上来了,就丢掉手里的桌子腿,提起那个被他殴打的跟烂泥一样的小吏,在他的手在他自己脸上弄了一些血,随便的在娜哈的过所上勾了一下,又从地上捡起印鉴,在上面用了印鉴,最后一脚踢在小吏的脸上,让他基本上没有牙吃饭,这才觉得怒气消散了一些。   就在云初拖着娜哈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骑着马的中年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就算小吏的嘴巴臭了一些,你这样抢关夺印的做法,是不是也太过了?”   云初瞅瞅中年汉子身上的光明甲,就从怀里掏出一袋金沙丢在小吏满是血的脸上,对骑马的汉子道:“我觉得你遇到这种事出手可能比我还要重。”   中年汉子不置可否的撇撇嘴朝云初伸手道:“我来看看你的过所。”   云初没有拒绝,双手将自己的过所递了上去。   中年汉子看完云初的过所,叹口气道:“你就是龟兹之战中剩余的最后一个唐人?”   云初摇头道:“别听信过所上的话,当时还有三十七个大唐伤兵呢。”   中年汉子正要说话,就听丁大有粗豪的声音从云初背后传来。   “程处默,你桂州溎南府折冲都尉府人马齐全,我商州折冲都尉府人马跟突厥人厮杀后剩下不足一半,你大可把你的人马拉出来,我们较量一下。”   程处默瞅着同样骑在马上的丁大有道:“你部下的脾气未免太不好了一些,一言不合就殴打守关将士,我什么话都不说可不成。”   丁大有瞅着满地都是哀嚎的兵丁,伸出自己粗大的食指指着程处默道:“一群人被一个少年人殴打成这样,如果是我的部下,不用别人打,我自己就把他们打死了。”   程处默瞅着笑眯眯看着自己的云初,不知为何也笑了一下,就把云初的过所丢还给他。   朝丁大有拱拱手道:“好,这一次的事情就此作罢,怀德兄,我们山高水长,日后总有相见之日,下一次,换一个场合,我们再论论孰短孰长。”   丁大有冷笑道:“某家小鸡鸡一尺半长,不信,现在就可以验证一下。”   程处默干笑一声,无可奈何地指指丁大有就在部下的簇拥中扬长而去,至于被云初打伤的兵丁们自然有旁人去照料。   丁大有见程处默走了,就皱眉问云初:“怎么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把人殴打成这个样子?”   云初苦笑道:“挨打的人本身就是人家送来挨打的,我只不过是按照人家的意思出手罢了。”   丁大有砸吧一下嘴巴好像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怒骂道:“这狗日的办事情好像越来越缜密了,以后再遇见他,不可不防,再问你一声,你真的不准备来我军中当参军吗?就算现在不成,这个位置老子给你留着。”   云初摇摇头道:“我读书太少,需要去多看看,多听听。”   丁大有瞅着云初的眼睛道:“野心不要太大,我上次见到像你这样的一个人,他没能活过三十岁,死的老惨了。”   云初拱手笑道:“我争取让自己活到老死,而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横死。”   丁大有笑道:“这就对了,人世间虽然不太好,多活一天还是赚一天。   走吧,老子们该坐地分赃了,我很想看看这一趟到底能给兄弟们带来多少好处,够不够吃一辈子。”   云初大笑道:“如果这些货物全部在长安出手,就算不够每一个将士吃一辈子,也相差无几了。   不过,都尉一定要交好长安东西两市的市署官员,让货物始终以一个高价售出,否则,这么多值钱的货物进入东西两市,会引来很大麻烦。”   丁大有嘿嘿笑道:“咱们有佛陀的脚印玉石,有了这个东西就能得见天颜,到时候再把我们的麻烦告诉陛下,陛下自然会帮我们解决。”   云初听丁大有这样说,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我们的货物都是抢来的,佛陀的脚印是偷来的,所有的货物进关都是违章的,你竟然要把这些事都告诉陛下吗?”   丁大有满不在乎的道:“我只知道天大的错,也没有欺瞒陛下的错大。   我就是一个愚蠢的武人,犯错是必然的,只要没有欺瞒陛下,一心想着陛下,我犯下的错陛下总会饶恕的。   再说了,你以为陛下真的不知道我们干的这些事情吗?你以为我不说,就没有人说吗?   云初,欺瞒陛下才是我们这些当官的可能犯下的最大的错。” ###第五四章 大生意   云初靠在枣红马身上喝酒的时候,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政治生态不同了,自己办事的方式也要要变一下。   以前,瞒上不瞒下,是云初经历过的政治生态,现在,人家连抢劫,偷盗,违规这种事都不瞒着皇帝,云初以前积攒的某些经验就用不上了。   娜哈在枣红马的背上蛆一样的蛄蛹烦躁了,就顺便骑坐在云初的脖子上。   云初有些无奈,回到长安之后,像她这么大的女孩子正是该学习认字跟学女红的时候,就她这个比男孩子还要男孩子的脾性,如何能坐得住哟。   老猴子是一个很好的老师,可是呢,自从进了玉门关,丁大有跟老猴子这群胡商的协议就等于完成了。   丁大有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他堂堂的折冲府都尉跟一群不值钱的胡人混在一起,就早早打发老猴子他们离开了。   云初总觉得离开丁大有之后,老猴子他们好像也挺开心的,片刻都没有在玉门关逗留,骑上骆驼就朝长安走了。   看着把脸贴在哥哥脸上胡乱蹭的娜哈,云初第一次发现自己从西域带回来了一个祸害。   这孩子皮肤不够白,关屋子里的养养可能就好了,这孩子不喜欢干净,这也不要紧,以后多找两个嬷嬷照顾她卫生就好了,这孩子喜欢胡乱吃东西……这也不要紧,了不起以后自己经常下厨就是了。   ……就是让她穿唐人女孩穿的那种步奏繁琐的衣服,以及念书,写字,女红,这些会很难。   再加上她的外貌,想要在大唐找一个好夫婿应该非常的难。   唐人喜欢胡姬,而不是喜欢有一个金发碧眼的老婆,这一点人家分的清清楚楚的。   云初的烦恼没有经历多长时间,就被丁大有喊去分赃了。   人家的货物多,人手也多,所以准备把这些货物统统带去长安交给皇帝赚取最大程度的利润。   云初的货物少,大多数又是金子,再就是几十头骆驼,丁大有体恤他,给他分的也是金子。   所以,云初现在手里最多的就是金子,算了一下,至少有两千两金子。   众所周知,除过士族与勋贵之外,寻常人家是不用金子的。   李义府现在为了自己考虑,正在朝廷上积极推行五品以上官员就是士族的建议,就算是通过了,云初也不知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成为五品官。   远水解不了近渴,还是要想办法把这些金子转化成铜钱才行。   可是呢,两千两金子转化成的铜钱数量至少要好几吨,就他跟娜哈两个就算有骆驼帮忙,也没有办法弄去长安。   于是,云初又开始怀念老猴子在的日子了,这个老家伙在的时候怎么看怎么讨厌,怎么看怎么危险,但是呢,自从老猴子自己上路之后,云初发现自己干什么事情都不方便。   带金子去长安是不成的,大唐府兵一旦归国,就会立刻成为农夫。   商州折冲府的府兵可不一定就是商州人,府兵们走一路散一路是常事,等走到长安的时候,丁大有身边也不知道能剩下几个。   到时候自己跟娜哈两个带着两千两黄金进长安?   云初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要找丁大有商量一下,如何处理这些黄金。   丁大有听了云初的建议之后,呆滞了片刻道:“你准备把金子在这里交给程处默,然后在长安让程氏将两千两金子的铜钱交给你分给那些战死的同袍亲眷?”   云初摇头道:“程处默至少要分给我三千两黄金的铜钱,就这,我还是亏得很。”   丁大有努力运转一下自己不太灵光的脑袋想了好久才道:“你给他两千两黄金,等你到了长安,他不但要把两千两黄金的钱给你,还要多给你一千两黄金的钱?   凭什么啊!   程氏虽然不出什么好人,可是呢,程处默那家伙粘上毛就是猴子,没你想得那么傻。”   云初拱手道:“劳烦都尉走一遭,就这么去问他,如果他真的聪明的话,就一定会答应,如果不答应,就说明他不是一个聪明人,我宁愿带着两千两金子跟着您混到长安。”   丁大有斜着眼睛看了云初一会道:“也好,何远山他们的死我也有责,帮你当一个见证,保证让程氏在长安把钱给你还是能办到的。   不过,你多要一千两金子的钱,可能不成,真的,程处默那家伙精得很。”   云初笑嘻嘻的道:“您尽管去问,我觉得他有八成的可能会答应。   其实这话最该跟都尉您说的,可惜,都尉在玉门关没有根基,家里也不够富裕,要不然您才是最合适的。”   丁大有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般。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跟老子的关系还没有好到白给你一千两金子的地步。”   “您去问问,说不定就成了呢?”   “要是人家把我当恶客打出来呢?”   “不会的!”   丁大有见云初如此坚持,看在他们大关令衙门在龟兹为了掩护他突围死战的份上,就带着拜帖去了程处默的都尉府衙门。   云初就带着娜哈守在都尉府衙门口,等着丁大有的消息。   两个小时之后,丁大有就出来了,不怀好意的对云初道:“人家说了,两千两金子放他这里,再去程氏拿价值两千两金子的铜钱没问题,这已经是看在战死的同袍份上才给的脸面。   至于你多要的一千两金子,人家说了,让你当面问他要,要的有道理,程氏有的是金子,如果没道理,打断你的腿,拔掉你的牙,不算欺负你。   现在,要不要进去?”   云初笑着朝丁大有施礼谢过,就牵着娜哈的手踏上了都尉府衙门的台阶。   丁大有站在外边想了片刻,终究还是经不起好奇心的诱惑,也跟着走了进去。   云初留给丁大有的印象很好,至少是一个能办事,且能办成事的人,这孩子今年才十三,万一嘴上胡说,惹怒了程处默被人家收拾一顿,他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   当然,他也是真的好奇,云初凭什么空口白牙的就问程处默要钱,还是他娘的一千两金子这么多。   丁大有再次回来的时候,发现程处默正坐在宽大的软塌上瞅着云初兄妹两。   而云初正在给妹子剥葡萄吃。   程处默看起来威风八面的像是要吃人,云初却表现得毫不在意,专心喂妹子吃葡萄。   眼看着娜哈嘴里塞满了葡萄,程处默就敲敲软塌的边子道:“我现在就想听听你如何从我手里掏走一千两金子,说得好,一千两金子给你,说不好,刚才老丁应该把我的话传给你听了。   我甚至连你拿来的两千两金子都不给你。”   云初掏出手帕擦擦娜哈嘴角流淌出来的葡萄汁水,笑吟吟的瞅着程处默道:“你不给,那好啊,回头就去大慈恩寺请玄奘大师去问老公爷讨要就是了。”   原本有些得意的开始抖脚程处默突然听到了玄奘大师的名字,立刻坐直了身子,而坐在一边正在吃葡萄的丁大有也跟着剧烈的咳嗽起来。   程处默盯着云初看了片刻道:“如果你手里的这笔金子跟玄奘大师有关,程氏再布施一千两黄金也算不得什么,你应该明白有些事万万不能说谎,否则,后果就不是你用一颗脑袋能了结的。”   丁大有也迅速停止了咳嗽,面红耳赤的朝云初喝道:“小子慎言!”   云初笑着安抚了一下有些受惊从而把眼睛瞪大的娜哈,对丁大有道:“都尉,您带回来的那个姓石的胡人,名字叫做石磐陀,曾经追随玄奘大师十七年寸步未离。   他这一次之所以急着进长安,就是为了见玄奘大师一面,他有很多问题要请教玄奘大师,而大部分的疑问都与我有关。   这件事两位都尉不用着急,等我们到了长安,真与假无所遁形。”   丁大有随即对程处默道:“有这样一个胡人,前日方才离去。”   程处默点点头道:“既然如此,给玄奘大师布施一千两黄金用来修建大慈恩寺也好,用来刊印经书也罢,程氏答应了。   不过,这一千两金子程氏只会送去大慈恩寺。”   云初瞅着程处默道:“我的金子,为何要送去大慈恩寺?”   程处默笑道:“玄奘大师只要开口,程氏就算倾家荡产也会全力襄助,你何德何能可以一张嘴就拿走程氏的一千两金子。”   云初站起来来到程处默眼前道:“就凭我已经给你程氏给了一个可以不用费力,就能赚上千千万万的大生意。”   程处默疑惑地瞅着丁大有,丁大有无奈的摊开手道:“我也不知道。”   云初将牵着他衣角的娜哈重新安顿好,对程处默道:“我的两千两金子放在你这里,等我回到长安,程氏再给我两千两金子的铜钱,这中间难道会没有费用吗?   这中间我没有花一个铜钱的原因,是我家都尉的脸面,以及那些战死的袍泽的脸面当费用给了将军是这样吧?”   程处默,丁大有齐齐的点点头。   云初又道:“那么,一个没有我这些条件的商贾,要做我同样的事情,将军会收取多少钱?”   程处默冷冷的道:“商贾把钱放在我这里,不用运送沉重的铜钱,或者珍贵的金子,空身上路,到了长安有钱用。   同理,商贾在长安赚到了钱,也不用带钱上路,只需把钱放在程氏,来到玉门关之后,再从我这里把钱拿走,你说的生意就是这个吗?” ###第五五章 明珠暗投这是必然   从都尉府衙门出来的云初与丁大有两人面面相觑。   事情完全出乎了云初的预料,他以为手拿把抓的计划,结果,在程处默那里完全不可接受。   “他不会是不想出一千两金子才不肯答应的吧?”云初第一次对自己的智商产生了疑问。   丁大有抓抓自己浓密的头发,想了一下道:“应该不会,程处默这人还不算是卑鄙小人。”   云初同样抓着头发道:“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了,程处默在玉门关待不久了。”   丁大有若有所思的道:“也是啊,他们家把持玉门关的时间也太长久了一些。   太宗皇帝能容忍他们一家把持玉门关,是信任卢国公,咱们现在的陛下可能不这样想。”   云初叹口气道:“还是目光短浅啊,好好地一门铁杆庄稼都不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丁大有停下脚步瞅着云初道:“就在刚才,程处默对你起了杀意,你信吗?”   云初摇头道:“不至于吧?”   丁大有笑道:“如果不是今天有我在,如果不是你提起了玄奘大师,你今天可能走不出都尉府衙门了。”   云初回忆了一下刚才的事情,程处默有一会的表情非常的不对劲。   “你还要把你的两千两黄金交付给程处默吗?”   云初摇摇头道:“明显不是一路人,从此成陌路也不错,富贵人富贵长久了,就不敢尝试新东西的好处了。”   云初背着娜哈,与丁大有一起说说笑笑的去了军营。   他们走了,程处默这边却不安稳,他在软榻上沉吟良久之后,才开始奋笔疾书,很快,就写好了一封信交给家仆,命他立刻启程,把这一封信交到父亲手中。   程处默在家里等了整整一天,也没有等到云初送金子过来,反而听到了商州折冲府拔营回归的消息。   于是,程处默的忧虑之心就更加浓重了,他不知道云初过来到底想要干什么。   会不会是某些人派来的试探的马前卒。   身为世家子弟,程处默知道的事情远比丁大有这个都尉知道的多。   忧虑也比丁大有这种单纯的武官深的多,人家丁大有只要不背叛皇帝,基本上就能平安一辈子。   他们家不行,家族太大了,要求也多了很多。   而现在的皇帝,对于贞观年间的老臣,已经开始淡漠了。   陇右道,乃是大唐最富庶,占地最广阔的一个道。   人到甘州,才能知晓陇右道的富庶。   这座即便是放到整个大唐,也能排得上号的繁华城市,给了云初非常大的安慰。   甘州最难得的却是沼草丰美、飞禽云集、沼泽遍地、千泉汇流、水系蜿蜒,乃是一处天赐的天国福地。   云初骑着骆驼从黑水边走过,也看到了黑水国破败的遗址。   牧羊人赶着羊群从破败的古城里走出,带着数不出的安闲适宜。   云初穿过坍塌附毁的城门,看到满目的残垣断壁与散落的瓷片汉砖,连同四周绵延起伏的山丘,仿佛穿越了历史的隧道。   幽暗中依稀听得刀俞的碰击声、市肆的叫卖声、茶楼的稳弦声和逃离古城时慌不择路的呼喊声。   也仿佛站在了历史的高空,清晰地看到了月氏聚牧、汉匈争战、茶马交易、兵防屯驻、兵毁古城的漫漫岁月;看到了古城的繁荣、悲壮、沉稳和脆弱。   来到这座古城,就让云初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曲令人悲怆断肠的《最后的莫西干人》,历史在眼前的断壁残垣面前不过是一捧从指缝中溜走的沙。   明明不远处的甘州比这里更加的繁华,云初却好像更加喜欢这里一些。   喜欢甘州,自然就少不了提起大唐教坊大曲《甘州》,而从《甘州》大曲中截取一段改制的八声甘州,更是名扬天下。后用为词牌,因全词前后片共八韵,故名八声。   如果说黑水城容易让人发思古之幽情,那么,甘州城则满足了云初对于汉家城池的所有想象。   一座没有钟楼鼓楼的城池就不是一座完美的城池,甘州一样不缺。   云初进城的时候正是暮鼓响动的时分,暮鼓敲响的时候,归城的人会不自觉地加快步伐,就连祁连山上的飞鸟,也好像知道时日已经晚了,纷纷投林。   云初喜欢这座城市,却不喜欢这座城市里的客栈,或者说,云初对于目前住过的所有客栈都不满意。   明明是一座并不缺水的城市,这里的客栈依旧肮脏的令人无法接受。   还以为青楼里面的房间会干净一些,云初看过之后,还是决定抱着娜哈在帐篷里凑活,不论青楼里面的妓子如何留客,他头都不回。   他没有想着要跟妓子干点什么,他只想用一下妓子们另外的手艺。   比如给客人梳头的手艺,给客人洗澡的手艺,给客人修整指甲的手艺,给客人按摩的手艺。   这些手艺才是一个志向远大且洁身自好的人应该享受的手艺。   可惜,甘州城里的妓子们除过会陪着睡觉,对于这些正经手艺一窍不通。   给娜哈洗澡实在是太累人了。   给她洗头发她会嚎哭,给她搓灰,她会嚎哭,澡豆水不小心落眼睛里了,她也会嚎哭,甚至会咬云初,气不过在光屁股上抽一把,她就哭的更加大声了,而且哭的跟杀猪一样。   一路上总想给她买一个伺候她洗漱的婆子,这孩子毕竟六岁了,不能总是自己这个当哥哥的给她洗澡。   可惜,一个满意的都没有,那些婆子看起来好像比娜哈更加的不喜欢洗澡。   至于头发,这孩子的头发天生带着卷,可怜的云初想要给这个孩子梳一个合适的双丫髻,怎么弄都弄不合适,多折腾几下,这个臭丫头还会骂人。   于是,云初就越发的思念起老猴子来了,老猴子好像什么都会,包括给小小姑娘弄头发,虽然明显不是唐人的发式,却绝对好看,把这个臭丫头打扮的真的很像公主。   没办法,云初只能给这个丫头弄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马尾巴扎起来,只是他的头发长直,梳起马尾巴很好看,娜哈的头发带着卷,梳马尾巴会爆炸,小小的脑袋后面有一大坨爆炸一般的头发,实在是好看不起来。   好不容易把这个一会要喝水,一会要撒尿,一会要求哥哥讲故事的丫头哄得睡着,云初就往嘴巴里丢一块甘草慢慢的嚼着,来到帐篷外边吹一会晚风。   总觉得黑暗处有人在窥视,仔细看过去,才发现兀鹫一样蹲在拴马桩上的老猴子。   “我听见娜哈哭了?”   “可能是连日赶路,这孩子扛不住了,耍一点小性子是应该的。”   “嗯嗯,那就好,那就好,我也喜欢那个孩子,只要见到她,就没有了忧愁。”   “既然你那么喜欢她,你为什么不过来帮她梳头发?她总是嫌弃我给她梳的头发不好看。”   老猴子嘴巴砸吧两下道:“云初,你真的认为这个丫头是你的亲妹子?”   云初低声道:“上一个说她不是我亲妹子的人,被我打的骨断筋折不说,就连满嘴牙都被我给打掉了。”   “哦哦,既然是这样,小丫头就该是你的亲妹子。”   云初将抽了一半的唐刀重新插回去,凑到老猴子身边道:“马蹄寺血案是不是你弄得?”   老猴子摇摇头道:“不是我。”   听老猴子简简单单的说了三个字,云初竟然就相信了,他甚至觉得老猴子可能不屑说这样的谎话。   “这些年以来,不仅仅是玄奘前往西方取经,也有西方的僧侣来大唐传法。   而天竺一地的佛法并非有专门的简牍记录下来,而是一代代的口传心授,因此杂乱无章,需要无上的智慧才能辨别真伪。   玄奘取回来的经书,其实多为玄奘自己用梵文抄录所得,从烂陀寺取回来的贝叶经,也因为路途太远,损失了不少。   有一些和尚在辩经大会上败给了玄奘,心有不甘,听闻我东土大唐繁荣昌盛,就不辞万里来大唐传经授法,名曰——归源。   所以,这一路上的寺庙,就成了这些番僧们的驻锡地,有些寺庙深受番僧影响,已经失去大唐本土的奥义,有一些人难免就动了杀心。   东西昭怙厘大寺是这样,马蹄寺也是如此。   有人不知道从哪里知晓西域老羊皮与玄奘有关系,就把马蹄寺的事情安在了我的头上。   这一次我怂恿丁大有拿走了东西昭怙厘大寺的佛陀脚印玉石,又派人毁掉了他们的粮仓,拿走了他们的财宝,就是为了断其根苗,顺便把诬陷我的人从暗处挖出来。”   “找出来了吗?”   老猴子摇头道:“这种争论绝对不会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需要几十上百年,甚至是上千年才能见分晓。   云初,你也太心急了。”   云初也觉得老猴子说的很有道理,宗教之争历来都是最残酷的争斗,所以放下执念,慢慢看。   “你能不能把我手里的黄金带回长安,我总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   “盯着你的人是程氏的人,你不该在玉门关就胡乱给人家出那种随时会被抄家灭族的大生意。   让人家产生了误会,以为你是敌人派来的祸害他们家的死士。”   “这种有利于天下财务汇通的事情也是害人的事情吗?”   “天子不喜欢这种便捷的财物汇通,强干弱枝才是大唐的稳定的根基。   一旦长安的钱财可以轻易的流通到边塞,这会让大唐的皇帝睡不着觉的。”   云初长出一口气道:“难道说我这是明珠暗投了?”   老猴子点点头道:“必然如此。” ###第五六章 老猴子解决问题的方式   在甘州修整了两天之后,云初准备出发了,不过,丁大有走不了,甘州是陇右道的大城市,商州折冲府中补充的兵员中就有甘州人,所以,他还要在这里停留几天,出一些货物,好把将士们应得的钱给发了。   云初不打算等,有老猴子的胡人商贾队伍在,他准备立刻启程去长安。   四门学每年元旦之后就要开学,现在已经马上九月了,他还要赶两千五百里路才能抵达长安,等他抵达长安,基本上就十月了。   他还要安家,处理方正,何远山,刘雄以及其余五个掌固遗留下的问题,时间非常的紧张。   就在驼队即将出城的时候,意外还是发生了。   一大群兵丁以及不良人守在门口,一个个的查验过往的人,听说在追拿马蹄寺惨案的人犯。   马蹄寺惨案发生在半年前,这个时候追拿人犯是不是太晚了一些?   云初仗着身着青衫,就凑上去问了几句,不论是兵丁还是不良人对云初都很客气,交谈几句之后,云初一脸愕然的回来了。   瞅着老猴子的眼睛道:“就在昨日傍晚,马蹄寺里新来的二十一个和尚又被人给杀了,听说,还把和尚的血放干,浇在石佛身上,导致石佛开始流血泪了。”   老猴子也学云初往嘴里放了一截甘草低声道:“还有三十六个不见了踪影。”   云初瞅了老猴子良久,这才转过身,把娜哈从骆驼背上接下来,用手拖着,不准她乱跑。   不良人的目光盯着每一个出城的人,还时不时的在路人的身上捏几下。   其中一个人被捏了之后忍不住叫出声,一群不良人就把那个人按在地上,三两把就扯掉了人家的衣服,在背上发现了一个铜钱大小的脓疮,这才松手,连踢带踹的将路人撵走。   云初再回头看一眼老猴子,发现他表情轻松,还操着胡话跟身边的胡人说笑,貌似非常的有信心。   当官的好处终于在这一次搜查中被体现出来了,没人上前搜云初跟娜哈,就连云初的骆驼跟马以及货物也没有人搜查,人家不但不搜查,还帮着云初把骆驼队给整理好,把连接骆驼的绳子一一拴好,很贴心。   老猴子又瘦又小,看起来就不是一个能杀人的人,所以他也没有被搜,至于别的胡人则被彻彻底底的搜查了一遍,这导致,他们离开甘州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云初原以为进入了大唐腹地,就应该安全了,为了低调,他甚至把自己的长矛跟弓箭都收起来了。   听过老猴子的话之后,他还是把长矛,短矛,弓箭,唐刀什么的统统准备好,相对舒适的骆驼也不骑了,改骑枣红马。   八月底的河西走廊正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日子,天高云淡不说,仅仅是不冷不热的气候,就让人总是产生一种想要老死河西的愿望。   当然,这里说的河西不是在说一千三百多年之后的河西,此时的河西,祁连山郁郁葱葱,雪山上白雪皑皑,冰川夹杂在山谷中,称之为洞天福地也不为过。   骆驼高昂着头漫步而行,驼铃叮咚作响,背上的胡人有人引吭高歌,有人弹奏简陋的胡琴。   他们看起来乐观而坚强,目光所及满是希望。   山坡上的荞麦已经成熟了,黑色的颗粒隐藏在发黄的枝叶之间,等待着人们去收割。   “这里才是人居住的地方。”   因为迎面吹过来的风很柔和,这让老猴子很容易想起西域的大风沙。   “我听说关中更加的繁华,还听说那里沃野千里,数千年来耕作不休,养育了一代又一代唐人。   云初,你说,有这么好的地方,难怪唐人要誓死保护她。   如果我也属于这里,长相跟你一样,我也愿意用命来守护这片天赐之地。   唐人太幸运了,你们实在是太幸运了,难怪玄奘在天竺受无数人顶礼膜拜,还是不远万里,不辞辛劳的要回到大唐。   云初,你不明白,在天竺,一个通晓经藏、律藏、论藏的三藏法师,他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他就是人间的真神,世间的真佛。   人们会用鲜花铺地欢迎他,会亲吻他走过的土地,他发出来的每一个声响人们都会认为这是佛谕,人们会解读他的每一个行为,乃至于每一个动作。   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会被记录在贝叶上,即便是强大如戒日王,见到玄奘也会底下头颅,并且亲自把自己的王冠奉献给他。   云初,如果长安不好,我会非常失望的。”   “我到现在还没有弄明白,你杀那些和尚做什么呢?最让我诟病的还不是你杀和尚这件事,而是没杀干净,跑了三十六个。”   老猴子苦笑一声道:“我在唐人的地盘上人手不足,这是没法子的事情,等我们抵达了姑臧还要在感通寺杀掉一些和尚,你帮不帮我?”   云初冷冷的道:“你在一个大唐官吏跟前说着谋害大唐和尚的事情,你就不觉得过分吗?”   老猴子撇撇嘴道:“你可知晓玄奘在入玉门关之前,为何会向官府求援?”   云初摇摇头道:“我哪里会知道。”   老猴子哀伤的道:“因为我的能力不足以保护玄奘抵达长安,有太多的人要杀他。”   “一个和尚而已,求取了一些经书,他们为何要杀玄奘呢?”   “以前的佛经与玄奘带回来的佛经有很大的不同,不同之处大到了可以推翻以前宏论的地步。   玄奘在烂陀寺讲经,万籁俱寂,就连鸟兽都在侧耳倾听,莲池中的莲花自开,金色大鱼跃上莲台……”   云初见老猴子好像又沉浸到自己的臆想之中,反正玄奘讲经的一定会讲的非常精彩,这是毋庸置疑的,问题是讲经讲的孔雀开屏,莲花自开,金鱼跳上莲台这种事情云初是不信的。   所以,身为大唐一个还没有具体工作的官员,他可以看着老猴子杀人,但是,绝对不会帮助老猴子杀人。   不管那些和尚干了些什么让老猴子一定要杀的事情,可是呢,我佛慈悲,杀人总是不对的。   这年头好像不怎么对劲,好像所有人都会把杀人作为解决麻烦的一个必选项。   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这在大唐应该是一种基本操作。   这个确实不怎么文明,云初认为需要改进一下,为自己将来犯错之后,不被人家物理消灭打好基础,并期待卷土重来。   真正说起来,斗争的本质就是——东风压倒西风,或者西风压倒东风,没有中间路线可以走。   云初不知道逃走的三十六个和尚是不是知晓老猴子就是他们的敌人。   问了老猴子,人家却蹲在骆驼上嚼着甘草,看起来把思绪拉的老长了,没时间搭理云初。   姑臧城的地势高,所以没有甘州那么多的水,再加上有乌鞘岭挡着,湿润的风吹不过来,看起来没有甘州那么多的绿色。   幸好有一条叫做石羊河的河水从这里流淌过,给颜色枯黄的大地增添了一丝亮色。   姑臧城看起来威风凛凛的,主要是有一圈高大的城墙,视线越过城墙,还能看见熟悉的钟鼓楼。   这里的城防要比甘州强悍一些,主要是因为乌鞘岭那边经常有吐蕃人从高处跑下来抢劫。   云初担心自家的两千两黄金,想要快些进城,但是呢,老猴子不愿意,坚持在姑臧城外安营扎寨。   其实也能想通,老猴子就是甘州马蹄寺近期血案的主谋跟凶手,他当然不愿意进入一座守卫森严的城池里,一旦被人识破,他就插翅难飞了。   云初思忖再三,最终还是觉得他跟老猴子的情谊比较重要,就带着娜哈坚定地跟老猴子站在一起,一起在城外扎营。   一只金雕在头顶盘旋,老猴子抬起戴着皮套子的胳膊,那只金雕就收拢翅膀,优雅的落在老猴子的手臂上。   娜哈想要那只金雕,老猴子不给,还从金雕的腿上取下来一个竹管,从竹管里倒出一张纸条看过之后,就给金雕喂了一些鲜肉。   等金雕吃完了肉,就再一次振翅高飞,瞬间就与大自然融为一体。   不过,当老猴子看到云初将自己的帐篷扎在城门附近,那些兵丁们却不驱赶,也只好深深地叹口气。   云初的行为摆明了不愿意掺和到他杀和尚的行为里面去。   大唐人本来就没几样可以吃的蔬菜,而唐人最喜欢吃的秋葵,恰恰是云初最厌恶吃的一种东西,那东西黏糊糊的还没有任何味道,咬一口还拉丝,跟吃鼻涕一样。   萝卜这东西还好,清清爽爽的,咬一口辛辣爽口非常的不错。   可惜,在甘州,云初却见识过萝卜这东西在唐人厨子手中的悲惨命运。   他们先是把萝卜切碎,这一点云初是支持的,然后,他就没有办法接受了,因为唐人厨子居然把爽口的萝卜块放进杵凹里捣得稀碎。   如果这时候把捣出来的萝卜泥的水份攥出来,再添加肉沫,调料,云初觉得做出来的萝卜饺子或者萝卜煎饼也是美食的一种。   可惜就可惜在这里了,他们把萝卜泥连汤带水的倒进了半碗黑乎乎还散发着发酵味道的酱料里……   云初对待萝卜就要温情的多,他随便切成了乱刀块,撒上细盐腌制一下,杀出萝卜里面的水份,再添加一点醋,放好葱蒜,最后用自己带来的胡麻油烧热了泼一下,只听吱啦一声响,这样的萝卜娜哈自己就能吃一盘子。   老猴子能吃两盘子!   至于云初用羊肉,萝卜叶子做出来的汤饼,老猴子能吃一盆。   今晚的汤饼是云初把扯出来的面条撕碎后扔锅里煮熟,再把用炒熟的洋葱,萝卜,羊肉倒进锅里,最后撒上切得细细的萝卜叶子跟葱花做出来的。   堪称色香味俱全。   老猴子吃了两盆之后,才忧愁的告诉云初,今晚不宜饱食,可能会有战斗。 ###第五七章 官员的福利一般人想不到   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地上的光头也熠熠生辉。   云初握着一把弓站躲在骆驼后面非常的疑惑,和尚当刺客的时候难道只用黑布遮住嘴巴,却不肯遮住光头的吗?   他们的脑袋可能刚刚剃过,在惨白的月光照耀下,竟然能反射出靑虚虚的寒光。   云初数过,参与战斗的和尚人数最多只有二十个,这就是说还有十六个不见踪影。   老猴子在和尚群中不断地飞跃,手中的弯刀只要出手一次,就有一个和尚的身体冒着血倒在地上。   月光下看人头飞起真的是一种极为特殊的享受,因为人头在半空中会喷出黑色的血,还会旋转,位置极为固定的月光就会把这颗人头的表情完整的照射出来,落在云初的眼睛里。   有的狰狞,当然,基本上全部都是狰狞的,没有云初预料中对生命的不舍,或者流露出对世界的温柔之意。   一般情况下,那些人头上的嘴巴都张的很大,看样子在脑袋被人剁掉之前,他们才想起呼救。   从这一点就能看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这句话是有很大漏洞的,至少,也是不周全的。   云初当然不会站在光明处,他之所以会带着娜哈住在城墙边上,完全是因为城墙会把他跟娜哈笼罩在黑暗中。   老猴子的身手了得,这一点云初是知道的,但是,这个老家伙能用一柄弯刀将敌人生生的劈成两截,这一点还是很出乎云初的预料。   就在光头战损了一半的时候,对面的地上忽然出现了一群光头,没看见他们拉弓,云初就听到了有别于箭矢发出的“咻咻”声,这是弩!   用弓箭在大唐不罕见,用弩就夸张了,这是朝廷严厉禁止的东西,而且,从弩箭发射声音就能听出来,和尚们拿的弩力量强劲,穿透力很强,至少有三个胡人的身体被弩给射穿了,有这种力量的弩,只能是军用弓弩。   又有一个正在作战的胡人惨叫着倒了下去,云初本来想要射击,就在箭矢将要离开长弓的时候,他忽然调转了方向,将箭矢射向了角楼上悬挂的气死风灯。   气死风灯落在地上,迅速就燃烧起来,同样燃烧起来的还有姑臧城头的守军。   原本看热闹的守军,突然发现战火烧到了自己头上,于是,出于谨慎,再加上夜晚不得开关的规定,他们推出来了守城用的床弩。   雪亮的月光下,他们看的很清楚,有一群人手里拿的是弩!   此时顾不上谁对谁错,反正谁手里拿着强弩,谁就一定是错的,而拿着强弩在城关附近杀人,这对守卫姑臧城的守军来说,就是最大的羞辱。   “嗡嗡嗡”一阵空气被刺穿的声响传进云初的耳朵,他抬头看着几根粗大的弩枪离开了城池,转瞬间,就刺穿了几个手持弓弩的光头,将他们的身体带着离开了原地。   城头上的床弩发射了,云初就收起弓,守着依旧呼呼大睡的娜哈,继续看战场的变化。   光头们很惨,看样子他们原本是不准备在这里动用弩弓的,但是呢,派去的二十个人又打不过老猴子他们,不得已,才冒险动用了弩弓,还以为城头上的守军不会理睬这种民间斗殴,没想到,愤怒的守军动用了床弩。   然后,云初就看到了让他终身难忘的一幕,随着和尚们开始逃命,老猴子他们就开始追杀,再然后,不知怎么的,那些原本卧在地上的骆驼们竟然也追着老猴子他们跑了。   等骆驼队追着老猴子他们隐入了黑暗之中,空旷的姑臧城下,只剩下目瞪口呆的云初,与呼呼大睡的娜哈,再就是一匹枣红马以及十六头傻了吧唧的骆驼。   云初呆滞了一阵子,就微微叹了口气,晚上风大,把娜哈踢开的黑羊皮大氅给她重新盖好,就双手抱着膝盖等着天亮。   鸡叫的时候,天色微微发亮,姑臧城的城门就大开了,一队骑兵急匆匆的冲出城门,才跑了不远,看到了云初,他们就折返回来,将云初跟娜哈包围在中间。   “哪里来的贼人,胆敢在我姑臧城为非作歹。”   云初瞅着坐在马上的这个没脑子的队正悠悠的道:“商州折冲府的人什么时候成了贼人?”   说着话,云初还是把自己的告身递了过去,见骑兵不肯下马,就皱眉道:“你见了你家上官也不肯下马吗?”   队正不识字,不过,好歹认识告身上的印鉴模样,又见云初气定神闲的,吃不准这个告身的真伪,就跳下马朝云初拱手道:“怠慢了,不过,昨夜贼人在城前厮杀,到底是什么缘由,还请告知。”   云初瞄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尸体,叹口气道:“除过谋财害命还能是什么事情呢。   不过,你们姑臧人的胆子也太大了,就在距离城门不远的地方,也有光头贼人就敢杀人掠货?”   愚蠢的队正这才想起去查看命案现场,不过,他还是很聪明的强制要求云初跟着他的人进城。   云初很顺利的见到了凉州刺史属下的法曹郭明义,这是一个从六品的官。   在看过云初的告身,过所,以及四门学的入学通知之后,原本笼罩着寒霜的脸顿时就变得和煦起来。   “难得,难得的少年英雄,龟兹城之战弓月道大总管已经明发了邸报,没想到今日得见仅存的守城将士,看你身体康健,甚是欣慰。   来人啊,送云司医去馆驿休憩。”   云初本来已经做好了接受盘问的准备,也做好了帮老猴子遮掩的打算,没想到,人家根本就不听,直接就把他们兄妹以及战马,骆驼送去了东城驿站。   以前是跟着丁大有的军队一路从西域过来的,军队,自然没有住驿站的权力,后来跟丁大有在甘州分别之后又跟着老猴子一路上风餐露宿的,也没有住过驿站。   直到被凉州刺史属下的法曹派人送进馆驿的时候,云初才知晓自己是有权力居住在馆驿的。   当然,馆驿里的房间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四品官以上人等才有权力居住的院子,云初仅仅参观了一眼,就立刻喜欢上了。   没办法,他这种从八品小官居住的馆驿房间是两人间,只有两张床,一张桌子,一盏油灯,再加两个尿壶,除此之外连个蒲团都没有。   四品官居住的房子就好了,那就是整整一个大院子,里面虽然称不上是雕梁画栋,至少梁柱上都有漆皮,有两间卧室,一间书房,一间会客的大厅。   整个院子的地面铺满了青砖,阴凉处的青砖上还染着一层薄薄的青苔,院子里还用青砖堆砌了一个花池,此时,花池里的牡丹虽然早就凋落了,密密匝匝的绿叶却把整个花池给笼罩的严严实实。   最过分的是,在这个院子里,竟然还有四个罪妇跟两个小厮负责伺候住进这个院子里的达官贵人。   驿长跟云初一样,也是从八品的官,大家的阶级都一样,谈起话来自然一见如故。   虽然驿长认为云初想要住进这座院子的可能性几乎没有,甚至可以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万万没有可能的,因为这种行为被称之为逾矩。   云初见娜哈在这座院子里欢喜的奔跑着如同脱绳的野狗,看什么都新鲜,哪怕是刷着红漆的马桶她都要上去坐一下,感受一下新鲜。   驿长马龟就这么笑嘻嘻的看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女孩在院子里闹腾一句话都不说。   云初握着马龟的手感激的道:“实在是让马兄费心了,竟然找到这样好的宅子让小弟留足,下次马兄来到长安,一定要来小弟在长安外郭朱雀门街东第三街的第十一坊,也就是晋昌坊的家中逗留片刻。”   马龟悄无声息的把手从云初的手中抽回来,毫无破绽的往袖子里缩一下,等手再次出现在外边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拱手致谢。   “云司医尽管在这里住下,就是这个院子里的罪妇上了年纪,不好拿出来伺候人,还请云司医莫要怪罪。”   云初指着满院子疯跑捉蜻蜓的娜哈道:“舍妹随我在西域吃尽苦头,只要她们照顾好舍妹就成,至于在下,年纪尚幼,不敢劳动马兄抬爱。”   马龟再瞅瞅娜哈,又仔细看了看云初,忍不住问道:“这是郎君家的小娘子?”   云初叹口气,懒得再给娜哈编造故事,就说了一个所有唐人都能接受的说法:“欠人家三条命,不是亲的,也变成亲妹子了。”   马龟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连连点头道:“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说完话,就换了一张面孔呵斥如同鹌鹑一般站在院子里听候安排的罪妇们道:“好生伺候,如果客人有半点不满,就送你们去军营。”   罪妇们纳头就拜,不敢说半个不字。   今天心情很好,再加上居住地终于有一点样子了,云初就丢给小厮一袋子铜钱,准备让他去被娜哈跟自己准备几身衣裳。   一个头发斑白的罪妇突然膝行几步来到云初面前道:“罪妇几人最是擅长针线,如果郎君不嫌弃,就请采买一些衣料回来,罪妇等人必定可以做出郎君满意的衣衫。   小娘子天性活泼,皮肤白皙,郎君又是官身,就算是做几身锦袍也是该的。” ###第五八章 困居姑臧城   女人说的长安官话很好听。   不像普通长安人会把话说的很硬,不像吵架都是吵架了。   云初觉得这个女人说的话很有道理,直到现在,自己跟娜哈两个的衣服都是在胡乱穿的,云初内裤只有两条,分给娜哈一条当短裤穿,他就只剩下一条内裤了,这非常的糟糕。   过了乌鞘岭,就算是进入了陇西李氏的发祥地了,听丁大有说,进入了陇西,就算是普通的农夫,最好也不要惹,说不准是当今当皇帝的李氏家族族长的某一位长辈。   自古以来皇族就是不讲理的代表,全天下都是人家家族的,不讲理也能理解。   自己跟娜哈两个人的衣服穿的胡不胡,汉不汉的,别让人家给挑出理来就麻烦了。   当然了,这个女人欺负他们兄妹年纪小,觉得可以利用一下,这让云初有些不喜欢。   所以,就把另外一袋子铜钱丢给了另外一个罪妇,准许她跟着小厮去绸布庄采购。   这个罪妇瞅着远去的小厮跟同伴,很是惋惜……   院子里有很好的厨房跟锅灶,云初对于进自己跟娜哈嘴巴的东西从不假外人之手。   所以他只用了片刻时间,就做好了两大碗荷包蛋,一下子就把厨房里的六个鸡蛋给用光了。   荷包蛋泡馕饼,就是云初跟娜哈两人的早饭。   唐人吃饭的地方是跟茶几差不多高的矮几,吃饭的时候还要跪坐,这非常的痛苦。   云初跟娜哈两个却没有跪坐的习惯,一个摊开腿坐在羊毛垫子上,另一个则端着碗到处转悠着吃。   可能是伺候他们吃饭的那个罪妇眼中对鸡蛋的渴望过于热烈。   娜哈用筷子扎着一个荷包蛋送到那个罪妇面前道:“给你,吃!”   罪妇大吃一惊,惊恐的跪在地上磕头。   云初皱眉道:“去拿一个空碗,小娘子给你的,你就吃,只是别碰她的碗筷就好。”   罪妇战战兢兢地取来了一个破碗,娜哈将筷子上的荷包蛋抖到罪妇的碗里,还贴心的往破碗里倒了一些鸡蛋汤,又从矮几上扯下老大一块馕饼丢在罪妇的破碗里。   高高在上的面对这些罪妇,这是一种入乡随俗的行为。对云初跟娜哈这两个新到大唐的人来说,是一种非常正确且谨慎的行为。   云初不知道对这些可怜人释放善意,会不会给他跟哪哈来带什么危险。   这个世界不是他所熟悉的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罪不及家人,这是律法底线之一。   在大唐不是这样的,云初从文书上看到了很多的判例,一个人犯错,杀全家是基本操作,一个人犯错杀几十家亲戚也不是没有。   夷三族,诛九族……   罪妇贪婪地吃着碗里的馕饼,不过,她没有用手抓,而是用两根乌黑发亮的筷子吃。   等云初吃完饭,就把目光落在娜哈的身上,还抱着她的脑袋仔细嗅嗅,娜哈知道哥哥要干什么,惨叫一声转身就跑。   云初一个健步就追上了娜哈,将她抱起来,对刚刚吃完东西的罪妇们道:“准备热水给她好好的额洗洗澡。”   剩余的三个罪妇,早就准备好了热水,瞅着云初粗野的扯掉娜哈的衣衫就要丢澡盆里。   一个罪妇小心的上前道:“郎君,对小娘子不该这样的。”   云初瞅瞅跟蛆一样在他怀里挣扎的娜哈,又看看罪妇道:“你有法子?”   罪妇脸上流露出一丝回忆的神情,低声道:“您要让小娘子自己喜欢上沐浴才成。   再说了,小娘子已经大了,郎君应该回避。也不能随便扯掉小娘子的衣衫,这对小娘子的闺誉不好。”   云初想了一下,觉得这个罪妇的话说的很有道理,就把光溜溜的娜哈放进罪妇怀里,瞅着罪妇的眼睛道:“云娜是我的妹子,亲妹子。”   说完话,就把从西域带来的澡豆,香料等洗澡的物事放下,就离开了洗澡的地方。   不得不说,在照顾小孩子,尤其是小女孩子这方面来说,男人真的不怎么成。   趁着娜哈在洗澡的时候,云初再一次来到了刺史府衙门寻找法曹郭明义。   这一次云初向法曹阐述了自己需要尽早离开姑臧城去长安入学四门学的理由。   希望昨夜城外的案子能够让他早点脱身,毕竟,他只是一个过客,不是贼人。   郭明义也认为云初一个前程远大的少年官员,不可能与昨夜的仇杀有关,但是呢,想要立刻离开姑臧城没有可能。   无论如何,他也必须等到出城追击那些胡人,贼人的将士们回来,才能离开。   出门的时候,云初很是沮丧,袖子里的一枚金判没有送出去,也就证明自己真的不能立刻离开。   这才是真正的进退两难。   老猴子跑了,丁大有还在甘州,他不想一个人带着两千两黄金翻越乌鞘岭。   大唐过境之内也是有盗贼的!   回到馆驿,娜哈脑袋上顶着两个大包子跑过来,还撸起袖子露出白皙的胳膊,让哥哥闻闻她现在是不是香香的,云初闻了一下,果然是香香的。   这孩子不仅仅身上香香的,就连皴裂的脸蛋也好像变得平整了好多。   云初瞅瞅仅仅跟着娜哈的罪妇们,就丢出一袋子铜钱道:“做的不错。”   罪妇们接过钱袋子,千恩万谢的退了出去。   怎么回长安现在是一个大问题,云初开始后悔没有把金子托付给程处默了。   不过,金子在他看来不怎么重要,在大唐,云初有的是千金散尽还复来的勇气。   相反,娜哈跟他的两条小命才是最重要的。   现在,真的该好好地想一下该如何保护好这两条小命了。   单人匹马走一遭?   丁大有勇悍无双的形象还在激励着他,这让他面对危险的时候还能保持从容,并相信自己可以从万军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这是身为一个唐人,特别是一个军人必须拥有的血性,如今,大唐就靠这东西东征北讨,捍卫大唐的赫赫神威呢。   如果真的是单人的话,云初不缺少这样的勇气,问题是带上娜哈之后,他就不愿意做这种鲁莽的尝试了。   娜哈靠在门边,偷偷地瞅门外屋檐下正在给他们缝制衣服的罪妇们。   那个头发花白的罪妇悄悄地朝娜哈招招手,娜哈就扭扭捏捏的磨蹭过去了。   云初瞄了一眼并不在意,这孩子在部族里的时候就没有什么朋友,跟着自己之后就更加的没有玩伴了,现在,她想跟那个罪妇说说话,看她们如何做衣服也是应该的。   穷极无聊之下,云初的目光落在了书架上的书本,随手拿了一本发现是一本《隋书》》   看看封面,上面的编修是魏征,魏征的名字下边分别是——颜师古、孔颖达与许敬宗。   每一个参与编修的人都是声名赫赫的家伙,云初就慢慢的翻看这部《隋书》。   总体上,《隋书》弘扬秉笔直书的优良史学传统,品评人物较少阿附隐讳。   主编魏征刚正不阿,他主持编写的纪传,较少曲笔,不为尊者讳。   如隋文帝之“刻薄”专断,“不悦诗书”,“暗于大道”,隋炀帝矫情饰貌,“锄诛骨肉,屠剿忠良”等情况,都照实写来,了无隐讳。   然而,云初感兴趣的不是这些政治部分,因为隋朝的很多律法与制度,以及人情往来与大唐迥然不同,基本上没有太多相似的地方。   相比政治而言,他对书里面编纂的奇人异事以及经济以及科技文化资料更加感兴趣一些。   不知不觉,云初就看到了一个叫做麦铁杖的人的名字,这家伙是一个邮递员,跑的非常快,曾经有“日行五百里,走及奔马”的记录,不仅仅如此,这家伙还有从京城夜送诏书到徐州,“夜至旦还”的伟大记录。   从长安到徐州?还他娘的夜至旦还?   长安,徐州这两个地方云初都不怎么陌生,所以,在脑子里算计了一下,就对这本《隋书》没有太大的信任感了。   因为他上一次从西安去徐州是开车去的,车开的飞快,跑的大部分路段还是高速,用了将近八个小时,跑了九百公里的路。   夜至旦还?扯什么蛋呢?   就在云初准备把这本记录着魏征污点的书放回去的时候,他的脑海中突然跳出来驿足这两个字。   没错,驿足就是大唐的邮递员,他们常年奔走在大路上,为朝廷,或者为富贵人家传递一些信件,以及轻便的物体。   这些人不但熟悉路况,更加熟悉道路上的各种势力,再加上这些人的武力都不差……刚才听马龟说,东城驿站里就养着不少这样的人。   于是云初就再一次出现在了马龟的办公室。   不得不说,马龟这个家伙的身家应该远不是云初看到的那么一点,仅仅是他办公室架子上放置的各种货物小样,云初就明白了,这家伙的买卖做的非常大。   “哦,郎君想要雇佣驿足,为郎君跑腿吗?”   云初笑道:“是帮我送一批货去长安。”   马龟大笑道:“这简单,某家这就去把驿足头目唤来就是了。”   云初按住马龟的手道:“马兄,小弟的这批货包括小弟与小妹。”   马龟皱皱眉头道:“这就难了呀。”   云初道:“这有何难呢,送人与送货应该没有区别吧?”   马龟皮笑肉不笑的道:“区别很大。”   云初轻佻的挑挑眉毛道:“财货上的差别吗?”   马龟为难的道:“如果郎君要回长安,可以在姑臧招募一些武士就可以了,用不着这些驿足,费用也少。”   云初叹口气道:“我不是没有想过去招募一些武士,去了集市看过之后发现,那些人连一双鞋子都买不起,你觉得这样的人靠谱吗?” ###第五九章 黄叶飘飘萧关道   云初真的去了人市。   他也真的想要雇佣几个看起来老实憨厚还武力强悍的,结果,一个都没有,他甚至连多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   有些人手里拿着一柄生锈的破刀,挺胸腆肚的站在那里做凶恶状,可惜,他瘦骨嶙峋的身体出卖了他是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流民这个事实。   再就是一些贼眉鼠眼的蹲在地上用眼角看人的人,这些人怎么看都跟憨厚善良不沾边。   虽然只是路过人市的惊鸿一瞥,云初已经主动放弃了从这里招募人手的想法。   驿足就不一样了,虽然算不得编制内的人,却也是混官饭的一群人。   驿足中很多本身就是府兵,各个有家有口的,这也是官府敢把重要文书交付这些人传递的重要原因。   既然国家敢把机密要事托付给他们,那么,自己把身家性命托付给他们也没有什么错误。   只要能安全回去,云初不吝在这些人身上花重金。   “我跟舍妹的命还没有那么重要,只是,此次回乡携带着龟兹城战死兄弟的抚恤钱粮,这是万万不能出差错的。”   马龟道:“你需要多少人?”   云初思忖了一下道:“十人。”   “十个人可不多啊。”   云初叹口气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我的一双眼睛只能盯着十个人,再多,就会出现视野盲区,也就会出现一些让我无法控制的事情。   虽然人多一些更加安稳,但是呢,我还是只想要十个人。”   “你能给他们什么呢?”   “一人一头骆驼,只要抵达长安,除过每人一千个钱的工钱,再赠送他们每人一头骆驼。”   “报酬既然如此丰厚,郎君想要招纳一些驿足应该还用不到我吧?”   云初瞅着马龟道:“我希望这十个人,是驿站派出去的。”   马龟的眉头再一次皱起来,瞅着云初道:“那么,你该如何报答我呢?”   云初瞅着蓝天道:“我给你三个选择,其一,西域产羊脂玉一方。”   马龟摇摇头道:“羊脂玉虽然珍贵,在河西却非罕见之物。”   云初笑道:“其二,金沙一斗。”   马龟继续摇头道:“金沙虽然价值不菲,然,马龟家中并不缺少这一斗金沙。”   云初脸上流露出一丝欣赏的笑意,又对马龟道:“我不知道我将来会达成什么样的成就,如果十年之内,你有事找我,我必定不会推辞。”   马龟的脸上也流露出一丝笑意,拍拍云初的手道:“好,我选第三条。”   云初大笑道:“你就不担心我一辈子一事无成吗?”   马龟同样大笑道:“你如果把三个选择的顺序倒过来说,我可能会选择金沙一斗。”   云初拱手道:‘如此,就有劳马兄了。”   马龟还礼道:“犬子马荣也是驿站驿足,正好供郎君驱使。”   云初深深地看了马龟一眼,就重新回到了那座院落。   他觉得自己将来一定会飞黄腾达的,只是没想到马龟也会这么看。   尽管不知道马龟将来会有什么事情找他帮忙,不过,就马龟让儿子马荣送他去长安这个人情,云初现在就决定帮了。   天黑的时候,娜哈等哥哥睡着,就悄悄地从床上爬下来,提着鞋子蹑手蹑脚的离开了房间。   等这个孩子小心的关好门,云初就看到娜哈一头钻进了罪妇们居住的下房。   早上,云初醒来的时候,娜哈又奇怪的出现在他的床上,还假装睡得很沉,被云初在屁股上拍了拍这才揉着眼睛醒过来。   “哥哥,我们把崔氏也一并带走吧,我很喜欢她,不喜欢她在这里受罪。”   娜哈在吃早饭的时候突然向云初提了一个要求。   这个要求算是娜哈第一次正式向他提出来的一个要求,要知道娜哈以前提出来的要求不是烤旱獭,就是烤羊肉,要不然就是要求骑在他脖子上看热闹。   这孩子昨晚应该是去找了崔氏,不知道这个罪妇在过去的一天中给娜哈灌了什么迷汤,让她一下子竟然对这个女人产生了如此强烈的依赖性。   云初冷电一般的眼神落在崔氏身上,崔氏的身体抖动了一下,马上又恢复了平静。   将云初的汤碗端过来放好,就跪地道:“罪妇滞留姑臧城已经九年了,这九年中服侍过的贵人即便是妾身也数不清了。   唯有郎君眼眸清正,看待罪妇没有淫邪之态,虽然对待罪妇冷冰冰的,却没有半分厌恶之色。   郎君少年英雄,听娜哈说郎君曾经血战于万军从中,也能独立固守孤城,乃是不世出的豪杰。   妾身如今早已是残花败柳,不知何时就会客死异乡,今日所求者,莫过于追随郎君回一趟长安,不求他物,只求能去阿爷,阿娘坟茔前祭拜一番,纵死也心安。”   云初见娜哈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自己面前,眼中含泪抱着他的大腿,轻轻摇晃着。   云初道:“你因何获罪,从实说来。”   崔氏抬头道:“崔秀本是清河崔氏女。”   云初听崔氏这样说,忍不住吃了一惊,他如何都想不到在这姑臧城还会有一个清河崔氏女。   也想不通,以崔氏之盛名,如何会保不住崔秀这样一位本家女子,乃至于让她流落姑臧城成为人尽可夫的驿站罪妇。   崔秀眼中忽然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冲着云初道:“郎君有所不知,崔氏对外,自然齐心协力,然崔氏内斗却同样惨绝人寰。”   云初摇摇头道:“你要是想依靠我帮你复仇那你就想错了,我没有那个本事。”   崔秀摇摇头道:“崔秀只想离开这个污秽之地,去看一眼爷娘的坟茔,假如郎君不弃,崔秀愿意终生留在郎君后宅,不出家门一步,专心教导娜哈小娘子。”   “你不想复仇?”   “我怎么复仇?仇人中有我家祖,有我伯父,有我叔父,甚至还有我的兄弟,您让我如何复仇呢?”   云初犹豫一下道:“清河崔氏啊……超越李氏,长孙氏的清河崔氏啊。”   崔秀抬头看着云初道:“安知以后不会出一个超越两崔的云氏。”   云初摇摇头道:“没有不败落的家族,什么士人,门阀,什么清贵人家,接下来的岁月里,他们会过的惨不堪言,昔日有多么的兴盛,以后就会多么的凄惨。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崔秀,这就是那些高门大户的下场。”   他见崔秀似乎还要说话,就摆摆手道:“你既然没有复仇的意愿,那就好好地教导云娜,你记住了,记死了,我只想让云娜此生快活!”   崔秀低头道:“婢子明白。”   云初叹口气道:“你也不要自称婢子,等我们回到了长安,我就让云娜拜你为师,你教她一生,她供养你一生,这样一来,你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云娜也不会生我的气。”   说完话,云初就抚摸着娜哈黄黄的头发,忍不住叹息一声,如果不是娜哈这孩子实在是需要一位名师教导,他根本就不会跟崔氏有半点的联系。   当天,姑臧南城驿站的名册上,一个叫做张淑的罪妇被马龟用红笔勾掉了,原因是——暴毙。   过不了多久,南城驿站还会有三个上了年纪的罪妇暴毙,其中,就有一个叫做崔秀的罪妇。   相信,随着时间的拉长,这些册页会逐渐丢失或者被损坏。   去追逐老猴子的人在第三天的时候回来了,老猴子的人马已经上了乌鞘岭,所以,那一队骑兵只找回来了三十六具和尚的尸体。   凉州刺史府的法曹,终于允许云初离开姑臧城返回长安。   此时已经是碧云天,黄叶地,北雁南飞之时。   十三个人,十九匹骆驼,一匹马,云初没有选择翻越乌鞘岭,那座山过于险峻,他带着孩子跟女人,根本就没法走那条路。   于是,他折路向东,踏上了赫赫有名的萧关道。   这是马荣推荐的道路,萧关道是大唐的官道,走这条路,云初可以按照驿足们的行走路线,每隔八十里就入住一次官家驿站。   远离了老猴子这个灾星,云初即便是在翻越六盘山的时候,都平安无事。   抵达历来有西出长安第一城的原州。   此时,已经是一个半月之后的事情了。   关内道的原州并没有云初想象中那么繁华,相反,在他看来大唐的民生堪忧。   这里没有西域人口中的天堂,也没有粮食作物会自己生长,没有蜜糖掉进嘴巴里的事情,更没有四时不谢的花朵,吃用不尽的果蔬,桑蚕需要人们照料,才能结茧,抽丝。   唯一让云初感到欣慰的就是哪哈越来越文静,虽然一头的金发跟那一双碧绿的眼珠依旧引人注目,一身的大唐小姑娘的装束,却让她显得更加别致。   就是哪哈怀里的那只带着豹子花纹的狸猫让云初忧心忡忡。   他发誓,耳朵尖上带着一撮毛的狸猫,绝对不可能是什么狸猫,假如云初没有记错的话,这个眼角有泪痕,耳朵上长着一撮毛的家伙应该叫做猞猁才对。   如今,这头幼小的猞猁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大肥。   娜哈念念不忘的旱獭大肥在她离开的时候没有送别,更没有跟着过来。   好在,这个在六盘山自动钻进她帐篷的小猞猁很快又占据了她的芳心。   最让云初感到不解的是,崔氏并没有阻止娜哈耍棍子,反而每天制定了时间表,督促娜哈将耍棍子列入一天最重要的练习科目之一。   平日里娜哈喜欢耍棍子,可是,制定成必修科目之后,娜哈就不怎么喜欢了,为此,崔氏动用了木尺。   听到娜哈的嚎哭声,好几次云初都想冲进去阻止崔氏的暴行,走到门口之后,他还是忍耐住了。   这该是娜哈自找的。 ###第六零章 长安秋日   黄叶落在萧关道上,自然也会落在长安。   大慈恩寺的树木本就是移栽过来的,所以,落叶掉的格外的早。   一片红叶落在墨池中,如同小舟一般在墨汁中荡漾。   玄奘放下手中笔,捏着叶柄将红叶从墨池中捞起,手指轻轻一捻,红叶就翻转起来,一面红如火,一面漆黑如墨。   玄奘瞅着眼前的一面红,一面黑的枫叶,脸上流露出许久都不曾有的笑意。   正在下首抄录经书的弟子窥基察觉到了师父的不同,就放下手中笔,为玄奘矮几上的水盏添了一勺清水道:“师父为何欢喜?”   玄奘一手拿着枫叶,一手端起水盏喝了一口清水,瞅着手中的红叶道:“护卫佛法的韦陀来了。”   窥基自然知晓师父口中的护法韦驮是谁,就低声道:“他来长安又能如何呢?”   玄奘笑道:“佛说,不可说,不可说。”   窥基皱眉道:“自从辩机师兄被太宗皇帝下令腰斩于长安街市上,师父就此谨言慎行,除过接手这大慈恩寺之外,再无外出一步。   即便如此,大禅定道场的道岳的徒子徒孙们,依旧对师父紧逼不舍,我等稍有出头,露面的机会,就会被大禅定道场之人围攻。   这个时候,脾气暴躁的石磐陀到来,对师傅的法相唯识论没有多少帮助,相反,会带来灾难。”   玄奘笑道:“传说,天空中有一种鸟,翅膀硕大无朋,几可遮天蔽日,每当上苍降下暴雨之时,这只鸟就会张开垂天之翼,一翅将东边的暴雨掀去东海,一翅会把西边的暴雨吹去西海,让水回归本源。   石磐陀这只猴子已经老了,我如今期待的是这只鸟,它从遥远的西域回到了长安。”   窥基闻听了玄奘的话,与圆测对视一眼,茫茫然不知所以然,想要再问玄奘,却听他继续道:“罢了,鸟儿太小,双翅不足以庇佑天下,且等些时日吧。   窥基,你带着这片树叶,拿给陛下,就说玄奘今日偶有所得,愿与陛下共欢喜。”   窥基从玄奘手中取过这片墨迹已经干透的枫叶,小心的用贝叶包裹好,揣进怀里,就大踏步的离开了大慈恩寺。   离开了大慈恩寺,窥基就跳上一匹战马,拉一下缰绳,这匹全身乌黑的战马就从大慈恩寺向皇城狂飙。   在长安市上纵马,这对窥基来说算不得什么,平日里出行,他身后总是跟着三辆马车,一辆载佛经,一辆载酒肉,一辆载家仆妓女,号称三车和尚。   玄奘对他的狂悖之行从来都是不闻不问。   长安人对此也习以为常,毕竟,尉迟家从来就不出什么正经人物,哪怕这位尉迟家的二公子剃度出家了,也算不得和尚中的好和尚。   秋色满长安,却没有什么人憔悴,一个妇人正在疯狂的追赶一只瘦弱的黄狗。   长长的竹竿不断地落在黄狗的身上,这只狗依旧不肯松开嘴吧,把叼着的那一块肉还给那个胖大的妇人。   窥基纵马路过此地,随手丢出了一把铜钱,铜钱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准确的落在胖大的妇人微微敞开的衣领里。   妇人胸口一凉,才要大声喝骂,却敏锐的发现跟她胸脯接触的并非是浪荡子的手,而应该是一把铜钱。   扯开衣领偷偷往里面看了一眼,就迅速地掩好衣襟,不再管那只继续逃跑的黄狗,冲着黄狗啐了一口道:“便宜你这畜生了。”   说罢,就急匆匆的跑了。   黄狗奋力越过一堵矮墙,在乱草丛中不断穿行,最后来到一个乱石堆里,用爪子推开一块石头,就把那块肉放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眼睛却一直盯着洞口。   一只毛色同样不好的白狗从洞里露出脑袋,小心翼翼的四处看过之后,这才当着大黄狗的面大口大口的吞咬着面前这得来不易的肥肉。   大黄狗的目光更加的温柔了,因为有三只小狗脑袋从白狗肚子下钻了出来,它们还没有长好牙,却也知晓肥肉好吃,学着母亲的样子跟着撕咬。   白狗很快就吃完了肥肉,伸出舌头舔舐一下大黄狗带着伤的脑袋,就带着小狗重新钻回洞里。   大黄狗再次用爪子推过石块,堵上洞口,起身抖抖乱毛,就从一个破洞里钻了出去,准备弄更多的食物回来。   今天是大朝会,李治面无表情的坐在胡床上,透过冕冠垂下来的玉藻缝隙,正冷冷的瞅着大殿上说话说的慷慨激昂的口沫乱飞的吏部尚书褚遂良。   他已经不记得褚遂良为什么要说话,也听不见褚遂良到底说了一些什么,只知道这个老东西又在拿先皇的话在教训自己。   只看见褚遂良那张被浓重的胡须遮盖的嘴巴里,正在向他喷吐毒液,每一滴毒液落在他的身上都让他有些汗颜无地,又有一些痛彻心扉。   此时此刻,他只想找个东西堵住那张喷吐毒液的嘴巴,哪怕用自己的鸡巴也无所谓。   不就是从感业寺带回来了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吗,至于,将自己这个大唐皇帝跟桀纣相比吗?   “老臣言尽于此,还请陛下自省。”   褚遂良终于结束了自己的长篇大论,这让大朝会上压抑的气氛明显松弛了一下。   “褚相说的有理,朕会慢慢思量。”   李治随口应付一下褚遂良,就对下面的臣子们道:“还有事启奏吗?”   尚书左仆射李绩出班启奏道:“启奏陛下,您先前任命的弓月道大总管梁建方给您带来了一个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消息,不知臣应不应讲。”   对于李绩,李治自然是很有好感,就连听他禀奏军务的时候都觉得很有愉悦感。   “爱卿快快道来,难道说我们的这位弓月道大总管又给朕出了丑吗?”   李绩笑道:“毕竟是百战的悍将,出丑倒不至于,他在牢山一战几乎杀光了处月部突厥人,还把处月部的首领朱邪孤注硬是在中军帐中用了十八班兵刃给砸成了肉泥。   最后在天山脚下铸了一座硕大无朋的京观,坑杀了处月部上下两万余人。   然后号令天山脚下的回纥可汗比粟与他共同观看,观看之后还点了一把火,将京观点燃,根据安西军长史陆大可所言,您的弓月道大总管梁建方面对燃烧的京观纵酒狂欢,宛若地狱魔王。”   李治听了李绩的汇报,笑着道:“不臣之人杀了也就杀了,算不得大事,只是,为何仆射说这场大胜不一定是好事呢?”   李绩叹口气道:“他原本想利用龟兹,于阗二城引诱阿史那贺鲁跟他决战,可惜,龟兹城化作焦土,于阗城也损毁大半,固守龟兹的商州折冲府府兵折损过半,固守于阗的贝州折冲府,黄州折冲府也损失惨重,龟兹大关令衙门几乎战损殆尽,仅余一个十三岁的掌固。   如果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能达成初始之目的,老臣在这里只会为他向陛下请功。   可惜,阿史那贺鲁跑了,跑的很远,很远,陛下如果再想剿灭他,就变得极为艰难。   因此,臣,说不好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李治听了李绩的分析之后,没有立刻下结论,而是朝下面的人群道:“仆骨罗,你来说说,梁建方干的是好事还是坏事。”   一个面相明显是胡人的年轻男子快步从人群里走出,朝皇帝施礼道:“启奏陛下,微臣以为,武侯大将军干了一件很好的事情。   陛下知晓,我草原诸部的权力都来自于人口,来自于控弦之士,没有人,就没有权力,此次,大将军灭杀处月部贼寇两万余,微臣以为,已经大大的削弱了逆贼阿史那贺鲁的权力,想信,用不了多久,阿史那贺鲁就会自动消失在草原,戈壁上了。”   李治玩味的瞅着仆骨罗道:“你害怕吗?”   仆骨罗的身体抖动一下,连忙道:“微臣惶恐至极。”   李治站起身站在胡床上怒吼道:“惶恐至极你父亲也敢劫掠朕的边民六十七口?”   仆骨罗大吃一惊,连忙匍匐在地上哀声道:“陛下有所不知,我草原部族与大唐完全不同,微臣的父亲对大唐无限尊崇,又如何敢干出劫掠边民的事情。   只是,属下还有很多号称是我父亲的部下的部族,他们平日里并不愿意听我父亲调遣,他们平日里在草原放牧,并不知晓大唐的威严,这才干下了这种蠢事。   请陛下恩准微臣回去,不出一月,定能将祸害大唐边民的贼子,绑缚到长安,任凭陛下发落。”   李治瞅着在大唐一大群重臣冰冷的,目光下瑟瑟发抖的仆骨罗,声音忽然变得温柔起来。   “仆骨罗,朕知晓你是敬大唐的人,也知晓你的父亲更不是一个愚蠢之辈,所以,也相信这件事与你,与你的父亲无关。   我听说你在太学跟着太傅们学经,甚至超越了很多大唐子弟,这是好事啊。   以后学成,就可以教化草原上的子民。   边民之事你不用理睬,朕,已经命梁建方回程的时候顺便帮你处理掉这件事,不让你那些愚蠢的不知道大唐为何物的子民再破坏你的进学之心。”   仆骨罗听皇帝这样说,魂飞魄散之下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几次三番想要向大唐皇帝求情,最终在李绩,程咬金等人看死人一般的目光下,重新拜倒颤声道:“谢陛下恩典!” ###第六一章 玄奘的红枫叶   处理完仆骨罗部落的事情,李治挥挥宽大的袍袖岁李绩道:“朕听闻世上事十有八九难合人意,阿史那贺鲁能逃掉,这也是天意。   既然朕的弓月道行军大总管作战得力,谋事也勤勉,做事虽然有些偏差,战果终究还是有一些的。   这一次朕就饶恕了他,还朝之后命他闭门读书三月以儆效尤。”   程咬金出班朝皇帝施礼替梁建方感谢天恩。   “陛下让一个性格暴躁,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夯货读书,此惩罚最是恰当不过,不过呢,老臣建议,还应该加上一条,读书之时不得饮酒,否则,陛下一片苦心将会付诸东流。”   李治闻听此言,忍不住哈哈大笑,随即群臣也跟着大笑起来。   待群臣笑话完毕,李治就苦笑道:“卢公就不要折磨那个嗜酒如命的老贼了,否则,他来朕的面前哭诉,朕受不了他哭泣的样子。”   就在朝堂上欢声笑语一片,人人都以为今日的大朝会将会在君臣合乐的氛围中降下帷幕:的时候,长孙无忌捧着笏板出班,微微朝皇帝施礼之后就道:“朝堂乃是我大唐根基所在,威严所出之地,如何可以不顾朝仪笑闹当场。   更不该拿朝廷肱骨重臣当做取笑的对象。   臣以为,上有所好,下必效焉,若日后还有臣子犯错,陛下只是调笑两句就此罢休,长久之下,有损朝廷威严。   弓月道行军大总管梁建方处事不明,策略不当,损我龟兹,于阗两座大城,此事万万不可轻易揭过。”   程咬金翻动一下自己那双三角眼,冷冽的道:“赵公,你不能因为主持修订了《唐律疏议》,就处处苛责领兵大将,难道说,不这样做,就显得赵公修订的《唐律疏议》便没有了用武之地吗?”   长孙无忌看了程咬金一眼道:“领兵大将?在座的诸位中多的是领兵大将,在我大唐一点都不稀罕。   如果只要是领兵大将犯了错就轻轻揭过,这只会增长他们的骄横之气。   陛下生性仁慈,对臣子素来宽大,这是臣子的幸运,如此下去,那些骄兵悍将们就会认为陛下柔弱可欺,此风万万不可长。   请陛下严惩梁建方,坏我大事之徒,陛下不值得付出半分的仁慈优待之心。”   面对长孙无忌,即便是李治也不愿与他起纠纷,遂苦笑一下,对秘书丞道:“拟旨,弓月道行军大总管梁建方行事不周,致使三处军州兵马折损过半,两处城池遭难,罪不可赦,然,屠灭处月部有功于社稷,着,梁建方,停俸三年,罚铜五百斤,读书思过半年。”   长孙无忌见秘书丞写好旨意,就瞅着中书门下的许敬宗道:“用印吧。”   许敬宗抬头看看李治,见皇帝默不作声,就接过旨意朝李治躬身道:“门下会尽快定夺。”   李治点点头。   长孙无忌皱眉道:“陛下已经明发诏书,梁建方罪责难逃,还有什么好商榷的?”   许敬宗慢悠悠的道:“门下自有章程。”   就在长孙无忌准备呵斥许敬宗之时,黄门捧着一个木盒匆匆上殿,经侍者之手将木盒呈放在李治的桌案上。   低声道:“玄奘法师弟子窥基送来的,言说,法师抄录经卷的时候,有一片枫叶落进墨池,法师捡起树叶,发现这片树叶,一面艳红似火,一面漆黑如墨,忽有所感,命窥基将这片树叶赠与陛下,还言说,为陛下贺。”   李治探手从木盒中拿起那片枫叶,轻轻转动一下,笑道:“禅意幽深啊,来人,退朝!”   说罢,也不管呆立在朝堂的重臣,一手拿着枫叶,急匆匆的离开了朝堂。   长孙无忌瞅着李治急匆匆离去的背影,左掌重重的击打在象牙笏板上道:“怎可如此顽劣!”   说罢,就挥袖离开。   李治急匆匆的踏上辇车,不等坐稳就下令前行,片刻功夫,马车来到了承庆殿。   李治跳下马车,让跟随的侍者断鸿担心不已,来不及抱怨,抬腿就给身边的宦官小腿踹了一脚,马上就叫着追逐李治。   “陛下,慢些,慢些。”   李治毫不理会,对于匆匆迎出来的宦官宫女们更是懒得理会,急匆匆的绕过围廊,就直奔后边的小花池。   十一月了,小花池里的菊花却开的如火如荼,就在一片金黄的菊花之中,一个丰腴的女子侧卧在锦榻上,秋日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将本来白皙的面容抹上了一层蜜色。   李治见女子似乎在睡觉,就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的凑了过去。   才想在女子丰润的唇上亲一下,却看到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李治尴尬的咳嗽一声,举起枫叶才要说话,女子却仰起头在李治的嘴角蜻蜓点水一般的亲吻了一下。   然后就拉着李治空着的左手放在自己高耸的肚皮上低声道:“我们的孩子知晓陛下来了,特意踢了我一脚,让我迎驾。”   李治感受着女子腹中胎儿的律动,就轻轻地将手中的枫叶放下,对女子笑道:“媚娘,这应该是龙胎。”   武媚娘扬起脸瞅着李治笑道:“这就该是一条龙胎,如果不是,岂不是辜负了陛下的期望。”   李治将脸贴在武媚的脸上轻声道:“只有在你这里朕才能感受到片刻的安闲。”   武媚离开李治的怀抱,双手抱着已经大的吓人的孕肚轻笑道:“人呐,安闲久了,就会怀念以前忙碌的日子,忙碌的时候呢又在期盼安闲时光,真不知道,天下人都想要什么。”   李治摆摆手道:“熙熙攘攘都逃不脱名利二字,今天我们不说这些,你先看看这枚枫叶。”   武媚用两根葱白一样的手指捻起枫叶,微微转动一下,就问李治。   “这片叶子来自何处?”   “来自玄奘法师的墨池。”   “法师有所感应吗?”   “他说,为陛下贺,朕却不知道喜从何来,媚娘,你一向聪颖,不如替朕解开这个谜团。”   武媚听皇帝这么说,却放下手中的枫叶道:“玄奘大师所说的为陛下贺,只是在传达他当时的心情,他或许感应到有利于大唐的人或者事情发生了,这片枫叶只是引起他感应的一个东西。   既然陛下已经得到了玄奘大师的恭贺,那么,这片沾染了墨汁的枫叶边一钱不值。”   说完,就松手,让微风带走这片枫叶。   李治瞅着落在金黄菊花上的那片红叶道:“即便是一钱不值也是玄奘大师送来的东西,不可抛弃。   如果无用,玄奘大师不会专门派人给朕送过来。”   武媚来到李治面前,伸出一根雪白的食指点了点李治的鼻头道:“买椟还珠莫过于陛下。”   “此话怎讲?”   被武媚用手指点了鼻尖,李治却不恼怒,反而想张嘴咬住这根手指,武媚似乎知晓皇帝的想法,手指收回的很快,让李治咬了一个空。   “玄奘大师这一次派人送红叶过来,就是在为下一次送红叶过来做的准备。   能让玄奘大师这样的高僧大德专门为某一个人,某一件事未雨绸缪,那么,可以预想,到时候恳求陛下的事情必定极为棘手,必定会让陛下陷入两难之境。   既然是如此为难的一件事,陛下为何要留着这片红叶当证据呢。   陛下乃是天下人之陛下,历来只有天下人求陛下,未尝听闻需要陛下去求天下人。   皇权在手,雷霆雨露均是君恩,先手在陛下,不在玄奘。   早早丢弃,早早遗忘,才是陛下此时要做的最好选择,也符合佛家不沾因果的要求。”   李治啊呀一声道:“果真是如此,果真是如此,朕险些上了玄奘大师的当。”   武媚笑道:“其实偶尔上上玄奘大师的当也无不可,既然玄奘大师敢布下因,他就要承受果,有时候,小因,也能结出大果。就看玄奘大师愿不愿意接受了。”   李治轻拂着武媚高耸的肚皮,得意的道:“当初在感业寺,朕只种下了小小的因,如今却获得了如此大的一个果,你说,这是福报呢,还是孽缘呢?”   武媚笑道:“这是妾身的孽缘,却是陛下的福报。”   李治皱眉道:“今天大朝会上,朕准备提起册封你为昭仪一事,结果,朕才让李义府开了一个头,就被褚遂良给当场呵斥了。   这个老家伙仗着是先帝托孤之臣,现在越发的无理狂悖,管事情居然管到朕的后宫来了。”   武媚的凤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不过,马上就换成了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拉着李治的手贴在脸上,带着满腔的幸福之意道:“我的郎君在身边,我的孩子在腹中,妾身已经是心满意足,不作他求。”   李治咬着牙齿道:“但有机会定会让这匹老狗后悔莫及。”   武媚却摇着头道:“这匹老狗现在虽然碍眼,却在维护大唐江山一事上还是颇有些能力的。   陛下还年轻,有的是时间让他们自然消失,没有必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为妾身这点小事就起了风波。”   李治欣慰的点点头道:“那就先忍着,等他们出错……” ###第六二章 不好不坏的长安城   长安城下,一个毛茸茸的人正抬头瞅着长安高大的城门楼子,以至于皮帽子从脑袋上跌落都浑然不知。   “哥哥,好高啊——”   娜哈希望哥哥能托住她的腰,好让她可以看到长安安远门的全貌。   “你离远一些就能看见了。”   “离远了,就闻不见香味了。”   云初闻着味看过去,才发现那里站着一个正在冲他们兄妹猥琐微笑的汉子。   “葫芦鸡!葫芦鸡,十五文一只!”   此时的安远门虽然比明朝修建的那座安远门高大了三米不止,在云初眼中,依旧不算什么。   想当初他曾经在住在上海最高的高楼上看云海日出。   有这样的对比,区区二十几米高的安远门确实很小,很矮。   不过,葫芦鸡这东西的味道就有些霸道了,不光是娜哈馋,云初也有些馋了。   看过这家伙装在一个大坛子里的葫芦鸡,云初还是有些失望,据他所知的葫芦鸡,是经过清水煮,再蒸,最后用油炸后的一道美味。   这家伙拿来的葫芦鸡根本就没有经过油炸这道工序,不过,云初也能理解,这个时候,油脂对于唐人来说,要比区区一只鸡来的珍贵。   云初一气买了四只,他一只,娜哈一只,崔氏一只,那只已经被娜哈养的很肥的猞猁大肥一只。   崔氏很不喜欢娜哈这样的小娘子一边走一边啃葫芦鸡的模样,可是,看到云初跟娜哈两人脸上流露出来的幸福的笑意,决定随他们兄妹胡闹一次。   马荣那些人带走了十匹骆驼跟一些钱,这些人非常的有职业道德,在把云初三人送到长安,就立刻带着属于自己的骆驼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云初不想带着七匹臭烘烘的骆驼进长安城,就在,长安城外的牲口市上卖掉了七匹骆驼,买了一辆不错的马车,让崔氏跟娜哈坐。   云初本来看好了一辆由两匹马拖拽的马车,问过人之后才知晓,自己这样的从八品小官只能买一匹马拖拽的马车,如果他的官再小上半品,连乘坐马车的资格都没有。   好在马车比较宽大,可以把所有的东西都装上去,包括云初仅有的两千两黄金。   马车很不出彩,但是呢,枣红马明显在准备进城的队伍中间绝对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   而云初兄妹两个的模样就跟这匹马很不相配。   长安人一点都不好,一个个显得粗鲁而又无理,有跑过来问枣红马卖不卖的,有过来打问那只肥猞猁卖不卖的,更有人过来问娜哈这个小胡姬需不需要过过手的。   唯有云初无人问津。   这让云初对长安这座城市里的居民的素质有些担忧。   一只葫芦鸡云初很快就吃完了,主要是娜哈吃的更快,不但吃完了自己的,还扯走了云初的两条鸡腿。   真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是怎么一口气把那么多的东西装进肚皮的。   走进长安城,云初失望的发现,这里跟大唐芙蓉园有着天地一样的差别。   破破烂烂的百姓,破破烂烂的城池,破破烂烂的街道,破破烂烂的高墙,还有破破烂烂的胡人。   初冬的长安就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尘,到处都是灰蒙蒙的,就像人的脸没有洗干净一般。   云初笃定的认为,老猴子这时候一定非常的失望,因为,长安城跟他梦想中的模样有着太大的差别了。   可见,这只老猴子被玄奘大师骗的好惨。   娜哈跟云初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她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人,如此高大的城墙,如此宽阔整洁的街道,更没有见过那么多衣着华丽的人。   在踏进长安城的那一刻,云初大唐官员的骄傲一瞬间就没有了,也不再享有属于官员的种种便利,就连刚才进城的时候,都排在一群役夫的后边。   这样的感觉对云初来说并不陌生,因为这种感觉他以前在北京就经历过,所以,很坦然的就接受了。   崔娘子似乎对长安非常非常的熟悉,当云初告诉她要把家安在长安外郭朱雀门街东第三街的第十一坊晋昌坊的时候,不用刚刚雇的马夫多嘴,她就带着马车以及云初兄妹抵达了晋昌坊。   晋昌坊如同何医正所说的那样,算不得一个繁华的坊市,甚至可以说这是一个有些荒凉的地方。   看门的门子看过云初手里的文书,把云初带到坊长那里,告诉坊长,从今往后,这座宅子归这位姓云的司医了,同时警告坊长,从今往后,这座宅子里但凡有命案,诉讼一律跟何家没有半点关系。   云氏与何氏之间,只有买卖宅子的关系,其余的半点联系都没有。   何家的门子从不正眼看人,连云初给他准备的赏赐看都不看,鼻孔朝天的就走了。   坊长似乎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记录好了云初的告身,过所,就跟云初约定明日上午去万年县户曹那里补录户籍,以及房屋地契。   见坊长总是不说离开的话,云初就掏出二十个钱放进坊长手里,这才依依不舍的洒泪而别。   门子走后,云初才发现这个家伙连门锁都带走了,走进了院子里,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这里的房子,而是房子后面高大巍峨的大慈恩寺的山门。   不是云初有未卜先知之能,而是那座高大巍峨的山门上用蓝底金字写着一行字——敕建大慈恩寺,底下还有太宗皇帝印玺。   看到这些东西,云初的面皮就微微颤抖,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他的家跟大慈恩寺就在同一个长安坊市之内,而且,他的家就是最靠近大慈恩寺的一户人家,可以这样说,假如云初在家里开一个后门,那么,跨过一条马路,他就能直接踏上大慈恩寺山门的台阶。   有“虹梁藻井,丹青云气,琼础铜沓,金环华铺,并加殊丽”之称的大慈恩寺当背景,云初的家就算搞得再好,也不能吸引旁人的半分视线。   怪不得何医正会如此大方的将这座宅子送给云初,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愿意跟皇家做邻居。   假如,某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皇帝觉得大慈恩寺门口的一些破烂建筑有碍观瞻,一声令下,第二天,云初家里的人就只能抱着被子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家被拆迁。   至于补偿,云初相信现在不会有这东西的,毕竟,全天下的地都属于皇帝。   只是,云初从这件事里似乎又看到了老猴子的影子。   娜哈,崔氏两人非常的开心,尤其是崔氏,甚至有一些意气风发的感觉。   院子是三进的院子,从大门进来绕过影壁,第一进只有两排偏房,中间是一大片青砖铺就的地面,面对影壁的是一道宽阔的门厅,门厅后面相连着二进院子,这座院子里的建筑就多了,其中以正房修建的最是宏伟,房顶上有飞檐,滴水檐向前延伸出快两米,被六根粗大的刷过红漆的柱子支撑起来,显得极有气派。   这该是家主会客的地方,可惜,现在里面空无一物,甚至连一个蒲团都没有,燕子窝倒是有两个,一个在东面屋檐下,一个在西面屋檐下,从地上发白的燕子粪便来看,今年暖和的时候,这里还有燕子在居住。   沿着两边的窄小的回廊进入后宅,这里的面积就大了很多,有两口水井不说,还有一个占地也就一亩地左右的花园,如今已然是冬日,花园里一片破败之色,就连院子两边的竹子都看起来没有往日那么精神。   也就是说,云初得到的房子是一个空壳。   就在云初跟娜哈两人觉得失望的时候,崔氏却在头上包了一块布帕,对云初道:“从今天起,奴婢这个内宅大管事就走马上任了。”   云初遗憾的摊摊手道:“家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加一只猞猁一匹战马,一匹挽马,你可以尽情的使唤。”   崔氏笑道:“郎君与小娘子初到长安,正该好好看看这座城,熟悉一下这里的人情世故,只要郎君给妾身留下两百贯钱,一个月后,云氏府邸就会出现在长安城。”   云初道:“你对这里似乎非常的熟悉。”   崔氏指着背后辉煌的大慈恩寺道:“这里原来就有一座寺庙,名叫无漏寺,很巧的是,妾身昔日的家园就在无漏寺左邻,如今,妾身的家已经化作了大慈恩寺的一部分,妾身焉能不熟悉?”   说到这里,崔氏抹一把眼泪道:“只盼着郎君能早日寻找到良家好女子以充内宅,待孩子降生,如此,我们这个家也就整齐了,什么都不缺少。”   云初拍拍崔氏的手道:“真的辛苦你了。”   崔氏摇头道:“不辛苦,妾身喜欢云宅此时的破败模样,妾身会一砖一瓦的将它整修一新。   等宅子整修好了,妾身心头的恨也就消失了。”   云初点头道:“嗯,你说的很多,以后啊,西边的那座房子就属于你了,如果你希望的话,可以在那里摆上你爷娘的灵位,我相信,一个人只要香火不绝,即便是死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崔氏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瞅着云初,颤声道:“可以吗?妾身记得,在大唐,一家不容二主。”   云初大笑道:“云氏以我为祖!”   说罢,就从马车里取出两袋子铜钱留给崔氏,他就带着娜哈跟猞猁大肥,枣红马乘坐着马车去了来的路上看到的一座精致的客舍。 ###第六三章 长安古意   云初兴冲冲的带着娜哈钻进那座看起来完全就是旅店的精舍。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兄妹俩又一脸晦气的离开了精舍,人家说,从未见过像云初这么小的官,来长安就住这么高级的客舍的。   还热心的给云初兄妹指点了去大车店的路径,伙计的态度无可挑剔,就是让云初很想抽出马包里的棒球棍在伙计皮笑肉不笑的脸上来一棒子。   云初只是想想,娜哈却早就抽出自己的小号棒球棍在伙计的小腿骨上狠狠地来了一棒子。   眼看着伙计就要倒地开始嚎叫,云初上前一把卸掉了伙计的下巴,还贴心的把他靠在一张长条凳上,不等客舍里其他的人反应过来,兄妹俩以及一头狐假虎威的猞猁撒腿就跑。   马车走在足足有十六车道宽的朱雀大街上,此时,云初跟娜哈一样都是满腹的牢骚。   但凡是云初能看上的客舍,人家全部都不招待,但凡是允许云初他们兄妹居住的客舍,云初没有看上一个。   这让云初感觉倍加孤单。   一个马车里拖着足足两千两黄金的客人,在偌大的长安居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休憩之所。   云初还发现,拒绝他们兄妹入住的客舍大多在朱雀街的北面,而欢迎他们兄妹入住的客舍则大多在朱雀大街的南边。   北面的房子大多是青砖房,高大,威严,南边的房子大多是土坯房,低矮而破旧。   也不是没有豪华的客舍,雅居欢迎云初这样的黑脸佳公子入住,只是,云初瞅瞅楼上含羞带怯的一大群美人站在窗前向他招手的样子,云初就明白,自己不小心带着娜哈钻进了大唐男人的销金窟——平康坊。   回头看看娜哈一脸羡慕的样子,云初就在娜哈的脑袋上抽了一巴掌,低着头赶着马车快速离开了这个可怕的地方,就是那些美人用长安话向他问好的声音,老师留在他的脑子里久久不去。   离开平康坊,娜哈见没有人注意他们兄妹,就低声咆哮着道:“我刚才看了,那座客舍很干净,那些女人身上的衣衫不但干净还好看,你为什么不带我进去?”   云初瞅了娜哈一眼道:“你以后要是敢去这个地方,我一定会把你的腿打折。”   娜哈委屈的瞅着云初道:“那地方不好吗?”   云初摇摇头道:“不好,尤其对女孩子来说是最糟糕的地方。”   说话的功夫,云初把手里的长鞭子猛地向后一甩,他亲手编织的马鞭带着破风声不知道抽打在一个什么东西上面,发出“噗”的一声响,紧接着,一个男子抱着脑袋倒在地上死命的嚎叫起来。   云初没有停下马车,继续向前,刚才那人不过是一个对他马车里装的东西非常感兴趣的小偷。   云初下手很重,再加上玩鞭子是他在西域的生活,工作,因此,这一鞭子下去,云初相信,应该抽碎了那个小贼的鼻梁。   长安人有一点很好,喜欢看热闹却不愿意管闲事,被云初抽鞭子的那个小贼这时候已经痛的昏厥过去了,众人指指点点,却没有人热心的报官,或者拦住他们的马车。   马车最终从西市的左门出来了,兄妹两个没有在西市上多如牛毛的食肆里用餐,更没有在满是胡姬的酒馆里喝酒。   原本云初看到了卖胡饼的,看着热气腾腾的胡饼被胡人从炉灶里拿出来,本来想买几个果腹,只是在看到胡人指甲缝里黑乎乎的油泥,以及堆放胡饼的麻布比娜哈给大肥洗澡的麻布还要破旧,不论是云初,还是娜哈,都主动放弃了热腾腾,香呼呼的芝麻胡饼。   买羊肉汤的店铺,兄妹两个还没有进去,就被巨大的膻气给熏得抱头鼠窜。   卖羊杂的将羊杂弄得堆积如山,云初却从稠了吧唧的羊汤里看到了一粒羊粪在汤里载沉载浮的颇为悠哉。   云初相信自己不会看错的,毕竟,他出生不久,就跟随着塞来玛放羊,对这东西的湿润,干燥,水煮,日晒的模样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肥瘦相间的豕肉云初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毕竟,这个豕的主食,真的是屎。   一个漂亮的唐人女子将袖子挂在袖钩上,露出两条白生生的手臂,正在用一柄锋利至极的小刀在顷刻之间就把一条河鱼切成蝉翼一般的薄片,当这些雪白的鱼肉被摆在盘子上的时候,残存的鱼头似乎还活着,嘴巴一张一合,鳃一张一翕。   云初知道这叫做飞刀鱼脍,是配上辣芥,酱吃的一种食物,那个女人看起来很干净,摆盘也漂亮,店铺里坐着的客人看起来也文质彬彬的很有礼貌。   但是呢,云初宁可吃经过高温炮制的旱獭,也不敢带着娜哈吃这种动不动就能让人患上大肚子病的飞刀鱼脍。   长安市上的黄米甑糕真的有很多,看过卖黄米甑糕的人之后,兄妹俩顿时就没有了食欲,说真的,这里卖甑糕的人,没有一个能与玉门关口卖甑糕的那个小吏可以相提并论。   难怪人家说用了程氏的黄米,李氏的大枣,尉迟氏的江米,这是真正的货真价实的好东西。   街道上卖的所有点心,看起来都干了吧唧的,让人毫无食欲,尤其是长安人还喜欢在点心上放一点黑乎乎的桂花酱,这让云初兄妹更加怀疑这些东西吃了是否会拉肚子。   已经入冬,长安市上的卖柿子的多如牛毛,柿子很不错,被霜打过,糖粉慢慢的渗出来在柿子表面形成了一层糖霜。   兄妹两个只敢卖两个来吃,空肚子吃柿子吃的多了,肚子会很痛。   宴宾楼伙计看到云初兄妹两个白眼看青天不招待。   同心阁伙计看到云初兄妹积极的邀请他们去隔壁自家开的可以坐在街上吃的暖心居。   兄妹两人的马车还没有完全停下来,古琴台的伙计就要他们滚,不滚的话,就抽出唐刀就要杀他们的挽马……   路过菊花台的时候云初没有停步,路过忘情川的时候云初还是没有停步,以至于再路过梅香楼的时候,哪哈往嘴里填了一口哥哥炒制的牛油炒面,被干炒面噎住了,伸长了脖子一口气喝了半瓶水,这才没被活活噎死。   云初很是欣慰,自己终究把娜哈讲卫生的习惯给养出来了。   想想也是啊,即便是在西域,云初家吃烧旱獭的羊皮上都不能沾染一点灰尘,娜哈即便是再饥饿,饭前必须洗手的道理这孩子很久以前就知晓了。   即便是长安,符合云初跟娜哈卫生习惯的地方也少的可怜。   或许朱雀大街北面的那些豪宅里,那些华丽的食肆里有很多,很多符合云初卫生习惯的地方,只是,那地方不属于他们。   娜哈开始怀念在城门口遇见的那个卖葫芦鸡的人,可惜,他们兄妹走了一路,再也没有遇到那个爱干净的小商贩。   人总是在做选择的时候觉得后面的会更好,现在想起来,被娜哈敲了小腿骨,还被云初卸掉下巴的那个伙计跟后边的这些伙计比起来,还算是一个不错的人。   想起那个可怜的伙计,不论是云初还是娜哈,都有些内疚。   在长安城里饿着肚子转悠了一整天,耳听着承天门的鼓声已经响起,再不找到住宿的地方,他们兄妹就要以违反宵禁的罪名被坊市里的不良人,左右金吾卫捉住殴打二十大板。   云初赶着马车进入晋昌坊大门的时候,三百声尽街鼓已经响了两百声有余。   晋昌坊的坊长正在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目光看着他们,就像是在看两个贼偷。   回到云氏大宅里,兄妹两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们决定今晚宁愿在自家院子里搭帐篷,也绝对不出这个大门了。   云氏大宅里人满为患,云初不明白崔氏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的男男女女在帮他们家收拾屋子。   崔氏坐在二进大堂的台阶上,正在就着凉水啃胡饼,见郎君跟小娘子回来了,就诧异的迎接了上去。   “郎君,小娘子为何还没有进入客栈休憩呢?”   云初摊摊手道:“我们看上的,人家不允许我们进去,我们不想进去的人家都欢迎我们。   崔娘子,你既然久居长安,你说说,这是为何?”   崔娘子深深的看了云初一眼道:“在长安,要嘛成为人上人,要嘛就得认命,没有中间这条路让郎君挑选。”   云初喟叹一声道:“不来长安不知道自家官小,不来长安,不知道自家钱少。”   崔娘子笑道:“正是此理,妾身相信,以郎君大才,飞黄腾达之日不远矣。”   云初点点头道:“这一点你没有说错,我也是这么想的。   今晚我们在家里搭建帐篷睡觉,幸好露营的东西没有丢掉,否则,今晚可就难过喽。”   “我要吃羊肉臊子面,吃了再睡,要不然我就不洗澡。”娜哈不想再干吞牛油炒面了。   云初瞅着自家井水里打上来的水清亮亮的,再加上晋昌坊地势高,应该没有被长安人制造的生活污水污染,就决定满足一次娜哈的要求,用自家剩下的干羊肉给她做一顿羊肉臊子面吃。 ###第六四章 权利需要创造与挖掘   崔氏的女红没有任何问题,不论是云初兄妹的外衣,里衣,鞋袜,现如今统统出自崔氏之手,就连云初设计的四角内裤,崔氏做出来的也远超云初在西域做的皮裤衩好一万倍。   大唐人是不穿裤衩的,男女都不穿,讲究一些的人会在裆部裹上一条兜裆布,就是日本相扑运动员穿的那种。   不讲究的,挂空挡也是一种潇洒。   这婆娘还会算账,会写字,再加上女红好这一个特点,让云初觉得当初为了拿下她花了六百个铜钱真的很值。   就是做饭这一道上,不论崔氏如何想要帮忙,如何精心烹调,最后做出来的饭菜只能她自己吃,云初兄妹宁可饿肚子也不动一口。   所以,当云初把羊肉臊子面做好吃后,原本在院子里干活的人统统不怎么愿意干活了,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低声打问,这家人的茶饭为何会如此香。   娜哈是不管的,只要有可口的饭菜,就算被狼围观她也能吃的无比投入。   云初就不成了,端着饭碗低声问崔氏:“他们在干什么?你没给他们工钱吗?”   崔氏吃了一口面条道:“工钱给的很好,这不,半个里坊的闲人都来挣工钱来了。”   云初皱眉道:“既然如此,他们干嘛还指指点点的?在骂我们为富不仁吗?”   崔氏摇头道:“妾身以前也算是从有一些见识的富贵人家出来的,吃郎君做的饭,还不是吃的没了样子?   我都是这样,就别提这些下苦人了,我们吃的东西跟他们吃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崔氏说罢,就放下饭碗冲着那些围观的干活人笑骂道:“不都是吃过饭来的吗?一日里多干一会活计平白得两个铜钱,现在光看着主人家吃饭,不干活,真的想白拿钱吗?”   坊民们被崔氏笑骂一通,也觉得不妥,于是,收拾水井的就继续收拾水井,收拾院落的就收拾院落,这位当家娘子说的好,只要尽快把这座院子收拾出来,每个人到时候会有五个钱的赏赐。   坊市人家大多以做工,以及在西市经商为生,现如今,不离开坊市就能赚到钱,每个人都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更不愿意惹怒这家的主人,免得以后再有这样的好营生,人家不要自己。   视野可及的范围里,这些人的活计干的真不错,又快又细心地没什么好挑剔的。   娜哈一口气干了三碗饭,放下碗筷就对云初道:“我不喜欢长安城,也不喜欢这里的人,更不喜欢他们做的饭食。”   云初也放下空碗,对娜哈道:“长安这座城市比较特殊,需要我们去适应它,而不是让这座城市来适应我们,没办法,离开了西域,咱兄妹俩想要遍地撒欢,就成妄想了。”   “别的话好说,哥哥,你说他们做的饭怎么那么难吃啊?”   云初瞅瞅对面卖力干饭的崔氏,就哼了一声道:“在我们兄妹眼中,仅仅在吃食一道上,他们就是一群野蛮人。”   对于云初说的这句话,长安土著崔氏都觉得非常在理,不过,她马上道:“郎君,咱们家的人手不足,您也不能整日在锅灶间忙碌,家里少一个门子兼马夫,替咱们家关门落锁,养马,还缺少一个厨娘,一个帮厨,少一个小娘的贴身丫鬟,替您跑腿的书童,两个负责洒扫的粗使丫鬟。   如果郎君要在长安安置一些家产的话,咱们家还少一位管家,一位帐房,两个看家护院的家丁。”   云初瞅着崔氏道:“你以前在你家也是当家娘子,你们家要是缺少这些人都是怎么弄来的?”   崔氏叹口气道:“当然是从家里的庄子上调遣,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好指派。   咱们家就不一样了,家里只有您跟小娘子两个主人,在长安没有家业,没有部曲,虽然说钱不缺,可是呢,想要找这么多下人,还是非常难的,不是没有人可以买,而是买回来之后您不知道他们以前都是些什么货色。   再说了,能被主人家发卖的奴婢基本上就没有一个好的。”   云初仰着头想了一下道:“那我不管,这是你的事情,就算你看走了眼,办坏了事情,也比我办这事靠谱,需要钱,你发话,至于别的,全靠你了。   你今天说了,你是咱们家的内宅大总管。”   崔氏指着院子里干活的这些男女低声道:“其实,我已经在挑选了,干活仔细的,长相好的,眼眸清正的,妾身正在谋算呢。”   云初四处看看,发现天已经黑了,这些人依旧举着油灯,火把还在干活,就不解的问道:“他们不是奴婢吧?可以随意买卖?”   崔氏笑道:“这些人的家里人,大多属于在册的工匠,隶属于少府监、将作、军器监,当然也有工部,虽然说有工钱,但是呢,你也知道工钱不多。   这些人呢,家里没有田地,以做工谋生,做工这种事情又不是时时刻刻都有的,所以呢,很多人家都是饱一顿饥一顿混日子呢。   咱们大唐的富贵人家,最喜欢的下人就是这群工匠家眷,当年太宗皇帝一次就赏赐给了出嫁吐蕃的文成公主工匠五百户。   所以,从这些人有根底的人中间招募下人,很划算不说,还放心。   反正,咱们家绝对不能找人贩子买人家不要的奴婢,到时候会败坏门风的,对郎君仕途不利。”   云初觉得崔氏说的非常非常的有道理,再一次决定把这种不适合他来干的事情,统统推给崔氏。   等到月亮出来的时候,这些人干活人终于听到了崔氏下达的下工命令,他们就排着队来崔氏身边领钱。   云初换到的铜钱质量很好,一个个黄澄澄的,所以,领钱的人也就没有怎么抱怨,只是有很多人希望,崔氏这个内宅大管事,能把手里的铜钱换成粮食,这样他们明天会更加卖力的干活。   云初的帐篷再一次被支起来了,只是帐篷太小,云初让崔氏带着娜哈住进去,他自己则在大厅上打好了地铺。   十一月底的长安寒风刺骨,白日里的遭遇,也让云初有一些冰冷刺骨的感觉。   长安,咸阳,相距不过六十里,以前,生活在咸阳的一个叫做商鞅的人就曾经说过:奸佞之人当官才能让百姓遵守规章制度,好人当官只会让百姓亲近这个人。   一个国家需要的是百姓遵守规章制度,而不是让百姓亲近某一个人,所以,奸佞当官要好于好人当官。   这话说起来有些丧良心,可是呢,历朝历代的官员都把这句话当做金科玉律。   在大唐当工匠是劳苦一生的命,当农夫不但要苦劳还要付出生命去战斗,当商人,家人除过金钱之外再无任何可取之处,就云初白日里的遭遇就能说明,在长安,仅仅有钱是不成的。   士农工商,四条活路,只有当官才是最光明得一条路,除此无他。   可是除了当官,云初还想有自己需要的生活。   就像白日里他曾经告诉娜哈的那句话——长安不会主动习惯你,而是需要你主动去习惯这座城市。   既然这座城市里,没有云初需要的生活,那么,自己主动创造这样的生活就应该是一条非常好的道理。   所以,云初思忖了半夜之后,突然发现,自己如果以四门学学生的身份,是不是可以争取一下里长这个位置呢?   反正自己从团高官岗位上下来之后,干的第一份主官工作就是——街道工作委员会书记兼主任。   网格化管理工作对云初来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而此时的长安,正好有一百一十个具象化的网格,也就是说,长安如今正好有一百一十个坊市。   听说,最早的长安城市规划上,有一百零八个坊市,但是呢,真正启用的有一百一十个。   晋昌坊就是属于光明里管辖,这个里很小,主要是晋昌坊太大了,以至于,光明里的里长,就是晋昌坊的坊正。他们不属于官,仅仅是吏员。   大唐对于有品级的官员管理的非常严格,对不入品级的吏员,就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云初觉得这里应该有一个空子可以钻一下。   因为,就云初对于街道工作的认知看来,大唐的里长,坊正们还远没有把自己的工作做到位,最重要的是,这些人明明手中拥有极大的权力,却傻了吧唧的跟云初讨要几个铜钱……   云初以前管理的街道上有大小公司六十三家,商铺七百二十九家,有常住居民六万八千七百二十七人,行道树……广告位……   以前这些随口就能说出,耳熟能详的一串串数字,如今都成了烟云,距离很近,又好像很远。   所以,等云初就要进入梦乡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实在是太好了。   一来,他想要置办一些家业,却不能置办的过于明显,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遇到像程咬金这样的巨鳄把自己生吞活剥掉。   在大唐这个等级分明的世界里,一个没有家族支撑,没有官位支撑的个人拥有的财富,只不过是人家放在你这里的肉罢了。   云初对于钱财没有太多的想法,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就有了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气魄。   这股子气魄不是李白喝醉酒之后的狂言,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自信。   他需要财富支撑自己的梦想,却不需要自己亲自去掌控那么多的财富。   那么,想要达成这个目标,唯一的法子便是——藏富于民。   当上光明里的里长,成为晋昌坊的坊正,让自己跟晋昌坊里的每一个人都牢牢地绑缚在一起,如果可能的话,成为整个晋昌坊里居民的真正大家长。 ###第六五章 可怜的大唐坊正   第二天天亮之后,云初家又迎来了更多想要过来干活赚钱的人。   这一次,云初没有躲出去,而是站在门口朝每一个进门的人拱手致谢。   崔氏就站在云初身后半米远的地方,只要是跟云初见过面的人,都会从她的手里拿走一个竹筹,这种竹筹一头是黑色的,一头是红色的,中间写着五文的字样。   这些人在云家干一天的活,等到傍晚的时候,就能从崔氏手里领走五文钱。   这个工钱是一个很好的工钱。   太宗年间,平均每斗米价五文钱,即便是在太宗暮年时期,国家连年征战,米价最高也不超过斗米八钱。   新皇帝继位之后,朝廷没有发动大的战争,所以,斗米恢复到了五文的价钱。   也就是说,这些人只要在云家干一整天的活计,就能拿到一斗米。   事实上是拿不到的,因为官方计算的米价是常平仓的粜卖价格,而不是坊市里粮行里的价格,即便是如此,五文钱换粟米两斗还是没有问题的。   云家的活计很多,地上的青砖要全部起出来,重新垫土加高之后再铺上去,两口水井要轮流清洗,把原有的水提出去,再把井底乱七八糟的东西清理干净,按照主家的要求铺上厚厚的一层碳,再铺上清洗过的砂子。   屋顶上的瓦片要重新换掉,铺上新的瓦片,椽子但凡有虫吃鼠咬的地方也一律要换掉。   墙面上糊着的一层黄泥要铲掉,再用石灰泥把墙面重新粉一遍。   最重要的是,后花园要全部拆掉,按照主家的需求重新修葺一新,主家还准备在后花园开两口井,用来浇灌花园。   晋昌坊的坊正刘义非常的欢喜,他随便算计了一下,就发现云家这次修整房屋的费用没有两三百贯钱下不来。   所以,他的两个老婆,两个儿子,一个闺女全部加入了给云家打工的行列。   如果不是因为实在拉不下来脸面,他自己都想参与进来,天啊,云家的家主就是一个败家子,一天给五个钱的工钱,这就是在活生生的败家。   等所有干活人都进了家门,云初就与坊正刘义结伴去万年县衙门更换地契与房契。   “坊正可是长安人?”   刘义摇摇头道:“某家乃是洛阳人氏,十年前才迁徙来长安。”   云初笑道:“才来十年,坊正就成了我们晋昌坊的父母官,这实在是太难得了。”   刘义苦笑着摇摇头道:“这差事是硬压下来的,刘某只是一介商贾,在西市上有一家小小的木器铺子,也不知怎么的,就被孙户曹给派下来了坊正的差事,云郎君,说起来这个差事真的让某家苦不堪言啊。”   唐人历来会叫苦,云初自然也把刘义的叫苦声当成了自谦。   不过呢,云初还是从他的话语中知晓了一件事,孙户曹才是真正能决定坊正,里长归属的人。   所以,当两人进入万年县县衙,云初交出了告身以及四门学的入学通知,孙户曹就立即起身,抱拳称呼一声“云司医”。   面对孙户曹不同寻常的热情,云初立刻就警惕起来了,才要请刘义把来意说清楚。   没想到孙户曹居然阴沉着一张脸,呵斥刘义赶紧滚出去。   刘义耷拉着脑袋哭丧着脸道:“孙户曹,您也知晓,晋昌坊本就是匠户们的聚集之地,比如将作,少府监这些地方都在偏远之地,工部的很多活计甚至都在城外。   日头长的时候他们还能按时回归晋昌坊,现在日头短,房门关闭的时间早,而工地上的时间却依旧与夏日相同,将作,少府监,工部这些工地不发话,他们怎么可能敢提前归家。   这就造成了坊民们经常违反宵禁令。   说真的,违反了宵禁,他们要挨板子,您也跟着受牵连,最可怜的可是小老儿我啊,有两次差点被罚铜,可怜小老儿那里有多余的铜钱受罚呢。”   孙户曹的话语里像是带着冰碴子。   “刘义,你给我听清楚,满是工匠的里坊可不仅仅只有你晋昌坊,偏偏就你们违反宵禁的人数最多。   本官还听说,你经常私开坊门,放一些不相干的人进来,我说,你这颗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你给我听好了,再有夜游人被不良人或者左右金吾卫捉住,打板子的时候,我会让人抓你去顶数。”   刘义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拍着地面道:“孙户曹,你干脆杀了我算了,别的坊市里确实也有工匠,可是呢,别的坊市里也没有像晋昌坊这样倒霉的有一个大慈恩寺啊,这些和尚别的事情不积极,每日里把暮鼓晨钟敲得勤快,导致我晋昌坊的钟声跟东南西北四个城门的钟声一致,跟别的坊市相比关门的时间整整早了一刻有余……”   听刘义这样说,云初就知道要遭,大慈恩寺是皇家寺庙,是当朝皇帝为了母亲修建的庙宇,这个刘义此时口无遮拦的……   果然,孙户曹气冲冲的来到刘义面前,也不再说话,揪着刘义的胸襟,开始用右手用尽全力的左右抽刘义的大嘴巴。   刘义被一顿大嘴巴抽的不知所措,除过会喊叫之外就只能受着。   云初看到嘴角流血的刘义,突然就意识到,如果自己莽撞的当上了晋昌坊的坊正位置,会不会在某些极端的情况下,也会被这个户曹抽大嘴巴呢?   同时,云初也意识到,自己当年成为街道主任的环境跟现在成为坊正的环境有着很大的差别。   于是,他就向后退了一步,免得刘义嘴巴上的血溅到自己的身上。   计划需要更改一下,以前想着自己直接出手,现在看来,至少要找一个替自己在极端情况下挨嘴巴的人。   这个刘义看起来挨嘴巴已经挨习惯了,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备选者。   孙户曹也是从八品的官,所以,抽完孙坊正的嘴巴之后,就笑着对云初道:“云司医莫要见怪,这老儿没读过书,乃是乡野粗人,不明白胡说八道会招来灾祸的道理,还请云司医看在你们是乡邻的份上饶过此人。”   云初笑眯眯的道:“某家今日前来,是为了地契,房契一事,孙户曹一心为国,某家自然看在眼里,至于别的事情,云某不知。”   孙户曹跟着笑了一声,一脚把刘义踢出办公室,喊来一个书吏,帮云初办理了房屋落户手续。   回去的路上,刘义那张不知道被抽了多少巴掌的脸就肿胀起来了,还没走完朱雀大街,两只眼睛就肿胀的只剩下了两条缝。   瞅着刘义低着头失魂落魄的样子,云初就笑道:“谁让你不单是里长,还是坊正呢,如果你只是坊正的话,出了这种事情,多少还有一个可以推卸责任的人。   你说你,为了里长那区区三十文钱的好处,就遭受了这么大的罪过,可怜呐。”   刘义猛地一抬头,一张猪头脸冲着云初似乎想要说什么,却不知为何又生生的吞咽回去了。   他今天之所以会亲自带着云初跑一趟万年县衙门见户曹,就是想着有云初这个从八品的司医在,说不定孙户曹会看在同僚的份上,不收拾他。   没想到却被人家收拾的更加凄惨。   朱雀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只要是看到了刘义的模样,就忍不住指指点点,这让刘义心中的屈辱感倍增。   就在刚才,听了云初的话,他也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而且立刻就认为,云初这个将要去四门学就学的少年人就是他推卸责任最好的人选。   只是云初刚才看到了他的下场,就觉得云初不是傻子,不可能会答应的。   当了多年的里长跟坊正,刘义心眼还是有一些的,他觉定此事应该慢慢来,先说通孙户曹,直接把事情敲定了,到时候,云家这个年轻的败家子,想不成为自己的替罪羔羊都不成。   云初见原本垂头丧气的刘义,突然间加快了步伐不说,还有了一些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就忍不住暗自摇头。   路过一个磨铜镜的游商身边的时候,特意借用了人家的铜镜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脸色,想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长着一张愿意替别人背黑锅的脸。   铜镜里的少年郎五官倒是很端正,就是有些黑,看起来憨啦吧唧的。   于是,他就刻意在脸上堆满了笑容,让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郎变得更加和善可欺。   回到了晋昌坊,云家还是那么热闹,大门口垫着厚木板,时不时的就有运送各种材料的独轮车进出。   崔娘子在院子里弄了四五个土灶,土灶上的大锅里翻滚着雪白的羊骨头汤。   娜哈翘着脚坐在一个粗大的木头桩子上,正拎着一根粗大的羊棒骨在那里啃。   眼看着骨头啃完了,就准备丢掉,却被崔娘子夹手夺过来,顺手就丢进了羊汤锅里继续煮。   云初本来也准备捞一根骨头啃一下的,见识了崔娘子这套行云流水一般的做派,立刻就决定去吃一点炒面哄哄肚子。   “都来喝羊汤,这是大家干活卖力气,主家也不小气,天气寒冷,都过来喝一碗羊汤暖暖身子。   婆娘娃都能带过来胡混,不过呢,葱蒜自备啊,胡饼窝头,黄馍馍啥的需要自备,主家现在没有厨房,只能这样了。”   “谢过小郎君。”   “小郎君不愧是读书人。   “小郎君一看就是要做大官的人,既然小郎君大气,我们……”   崔娘子话音刚落,就引来一群人的恭维。   云初面带微笑,左手扯着右手青衫的袖子施施然的从众人中间穿过。总算是享受了一把众星捧月的感觉。 ###第六六章 云初的官宦之家   羊肉汤煮的真是不错!   崔娘子也拿着一个碗排在队伍最前边,一边跟一些妇人女子说笑,一边给自己装羊汤。   看的出来,这里的妇人都很喜欢她。   娜哈也想去装一碗羊骨头汤喝,却被崔氏拖到一边的小灶边上,给她装了满满一碗几乎全是肉的羊骨头,让她跟云初一起在屋子里的慢慢吃。   娜哈很羡慕崔氏可以端着大碗跟一群妇人围成圈圈吃肉喝汤,几次想要过去,都被云初给按在身边,老老实实的将碗放在一张明显是借来的矮几上吃肉。   猞猁这东西总喜欢爬高,还总是喜欢把食物带到高处再慢慢的享用。   吃过朝食,有短暂的休憩时间,崔氏来到云初身边低声道:“妾身问过啦,大慈恩寺有知客僧。”   云初奇怪的道:“那一个寺庙没有知客僧呢?”   崔氏瞅着云初无知的眼睛道:“咱们家里只有妇孺,郎君把那么多的金子放在家里不合适。”   云初皱眉道:“你的意思是可以交给大慈恩寺的知客僧?”   崔氏连连点头道:“大慈恩寺有专门放‘僧邸粟’的知客僧,只要郎君把家里的这些金子交给知客僧,光是年底大慈恩寺给咱们家的利钱,就足够咱们家嚼用的。”   云初呆滞的道:“僧邸粟”?高利贷?”   崔氏点头道:“但凡是大一些的寺庙都有的事情,是佛门慈悲手段,百姓,商贾,官宦人家如果手头没有钱了,就可以向知客僧借“僧邸粟”,约定年末还钱,可以解百姓之忧患。   咱们家是有钱,可以将钱放在大慈恩寺知客僧手里,让他用咱家的钱给有需要的人借“僧邸粟”,然后给咱们家利钱。”   云初咳嗽一声道:“高利贷年息几何?”   崔氏眨巴着眼睛道:“大兴善寺是借粮利五成,钱,一倍四,青龙寺借粮利六成,钱,一倍五,福应禅院借粮五成利,钱是一倍四,只有大慈恩寺最少,借粮四成,钱是一倍。”   云初叹口气道:“这些和尚该杀!”   崔氏瞪大了眼睛道:“这是做善事呢,怎么就该杀了呢?当年太宗皇帝还在的时候,专门在朝廷各级衙门中任命九名官员从朝廷府库中拿走五万钱,这些官员叫作“捉钱令史”。   每个“捉钱令史”要从朝廷借取五万文钱,每年向朝廷缴纳利息四万八千文钱。   做的好的,朝廷还给大官做。”   云初的心算很好,崔氏这边才说完,他就得出来了一个年息九成六的由官府策动的高利贷体系。   “为什么这几年没有了?我在西域也没有听说有这个东西?”   “那是被褚遂良这个人给毁了这门来钱的好处,听说啊,褚遂良给太宗皇帝说:如果继续让捉钱令史泛滥,时间长了,官员的位置都要被“捉钱令史”占满。   到时候,朝廷学府培养的学子,地方挑选的才干之士,优中选优地择出来的孝廉,就没有当官的位置了。   太宗皇帝善于纳谏,就同意了褚遂良的建议,停止了“捉钱令史”。   朝廷停止了“捉钱令史”,各个地方的和尚庙见不得没钱的百姓受苦,就开始大量的发放僧邸粟。   没办法,寺庙里的钱少,借钱的人多,寺庙为了让人们少借钱,就提高了利息,没想到,借钱的还是那么多,甚至比以前还要多。   郎君,大慈恩寺的主持是玄奘大师,在京城中的名声极好,把钱放在大慈恩寺知客僧的手中,一定不会错。”   云初陷入了长久的思考……   他以前觉得国家制定的百分之十七的最高利息额度,已经有些穷凶极恶了,现在……   中午时分,云初就赶着马车绕着自家的院子转了一大圈之后,就跟崔氏,娜哈一起去了大慈恩寺。   他没有想着赚高利贷钱的意思,只想知道这个东西是怎么运转的。   知客僧不错,白白胖胖的,且笑口常开跟弥勒佛似的,听云初说明了来意,一张胖脸顿时就耷拉下来了,跟恶霸犬似的。   “请跟来。”   云初,崔氏,娜哈三人来到了一处名叫香积厨的地方,这里的和尚不怎么念经,大多数都在用筹算算账。   知客僧艰难的盘腿坐在一张蒲团上对云初道:“玄奘大师对香积厨颇有怨言,施主将钱放在香积厨,还请莫要声张,免得坏了玄奘大师的名声。”   云初脸上堆满笑意连连点头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我们就是冲着玄奘法师的慈悲心来的。”   知客僧点点头道:“世道艰难,凡人又欲壑难填,总想着什么都要,却不知得到了又如何。   他们痴迷不悟,即便是明知黄泉路就在眼前,也只想着再博一次,总是认为自己将是黄泉路上最不同的那一个,可怜,可怜。”   云初点头道:“确实是自寻死路。”   知客僧双手合十道:“我佛慈悲!”   云初同样双手合十道:“我佛慈悲。”   云初放高利贷的过程非常的祥和,慈悲,两千两成色不一的金子被送进了香积厨。   知客僧给了云初一份文书,文书上的条约约定的非常详细,缜密,权责利三项也说的极为清楚,就这一份有关钱财的契约,云初发现,与后世的文件几乎没有什么差别,可见,只要关系到财物,人们的进化程度总是很高。   云初本来很想享受一下春借秋还的七成利,只可惜,这些钱不仅仅是他的,还有人家方正,何远山,刘雄,以及五个掌固的财产,云初只能跟知客僧签订随时取回钱财的约定,这让他只能享受三成的利息。   原本还想在大慈恩寺好好地转一圈的,自从签订了这个合约之后,云初就不怎么喜欢这座金碧辉煌的寺庙了,哪怕这座寺庙的主持是跟他有绯闻的玄奘大师。   再次回家就简单多了,因为家里干活的人特意在后宅的院墙上开了一道足够马车进出的大门。   这让云初很是不高兴,自家后宅的门为什么要对着一座和尚庙呢?   要知道,玄奘的大弟子辩机,就是一个实打实的花和尚,虽然这个家伙已经被太宗皇帝腰斩了,估计他的遗风一时半会还散不去。   虽然家里只有一个女童,一个中年老妇,瑾守门户还是必要的。   回到家里的时候,云初对于干活人的干活效率还是很满意的,至少,他家的两口井现在已经焕然一新,水井里面的水清凌凌的如同玉浆。   现在想起来给程处默出的那个主意实在是失败的有道理,大唐不是没有银行,人家有,利息更高,网点更是遍布大江南北,黄河两岸。   云初之所以这样认为,完全是知客僧说的那句话,存在大慈恩寺的钱,可以在洛阳寺白马寺提取,也可以在扬州大明寺提取。   这他娘的就是著名的汇兑通汇!   这让自以为文明人的云初羞愧的汗颜无地。   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云初获得了一个古色古香的家,就是家里还被崔氏招募了五六十个针线人忙着为云初的新家准备软装。   灰瓦被清水洗过一遍之后,就变成了亮眼的青色,虽然结了一层薄冰,按照工匠们的说法,这样做其实会让房子变得更加保暖。   这些天,云初带着娜哈不停点的往西市跑,只要是家里需要的东西,就统统买回来。   可谓花钱如流水。   崔氏也在花钱,花的还不少,趁着掖庭宫奴婢,下人大拍卖,她竟然花了一百零九贯钱给云家买来了十个下人,这十个下人中,七个女的,年龄最大的三十七岁,最小的九岁,平均年龄三十三岁……而年龄仅仅九岁的那个女童就价值五十贯!   三个男子也没有一个长相齐整的,一个力大如牛,却脑子看样子有问题,一个整日里一言不发,见到云初这个家主之后第一次张口就要酒喝。   至于最后一个还算是正常人,身材匀称,皮肤白皙,就是脸上成团的麻子好像不是天生的。   年龄大的妇人,好像都是来自宫廷退役的宫女,因为没有了家,也因为年纪大不好生养,没人要,就半卖半送的被崔氏拿下了。   小女孩倒是很聪明,看样子不像是普通人家出来的,粉嘟嘟的跟娜哈站在一起,比娜哈这个糙孩子更像是家中的小娘子。   当麻子将云家的大门关起来,也就把外边的风雪关在门外了。   一群人跟着云初这个家主,一起巡视了这个家。   堆积如山的柴火,装了一仓房的木炭,足够家里这十三口人吃一整年的米粮,装满了七八个大缸的胡麻油,以及房梁上吊着的三只剥皮羊,无不说明这个家的富裕程度。   窗户上蒙着用油浸泡过的桃花纸,根据商家介绍,这种新出来的韧皮纸最大的好处就是不易破损,哪怕是遇到大风雪也不会出现破裂的现象。   云初很认可商家的说法,因为商家当着他的面用手撕,也没有撕破,虽然被云初用力撕破了,他还是很认可用这样的东西来糊窗户,因为,这种韧皮纸用油浸泡过之后,居然可以微微的透明。   整座宅子纤尘不染,即便是有白雪落在院子里,也干净的似乎可以拿起来放进嘴巴里。   整个家都是新的,包括十一个下人的衣衫跟铺盖。   看完了新家,云初站在屋檐下,瞅着新来的十个下人道:“安心的在这里住下吧,没人会伤害你们,你们的存在是为了让我们所有人的日子更加好过,而不是难过。   我不希望这个家有恶人,有坏人,更不希望这个家里除我跟云娜之外,还有人有什么未了之事,或者把我这里当做东山再起的落脚地。   否则,严惩不贷!” ###第六七章 娘的,没一处是安稳的   从暖和的炕上坐起来的时候,云初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在嘎巴作响。   昨夜的那一觉,是云初十四年来睡得最舒服的一觉。   主要是脑子里不用想着会不会被丢掉,会不会被狼吃掉,会不会被突然出现的突厥人,或者别的什么人杀掉。   长安城高大的城墙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长安城遍地都是的同族人也给了他强大的安全感。   当然,还要感谢昨晚吃饭的时候喝的那一壶桂花稠酒,可以让他在温柔的香气中一觉睡到大天亮。   想要把腿从棉花被子里抽出来的时候费了一番力气,因为腿出来的时候娜哈也出来了。   这孩子即便是在酣睡中,也不忘记抱住云初的腿,最让云初不能忍受的是,他的脚上满是尿渍。   掀开被子瞅瞅,果不其然,这个死丫头尿炕了。   才要抬手打,就看见娜哈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正幽怨地看着他。   “你昨晚不是自己睡了吗?”   “我想跟你睡,要不然狼来了怎么办?”   “长安城里没有狼。”   “有!”   “没有!”   “有!”   “好吧,就算有,你不是棍子已经耍得不错了吗,可以打狼了。”   “我觉得我可能打不过。”   两兄妹正在争辩的时候,崔氏推开门走了进来,对云初道:“大肥说三更时分,小娘子就离开她的房间进了郎君的房间,她想要拉住,小娘子就警告她,再拉就用棒子打死她。   是妾身让她不要继续拉住小娘子。”   云初愣了一下。   “大肥会说话了?”   不等崔氏解释,一个低眉臊眼的小姑娘就从崔氏身后闪出来,朝云初施礼道:“奴婢就是大肥。”   云初的脸皮抽搐一下道:“谁是二肥,谁又是他娘的三肥?”   崔氏笑眯眯地道:“小娘子心善,没有给妾身起这样一个喜庆的名字,其余的人从大肥一路排到了十肥。”   云初瞅着又想钻进被子里的娜哈低声道:“我教你的十个数,你全用在家人身上了是吗?”   崔氏掩着嘴巴笑道:“其实这样的名字挺好的,这年月,下人们想要肥起来可不容易。”   云初用娜哈擦擦脚上的尿渍,对崔氏道:“我走了,你要把她收拾干净。”   崔氏见云初要起身连忙道:“还是先洗洗吧。”   说完,让丫鬟大肥端来一盆水,大清早的还没有洗脸呢先洗了脚。   崔氏趁着云初洗脚的时候道:“这名字是小娘子给的,郎君就不要更改了。”   云初指指趴在屋檐上只露出一张奸臣脸的猞猁道:“那畜生才叫大肥,随便给人起名字这不好,我这里不讲究这些,原来叫什么名字,就叫什么名字。”   崔氏道:“他们以前就没有名字,主人家随便叫什么春花,秋月,一类的还不如叫大肥,二肥这样的名字,至少他们现在还有一个云姓可以挂前头。   郎君,你不用管,小娘子亲自给的名字已经足够她们高兴的了。”   虽然云初还是觉得娜哈这样做不合适,崔氏却总是能找到一个让云初信服的说法。   云初自己也观察了一下,不论是大肥小丫鬟,还是二肥针线娘子,三肥厨娘跟四肥帮厨,以及其余的几个肥,好像真的没有怨言,大清早的就卖力地干活。   出门的时候,偌大的云家积存的雪已经被扫得干干净净。   云初今天出门,还是为了龟兹大关令衙门的那几个倒霉鬼。   他们阵亡的消息家人已经知道了,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家的死鬼还给他们留下了好大一笔钱财。   交付抚恤金这种事情云初很熟悉,完全不是简简单单的将钱交给未亡人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在钱面前,各种恶样丑陋的嘴脸,云初算是看得透透的。   有父母拿儿子的抚恤,丢弃媳妇跟孙子,孙女的,有叔伯拿钱丢弃侄媳妇跟侄子的,当然,也有媳妇拿钱,丢下年迈的父母跟孩子跑路的,总之,人心在钱的面前,丑恶得让人为死去的人不值。   当然,也有场面温馨的,这个时候,多出来的这笔钱才有意义,死去的人才觉得自己死得值。   好场面的不多,起争论的多一些。   有些人家当着官家的面不说话,其乐融融,官面上的人走了,人头打出猪脑子来是家常便饭。   云初首先要完成方正的嘱托,因为他的要求最简单,牵涉也最少,他只需要把钱交给一个叫做知夏的女人就可以了。   离开家门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天空却没有放晴,走出晋昌坊,天上又开始落雪,不过,现在落下来的是纷纷扬扬的雪粉。   从东面的晋昌坊走到最西面的丰邑坊路途不算近,要穿过八条大街,本来乘坐马车是一个很好的选项,云初放弃了乘坐马车,就打算自己打着伞步行去,这样可以一边酝酿情感,一边熟悉一下长安城。   丰邑坊就在延平门边上,距离西市也不远,长安城里的破规矩特别多,其中最大的破规矩就是不允许除东西二市之外的地方做生意。   所以,丰邑坊只能算是工厂区,其中以酒坊最为有名,剩下的不是醋坊就是酱场。   云初在经过朱雀大街的时候,没想到这个时候居然有车驾从这里经过,金吾卫们站立在街道两边,阻挡人们通行。   长安人呢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也不急躁,就安静地站在雪地里,等着贵人们先走。   云初见旁边拉着一车热汤的人都不着急,他自然没有着急的道理,就安静地举着伞准备看看是何许贵人路过,需要封路。   首先,亲王一类的路过是不需要封路的,酒中八仙歌曰:“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麴车口流涎”从这两句诗歌里就知道亲王没资格封路。   不过,当云初发现远处的人开始跪拜的时候,他低头瞅瞅自己新做的青衫,就果断地掉头朝巷子走去,朱雀街上的雪已经被人踩踏成了黑泥,这时候跪下去,这件衣服还要不要了?   钻进巷子之后,云初就发现了很多不愿意弄脏衣服的人,他们一个个低着头把身体靠在坊墙上。   看到这群人,云初还是觉得既然有宫中贵人出现,自己跪拜一下其实也问题不大。   云初出现地很自然,走得也非常地自然,并没有引起这些人不喜欢跪拜权贵的人的注意。   路过光福坊门口的时候,云初还是改变了主意,不想跪拜了,就径直进入了光福坊。   光福坊是一座很热闹的坊市,虽然这里也不能做交易,但是呢,云初亲切地看到一个家伙拿着一小袋麦子跟胡饼作坊里的人换热腾腾的胡饼吃。   看样子,只要不用钱就不算交易。   云初举着伞来到这家胡饼作坊,探头朝里面看了一眼,发现制作胡饼的妇人还算干净,守在门口的男人的手也没有污垢,看起来干干净净,最难得的是那个男人在给客人胡饼的时候,还知道用抹布擦一下手。   云初摸出两个大钱,递给门口的汉子道:“两个铜饼子换两个胡饼换不换?”   男人眼前一亮,立刻道:“上好的铜饼子换上好的胡饼正合适。”   胡饼刚刚从炉子里取出来,才放到云初手中,一股子浓郁的麦子香气就扑鼻而来。   正要咬的时候,屋子里的那个干净妇人却用木盘装着一个白水羊头走出来,放在装胡饼的笸箩边上,羊头热气腾腾,最妙的是边上还有一个浅盘装着胡椒盐。   小妇人笑起来很好看,一双眼睛弯弯的,眼角还有说不出的风流妩媚之意。   “五个铜饼子能不能把羊头肉给我夹到胡饼里,装满?”   汉子笑眯眯地接过云初的胡饼,熟练地用刀将胡饼一分为二撒了一层椒盐,然后就把手在抹布上擦一擦,也不怕烫,就上手从羊头上往下撕肉。   “舌头,羊舌头放进去,腮帮子上的肉也要,肥皮不要,眼珠子也不要,羊脑子留给你吃,补补你的脑子,否则,我担心你以后会成武大郎的下场。”   汉子手底下非常得麻利,听云初说到了武大郎,就好奇地问道:“武家大郎怎么了?是不是又到处说他妹子进宫的事情了?   我可是听说,他以前可对进宫的这个妹子不怎么好。”   云初被这个汉子说得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从史书上知道的事情,感情人家长安人都知道。   两个胡饼装得鼓鼓囊囊的,云初把一个胡饼让汉子用荷叶包了,提在手上,另一个也用荷叶包住,露出来一个缺口,趁着羊肉热,胡饼烫嘴,狠狠地咬了一口下去……味道真不错。   羊肉微微有些膻味,却被椒盐遮盖了一下,就只剩下肉香了,再配上滚烫的胡饼,堪称云初来长安后吃的最好的一口食物。   他不急着走,就站在胡饼作坊的门口一边吃饼夹肉,一边跟汉子胡吹毛料。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朱雀大街上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锣声,紧接着,就是一阵呼爷唤儿的大骚乱。   汉子一把将门外的云初拉进作坊里,门口立刻下了木板,屋子里顿时就陷入了黑暗中,只有云初吃东西的声音再无别的响动。   “我的爷啊,这关口你还能吃得下去?”   云初含糊地道:“饼子好吃,羊肉也好吃。”   “好吃你也要看时候啊,这是来刺客了,来刺客了,你就不怕吗?” ###第六八章 知夏   云初侧耳倾听了一阵子外边的动静,就重新咬了一口饼夹肉道:“我们已经躲起来了,不害怕。”   小妇人点起油灯,指着云初的青衫道:“你是一个官,为何这个时候不跑出去护驾呢?”   云初笑道:“贵人们身边的护卫很多,用不着我出去,再说了,我手头没有兵器。”   汉子迅速将一柄厚背剁骨刀塞进云初空着的手里道:“快去吧。”   云初呆滞了片刻,就把刀子放到一边,对小妇人道:“有水吗?吃干饼子噎得慌。”   汉子站起身,指着云初道:“你也就是一个能吃的夯货。”   云初闻言也不羞恼,对漂亮的小妇人道:“你应该不是贫家小户出来的吧?”   小妇人见云初的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就羞涩地点点头道:“在大院子里当过几年的仆婢。”   云初咬一口胡饼吞咽下去道:“一看就不对,别看这是一个小小的作坊,行事的手段就能看出不凡来,唉,我家怎么就没有你这么能干的仆婢呢。”   小妇人为难地瞅瞅卖烧饼的汉子不敢说话,最终只是长叹一声。   云初又对汉子道:“你婆娘不错。”   汉子对云初吼道:“贼你妈!”   云初拍着手从胡饼作坊出来的时候,小妇人战战兢兢地把买的一个胡饼夹肉递给云初,还小声问道:“郎君说的可是真的?”   云初瞅着倒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一般的汉子道:“好好地过你的日子吧,别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事情。”   说罢,就提着荷叶包好的饼夹肉举着伞施施然地离开了光福坊,还回头记了一下这家小店,东西不错,以后可以常来。   重新走上朱雀大街的时候,贵人早就离开了,金吾卫们全部冲进了小巷子里到处乱搜,云初此时走上朱雀大街,反而无人问津。   横穿过朱雀大街,穿过安业,彰德,崇贤,长寿四个坊市之后,云初将已经冻住的胡饼夹肉揣进怀里,抖掉油纸伞上厚厚的雪粉,就进了丰邑坊。   丰邑坊占地很大,背后就是高大巍峨的长安城墙,为了防御方面的考虑,这里居住的都是下贱的商贾。   一旦有事,城头的守军就能拆掉丰邑坊的石头砖瓦用来抵御敌人。   才走进坊门,云初就被晒酱的恶臭差点掀一个跟头,用手帕绑住口鼻,适应了一会,云初这才走进了丰邑坊。   这里的内街上行人很多,马车,牛车,驴车,乃至独轮车更是数不胜数。   不过,马车基本都是青布帷幔做顶子的马车,这就说明,这里常年不会有贵人降临。   云初甚至认为,把酱作坊安置在坊门口,本身就是这里的商户们的一种策略,就是不想让那些比如查账,勒索,他们的贵人进来。   越是往里面走,云初就越发的认为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因为,往前走了三百米之后,酱缸的味道就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酒糟微微发甜的味道。   街道边上插满了酒旗,酒旗很高,而且一家比一家的酒旗要来的高。   这种长条旗帜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让酒旗上的字迹似乎活过来一般,非常的具有广告效应。   如意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知夏也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就是酒馆不怎么样。   别人家的酒旗高大雄伟,只有上面写着如意两个字的酒旗蔫了吧唧的贴在旗杆上,死活不肯飘扬起来。   不过呢,这也不怪酒旗,因为它太矮了,别人家的酒旗高度基本超过了城墙,只有如意酒旗比城墙矮,自然没有风来吹动它。   云初站在如意酒坊的门口观察了片刻,今日里下大雪,正是客人们煮酒赏雪的好时候,别人家的酒坊门口,进进出出的全是抱着酒坛子的伙计,只有这家如意酒坊的门口冷冷清清的。   就在云初准备进如意酒坊的时候,一个身着澜衫的男子从里面大踏步地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喝骂道:“老子就要赌钱,你能把老子怎么样,平日里能收留你们母子已经是老子发善心了。   现在竟然不准老子去赌钱!”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匆匆追上,哀求道:“这是最后的一点钱了,没了这些钱,你让我怎么买酒曲酿酒啊。”   男子一脚踹倒女子怒骂道:“娶了你真是倒了霉头,一连十几天,把把输钱。”   云初笑吟吟地迎面走过来,就在男子与云初擦肩而过的时候,也不知怎么的,那个男子竟然一脚踏空,就在看热闹的人群众目睽睽之下,一头杵在青条石凿出来的台阶上。   云初伸手去抓,却抓了一个空,男子的鼻梁重重地撞在青条石台阶的尖角上。   只听喀嚓一声,男子紧绷的身体立刻就软了下来,眼看着一汪被白雪映衬的呈黑红色的血就沿着台阶如同小溪一般流淌而下。   “啊——”女子发出一声惨叫,飞扑过来,抱着男子大声恸哭起来。   云初连忙闪身在一边,迅速朝周围看热闹的人群拱手道:“请诸位相邻给某家做个证,此人失足踏空惟实与本官无涉。”   原本发现看热闹看成了惨案的众人,正要离开,忽然听云初说出了本官两字,顿时停下脚步,一个头上戴着一顶白色毡帽的走上前拱手道:“郎君说的极是,这曹五光顾着骂他婆娘了,出门就没看路,这才跌倒了。”   云初立刻对呆在现场的酒坊伙计道:“快快去拿一些酒水,某家今日要请诸位乡邻喝口酒暖暖身子。”   伙计拿到了一把铜钱,立刻就抱出来一大坛子酒,放到云初手里,就去帮那个可怜的女子去了。   云初大大地灌了一口酒,就把酒坛子塞到戴着白色毡帽的汉子手中道:“喝口酒,去去晦气。”   汉子也不客气,端起酒坛子就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这可惹了众怒,一时间,那个大酒坛子上就抓满了想喝酒人的手。   妇人用力地摇晃那个倒地男子的身体,却得不到半点回应。   云初知道那个男子已经死了,一个双脚凌空,倒栽葱将全身重量就聚集在脑袋上,再把这颗可以集中全身重量的脑袋撞在尖锐的台阶上,就算脑袋没有摔碎,细弱的脖子也一定被生生地折断了。   片刻功夫,里长,坊正就已经来了,看过了现场,问了在场的众人之后,就用一块麻布遮盖住男子的脸,说是要等到捕快与仵作的到来。   云初身为见证者,自然不能轻易地离开。   就在众人将一坛子酒换着喝完的时候,来了一群不良人。   里长见来的不是捕快而是不良人就匆匆上前道:“里长滕成见过诸位不良帅。”   为首的不良人鼻孔里哼出一个字,就算是见了礼,蹲下身子掀开麻布,瞅了一眼死掉的男人,再扒拉一下男人的脑袋,软塌塌的脖子不再支撑脖子,于是,那颗脑袋就圆润的晃荡了两下。   不良人站起身道:“这人死的时候谁离他最近?”   云初站出来却不拱手,点点头道:“某家,当时某家准备进门,他要出门,没想到这个人一脚踏空,就跌死了,不信,可以问诸位乡邻。”   不良人并没有询问乡邻而是继续对云初道:“你可与曹五相识?”   云初摇头道:“不相识。”   “你可与曹五有钱财上的来往?”   云初皱眉道:“本官才从西域归来,在今日之前,从未见过这个曹五,更与他没有任何钱财上的来往。”   不良人听云初这样说,也就收起了往日傲慢的模样,拱手问道:“不知这位郎君姓甚名谁,家在何处,不知在哪所衙门供职?”   云初懒懒地抬手还礼道:“姓云单字一个初字,家住晋昌坊云家,目前在太医署任司医。”   不良人闻听云初在太医署供职,再次拱手道:“卑下相信云司医不会与这泼皮曹五有涉,只是为云司医计,卑下还要问一声,云司医来此如意酒坊何事?”   云初叹息一声道:“某家在来长安之前,在龟兹大关令衙门就任掌固,龟兹一战,大关令衙门中人,除我之外几乎全军覆没……战死的同僚太多,上官觉得大关令衙门还算顶用,就赏赐了一笔钱财下来,命某家带来长安,抚恤孤苦。”   原本目光空洞的女子就那么安静地跪坐在台阶上,守着她死去的丈夫,可是,当云初的一番话钻进了她的耳朵之后,竟然咯喽一声,一口气没上来,就软软地倒在她丈夫的身上。   云初伸手掐住她的人中,没想到掐了许久,这个女人也没有半点要醒来的样子。   回手摸一下她的脖颈,就叹息一声站起来对不良人摊摊手道:“人没了!”   不良人探视一下妇人的鼻息,吐一口唾沫道:“还真的没气了,晦气啊,这死都要死一起,也算是他们的福气,好了,好了,大家都散开,让曹五家的人出来收尸。”   云初见不良人没有提起钱财的事情,就一把捉住不良人的手腕道:“根据我兄弟的嘱托,有一笔钱财要交付给一个叫做知夏的女子。”   “我就是知夏!”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后宅传来,随即,就有一个青衣女子转出来。   她的脸色苍白的厉害,没有理睬倒在台阶上的那一对男女,而是直勾勾地看着云初的眼睛问道:“那个胖子真的在龟兹为国捐躯了吗?” ###第六九章 云初守诺一万里   女子长得很好看,就是脸色苍白了一些,看着很憔悴,这让她的一双眼睛显得非常大。   云初的目光仅仅在这个女人的身上流转一圈,就朝守在一边的里长拱手道:“里长,某家所寻之人名叫知夏,还请里长告知。”   女子施礼道:“妾身便是知夏。”   云初没有理睬女子的回答,继续将目光放在里长,坊长,以及在场的几位不良人身上。   里长还礼道:“小老儿可以证明,此女子便是知夏,曹知夏,丰邑坊中,叫做知夏的只有她一人。”   云初又朝在场的不良人以及乡邻们拱手道:“某家在龟兹受好友所托,从龟兹带回来钱三十万,点名交给一个居住在丰邑坊开如意酒坊叫做知夏的女子。   假如诸位都以为此女子便是知夏,某家这就写下交割文书,还劳动诸位做一个见证。”   云初话音刚落,在场的人顿时齐齐的吸了一口凉气。   “天啊,三十万钱?”   “爷爷啊,三十万钱,三十万钱,这得是多少钱啊?”   在众人的喧哗声中,里长上前一步道:“敢问郎君,令友可曾有书信?”   云初摇头道:“没有,他说了一句,我就应了一句。”   “如此这般,就把三十万钱托付?”   云初笑道:“君子一诺,还需要别的佐证吗?”   云初说完话,就对身后的女子道:“既然里长,坊正,诸位高邻已经确认你就是某家要找的知夏,那就请你跟我走一趟吧。”   女子似乎对云初淡漠的表现非常不满,警惕地道:“去那里?”   云初道:“钱太多,我没有拿来,银钱全部存在大慈恩寺的香积厨,你带上一些人跟我同去,拿出钱来,也好埋葬你刚刚去世的两位至亲。”   家里刚刚死了两个人,这位知夏看起来却好像没有那么伤心,甚至连假装悲伤的意思都没有。   找来两个伙计把两个死人抬回酒坊,就邀请里长,坊正,以及两位不良人同去大慈恩寺。   云初觉得大慈恩寺的香积厨的功能比后世的银行功能还要强大一些,因为,一群人抵达香积厨的时候,知客僧发现了云初,没有看文书,更没有多嘴,迅速按照云初的吩咐将三十万钱转移到了这个叫做曹知夏的女人名下。   等事情办妥,云初拿到了曹知夏写的收钱文书,就飘然而去。   但是,云初对金钱淡漠的态度,以及信守承诺的做派,给所有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云郎君诚实守信的名声,应该就能在长安城流传开来。   唐人重名声,重诺言,爱惜羽毛一诺千金的人物,永远是长安城中最受欢迎的一种人。   不论这种人是坏蛋还是好人!   这才是云初想要的东西,至于钱,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工具而已。   事实上云初不是飘然而去的,是被一个高鼻梁深眼窝的番僧一把拖进了一间禅房。   没了头发的老猴子看起来更像一只猴子了,脑袋靑虚虚的,这让他的脑袋看起来更小了,再加上一双大眼睛以及满脸的褶子,说他不是一只猴子都没有人相信。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发现把自己拖走的人是老猴子,云初准备好的杀招就没有用。   “我比你早到了六天。”   “也是,你被官府追着呢,不跑快一点会被砍头,还有,你们这些人杀人之后,是不是立刻会剃光头发,穿上僧衣,难道说这样就能避开朝廷的追杀?”   老猴子呵呵笑道:“还真是这样,不过老僧有度牒,朝廷颁发的那种。   因此上,老僧也算是真正的遁入空门了,一进佛门万事皆空,石磐陀的各种过往与老僧悟空有何牵连呢?”   “你的法号名叫悟空?”   “是啊,玄奘大师亲自起的,也是玄奘法师亲自剃度的,就连玄奘法师取西经路上用的紫金钵盂也已经正式传授给我了。”   不知为何,听老猴子这样说,云初却听出来一些英雄末路的意味。   说实话,他喜欢那个在西域为所欲为的老猴子,也喜欢在大唐境内暴起杀人的老猴子,唯独不喜欢现在这个穿着僧袍,说话声音也变得温柔的悟空。   “你期待的长安就在脚下,您却没有享受就遁入了空门,从此六根清净,凡人种种再也与你无关,整日里青灯古佛的诵经清修,太不值当了。”   老猴子惊讶地瞅着云初道:“我这几天都是住在平康坊里面。”   云初愣了一下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没有错,那里青楼遍地,好几个官家教坊里面的歌舞,西域人无论如何都是比拟不了的。   比如盈香阁就是皇家开的,里面的女子虽然上了一些年纪,然,跳起舞来依旧媚骚入骨,让人血脉贲张,云初啊,有时间你应该去看看。   同心阁的炙烤脆皮肉汁水浓郁,香气四溢,菊花台的慈母游子羹更是人间绝味。   就连你一向认为最拿手的烤羊肉,也是赵家大娘子做的炙烤全羊更胜一筹。   全家婆子的妙手点心,陈志远家的烧腊羊肉,何九分家的九分馄饨,少一分是为了敬天。   苏家的白丝绸,胡人易思迈家的白叠布,来自塞州的葛布,松香田家不怕火烧的浣火布……”   老猴子的声音在云初耳朵中逐渐变得很远,他不断翕动的嘴巴却在不断地放大……   “云初,长安本就是天上人间地,你要学会慢慢地了解这座辉煌之城,你要学会享受这座云端上的巨城,在这里只要你想,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所有东西,只要你愿意,你就是这座城市的主人……”   听了老猴子说的这些话,云初心头的酸楚无人能理会,跟老猴子过的这些个奢靡的生活相比,云初觉得已经出家为僧的不是老猴子,而是他自己。   可笑自己如同蚂蚁一样在风雪中安置了一个家,可笑他为了让自己能够出人头地,不惜杀人引来众人围观,再抛出一个“云初守诺一万里”蹩脚的,可笑的故事,来增加自己的曝光量。   从老猴子禅房出来的时候,云初肩上扛着两匹花色最时兴的绸缎,胳膊上挂着一篮子什么全家婆子制作的点心,背上背着一袋子碧梗米,就连腰间都缠着一个很大的褡裢,里面装满了老猴子在长安找到的一些新奇的属于小孩子的玩物。   老猴子自己扛着一张很大的胡床,这是一个如同小舟一般的胡床,云初用手按着试过,这绝对一张可以让隔着九百九十九条床垫依旧能察觉床垫下有豌豆存在的,豌豆公主酣睡的好床。   云初一边听老猴子兴奋地讲述他来长安之后的种种美好,一边打开自家的后院大门,回到了家里。   早上因为尿床事件一整天都不怎么开心的娜哈,见到了没毛的老猴子,兴奋地尖叫起来,至于云初这个给她当苦力的哥哥则视而不见。   崔氏见云初把老猴子领回了后宅,立刻就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来招呼这位通家之好的贵客。   老猴子在娜哈的带领下参观了云初的新家,很明显,老猴子对这个新家一点都不满意。   尤其是家里那群明显上了年纪的仆妇们,更是让老猴子可以肆无忌惮地嘲笑云初。   好在,老猴子还知道收敛,嘲笑人的时候用的是回纥人的语言。   老猴子丢开总是想伸手摸他光头的娜哈,瞅着有些灰头土脸的云初道:“玄奘不愿意见你。”   云初点点头道:“这非常的合理,我本身就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老猴子大笑道:“可是,当我直面问他你们之间的关系的时候,玄奘大师说:不可说,不可说。   什么叫不可说?如果没有关系就说没关系,有关系就说有关系,唯有这个不可说,最让人回味。”   云初站起身道:“此事到此为止。”   老猴子咕咕地笑道:“当然到此为止。”   云初又道:“元日过后的第三天,我就要去四门学进学了。”   老猴子毫不在意地道:“按照你的心性,我觉得一个四门学可能满足不了你。”   云初点点头道:“我听说四门学优秀者,可以进入太学继续进学。”   老猴子道:“窥基应该有办法保证你在公平条件下,从四门学进入太学进学。”   “窥基是谁?”   “玄奘大师的弟子,也是长安城著名的三车和尚,一车拉经卷,一车拉酒肉,一车拉歌姬。”   云初皱眉道:“玄奘大师的弟子都是这般与众不同吗?我听说玄奘大师的另一个弟子,因为与高阳公主有染,被太宗皇帝下令腰斩了。   这位弟子又荤腥不忌,行为不检的,如此也是一个礼佛之人吗?   你千万不要说什么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怪话。”   老猴子瞅着云初惊讶地叫了一声道:“此言甚妙,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人,心中必有宿慧,你以后就不要再说这句话了,我准备拿来应付玄奘的诘问。”   “如此说来,玄奘也不赞成你与窥基这般放浪形骸的行为是吧?”   老猴子叹息一声道:“他是一个很无趣的和尚。” ###第七零章 恶霸里长   老猴子的到来,让云初深深地感到了地位差距带来的恶意。   这股子恶意是大唐带给他的,也是长安带给他的。   老猴子只需要在窥基的带领下就能畅通无阻,继而得到一个丰饶,富足,华丽的长安。   而老猴子能享受的一切,云初即便是用马车拉着两千两黄金都无缘一见。   这是一个很考验人心性的一个关键时刻。   这个关键时刻跟项羽见秦皇车驾,与刘邦见秦皇车驾的时刻基本相同。   项羽说:彼可以取而代之。   刘邦说:大丈夫当如是。   云初说:这都不算什么,是小事,改变不了他的心境,更不会让他生出挫败感来。   自己既然能被世界孤独的送到大唐来,那么,自己就该孤独的奋斗,如此得到的结果,才是真的,才是甜的。   云初家在晋昌坊安居三天之后,崔氏带着家中的仆妇,以及邀请来帮忙的十几个妇人,在家中制作了大量的蒸饼。   这些蒸饼都是用麦面制作的,里面没有多少麸皮,只是因为石磨弄出来的麦面,没有云初预想中那么白。   不过,在每个蒸饼点缀上一枚红枣之后,蒸饼就变成了枣馍馍,看起来很上档次。   晋昌坊很大,可是呢,大慈恩寺就占据了四成的土地,所以,原本应该居住上万人的坊市,实际人口只有五千余人,共八百余户。   每一个家庭的人口都很多,三世同堂,四世同堂,甚至五世同堂者屡见不鲜。   作为新来的人家,云初准备给坊市里的每一户人家都赠送两个枣馍馍,作为初来乍到的礼物。   在坊正的带领下,云初在坊市关闭之后,带着娜哈,崔氏,以及八个肥,用了整整六个傍晚,才把八百余户人家一一走完。   如同坊正刘义所说,晋昌坊里居住的大多是贫穷人家,基本上没有什么大户。   不过,云初家的出现,尤其是一口气赠送出去了将近两千个白面蒸饼之后,勉强算的上是晋昌坊的大户人家。   大唐人的户口非常地不合情理,上面将每家每户的情形标注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家财在户口上都有表现。   别看晋昌坊居住了八百余户,然而真正落籍长安的人家不超过两百户,其余的六百多户都是客居长安。   有户口才有永业田,与口分田,田地就在城外,没有户口就没有这些,只能算作流民,尽管他们在长安有房子,有活干,他们依旧是流民。   在大唐,富裕之家便是周围一群贫困人家自然的首领,在官府照顾不到的时候,需要这家富户将周围的百姓组织起来抗灾,或者与敌人作战。   云初用两千多个蒸饼证明了自家的富裕程度,所以,刘义就很自然地将原本属于自家的里长职务痛快地交了出来。   云初瞅着这个脸上青色巴掌印还没有褪去的老里长颇有些唏嘘。   这就是一个很老实的人,也是一个很守本分的人,只是才能上终究差了一些。   万年县的孙户曹之所以会对刘义恶行恶相的,只是因为他没有收到来自晋昌坊的孝敬。   一个从八品的小官,想要在长安过得舒适,如果没有这些额外的孝敬,他很有可能会饿死,毕竟,大唐从八品小官的月俸禄只有五斗米,有钱就给七百,无钱就给盐十斤。   当然,在京官员还有官田里的一些收益,按照朝廷规矩,云初这样的从八品官员每年还有五十石的官田粮,可惜,因为京城附近的官田统统属于皇族,大官们,云初,以及孙户曹这样的小官的官田,一般都在三百里以外,而且年年歉收。   所以,在面临没有收入的情况下,孙户曹下手抽刘义的嘴巴子也就显得理所当然了。   听说,刘义每年都是用挨嘴巴子来顶替孝敬的,也就是说,刘义这个人宁愿自己挨嘴巴子,也不愿意巧立名目的从坊民中弄钱。   在云初家成为晋昌坊最大的一个富户之后,云初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光明里的里长。   看得出来,刘义如蒙大赦……   在成为光明里的里长之后,云初就直接占用了两座无人居住的房子,略加收拾之后,就下令整个光明里的人每隔三日必须沐浴一次。   沐浴一次收费一个铜钱,如果没钱来专门设立的澡堂沐浴,那就必须在家中自己沐浴,反正,整个晋昌坊不能出现一个蓬头垢面者。   云初里长的这道命令下达之后,整个光明里一片哗然,无数人围堵在云初家门口大声咒骂,一定要云初这个贪官污吏给他们一个交代。   当云初穿着山文甲,手持长矛,腰插唐刀,背后背着六杆短矛骑着同样披甲的枣红马,杀气腾腾地出现在家门口的时候,咒骂声,喧哗声立刻就平息了。   自幼练武且已经十四岁的云初如今身高超过了一米七,骑坐在高大神骏的枣红马背上,沙场上培养出来的彪悍凛冽之气不用说话,就让这些连当府兵都没有资格的晋昌坊百姓,各个噤若寒蝉。   云初伸手将长矛插在地上,反手抽出背后的短矛,闪电般地连环投掷出去,短矛势大力沉,几乎是擦着几个叫嚣的最凶的汉子的脸颊钉在对面的坊墙上。   长安城已经数十年没有经历过战事了,这些人那里经得起云初这般恫吓,胆子小一些的当时双腿发软,就跪在了云家门口。   云初催动枣红马,钉过马掌的枣红马哒哒地在石板路上踱步,枣红马所到之处,人群轰然散开。   娜哈趴在云家的围墙上,丢过来一根蜡木制作的棒球棍,云初探手捉住,放弃了长矛,就挥舞着棒子向这些已经转身逃跑的百姓发起了进攻。   棒球棍在半空中发出骇人的“呼呼”声,前来找麻烦的百姓纷纷抱头鼠窜,云初则骑着战马在巷子里追杀,直到巷子里一个人都看不到之后,他才回到云家下马卸甲。   一个人跟数百个人是没有办法讲道理的。   这个道理云初如何会不明白,同时,他也认为在大唐严苛的律法之下,这些百姓应该比后世那些百姓更加的不愿意跟官府组织起冲突,尤其是云初这种官员。   暴力才是权力的最初源泉,云初也很庆幸,大唐时代的官府机构足够暴力。   第二天开门鼓响起来的时候,云初就拎着一根棒球棍站在坊门边上,瞅着坊正刘义打开坊门。   云初想抓一些不讲卫生的坊民当典型,没想到一个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家伙都没有找到。   没办法,只能气呼呼地瞅着那些坊民,得意地从他面前离开晋昌坊去上工,有些人还故意在云初面前拉起袖子,让他检查他们好不容易洗干净的黑胳膊。   刘义有些忧愁地对云初道:“里长,没办法啊,这些人宁愿在家里沐浴,也不肯去咱们的澡堂沐浴。   里长想要弄钱,还要另外想办法。”   云初冷笑道:“他们想要逃出老子的手掌心还太嫩了,三天后,我们不但要检查蓬头垢面者,更要进入他们的家里,检查他们的家中是否洁净,如果被我查出来家中有跳蚤,虱子,白蚁,老鼠一类的东西,定会严惩不贷,严惩完毕之后,还要罚钱。”   刘义担忧地瞅着这位暴跳如雷的新任里长,劝诫道:“这些人家中脏了数十年了,想要一下子清除,这也太难了一些。   弄不好他们会去县衙告状的。”   云初冷笑一声道:“刘义,知道你为何每年都要挨孙户曹的嘴巴子吗?”   刘义摊摊手道:“没钱孝敬啊。”   云初笑道:“主要是你管辖的晋昌坊屁事都没有,让孙户曹他们想要插手晋昌坊的事情来捞钱的机会都没有,这才是人家憎恨你的缘故。”   刘义猛地抬起头瞅着云初道:“里长的意思是说,那些人如果去了县衙……”   云初大笑道:“你觉得县衙会帮这些百姓来惩罚我这个帮县衙干活的人吗?   你要记住,我毕竟也是一个官。”   云初把话说完,发现视野所及的范围内,有穿的破旧的人,但连一个蓬头垢面的人都看不见,就悻悻地倒拖着他的棒球棍回家去了。   刘义连忙制止了几个朝云初背影吐口水的莽撞人,小声吩咐道:“可不敢让他看见啊,这家伙就是一个从沙场上下来的杀胚!   听说在西域龟兹城,硬是从突厥人的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整个人杀的跟血葫芦一般,光是从甲胄上取下来的箭矢,就超过了二十枝。   他既然想捞钱,咱们不给他机会;捞钱就是了,他要我们衣着整洁,身上干净,我们就多在家洗澡,勤洗衣衫,他要我们把家里收拾利索,我们就把家里收拾利索,不给他发火的机会就是了。   你们也看见了,今天,大家都很干净,他就没有捞钱的机会了,总不成他要来家里枪?   谅他也不敢!”   众人连连点头,表示刘义才是一心向着他们的好人。   云初回到家里之后,崔氏立刻端上来了朝食,云初洗手之后就美美地喝着稀粥吃着腌菜包子。   崔氏等云初吃饱了,就低声道:“郎君这样引起众怒没有问题吗?”   云初笑道:“你小看了百姓的忍耐力,只要不抢夺他们的家产,霸占他们的妻女,给他们留下活路,再给他们一些甜头,相信我,他们以后会喜欢我这个里长的。” ###第七一章 牛不喝水强按头   跟云初管理的那个街道相比,晋昌坊的百姓们实在是过于听话了。服从性也好了很多。   假如云初在自己管理的街道上像在晋昌坊一般办事,这时候他早就被群起而攻之的焦头烂额了。   别说他骑着马恫吓百姓,就算是说话不客气一些分分钟都会被人拍照,录像发到网络上被展览了。   一个街道,或者一个坊市想要发展好,卫生以及百姓们的气质风貌永远是第一的。   想要让一个死寂的街道或者坊市活过来,就要把所有人都发动起来,而从百姓这里弄钱,永远都是最低级的手段。   晋昌坊有没有富户?   当然有,云家在大慈恩寺这个富户面前连尘埃都不算,但是,云初想从大慈恩寺弄到钱来发展街道,很明显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自古以来只有向和尚庙施舍的,从未见过从和尚庙里拿钱的,再加上大慈恩寺是皇家寺庙,如果云初提出这个要求,立刻会被知客僧客客气气的从庙里丢出来。   云初不信这个邪,他觉得慈恩寺不能在占据了晋昌坊四成以上的土地,却对晋昌坊的利益不管不问。   于是,每当坊正刘义关闭了坊门之后,晋昌坊里就尘土飞扬杀声震天!   五千多人一起捉老鼠的场面堪称宏大,基本上每条路都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唯独忘记了大慈恩寺的方向。   围三阙一这是兵法,一般情况下,佛法都敌不过兵法,晋昌坊的百姓突然间开始了新生活卫生运动,就连多年不曾挪动的破烂都需要重新整理,这让寄居在穷苦人家的老鼠们不得不开始集体逃亡。   于是,当一个小沙弥在给佛前的青灯中添加灯油的时候,突然发现在青灯古佛中间有成串的老鼠在东奔西走。   顿时,一声凄厉的尖叫边响彻大慈恩寺。   等玄奘发现自己好不容易翻译出来的经卷也被老鼠咬坏了不少的时候,也开始问寺庙中管理外务的知客僧是何原因让大慈恩寺中鼠患如此严重。   知客僧面如土色,老鼠偷灯油,啃咬佛像,布幔门窗,与僧人同床共枕也就罢了,偏偏咬坏了玄奘大师翻译出来的经卷,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的事情。   于是,大慈恩寺上下,也展开了轰轰烈烈的灭鼠运动。   百姓灭鼠,只要有机会当然是往死里打,和尚灭鼠就可怜了,他们依旧坚持不杀生,于是,只能跟老鼠捉迷藏,无论和尚们如何努力,大慈恩寺的老鼠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发的多起来了。   因为,老鼠们敏锐的发现,离开大慈恩寺很快就会被打死,留在大慈恩寺,不但食物丰富,还没有性命之忧。   或许老鼠们也有联系,当云初很难在百姓家中找到一只老鼠的时候,大慈恩寺的鼠患已经达到了巅峰。   老猴子再次来云初家的时候,耳朵上明显有伤。   “最近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的老鼠,连玄奘大师的经卷都被咬坏了,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老猴子来了,也没有藏着掖着,直接问云初。   云初摇头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只能发动所有人灭鼠了,不过,你们当和尚的好像不能杀生吧?   还是说不能当着大家的面杀生?”   老猴子淡淡的道:“是你把全晋昌坊的老鼠都撵到庙里去了,这事就我发现了,帮你瞒着呢,到底要干什么,快说,免得被知客僧发现了,弄死你全家都有可能。”   云初淡淡地笑道:“他不敢!”   老猴子道:“你吃定了人家是吧?”   “前些天我路过朱雀大街的时候,有人在玩刺王杀驾的游戏,我躲开了,虽然不知道他们想杀的人是谁,但是呢,和尚的行为还是有一定规律可查的。”   老猴子认真地道:“你怀疑那些人是和尚?”   云初摇头道:“我可没说,只是那些人身上的檀香味太重了,重的即便是在下雪,也遮盖不住。”   老猴子道:“檀香这东西可不仅仅是和尚用。”   云初摇摇头道:“我们还是继续说老鼠的事情吧,我觉得大慈恩寺的和尚们既然不能驱赶走老鼠,那么,合理地花一些钱,请晋昌坊的百姓进寺庙,帮着抓老鼠这应该是一个很好的解决寺庙鼠患的好办法。”   “你要多少?”   “两百贯!”   “这么少?这可不符合你的为人。”   “每月两百贯!我保证大慈恩寺从今往后遇到的鼠患,虫灾,白蚁这些倒霉事,都由我们晋昌坊的百姓负责清理干净。”   老猴子惊愕地看着云初道:“如果人家不答应呢?”   云初冷笑一声道:“鼠患算什么,等大慈恩寺的梁柱上出现白蚁的时候,可不要怪我没有事先说清楚。”   “大慈恩寺可以从外边招募人手,应该不会这么贵。”   云初笑眯眯地看着老猴子一言不发。   老猴子皱眉道:“这些事情只能跟玄奘大师说,要是跟那个愚蠢的知客僧说了,你就倒霉了。”   云初瞅着老猴子的眼睛道:“我发现自从你来到长安之后就变得愚蠢了,你以为如果来问话的人不是你,我会这么清楚无误的把所有的安排都说出来吗?   告诉你吧,我之所以主动当上了这个倒霉的里长,目的就在于要把晋昌坊打造成我在长安的第一个可以托付身家性命的安全所在!”   “为什么会是在长安城里?人家的老巢一般都在偏远的所在。”   “你难道没有发现吗,只要我把晋昌坊的大门关上,这里就是一座坚固的城池!”   “这座坊有数千人呢。”   “没关系,我擅长的本事不是作战,而在于组织!”   老猴子点点头,就去寻找娜哈玩耍去了,看他跟娜哈在一起的明媚样子,云初微微有些吃醋,因为他发现,老猴子待娜哈比他这个哥哥对娜哈都要好的多。   真正发现寺庙鼠患来的有些蹊跷的人是玄奘,他觉得寺庙鼠患应该不是来自内部。   于是,就让老猴子去周围随便看看,老猴子在晋昌坊走了一大圈,发现其余的地方基本看不见老鼠,而大慈恩寺却鼠患严重,立刻就想到了寺庙中那么多的老鼠到底从何而来。   找云初问过话之后,就把自己得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知了玄奘。   还以为玄奘会恼怒,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安静至极的老和尚竟然纵声大笑。   “这个小猴儿啊,这个小猴儿啊……”笑骂的话语中竟然带着无比的宠溺之意。   在老猴子无比暧昧的眼神中,玄奘召唤来了知客僧,命他以每月三百贯钱的代价,邀请晋昌坊的百姓进入寺庙消除鼠患,以及预防以后可能出现的虫灾。   对于知客僧,玄奘没有做任何解释,同样的,胖胖的知客僧也没有发出任何的疑问,就兴冲冲的去找光明里的里长云初去解决问题了。   大慈恩寺中出现鼠患,最担心的人绝对不会是玄奘大师,而是他这个知客僧。   陛下一旦发现他为了给母亲祈福的寺庙中,竟然出现了大量的老鼠,并且,这些老鼠竟然亵渎了母亲的塑像,知客僧的下场不想便知。   当云初带着晋昌坊的百姓,拿着数千个简易翻板老鼠拢子进入寺庙,一天后再带着装满老鼠的笼子离开寺庙,知客僧瞅着满笼子的老鼠,只知道一个劲地将双手合十,宣称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当寺庙里的老鼠数量锐减之后,云初就拿到了第一笔灭鼠的钱——三百贯!   从今往后,晋昌坊的百姓不但要负责修整大慈恩寺破损的地方,还要负责处理寺庙中时不时就爆发的鼠患,虫灾,甚至连大慈恩寺里照料花木的差事也一并交给了云初这个光明里的里长来分派。   有了一笔恒定的钱财来源之后,剩下的事情就非常非常的好办了。   云初上一次骑着马穿着铠甲满坊市地追杀老百姓造成的影响非常坏,让坊市里的人们一度认为他们新来的里长就是一个恶霸!   而整天提着一根棒球棍满世界找茬准备打人的里长,更是让百姓们各个胆战心惊。   现在有钱了,自然就不再使用武力了。   首先,云初下令,把那两座只有凉水,再什么都没有的男女澡堂,彻底地变成了一个随时有热水可以汤浴的男女澡堂子,收费依旧是一文钱。   刘义眼瞅着手中的三十五贯钱变成了用青石板砌造,还挂了兽头的华丽男女澡堂子,这让他心痛地几乎不能呼吸了。   而这三十五贯钱的开销不过是这一个月的,以后,每月烧水的柴碳钱,工钱,至少还要往里面填补三贯钱不止,因为,他从不觉得晋昌坊会有人去花一文钱去那个澡堂子洗澡。   为此,他无数次诚挚地向云初保证,晋昌坊的百姓们出门前一定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的,依旧无法改变云初个人对于澡堂子的狂热。   只有最干净,衣衫最整齐的人,才能从云初这里获得不用离开晋昌坊就能月赚四十文钱的活计。   以大唐一斗粟米五文钱来算,一个月能赚一百斤粟米的活计绝对是一个很好的活计。   只有晋昌坊里最帅气,最干净的小伙子,才有机会得到这些活计。 ###第七二章 云初的大计划   老猴子忧愁地蹲在云家内宅的花园矮墙上,百无聊赖地嚼着甘草。   崔氏端着一个盘子,盘子里装着一些点心和茶水。   很耐心地守在老猴子身边,也不说话,就是不准老猴子钻进娜哈的闺房里去。   娜哈在房间里哭唧唧地抓着毛笔写大字,漂亮的衣衫上满是星星点点的墨点,当然,脸上,手上也都是。   她现在写的字,云初需要花大力气才能猜出来她写的到底是什么。   可是呢,每天十篇大字,必须要写完,写不完就没法子跟着老猴子耍棍子。   老猴子吐掉嘴里的甘草渣,取过崔氏端着的盘子里的茶水漱漱口,不满地道:“娜哈兄长的字都是老衲教会的。难道教不了这个女孩子?”   崔氏笑道:“我家郎君天资聪颖,有过目不忘之能,小娘子天赋差一些,只能用这种水磨石的功夫,慢慢培养写字的兴趣,顺便也消磨一下小娘子的急躁脾气。   小娘子将来必定是长安最出色的女子,此时此刻万万不能放松。”   老猴子叹息一声道:“如果是唐人女子,娜哈自然会如你所说,一定是女子中最好的一个,可惜了。”   崔氏摇头道:“我家郎君必定会让长安人忘记娜哈与唐人女子不同的外貌,也必定会让云娜小娘子,嫁给长安城中心甘情愿娶她的好男儿。”   老猴子斜着眼睛瞅瞅崔氏道:“你对你家郎君倒是充满信心啊。”   崔氏笑道:“郎君才定居长安一月,门下就已经有了五千六百余走狗为他奔走,岂能是寻常人等能比的。”   老猴子的脑袋耷拉了下来,片刻之后道:“不得不说,你家郎君天生就会当官。”   崔氏将木盘放在矮墙上,撩一下渐渐有了一些光泽的斑白头发感慨道:“妾身出自清河崔氏,见多了少年英杰,也见多了所谓的天纵奇才。   可就是那些所谓的少年英杰,天纵奇才,这些人在我家郎君面前,提鞋都不配。”   老猴子似乎不怎么喜欢别人吹捧云初,就把话题岔开道:“云初去干什么了,怎么一大早就看不见他的人?”   “郎君昨日与坊正商量好了,准备改建坊市大门,还要修补坊市高墙上的一些缺口,听说,是为了方便什么封闭化管理,同时,也为了防止贼人随意进出我晋昌坊。”   “我怎么听说,是为了收钱呢?”   崔娘子笑道:“郎君说了,大慈恩寺乃是当今陛下为先文德皇后祈福之所,如此圣洁之地,自然需要万民仰慕,如此,才符合先文德皇后母仪天下之心。   然,过多人来大慈恩寺却让一处庄严肃穆之地变成纷扰的喧闹之所,这非是敬仰先文德皇后之心,晋昌坊收少许银钱,就能隔绝多数只为猎奇,并非诚心礼佛之人,让大慈恩寺恢复清幽,寺中五十大德,也能潜心进修,这是好事啊。”   老猴子不屑得吐口口水道:“可怜那些钱都入了你家郎君的口袋。”   崔氏惊愕地道:“如何就进了我家郎君的口袋了呢,这些钱我家郎君还没有放在眼中,他是把收来的钱……哦,郎君说,这些钱一定要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晋昌坊的道路破烂,需要修整,坊中的污水渗坑污秽不堪,早就该填埋掉,改用暗渠将以后的污水排进坑河大渠,以后呢,就不准粪车再进晋昌坊。   还要在晋昌坊的高地处打井十五口,晋昌坊百姓从此就不用再喝低洼处被污染的脏水。   郎君还说,要将高处的水井一一打通,效法龟兹坎儿井,让水从高处流出,做水法,在长安形成江南碧水绕晋昌坊的景观。   悟空法师,万万不可以一般人的心境去猜度我家郎君的雄心大志。”   老猴子喟叹一声道:“你家郎君最擅长的就是拿别人的钱来办自己的事情,再加上他本身办事能力极强,你说的这些我想不久后就能一一实现。   只是可怜了这里的坊民,从今往后,休想有一日之清闲,驭百姓如驭牛马,他以后要是当不了大官,实在是天理难容啊。”   即便是温婉如崔氏,听老猴子如此诽谤自家郎君,也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道:“郎君驱使百姓干活,是给了工钱的,而且是大价钱!”   老猴子微微一笑,并不与崔氏起口舌之争,就在这时,衣服皱吧,头发散乱,满脸都是墨汁的娜哈终于从屋子里逃出来了,一个飞跃就跳上矮墙,抱着老猴子忍不住失声痛哭。   拿了云初一贯钱孝敬的孙户曹瞅着眼前图画里高大巍峨的晋昌坊大门,顿时觉得自己刚刚收到的一贯铜钱变得滚烫,甚至已经化作了铜水,猛烈地灼烧着他的身体。   于是,他颤声道:“这道坊门虽然不如宫城巍峨,几与皇城门楣相当,你们两个人的眼中还有大唐规制吗?”   刘义此时已经恨不得找一个地洞钻进去,虽然来的时候云初已经告知了他为何要修建如此恢弘壮丽的坊门,此刻听孙户曹的话,他还是羞耻难耐。   毕竟,一群工匠,商贩们群居之所,如何能与皇城里居住的文武百官,大家勋贵们相提并论呢。   云初撇撇嘴道:“晋昌坊里有供奉文德皇后的皇家寺庙,也就是说,晋昌坊是文德皇后的居所,敢问孙户曹,文德皇后以前居所的大门,有人质疑过吗?”   孙户曹听了云初的话,顿时就愣住了,半晌,才幽幽地道:“你们哪来这么多的钱修建如此一个华而不实的高大门楣?”   云初笑道:“大慈恩寺出一点,百姓们捐助一点,某家还想请咱们万年县再出一点,修建这座恢弘坊门的钱也就出来了。”   孙户曹听云初这样说,再一次陷入了呆滞之中,至于坊正刘义,此时恨不得将脑袋插进裤裆里,永世不见人。   云初见孙户曹被他说的话震惊的魂不附体,就知道自己干的这一套彻底地将孙户曹的三观击打成了粉末。   孙户曹不理解,云初却知道,这一套在他以前的世界里实在属于基本操作。   “妈的,要是当初自己管辖的街道能有一座像大慈恩寺一般的皇家寺庙,老子早就把那个街区打造成天下第一街区了。”   心头腹诽,云初也知晓这件事不是孙户曹能办理的事情,就在依旧陷入混沌状态的孙户曹耳边道:“不如把此事上呈卢县令定夺如何?”   孙户曹抹一把额头上渗出来的汗水,他隐隐觉得这应该是一件好事情,却又觉得兹事体大,确实应该好好地向上官禀报一下。   就匆匆地打发走了云初跟刘义,自己抱着云初拿来的图纸跟文书,去见卢县令了。   刘义跟着云初离开孙户曹的公廨,立刻拉着云初的袖子道:“郎君真的要让坊民们出钱修建这座大门?”   云初奇怪地看着刘义道:“我以为你会问万年县会不会出钱。”   刘义把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急促地道:“万年县不会出钱的,坊民们本身就穷困,哪里会有余钱拿出来修建一座华而不实的坊门呢?”   云初一边走一边道:“我只说百姓捐助,可没有说晋昌坊百姓捐助。”   刘义痛苦地道:“难道说,我们真的要在坊门处收钱吗?”   云初点头道:“大慈恩寺没有功德箱,只收王公大臣,豪门世家捐助的香火钱,那些小门小户的人家捐助的香火钱,难道就不是钱了?   大慈恩寺看不上这些小钱,那是因为人家不耐烦收,可是呢,小门小户的心意也是心意啊,人心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啊,再小的钱也是人家献给文德皇后的一片孝心。”   刘义舔舔发干的嘴唇道:“真的可以吗?”   云初抬起手,头发斑白的刘义就迅速弯下腰,好方便云初拍他的肩膀。   云初的手落在刘义的肩膀上,语重心长得道:“我是你的上官,你只管听我的就是了,大门坊必须修建,道路,房舍必须修,水井必须挖,水法必须弄,流水明渠,污水暗渠必须弄,等到开春,我们还要在晋昌坊里遍栽树木花卉……   我还要把靠近大慈恩寺西墙后边的那一片无人居住的烂房子全部推倒,全部修建成精舍,到时候可以租给那些喜欢礼佛的大户人家的大小娘子……   我们来钱的途径太少,不能光靠大慈恩寺的三百贯钱,万一方丈不是玄奘大师了,谁会给我们钱?   好了,先跟你说这些……就你这颗愚蠢的脑袋,没办法理解我说的这些事情。”   云初回到家里的时候,娜哈正把棒球棍挥舞得呼呼作响,每一下都力道十足的往老猴子身上招呼。   老猴子或者前进,或者后退,或者弯腰,或者跳开,不论娜哈如何招呼,棒球棍总是跟老猴子擦身而过。   娜哈打不到老猴子,老猴子却总是能找到机会捏一捏娜哈的鼻子,或者扯扯耳朵。   眼看着娜哈已经气喘如牛,汗流浃背了,这个小丫头依旧不肯罢手,反而把棍子抡都更加起劲。   站在一边观看的崔氏叹息一声对云初道:“这孩子以后在武道一途上的成就可能会远远高于笔墨。”   云初不屑地道:“到时候,我这个当哥哥的给她写一些适合女孩子的诗词歌赋出来,名藻长安不难!” ###第七三章 张弛有度   崔氏不理解云初说这句话的底气到底来自何处,虽然自家郎君在平日里说话的时候,偶尔会冒出一两句精彩的句子,但是呢,这跟诗词歌赋不怎么搭边。   想要写出好的诗词歌赋,天赋,与学识缺一不可,而自家郎君天赋估计是不缺的,但是呢,学识这东西就要依靠平日长时间的积累才能获得。   崔氏就有很多作诗作的很好的人,但是呢,他们可没有像云初这样狂傲,把诗词歌赋的创作看的如此容易。   娜哈累得趴在地上,手里依旧握着她的棒子。   老猴子取过棒球棍,在手里玩耍一下,最后握着棒球棍对云初道:“这东西很顺手啊,而且前边重,后边轻,棒子头砸人力道可以增加一倍左右,好东西。”   云初道:“这东西用木头制作的最好,我以前准备弄一把铁的,后来发现太重了,不好控制。”   “没错,木头的有木头的好处,在长安,大部分时候不用跟人家杀个你死我活的,用这东西最好。”   崔氏带着娜哈去沐浴了,云初就跟老猴子来到中庭喝茶聊天。   不知怎么的就说到了玄奘。   玄奘在他们两人的口中,早就没有了神性,老猴子在意的是玄奘到底有没有跟东女国的国主有一腿,有没有在天竺,经过那些漂亮的女子沐浴地的时候偷看……   云初则对玄奘西行路上到底收了多少弟子有很大的兴趣,老猴子算是那个叫做雷公脸的徒弟,那么一个长得像猪的,一个长得跟妖怪一样的徒弟到底有没有。   “有一段时间呢,我们的随从中有一个黑的跟碳头一样的从人,不过,虽然很丑,很胖,却不像猪,至于像妖怪的,这天下像妖怪的人多了去了。”   云初听了老猴子的话,终于放下了执念,至少吴承恩在写《西游记》的时候,那部作品之所以流传很多年,完全是个人脑洞在作祟。   说话的功夫,看门的九肥,从前面拿进来好多的篮子放在云初面前。   打开篮子上的蒙布,里面装的东西五花八门的什么都有,大部分都是食物。   以枣糕最多,也有白花花的蒸饼,有的干脆就是一篮子柿饼,还有装着足袜的,璎珞的,彩线刺绣的,这些东西一看就是坊民自己家的东西,送过来讨云初这个里长欢心的。   云初吩咐全部收下,把篮子还给人家,但是呢,回礼没有,让他们回去等候消息,晋昌坊招工事宜马上就要出章程了,人人有机会。   老猴子从一个篮子里抓了一把干枣子也不洗洗,用袖子擦擦就直接干吃。   “你没有必要拿人家的这些东西吧,据我所知,在大唐当官,首要的条件是清正廉洁。”   云初看看正在吃枣的老猴子,淡淡地道:“当官的前提是首先要能当上官。   轻易得来的东西终究不会有人珍惜的,只有那些经历了千辛万苦得到的东西,人们才会珍惜。   所以呢,东西一定要收,一来可以安他们的心,二来,可以让他们学会感激,比如感激收了他们礼物的我。   你是知道的,我之所以要苦心孤诣的干这些事情,就是想让他们成为能被我所用的人。”   老猴子点点头道:“怪不得玄奘曾经说过,这人世间就是一个大的斗场,老虎狮子纵横捭阖,所向无敌,可怜那些麋鹿黄羊,野兔,死在狮虎爪下无人可怜。   佛法初始的目的就在于化解这些暴戾,让身在斗场中的每一个人都能平安共处。   云初,你就是这个斗场中最会捕捉猎物的一头野兽。”   云初大笑道:“佛法能让老虎狮子,豹子,狼这些野兽开始吃草为生吗?”   老猴子摇头道:“这是它们的生存之法,无法改变。”“既然没有改变它们的食谱,佛法如何解决老虎吃麋鹿的问题呢?”   “所以啊,佛把自己的肉给老虎吃,掏出自己的心给老鹰吃……”   “按照你的道理,和尚们存在于世间的作用就是替弱者去死的,那么,我从大慈恩寺弄点钱出来,你为何会耿耿于怀呢?”   老猴子瞅着云初道:‘我觉得你说的不对。”   云初摆摆手道:“你们活在佛的世界里,我早就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准备干一点实实在在的事情,如果可能,我真的打算把长安建成西域人口中的那般模样。”   老猴子觉得云初很看不起佛,云初觉得老猴子自从到了长安之后就变得傻啦吧唧的,也不知怎么的,两人就开始用棒球棍互殴了。   互殴的结果就是云初背上,腿上挨了好几棒子,痛得龇牙咧嘴,老猴子的肚子上被云初用棍子狠狠捣了一下,强忍着想要保持自己世外高人的模样不肯弯腰叫唤。   第二天的时候,云初让家里的几个肥厨娘从西市上找来了各种各样的豆子混合了江米,大米再加上枣子,葡萄干,以及桃脯,杏脯,又从每家每户讨来了一小把米,或者干果,豆子,混在一起借来了百十口大锅,天不亮,就在一处空地上熬粥。   因为每家都出食材了,因此,每一家都能过来喝粥,云初准备在喝粥的时候宣布第一批在晋昌坊内干活的人的名单。   一起吃饭看起来是一个很简单的事情,但是呢,在西南山区里,就是坝坝宴这种简单的方式将人与人之间的壁垒彻底地给打破了。   尤其是在困难时期,每一场坝坝宴都是一场宣扬集体好处的盛宴。   每个人都出一点,每一个人都吃一点,这就是最原始,也是最朴素的公正。   第一批被招募的人手没有引起人们的任何反弹,被招募上的觉得理所当然,没有被招募上的也觉得理所当然。   因为云初第一批招募的人手,全部都是工匠,其中,以泥瓦匠,石匠,木匠,打井人以及身强力壮的小伙子。   就是这些人将要在这个不算寒冷的冬天里,按照云初的安排,打井,挖路,修建明渠,暗渠,将晋昌坊内的全部道路都铺上石板或者青砖。   这是一个极为浩大的工程,估计至少到开春才能完工,好在晋昌坊里别的不多,工匠基本上每家每户都有。   云初拿出来了自己的设计图纸,这些工匠自己就能按照云初的要求去施工。   云初全家都出来喝粥,包括他们家那个金发绿眼睛的小娘子,娜哈自从开始好好洗澡之后,皮肤很快就好了起来,再加上被崔氏狠狠地多搓澡,一身粗糙的皮肤已经褪掉了,终于有了一点白种人的白皙模样。   引来坊民们极大的好奇心,身为长安人,胡姬不是没有见过,只是没有见过云初家这么好看的小胡姬。   刘义喝了三碗浓稠的八宝粥,依旧不满足准备喝第四碗的时候被云初喊住了,不让他喝那么多粥。   云初自己喝了一碗就停下来了,开始带着刘义在巷子里看坊民们喝粥。   每走到一个重点人物跟前,刘义都会小声介绍。   “刘三才?”   “正是在下。”   “听说你在将作中也算是一把好手,这一次给我们自己打井,我想你不会糊弄我们大家吧?”   “万万不敢,此次要打十一口井,从南边最高处打起,按照地势慢慢下落,再把这十一口井按照水面联通,让水井中的水逐步向下汇集,最后在大慈恩寺西南角形成出水,在那里借用大慈恩寺的荷花池蓄水,在荷花池东北角挂兽头出水,出水进入明渠,绕过晋昌坊三街十六个巷子最终进入暗渠,与长安坑河大渠联通。”   听了刘三才说的话,云初点点头道:“你报上来的费用为一百零三贯钱,开工之日,给你五十贯,用来购置石料,砖料,木料一应物料,十一口水井出水之日,再给你三十贯,等你带着你的人完成以上所述工程,经过检验合格,我会付清余款,且会多出来五贯钱的赏赐。”   刘三才左右瞅瞅,低声道:“里长,我们这里开十一口水井不难,长安本就是水脉丰沛之所,再加上咱们靠近昆明池,不缺水。   问题是,咱们开了十一口水井,还开了明渠,小的就是担心这会让地势比我们高的修政,修行,升平三个坊市恐怕就打不出水井来了。”   云初冷笑一声道:“水流淌进了大慈恩寺的荷花池,关我们什么事情,再说了人家有昆明池的水渠,也没有人用井水。”   刘三才连连应是,见云初走了,立刻就低头猛喝八宝粥,说真的,这么稠的粥,一年到头也喝不上几次。   尽管他现在很害怕云初,却对这个人的五贯钱的赏赐无比地期待。   这就是云初想要的效果,不必太亲近,太亲近的话,以后就会提出一些因为关系亲密才会提出来的过分要求,如果答应,会破坏规矩,如果不答应,以前积累的情谊就会化作东流水,说不定这个人还会变成最恨你的一个。 ###第七四章 敢问郎君,我儿作战勇否?   公事公办挺好,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做一些调整,不过呢,如果没有实在看不下去的事情,基本上不做调整。   晋昌坊的管理人员只有两个,一个是里长云初,一个是坊正刘义,大家都知道晋昌坊这里说话算数的人是云初,刘义不过是一个传达命令的。   对这一点,晋昌坊的坊民们已经有了深刻的认知。   一顿坝坝宴虽然只有一碗粥可以喝,却让晋昌坊大大小小的人都认识了云初,也了解了云初家,并且知晓他们家有一个胡姬小娘子,以及十一个下人。   再有半个月,云初就要去四门学就学,他想在入学之前,把这里的事情全部安排好。   距离上次去县衙寻找孙户曹的日子过去了三天,不等云初去找孙户曹,他却主动找上门来了。   “卢县令准许了晋昌坊重新修整大门的要求。”孙户曹忧心忡忡地将云初修建大门的文书还给了他。   云初打开文书,见上面用红笔写了一个硕大的准字。   孙户曹又道:“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卢县令为何会答应你们的要求,总觉得这是一桩没事找事的行径。”   云初怜悯得瞅着孙户曹道:“任何一个还想着升官的人都会认真对待此事的,只有你这种觉得升迁无望的人才会过着得过且过的日子。   我要的修建大门的官府资助呢?”   孙户曹叹口气从怀里取出一份手令拿给云初道:“县衙也没有多少铜钱,所以呢,能给的只有县衙所属粮仓里的粮食,五百担!”   云初接过手令查验了一下,接着问道:“都是今年的新粮啊。”   孙户曹点头道:“没错,我也不知道县令为何会在你们修大门这件事上如此认真,所有结付都以一等论。   这粮食自然也是今年的秋粮,还全部都是麦子,没有糜子,谷子,高粱,豆子杂粮。”   云初又道:“官仓里面的麦子跟高粱是怎么兑换的?”   孙户曹皱眉道:“你想要高粱,不想要麦子?”   云初道:“一个成功的坊市里面,必须储存足够多的粮食,如此才能让坊民们抵御饥寒。   糜子,谷子不好储存,麦子虽然是好东西,可是呢,容易发生贪渎事情。   换成人们不怎么喜欢吃又容易储存的高粱米,就能防备贪渎事件发生。   等到灾年出现的时候,这些高粱就是好东西。”   孙户曹惊愕地看着云初道:“我这个户曹就该你来干。”   云初不屑地道:“以前折冲府的都尉也这么说,他觉得我应该进他的折冲府当录事参军才对。”   孙户曹道:“为何不去,那可是一个从七品的位置啊。”   云初笑道:“等我从四门学出来的时候,同样是从七品的官职,说不定会更高。   你觉得一个折冲府的录事参军跟四门学毕业的学子,哪一个可以得到更好的位置?”   孙户曹叹息道:“四门学出来就是正途官啊,只是,人家即便是有这样的心思,也会藏起来,你怎么就这样大肆地说出来呢?”   云初哈哈大笑道:“老孙啊,身在官场,要的不是什么谦虚谨慎,而是英气勃发。   上官们有那么多的事情需要日理万机地处理,我们这种人如果不能以最快的速度进入上官的视线,这辈子还想着晋升,难道等着上官慢慢地发现吗?”   孙户曹尴尬得笑道:“我觉得你以后能当咱们万年县的县令。”   云初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原本一肚子问题的孙户曹被云初的一番话,再一次击碎了他稳固的原有观念,他也不知道云初说的这话对不对,只知道自己应该早点回去,把云初跟他说的话一字不落的告知卢县令。   当上里长的好处就在于,不论是大慈恩寺给的钱,还是万年县衙给的粮食,都落在云初的手中,由他进行具体的分配,或者使用。   这个时候,权力就出现了。   有了这些权力,当晋昌坊的百姓想要获得这些好处,只有听从云初调遣这一条路好走了。   所以,人们很自然地就忘记了云初曾经骑着马挥舞着棒球棍追杀他们的事情,也很自然地忘记了云初凶神恶煞一般,站在坊门口检查他们衣着是否整齐,头脸是否干净的恶心嘴脸了。   在高压下,给了坊民越多的好处,他们的期待值就越高,容忍度也就变高了。   在晋昌坊变成了一个近乎封闭的大工地之后,云初来到了何远山的家中。   何远山家就在灞桥边上,只是冬日里看不到依依的杨柳,只有寒风扑面。   何远山留下的钱不多,不足二十万钱,云初补足了二十万,这些钱的重量不足两百斤,所以,一辆马车就能装下。   赶车的是云家的九肥,一张像是放进油锅炸过的脸很是吓人,不过,赶车的技术非常好。   “干嘛把脸凑油锅里炸一下呢?”云初坐在车辕上,似乎很无心地问了一句。   “无颜见人,不如不要这张脸。”九肥回答的也是漫不经心,就像是在跟云初闲聊。   “嗯,说得很对,只是你做不要脸的事情的时候,就没有想过那些还在乎你这张脸的人吗?   你的脸变成什么样子跟旁人无关,即便是旁人看到了也不记得你是谁,你想躲藏的无非是那些在乎你这张脸的人,能说说不?”   九肥摇摇头道:“我连以前的脸都不要了,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以前做的事情,自然不能告诉任何人,免得还要把这张脸再炸一次。”   云初点点头道:“也对啊,那你就好好地当你的九肥吧,只是这一次不能再干出丢九肥这张脸的事情。”   九肥甩甩鞭子道:“就我现在的地位,也干不出让我再把脸油炸一次的事情。”   云初把这句话当成了一句承诺,如果九肥下一次再干出让自己失望的事情,就不要怪他辣手无情了。   灞桥,就是灞河上的一座桥,何远山家就在灞桥边上的火烧村。   关中自古以来就有人居住,再加上靠近长安这个故事中心,所以,只要是古村落,就一定会有一些传说的。   火烧村自然也是一个有故事的村子,只不过,这里的故事比较离奇。   村子之所以被称之为火烧村,完全是因为火烧村太靠近西汉吕后娘家吕家堡。   公元前196年农历九月十三日,吕后设计将淮阴侯韩信骗至未央宫给弄死了。   结果韩信的怒火太盛,脑袋化作了一个大火球,一路滚着向东,想要把吕后的娘家吕家堡烧成灰烬。   结果很不好,吕家堡没烧到,却把火烧村给烧了,幸好有灞河龙王提醒,告诉韩信的脑袋他烧错了人,韩信的头颅上的火苗立刻熄灭了,还流下了两道委屈的泪水,最后钻进沙土堆里消失了。   以后,这个不知名的村子就成了火烧村。   何远山的骨灰被云初装在一个羊皮口袋里,骨殖收纳的非常完整,没有任何遗漏,所以,何远山也算是全须全影的回到了故乡。   云初来到何远山家门口的时候,他家的门楣上还悬挂着高大的招魂幡。   九肥先去叩门,告知了云初的来意,顿时,院子里的哭声又响成了一片。   一个身披重孝的妇人,在两个同样身着重孝的少年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跑出来,见到云初二话不说,就跪地磕头。   云初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们的大礼,自己在战场上替他们的丈夫,父亲收尸,还不远万里送回来了骨殖,这份恩情形同再造,没什么不合适的。   等妇人跟两个少年大礼参拜之后,云初瞅着一个把身子依靠在门框上的白发老妇道:“老夫人,某家把何远山何兄完整地带回来了,不曾少了一星半点。”   老妇哽咽不能言,想要跪拜,却被云初抢先一步搀扶起来,从九肥手中取过装着何远山骨殖的羊皮袋子放到老妇人的怀里道:“这就是令郎。”   老妇怀抱着骨殖潸然泪下,温柔地抚摸着羊皮袋子道:“远山我儿,你出生之时也就这般重。”   老妇人一句话,顿时又让在场的亲眷哭得趴地上起不来。   老妇人反倒收起了泪水,瞅着云初道:“敢问郎君,我儿作战勇否?”   这一问,就涉及到了礼仪问题,云初不敢怠慢,双手翘起大拇指其余八指贴合,面对蜂拥而来的乡邻大声道:“时值突厥贼寇三万犯我西域龟兹城,我大关令衙门上下八人与商州折冲府上下一千五百人奉弓月道行军大总管梁武侯之命固守城池,牢牢吸引突厥贼寇攻城,待大军到来。   何远山以龟兹大关令长的身份,在龟兹城头率领我等大关令所属七人,联合城中胡人,与突厥贼寇恶战六日夜,披创无数,犹自酣战不退。   第七日凌晨,大唐大军已经抵达龟兹城外围,我部奉命与城外大唐军队里应外合攻击突厥贼寇。   何远山命城中剩余之人,点燃骆驼,牦牛之尾,为冲锋之先驱。   而后,大关令衙门所属三人,何远山,刘雄,云初三人随火牛冲击突厥贼寇大营。   何远山奋勇厮杀,中箭无数,战马倒毙,依旧步行奋勇向前,酣战不休,直至力竭倒地,依旧催促我等莫要管他,只管向前。   某家身中十三箭,侥幸等得大唐援兵,在伤兵营中昏睡两日夜这才得活。   而后,某家亲自前往战场,寻得何远山尸骨,由于天气炎热,尸体残破不堪,某家不得不将何远山尸骸就地焚化,从骨殖中捡出的突厥人的箭头便有两斤有余。   如此!谁敢说何远山作战不勇猛,谁敢说何远山怯战不前?” ###第七五章 男儿至死心如铁   云初最后一句话,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出来的,同时,他看着有些稚嫩的面容也变得有些狰狞,毕竟是杀过几十个人的军人,这副模样居然将围观的众人,生生地逼退两步。   老妇人听得极为仔细,待云初说完,老妇人抱着何远山的骨殖再次朝云初施礼道:“感谢郎君为我儿正名。”   云初痛苦地指指脑袋道:“与何兄相处的场景,历历在目,不敢或忘。”   老妇人指着何远山的两个儿子道:“你们过来,大礼谢过你云家叔父为你父料理后事。”   待两个孙子拜谢完毕,老妇人就瞅着围观的乡邻们道:“如此,还有人质疑我孙儿当里长一事吗?”   云初见何家的小儿子站出来目光炯炯得瞅着乡邻,立刻就明白,这是老妇人在给自家受不到何远山军功恩荫的小孙子安排出路呢。”   云初在一旁阴恻恻地道:“我想不出这个里长,除过何兄之子,还有何人可以当?   我倒要看看是谁想要推翻我龟兹大关令上下八人死战的功绩。”   云初一身的青衫,这明显已经是官身了,这样的人在乡下还是有足够的威慑力的。   就在云初话音刚落,一个雄壮如牛的汉子站出来,朝老妇人施礼道:“姜家不敢。”   又有一个身着长衫似乎是读书人的站出来,朝老妇人施礼道:“钱家不敢。”   老妇人环顾一周,见再无人站出来,就满意得点点头道:“如此,何氏在这里感谢诸位高邻,既然我儿如今荣归故里,丧事老妪也当做喜事来办。   如果诸位高邻不嫌弃何家粗茶淡饭,就请稍待片刻,自有酒饭奉上。”   云初瞅着围观的邻居们开始纷纷提出帮何氏置办酒席,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或许已经战死的何远山看到这一幕也应该可以合上眼睛了,毕竟,这就是他所求的——光宗耀祖。   云初被何氏盛情邀请进了家门,再一次接受了何氏的感谢之后,云初就当着大小何氏,以及他家的两个儿子的面直言道:“护送何兄骸骨归乡是一件事,还有一事必须当着老夫人以及嫂嫂,侄儿的面说清楚。”   何氏死死抱着儿子的尸骨袋子,有些乏力地问道:“请郎君明言。”   云初喝了一口清水道:“在西域的时候,何兄与我等大关令的一干兄弟,共同凑份子做了一点小生意,某家奉命回归长安的时候,因为七位兄长都战死了,也就结束了那边的生意,颇有些余钱,如今都带回来了,这就交割给老夫人。”   老何氏问道:“可有手账约定?”   云初摇摇头道:“没有。”   老何氏哀伤地瞅着怀里的尸骸袋子,就低声道:“这可怜的孩子,至死都想着他没用的爷娘。”   云初道:“共计十九万钱,某家又添凑了一些,取了二十万钱这个整数。”   云初话音刚落,屋子里所有人立刻就瞪大了眼珠子,一霎不霎地瞅着云初,他们每一个心中都有一个数字,却没有一个人能想到会是这么大的一笔钱财。   云初朝站在院子里的九肥点点头,九肥就从马车里搬出来一个沉重的大木箱子。   云初亲自打开箱子,指着里面黄澄澄的铜钱道:“都在这里了,请老夫人清点,再给云某出一个收据。”   自古财帛动人心,即便是何远山全家都处在悲伤之中,看到家里凭空多了这么大的一笔钱财,也不知不觉地露出了一丝笑意。   看在何远山的份上,云初极为难受地在何远山家停留了一夜,在深夜时分,他听到了何家人压抑的欢呼声。   天明时分,云初告别了何氏一家,还请何氏帮忙通知刘雄以及其余五个掌固家,只是请何氏不要跟他们提及钱财一事。   与云初告别的时候,老何氏明显有些尴尬,云初却笑得非常灿烂,一如往日。   结果其实也是不错的,何远山粉身碎骨的报答了他的家族,只是亏了自己罢了。   回程的时候,云初瞅着灞河边上随风飘舞的光秃秃的柳枝对九肥道:“如果你的家人是这样的,你如何自处?”   九肥斩钉截铁地道:“何远山死战,不负此生。”   “咦?你就不觉得何远山可怜吗?”   “求仁得仁,这有什么好可怜的?”   云初长叹一声道:“还真是他娘的男儿至死心如铁啊!”   坐了一路的马车,震得云初脑瓜疼,既然何远山一家的事情结束了,何远山这个人也就正式从人世间消失了,再无利用价值,云初此时也不做他想,只要自己得职责尽到了,就没有什么好难过的。   回到晋昌坊的时候,云初发现整个坊市的道路上不多的青石板已经全部被撬起来了,整整齐齐地沿着坊墙堆积在那里。   道路中间满是堆土,道理两边,一道明渠,一道暗渠也开挖几天了。   从工程进度来看,刘三才这算是下了死力气的,多个点同时开工,这样虽然加快了施工进度,但是呢,在没有大型工程器械的时代里,他就没把自己的手下当人用。   此时天早就黑了,施工依旧在进行中,看不出停止的迹象。   云初找到刘三才的时候,这家伙还蹲在三米深的井里面忙碌呢。   云初指着光溜溜的井壁道:“你他娘的就不怕井壁坍塌把你埋在里面?谁让你不做防护就蛮干的?”   刘三才放下咬在嘴里的特制油灯,奇怪的道:“自古以来就是这么打井的啊。”   云初怒道:“你给我滚上来,深度超过八尺,就必须用木料加固井壁,要不然,就不许施工。”   刘三才爬上井口,瘫坐在泥地上道:“那样做的话,浪费钱不说,还会延误工期。”   云初怒骂道:“你就不怕井壁坍塌把你埋在里面?”   刘三才笑道:“打井人的命就是将来某一天被埋在某一个井里面死掉,我祖死在井里,我阿爷死在井里,我现在打的井不够多,应该还不会死。”   “这就是你行家的骄傲吗?你只要做好支撑,不就不用死了吗?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听不懂吗?”   刘三才懒洋洋地道:“如此的话,里长可就要给我们增加木匠的工钱了,还要弥补上木料的钱。”   云初踢了刘三才一脚道:“死要钱不要命啊。”   刘三才拱拱手道:“只要里长肯给钱,您说怎样,咱就怎么样。”   看到这一幕,云初反而露出了笑意,他觉得这一幕对他来说非常的熟悉。   曾几何时,就有一个包工头也这样对他说话,当然,这个包工头的下场不好,工程尾款被云初扣押了足足半年才给,弄得那个包工头快要给他下跪了。   从那以后,云初就再也没有见过一个胆敢无视他的建议,并向他耍无赖的包工头。   “干了整整一天了,该休憩就休憩,回去洗个热水澡,明日再开始,把身子累垮了,得不偿失。   我给的工程时间上的要求是比较宽松的,没有让你们赶工。”   刘三才见云初在跟他讲道理,且没有盛气凌人的欺负他,就苦笑一声道:“里长应该知晓我们这些人都是流民,没有口分田这件事吧?”   云初点点头表示知道。   “没有田地,我们就只能靠卖力气来活命,里长心善,给了我们这么好的一个活计,既然是好活计,我们这些人自然要最短的时间把事情办好,让里长满意。   尽快把这里的好活计干完,才有更多的时间去寻找更多的活计,兄弟们都是手停口停的主,尽快干好里长交代下来的活计,拿到钱粮,堵住家里人的嘴,这才有喘口气的功夫。   里长的好意小的怎么会听不出来呢,给井壁增加架子固然安稳,可是,兄弟们不愿意啊,这太耽误工夫了。”   云初跟刘三才说话的功夫,其余挖井的人也纷纷冒头,刘三才的话他们听的真真切切,纷纷抱怨搭架子太害事情,不愿意听从云初的话。   按照他们的话说,就是死了算你背风,怨不得别人,只要不耽误大家开工赚钱就成。   眼看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云初也只能叹口气,要求他们小心仔细,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别留下一家子孤儿寡母的让他这个里长为难,就离开了工地。   云初刚走,一个挖井的就旱獭一般地从井里冒出头,冲着不远处的井口道:“张大,张大,我怎么觉得我们这个里长似乎还不错?”   张大从井里冒出头道:“就是脾气暴躁了一些,我刚才好像听到他说不让我们把孤儿寡母留给他作难?   这意思是我们要是死了,他会照顾我们的家眷?”   刘三才也爬出井口,坐在泥土上道:“里长是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英雄好汉,脾气暴躁一些也是该的。   我听丰邑坊给人烧酒坛子的孙胡子说,咱们里长把死去同袍托付给他的三十万钱,一文不少的给了给了一个女人,而且啊,这个托付还是没凭没据的托付。   三十万钱啊,如果里长是个黑心的,就说没这笔钱,死人难道还能爬起来质问他不成?   也只有这等英雄好汉才不会亏待我们这些下苦人,这次的活计好好干,里长答应赏赐给我们的五贯这事八成会是真的。” ###第七六章 人啊,只有活在幻境里才会幸福   云初当然不会赖账,相反,他还会千方百计地兑现自己的承诺。   在法律都不完善的世界里,个人的信誉就显得无比珍贵。   送出去了五十万钱才立起来的好人设,自然不可能因为区区五贯钱就给断送掉。   眼看着十二月将尽,云初原本希望跟随朝廷的规矩,在腊月27号这一天就开始休沐,也就是放假,停止晋昌坊以内的所有工程,大家忙碌一年了,该休息一下了。   为此,他还特意将第二部分的工程款提前发放了一半,好让晋昌坊里的人有钱过年。   结果,这些人有了钱之后,依旧不肯好好过年,该去工地上干活的依旧在干活,该去做小买卖的还是去做小买卖,一日都不肯闲下来。   问过刘义之后,云初才知道,年底了,他们欠别人的钱粮该还了。   趁着大唐官员们都在休沐,老猴子邀请云初跟他一起长安有名的地方玩耍。   老猴子认为有名的地方,自然就是有美人,有酒,有美食的地方,这种地方穿着僧袍的老猴子自然是进不去的,那就只能说明,云初是以老猴子朋友的名义,再被一个有能力的人带去玩耍。   这样的玩耍会非常得累,最要命的是还会被别人问东问西的,如果碰见几个没什么修养的混账,岂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吗?   那些地方云初会去的,只不过当他出现的时候需要美人跪迎才行。   “你真的不打算去吗?我听说秦芳楼今日有剑舞。”   云初的双手依旧抓在单杠上,身体轻松地做着引体向上,一边做动作,一边对老猴子道:“再给我一些时间,以后想去了,我带你去看最好的。”   老猴子笑道:“我比你看起来更像是少年!”   云初松开一只胳膊,继续拉伸着身体道:“是不是少年,不是看谁在吃喝嫖赌,而是看谁在日益精进。”   老猴子羡慕地瞅着云初精赤的上身,胸膛肌肉饱满不说,在汗水的浸润下,似乎还会反光。   “好吧,我老了,能多享受一刻,就多享受一刻,反正都是赚的。”   老猴子走了,云初继续在寒气中打熬身体,身体才是他能否在大唐过上好日子的基础,一日都不敢怠慢。   身体完全活动开之后,云初身上热气蒸腾,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根马战长矛,抖出一道碗大的枪花,长矛就如同毒龙一般从没有消失的枪花中心刺了出去……   练习枪术,练习刀术,练习箭术,云初不敢有一日之懈怠。   等云初吐气开声,收回唐刀将之藏于肘后,崔氏就赶紧拿着长袍过来披在云初身上。   “郎君,刘义从县衙粮仓运回来了一千两百担高粱,说是郎君吩咐他这样做的,这些高粱需要入咱们家的粮库吗?”   云初将唐刀入鞘,对崔氏道:“告诉刘义,凡是晋昌坊的断粮人家,可以从坊库中借高粱五十斤,三个月后归还,没有利息,让九肥做好出入库记录。”   听云初这样说,崔氏也就明白了,郎君这是准备拿这批粮食为自家扬名声呢。   “还有,前院来了几个人,自称是郎君袍泽陈竹的家眷。”   云初冷笑一声道:“如果来的还是陈竹的兄长跟弟弟,就让十肥把他们丢出去。   抢走了陈竹留下的战功赏赐不算,还要抢夺陈竹用命换来的钱财,真是无耻之尤。”   崔氏连忙道:“这一次过来的是陈竹的爷娘跟妻子梁氏以及两个女儿。   不过,看陈竹的爷娘也不像是什么好人,人家口口声声说,如果今日再拿不到钱,就要去万年县县衙告状去,还说,不能让郎君黑了心的把偌大的一笔钱财给吞掉。”   云初笑道:“陈竹的妻女如何说话?”   “陈竹的妻子梁氏似乎是一个明事理的,自从进了咱们家一句话都没说,就是死死地拉着两个闺女,似乎生怕别人抢走。”   云初笑眯眯地道:“那就告诉他们,陈竹就留下了百十个大钱,交给他们,让他们滚蛋。”   崔氏笑道:“郎君啊,您把其余七人的钱都给了,唯独扣下陈竹的五万钱是何道理?”   云初撇撇嘴道:“我不高兴给,这个理由可以吗?”   崔氏掩着嘴巴轻笑道:“我的好郎君啊,陈竹留下的钱财交给他的爷娘天经地义,就算是进了官府也会这么判,落不到梁氏跟她两个闺女手里。   他们没有分家,就算陈竹活着,这笔钱也得交到他爷娘的手中。”   云初叹口气,随意得擦洗了一番,就跟崔氏一同去了前厅。   前厅里站着的人不算少,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额头上绑着一条黑色英雄巾,腰里也绑着一条麻绳,雄壮如牛的黧黑老汉。   这老汉不仅仅黧黑,一双眼睛明显因为甲亢问题向外凸出,这就让他的整个面目显得非常凶恶。   老汉的身边还站立着一个柔弱如鸡的老妇,且战战兢兢的,只要那个老汉凶恨地用眼睛瞅她一眼,她似乎就要昏厥过去。   在大厅的另一个角落里,一个瘦弱的妇人紧紧地揽着两个同样瘦弱的女孩子,孩子应该有七八岁了,赤着脚,踩在母亲破烂的鞋子上,孩子把头藏在母亲怀里,不敢见人。   “把俺儿的钱拿来!”老汉很干脆,见云初进来了,就直接伸手要钱。   云初瞅了老汉一眼,安静地站在屋子中央,叹息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放在矮几上,对老汉道:“陈竹兄在西域曾经向我借了二十七贯钱,年底了,既然你们来了,那就结一下吧!”   老汉原本就凸出的眼睛听了云初说的这句话之后就更加的凸出了,两颗眼珠子像是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一般。   “不可能,我儿在龟兹发了大财,怎么可能向你借二十七贯钱,定是你想吞没我儿的钱,今日,你若不给我一个交代,定会告官。”   云初瞅瞅九肥,九肥立刻躬身道:“已经去请坊正了,片刻就会过来。”   云初站起身瞅了老汉一眼道:“一会就不要废话,等坊正过来,拿了这张借据,就带着这群人去县衙吧。”   老汉见云初要走,上前一步拦住云初道:“凭什么别人都赚到钱了,唯有我儿没有赚到?你莫要欺负我等庄户人。”   云初淡淡地道:“死在西域的人多了去了,能赚到钱的就那么几个,你儿子生性吝啬,当初我们提出来要做生意的时候,你儿子不愿意拿钱,自然没钱可分。   不仅没钱可分,他还从我们几人手中陆陆续续借了不下八十贯钱,都说人死债消,那八十贯钱我们认了,就是在西域收敛你儿尸骨,运送你儿尸骨还乡的费用不能少,这就是二十七贯欠债的由来。”   “我儿跟你们借的八十贯钱哪里去了?”   “听说是买了七八个胡姬。”   “那七八个胡姬呢?”   “龟兹城破的时候跑了,好了,不说这些事情了,你赶紧把二十七贯钱还给我,要不然,我就让坊正把你们送到县衙,让官府去拉你们家的牛,变卖你们家的永业田还债。   我听说,你们家还没有分家呢,陈竹的抚恤钱都被你们拿走了,这笔债就只能落在你这个当阿爷的头上了。”   老汉大怒,一把捉住云初的衣袖,就要凑上来吵闹,云初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袖子抖一下,包裹住老汉的手,猛地向前一推,等老汉发力站稳的时候,就向后拖带,老汉正在向前跟云初角力,谁知道云初不跟他较劲,改变了力道,老汉本身的蛮力,加上云初拖带的力量,一下就让老汉的双脚离地,随着云初的手臂向后飞,噗通一声,重重地砸在地上。   云初上前一脚踩踏在老汉的脖子上,凝声道:“你这只老狗,胆敢不还本官的钱,还敢动粗?”   老汉也硬气,竟然转过头,对云初不理不睬。   就在这个时候,坊正带着一群晋昌坊的壮汉来到了云家。   云初松开踩踏在老汉脖子上的脚,对刘义道:“这个人欠我二十七贯钱,你带他去万年县衙,记得帮我把这些钱讨回来。   如果他们家的家产不够,就把这几个人卖掉,就算是死也要把钱给我拿回来。”   刘义干了十余年的里长,坊正,如何会看不透这个老汉来的目的。   自家里长一文钱都不少的把前面七个人的钱都痛快地给了,没道理剩下这一家的不给。   这其中定有缘由。   再说了,一个外县的农夫而已,而且敢在长安耍横,本身就是取死之道。   他刘义是不喜欢欺负人,又不是不会欺负人,当下就让进来的壮汉们将老汉跟他那个早就吓得口吐白沫的老婆绑了起来,推推搡搡地去了县衙。   等老汉夫妇被弄走,云初这才朝陈竹的老婆梁氏拱手道:“陈竹兄没有买胡姬,而是把手头的每一文钱都收起来了。”   说着话又从怀里掏出一枚粗重的金簪子递给梁氏道:“这是他战死之前交给我的,原准备回长安之后亲自给你插上,可惜,他没有回来。”   梁氏双手接过金簪子,不断地摩挲着,开始只是饮泣,再后来就变成了嚎啕大哭。 ###第七七章 虚假的荣光也是荣光   在云初温柔的叙述中,陈竹是一个很温柔,很爱妻子跟孩子的男子。   在龟兹他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尽量地把每一文钱都节省下来,目的就想回到长安之后,带着自己的妻子孩子,离开那个残酷的家。   离开家乡六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家乡,思念妻儿,还经常告诉云初他们,他已经有了两个女儿,还应该跟妻子再养育几个儿子……   为此,在重伤将死之际,他特意吩咐云初,一定要把他留下里的五万钱交给他的妻子,希望他的妻子能好好地将两个女儿养大,将来给她们办两场风风光光的婚事。   梁氏听了云初的话,几次哭得昏厥过去,他的两个孩子更是一声声“阿爷”“阿爷”地叫着,催人泪下。   崔氏虽然被云初话语中的陈竹感动地不停拭泪,她还是从云初的眼睛里看到了彻底的冷漠。   在安排梁氏母女去客房休息之后,崔氏瞅着云初道:“那个陈竹真的像郎君说的那么长情吗?”   云初点点头道:“他必须是这个样子的人。”   “就因为他是一个死人,所以您可以任意地给他涂脂抹粉?”   云初长叹一声道:“陈竹死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眼看着一块石头飞过来,他竟然把我往前推,我本来只要把盾牌举起来撞开石头,他就能活命,我想过之后,觉得如果石头朝我砸过来,陈竹不可能帮我抵挡。   所以,我就放弃了,闪身躲开……石头就把他的脑袋给砸瘪了。   他的尸体被我堆在墙根上整整七天,等战事结束之后,我找他的时候,他的尸体已经快要化成水了,丢火里烧的时候,尸体炸开,一咕噜,一咕噜的黏糊糊的虫子差点把火给浇灭……”   崔氏干呕一声,云初也就停止了具象化的描述。   最后道:“你知道不,陈竹跟我们聊天,说的最多的是回长安之后就把家里的不会生男娃的老婆卖掉,用这笔钱重新修一座好房子,娶一个有钱人家的大乳房,大屁股的闺女重新生儿育女。   我知道,陈竹这样做很没有良心,也不符合我的人生观,因此我才会把他那一对恶毒的爹娘送进牢里,把他蛇鼠一窝的兄弟的家财全部拿回来,我计算过了,他们家拿出二十七贯钱之后,基本上就什么都不剩了。   陈竹不想做一个好人,没办法,我只好帮他做一个好人,好丈夫,好父亲。   也唯有如此,才对得起我把他的骨灰从西域带回来的恩情。”   “借据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上面还有陈竹的掌固印鉴在上面呢,只不过是我帮他盖上去的。”   云初说这些话的时候,两只眼珠子微微发红,就像黑夜中将灭未灭的红色炭火一般。   崔氏哽咽道:“郎君将来一定公侯万代,享尽富贵荣华,子孙绵延不绝。”   云初点点头道:“应该是这个样子,毕竟,我来大唐尽干好事情。”   梁氏从悲痛中清醒过来,虽然还是穿着破衣烂衫,但是气质已经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完全不同,整个人都像是重新活过来一般。   就连两个女娃,也变得不再畏畏缩缩的,满是皴裂的小脸上也开始有了笑容。   “妾身如今无处可去,只能请郎君看在与拙夫同僚一场的份上,允许妾身母女在晋昌坊活命。”   云初笑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你如今有钱了,可以在晋昌坊租借一间小房子,做一些小本生意去西市叫卖,想必也能把日子过下去。   等坊正归来之后,你可以去向他求助,他自然会把你们母女安置点妥妥帖帖。”   梁氏带着两个女儿,端端正正的行了蹲礼,就重新回到客房去了。   目送她们母女回去,云初就对刚刚带着娜哈回家的老猴子道:“活在幻境中的人最是幸福,怪不得有这么多的人去当和尚。   肉体上虽然苛刻了一些,但是,在寺庙里的每一个夜晚,都是和尚们的幸福时刻。   因为,每到黑夜降临的时候,和尚们的脑袋里必定会有一场大放光明的水陆道场。”   老猴子摇头道:“不是这样的,我只有住在平康坊才能体会到四大皆空的好处。”   “你没有带娜哈去平康坊吧?”   “窥基和尚被大理寺丞给招走了,我们今天原本约好去吃一道叫做浑羊殁忽的菜式,就带上了娜哈,没想到没吃成,听窥基说这道菜价值三千钱。”   “浑羊殁忽?这不是回纥话吗?”   老猴子恍然大悟道:“不仔细听真的听不出这是回纥话里的羊肉包的意思。”   云初笑道:“跟回纥可汗弄的烤骆驼很相似,也算是一道不错的食物。   那么,你知道窥基为什么会被大理寺丞给叫走吗?”   老猴子叹口气道:“十七天前的大雪日,有和尚在朱雀街上谋刺了回家省亲的萧淑妃。”   云初道:“和尚为何要谋刺萧淑妃呢?”   老猴子道:“听说大唐皇帝不久前刚刚从和尚庙里接回来了一个美人。”   云初噗嗤一声笑了,指着老猴子道:“你们这些和尚已经开始堕落到帮助一个宫妃争宠的地步了吗?”   老猴子道:“不知道,反正不关大慈恩寺的事情。”   云初回忆一下自己那天遇到的那群身上带着浓烈檀香味道的刺客,忍不住摇摇头,用这么拙劣的手段去陷害人,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   娜哈希望晚上能吃到浑羊殁忽,云初觉得这种菜式就不该是云家这种勤俭人家应该吃的。   浑羊殁忽这道菜其实很缺德,将一整只羊的肚皮破开,往里面塞一只鹅,鹅肚子里塞满江米,蘑菇等美食用调料搅拌均匀了,把鹅塞进羊肚子里,在羊的肚子里,外边塞满香料,把肚子缝合好之后,就放在火上了烤。   等羊肉烤的金黄之后,就把羊肉丢弃不吃,只吃羊肚子里面的鹅。   冬日里的长安基本上没有什么绿菜,听说温汤监那边有极少量的韭菜跟菠薐菜供应,这些数量估计连皇帝吃都不怎么够,自然不会流入民间。   进入冬天之后,百姓们能吃的菜只有干菜,盐菜,腌菜,以及储存在地窖里的萝卜,或许还会有人冒着严寒去挖一点莲菜换换口外,除此之外,像吃一顿像样的饭食,纯属做梦。   云初家有盐菜,云初让厨娘三肥把盐菜切成细条,用清水淘洗两遍,去掉过多地盐分,多用素油将盐菜煸炒一遍。   再从花盆里割一点青蒜苗子备用,弄老大一块豆腐,切成片用胡麻油细细的煎炸了,呈焦黄色捞出来,用剩下的胡麻油煎炸七八个鸡蛋。   最后,把这些东西放在一个砂锅里,加上水小火慢炖,等到汤汁粘稠的时候,抓一把青蒜苗子往砂锅里一丢,不论是老猴子,还是贪吃的娜哈,此时都已经忘记了浑羊殁忽这道不道德的菜式的存在。   石磨磨出来的麦面有些粗,而且麸皮也不能清理干净,因此,蒸出来的馒头上带着不少的麸皮,跟云初以前吃过的全麦馒头比较相似。   崔氏跟厨娘三肥亲眼看着云初如何制作出来一道盐菜炖豆腐的,并且将制作过程详细的记录下来,准备为云家以后发达了宴请宾客做准备。   老猴子跟娜哈两个把满满一砂锅菜吃完之后,他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师傅。   这道菜是素菜,只要不放煎鸡蛋,就是一道非常符合玄奘胃口的菜式。   在老猴子强烈的要求下,云初不得不继续制作一道全素的盐菜炖豆腐,不过,在添加了黄花,木耳之后,云初终究还是把这道菜弄成了穷人吃不起的模样。   “你一直对玄奘这样尊敬吗?”   “也不是,在西行路上有时候心情烦躁了,他会骂我,我也会骂他,不过呢,骂完了就继续上路。”   “既然你对玄奘有自己的定位,为何还要如此地孝敬他,巴结他呢?”   老猴子看着努力从砂锅里寻找破碎煎蛋的娜哈,显得无比的温柔。   “能让唐人不在意娜哈外貌的,全天下只有唐人皇帝跟玄奘。   唐人皇帝虽然能改变娜哈的命运,终究只是一时,当唐人皇帝死掉之后,他给予娜哈的保护也会消失。   唯有玄奘能够保护娜哈不受任何人的歧视目光,因为佛门千古,佛法无边。”   云初点点头喟叹一声道:“是啊,放下屠刀都能立地成佛,娜哈只要进入佛光的照耀之中,人们只会以她为荣。”   老猴子笑着将沸腾的砂锅装进食盒,提着食盒就从云初家的后门过了马路进入了大慈恩寺。   玄奘披着一件黑色的僧袍坐在一座八面漏风的亭子里煮茶喝。   他喝的茶水里自然是没有羊尾巴油这一类的东西,也没有葱姜这些能给茶水带来怪味道的东西。   松果燃烧得很旺,铜壶上蒸汽缭绕,黑陶茶杯里装满了苦涩的茶水,玄奘一人面对萧瑟的寒冬自得其乐。   老猴子裹挟着一股寒风进入了亭子,就听玄奘叹息一声道:“我刚刚在亭子里构筑了阴寒与温暖的结界,就被你给打破了。”   老猴子笑道:“火炉带来的温暖,与寒风带来的阴寒,如何调和呢,不过是你距离炉子近一些,阴寒被火气同化,让你觉得舒适罢了。   来来来,拿起筷子,品尝一些人间美味。” ###第七八章 穷横,穷横的大唐   玄奘这人不挑食,以前西行的时候,化缘化到什么就吃什么,在他看来,人之所以需要吃饭,完全是为了活着,味道什么的完全不在乎。   很多时候玄奘以为吃百家饭也是一种修行,就像黑夜中的万家灯火,需要一盏一盏地去感受。   很明显,云初家的灯火是不一样的,比较粗,比较大,比较香,所以他享受了满满一锅。   “这孩子真的不是你亲生的?”   老猴子见玄奘吃完了饭食,就磨蹭到玄奘身边低声问道。   玄奘看了老猴子一眼道:“孽畜,出家人四大皆空,所有生灵在贫僧眼中,别无二致。”   老猴子点点头道:“弟子明白了。”   玄奘叹口气道:“你明白了什么?你又明白了什么呢?你明白与不明白又有什么差别呢?”   老猴子冷笑一声道:“道岳留下来的禅院,不日将要遭受火厄。”   “阿弥陀佛,万万不可如此。”   “师傅求的是灵山巅峰上的一盏灯,我们求的是万丈红尘中的安身之所。”   说罢,也不等玄奘回答,就径直离开了亭子。   窥基就靠在一根廊柱上,等老猴子过来,就笑道:“我回来收拾一下就要去监牢里普渡众生。”   老猴子抬高手,拍拍窥基的肩膀道:“一切有我。”   “你就不问问我为何会进大理寺的监牢吗?”窥基没打算放老猴子离开。   “我听说刺杀萧淑妃的是一群和尚,你武功高,身份高,平日里又放荡不羁,案发的时间里,你正好就在左近,你被人家冤枉,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窥基摇摇头道:“不是为这件事,是因为我骑马不小心踩死了人。”   “你踩死了谁?”   “一个屠夫。”   “以你的骑术也会踩死人吗?”   “原本不会,只是在屠夫肩膀上看到了一只黄狗的尸体,一时间忘记了眼前的屠夫还是一个人。”   “一只死狗让你忽略了人?”   “黄狗是我的朋友,他曾经带着妻子来我的禅院作客,当时,他的妻子已经身怀六甲,我拿出酒肉与他们夫妇欢聚一场,而后别离,听说他为了养家糊口整日不得片刻安闲,偶尔道旁相见,也只是相互一瞥便各自分离。   没想到,再见之时,已经是天人永隔。”   “你要在牢狱中待多久?”   “半年。”   “咦,你难道不能罚铜顶过吗?”   “我罚铜了,屠夫家人也心怀感激,只是师傅认为我心性不好,需要去监牢中自省,顺便传经授道。”   “哦,如此,你便去吧。”   大慈恩寺里殿宇重重,老猴子与窥基的窃窃私语,传不出去多远,就随风飘散了。   而云初这个时候正在检查还在进行中的工程。   按照他对大唐人的看法,那就是——穷横,穷横的!   即便是家住长安的人家,也是忙时吃稠,闲时吃稀,没有贡献的时候就干脆不吃。   好多小孩子的脸在云初来之前是黑的,自从云初要求每个人都要把脸洗干净之后,这些孩子的脸就开始发青了,不是因为冻的,而是他们一天只吃一顿饭给饿的。   晋昌坊里的热水汤池洗一次收一个铜钱,堪称价廉物美,可惜,每日都光顾这个澡堂子的人,只有云初跟娜哈,大肥小丫头以及崔氏。   坊长刘义每隔三日必定要带着老婆来洗一次的,他洗澡的时候排场很大,需要带着全家要换洗的衣衫进来,他泡澡,洗澡,他老婆在另一边的女子澡堂里光着身子卖力的揉搓脏衣衫,总之,两个铜钱的澡费不能浪费了。   最近,刘三才也隔三差五的来澡堂一次,每次都能遇到云初跟刘义。   他进来的时候,必定是要带一些酒菜进来的,千方百计地邀请云初跟刘义喝酒。   孩子们之所以在寒冬感受不到寒冷,是因为只要云初进来洗澡的时候,他们也就能跟着进来,里长这人素来喜欢邀请旁人洗澡。   进入澡堂之后,就能避开严寒,还能靠着给里长搓澡,倒水,踩背,烘干衣衫来赚上一个两个铜钱,就算赚不到,也能混一口里长带来的吃食。   云初也喜欢跟孩子们打交道,最早带来的食物一般只够一两个人吃的,后来,他往往会带着满满一篮子胡饼,或者黄馍馍,不管是胡饼还是黄馍馍里面,都夹着盐菜,运气好的时候,孩子们还能在胡饼,黄馍馍里面找到一两片腊羊肉。   找到腊羊肉这可就厉害了,于是,那些七八岁的孩子们就整日里蹲在澡堂门口等着里长的大驾光临。   男澡堂这边是这样,女澡堂那边也是一样,娜哈从来都是一个大方的小姑娘,再加上手里从来就不缺钱,在某些方面来说,娜哈的身价甚至比自己的哥哥还要大。   所以,娜哈洗澡的时候,简直就是众星捧月一般的待遇,簇拥她的不仅仅是大肥跟崔氏,更有晋昌坊里那些没有闺房可以待的小丫头们。   云初负责检查小男孩们的身体健康状况,崔氏则负责检查那些小女孩们的身体健康状况。   云家必定是要成为一个钟鸣鼎食之家的,崔氏坚持认为,根基不能差。   小恩小惠对于孩子们很有用,只要多吃几次云家的好吃的食物,他们就自然会向往云家,这就叫做凝聚力。   反正,这些男女孩子长大之后除过长子之外,有一大半都是要给富贵人家当奴仆的,与其给别人当奴仆,不如留在晋昌坊,给心地善良的里长当奴仆。   他们对他们里长的了解有多深呢?   ——连里长的蛋蛋都见过!   这就给了他们足够的信心认为进入云家不会被虐待,不像进入那些他们一无所知的大户人家,不知所措。   刘义随手在一个黑壮黑壮的小孩子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对云初道:“大慈恩寺给的钱,就剩下七十贯了,万年县县衙给的高粱,也不足三百担。   我们的大门还没有修建呢,如果再过六天,大慈恩寺突然不给钱了,咱们的麻烦就大了。”   云初抬起另外一条腿搭在黑壮黑壮的小子膝盖上让他继续揉捏,这孩子力气大,揉捏筋肉的时候很给力。   “你就是一个路过果子树底下都害怕打破头的家伙,下个月啊,大慈恩寺的钱一定会到位,官府给的粮食太少,还应该继续讨要。”   刘义吃了一惊光屁股从水池里站起来道:“上一次孙户曹已经倾尽全力了。”   云初摆摆手笑道:“五百担麦子就倾尽全力了?刘义啊,你对官府的倾尽全力这个事情一无所知。   想想啊,占据了半个京城的万年县,如果倾尽全力了也仅仅支援了五百担麦子,那么,万年县也配叫做京县?   人家给了我们五百担麦子,其实是拿来探路的,只要我们敢接这五百担麦子,那么,再问他要一千担麦子他们会给的更加痛快。”   刘义听了里长说的话,嘴皮子都开始哆嗦起来了,云初的话又让他想起自己被孙户曹连续抽大嘴巴的场面。   “不要害怕,我写了一份公文,你拿着公文去找孙户曹,多余的话一个字都不要说,只说这是我的意思。   如果孙户曹实在要你说话,你就说晋昌坊准备在坊门口立一座石碑,上面会把捐助人以及衙门的名字刻在上面,多余出来的一千担粮食就是拿来做这个用的。   如果县衙不肯给,我们就只好自己捐输铜钱来修建。”“啊——我们出钱?”刘义再一次嚎叫起来。   “叫什么叫,就算是捐输,也是老子出钱,这么好的机会才不会留给你们这些没名堂的蠢货。”   “有好处?好处哪里来?”刘义一听不需要自己掏钱,心情立刻就好了起来。   云初在心中暗自叹息一声,想起自己昔日的那些长着七窍玲珑心肝的手下,再一次认为大唐人真的没有什么当官的素质。   大慈恩寺是皇帝为了纪念他亲生母亲修建的,地位几乎与他母亲的坟茔相同,皇帝要进大慈恩寺,首先要进的就是晋昌坊东面的正门,昔日破破烂烂的坊门突然间就变成了金碧辉煌的一个雄伟大门……万一皇帝问起来呢?   就算一两次皇帝没看到,十次八次之后呢?只要皇帝看到一次,问起一次,资助修建大门的所有人都会立刻收到十倍,百倍的收益。   云初不相信出身卢氏的卢县令看不到这一点!   黑壮黑壮的孩子干活干得真是不错,云初用清水冲洗过身体之后,一身轻松,就连脚底板的硬皮都被那个孩子拿着浮石蹭得干干净净。   “以后啊,你就留在男澡堂干活,一天两斤高粱米,月底有十个钱。   从今天算起!”   等这个孩子很有眼色地帮他穿好足袜,套上靴子之后,云初就把早就想好的奖励向这个孩子宣布了。   瞅着这个孩子激动地浑身颤抖,就在他的脑门上拍了一巴掌道:“好好干,不准偷懒!”   云初从澡堂子神清气爽地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刘三才满是泥水的脑袋从井里冒出来,一抬头,就看到了云初,忍不住大声吼道:“里长,出水了!” ###第七九章 莫道晋昌渠水浅   自然不是云初出水了,而是他们挖的十一口水井出水了。   冬日里,长安城的地下水水位最低,这个时候挖井,虽说比春夏秋日挖井难挖一些,可是,只要水井出水了,就不用再担心水井会干涸。   “水是甜水!”刘三才手上抓着一把湿漉漉地泥巴砂石送到云初嘴边要他尝。   云初迅速闪开笑骂道:“你自己尝过就好,别让我尝啊。”   刘三才笑嘻嘻地丢掉泥巴,指着身后的水井道:“十一口井全部出水了,现在只需要把这十一口水井联通,我们就能开渠口了。”   “接下来,你们要干啥?”   “在井壁上砌砖,铺洗过的河沙跟鹅卵石,嘿嘿嘿……”刘三才笑得跟哈巴狗似的,眼中满是谄媚的神色,完全看不到他身为唐人的骄傲。   “那就快些干完,我会把工程二期的钱发给你们。”   刘三才疯狂点头,还冲着别的挖井人嚎叫了一嗓子,顿时,站在井口拖拽泥水的人就更加地疯狂了。   第三天的时候,一股污浊的井水从一个泥洞中缓缓流淌而出,在石片与三合土砌造的两尺宽的水渠中奔流而下,汇集到了大慈恩寺被冰封的莲花池中,等水位在冰面慢慢升高,清水便从莲花池的另一头溢出来,流进引导渠,从挂在大慈恩寺墙壁上的兽头口中喷涌而出。   随即,这股泉水就顺着挖好的水渠奔流而下,围绕着大半个晋昌坊流淌一圈之后,就进了暗渠,最后沿着暗渠进入长安的坑渠系统,最终与污秽之物一起流淌进了滚滚的渭水之中。   长安冬日严寒,然而,从地底出来的井水却带着少许暖意,暴露在寒冬中,竟然还有袅袅的白气冒出来。   晋昌坊突然多出来了一道水流,即便是平日不理世事的玄奘大师,也在知客僧的陪伴下沿着淙淙流水走了一圈。   “多了一道水,便多了一丝灵动,多了一分清净,少了一丝俗世的烦恼。”   知客僧立刻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晋昌坊每月的拨付,定会如期发放。”   玄奘笑道:“一个月的时间,晋昌坊多了一分生气,少了一些怨愤,这些钱本就是供奉给佛祖的,现在佛祖再还给天下生灵,正当其时。”   知客僧脸上堆满笑意,虽然对大慈恩寺每月出钱给周围的穷鬼很不满,可是,玄奘大师说了,他只能闭上嘴巴,不断地恭维玄奘大师的高见。   玄奘大师早就不是独自一人西行取经的那个小和尚了,他如今是大唐赫赫有名的十大德之首,又有传说玄奘乃是释迦门下十弟子之首舍利弗的化身。   智慧猛利,能解决诸疑,号称智慧第一。   他在佛门其实就是行走的权力化身,莫说每月区区三百贯,即便是三千贯,三万贯,知客僧哪怕头拱地都会找来供他使用。   云初远远地看到了玄奘,玄奘也远远地看见了云初。   都没有很在意对方。   云初觉得自己现在正在给玄奘法师出行当喽啰站岗呢,见面有谄媚之嫌,而玄奘法师也认为此时此刻见云初也不是一个好时候,还不如不相见。   不过,领导出行必定是有目的的,否则像玄奘这个级别的领导不会轻易地跑出来看一道新修的水渠,既然出来了,这里面已经包含着浓浓的爱护云初之意。   玄奘法师在一群号称五十德的大和尚们的簇拥下看了一道水渠,从大慈恩寺东门出,北门回去的消息很快就有了反应。   其中反应最快的就是万年县的卢县令,不过,他没有亲自过来,而是派遣孙户曹送来了三千担黄米,谷子,以及他一年的俸禄,钱八十贯,盐三百斤,香料五十斤,绢布四十匹。   马上,在京的范阳卢氏又派人送来了十万钱,说是要资助晋昌坊修建大门。   就连程咬金的老婆卢氏也派管家很低调地送来了不少的珍贵首饰,希望云初能够换成钱,用在修建晋昌坊大门上。   才送走程咬金家的管家,并谈妥把首饰只卖给一个叫做德胜隆的金店换钱后,云初又迎来了李绩老婆,与常年不出门的尉迟敬德的老婆派来的管家。   这两位管家也送来了很多的首饰,据说都是当家夫人听说晋昌坊要换门头,亲自从头面上拔下来的。   当然,这些首饰都必须变卖,而且,只能卖给那家该死的德胜隆金店,没给云初另外操作的余地。   而且,就在这两家的管家离开之后,一个肥头大耳朵的德胜隆的金店掌柜就前来拜访云初。   云初从拿到几位夫人的首饰到送到德胜隆掌柜的手中只有短短的一刻钟的时间。   德胜隆掌柜将每一样首饰都摊开来仔细观看,并啧啧赞叹出声,称赞每一样首饰都堪称价值连城。   称赞完毕之后,却给云初留下了一个五十万钱的取款凭据,云初可以拿着这张凭据,在任何时候都能从德胜隆金店拿走五十万钱。   “晋昌坊别的都好说,就是这里的百姓衣衫破烂,有碍观瞻,到时候担心被圣人看见有碍观瞻。”   送德胜隆掌柜出门的时候云初低声抱怨。   掌柜的似笑非笑地瞅着云初不做声。   云初又道:“某家见德胜隆伙计身上穿的衣衫就极好,不知老掌柜能否也给晋昌坊百姓捐助一些,也好让坊民们实时称赞德胜隆是一个关心百姓疾苦的好商贾。”   老掌柜闻言,沉思片刻道:“如果衣衫上能够用丝线绣上德胜隆三字,里长以为如何?”   云初点点头道:“当以金线为佳!”   老掌柜摇头道:“金线压制不易,丝黄即可!”   “不知老掌柜觉得一万件这个数目如何呢?”   老掌柜用吃人一般的眼神瞅着云初道:“你晋昌坊所有人等不过五千六百余,老夫以为,六千件已经是上算!”   云初喟叹一声道:“世人总是只看眼前利益,却不知眼前利益不过是小道,须知,牢骚满腹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莫道晋昌渠水浅,观鱼胜过桃花江!”   老掌柜瞅瞅路边水深不过两尺的渠水,再瞅瞅云初那张正在逐渐变白的面孔道:“好,看在你这渠水里的大鱼份上,后面的要求老夫全认。”   云初大喜,连连拱手道:“不如就请老掌柜用我晋昌坊妇人制作这六千件衣衫如何?”   “每件衣衫的工费就以二十个钱作准如何?”   “布料虽不能用绢,也请用六十束麻编织的麻布如何?”   “老掌柜,你……”   躲在后面瑟瑟发抖的刘义,眼看着老掌柜逃跑似的跳上马车,这才从后边走出来道:“里长,咱们不缺钱粮了,甚至还有很大的宽裕。”   原本笑嘻嘻的云初这个时候却把脸沉下来了,他觉得这件事应该还没有完。   “里长,你别吓我,钱多了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云初淡淡地道:“钱多了自然是好事,人来得多了,就不是好事情了。”   刘义见云初忧心忡忡地走了,他却没有继续表现出害怕的意思,自己如今不过是一个坊正,上面有里长撑着,只要自己老老实实的,就没有灾祸降临到他的头上。   傍晚,宵禁鼓声停止之后,晋昌坊里的每一户当家人就来到了云家的前院,听里长说话。   当云初提出每家要出一个壮劳力,明日起开始筹备坊门建造事宜,每日工钱十个钱,两斤黄米,或者小米。   剩余劳力与老弱幼小,明日要开始整理晋昌坊前些日子弄出来的建筑垃圾,还要把这些垃圾垫到以前留下的渗坑中去,争取用这些垃圾把那个臭气熏天的渗坑给完全填埋掉。   然后在空地上修建茅房,每日给钱五个,一斤黄米或者小米。   凡是能做衣衫的妇人,从明天起,一旦领到德胜隆金店送来的麻布,就开始按照德胜隆的要求缝制衣衫,先从自家人开始制作,再推及家中没有妇人的人家。   每做好一人的衣衫,给钱五个,外加一斤高粱。   衣衫做好之后,再从坊里领取麻布制作里衣与鞋子,工钱同样是按人头给钱五个,外加一斤高粱。   云初制定好了章程,剩下的事情就是坊正刘义的事情,坊民的分派将由他来指派,按照以前朝廷守卫长安时期制定的军事规定,按照建制组成伍,什,百人队,千人队,再一一将任务分解下去,责任到人,虽然还要多出来一笔管理费,云初还是立刻就承认了,将钱折算成米粮到时候分发给负责管理的人。   也就是看了刘义分派任务的场景,云初再看看长安城高大的坊墙,这才明白,长安城根本就不具有一个商业城市的特质,它是一座实实在在的军事堡垒。   城外有郭墙,郭墙后面便是城墙,城墙后边便是分解成一百零八个小的军事堡垒,也就是坊,坊墙的尽头便是皇城,皇城里面便是宫城。   就算是城里的百姓,平日里也按照军武式样划分,一旦有贼人攻城,片刻时光就能组织成军,参与守城。   坊市更是一种绝妙的隔绝奸细乱城的设计,这种如同轮船排水仓的设计,即便是有几个坊市被贼人渗透,只要围住这几个坊市,就能让城中不乱。   可惜,这样好设计的城池,很少有大军强攻的场面,大多数都是在敌人到来之前先弃城逃跑了。   这样的数量,在大唐历史上足足有六次之多。   也随着长安六次被攻陷,大唐,这个神威赫赫的庞大帝国终于跌倒在了胡人制造的尘埃中。 ###第八零章 工作岗位很重要   知道历史因果关系的人再站到长安城里的感觉很差,一方面有些骄傲,另一方面则觉得既然历史如此,自己干什么都像是在白费力气。   很快,云初就没有这样的烦恼了。   瞅着人猫李义府家的管家,云初甚至连烦恼的力气都没有了。   “三万钱!这是我家郎君半年的俸禄,此次全部捐助给晋昌坊,希望里长莫要嫌钱少。”   李义府的管家说话的时候非常客气,这些话像是李义府亲自交代的,因为管家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严重与谦虚的话语不符。   云初让坊正刘义把钱收起来,客气地将这位把送钱当做施舍的管家送出去。   没必要因为某些送钱人的态度而生气,因为这些钱本来就是白来的。   如果在云初以前的街道上有这样大规模送钱的人,哪怕让他带着街道同仁在街道上跪迎都没有关系。   三万钱,三十贯钱,可以让云初在晋昌坊修建三十个花坛的。   有了这三十个花坛,云初就能让晋昌坊参加长安城花园坊市的评比,并一举夺魁。   有了这三十个花坛,云初就能在晋昌坊创造出好几个花匠的工作机会。   有了这三十个花坛,云初就能从那些来晋昌坊参观,游览,胡逛的长安人手里赚到可以维持这三十个花坛运转的钱粮。   这就是国家强大的秘密,经济运行的根基就在基层,如果长安每一个坊市的里长,都能如同云初这般苦心孤诣地为坊市考虑,长安城的经济增长至少会增加好几十个百分点。   送钱的人多了,坊门的规格就必须不断得提升。   开始的时候,云初准备用木头修建一座漂亮的坊门,再加上雕梁画栋,就应该能满足皇帝对母亲的思念之情。   程咬金他们家送钱来的时候,云初就开始考虑用雕花青砖来满足皇帝的胃口。   现在,连人猫李义府都把工资送过来了,云初就决定上石材来修建坊门。   很可惜,长安附近没有汉白玉这种好石材,否则,云初一定会用上,毕竟,也只有这种石头,才能将长孙皇后高洁的秉性完美地表现出来。   晋昌坊最不缺少的就是工匠,木匠,石匠,细木匠,细石匠最多,其中,有很多人就曾经参与了修建太宗陵墓的工作,有的是工作经验。   修建坊门最贵的地方就在于材料,而云初以为的人工恰恰是最不值钱的,晋昌坊中最好的细石匠,就是那种可以把石头雕刻成石翁仲的那种工匠,一天的工钱也仅仅需要十个大钱再加上两斤粟米。   站在晋昌坊的坊门处,第一眼看到的永远是那座气势恢宏的大慈恩寺。   于是,云初准备在晋昌坊门口,用淡黄色的花岗岩雕刻出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来,继而,让这只凤凰与背后的气势恢宏的大慈恩寺交相辉映,最终成为长安市上的地标性建筑。   沟通晋昌坊水系的刘三才,在澡堂里跟云初偶遇过几次之后,在云初的建议之下,终于成了长安城中第一个专门给富贵人家,寺庙,宫苑,别业,制作小环境水系的专业的包工队。   第一个使用这个包工队的单位就是大慈恩寺,他们准备借助高水位的荷花池,也把水系的概念引入到寺庙的建筑中来。   这对寺庙来说非常的重要,整个大慈恩寺都是砖木结构,对防火有着非常高的要求。   有了刘三才的例子,来晋昌坊澡堂洗澡的人终于多了一些。   最近喜欢往云初身边凑的人,就数两个细石匠,一个叫做彭五郎,一个叫做张挺。   这两个人在将作中都属于大匠级别的人物,跟别的石匠的差别就在于他们家一年四季都有糜子跟小米吃。   两个人都流露出要给云初搓澡的意思,但是呢,云初还是喜欢让那个叫做二牛的小子给自己搓澡。   “里长,论到细石匠,小人的手艺不说冠绝长安吧,至少也是冠绝咱们晋昌坊……”   不等彭五郎把话说完,张挺就在云初的另一边冷笑道:“这话说得太大了,也太不要脸了,你也就在太宗皇帝陵寝的神道上雕刻了两只粗制滥造的大象,而代表文臣武将的石翁仲我一个人就做了两对。”   云初左右看看这两位精瘦的石匠,漫不经心地道:“先把咱们要的凤凰给我雕刻出来,如果凤凰做得足够好,到时候,你们两个一人带一队石匠去揽活都成。”   彭五郎沉吟一下道:“小人算是看来了,只要咱们坊开始大修大建,别的坊估计也是坐不住的,南边的那些穷坊不说,北面的那些富贵坊一定也会照着咱们晋昌坊的修建模式来的。   如同里长所说,活计到时候会多得干不完。   小人之所以来找里长,就是想求里长帮着小人,也配置一个刘三才那样的包工队。”   云初从二牛的膝盖上抽回修理好的一只脚,把另一只脚搭上去,让他用一柄锋利的小刀修剪脚指甲。   这是云初给这个孩子开拓的另一项生意,修剪手脚指甲,需要收费一文。   这孩子现在做得很好,一天下来,仅仅是帮人剪指甲,也能有三五个大钱的收入。   “你们两个都是在籍的将作工匠,这一点一定要想清楚,别给人家干活干了一半就被将作监给叫走,时间长了容易砸招牌。   另外,在收费方面,你们一定不要犯傻,千万别一个比一个报价低,如此循环下去,你们两个就成傻逼了,谁都别想吃饱。   你们一定要记住,你们这些人不同于西市上的那些零散工匠,你们只接那些零散工匠接不了的大活计。   就是那种接一个,吃三年的那种活计。”   彭五郎,张挺两人见里长对他们的事情似乎不怎么上心,就对视一眼,把干活的二牛给撵出去,就低声道:“我二人愿意给里长留两成的干股。”   云初瞅着这两个想要把自己当傻子看的细石匠,心头还是非常的感慨,大唐别的事情没有发展出一个亮点出来,倒是商人的算计之心,已经与后世别无二致了。   云初把二牛又喊回来,继续接受他磨指甲的服务,至于彭五郎跟张挺这两个蠢货,他就当不存在。   开公司哪有那么容易,要知道人家刘三才给云初的是实打实的三成股份,而不是什么任人算计的两成干股。   或许是出自专家的骄傲,彭五郎跟张挺两人都不再继续增加云初的好处,黑着两张脸,在清凌凌的池水里搓洗自己肮脏的身体。   娜哈终于爱上了洗澡,尤其是在大澡堂里洗澡,她可以在清水池子里胡乱扑腾,还有一群小伙伴围着她一起胡闹,每次洗澡,对于娜哈来说,都是最幸福的时光。   兄妹两红光满面地分别从澡堂里出来,就相视一笑,此刻还不到吃暮食的时候,正好再去光福坊去吃小夫妻开的胡饼夹羊头肉。   这些天,他们兄妹两个已经去过两次了,每次都是用铜饼子换胡饼。   娜哈还给崔氏跟老猴子两个带回来了,他们吃了都说好。   这时候去光福坊就要骑马了,兄妹两都骑在枣红马的背上,这一幕在长安城并不少见,很多父女,或者兄妹也是这么做的,只不过大部分骑的都是驴子。   枣红马很快就带着他们来到了光福坊。   那个漂亮的小媳妇笑吟吟地迎上来,就是那个年轻小伙子的脸色不好看,虽然手上一直在忙活,总有一只眼睛在瞅着他的媳妇。   云初在他眼中就是一个恶霸,一个纨绔,还是一个总盯着他漂亮老婆打主意的恶霸。   有了怒气加成,他一刀就劈开了一颗羊头,力道,准头都没的说。   娜哈抬手摸了一下小媳妇的脸,还学着哥哥的样子在人家的鼻头上按一下,然后,兄妹两就哈哈大笑起来。   小媳妇的一张俏脸就会变得通红,而小伙子的眼睛就会往外冒火,手里的刀子力道更重,几乎要把砧板砍成两半。   胡饼一如既往的酥香,羊头肉也一如既往的酥烂,放好椒盐之后,味道自然也一如既往的好。   六个铜板,三个肉夹馍,公平买卖,小媳妇的笑脸纯属赠送,就让这场交易变得生动起来。   “明天还来!”云初坐在高头大马上冲着小媳妇挥挥袖子,就跟娜哈两人一边啃着饼夹肉,一边回晋昌坊。   出坊门的时候,隐约听见那个小伙子在叫骂,云初回头看的时候,那个小伙子的身形一闪,就不见了。   关中人就是这脾气,明知道打不过,那也必须骂回来,只是在骂人的时候必须先保证自己是安全的。   所以,突然跳出来骂一句,然后闪身走人的场面,在长安是家常便饭。   云初跟娜哈两人的最终目的是丰邑坊。   两天后就是除夕了,崔氏说一定要定制一些屠苏酒,椒柏酒回来,据说这两种酒,一种可以辟邪,一种可以避开瘟疫。   在丰邑坊的如意酒坊里,云初亲自品尝了这两种酒。   喝过之后才明白,这两种酒别说瘟疫,辟邪,就连人都受不了。   屠苏酒喝过之后,云初从中品尝出来了一股子熟悉的药材味道——乌头。   这东西他在西域可没有少用,不过他用乌头来杀人,不像长安人拿来泡酒。   椒柏酒顾名思义就是放了花椒跟柏树叶汁液的酒,喝完椒柏酒之后,口舌发麻,再喝屠苏酒,云初就喝不出酒里乌头的味道了。   这两种酒的配置很有意思,如果今年过年,云初需要杀人的话,他就准备利用一下这种喝酒方式。   反正,唐人在过除夕的时候,是一定要喝这两种酒的。 ###第八一章 娜哈的福报   屠苏酒,椒柏酒云初订了两坛子,他很担心自家人喝了之后会出问题。   真正让如意酒坊的知夏姑娘满意的是,云初订的一百坛“九酝春酒”。   这几乎是长安城能找到的最烈的酒,据说与蛮子们弄得三勒浆几乎不相上下。   跟后世一个德行,外来的东西总是要贵一些,所以,三勒浆这种以波斯麦酒为基础,增加了三种药材的药酒,很自然的就打败了九次发酵的“九酝春酒”,成为长安城价格最贵的烈酒。   云初的舌头其实很灵敏,这跟他以前的时候喝了太多的酒有关,所以,在品尝酒的度数的时候,已经可以将品尝的精度控制在正负一度的程度。   三勒浆同样是一种可以用来谋害人性命的好酒,其实,任何添加了药材的酒都很适合谋杀,因为浓烈的药草味道会遮盖毒药的味道,而猛烈的药酒刺激,则可以麻痹人的神经,可以掩护毒药发作的症状。   三勒浆的度数绝对不超过二十六度,假如把药草的味道去掉,云初觉得自己可以喝一两坛子没有问题。   九酝春酒的度数应该比三勒浆高一些,因为没有强烈的药草味道,喝起来反倒比三勒浆柔和。   云初需要酒精,却不想自己酿酒,只好从知夏这里进一些九酝春酒再蒸馏一下,看看能不能得到浓度75度的医用酒精。   他不想参与到大唐繁荣的酒业之中,至少,现在不想,一个从八品的小官,干一些苦力,赚一些钱大家都能理解,要是发明个什么东西,依靠一种手艺坐地分赃的赚钱,这就太过分了。   弄出酒精纯粹是为了自己身边的人着想,去年夏日的时候,在龟兹,云初见多了因为伤口溃败而死的人。   他实在是不想让自己身边的人跟那些人一样,卑微地死掉。   知夏明显有很多的话想要对云初说,可惜,云初只跟她谈生意,多余的话,他一个字都不愿说。   不管知夏与方正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只想跟这个女人隔离得远远的,据他所知,方正从来就不是一个宽宏大度的人,而影响朋友情谊最多的就是女人,要嘛你看上了朋友的女人,要嘛你没看上朋友的女人。   云初回到家的时候,彭五郎,张挺又来拜访,这一次云初没有见他们,把事情推给了崔氏。   就在云初用锯子锯木头准备制作象棋的时候,崔氏来见云初,说了一句得不偿失,就没有再说别的话,开始帮着云初收拾锯下来的木头轱辘。   等云初锯下来了三十二个木头轱辘,并且开始整理圆度跟光洁度的时候,崔氏低声道:“如果不能将商贾当做奴仆一样收在家中,这样的商贾对云家来说毫无意义,甚至会成为云家的一生的污点。   刘三才的事情,是郎君做主办理的,妾身自然不敢置喙,可是,为云家长久计算,郎君应该逐步侵夺刘三才手中的七成权力。   哪怕给他一大笔钱,把他踢出队伍,也好过让他在有云家参与的买卖中当家做主。”   云初想了一下道:“你说像德胜隆这样的商家,在程氏眼中算什么?”   崔氏叹口气道:“德胜隆的掌柜,其实就是程氏的家仆管事。”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家也可以这样办理?”   “必须这样办理,彭五郎,张挺这些人只配成为云家的奴仆,而不能成为云家的同伙。   如果以后,别人的勋贵人家知晓我们家与商贾是伙伴,郎君以后就只能娶一个商贾家的女子,绝无娶勋贵人家小姐的可能。   对于郎君来说,娶商贾家的女子纯粹属于低就。”   云初笑道:“我只娶看得顺眼的女子,如果顺眼,就算是农夫之女也娶了,要是看不顺眼,公主也不要。”   崔氏笑道:“娶农家女不是不可以,大唐做官的人中间,娶农家女为正室夫人的不在少数,但是呢,大唐公主,郎君能不要就千万不要。   娶了咱们大唐公主的男子,很少有好下场的。”   崔氏的话说的已经很委婉了,云初却听得有些心肝发痛。   总之,崔氏的话语里只有一个含义——那就是绝对控制!   什么情况下一个人才能对另外一个人进行绝对控制呢?   只有奴役。   所以大唐社会的本质就是一群人对另外一群人的绝对控制。   云初开始明白,自己在长安街头为何找不到属于中间阶层的客舍与食肆。   不是不能有,是大唐人家根本就不允许有这样的灰色地带的存在。   崔氏总是认为她对云氏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今天跟云初说过这些话之后,她很有可能就要开始谋算刘三才了。   云初认为很美好的一件事情,最终还是走向了一条黑漆漆的岔路。   这让云初的心情变得非常糟糕,幸好,元日这个盛大的节日到来了。   这一天,全晋昌坊的人都来向云初恭贺新禧,祝贺里长又添了新岁。   云家的几个妇人没日没夜地将红色丝线绑在一枚枚铜钱上,并打成璎珞,供郎君赏赐给晋昌坊的人。   这几乎是一个盛大的典礼,云初不得不从大清早就面带笑容地瞅着穿戴一新的坊民来拜年。   这个年对于晋昌坊的人来说是非常的重要,每个人都有一身暖和的新衣服穿,虽然衣服的背后绣着德胜隆三个字,这依旧掩盖不住坊民的欢喜之情。   没的说,只要有人报名进门给云初拜年,九肥就会从筐子里掏出一枚被丝线绑缚得非常漂亮的铜钱璎珞赏赐给拜年的人。   直到傍晚时分,这一场大型拜年仪式才算是走完。   崔氏数过筐子里剩余的璎珞,多少有些不满,因为剩下来了六十二枚璎珞。   在准备的时候,崔氏往宽裕里准备了二十个,现在多出来六十二枚,也就是说,有四十二个人没有来。   除过年过八十的,瘫痪在床的,腿断了的,病重的起不了身子的,还有二十七个人没来。   所以,在新的一年里,这二十七个人将会是坊正刘义重点照顾的对象,直到把这二十七个人照顾的离开晋昌坊为止。   冬日的长安城真的没有美食!   主要是没有应季的好食材。   萝卜,莲藕,豆芽以及带着冰碴子的秋葵跟菠薐菜,就是冬日里的宴会上最重要的食材。   豆腐比肉还要贵重一些,鸡肉,鸭肉,鹅肉,鱼肉,羊肉,狗肉的数量也不少,豕肉这个东西的肉现在真的是没办法吃。   鱼肉里面没有鲤鱼,因为皇家总觉得百姓吃鲤鱼肉,就像是在生吞活剥他们李氏。   丁大有来家中稍坐了片刻,就急匆匆地回商州去了。   他的到来,让云家的肉食种类一下子增加了一倍不止,主要全部都是野味。   云初站在烧烤架边上,给娜哈跟老猴子两人炙烤鹿肉,其实鹿肉这东西不怎么好吃,主要是鹿身上的油脂不够丰富,烤出来,煮出来的鹿肉,如果不与别的油脂丰富的肉类一起煮,烤,就会干巴巴的。   幸好丁大有还送来了一头洗剥干净的野猪,这头野猪的肉没有什么吃头,主要是野猪身上不多的油脂太吸引云初了。   烤鹿肉刷上温热的猪油,再搭配调料之后,一下子就把鹿肉的质量提高了两个档次不止。   娜哈跟老猴子虽然幸福地吃着烤鹿肉,目光却总是盯在云初没有来得及吃的半碗猪油渣上。   他们觉得,那半碗猪油渣可比烤鹿肉好吃的太多了,一咬一嘴油。   老猴子今天过来就想跟云初传达玄奘法师的口信,他准备在今年大慈恩寺的水陆大会上,让云娜成为他座下的执灯女童。   云初,崔氏听闻这个消息,一个张着嘴巴一无所知,一个趴在地上朝老猴子磕头如捣蒜。   崔氏磕头磕得头皮都破了,磕完头之后甚至不顾大过年的,抱着娜哈号啕痛哭,不等哭痛快了,就像疯子一样拖着娜哈去屋子里换衣服,似乎生怕老猴子改口,玄奘法师另有安排。   “水陆大会有全套佛门仪轨,重点就是安抚天下亡魂,给他们供奉血食,让他们步入轮回,重新做人,或者做兽,做牲畜。   希望那些亡魂不要滞留人间,打乱这天地的秩序。   到时候,玄奘法师会在酥油灯包围的莲花座上吟诵一百零八遍新翻译出来的《摩柯波耶波罗蜜多心经》。   玄奘法师吟诵经文的时候,会有万佛加持,经文自然会言出法随,报障、业障、烦恼障自然也就破除了。   三障已除,一切苦厄也就消除了,不论是人,是鬼,都能获得极大的安乐。   当然,云娜提着莲花灯为玄奘法师引路,也有功德,这孩子自然会获得无上解脱,从此之后,不受贪,嗔,痴,慢,疑以及邪见的困扰。”   老猴子把话说到这里,鄙夷地瞅着云初道:“娜哈如此有福的一个孩子,居然落在你一个区区从八品的小官家中,真是珍珠蒙尘。”   云初晃晃脑袋道:“你的意思是说,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人拿娜哈的外貌说事情是吗?”   老猴子有些得意地道:“损娜哈,便是损佛功,自有八部天龙惩罚他,一世不足,当有八世劫难。” ###第八二章 裴行俭的手,何医正的嘴   云初瞅着刚刚换好了一身素色衣衫的娜哈,这个傻孩子如今正把脑袋藏在哥哥的腋下,她不想跟着老猴子去庙里学习,怎么当一个合格的执灯女童。   这一次一向疼爱她的哥哥却没有让她任性,重重地在屁股上抽了几巴掌之后,就让老猴子把娜哈带走了。   只要是能让这孩子以后的生活少一些磨难,过得开心自如,云初就不会惯着她。   站在后门眼瞅着娜哈眼中含泪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老猴子进了大慈恩寺,云初心底也寡寡的,有了父母第一次送孩子进幼儿园的感觉。   “等娜哈从水陆道场回来,我倒要看看谁还敢说我家小娘子的黄头发;绿眼珠不好看!”   崔氏说这句话的时候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甚至还带着一股子恨意!   云初知道崔氏喜欢娜哈,只是没想到她喜欢娜哈会喜欢到这个程度。   这一场水陆道场就是娜哈个人的大机缘,经过这一场声势浩大的道场表演后,娜哈在唐人的眼中只是一个有福的佛女,外貌什么的再也不重要了。   众生在佛的眼中是平等的,被佛祖祝福过的女孩子的将来,必定是福运连连,无病无灾,这些祝福甚至会惠及一个家庭,乃至一个家族。   即便是娜哈以后参与政治联姻,也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存在,因为,这个孩子天生就与我佛有缘。   一个政治家族要是娶了娜哈当正室夫人,那么,这个家族就能获得佛门天然的亲近。   也就是这么一场盛大的仪式,将云初对娜哈日后生活上的所有忧虑都消除得干干净净。   他决定,从今往后,娜哈再调皮的话,自己可以下手殴打了,因为自己怜悯这孩子的最后一个点也彻底地消失了。   元日过去四天之后,云初就换上了自己那一身如同青草一般绿的官服,戴上一顶黑色的没有梁冠的进贤冠,崔氏跪地上帮云初佩戴好压制衣角的玉佩,又整理好了革带的位置,让绿袍子下摆正好高出脚面半寸。   坐在地上仰视着云初的崔氏,突然间眼泪就扑簌簌地流淌下来。   “当年,妾身的兄长进正九品儒林郎的时候,妾身与阿娘为了准备这一身,一夜未眠,生怕哪里不妥惹得上官不满意,那一年,我的兄长年方十八,跟郎君一样的英气勃勃,一样的器宇轩昂……”   “嗯,等我以后需要穿官服的时候,你就过来帮我,你会从这死鱼一样的绿色伺候到尊贵的紫色。”   “郎君笑话妾身呢,这是家中大娘子的差事,妾身只能在一边伺候。”   “喜欢就来,我不介意当一个衣服架子供你们打扮着玩。”   说罢,云初就离开了家,准备进皇城,到太医署报道。官服穿在身上之后,真的有鬼神退散的效果。   以前看到云初出门就会围过来的坊民们,突然见到云初绿啦吧唧地站在门口,立刻停下靠近的脚步,弯腰,抱拳一气呵成。   原本没事干就跑到云初身边讨要麦芽糖吃的小孩子们,立刻被家人牢牢地抱住,不准靠近云初,其中几个年纪小的,还被吓得哇哇哭泣起来。   很好,云初弹弹头上的纱帽,能让小儿哭泣的衣服果然不同凡响。   唐人好武,所以年轻官员出行一般都是骑马的,当云初骑着枣红马在刘义一众人等的恭送下离开晋昌坊后,街市上的妇人女子就没有不回头看的。   四五十岁的从八品的官在长安连狗都不如,但是呢,十四五岁的从八品实职官员,就如同凤毛麟角一般罕见了。   再加上云初经过两个月的休养,勤快的沐浴,搓澡,被西域风沙吹得黑了吧唧的脸早就褪掉了好几层皮,如今,在寒风中终于有了一丝白中透红的风流模样。   足球场横过来那么宽的朱雀大街上不用来跑马实在是太浪费了,于是,枣红马猖狂地嚎叫一声,就沿着铺满细沙的马道向皇城狂奔。   真正的人如玉,马如龙。   枣红马不断地超越行驶在干道上的各色马车,引来无数贵人的惊叹与羡赞。   他们赞叹的不是云初的官职,而是赞叹大唐官员中还有如此年轻飞扬的少年。   “老夫当年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可不敢如他这般飞扬跋扈。”   “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正在家中挨你阿爷的家法呢。”邻车知根知底的同僚出言讽刺。   “没错,少年人的豪侠气就是被我阿爷生生的用鞭子给打没了,要不然朝中的那些混账也不至于给老夫起一个‘石翁仲’的绰号。”   “哈哈哈哈……”   片刻功夫,云初就在皇城门口下了战马,牵着马排在一群绿袍官员身后等着进城。   这时候就看出官职小的弊端了,绿袍子的需要排队验证之后才能进皇城,穿别的颜色袍子的人坐着马车就进去了。   你进城就进城呗,路上看到排队的属下,还会直接呵斥:“怎么来这么晚?”   被骂的小官员好像也习惯了,连忙拱拱手就回复道:“出坊门被堵了。”   上官的威风已经耍了,也就哼一声说着什么,下不为例一类的屁话,施施然地进皇城了。   “啊——仁兄,往日里少见啊——”   “啊——兄长,小弟初来乍到,还请兄长照拂一二。”“啊——不知仁兄在哪一个衙门口当差?”   “啊——小弟供职太医署,就任小小的司医。”   “咦?太医署,那可是一个油水丰厚,又清闲少事的好衙门啊,以后,小弟有个头疼脑热的不妥之处,能否请仁兄一观?”   “好说,好说……”   就在排队的功夫,云初已经交结了好几位穿着绿袍子的仁兄,不管来人长成什么模样,云初一律以仁兄相称,片刻功夫,就认下了一大堆仁兄。   就在众人笑闹着慢慢向前拱的时候,一只大手重重的拍在云初的肩膀上。   手才落到肩膀上,云初就已经捉住了那只手,身体猛地向前拉扯一下,腰身下沉抵住这只手的主人,就准备把这只手连人一起从肩膀上头甩出去。   没想到此人身体极为沉重,云初没有拖拽动,不等力气发干净,云初就从此人的肋下钻了出来,中指关节微凸握拳带着风声直击对方太阳穴。   对方轻声咦了一下,用手臂荡开云初的拳头,而此时,云初已经向后退了五步有余,面对突袭者。   顶盔掼甲的壮汉瞪着全神戒备的云初上下打量一下,就对那些已经围过来的武士们道:“又是一个从血肉战场上下来的杀胚!”   武士们闻言,齐齐地打量一下身材完全算不上壮硕的云初,就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从哪下来的,西域,辽东,还是大非川?”   对方穿的铠甲是山纹光明铠,铠甲不是新铠甲,甲叶上划痕累累,就连护肩兽头都瘪的快没样子了。   不过,人家腰上悬挂着的鱼袋,上面还镶嵌了银,没的说了,就这个鱼袋跟鱼袋里面的鱼符,就证明,人家绝对是从五品以上的官职。   至于云初这种杂鱼小官,距离佩戴鱼袋的距离足足有十万八千里远。   “下官云初,太医署属下司医,年前从西域奉命归来,正准备去太医署领命。”   壮汉大笑道:“梁建方的部将是吗?可惜了,本来儿郎们在西域大杀一场,还指望着弄一些军功回来过日子呢,现在全没了,你能从西域回来也算是运气。”   说完话就走了,完全不理会还想跟他说话的云初,甚是无礼。   一个长脖子官员见壮汉走了,就对云初道:“贤弟啊,此人便是长安声名赫赫的裴行俭,就任左屯卫仓曹参军,是咱大唐左卫中郎将苏侯爷的弟子,据说马上就要去十二卫中的某一卫去当行军长史去了,算是一个贵人。   某家看他对你格外亲近一些,等下了差,不妨备置一些礼物登门求教,混个脸熟也是好事。”   云初笑着拱手道:“不瞒兄长,小弟也算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虽然战场上不曾害怕,下了战场小弟却也是双股颤颤,昏死过去两日夜方才活过来。   如今侥幸得活,却也不肯再入军伍,准备在咱们文官圈子里混口安生饭吃就足够了。”   长脖子官员惋惜地瞅着云初道:“可惜了,咱大唐武官的升迁还是要快一些的。”   云初见队伍已经排到了自己,就告罪一声,牵着枣红马接受盘查。   皇城很大,且屋舍众多,云初一路走,一路问,这才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了太医署。   太医署里的药味浓郁的几乎让人喘不上起来,将枣红马送进马棚,才走进太医署的院子,就看到几十个身材壮硕的药童正在煎药,一排过去百十个药罐子一起喷吐着药味,蔚为壮观。   在西域,云初是何医正的部下,没想到来了长安,云初还是何医正的下属。   这中间自然有何医正的安排,云初假装不知,进入官署之后,发现最上头坐着何医正,就假作欢喜的模样匆匆上前,先给何医正施礼。   何医正漫不经心瞅着云初,对在座的其余医正,医判们道:“云初,万年县人氏,在军中先当府兵,后来当的医官。   说来奇怪,别人都是因为医治将士们有功才当的官,他与旁人不同,先是立下赫赫战功之后才当的医官。   诸位也知道,军中治疗伤患的本事也就砍胳膊,锯腿那么几手,远远算不上会医术。   这个年轻人可能是看不惯自己的袍泽被当做牲畜一般对待,这才起了学医的心思,所以呢,在某家手下偷偷学了一些手段,也弄了一些名声。   总体上来说,心性不错,值得太医署栽培。” ###第八三章 云初的日常   云初拿走了人家一座快要占地十亩的院子,哪里敢说何医正把话说颠倒了。   人家童叟无欺的把院子给了云初,云初这时候自然也要童叟无欺的帮助何医正证明,缝合,这项医术是人家何医正开发出来的本事!   再说了,人家何医正还当着太医署这么多的医正,医判们保证了云初的人品跟心性,更说出云初是一个值得栽培的人。   这样一来,何医正办事就显得非常公平了。   于是云初一辆惭愧地再次朝何医正施礼道:“医正宽宏大量,不追究下官偷偷学艺的事情,让下官铭感五中,而何医正缝合之术,让下官多救活了几个必死的袍泽,每每思及此事,云初,感激涕零。”   何医正对云初的表现极为满意,就指着云初对堂上的众人道:“可惜了我何氏秘术,就此被偷传出去了,罢了,罢了,医术乃是救人性命之仁术,某家预备将此术写成文本上奏陛下,在军中,乃至民间传扬,不知诸位同僚,可有什么意见吗?”   何医正说得云淡风轻,云初却从别的医正,医判那里看到了无穷的怒火。   想想也在情理之中,你何医正用一套宅子弄来了一手好的治疗伤患的本事,这东西本就没有保密的可能。   你很大方的把这手医术公诸与众,上奏给皇帝之后,必然能够获得极为丰厚的赏赐。   既然愿意拿出重要的看家本领来讨好皇帝,那么,你让其余的医正,医判们也拿出看家本领出来吗?   别人自然是一句话都不说,云初却立刻抱拳施礼道:“何医正之举利在当代,功在千秋,云初为何医正此举贺。”   何医正捋着胡须哈哈大笑,对云初道:“好了,你以后就在我门下奔走便是。   汝年幼,正是勤学上进之时,既然你已经要进学四门学,本官就网开一面,准许你一边进学,一边在太医署任职,长安居,大不易,如此,有些许钱粮,也好让你能安心就学。   待你从四门学学成归来,老夫会考虑你能否进入本官门下继续修行。”   云初觉得自己快成弯腰虫了,自从进入这座官衙,他的腰就没有直起来的时候。   不过,任何卑微早就被标注好了价钱,云初觉得何医正给的价钱很好,值得自己弯腰。   等云初从太医署衙门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时分,在这段时间里云初不仅仅办理好了锁厅事宜,还办理好了俸禄发放事宜。   所谓锁厅,指的就是官员告假,不办公的意思,但是呢官位依旧给你留着,等你事情办完了,回来之后还是太医署的从八品司医。   这个人情就很大了,要知道在官衙中,永远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这颗萝卜占一个从八品的坑,那么,别的萝卜就进不来。   至于俸禄发放更是何医正给云初话说的好的奖赏,不用干活,却能拿到全额俸禄在哪一个时期都是大好事。   云初离开的时候,正好是官员们在官衙吃官饭的时候,从吏员们端来的饭菜来看,云初觉得那些东西黑了吧唧,黄了吧唧的很适合喂猪。   从皇城出来,云初就百无聊赖地在朱雀大街上溜达,不知不觉地枣红马就把他带到了光福坊。   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空,可能要下雪,云初也觉得腹中饥饿,就再一次来到了小夫妻开的那家胡饼店。   骑在马上的云初丢出去六个铜钱道:“老规矩,两个胡饼把肉夹满。”   铜钱砸在年轻店主的胸口,弹跳一下就掉在地上滚得到处都是,他看着云初身着官服的俊俏,英武的模样,眼中满满的都是绝望之色。   店铺里的小娘子也瞅着云初,看得两眼放光,手中的翠色手帕都快要被她扭成麻绳了,眼中满满的都是爱意,真正的爱慕难舍。   云初拍拍小伙子的脑袋道:“醒醒,钱都不要了?”   小伙子打了一个哆嗦,清醒过来,艰难地蹲下去从地上把铜钱一个个地捡起来,最后放到一个盒子里,对小娘子道:“你来招呼客人,我去后边躺一会,乏得很。”   云初一把按住小伙子的脑袋呵斥道:“你不在,让你老婆招呼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某家在勾引你老婆呢。”   小伙子面如死灰地道:“小店能招呼您这样的贵客,是小店的荣光,还是我老婆招呼官人好一些。”   云初哈哈笑道:“我看中的是你家的胡饼夹肉,可不是看中你老婆,别想歪啦。”   小伙子突兀地哀嚎一声道:“您看中了俺家的胡饼哪点好,我改成不成?”   云初冷笑一声道:“你要是把胡饼羊头的味道改的乱七八糟的,我说不定就会看上你家店铺的第二件宝贝。”   “宝贝,我哪来的宝贝?哦,你说我家的胡饼夹肉是宝贝?第二宝贝是啥?”   “你那个干净的老婆!”   小伙子再次哀嚎一声,就把他眼泛桃花的老婆撵进店铺里,自己拿胡饼,切胡饼,撕羊肉夹饼一气呵成,而且两只胡饼里面装的肉很多,一只手根本就抓不拢。   云初接过湿荷叶包裹的饼夹肉,咬一口,就满意地对小伙子道:“千万,千万别改味道,饼子要热,羊肉要烂,椒盐要纯,味道要是改了,你老婆就没了。”   小伙子连连点头,发誓绝对不会更改烙饼,煮肉的配方。   云初调转马头就要走的时候,小娘子奋力推开小伙子冲着云初的背影呼喊道:“郎君以后还来吗?”   云初挥挥手就离开了光福坊,说真的他没有谋算人家老婆的打算,只想吃一顿干净,好吃的饼夹肉。   说起来,满长安,就这一口东西能让他满意。   信马由缰地看尽了长安风貌,而马包里的稠酒,手上的饼夹肉,更是让云初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元日过后,春天就不远了,而云初喜欢春天,尤其是长安的春天。   晋昌坊大门的基础已经出来了,十七八个细石匠正在雕凿六根巨大的石柱,这些石柱上三根为凤,三根盘旋着凰,凤与凰的身下满是云纹与火焰纹,还仅仅是雏形,已经有了威严的气势。   那块被用作主雕像的淡黄色石头的周围,却只有两个人在干活,一个是彭五郎,一个是张挺,一个正在从石块上去多余的废料,一个正在已经有雏形的石头上雕凿凤羽,斧凿叮叮,看起来有一种别样的美。   澡堂里的彭五郎跟张挺两人看起来猥琐又下贱,拿起斧头,凿子的彭五郎与张挺,明显就变成了另一种人,一种很有气质,很有信心的人。   两人明显不对付,但是呢,在雕凿这座雕像的时候,两人的配合几乎堪称完美。   这就是行家的气质。   世上的行当远不止三百六十行,而每一个行当里都有一些非常了不起的人。   彭五郎跟张挺两人如果按照朝廷官职来算,他们在细石匠这个行当里至少也是四品官。   可惜,这世上只认有权人跟有钱人,余者,不足论。   围绕着晋昌坊的水渠两侧还是结满了冰,不过,水流依旧在冰槽中汩汩流淌,清澈而纯洁。   妇人们就取这个水槽中的水回家饮用,云初跳下马也用手撩了一些清水尝了一下,味道果然不错,没有其它水井中特有的碱味。   推开家门,肥九牵着枣红马去了马厩,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肥八跟肥十两个男丁往地上铺的青砖上洒干净的河沙,等撒过河沙,就用扫帚清扫河沙,大部分河沙会灌进砖头缝隙,多余的,就会被清扫出去,等着下一次再铺洒。   这个活计是一个经常性的活计,直到砖头与砖头之间再无缝隙为止。   中庭的暖阁里坐着肥二她们,每个人手中都拿着好大一块棉花,正在挑籽。   这东西太轻,不好运输,关中又不种,即便在西市上,也是一个稀罕东西,很多以为把棉花带来长安会大赚一笔的胡商都亏得一塌糊涂。   云初家不一样,主要是崔氏在尝到棉被保暖的好处之后,就把西市能够买到的棉花统统买回家了。   就这,还没有完,她还会时不时地派遣肥九去西市,东市盯着,只要发现有棉花,就第一时间全部买下来,全部做成暖和的棉被。   年前丁大有前来做客的时候,云家的回礼就是四床棉被,分别赠送给了丁大有的爷娘,以及他们夫妇。   年后的时候,丁大有的夫人专门派人来云家,询问棉被的数量,还说,如果有富裕的棉被,丁家愿意以一贯钱一床的价格收购。   崔氏假装为难了许久,才给丁大有的老婆一个准话,在上元节之前,供应二十床棉被,至于钱就算了。   然后,崔氏就收到了丁大有家三十贯的定钱,还约定,等二十床棉被弄好之后,再把剩余的二十贯钱一并奉上。   云初估计丁大有的老婆不是没有试验过棉被这东西,只是他家制作的棉被一定硬的跟毡片一样,完全没有云家制作出来的蓬松,柔软。   所以,只好花大价钱购买! ###第八四章 恶霸云初   弹棉花是云家目前价值最高的家族技术机密。   对这门可以让云家日进二十贯钱的技术,崔氏执行了超级保密手段。   目前知晓弹棉花技术的人,只有云初跟崔氏。   云初只是随便把弹棉花的弓跟锤子做出来,背在身上胡乱崩崩崩的弹几下,剩下的事情就由崔氏一个人来完成,并补全不足之处。   没错,为了保密,崔氏宁愿把自己累死,也不肯让别人插手弹棉花的技术流程。   这也是云家为什么一天最多能出五床棉被的原因所在,不是不能大规模生产,而是,崔氏跟云初商量之后,决定细水长流要好于一锤子买卖。   从掖庭宫拍卖回来的宫女们最大的好处就是嘴巴很严密,而且无亲无故的,把云家当成了自己可以待一辈子并且养老的所在。   三十几岁的妇人,在这个人均寿命不足四十五岁的时代里,朝廷放这些宫女出宫,完全属于一种放生行为。   崔氏想要多弄一些掖庭宫出来的宫女,不要那些年纪小的,就要三十岁以上的,就要那些对未来完全绝望,只想找一个安稳所在度过余生的宫女。   她这样做果然很有道理,就是对云初的名声不好,自从云家买回来了一群高龄宫女之后,晋昌坊里就有传言说云初这个少年家主惯爱老妇!   这让晋昌坊中对云初芳心暗许的小娘子们伤心欲绝,也让晋昌坊中自诩还有几分姿色的半老徐娘们各个信心十足。   满身沾满棉絮的崔氏从内宅的一座大房子里出来,云初就把温热的水递给她道:“又不是没饭吃,这么拼命干什么?”   崔氏咕咚咕咚地喝了半碗水,擦掉嘴角的水渍道:“头拱地都要把云氏变成豪门大族才甘心。”   云初笑道:“慢慢来,云家会变成大族的,你要活着才能看到,死掉之后,我烧纸给你说,你就算高兴,也只能鬼鸣啾啾地乱喊,没意义。”   崔氏笑道:“妾身心气足着呢,一定能活到那个时候,也一定看到娜哈成为长安最尊贵的小娘子之一。   郎君知晓云家一天进二十贯钱是一个什么场面吗?”   云初想了一下道:“一天二十贯钱,一月六百贯,一年就是七千两百贯。”   崔氏笑道:“这是一个上县一年的赋税!咱们家的二十贯钱里面虽然还有两贯钱的本钱,可朝廷上县的赋税里还有各种杂物呢,衡算下来,不一定有我们家的收益高。   最妙的就是咱们家卖棉被的买卖一点都不起眼,还都是出自妇人的针线活,可以长长久久得好处。   这才是一个大家族该有的收入来源,不像清河崔氏,一个家族几乎占据了清河一多半的土地,门下走狗动辄成千上万,一个操持不好,就是毁家灭族的场面。”   云初点点头道:“也别把这事看的太重,觉得谁安稳,就把本事交给她,让她替你分担一些,你终究是咱们家内宅的大管事,这么下去你会累死的。”   崔氏笑道:“郎君体恤老奴,老奴岂能不知,老奴现在还能坚持,等郎君什么时候娶大娘子回家,老奴再把手里的活计交出去。”   云初摇摇头道:“没有这个必要,你只需要把钱交给她,手艺就算了,这件事是你发起来的,只要你不犯错,就永远是你管辖。”   崔氏想跟云初要管理棉被生产,销售权力的意图很明显。   云初觉得可以把这个权力给她,崔氏可能觉得这个权力非常非常的大,然而,弹棉花这件事在云初眼中并算不得什么。   既然给了权力可以让崔氏迸发更大的工作热情,他又何乐而不为之呢。   娜哈才是家里的开心果,这孩子在的时候,云初觉得很烦,到处都是她的声音,到处都是她的影子,现在,这孩子进寺庙了,云初又觉得家里没有这孩子的时候,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家,冷清单如同一座寺庙。   明天就要去四门学报道了,云初不得不进入书房打开许久许久未曾打开的书本。   云初打开书本,上面的内容依旧历历在目地出现在脑海中,虽然老猴子教学的本领很差,还漏洞百出的,但是,谁让云初有极为强悍的自学能力呢?   因此,书架上的各种经卷学问,云初已经牢牢地记在脑袋里了,现在要做的就是融会贯通。   然而,融会贯通对云初来说也不难,只需要再听权威的先生讲解一遍,就能达到。   四门学学习什么样的典籍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四门学本身就是皇家为了遏制士族无节制扩张而专门开设的一座学校。   三国陈群制定的《九品中正制》选官体系已经完全没有办法适应时代的发展,反而带来无穷无尽的弊端。   所以,作为国子监与太学的替补,四门学也就应运而生了。   当然,如果武瞾能够争气一些,彻底得完善了科举制度,四门学这种走后门当官的也将会寿终正寝,彻底沦为皇帝卖官鬻爵的小后门。   早上的早饭是肉包子。   而娜哈还是没有回来,这孩子最喜欢吃肉包子了,每次都能吃五六个。   娜哈不在,云初就没有多少胃口,吃了三个肉包子,喝了一碗小米粥,就骑马去了皇城边上的务本坊。   国子监,太学,四门学,经学,工学,律学都在这里,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务本坊。   与务本坊一墙之隔的地方就是太庙,与太庙一墙之隔的务本坊里还有孔庙。   这个时候的孔夫子还没有成圣,只能享用一些太庙祭祀之后留下的残羹剩炙。   不论太庙还是孔庙如何祭祀,反正所有学生给先生们的束脩是万万不能缺少的。   云初的马背上驮着两匹绢,两坛米酒,两条腊羊腿,以及五百文铜钱。   好好的枣红马原本是一匹骄傲的战马,虽然屁股上的伤已经养好了,但是呢,依旧很敏感,反感任何人或者牲畜去触碰他的屁股。   现在背上拖着绢布,米酒,腊羊腿以及叮叮当当乱响的一包钱,跟一匹卑贱的驮马一般站在马群里,已经让它很愤怒了。   偏偏有一匹无聊的母驮马总是把嘴伸到它的屁股后面去胡乱嗅,于是,暴怒的枣红马就腾身而起,两只铜锤一样的后蹄就蹬踏了出去。   只听那匹母驮马哀鸣一声就倒在地上,四条腿胡乱地踢腾,起不来了。   云初冷漠地瞅瞅这匹母驮马的主人,母驮马的主人也冷冷地看着他。   云初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可以吗?”   对面的年轻人摇摇头道:“不成,赔我一匹挽马。”   云初皱眉道:“是你的挽马不地道。”   对面的年轻人道:“我的挽马发乎于情,止乎于礼,那里不合适了?”   云初想了一下道:“你的马又没有死,只是伤了,我赔你一百个钱看兽医如何?”   年轻人冷笑一声道:“我买驮马是为了驮东西,如果它不能驮东西对我来说就一文不值。   看在你我都将入国子监求学的份上,我也不要你赔我挽马,只要你或者你的马把我的东西驮进去,此事就此作罢如何?”   云初瞅瞅昂着头一脸不忿的枣红马,再看看倒地的挽马散落一地的东西,摇摇头道:“不干。”   年轻人瞅着云初慢慢捏紧的拳头道:“我不跟你比武。”   云初慢慢向他靠近道:“你的年纪比我大,比武岂不是你占了老大的便宜?”   年轻人慢慢后退,嘴上却不停下。   “你的马一看就是价值千金的战马,而且性格暴烈无比,你看着我的挽马被你的战马踢断了骨头,却无动于衷,在说不拢事情之后,你习惯性的捏紧了拳头,这说明你已经习惯了用武力说话。   而一个骑着价值千金的战马,看到伤患流血面容毫无波动,再加上喜欢用拳头说话的人,都证明一件事——你的武功一定非常不错。   今日乃是国子监开学之日,你敢在这样人群泱泱的地方与我比武,也只能说明,你有必胜的把握。   既然如此,我为何要与你比武呢?   所以,要嘛赔我挽马,要嘛就把东西帮我驮进去,除此之外,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我想,你也不愿意让四门学的博士们觉得你是一个性情残暴,动辄就以武力解决问题的人吧?”   云初瞅瞅周围的环境,缓缓松开了捏紧的拳头,对年轻人道:“很好,我们在一个地方就学,以后日子还长,总会遇到的。   你叫什么名字?那匹挽马要多少钱?我现在就赔给你。”   年轻个人整个眉头都皱起来了,似乎在做思想斗争,最终摇摇头道:“我不要赔偿了,你可以走了。”   云初一本正经的道:“你真的不要赔偿了?”   年轻人坚决摇头道:“不要了,你自便吧。”   “你叫什么名字?”   “你我相逢并不愉快,不如不相识。”   云初点点头道:“有道理。”   说完话就牵着枣红马走进了国子监。   年轻人目送云初进了国子监,就蹲下来将散落一地的东西收好,瞅着开始吐血的挽马摇摇头,从街边唤来两个帮闲,一个帮着自己把东西背进国子监,一个负责把这匹快要死掉的母马搬离这里。 ###第八五章 恶霸论   云初给自己上四门学设定的人设就是恶霸!   这是他昨晚想了一晚上之后得出来的结果。   开始,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当一个才子。   后来发现才子的下场好像都不怎么好,就果断地放弃了这个人设。   当喽啰,云初自然是不干的。   当隐形人?这个选项也不好,毕竟,四门学是一个培育低级官员的地方,当隐形人,会被选官的人忽视的。   最后,云初决定当一个恶霸,一个品学兼优的恶霸!   为什么品学兼优的人也能当恶霸呢?   是因为人们对于恶霸这两个字的定义太过狭隘了。   在小学当恶霸,目的是让所有人害怕,崇拜,只要力气足够大,拳头足够硬,不害怕请家长就可以了。   在中学当恶霸,需要的是钱,除了具备小学恶霸的那些素质之外,还需要有臭味相投的兄弟,再一群人出去勒索那些胆小的同学。   在高中当恶霸,难度就比较高了,首先,学生们口袋里的那点钱已经满足不了他了,再者,昔日看着半点感觉都没有的女同学,现在一天比一天好看,所以,这对恶霸的要求就更高了。   丑了吧唧的恶霸,在高中连狗都嫌弃,所以,这个时期的恶霸,首先自身条件要好,还需要有钱,更需要一群打手,如此,才能成为一个好的高中恶霸。   在高校当恶霸,难度比在高中当恶霸的难度呈几何数上升。   一来,能上高校的学生,基本上都是经过高考筛选出来的精英,这里面或许会有几个书呆子,但是呢,绝对没有一个傻子。   二来,刚刚进了高校的人,哪一个不是信心百倍,骄傲绝伦之辈,这种人绝对不是你捶他一顿,或者吓唬他一顿就能让他臣服。   三者,进入高校的家伙们,基本上心智已经完全成熟,大家都知晓自己想要什么,没有人再想着依靠打打杀杀在高校立足。   这种人在高校里,绝对活不过一个学期就会被学校冠以恶霸的名头撵出去。   所以,在高校能当上恶霸的人,基本上都是那些被同学所仰视的人。   这种恶霸能够通过自己的语言或者行为影响周围的同学,能通过自身的魅力让同学做一些他们本来不怎么同意的事情。   甚至能在学校掀起一股股风潮,能让一些同学崇拜到愿意去为他死,或者是为了他说的宏大愿景去死的人,才算得上是高校的恶霸。   想要成为这样的恶霸,首先要做的就是技压群雄,成为学校中的风云人物。   一般情况下,这种恶霸又属于百年难得一见的那种精彩人物。   太平年月里,高校基本上不可能出现这种人物,绝大多数高校里都是一群蝇营狗苟之辈在混学历,等着毕业后谋一个好饭碗的犬儒。   以前没有在高校里混成恶霸,当了好久犬儒的云初想在四门学试验一下,在这里当恶霸的难度比较低,至少,在大唐,人们喜欢慷慨悲歌,割自己大腿肉下酒的二愣子。   因此,云初在刚刚接触到四门学门槛的时候,就决定万事都不会退让,哪怕自己是错的。   狄仁杰,狄怀英今天就非常得郁闷,成了云初想要当上四门学恶霸的第一块踏脚石。   明明是那个混蛋的战马踢死了他的挽马,最后却是他主动低头了结此事。   这让狄仁杰极为不甘心,可是呢,一想到云初向他步步逼近的模样,在某一刻,他真的觉得这个混蛋想要杀死他,没错,这混蛋当时绝对动了杀心。   当时,狄仁杰一直在衡量,自己为了一匹挽马到底值不值跟这样一个狂暴的少年结仇。   结果是否定的,为了一匹挽马不值得。   同时,他的心头自动升起了韩信遭受胯下之辱而后登坛拜将的典故。   狄仁杰从来都认为自己是一个有着远大前程的人,不应该折损在一匹挽马身上。   虽然他的心再三告诉他,这个人不敢在国子监杀人行凶,他最后还是选择了退让。   就是这种懊恼的心情,让他忽略了那匹倒在地上吐血的挽马,不再为这匹马悲悯,而是从街边找来了两个帮闲,一个帮自己背东西,一个负责处理那匹将要死掉的挽马,至于挽马的下场,他已经懒得去想了。   “怀英贤弟,怎么还停在这里,我听说你要进的四门学已经开了大门,博士们都在等着你们敬献束脩呢,万万不可再耽搁了。”   狄仁杰循声望去,却是自己的好友张柬之,他如今在太学已经上了两年学了,算是一位才智俱佳之人。   “孟将兄,小弟在这里出了一点岔子,这就进去,却不知小弟的座师是哪一位。”   “你们四门学就不要挑选什么座师了,一千三百人的四门学,只有博士十一名,助教十名,一上课便是乌泱泱大群人,博士,助教们哪里能记得住那么多的人。   你还是尽快将四门学的课业完结,晋升太学才是正经,也只有在太学,才会有真正的座师,真正的引路人。”   “咦,孟将兄,听你的意思,你似乎不准备进入国子监通学了?”   张柬之叹息一声道:“愚兄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再进国子监,很难,既然已经学了二十载,愚兄准备下场试一下,如今正在行卷,希望能获得贵人们的提携。”   狄仁杰瞅着张柬之道:“别处贵人可以行卷,唯独高阳公主府不可去。”   张柬之嗤地笑了一声道:“所有公主,驸马府我都不会去,我只愿行卷可以落在赵公府邸。”   狄仁杰摇摇头道:“我兄苦读二十载,有铁砚磨穿之功,高中乃是必然之事,何必假人之手白白落一个阿谀奉承的名声。”   张柬之苦笑一声道:“时不我待啊。”   说罢,两人就匆匆地进了国子监。   云初进入国子监后,几经周折才找到了四门学,进了四门学的学舍,云初这才发现,四门学的规模居然会如此之大,偌大的学舍中到处都是人,随便用观军法查看一下,竟然发现此时在学舍中的人,居然不少于一千人。   这些人又分成四队,每一队排的队伍老长了,而众人新进的速度又极慢,也不知道屋子里的博士们到底要对新学生说些什么废话,竟然半天都出不来一个。   云初抬头看看天色,再看看漫长的队伍,就牵着枣红马进了校舍。   门口的吏员们才要让云初把马牵出去,就被云初用一只手按在门板上,将一大把铜钱塞进了他的手心。   吏员的面皮微微抽搐一下道:“若是惹得博士们怪罪,休要怨我。”   云初给了他们一个微笑,就牵着枣红马大喇喇地进入了四门学。   此时,他站在台阶上,瞅着脚下拥挤的人群,在枣红马的脖子上抚摸一下,枣红马就大了一个大大的响鼻,一时间鼻涕乱飞,人群也就混乱了起来,叫骂不休。   枣红马跳下台阶,庞大的身躯很快就在人群中挤出一条空隙,云初则背着手跟在枣红马的后面,毫不费力地就挤到了最前面。   探头朝屋子里看了一眼,发现里面的绢帛堆积如山,各种腊肉,腊鸡,风鸡,肉干也同样堆积如山,在这些东西的中间坐着一个白须老者,正跌坐在一个蒲团上,闭着眼睛念经一般地应付跪在他面前的学生。   发现里面是一个白胡子老头之后,云初转身就走,按照他对高校的理解,教授越老,霉头就越多,而且整治学生的手段也更多。   这样的人可算不上良师。   于是,枣红马又在人群中给他挤出一条道路,再次探头朝屋子里看的时候,更是失望而归,因为这间屋子里竟然坐着一个牛鼻子老道,怀里抱着一个拂尘,说不上有仙风道骨的模样,目光不看人,只看绢帛的成色。   算了,虽然李氏王朝将老子奉为先祖,然而呢,此时的道家最是擅长的东西就是炼丹,复古寒食散,根据历史考证,这些人刚刚弄死了太宗皇帝,云初不想吃朱砂炼制的毒药,更不想吃寒食散,所以,再次扭头便走。   枣红马在人群中疯狂开路的行径终于惹怒了一些人,其中一个刚刚抬起手,准备在马鼻子上来一拳,云初的脚就先到了,这一脚的力道十足,不仅仅踹倒了那个想打枣红马的人,就连他身后的学生也倒了一群。   枣红马就地拉了一大堆马粪之后,继续前行,云初听到有人高喊:“小贼,有胆留下姓名。”   云初头都不回地大声道:“四门学云初是也!”   随即,身后就传来一大堆“不为人子”的叫骂声,云初怒道:“有胆的,也留下姓名,让爷爷听听。”   或许是,今日是开学之日,没人愿意跟云初一般见识,听云初叫唤的凶恶,一个个都闭上了嘴巴。   人群里,狄仁杰对张柬之道:“与我起纠纷的就是这个云初,此人到底是何跟脚?”   张柬之思忖了片刻摇摇头道:“未曾听闻,左右不过是一个被家人宠坏的纨绔子弟罢了。”   瞅着在人群中横冲直撞的一人一马,狄仁杰摇摇头道:“不对,此人绝非什么纨绔子弟,小弟敢断言,此人身上绝对背着不下十条人命。”   张柬之对狄仁杰看人的本事一向钦佩,听他这样说,就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如此说来,此人若不是军中悍将,定是杀人如麻的巨寇。   却不知他是如何混入四门学的。” ###第八六章 大学生经济   狄仁杰的父亲累任知县,判官多年,经常需要开堂问案,而狄仁杰就是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之下,对于断案与判人有着极高的造诣。   这一点,张柬之也是知晓的,在听了狄仁杰的判断之后,张柬之立刻就认为云初是一个危险人物,不论他是军中悍将,还是草莽飞贼,这种人都不宜随意靠近。   就在这个时候,云初终于找到了一个看着顺眼的博士。不是这个人的外形有多么的出众,而是这个人的名字叫做——李义府。   大唐高官兼任学府的博士,也是常事。   这里面其实是有一些典故要讲的,大唐最早的学士来自太宗皇帝麾下的秦王府十八学士,都是太宗皇帝当时招纳的能人异士。   后来全部当官了,还都是大官,这些人当官之后,因为有与凌烟阁功臣对称的十八大学士称号,所以,学士这个称谓在大唐也是尊崇无比的。   看李义府端坐在蒲团上一丝不苟地回答学生的致敬或者问候,就说明眼前这个不老不小的狗贼已经看到了学士荣衔的光明之处了。   据云初所知,等到武瞾掌权之后,学士的头衔就已经变得尊崇无比了。   这种有先见之明的老师,不赶着上去拜见,那实在是太亏了。   于是,云初也不管屋子里正有一个乖学生跟老贼一言一语地对话,就从枣红马的背上取下绢帛,酒坛子,腊肉,以及铜钱,拎着那个乖学生的脖领子丢出去,之后,就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学生云初见过先生。”   云初的恶行就发生在李义府的眼皮子底下,他却坐得稳如泰山,既没有阻拦云初的暴行,也没有阻止云初向他行礼,过了一阵才道:“你要当我的弟子?”   云初立刻道:“学生看过了三个先生,只有您最符合云初对先生的想象。”   李义府皱眉道:“想象?说说看,如果说得好,今天就饶了你闯门无礼之罪,如果不能,你将成为四门学开学以来,第一个接受杖棍惩罚的混账。”   云初摇摇头道:“学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如果不能拜在先生门下就会吃大亏,因此才不管不顾地冲上来,哪怕接受杖棍惩罚也在所不惜,毕竟,杖棍殴打不过是一时之痛,错过先生则是一生之痛。”   李义府伸手接过云初的入学文书,随便扫视了一眼便有些诧异地道:“你就是那个在万军从中侥幸活下来的龟兹大关令掌固?”   云初连连点头,还露出一嘴的大白牙装憨厚。   “先生有所不知,学生之所以能从千军万马中活下来,依仗的就是这种感觉,当别人都跟着火牛阵冲锋的时候,只有学生专门挑突厥人的营帐冲锋,结果,营帐里的突厥人都去拦截火牛阵去了,营帐这边只剩下老弱妇孺,因此,学生才能杀透重围,从万军从中活命。”   李义府又道:“某家还听说长安城中有一位里长,也叫云初,也是你吗?”   云初呵呵笑道:“正是学生,学生还收到到府上管家送来的三万钱,学生已经把这三万钱全部用在雕刻一尊凤凰飞天雕像上了,待落成之日,学生一定请先生莅临,共襄盛举。”   李义府也不回话,只是从身旁拿起一个长竹板道:“把手伸出来。”   云初很听话地把手摊开。   “啪啪啪啪啪”五声竹板打手的声响过后,李义府又对云初道:“束脩放下,人,滚出去!”   云初呲牙列嘴地往外走,发现那个被他丢出去的乖学生正在偷笑,云初一只手抓着他的胸襟将他提起来,正准备挂到门廊上,就听李义府的声音从房子里传出来:“放肆!”   云初立刻松开那个被他吓得眼泪都要出来的乖学生,还帮他抚平衣服上的褶皱,然后,迅速地牵着早就不耐烦的枣红马,离开了四门学。   张柬之瞅着云初远去的背影对狄仁杰道:“看样子是一个军中悍将了,能从千军万马中活命,难怪行事会如此地鲁莽。”   狄仁杰道:“他哪里鲁莽了?”   张柬之指着那个跟李义府哭诉的乖学生道:“这难道还不算是鲁莽?”   狄仁杰面无表情地道:“我只看到四门学身份最高的一位博士对他青眼有加。”   说完话,狄仁杰就把袍子下摆掖在腰带上,大踏步地走进了李义府的房间。   不等张柬之回过神来,就发现那个乖学生再一次被丢了出来。   紧接着屋子里就传来狄仁杰的声音:“座师再上,请受学生狄仁杰一拜。”   “你们是不是都以为某家软弱可欺不成!”   “非也,如先生这般大才,用来教授那些庸才实在是有些可惜,学生不才,自认为还有些才学,准备在先生座下求学,图更进一步。”   “混账,把手伸出来!”   张柬之听着屋子里传来五声清脆的竹板打手的动静,忍不住搓搓发痒的手。   片刻,狄仁杰就从屋子里出来了,一边搓着疼痛的手,一边对张柬之道:“成了,我有座师了,就算先生一次要教授很多学生,他也一定会对某家,另眼相看,当然,还有云初那个混账!   回去之后就找一匹马,开始骑射。”   张柬之摇头道:“云初骑的那种宝马,看样子是龙种,你可能买不起。”   狄仁杰咬咬牙道:“那就找一匹差一点的,我有一种感觉,云初那个混账不会放过我的。”   “你现在才想着练武,晚了一些。”   “总比没有还手之力强一些。”   狄仁杰与张柬之的对话,云初自然听不到,不过,狄仁杰的话说得一点都没错。   欲征服国子监,必先征服四门学;欲征服大唐,必先征服国子监。   这就是云初的谋划。   离开国子监之后,云初这才发现自己给国子监交了钱,绢帛,肉干,酒,国子监什么都没有给他。   想要书本,需要自己誊写,想要笔墨纸砚,必须自己购置,想要找睡觉的地方,必须自己去租或者买房子,反正,四门学是什么都不管的。   除非进入太学,才有学舍给你居住,朝廷才会有一些钱粮发给你。   身为一个合格的前街道主任,大学经济一定要掌握好,就四门学这一千三百个学生,一年带给街道的收入绝对是一个很庞大的数字。   而晋昌坊,因为修建大慈恩寺的时候,多迁徙走了很多人,导致晋昌坊的空闲房子很多。   刘义听说云初要改建那些破旧的房子,吃惊地嘴巴都合不拢了,他不知道云初到底要修整那些只有野狗,狐狸,一类寄居的烂房子干什么。   云初却在专心致志地写着告示,等最后一笔告示写完,就拿给刘义道:“誊抄百十份,全部张贴到国子监去。”   刘义匆匆地看过告示的内容之后,惨叫道:“我们哪里来的五百间房子让人家居住?”   云初斜着眼睛瞅着刘义道:“一家住五个,怎么就住不下了?一百座旧房子还是有的吧?”   “那是大慈恩寺准备修建塔楼的地方,更是玄奘法师供奉从天竺带回来佛像、舍利和梵文经典的塔楼,听说,只要筹到足够的钱,就开始修建。”   云初笑道:“大慈恩寺没有修建塔楼的钱吗?”   刘义连连摆手道:“怎么能是大慈恩寺出钱呢?陛下为了表示孝心,说是不用玄奘法师辛苦、破费,一切用度皆以大内、东宫、掖庭等七宫亡人衣物折钱支付。”   云初笑道:“这些我都知道,听大慈恩寺的法师们说,玄奘大师决定修建一座足足有七成的青砖塔,不修建五层的砖土混合的五层塔了。”   刘义疑惑地道:“这也是能修改的?”   云初道:“七级浮屠远比五级浮屠来的高级,这一点你懂吧?”   刘义点点头道:“这是自然。”   “既然是这样,你觉得依靠贩卖大内七宫里面的那些死人衣物真的很快能凑够这笔钱?   陛下总不能为了尽快凑够钱就没事干杀宫里面的人夺取衣物吧?”   刘义摇头道:“不能吧!”   云初摇晃一下食指道:“不是不能吧,是万万不能,等陛下凑够这笔钱,三五年的时间还是需要的。   等大慈恩寺开始修建塔楼的时候,我们那时候早就赚取了很多四门学学生的住宿费,餐食费,修补衣衫费用了,到时候,我们也有钱了,自然就能丢弃那些破房子,重新盖一些新房子,再租给那些来长安读书的学生。”   “可是,我们还没有修整房子呢。”   “这个容易,把全坊的木匠,泥瓦匠都给我叫过来,停下手头别的活计,全力以赴地改装房子。   要把窗户给我加大,让这些人坐在窗前读书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见大慈恩寺……”   “窗户开大了,冷啊!”   “放心吧,学生不怕冷,他们只怕没有好景致,窗户用桃花纸蒙住,一定要好看,窗花也给我安排上,房子里的陈设一定要简单,一床,一个矮几,一个蒲团,就足够了,东西多了影响学子们的学业,不过,你们家的装在盆子里的青蒜,韭菜啥的摆进去两盆。   重点是干净,房子可以破旧,却一定要干净。   嗯,现在就去,快点干活,争取明日就把告示贴出去,只接受预定啊,一间房子一个月八十个钱,可不敢要多了,等他们交了钱,回头我们从吃食上在把钱找回来。” ###第八七章 天外飞石   娜哈还是没回来,崔氏一个人在后宅玩命地弹棉花,崩崩崩的听起来热闹,云初却觉得后宅更加得空洞了。   好在,自己的话在晋昌坊很管用,刘义带着晋昌坊的所有木匠,泥瓦匠正在修补,改建房子。   那些原本破败,或者肮脏的房子在经过整修,重新铺上新草之后,就应该能住人了。   云初准备把那里的房子外墙全部刷上白灰,这样一来,远远看去,一栋栋雅致的房子就会出现,也成了晋昌坊的一道漂亮的景致。   大慈恩寺的和尚们很好说话,虽然这里的土地早就分派给大慈恩寺修建大雁塔了,钱不凑手空着,晋昌坊要用,就先用着。   世上最难赚的钱,就是第一桶金,云初的第一桶金来自战争,晋昌坊的第一桶金,只好用干指头蘸盐的法子。   能沾就沾,能骗就骗,这已经是很温柔的法子了,其实唐人很适合去抢,可惜,轮不到晋昌坊的百姓。   娜哈不在,云初睡得很安稳,没有人压着他,也没有对他施行水淹七军的策略,更没有人把脚丫子塞他鼻孔里,一晚上连梦都没有。   早上,云初是被晨钟叫醒的,不是长安城的钟声,是大慈恩寺的钟声,从今天起,大慈恩寺每日清晨要敲钟一百零八下,用来唤醒那些沉睡的灵魂。   钟声悠扬,云初却觉得有些悲凉,以至于清晨出现的太阳都仄仄的没有一点热度。   崔氏陪着云初吃饭,她的脸色很不好看,发青,颧骨似乎都凸出来了,本来身体在姑臧城就熬得差不多了,好不容易跟着娜哈一起吃,养回来了一点,这些天忙着弹棉花赚钱,精气神好像又消耗光了。   大肥被老猴子接走陪娜哈去了,二肥,三肥,四肥,五肥,六肥,七肥她们倒是在老老实实的长肉,以前本来就是被选进皇宫当宫女的,模样都不差,在云家吃了大量的油水之后,原本熬得枯槁的身体渐渐饱满起来了。   再继续这样下去,终究有一天会名副其实的。   “三肥,你今天去买两只老母鸡回来,加上姜,枸杞一起煮了,把肉从骨头上拆下来,继续煮,少加一点盐,其余的调料一样都不许放。   煮好了,你就看着崔氏让她连肉带汤全部给我喝掉,二肥,你今天不用干别的了,就负责看好崔氏,不准她出房门,郎君我今天禁了崔氏的足。”   二肥,三肥连忙领命,二肥还非常有眼色地将眼泪都快要下来的崔氏搀扶回房间了。   云初预料到今天会非常得忙,所以,吃过朝食,怀里揣了两颗煮熟的鸡蛋就骑着枣红马去了四门学。   恢复了秩序的国子监,还是有些肃穆的气氛的,满院子都是读书人,一个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一手书卷,一手后背,帽子后边两根飘带因为没有风飘不起来,软塌塌得垂在脑后,如同两条黑蛇。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原本踱着方步,慢悠悠地走在马路中间装逼的学子们,顿时惊叫一声就让开了路。   云初怀抱着一摞子书以及笔墨纸砚,正在探头探脑地找自己教室的时候,一匹黑马从他身边擦身而过,打翻了他的砚台。   而距离他不远处的一个学子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被那匹明显是战马的马撞出去两丈多远,眼看着口鼻冒血,应该是受了重伤。   云初再一次查看了一下自己站立的地方,现在他非常地确定,自己没有站在大马路中间装逼,而是站在路边上寻找教室呢,而国子监里没有可以让马奔驰的驰道。   骑士没有道歉,更没有管倒地的学子,骑着马跑到道路尽头,就拐弯从另一条道路上折返。   瞅着破碎的砚台,云初用脚在地上搓一下,原本镶嵌在路上的鹅卵石就掉了出来。   他不紧不慢地掏出放养时用来丢石头的乌朵,将那一块石头装在乌朵上,见路上的人不是忙着咒骂远去的骑士,就是在忙着照料伤者。   他就抡起乌朵,用力的甩几圈,然后松开一头,那块石头就越过树梢去追赶骑士去了。   云初的动作很快,丢完石头就把乌朵揣回怀里,从地上捡起破碎的砚台,叹口气,就丢进了草丛里。   隔着一排教室的另一边有惨叫声传来,云初跟其它学子一般,齐齐地伸长了脖子驻足观望一阵,没看见人,就抱起书本进了教室。   乌朵,以及,两块石头用绳索连接在一起的两头链子锤,以及三头链子锤,是云初放羊时候学会使用的武器,其中云初耍乌朵的手艺,整个塞人部落里无人能及,他甩出去的石头,可以飞跃一百米以上的距离精准地击中头羊的角。   他甚至可以蒙上眼睛,只听羊叫唤,就能打中羊头,而刚才那个家伙不但在叫唤,还大笑。   半个拳头大小的鹅卵石打中天灵盖,对方绝对会得脑震荡,打中眼睛会瞎,打中太阳穴或者后脑,这家伙就会死。   现在,那个家伙能不能活,就看他的运气了。   云初来到教室,问仆役借用了一方旧瓦砚,放了一些清水之后,就开始用墨条细细地研墨,今天,就要开始抄录《礼记》这样的大经,现在不多磨一些墨汁,等一会绝对会不够用的。   不知为何,云初已经磨出一砚台的浓墨了,教室里的学生才来了不到一半,时辰已经到了,就连先生都没有到来。   见其余的学子都在东张西望的,低声询问着出了什么事情,云初摇摇头,取出一张裁成书本大小的宣纸,就开始默诵《礼记第一篇曲礼上》,默诵完毕全文,觉得没有遗漏了,就拿起笔,开始默写。   “《曲礼》曰:‘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   云初写完第一句之后,发现自己写的不对,不是从右从上往下书写,而是习惯性从左从上往右书写。   胡人才这么书写呢。   云初将宣纸揉成一团,丢在边上,凝神静气地重新开始,这本书不能写差了,他用完了,娜哈还要用,娜哈用完了云初的孩子也要用呢。   就在云初默写到:“若夫,坐如尸,立如斋。礼从宜,使从俗。夫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也。”的时候,狄仁杰匆匆地跑进教室高声道:“先生要所有人都出去,礼部尚书,兼黄门侍郎许县男之孙许彦伯落马而死。”   狄仁杰喊了一遍还不足,又连着喊了两遍。   云初烦躁得将毛笔放下道:“死了就死了,难道要我们去哭丧不成。”   狄仁杰却好像没听见云初的喝骂,依旧在哪里把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众人只好离开教室,随着大队人重新回到了教室外边的道路上。   此时,道路两边站满了金吾卫的军士,等学子们全部出来之后,就跑进教室又搜索了一遍,没有找到可疑之人,这才带着这群学子来到了校舍的另一边。   等云初他们过来的时候,那边校舍里的学子已经被金吾卫的人牢牢地看住,看样子,金吾卫的人认定了,杀人者就是那边校舍的人。   之所以连云初这边的人一并喊过来,估计是为了保险起见。   站在人群里听了一会,云初才弄明白,礼部尚书,黄门侍郎,许县男,就是大唐十八学士之一的许敬宗。   死掉的人是他的孙子许彦伯,听说许县男不喜儿子,是因为他儿子把他新娶的老婆给睡了,还被许县男主动揭发给流放岭南了,不过,听说许县男又后悔了,又向陛下求情,希望能把儿子放回来。   儿子跟许县男有夺妻之恨,许县男却非常地喜欢这个孙子,而这个孙子也不负众望,颇有文采,凡是许敬宗经手的大典册,都让这个孙子代写。   现在这家伙死掉了,后脑被飞石砸中,至今还镶嵌在后脑上,又从马上摔下来,折断了脖子,可谓死得凄惨至极。   就在金吾卫的人到处寻找目击者的时候,一群身着黑色劲装,腰佩唐刀的汉子从金吾卫形成的圈子后边走进来。也不知道这些人有什么毛病,竟然拉着云初这些人盯着他们的眼睛看。   这些人的目光极为凶暴,好多学子被看得有些害怕,就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了。   于是,这些黑衣人就把那些转过头的学子推搡到另外一群人里面。   当一个壮汉瞪着环眼让云初看他眼睛的时候,云初表现得很无奈,毕竟,他只看到了这人眼角的那一坨稀稀的,粘粘的眼屎,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云初还朝那个跟他靠得很近的黑衣人胸口推了一把,有这些烦躁地道:“你今天吃了多少蒜?”   原本要发怒的黑衣人被另一个黑衣人给按住了,对云初道:“你可曾看到刺客?”   云初摊摊手道:“事发之时,我们这群人都在教室里默写文章呢,谁有功夫理睬别的?”   为首的黑衣人指着校舍的另一边道:“你们在这排房子的后边?”   云初点点头。   黑衣人就朝还在站岗的金吾卫的人低声嘀咕几声,看样子是在骂那些人。   不久之后,云初这一群人就统统被放回去继续默写《礼记》。   云初很担心墨池里面的墨汁干掉,跑得比谁都快,回到教室发现墨汁还可以用,就提起笔继续默写。   在心中,云初一直有一个疑问,他很想知道老猴子用了什么办法才让许敬宗的孙子,在国子监这种地方纵马狂奔的。   既然能做到这一点,老猴子自己杀掉许敬宗的孙子也是举手之劳,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多余地在这里丢一块石头呢? ###第八八章 娜哈的护身符   世上所有美好的事物,其实都是暗中标好价格的,世上所有人在过着美好生活的时候,都因为有别人在默默地付出。   娜哈成了执灯女童,一个普通胡人女孩一下子就变成了人人羡慕的福瑞象征,在大唐,再无人种之别,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啊。   云初希望这个孩子永远都幸福下去,认为上苍待她极好,认为这件事是老猴子特别关爱她才有的好事。   所以,云初永远都不会告诉别人,他曾经在国子监里用自己最拿手的乌朵投石杀死了一个不知道是不是该死的人。   抄写《礼记》其实就是一个加深印象的过程,之所以要熟读《礼记》目的就在于要把里面的内容烂熟于心,并在日常的生活中不知不觉地遵循里面的教诲。   共有五千两百七十个字的《礼记》不是一天就能默写完毕的。   所以,云初在默写了一半的时候,就听说一些不专心学业的同学说,延康坊的西明寺着火了。   然后,一大群人就冲出教室,朝五条街道外的延康坊看过去,果然,那里浓烟滚滚,虽然看不见大火,想必这场火势非常得大,以至于浓烟几乎笼罩了小半个西城。   原本在这里还在搜寻杀人凶手的黑衣人们,立刻就骑着马跑了,看样子,他们似乎顾不上这里。   云初看了一眼,就重新回到教室,继续默写《礼记》,狄仁杰也从外边回来了,盘腿坐在蒲团上想了一会,就直接问云初:“你丢石头能丢多远?”   云初头都不抬地道:投枪,我应该能丢五十步,如果在马上投掷又顺风,可达八十步。   丢石头没有算过,不过,一块半斤重的石头,不用助跑的话,三十步应该是可以的。”   狄仁杰点点头道:“我计算过了,从我们教舍门口到许彦伯落马的地方有六十七步,中间还隔着一排教舍,听到许彦伯惨叫声的时候,你在教舍门口。”   云初点点头道:“你说的一点都没错,许彦伯之死跟我没有半分关系,尽管当时看到他纵马伤人之后,就很想弄死他。”   狄仁杰瞅着云初道:“为什么我还是觉得是你弄死了许彦伯?”   云初放下毛笔叹口气道:“所以,你在得知死者是许彦伯,是许敬宗心爱的孙子之后,就刻意地在教室门口大叫,你是希望我逃跑呢,还是主动暴露?”   狄仁杰皱着眉头想了一回道:“通风报讯的可能更大一些,毕竟,我也不喜欢许彦伯,看他纵马伤人的那一刻,我也想把他从马上拖下来殴打一顿。”   云初从怀里取出早上装的两枚鸡蛋,随手递给狄仁杰一颗道:“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狄仁杰接过鸡蛋,一边剥皮一边道:“狄仁杰,字怀英。”   正准备吞咬鸡蛋的云初愣了一下,马上道:“你如果还没有找到居住的地方,就来晋昌坊吧,那里有很多非常适合学子居住的房子,虽然是草房,但是呢,里面非常得干净,有很大的窗户,清晨迎着大慈恩寺的钟声推开窗,就能看到壮丽的大慈恩寺。   再加上那里的墙壁洁白如雪,门外纤尘不染,有小桥,流水,人家,开春之后更有无数的花草树木可以悦目。   冬日,雪落屋顶,屋内却炉火熊熊,温暖如春,拥衾被读禁书,岂不快哉?”   狄仁杰耸耸肩膀疑惑地道:“有这样的好地方?恐怕价格不便宜吧?”   云初笑道:“春日有花,夏日听雨,秋日观残荷,冬日沐雪,这般的好去处,你只需要一月付出八十文的价格就能拿到,你还觉得昂贵吗?”   狄仁杰依旧怀疑地道:“真有这样的好去处?”   云初摊摊手道:“我就是晋昌坊的里长,怎么,连我的话都不信?”   狄仁杰摇摇头道:“信者,人言也,你的话,尤其不可信。”   “为何?”云初侧过身子,狄仁杰这般说话,真的有些侮辱人了。   狄仁杰一边咬着鸡蛋,一边道:“你若只说,晋昌坊有空屋可租借,我一定相信。   你既然浪费了许多口舌,夸耀你晋昌坊,那么,即便是那里有空屋,也一定不如你所说的那般好,应该是糟糕到了极点,才会让你不吝溢美之词。   我说得可对?”   云初摊摊手道:“这时节冬日沐雪一点都不差啊。”   狄仁杰冷哼一声道:“定是屋顶漏雪!”   “你到底去不去?”云初开始变得烦躁了。   “去,去,去,大家都是学子,你不要动不动就捏拳头好吗?”   云初抽抽鼻子道:“看你人缘不错,多找一些人过去,我那里房子多。”   “有多少房子?”   “五百间。”   “咦,你家家产不少啊。”   云初叹口气道:“我家哪来那么多的房子啊,都是晋昌坊百姓以前的房子。   当今天子为了孝敬母亲要修建大慈恩寺,一声令下,晋昌坊近半的百姓就要抛家舍业地离开,官府用地,自然是往宽裕里征收,等大慈恩寺修建完毕,还剩下上百座房子白白的空在那里……   晋昌坊里的坊民,大多是工匠之家,家中从无隔夜之粮……为了晋昌坊里的百姓多一口吃食,我下令让工匠们将那些空房子收拾出来,准备租给四门学学子,如此,学子们有一个便宜的居住地,坊民们也多几口吃食,那里的孩子脸上也不再有菜色。”   听了云初的诉说,狄仁杰有滋没味地吃完了手里的鸡蛋,叹口气道:“果真是苛政猛于虎吗?如此,只要那里的屋舍能居住,我便帮你。”   云初瞅着狄仁杰道:“是帮助那些坊民,我有什么可帮的,家中钱粮不缺。”   “能去一观吗?”   “这是自然。”   “我今日就约同窗共去。”   “我在家准备酒菜,欢迎你们。”   耳听的教舍外边喧哗一片,云初,狄仁杰就跑出去观看,推开人群,立刻就看到一个头发斑白的老者,抚摸着许彦伯的尸体失声痛苦。   “这就是许县男?”云初问狄仁杰。   狄仁杰撇撇嘴道:“与儿子有夺妻之恨的人,早就斯文扫地了。”   云初发现许敬宗这时候已经从孙子的尸体上起身,开始目光炯炯地朝四周看,似乎要把围观人的模样牢牢记在心中。   想到这个老贼的可怕,云初趁着许敬宗的目光还没有抵达他这里,就转身回去了。   云初到家里的时候,老猴子先他一步回来了。   瞅着正在喝茶的老猴子,云初笑道:“大明寺着火了,只是,为何是白日纵火呢?”   老猴子喝一口茶道:“更加的出其不意。”   “放火的人跑出坊门了吗?”   “没有。”   “不会把你供出来吧?”   “他们都死了。”   “自杀?”   “涅槃。”   “又是和尚啊……你们总是说善哉,善哉,为何办起事情来比俗人都狠?”   “生亦何哀,死亦何苦,生死又有什么分别呢。”   “为什么一定要我来对许彦伯进行最后一击呢?”   “还记得姑臧城外那些和尚攻击我的事情吗?”   “记得。”   “你为何不出手?”   “我出手了,要不然哪来的八牛弩帮你把和尚们统统射死?”   “云初,你不能总是选择置身事外的,你不能处处都依靠自己的智慧躲过所有的羁绊。   你不能只要好处而不付出代价,这样一来,你接受因的好处,从不承受果的痛苦,这样是不对的,你自己一个人成不了一个世界。”   云初也端起热茶啜饮一口道:“你怎么知道我独自成不了一个世界,你又怎么知道我一个人不能代表一个世界呢?”   还以为说出这句话之后,老猴子会勃然大怒,很奇怪,老猴子没有发怒,更没有反驳,而是用一种奇怪中带着敬畏的眼神瞅着云初。   “佛说: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玄奘诞育出来了一个世界吗?”   云初瞅着老猴子的眼睛认真的道:“可能是真的。”   “你以后会藏在你的世界里不出来吗?就像天竺那个象鼻神?”   云初不知道象鼻神是哪一个,他只知道印度好像有一个神长着大象的鼻子,极度能吃。   所以,他只好摇摇头。   老猴子愉快地道:“这就好,这就好,没有了你跟娜哈,我在长安真的很寂寞。”   “照顾好娜哈,别让她在寺庙里觉得害怕。”   “玄奘待她极好,还在她的眉心点了一道红莲纹。”   云初皱眉道:“娜哈还小,不能刺青。”   老猴子摇摇头道:“玄奘用自己的血调和了朱砂为娜哈刺上去的,可谓荣宠之至。”   云初皱眉道:“朱砂有毒!”   老猴子瞅着云初,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玉盒,打开之后里面装满了朱砂,只见他用手指沾了一些朱砂放进嘴巴里,挑衅般得瞪着云初。   “夜不能寐之时,我就用朱砂安神……”   云初很着急,他不知道玄奘的血液里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病毒,更不知道娜哈的眉心被刺青之后会不会发炎,总之,一时间,心乱如麻。   古人吃毒药都吃习惯了,重金属一个劲地往肚子里送,好像家常便饭一般。   “从今往后,这道红莲纹便是娜哈的护身符,将伴随她一生,也能保护她一生。” ###第八九章 白雪傲梅图   云初知道,老猴子一直想牢牢地绑在玄奘的战车上,历史上的玄奘回归长安之后,除过弄出来一部《大唐西域记》掀起大唐人征服西域的热情,他剩余的时间都在埋头翻译经书,很少出现在大唐人的政治生活中。   都以为这个老和尚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高僧,圣僧,云初现在的感觉有了一些变化。   他现在就很好奇,高阳公主到底要美丽到何种地步,才能让玄奘座下大弟子辩机甘愿为了美人腰斩。   电视剧里高阳公主完全不具有代表性,电视剧里的高阳公主曾经在很长时间里,都是云初春梦的主人公,这并不代表真正的大唐高阳公主就是她那个模样。   而且,从窥基和尚跟老猴子的行为来看,辩机也绝对不是一个没吃过荤腥的老实和尚,怎么就甘愿被人腰斩,也不喊一声冤枉呢?   最可怕的是,如果历史在这里不拐弯的话,马上,那位美艳的高阳公主也要被李治这个皇帝给干掉了。   所以,云初还是不肯与老猴子同流合污。   狄仁杰带着一群学子来晋昌坊的时候,距离净街鼓敲响还有一些时间,云初带着一大群带着各色穷酸怪相的孩子们迎接了他们的到来。   这也让狄仁杰特意带来的糕饼有了施展的余地。   瞅着孩子们狼吞虎咽的模样,云初脸上带着勉强的笑意邀请他们去看正在修整的房子。   修建大雁塔的地方地势比较高,所以一抬眼,就能看到一栋栋在阳光下啊闪闪发光的房子。   这些房子没办法不发光,主要是刘义带着工匠们严格按照云初的吩咐,愣是用了一夜一天的时间把房子外墙全部粉刷成了白色。   这在一大片老鼠灰色的房子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大干净明亮。   晋昌坊高大气派的坊门正在紧锣密鼓地建造中,仅仅从还未曾完工的轮廓,就能看得出来,一旦这只金凤被雕凿,打磨完毕后,将会是何等的辉煌。   晋昌坊的房子大多是土坯为墙,茅草为顶,虽然看起来破旧寒酸,却干净得出乎狄仁杰等一干学子的预料之外,别说青石板铺成的街面上纤尘不染,就连各家的门楣,墙头上也整洁有序。   来往的坊民身上的衣衫都是一个颜色,男人是淡蓝色的麻布衣衫,女人则是淡蓝色的麻布衣裙,虽然背上用丝黄绣着斗大的德胜隆三个字,却各个干净,男人挽着发髻显得干净利索,女子头上插着一根木钗,头发也整整齐齐的,不像别的坊里的妇人,穷不说,还邋遢地就想让人丢到沟里喂猪。   “他们背后的三个字是什么意思?”狄仁杰看了良久,终于朝云初发问了。   “卖无可卖的情况下只能把自己的后背卖掉。”   “卖后背,什么意思?”   “酒楼,青楼,食肆的旗杆见过吧?”   “见过,你的意思是——他们把后背卖给了一家叫做德胜隆的金店?”   云初一把拉住狄仁杰小声道:“他们各个都爱脸面,看透不说透。”   狄仁杰长吸一口气,脸色铁青,捏着拳头道:“这也太欺负人了。”   云初淡淡地道:“谁让他们穷呢,穷就是原罪。”   一众学子对晋昌坊里的流水明渠起了兴趣,几个来自南方的学子,蹲在地上用手撩着清水对狄仁杰道:“还真是碧水环绕,诚不我欺。”   云初笑道:“这些水可以喝。”   狄仁杰尝了一口水欣喜地道:“这里的水几乎能与浐河水相媲美。”   云初指指金碧辉煌的大慈恩寺道:“这是文德皇后遗泽。”   众人从大慈恩寺门口经过,瞅着站在寺庙门口笑呵呵的肥胖知客僧,再看看身后跟着的一群骨瘦如柴的孩子,纷纷叹口气,就随着云初去了他们将要租住的房子。   房子很简陋,一床,一几,一蒲团,一油灯,茅厕在不远处的渗坑上,看起来也不算污秽。   最让学子们眼前一亮的是,屋子里竟然还有一盆青蒜,一盆韭菜,在屋子里绿意盎然地生长着。   窗户很大,大部分地方开窗就能看到大慈恩寺,即便是别处看不到大慈恩寺,也能看到一片破败的荷塘。   一个学子看完了所有的房间,最终还是叹息一声道:“太简陋了。”   狄仁杰道:“我倒是觉得这里是一个读书的好地方,这里人素净,且民风淳朴,完全没有其余坊市百姓的刁顽之风。”   云初笑道:“此处的名字便叫做陋室。”   一个学子大笑道:“还真是恰如其分啊。”   云初的脸涨得通红,狄仁杰看得都有些不忍,就在他准备再次出言相劝的时候,却听云初大吼一声道:“笔墨伺候!”   立刻有两个衣着干净梳着马尾巴的漂亮少年端着两盆墨送了过来。   云初先是在红色颜料中沾一下粗大的毛笔,顺手一甩,红色颜料边被甩到了墙上,点点滴滴的鲜艳欲滴。   然后把沾满墨汁的毛笔塞到狄仁杰手中道:“以这些红颜料为题,画出一树梅花来。”   狄仁杰愣了一下,打量一下白墙上的红点,再看看手中的毛笔,略微思索一下,冲着云初冷笑一声,就把粗大的毛笔怼到墙上,然后用力上挑,顿时,一根千虬百结的老梅枝干就跃然于墙上,再左右乱劈风,无数根铁枝便横空出世,轻巧地从那些红点中穿行而过。   在经过一些笔锋轻挑,有些红点中就出现了墨色的花蕊,有些红点被墨汁浸润之后变大,再稍微勾勒几笔,一丛丛,一簇簇的梅花便与铁枝相连,相交,相隐,有的红梅更是只剩下半个。   近看,还觉得粗糙,云初与众人齐齐地向后退出五六步之后,一树红梅便映入眼帘,有些与树相连,傲意正盛地与飞雪恶斗,有的落英缤纷,如同战死之猛士,正从梅树上跌落,更有一些红梅含苞待放,急不可耐地要加入战团。   云初钦佩地拍拍手道:“好画,好梅,好傲气,不如就让我来以此红梅为题,作诗一首如何?”   众学子轰然叫好,这一场无意中出现的比试,让众人兴趣高涨。   就在云初得意洋洋地准备从狄仁杰手中接过毛笔,狄仁杰却大笑道:“咏梅诗你是什么时候作好的,到底是你作的,还是花大价钱卖来的?   某家今日定不让你如愿,这里既然叫陋室,那么,你就写出一篇让人忽略这简陋之处的诗来,写得好,我等学子哪怕你这里是猪圈我们都住了,写得不好,哪怕这里是琼楼玉宇,我们也会拂袖而去。”   云初捏着毛笔道:“诗词不过小道耳,诸位万万不可沉湎此道,与我辈学问无益。”   狄仁杰冷笑道:“写出好的来,再说这是小道。”   云初瞅着狄仁杰道:“真的要我写?”   众学子轰然道:“写,不写不为人子!”   云初涩声道:“如果写出来了,你们真的愿意住在这里?”   众学子道:“只要你写出让我等钦佩的诗词,莫说我等会住进来,就连同窗也一并给你拉来,把你这里的房子住满为止。”   “这会不会太难为你们了,不如……”   “不如……你娘,你这个骗子。”   云初叹息一声,很满意这些傻子的表现,稍微想了一下,觉得刘禹锡应该不会有意见。   就提笔在红梅边上写下《陋室铭》三个字。   回头瞅着一众期待的学子道:“君子一言。”   “滚你娘的驷马难追,快写!”   狄仁杰没有参与喝骂,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头,尤其是云初眼角闪现的那一丝狡诈的光芒,让他心头发虚。   不过,他还是咬着牙坚持住了,想要弄出一首让所有人都满意的诗词出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云初真的能写出来,自己就算是认输也不丢人。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   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   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   孔子云:何陋之有?”   云初笔走龙蛇,开始众人还只是调笑,片刻之后,就只有几人跟着吟诵,当云初写到孔子云:何陋之有?的时候,就连狄仁杰的声音都消失了。   云初恬不知耻地在文章的左下角大刺刺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再补上年月日,让这首原本能让刘禹锡名扬千古的《陋室铭》就成了云某人的大作。   云初将毛笔递给伺候他的少年人,转过身淡淡地对狄仁杰一干学子道:“诗词小道耳,送诸位一篇骈句小文,以为纪念。   好了,这里的住客有了,诸位还是随同我一起去品尝一下晋昌坊的美食,定不会让诸位兄台失望。”   狄仁杰瞅着墙上的《陋室铭》看了许久,才对云初拱手道:“文章老辣,义气纵横,句式整齐、节奏分明、音韵和谐,有视觉上的齐整之美。   但何陋之有又是散句。   句式上是骈散结合,使文章节奏明快、语言错落有致,读来抑扬顿挫,和谐悦耳,有音乐的美感。   真正是一片好文章,云初,假若这篇文章为你所作,狄某佩服!”   云初莞尔一笑,指着狄仁杰道:“梦中偶得,算不得真,快走,快走,我家厨娘脾气大,再不走就没有美食可以吃了。” ###第九零章 最是烟火暖人心   《陋室铭》全篇不过八十个字,对于这些饱读诗书的学子来说,顷刻间就能记在脑子里。   文章这东西是经不起琢磨的,好的文章越是琢磨,就越是回味悠长,有些文章则不同,乍一看很好,回味几遍之后味同嚼蜡。   《陋室铭》明显不是后者,能让中国人一代代咀嚼一千三百年的东西,自然是历久而弥香。   “这东西真的是你写的?”狄仁杰还是不能相信,自己不过是来看一个房子,竟然就看到了一首绝妙的小文。   “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不是怀疑啊,我只是觉得你应该没有文章中所流露出来的淡泊致远的秉性。”   “那是你还不了解我,以后还会知晓我是一个何等忧国忧民,慷慨激烈的猛士。”   “不对,一个连踢死我挽马都不肯认错的人,不可能有你说的那种情操。”   “对啊,就因为我过于慷慨激烈,所以我从不后退,从不认为自己错了。”   “这不对,这明明是死不认错,死不悔改,应该被世人唾弃……   呀,你不要跑,今天一定要把话说清楚。”   今天因为要招待同窗,云初家里的暮食非常丰盛。   盐菜油渣包子,狄仁杰觉得这是人间美味之绝唱。   羊肉臊子面闻着不怎么样,进入口中之后,狄仁杰立刻就爱死了这个微微发酸的汤饼,认为人活在世间,若是没有此等美味,将枉活一世。   腊羊肉萝卜汤里闻不到丝毫的腥膻味道,羊肉与萝卜配合的恰到好处,中间还有胡椒微微的辣味,一碗汤喝完之后,迎着冷风吐一口热气,四肢百骸暖气顿生,就连心头都暖洋洋的。   这一碗热汤让狄仁杰眼泪差点流淌下来,他觉得老父亲受风湿之苦久矣,若是能在此寒冬之日,饮上如此一碗热汤定能缓解痛楚。   很快,父亲的模样就逐渐模糊,最后消失了。   因为云初家那个叫做三肥的厨娘又端来一盘子韭菜鸡蛋馅饼,绿莹莹的韭菜配上黄嫩嫩的鸡蛋,咬一口汁水四溢,奇香扑鼻,滋味之鲜美,回味之醇厚,为狄仁杰平生仅见。   此时此刻,莫说《陋室铭》,就连疼他入骨的老父亲狄知逊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不是不孝,只不过是他已经把身体里所有的感官都用在了品尝美味上。   直到盐菜滚豆腐被肥厨娘端上来之后,狄仁杰此刻觉得全身上下,除过味觉变得灵敏无比之外,好像别的感官都消失了,就好像全身上下只剩下了一张嘴跟一根舌头。   历来对自己情绪控制得极为严格的狄仁杰都是如此,其余人等自然比他还要不堪。   当每个人面前的餐盘里一点食物渣滓都找不到之后,众人这才齐刷刷地将目光投注在云初身上,不但幽怨还有些多情。   云初瞅着巨大的空荡荡的笸箩,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十七个人,竟然吃掉了云氏十三口三天的口粮。   不说别的,仅仅是盐菜油渣包子,两百多个就被他们一顿给吃光了。   真不知道这些孩子以前都吃了些什么。   狄仁杰的灵魂最早从天空飘落到身上,觉得肚子被腰带勒得很痛,就站起身松一下腰带,然后就听到自己的同窗们此起彼伏的喊痛声。   有的松了腰带,有的去了茅厕,有的将身体靠在墙上,喘着粗气。   “住在这里,平日里就是这样的餐饭?”   云初摇摇头道:“没有今日这般丰盛,还有一些菜式没有上来,不过,十天之内,必定不会重样,到了春夏,蔬菜多起来之后,一个月内应该都不会重样。”   一个学子嗫喏半天,最后小声道:“这般食物每日费用几何?”   云初瞅着狄仁杰道:“你觉得应该是多少?”   狄仁杰摇头道:“别问我,此刻,就算你把这餐饭定作千金,我还是会吃的,就是吃得少罢了。”   云初笑道:“那是你的错觉,这些东西都不是值钱的食材,到了春夏秋,价格还会更低。   某家以为,连房费,带餐食费,一月一贯钱如何?”   狄仁杰点头道:“公平至极,可惜,一月一贯,一年就是十二贯,几乎是家父这个六品州判两个月的俸禄,这并非普通学子所能接受的。”   说完这句话,狄仁杰又长叹一声道:“某家也知晓,好东西自古以来就不是人人都能享受到的。   云兄还要福泽晋昌坊的坊民,自然不可能不赚钱,我明知一贯钱一个月不算多,却还是心有戚戚焉。”   云初点点头道:“目前就这个价格,还望诸位兄台回去之后多多告知同窗,希望家有资财者前来入住,如果不能承受这个价格,就不要强求了。”   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云初送狄仁杰一干好友离开了晋昌坊。   这对他们来说是极为震撼的一天,早晨,就在自己身边有一个活生生的人被谋杀了,还是当朝大官的亲孙子,众人又被金吾卫跟大理寺的人盘问许久,本来就心情很乱,没想到,来到这贫穷的晋昌坊,却遭遇了平生罕见的双重震撼。   狄仁杰的梅花虽然让人心旌摇动,还在承受的范围之内,毕竟,国子监中这样的才子不多,仔细找找终究还是能找出来几个的。   但是,云初的一首《陋室铭》就让学子们感受到了什么才是盖世才华。   只有美食……不说也罢……   什么都好,只是这响动频频的钟鼓真的让人着恼,每一声都催着人早点滚蛋。   云初背着手回家的时候,刘义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跟在云初身后半步的位置谄媚地道:“可曾满意?”   云初点点头道:“总算是又有了一门可以长久做下的好营生。”   刘义笑得脸上皱纹都平了,连忙道:“小老儿算过了,只要每间房子,加上吃食的费用,一月有一百五十文就能有赚头。”   云初不置可否得道:“所以,我问他们要了一贯钱!”   “啊,半年,还是一年啊,郎君,千万不敢是一年啊,那样会亏本的。”   云初停下脚步瞅着这个老实的坊正认真的道:“一月一贯钱。”   “啊——郎君啊,这不成啊,这不成啊,一个月一贯钱没有人会来住我们的烂房子的。”   云初抬头看着远处白墙上的红梅与字迹悠悠地道:“以前不值,现在,千值万值。”   刘义低着头继续跟着云初往家走,快到云初家门口的时候,他才咬着牙道:“这些学子来咱们这里居住,吃食总是要照顾的,小的觉得府上的厨娘供应不来,是不是从坊里招募一些干净的妇人当厨娘呢?”   不等云初回答,早早守在门口的崔氏就呵斥道:“你们想偷府上的菜谱?”   刘义被呵斥地一脸尴尬,搓着手对云初道:“小的就是觉得府上的人手不足……”   “府上人手不足,郎君自然会去买一些奴婢回来使用,不劳动坊正操心。”   云初瞅着崔氏铁青的脸,就指指崔氏对坊正道:“他是府上的内宅大管事,这种事听她的就是了。”   说罢就踏进门槛,四处寻找一下,没看到娜哈的影子,就对崔氏道:“今天有些乏了。”   崔氏咣当一声就关上大门,将一脸期盼之色的坊正关在门外。   “睡了一天,精神好些了吗?”   崔氏施礼道:“郎君不该对奴婢们太好,否则会生出怠慢之心。”   云初无奈地道:“我就想让所有人都活得松快一些。”   崔氏看着有些疲惫的云初,就叹口气道:“然后把所有的难为之事都让郎君一个人扛吗?   郎君是贵人,什么是贵人,贵人就是来这个世上享福的,不是来给别人当牛做马的。”   云初高举双手道:“说得我后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我还没有成为贵人呢。”   崔氏被云初的样子逗笑了,就没好气地道:“郎君今天又干了这么大的一件事,应该早点告诉奴婢的,我也好早点筹备家中厨娘事宜。   郎君既然乏了,那就好好地歇息,厨娘的事郎君不必操心,奴婢自然会料理得妥妥帖帖。”   云初慨然道:“当初把你从姑臧城带回来,是我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崔氏笑道:“也是奴婢最幸运的一天。”   云初把身体泡进热水池子里的时候,才觉得四肢百骸都在发酸。   击杀徐彦伯虽然只是一瞬,但是耗费的心神却非常得大,说起简单,却不知那一刻云初不但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要依靠本能来判断徐彦伯的方位。   完成任务之后,还要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毕竟是杀人,还是杀一个跟自己无仇无怨的人,心里怎么可能会毫无波澜呢?   现在好了二牛捏腿,敲背的力道恰到好处,可以让紧绷了一天的神经,肌肉全部松懈下来。   临睡前,云初复盘了自己这忙碌的一天,最后赫然发现,带给自己压力最重的不是死掉的徐彦伯,更不是阴鸷的许敬宗,竟然是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狄仁杰! ###第九一章 福祸相依   云初早上醒来得很早,此时天还没有亮,晋昌坊里只有几声微弱的犬吠。   云初四下看看,没有找到猞猁大肥,大概率是跑去大慈恩寺陪伴娜哈了。   二肥拿来了用炭斗子烫得很暖和的衣衫,这让他可以顺利地从温暖的被窝里直接过渡到温暖的衣服里。   崔氏已经起来了,正在教训蠢笨的六肥,七肥,骂她们什么活都不会干,光知道吃,还把自己吃得那么肥。   还夸赞八肥是一个好的,天不亮就去晋昌坊修缮房屋的工地上弄回来了好多破木头回来劈柴,决定赏赐他吃一个鸡蛋。   九肥已经套好了马车,帮着崔氏把一箱子铜钱装到马车上,看样子这婆娘今天准备再走一遭掖庭宫,打算多弄回来一些李治不要的老宫女。   其实呢,崔氏更想用一些太监,可是,朝廷不允许,阉人的使用上,有很严格的规定,弄不好全家会被拉去砍头,所以,没有混上高位的老阉人其实挺可怜的。   云初出门的时候,看到地上铺了一层白霜,砖缝中间的沙子因为吸水的缘故,在严寒下泛着白霜,一格一格的挺好看的。   “没事干骂她们做什么呢,好不容易离开皇宫,能过几天轻快日子……”   云初在漱口之余,嘀咕了崔氏几句,在他看来,家里的几个仆人都是勤快人,除了吃得多了些,没有太大的毛病。   “妾身从账上支取了一百贯钱,想去掖庭宫那边碰碰运气,多弄回来几个皇家不要的宫女,回来当厨娘。”   “我记得咱们家的钱都在香积厨吧,你从哪里弄来的一百贯钱,别是……”   “郎君啊,那些钱现在又不动用,咱们家先用着,等需要支钱的时候,咱们再还回去,香积厨里的钱,利钱那么高,这时候取出来亏本。”   “不对啊,那些钱是晋昌坊的钱,咱们不能随便动用吧?”   “钱在咱家的账上,就是咱家的钱,先用用怎么了,那些坊民们最近得了郎君多少好处,新衣服,钱粮,还把家里收拾的一新,马上还有更多的好处下来,没有人会生出怨言。   再说了,买奴婢回来,还不是为了给那些租住这里的学子们做饭?   都是为了晋昌坊,郎君才愿意拿出自家的仆婢去帮他们赚钱,这已经大方的没边了。”   虽然云初觉得崔氏的话大有商榷的余地,想到自己今天很忙,就说了一句下不为例,就骑着枣红马离开了家。   凌晨的晋昌坊寒气刺骨,就连强壮的枣红马都不敢大口大口地呼吸。   天太冷,云初也懒得抓着缰绳,将双手缩在袖子里,依旧冷得发痛。   看样子手套的制作,应该尽早地提上日程了。   坊门口的工地上还有人在干活,只是边上点着一堆篝火,彭五郎跟张挺两个带着七八个工匠已经干了好一阵的活计了。   瞅着他们用满是冻疮的手精雕细刻的样子,云初就忍不住走过去道:“人不是牲口,想赚钱也不是这种干法,回去吧,早上太冷了。”   张挺放下手里的凿子锤子,嘻嘻哈哈地将双手放在火上烧,等烧热了,就快速地来回搓动。   “郎君这就要去国子监进学?”   “是啊,去得晚了,博士会打手心。”   “咦,国子监里不都是读书的郎君吗,怎么还要打板子呢?”   “我昨日里就挨了五板子。”   “郎君没有好好念书?”   “不是,排队的时候排得不耐烦,就把排在我前边的那个给丢出去了。”   “哈哈哈哈……”   劝告这些人少干活,多休息明显是一种不识时务的行为,不会获得感激,只会招来厌恶。   云初在这一刻已经下定了决心,不把他们往死里用,就算对不起他们。   天边出现一丝鱼肚白的时候,坊正刘义打开了坊门,他没有继续跟云初商讨招募一些妇人给学子们做饭的事情,可能觉得这件事没有可能。   只好朝云初弯弯腰,恭送里长去国子监上学。   天亮时分,长安街市上就布满了冻得跟乌龟一样缩着脑袋的人。   在长安,早起的人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手停口停的做工人,另一种就是需要早早起床上朝的官员们。   这两者行进的道路泾渭分明,打工人行进的方向不是东市,就是西市,而当官的人行进的方向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城。   朱雀大街的尽头就是皇城,再加上是面南背北的缘故,太阳光从东边射过来,就会先把皇城照亮,很遗憾,大唐皇城屋顶上铺设的也是青瓦,阳光照上去不会反光,反而会让皇城显得更加地死气沉沉,再加上清晨还有一点寒雾,阳光照射之后,寒雾蒸腾,如同盖世大魔王的卧室。   李治却是称得起盖世大魔王这一称呼,因为,在云初路过皇城拐弯去国子监的时候,看到了朝廷张贴的露布。   梁建方大将军在班师回朝的时候,偶遇遭难的大唐边民,他们向大将军哭诉,被投降的突厥人欺负了,还抢走了他们的老婆跟孩子。   暴怒的大将军用他粗如鼓槌的大指头,在小小的地图上随便画了一个圈子,然后,他麾下的大军就从四面八方向圈子中间挤压。   再然后,大将军拯救了大唐边民六百八十三口……   云初记得这件事,朝廷文书上明明说只有七十六口边民被突厥降人抢走,也不知道多出来的六百多口是哪里来的,反正梁建方大将军的奏折上一定会有一个合理的解释的。   云初不知道大将军用手指比划的地图比例尺是多少,按照他对唐军地图的了解,梁大将军那一比划,加上他手指过分的粗大,草原上方圆三百里以内,估计是见不到活人了。   朝廷露布上没有提及突厥人的下场,只说了拯救回来的唐人数量,这一点就很体恤皇帝了,毕竟,一个皇帝杀人太多不是好事情。   大家都懂,也都愿意为皇帝陛下遮掩一下。   至于杀才!   只能是梁建方大将军,也只能是梁建方大将军。   于是,梁建方大将军的惩罚方案,也被人公示出来了。   “弓月道行军大总管梁建方行事不周,致使三处军州兵马折损过半,两处城池遭难,罪不可赦,然,屠灭处月部有功于社稷,着,梁建方,停俸三年,罚铜五百斤,读书思过半年。”   看了露布,云初就明白了,在如今的朝堂上,以李绩,程咬金,尉迟恭为首的军方,现在还斗不过以长孙无忌,褚遂良为首的这一群人。   梁建方犯错,他不是不能接受惩罚,皇帝可以在金殿上臭骂,哪怕被皇帝拉到皇宫茅厕抽嘴巴,抽完之后,梁建方依旧会觉得皇帝在维护他,以后还会忠心耿耿地给皇帝办事。   拿惩罚旨意张贴在皇宫大门口,任由贩夫走卒们肆意观瞧,随便议论,这对梁大将军来说就是奇耻大辱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朝廷在杀鸡骇猴,而不幸的梁大将军就是那只可怜的鸡。   身为一个跟梁建方大将军有过近距离接触的人,云初很是为这个残暴的老家伙感到难过,长孙无忌这些人对他真的是一点情面都不愿意留。   他脾气那么暴躁……又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他娘的要读书……真不知道他接下来的半年日子该怎么过。   才牵着枣红马进入国子监,云初就敏锐地察觉到国子监里的气压很低。   低得让国子监里那些喜欢在膈肢洼里夹一本书走秀的学子们都不愿意吟诗,或者背诵文章了,一个个低着头步履匆匆地好像有什么未了之事需要解决。   而且,越是年纪大的监生,就越是显得胆战心惊。   将枣红马寄存在国子监的一个单独马厩里,让马夫准备了上好的食料照顾,还再三嘱咐给枣红马喝的水一定要是温水,马夫都好脾气地答应了。   当然,云初付出了十个钱的代价,一个月就是三百钱,比晋昌坊租给学子们的房子贵多了。   不给它弄一个单间不成,这家伙吃饭很独,哪怕是它吃剩下的别的马吃一口它就会又踢又咬,还非常地霸道,根本就不允许别的马靠近它,自从屁股受了重伤之后,它总觉得别的人或者马都在觊觎它的屁股。   要是一天踢死一匹马,不管是什么马,对云初来说都是一个沉重的经济负担。   进入教室,还没有把双肩包放下,狄仁杰就笑嘻嘻地凑过来道:“你出名了。”   云初点点头道:“应该的,毕竟《陋室铭》这种文章传颂上几千年问题不大。”   狄仁杰强行止住自己想要呕吐的欲望。   “你家的饭食已经被学子们奉为长安第一。”   云初接着点点头道:“这也属于正常,如果不好吃,我也不会收人家一贯钱的饭钱,准确地说,收的钱都是饭钱,房子属于白送。”   狄仁杰叹口气道:“本来都是好事情,只是出名的时机不对,导致好事情很有可能变成坏事情。”   云初笑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老子已经把这句话阐释得很清楚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第九二章 谁给猛虎上项圈   《陋室铭》在国子监掀起了轩然大波。   再加上全文不过八十个字,很轻松就能背诵下来,这导致进入这间教室的学子各个偷偷打量云初。   当然,还有好多趴在门口,窗口看的,崇拜的人好像不怎么多,看他的时候,眼神中明显有憎恶之色的人更多,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心态。   今天是大朝会的日子,李义府没有来上课,过来的是一个白胡子老头。   老家伙一进课堂,没有坐到属于他的蒲团上去,而是来到云初面前,瞅着云初那张俊秀的脸看了好一阵子,然后厌弃地道:“锦衣裘服,肥马香车,何来陋室之吟?不过是仗着有一点急智,装腔作势,哗众取宠罢了。”   云初点头道:“先生说得极是,只是云初能否请先生也故作深沉,也来一首诗让弟子开开眼,顺便牢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的深意。”   “无礼!”老家伙勃然大怒,别看他刚才一副老眼昏花,似乎马上就要暴毙的模样,这一声无礼却喊得虎虎生威。   云初伸出手掌道:“来吧,别说那一套让你自己都感到脸红的借口,直接打手心,完事赶紧上课,同窗们都等着呢。”   “狂妄!”   “狂妄?就算狂妄你也只能打手心,而且最多十下,快点!”   “竖子!”白胡子老头须发虬张。   云初却不再顶嘴,冲着老头子施礼道:“我知道你在故意激怒我,想要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顶撞与你,这样就能构成国子监事不过三的规定,你就有借口把我驱逐出国子监,剥夺我的学籍。   所以,我不上当,而且,等我他日飞黄腾达之后,今日之辱必定百倍报之。   所以,先生在上,弟子方才无礼,还请先生见谅。”   老头子果然不再生气了,直勾勾地瞅着云初道:“你要怎的?”   云初笑道:“老人家既然已经老了,就不要总是为难后生,要有老人家的气度,夸赞一声自己干出名堂来的学生不好吗?   这样,你脸上有金,我面上有光,你好我好的不行吗?非要等到我将来把这一口气出在你儿孙的身上吗?”   “你也配?”   云初笑道:“先生对我可能不了解,我幼时便身在军籍,十二岁便就任龟兹大关令九品掌固,十三岁追随大关令死守龟兹城,那一战,想必你也听闻过,龟兹大关令血战六日,等我朝大军抵达龟兹,包围了突厥贼寇之后,已经是第七日。   虽然龟兹大关令只剩下三人,当军帐传来号令之时,我等三人依旧出关迎战三万突厥人。   学生自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活了下来,这才得到这国子监的求学名额,而我两位同僚,一人血战至死,另一人几乎被战马踩踏成了肉泥。   某家的国子监求学名额乃是血战得来,至今还有从八品的官身在,你以为你这样一个皓首穷经的老儒,张张嘴略施小计,就能剥夺某家血战得来的荣耀吗?   我回去就记下你的名字,定会将你的祖宗十八代查个清清楚楚,按着名单挨个泄愤。   一个儒者,做事却如此的阴险龌龊,简直就是国子监之耻,如果你不是有我先生这么一个名头,你这个从七品的国子监博士我都不会放过。   现在,回去好好上课,讲错一处,就休怪我去国子监祭酒处,告你一个误人子弟的罪责。”   老家伙教书育人一辈子,从未遇见过这般状况,气得须发乱抖,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最后涨红着脸,狠狠地甩甩袖子,怒吼道:“我教不了你,李义府官大,还是让他来教你吧。”   说完话就急匆匆地走了。   老家伙走了课堂上却安静地掉一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狄仁杰拉扯一下云初的袖子道:“就不能忍一下吗?这老贼惯会败坏别人名声。”   云初道:“你也觉得《陋室铭》不好?”   狄仁杰点头道:“好文章!”   云初怒气冲冲地道:“老子好不容易写出一篇可以传扬后世的好文章,我容易吗?这个老贼还给我泼脏水,这谁能忍得住啊。”   狄仁杰皱眉道:“听太学的学长说过,这个老贼最是难缠,如此轻易就放过你,有些不对头啊。   我今日一大早就听闻,咱们国子监伤了六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博士。   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受伤的吗?”   云初摇摇头道:“我是听你说,才知道这件事。”   隔壁一个偷听好久的仁兄悄悄把脑袋伸过来,掩着嘴巴道:“听说是被人从雁门侯府上抬出来的。”   云初愣了一下道:“雁门侯不是被陛下禁足在家读书吗?我路过皇城看到露布了。”   另一位知道消息更多的仁兄也把脑袋凑过来道:“听我二舅说,雁门侯此次班师回京,不但没有受到封赏,反而被很多人指责,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因为雁门侯的失误,导致云兄固守的龟兹城损毁,几个折冲府损兵折将,人家这才没有放过他。   特意把陛下对雁门侯的惩处内容写在露布上……听说进一步的折辱……就是从国子监找博士教雁门侯读书……你们想想啊……雁门侯岂是眼睛里可以揉沙子的主吗?   他要是喜欢读书早就读了,用得着等到五十岁以后再读书吗?   博士被打伤了,然后,就没有博士愿意去教雁门侯读书了,就只好从国子监的监生中找,结果……不好,监生也被打成了重伤,再派去一个,又被打伤,听说太学生也被打伤了两个。   各位哥哥,你们想想啊,接下来会不会派我们四门学的人去送死啊?”   这位明显是官宦子弟的仁兄说了一长串话语之后,就把怜悯的目光落在云初脸上,还真是心有戚戚焉。   另一位仁兄揉捏着下巴道:“四门学的人即便是送死,也有高年级的学长,轮不到我们这些才进门的吧?”   狄仁杰倒吸一口凉气瞅着云初道:“别说,你还真的是最好的人选,曾经是雁门侯的部将不说,又恰好写出来了名篇《陋室铭》,身份跟才学都够。   刚才那个老贼很可能就是要激怒你,让你犯错,这才好顺风顺水地送你去雁门侯府上送死。”   云初听得心头一阵冰凉,事情的真相很可能就是这样了。   白胡子老贼教了一辈子的学生,应该不可能连自己学生的才学都嫉妒,云初刚才生气就生气这一点,现在回想起来,这个惯会操弄人心的老混账应该是真的在找事,然后好把他送去梁建方那个老贼那里受死。   雁门侯梁建方是个什么东西,国子监里有谁能比云初更加了解?   毕竟,他曾经给这个暴躁的老杀人狂站过岗,亲眼看着他把两百个活人丢进燃烧的京观里活活烧死,目的竟然就是为了给他跟比粟可汗喝酒的时候助兴。   云初深深地知道,在西域没有达成自己宏大叙事的老贼,回来以后还受尽了侮辱,这个时候,简直就是一头人形火山,谁去谁挨揍,这简直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老贼用十八班兵刃弄死处月部朱邪孤注的场面,云初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是听军中袍泽说过,等那个只穿着兜裆布浑身浴血的大将军提着朱邪孤注的人头从军帐里出来的时候,整座中军大帐上沾满了血肉……   开玩笑,教这样的一个重度躁郁症患者杀人狂读书?   这那里是人能干好的事情?   梁建方把那些博士,监生,太学生仅仅打成重伤,没有弄成肉泥,恐怕已经是手下留情了吧?   云初觉得自己还算是一个好厨师,烹调一般的牛羊猪,鸡鸭鹅这等家畜问题不大,哪怕是来一匹狼,一匹豹子他觉得自己也能把这道菜烹调的可以下咽。   现在,人家硬是丢给他一头食肉恐龙……   这种生物古老而残暴,杀戮成性,没脑子,不讲理,听不进去劝告,就算你不是他的食物,他也喜欢撕着玩……   想到这里,云初的面皮就微微地有些抽动。   狄仁杰咬着牙道:“要不然我陪你去?雁门侯就算再生气,他应该知道我们是身不由己,他是老臣子了,应该不会为难我们。”   云初瞅着狄仁杰,这个人在他的眼睛里已经自动变成了一只洁白的羔羊,他已经看到这只洁白的羔羊站在水边冲着鳄鱼讲道理的场景……以及下场……   在梁老贼面前,论武力,他或许算的上是一只螳螂,狄仁杰最多只能算一只柔软的蛆。   丁大有或许能抵挡那么几下,不过,最后还是被梁建方剁成肉馅的下场。   因为,这个老贼虽然没有被排进隋唐最能打的十八条好汉里面,却是四猛将,四方将之一的梁建方!   “不用……说不定我们刚才猜错了呢?”   云初脸上堆出一个艰难的笑容。   狄仁杰也明显松了一口气,刚才他是强忍着恐惧表达出来了自己对朋友的友爱之情。   现在,让他再表达一次,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那个胆量了。 ###第九三章 我谁都不怕   失败了,就必须承认,同时,要做好承担失败的责任,并做好疗伤,以及卷土重来的准备。   云初不觉得自己有了另外一段记忆的加成,就能在大唐所向无敌,他只是遗憾,这种失败来到太快了一些。   同时,这一次失败,也是消息不对称造成的,如果他在白胡子老儿陷害他之前就知晓梁建方的事情,那么,自己是可以避开这一场灾难的。   当然,这也跟自己没有时间跟同窗们打好关系有关,导致自己的消息闭塞,同时,也让那些知道消息的同窗,宁愿袖手旁观也不肯帮他。   国子监的主簿是一个叫做左丘寒的人,从六品的官,掌国子监六学学生的学籍,以及成绩等事宜,看起来应该算是一个好人。   至少,他在跟云初安排事情的时候,几次都欲言又止,见云初年幼,还生出不忍之情出来。   “踏进雁门侯府,见到雁门侯,就算完成了任务,万万不可逞强。”   明知道对方是在表演,云初还是恭恭敬敬地施礼,至少,你的行为要对得起对方的表演才对。   这样,下一次人家才愿意更加卖力得演戏,让你收获更多的人间温情。   从主簿院子里出来,云初就看到了那个姓陆的博士,看得出来,他也想在云初面前表演一下,云初这一次没有给他机会,没有施礼听他的废话,昂着头扬长而去。   这一幕落在左丘寒的眼中,他离开房间朝陆博士拱手道:“陆老,他已经怀恨在心,多说无益。”   陆博士叹口气道:“事已至此,也罢,也罢。”   左丘寒道:“此子性格怪戾,以后还是要提防他,免得到时候后悔莫及。   不过,你真的认为此子能消弭雁门侯的怒火?”   陆博士摇摇头道:“这话不是我说的,而是李义府说的,他不想跟此子说,老夫只能用一些手段。”   左丘寒苦笑道:“雁门侯此次拿我国子监中人泄愤,我们是真正的池鱼之灾。”   陆博士摆摆手道:“算了,本来还想着在国子监老死呢,看来,要离开了。”   说完,就背着手走了。   因为要准备明日去教雁门侯梁建方读书,云初今日可以提前离开国子监做准备。   至少,要把甲胄穿上,不穿甲胄去见梁建方纯属活得不耐烦了。   跟狄仁杰一干学子约定好了上元节继续试菜,上元节后就住进晋昌坊,云初牵着枣红马离开了国子监。   想到崔氏今日应该在掖庭宫那边,百无聊赖之下,就打算去看看掖庭宫那边的人市。   掖庭宫属于太极宫宫殿群的一部分,这里一般人是进不去的,不过,皇家很贴心,担心买卖人口的人进不来,就在跟掖庭宫隔着一座高墙的修德坊布置了一个人市,从这里买了人之后,马上就能从芳林门带走,非常的方便。   快马抵达了修德坊,才进门,云初就想转身离开,因为放眼望去,这里到处都是卖人的,跟买人的,熙熙攘攘得好不热闹。   云初硬着头皮终究还是进去了,因为把一张脸拉得跟驴脸一样,倒也没有那个不长眼的愿意往跟前凑。   只是小声嘀咕说云初不知是谁家受了气的小郎君,来人市买人泄愤的。   看着,看着,云初慢慢地也就把驴脸收起来了,毕竟,这里卖得人实在是太多样性了。   往嘴里丢了一块甘草,慢慢地嚼着,顺便打量一下成排的昆仑奴。   从头看到尾也就失去了兴趣,因为这里贩卖的好多昆仑奴,根本就不是纯种的昆仑奴,好多都是天竺人假扮的,他们其实不够黑,而是呈棕色,只是被狠狠地晒过太阳之后才变黑的,唐人没见识,就把这种人也当成了正宗的昆仑奴。   云初看到一个公子哥模样的人往一个昆仑奴脖子上拴了一个铁链子,就准备拖走。   云初上前拱手道:“啊,兄台,为何要买这样黑的一个人呢?”   公子哥见云初身着青衫,就客气地道:“兄长不知,小弟昨日与人斗犬,我的大将军不幸被咬死了,今日就来人市,买一头昆仑奴回去,不让他干别的,就让他站在场边吓唬对方的狗,好让某家的狗有机可乘。”   云初不解地道:“兄长让昆仑奴吓唬对方的狗,岂不是连自己的狗也一并吓唬了?”   公子哥听了云初的话哈哈大笑道:“贤弟啊,你到底年幼,不知道这斗狗的窍门所在,哥哥我只要把这个昆仑奴跟我的狗拴在一起,一同捕食,一同吃饭,一同睡觉,等到狗上斗场的时候,他突然出现,我的狗不怕,对方的狗突然看到这么乌漆嘛黑的一坨,岂不是就能吓破胆?”   云初拱手道:“我兄高见!”   为那一个昆仑奴未来的悲惨生活默哀片刻,云初就继续向里面走。   外间都是卖男人的,越往里面走,条件也就越好了,就是头上插着草标的女子越来越多,她们一般不是自己来的,身边往往站着一个男子或者一个老妇,亦或是一群膀大腰圆的壮汉。   云初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里是自卖区,男人卖自己的老婆啦,父亲卖自己的闺女啦,兄长卖自己的亲妹子啦,还有婆婆卖自己儿媳妇的,不过都是年纪上了十五岁以上的。   想要卖孩子的,首先要请官家挑!!!   云初抬头瞅瞅晴朗的不像话的天空,很是期盼这时候突然乌云盖顶,降下一道道闪电,把这里所有人统统劈死,最好一个都不要留,不管是卖人的,还是被卖的。   云初不敢在这里久留,生怕大冬天的老天看不下去,突然打雷误伤到自己,就赶紧往华丽的台子那边跑,因为,那边看起来比较高级不说,竟然还有阵阵的丝竹之音传来,看样子应该有美女正在走台。   骑在枣红马的背上,顿时就有高人一等的感觉,而枣红马又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不断打着响鼻,喷得路人一头一脸的鼻涕口水。   路人本来要发火,突然发现自己被喷实在是活该,因为就这一匹马,足够买好几百个奴隶的。   这种马可不敢胡乱碰,胡乱摸,一旦出事,赔上身家都是小事,重点很可能会要命。   如果把龙种枣红马跟后世的汽车相比,能跟枣红马对标的只能是劳斯莱斯最新款。   云初当时能从包围圈中跑出来,最大的功臣就是枣红马,因为他跑得足够快。   枣红马挤开人群,占据了一个最好的位置,瞅着在台子上轻歌曼舞的美人。   一个帮闲一般的人物,在衡量过枣红马的价值之后,立刻亲热地凑到云初身边道:“郎君,这里的新罗婢没什么看头,好看的都在后面呢,还可以直接上手,有几个新罗婢听说是从新罗皇城里弄出来的,那个水嫩哟,掐一下都能出水。”   云初鄙夷地道:“你这种货色都能上手摸,那些新罗婢再好看也被你们给摸出茧子来了,滚开,别碰到老子的马,掉一根毛,把你卖掉都赔不起。”   帮闲立刻闪人,多一刻都不敢在这个脾气暴躁的郎君身边停留。   看自家族人被买来卖去的,实在是提不起好心情,既然是新罗婢就可以多看看了,再说了,人家在台子上含羞带怯地卖力推销自己,不看白不看。   “郎君要买新罗婢?”崔氏的声音从后边传来。   云初回头看发现她正站在马车车辕上朝自己挥手叫喊呢。   枣红马也听到了崔氏的声音,它对漂亮的新罗婢没有好感,就一头撞开好几个沉迷其中的色鬼,再一屁股掀翻几个,在人群中转了一个圈,在一片骂声中,来到了崔氏马车边上。   “郎君就不该来这种腌臜地方,没得污了眼睛。”   云初摊摊手道:“我今日下学早,就想来人市找你们。”   “肥九,快走,快走,这地方就不是郎君该来的地方。”崔氏不听云初解释,只是催着快走。   好不容易走出拥挤的人市,云初前后看看,没发现有别的人跟着,就问崔氏:“今天没买到?”   崔氏笑道:“自然买到了,官家还有一些手续没有办妥,今日下午,他们就把人送到家里了。   不过,妾身准备让她们在澡堂子里彻底洗干净了,换上咱们家的衣衫,再进家门。”   对于崔氏的安排,云初很满意,家里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对他这个半调子唐人来说,是福气。   在路上,云初就把自己跟狄仁杰他们的约定告诉了崔氏,崔氏觉得时间足够,到时候,云家应该能组织起一个大食堂,给学子们供应饭食。   至于明天就要教梁建方读书的事情,他没有跟崔氏说,说了也是白说,还要多一个人担心。   云初觉得自己来大唐,就是来闯世界的,如果连梁建方这样的猛兽都不敢见。   不如早早地离开长安,找一个穷山僻壤的地方弄一块地,当一个富裕的小地主算了。   瞅着墙上悬挂着的圆盾跟唐刀,云初取下来,将圆盾扣在左臂上,右手持刀,双眼从圆盾的上半部分露出来,用肩膀抵住圆盾,唐刀从圆盾的边缘露出半寸刀尖,猛地一个垫步,身体向前冲,而唐刀早就毒蛇般的刺了出去,两丈外的铜钱璎珞已经从中分开。 ###第九四章 打不过怎么办?   这手护盾移步杀是丁大有闲着没事教给云初的,看似只是向前移动了一步,实际上是两步半,跟打羽毛球时的垫步非常像。   这也就是为什么羽毛球运动员拿着一个拍子,只要挪动两步就可以照顾到那么大的一个羽毛球场的原因。   按照丁大有的说法,只要云初能在一个呼吸间,这样突击两次,基本上,在府兵中也就能称得上悍卒了。   云初每日不停地练习了三个月,目前,还是只能在呼吸间完成一次。   老猴子教的本事都比较阴毒,他自己身材不高,力量不够大,胳膊不够长,双腿跨步不够长,本身条件就不适合跟人面对面的交锋。   因此,他的本事在于下毒,暗算,突袭,逃跑,基本上就是一大堆属于刺客的本事。   正面交锋的话,云初不怵他,最糟糕,也能跟这只老猴子拼个同归于尽。   但是,老猴子如果真的想要杀云初,很可能云初还没有见到他,就已经死掉了。   反正,有一次老猴子蹲茅坑没有纸,云初拿给他的时候,发现这个老家伙的裤裆里都有一把刀……   大唐军队里的老贼们,尤其是爵位前面带着开国两个字的,都是可以以一敌百的猛将。   听丁大有说,玄武门事发的时候,尉迟恭一个人堵在一座桥上,加上一把马槊,两柄唐刀,十二柄短矛,硬是将太子六率的一个团三百余人挡在桥对面,且杀得溃不成军。   云初总觉得丁大有的这一番话有很大的吹嘘成分,自从看到丁大有一个人就把那么多的和尚撕碎之后,云初就不再认为是吹嘘,只会认为是丁大有在美化尉迟恭。   尉迟恭这人云初很早就认识他,小时候,长大后,没少把尉迟恭的画像贴在自家门上。   听说尉迟恭现在喜欢上了修道,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个人显得极为平和,李治对于尉迟恭听说也是尊崇有加,但凡得到与修道有关的好东西,都不忘记赏赐给尉迟恭一份。   想想也是,不出门的开国老功勋,才是最好的老功勋,当然,那些已经死在胜利前一刻的老功勋就更加值得所有人怀念了。   梁建方则是一个真正的老贼,明明已经老了,还脾气火爆得跟火山一样。   想到这里,云初就把已经拿出来的铠甲重新安置在架子上,反正,穿了铠甲之后吧,说不定会让老贼更加地兴奋,殴打起来会变得更加狂野。   云初也把上好的牛皮铁盾重新挂在墙上,听说梁老贼最擅长的武器是一对擂鼓瓮金锤,据说是汉伏波将军马援留下来的兵刃,一对锤子足足有一百六十斤重,单个的就有八十斤重。   不像何远山在龟兹大战时期用的锤子,还没有好一点的香瓜大。   猛男用猛锤子,这是必然,梁老贼如果抡不起一对一百六十斤重的锤子云初才看不起他呢。   反正,不论老贼用多大的锤子,一锤子将这面盾牌砸碎,顺便再把云初砸成肉泥估计不成问题,所以,盾牌也用不成。   武功一道,就跟做数学题一样,打不过就是打不过,不会就是不会,没有任何中间路数留给你。   对于明日怎么对付梁老贼,云初想了很久,很久,最后在天快亮的时候,决定让崔氏给他准备一个大澡盆,他要用香汤沐浴。   崔氏不明白一向硬线条作风的郎君为什么要用香汤沐浴,没有多问,就给他准备好放置了很多干花瓣花油的洗澡水。   云初在里面浸泡了好久这才从水里香喷喷地出来。   还让崔氏给他身体上涂抹了不少的香膏,穿上内裤跟纱织的里衣,再穿上一层雪白的外袍,以前在西域穿的黑羊羔皮大氅不穿,换上一件红狐狸皮的大氅。   戴上一根束发丝带,将眼角给提起来,丝带中间崔氏还镶嵌了一块蓝宝石。   用眉笔描了眉,这样跟那一双半成品丹凤眼才相配,脸不够白,就用了一点香粉,最后轻轻地咬了一下口媒子,一个唇红齿白的富贵公子的模样就出现在昏黄的铜镜之中,比他娘的贾宝玉还要贾宝玉。   这副模样崔氏简直喜爱到骨头缝隙里去了,迫不及待地找来一个束发金环把云初的头发束起来,又在束发金环上加上了一个红色绒球,在她看来,这个模样的郎君,才真正称得上是美人如玉。   别看大唐武风强悍,对于明眸皓齿的美男子同样没有什么抵抗之力。也是,胸口有鼓鼓的胸肌,肚子上十几块腹肌的猛男看惯了,总要找几个类似“二刈子”的男人来换换口味。   等云初从圆凳上站起来的时候,一个娇娇弱弱的富家娇公子就出现在了崔氏的面前。   就在崔氏含着眼泪,用簪子将几根不听话的头发挑顺之后,就听云初道。   “我这个模样,应该经不起武人一拳吧?”   “郎君净瞎说,您这般模样,那个失心疯的会拿拳头对付您呢。”   云初抓抓发痒的耳朵又道:“你说我这副模样去拜访人家,人家会不会认为是一个娈童主动送上门来了?”   “呸呸呸,郎君瞎说,那些腌臜东西怎么配跟郎君相提并论?”   “最好不要挨打,要不然我想了半夜的想法就白费了。”   “郎君今天要去拜访谁?”   “我的老领导雁门侯梁建方。”   “呀,原来是去拜访梁武侯啊,郎君为何昨日不说,妾身也好准备礼物。”   云初摇摇头道:“不用带别的礼物,只需要把你亲自从酒里蒸出来的酒精给我装上一壶就成了。”   “郎君要给人看病?”   “别问了,去装吧,记得把盖子重新封好,要不然那东西自己会跑。”   酒壶拿来了,云初轻轻抿了一口,一股浓烈的酒味就直冲脑门,在脑门里转了三个圈之后,在飞流直下,如同一道火流一般直冲胃袋。   两坨嫣红浮上云初面颊,这让本来娇弱的他,显得更加地姹紫嫣红。   眼看着天亮了,云初没有去马棚里找枣红马,估计自己这副模样枣红马会不喜欢,今天出行,自然是要坐车。   当云初拿着一卷书,提着一个酒壶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云家所有的仆人都呆滞住了。   就连一向自诩见过世面的九肥,也愣了好一阵子才挑起大拇指道:“郎君真正好颜色。”   “闭上你的臭嘴,好好赶车,目标雁门侯府!”   云初上了马车,就再也没有打开过窗帘,免得晋昌坊的百姓看到,以为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二刈子”。   雁门侯府在通化坊,距离皇城很近,算是距离皇城第二近的地方,就像他的武功一样,他排不到第一近的那几个坊市。   云初抵达通化坊雁门侯府的时候,那里已经站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   走近一看,却发现是狄仁杰。   这个发现让云初心里暖暖的,当下决定,如果自己真的需要朋友的话,这个家伙可以排在第一位。   “云兄,某家昨日胆怯了,甚是羞愧,回去思量了一夜,决定与贤弟一起闯一闯雁门侯这个虎穴。”   看到云家的马车,狄仁杰就迫不及待地上前,掀起门帘,准备拉云初下来,一起闯龙潭虎穴。   等到云初从马车上下来,狄仁杰看清楚了云初的模样,如同触电一般,猛地松开云初的手,颤抖地道:“你是谁?”   云初抖一抖雪白的袍袖,笑呵呵地对狄仁杰道:“我这般模样,雁门侯会不会上来就一拳打死我?”   “你为何会是这般模样?”   云初抬手理一理自己有些不妥的袍袖,对狄仁杰道:“我想过了,论武功,根本就打不过雁门侯,连防御的本事都没有,跟可以手撕虎豹熊罴的雁门侯比起来,会武功的只会被殴打得更加凄惨,这一点,从国子监被打伤的那六位的伤势就能看出来。   武功越强,就被殴打得越惨,武功最高的那个手脚都被打断了,一身的武功算是废了。不会武功的老博士,仅仅被人家给丢出来,只有几处跌伤。   既然雁门侯将殴打教书先生,当成一种反抗的手段,那么,不论是谁,都躲不过这顿殴打。   为了少挨揍,或者不挨揍,我只好尽量的让自己显得弱小一些。   你说,就我现在表现出来的身板,雁门侯会不会觉得我不堪一击,继而只把我丢出府门?”   “那也不能把自己弄得香喷喷的吧,天啊,你脸上竟然涂抹了胭脂?   老天爷啊,你还把嘴唇弄红了,口媒子那是男人该用的东西吗?”   云初也觉得自己这样做很变态,就用肩膀抗一下狄仁杰道:“要不然,你也装扮一下,这样我就不会觉得尴尬了。”   狄仁杰坚决地摇头道:“我宁愿与雁门侯讲理!”   云初叹息一声,在心里为狄仁杰的头铁钦佩一下,也深深地为他的无知感到遗憾。   梁建方这种人形猛兽要是能听进去道理,他就不是梁建方了。   没有见过梁建方提着一颗连接着半截脊椎骨的头颅从糊满血肉的中军大帐出来的人,就不配说,他了解梁建方。 ###第九五章 油盐不进梁建方   梁建方的府邸在通化坊中算不得大,只是房顶上插着三柄容易遭雷劈的铁戟证明,这是一位英勇的大唐上柱国之家。   别的上柱国人家的房顶上最多插一柄,比如秦琼家的屋顶上就只有一柄,梁建方家插了三柄,这等于告诉别人他老梁的军功足以让他三次获封上柱国。   然,这没有什么卵用,大唐上柱国乃是勋官最高,就算能折算三十次上柱国,他还是上柱国,不会比别人多出一根毛来。   这样做,只会招来御史言官的弹劾,然而,老梁要的就是御史言官的弹劾,因为,每弹劾一次,就等于告诉皇帝一次他梁建方的武勋是何等的惊人。   云初,狄仁杰两人站在台阶之下,没有上去,因为台阶上站着四个粗壮的家丁。   从这些人挎刀站立的模样,云初就能看出这些人绝对是从军营里出来的人,只不过在战场上他们叫做府兵,在这里他们只是梁家的部曲。   在狄仁杰羞愤欲死的目光中,云初怯怯地将国子监的文书递给了看门人。   看门人也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一下粉嘟嘟,怯生生的云初,就拿着文书进门了。   狄仁杰咬着牙齿道:“你非要表现出这么一副恶心样子吗?”   云初笑道:“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恶人吗?”   狄仁杰怒道:“你就是!”   云初道:“等一会你就能看到,给你一个警告,如果感觉受不了了,就快跑,这一点都不丢人。”   “大丈夫安能落荒而逃!”   就在这个时候,看门人出来了,面无表情地要云初跟狄仁杰跟他一起进去。   才进了梁建方家,云初就发现这里不怎么对,因为整个前院堆满了枯枝败叶,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打扫过了。   云初疑惑地看着领路的看门人,看门人淡淡地道:“侯爷不许人收拾,说收拾好了又会乱,再加上主母带着家中大小已经去了封地,就只好这样了。”   偌大的雁门侯府见不到一个下人,云初瞅着像是被龙卷风糟蹋过的中庭,忍不住摇摇头,觉得一个人一定要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否则就真的成野兽了。   否则,就梁建方这样给一点火星子就爆炸的脾气,人家不拿他开刀拿谁开刀呢。   想到这里,云初心头戒备的意味就更加点浓重了,因为,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见到的是一个躁郁症患者,一个在发病时分,连家人都要退避三舍的躁郁症患者。   见到梁建方的时候,他正赤裸着上身露出上半身茂密的毛发坐在一个亭子里喝闷酒。   亭子外边是一个由青条石铺成的演武场,就在亭子两侧,安置着两排兵器架子,斧钺钩叉,拐子流星什么的很齐全,而最让云初眼前一亮的是梁建方脚下的两柄擂鼓瓮金锤。   说这一对锤子有一百六十斤重纯属胡说,不过,两只锤子合起来五六十斤是有的。   很奇怪,梁建方表现得很是平静,虽然全身上下汗珠滚滚地往下落,他端着酒碗的手依旧很稳当。   抬头看了云初跟狄仁杰一眼,漫不经心地道:“你们两个也是来教某家念书的吗?”   云初施礼道:“学生前来,有两个意思,一则是国子监主簿左丘寒逼迫,不得不来,二则,小子也想见见威震西域的雁门侯。”   梁建方笑道:“不错,很会说话,比前面几个夯货强,既然陛下命我读书悔过,你们就来给老夫说说,老夫错在何处。”   说完话,就提起脚下的锤子,朝云初跟狄仁杰一人丢了一个。   狄仁杰拼尽全力,总算是抱住了锤子,就这,还要感谢梁建方没有发力,只是平常地将锤子丢给他。   云初抓住了锤柄,锤子刚刚入手,就觉得不对,这个老贼丢给狄仁杰的锤子轻飘飘的,丢给自己的却带着力气,没办法,云初再也顾不得隐忍,单手捉住锤子,猛地向后踏出一步,然后腰部发力,强行让锤子改变了方向,带着手臂在空中转了一大圈之后,才接受了云初的控制。   虽然狼狈,在梁建方眼中却认为云初在炫耀,因为刚才那一转身,红色的狐裘就如同孔雀开屏一般突然张开,最后锤子波澜不惊地落在云初手中,就像他刚刚降服了一匹烈马,有说不出的从容之意。   不过,梁建方并没有感到惊诧,国子监乃是国朝养士之地,如果没有出几个像云初这样的惊才绝艳之士,才会让他失望,如果那里面的人连他三成力气都接不住,就该用锤子全部砸成肉泥,免得浪费国帑。   “说啊,老夫到底错在何处,才会让你们这些人如此一遍遍地上门来羞辱老夫。”   云初很肯定,先前那些人一定是点评了梁建方在西域所谓的错失,这才被这人殴打成了重伤。   真不知道那些人哪来的胆子,以一个儒生的身份,就敢在梁建方面前指点江山。   要知道,梁建方之所以会发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朝廷惩罚他的内容被张贴在皇城门口,任人围观,任人指责。   云初笑吟吟地道:“学生前来,就是想听听梁侯讲述西域战事的,至于对错什么的,那是朝中兖兖诸公的事情,岂是我等黄口孺子可以置喙的。”   梁建方的目光落在云初那张精致的脸上,淡淡地道:“老夫惯会杀人,只会杀人,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说完话,就站起身来到兵器架边上,又问云初道:“喜欢用什么兵刃?”   云初丢下锤子,拱手道:“与……”   “赶紧挑,别以为你长得好看,老夫就会饶过你,老夫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你这种绣花枕头。”   “盾刀!不过,小子的年龄只有梁侯两成半,力气没有长成……”   一面盾牌呼啸着朝云初飞过来,云初敏锐地捉住盾牌,放在脚下,又探手捉住向他飞来的唐刀,也放在脚下,然后就死死地看着梁建方,脱下身上的狐裘,叠整齐了放在脚下,几个深呼吸之后,将圆盾套在左臂上,右手持刀,身躯缓缓下坠。   “早看出来了,你们两个一人强壮,一人文弱,偏偏这个文弱的反倒更有底气一些。   现在明白了,强壮的是真正的读书人,文弱的这个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杀坯!   还敢在老夫面前讨便宜,要知晓,老夫十二岁从军,上过无数的战阵,每一场战阵之上,没有一个人因为老夫当年年纪幼小就刻意绕过老夫。   因为,只要斩下老夫的人头,也是军功!”   眼看着梁建方提起一柄唐刀,狄仁杰在一边大声吼叫道:“梁侯,这不公平!”   梁建方看都没有看狄仁杰一眼冷笑道:“有什么不公平的,想要教老夫读书,就要先打败老夫手里的刀,否则,老子宁死都不会受辱!   说老子只会杀人,也只配杀人,狗贼,看刀。”   云初转身就跑……狄仁杰也不傻,丢掉锤子朝另一边跑了。   梁建方冷笑道:“能跑得掉吗?”   云初大笑道:“学生只要有闲暇,就会绕着晋昌坊奔跑,不跑到血脉沸腾,绝不停步。”   梁建方大笑道:“甚妙,老夫恰恰好也有这般爱好,既然你会跑路,那就跑快些,别被老夫追上,否则定将你碎尸万段!”   于是,偌大的演武场内,顿时就出现了类似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只不过,中间夹杂着一个蠢笨的母鸡——狄仁杰。   梁建方的兴趣似乎只在云初身上,几次路过狄仁杰身边都没有理睬他,最后一次还觉得狄仁杰碍事,就一把捉住狄仁杰的后脖颈,用力一抖,就把魂飞天外的狄仁杰丢上了亭子。   就在狄仁杰被丢的一瞬间,云初竟然在地上快速地滚动一下,雪亮的唐刀就笔直地刺了出去。   梁建方哈哈大笑,不理睬那一刀,手中唐刀匹练一般地斩了下来,不等云初刺到他,他手中的唐刀就会斩断云初伸得过长的手臂。   云初举盾荡开唐刀,却不防梁建方的长腿已经如同铁鞭一般横扫了过来,“咚”的一声响,云初就连着盾牌一起被踢得滚了出去。   云初顾不得理睬疼痛欲折的左臂,右脚踩地发力,生生地改变了飞出去的方向,让梁建方扑了一个空。   梁建方轻咦一声,踩踏着重步,咚咚咚地再次开始堵截云初。   听梁建方沉重的步伐,前倾的身体,云初就知道这个老贼不会跑步,不知道后世那些跑步的技巧,甚至可能还长着一对平板脚。   一个年纪已经五十六岁的老贼,就算体力再好,武功再高,他也没有办法抵御身体机能减退这个自然规律,而自己刚刚十四岁,正是精力无穷的时候,打不过这个老贼,难道说还跑不过这个老贼不成?   想到这里,云初就心无旁骛地开始跟老贼在这个庞大的演武场上继续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好几次都差点被捉住,把坐在亭子顶上观战的狄仁杰看得血脉贲张,一个劲得为云初鼓劲打气。 ###第九六章 杀人诗配杀才   寒冷的天气里,快步奔跑,没多久,浑身就热腾腾的,四肢百骸都像是有热流在涌动。   越跑越快的云初,此时非常有信心跑死那个对他围追堵截的老贼。   可惜,他还是高估了老贼的无耻,当一柄短矛擦着他的头顶呼啸着钉进砖墙的时候,他就停下脚步,瞅着狞笑着慢慢逼近的梁建方道:“这就是梁侯的不是了。”   “你可以跑,老夫没有不允许你跑!”   云初叹息一声朝梁建方施礼道:“龟兹大关令掌固云初见过大总管。”   原本正得意的梁建方听云初这么说,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了。   “贼你妈!你这个兔崽子也敢来消遣老夫。”   说罢手中的唐刀就霹雳一般地劈砍了下来,云初举盾格挡,尽管已经利用圆盾消掉了不少力气,还是被人家一刀就给劈得连连后退。   “你个狗日下的,别人消遣老夫也就罢了,你这个身在风口的混账东西会不知道那一仗是怎么回事吗?   荒原上百年难得一遇的洪灾都能被老子遇上,不让你们这些混账拖住突厥人,等老子过来的时候,那里还能见到半个突厥人?”   梁建方的唐刀一刀又一刀地剁在云初的盾牌上,此时,他已经不再跟云初对战,更像是泄愤。   又一脚踹在破烂的盾牌上,云初用盾牌护着身体在地上滚了一圈之后,蹲在地上,继续高举盾牌,任由梁建方一刀一刀地砍下来。   就在盾牌被砍掉了好几块,好好的圆盾快要变成八角形的盾牌的时候,梁建方手里的百炼长刀终于在他不讲究用力条件下,从中折断了。   梁建方瞅着手中只剩下半截的唐刀忽然哀叹一声道:“罢了,罢了,别人指责老夫,老夫只当放屁,你龟兹大关令上下战得很猛,死得太惨,算起来是真正的苦主。   商州折冲府只剩下不到一半人马,你以为老夫就不心痛吗?都是关中子弟,一个个都想着带着功劳回家,没想到,却折损在了龟兹。   这终究是老夫指挥不力,害了他们进了鬼门关。”   半截唐刀被梁建方随手一丢,就没入了砖墙,这个被云初认为只知道杀人的老家伙,就那样赤裸着上半身一步步地挨回了亭子,大马金刀地坐在中间,大口喝酒,有着说不出的落寞之意。   云初从左臂上将那面早就变形的盾牌抽下来,此时,他的左臂已经被盾牌后面的皮索勒得血肉模糊。   白色的绸衫也勒进了皮肉里,寒风一吹痛入骨髓。   跟着梁建方进到了亭子里,见自己的胳膊烂糟糟的,就取出酒壶往胳膊上倒了一些酒精消毒。   “啊——”云初惨叫一声,估计到酒精倒伤口上会痛,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痛。   梁建方抽抽鼻子,有些疑惑,马上喝骂道:“在战场上被人家用箭射得跟刺猬一样,还能开弓杀人,在这里受点皮肉伤就叫唤得跟杀猪一样?”   正在从亭子顶上往下出溜的狄仁杰也被云初的惨叫声吓了一跳,手一松就掉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的。   伤口上涂抹了酒精,就已经凉得厉害,云初随便用自己的衫子包裹起来,对梁建方道:“在西域,关中娃子的命不值钱,没人疼,当然咬着牙硬扛了,在长安,我这么嚎叫一声,全家都会跟着抹眼泪,当然要多嚎叫两嗓子。”   梁建方继续抽着鼻子,捞起云初血乎刺啦的胳膊,放到鼻子底下嗅嗅,抓挠两下头发道:“怪香的。”   云初生怕这个喜欢喝酒的老家伙馋虫大起,拿他的胳膊当酒糟肉给啃了,连忙缩回手臂道:“属下弄出来了一种药,可以预防伤口溃烂的药。”   梁建方嗤地笑了一声道:“别想着从老夫这里钻空子,这里也没有空子给你钻,尤其是关系到儿郎们性命的事,有空子老子也给你堵得死死地。”   “不是什么有害的东西,是从酒里面提炼出来的酒精!将士们如果伤了,这东西虽然不能完全保证伤口不化脓,溃烂,至少可以减少三成化脓,溃烂的可能,尤其是夏日作战的时候,这东西必不可少。”   梁建方见云初说得认真,就指着他的胳膊道,你刚才在创口上涂抹的就是这东西?叫什么来着……酒精?酒也能成精?”   云初指指梁建方放在石桌上的那一坛子类似醪糟一样的淡酒道:“您这一坛酒,大概能弄出来半碗酒精。”   说着话,就把酒壶拿出来,放在石桌上。   梁建方打开酒壶闻闻,然后就打了一个剧烈的喷嚏,接着,他就往嘴里倒了一大口。   云初抢夺不及,他弄出来的酒精度数绝对超过了七十度,跟闷倒驴几乎是一个度数,梁建方竟然猛猛地喝了一口,这如何了得?   梁建方一张黑脸顿时变成了紫黑色,而且面目狰狞,不仅仅把呼吸停掉了,就连身体也在一瞬间僵住了,如同泥雕木塑一般一动不动。   梁建方只觉得自己吞下去的东西,进了口里,就变成了一团火,这团火进入喉咙又变成了一条火线,落进胃里又会朝四处散开,刹那间,浑身都暖和起来了。   一口酒气吐出,黑猩猩般的梁建方又恢复了活力,呲牙列嘴地对云初道:“这东西好。”   云初瞪大了眼睛道:“这东西是疗伤用的,不是拿来喝的,也不拍被人谋害了。”   梁建方拿起酒壶仔细观瞧,乐呵呵地道:“你以为老夫谁的东西都往嘴里灌吗?   告诉你,只要是在老夫手底下生生死死待过的将士,他们就算给毒药老夫都喝,就算死了,老夫都不埋怨,只能说老夫把事情做得不公才有这下场。”   明知道这老贼在说场面话,还是把云初说得眼眶发热,就连声音都忍不住低下去了。   “总归都是从酒里面提出来的,下一次属下给总管弄一些柔和些的,这东西性子太烈,容易伤身。”   梁建方嘴对着酒壶又来了一口,这一次他已经有了经验,喝了一小口含在嘴里品味,还摇头晃脑的。   一口酒下肚,这才对云初道:“不改,就这东西好,明天往府上先送来十车。”   云初哭丧着脸道:“家里就三坛子。”   梁建方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道:“弄啊,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就不多弄一些?”   “河北道,山东道大旱,粮食不足,而酒是用粮食酿造的,而咱们这东西又是用酒来提取的,一旦开始提取,耗费粮食的数目惊人,因此,不敢多弄,会饿死人的。   除非等到丰年,谷贱伤农的时候,才可以大量地提取这种酒,提高谷价,让农夫们真正享受到多收了三五斗之后的好处。”   梁建方沉默片刻,瞅着云初道:“你是一个好的。”   云初笑道:“毕竟在大总管麾下效力过,是非功过还是知道一些。”   梁建方的兴致似乎有些低沉,给云初,狄仁杰各自倒了一点酒精,自己又喝了一口道:“既然你们是来陪老夫读书的,那么,你来说说,老夫杀人杀得对不对?”   云初皱眉道:“个人杀人即便无罪也损阴德,为国杀人,尸横遍野,血流漂杵是为英雄。”   说完这话,云初偷偷瞅瞅狄仁杰,还以为这个家伙可能会不同意这个见解,没想到他此时完全沉浸到了酒精之中,正全神贯注地一丝丝,一点点得抿碗中不多的那点酒精。   见梁建方依旧沉默,云初一口喝完碗中一两多一点的酒精,抹一把嘴巴朗声吟诵道。   “男儿当杀人,杀人不留情。千秋不朽业,尽在杀人中。昔有豪男儿,义气重然诺。   睚眦即杀人,身比鸿毛轻。又有雄与霸,杀人乱如麻,驰骋走天下,只将刀枪夸。   今欲觅此类,徒然捞月影。   君不见。   竖儒蜂起壮士死,神州从此夸仁义。一朝虏夷乱中原,士子豕奔懦民泣。”   云初才吟诵了几句,就引起了梁建方的注意,一双虎目牢牢地盯着云初,就连沉浸在酒精中的狄仁杰也瞪大了眼睛,与梁建方一样,也吃惊地瞪着云初,这般离经叛道的诗歌,听了让人心惊。   云初从梁建方手里夺过酒壶,又喝了一口酒精,抽出唐刀狠狠地砍在身边的柱子上,继续吼道。   “我欲学古风,重振雄豪气。名声同粪土,不屑仁者讥。身佩削铁剑,一怒即杀人。   割股相下酒,谈笑鬼神惊。千里杀仇人,愿费十周星。专诸田光俦,与结冥冥情。   朝出西门去,暮提人头回。神倦唯思睡,战号蓦然吹。西门别母去,母悲儿不悲。   身许汗青事,男儿长不归。杀斗天地间,惨烈惊阴庭。三步杀一人,心停手不停。   血流万里浪,尸枕千寻山。壮士征战罢,倦枕敌尸眠。梦中犹杀人,笑靥映素辉。   女儿莫相问,男儿凶何甚?古来仁德专害人,道义从来无一真。   君不见。   狮虎猎物获威名,可怜麋鹿有谁怜?世间从来强食弱,纵使有理也枉然。   君休问,男儿自有男儿行。   男儿行,当暴戾。事与仁,两不立。   男儿事在杀斗场,胆似熊罴目如狼。生若为男即杀人,不教男躯裹女心。   男儿从来不恤身,纵死敌手笑相承。仇场战场一百处,处处愿与野草青。   男儿莫战栗,有歌与君听: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   雄中雄,道不同:   看破千年仁义名,但使今生逞雄风。美名不爱爱恶名,杀人百万心不惩。   宁教万人切齿恨,不教无有骂我人。放眼世界五千里,何处英雄不杀人?”   云初念完最后一个字,梁建方也恰好将最后一口酒精喝完,至于狄仁杰努力睁大了一双醉眼,看样子他想要保持清醒,最终,还是一头杵在石桌上睡了过去。   看得出来,梁建方此时的心潮澎湃如海潮,搁在石桌上的一双大手微微颤抖。   半晌,才张开嘴巴对云初道:“如果说这首诗是你写的,你今后的仕途将坎坷无比。   去我家的宝库,随便挑选,看上什么就拿什么,以后,这首诗就归老夫了。”   说完话,又觉得自己显得有些窝囊,就一巴掌拍在云初的脑袋上道:“这首诗本来就是老夫写的,你一个小崽子才杀了几个人,就敢说出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这样的话。”   云初晃悠着站起来道:“小子从不杀人!”   梁建方气笑了,拍着云初的肩膀道:“老夫亲眼看到你用弓箭杀了六个人,还敢说你没杀人?”   云初的身体虽然被梁建方的大手拍得胡摇乱晃,嘴上依旧道:“大总管一定是看错了,小子在家连鸡都没有杀过。”   “有前途啊,老夫若是有你这般见识,何至于被所有人称之为杀才!” ###第九七章 天生富贵人   身边有恶人是一件很倒霉的事情,但是呢,如果这个恶人喜欢保卫自家邻居,同族,社区,国家,而且只欺负外人,对自家人一向和蔼可亲的话。   云初觉得这样的恶人应该给他来一打。   从官府文书乃至邸报来看,大唐的气氛已经不那么对头了,可能是因为大唐已经把周边的异族人齐齐的打了一遍,对于殴打异族这种事已经不太上心了。   打仗是一件非常耗费钱财的事情,大唐过往打的每一场仗其实都是亏本的,虽然百姓们听到将士们又灭掉谁,杀掉了谁,还能高兴一阵子,也仅仅是高兴一阵子罢了。   他们不知道吐蕃已经被松赞干布给统一了,有了更多的脸上涂着黄泥巴的野蛮,嗜杀的骑兵可以四处烧杀抢掠了。   他们不知道自从薛延陀被灭掉之后,吐谷浑开始蠢蠢欲动的想要接替薛延陀人统治瀚海。   他们更加不知道,高句丽花费了巨大人工物力,用了十六年时间,在沿唐边境修筑了高丽长城,自夫余城至渤海,长千余里,昔日辽东四郡,有一半被高句丽人囊括在他们的长城之内。   这个时候,不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候,大唐也不能只在被人欺负之后,再奋起反击,应该将危险的苗芽在没有长成的时候就掐死。   还是要鼓励唐人的武风的,要鼓励大唐人开疆拓土,要鼓励那些自发跑到外边屠城灭国的英雄好汉,要重重的奖赏他们,给他们想要的。   要不然再过几年,就会出现大唐猛士灭了敌国,跑回来讨要封赏的时候,却被宰相一句“自行其是”就剥夺了封赏资格,最终郁郁而终的场面。   家里猛兽多,就该放出去,如果都豢养在家里,安禄山这种猛兽,触碰女主人胸脯的事情也就难免了。   云初希望这首《男儿行》可以让梁建方在朝堂上驳斥那些说他嗜杀的人。   同时,也希望《男儿行》这首长诗能唤醒唐人心中的建功立业的心思。   向外开拓才是正途啊,内卷只会把所有人都卷死。   假若云初可以活到安禄山,史思明出现的时代,他无论如何都会把跟这两人有任何联系的人统统杀光,莫说诛三族,九族,只要能把他们连根拔起,诛杀八十族的事情云初也能干的出来。   没办法,喝酒精喝醉了的人就是喜欢胡思乱想,尤其是被喝醉酒就没有半点儒雅之态的狄仁杰一脚踹在胯下之后,云初对于繁盛的大唐轰然倒塌在历史尘埃里的事情就更加的痛心。   云初没有去梁建方家的宝库,主要是梁建方也喝醉了,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喝醉了,反正,在把云初跟狄仁杰丢上云家马车之后,还一个劲的要求,明天再把别的酒精给他送来,还说自己身上老伤多,需要酒精来治疗。   云初就酿不出什么好酒来,所以,喝醉酒的人就会头痛欲裂。   清晨时分,强大的生理钟还是让云初跟狄仁杰两人清醒过来,只不过,此时的云初跟狄仁杰看不出半点英武少年的模样,两人的眼眶发青,面色惨白,双手哆嗦的如同寒风中的树叶。   崔氏亲自伺候两个醉鬼吃早饭,先是胡辣汤醒酒,接着就是小馄饨暖胃,再接着就是一大碗热热的羊肉汤面提精神,这三样下来之后,云初终于感觉好一些了,狄仁杰也好像从快要溺亡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了。   “我记得你昨日写了一首极为带劲的长诗,叫什么名字来着?”   “你记错了,是雁门侯在喝多了酒之后袒露的心声,内容规整,气势庞大,特别能彰显男儿气的一首长诗,你还能记得内容不?”   “只记得一两句,杀一是为罪,杀万即为雄,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你记得多少?”   “全忘记了,只记得被雁门侯追杀的好惨。”   “今天不用去了吧,我准备好好睡一觉,养回来一点精神,你那个酒精实在是太霸道了。”   “好主意,我也是这么想的……”   “嗯嗯,吃完之后,借你家客房我继续睡。”   就在两人商量好,准备回房间继续睡的时候,云家的大门咣当一声就被人给推开了。   紧接着,就传来梁建方粗豪的声音。   “哈哈哈,云家娃子,狄家娃子,昨日的书念得好,老夫今日特意登门求教了。”   才听到大门被踹开的声音,接着,他的声音就在中庭的天井里响起,等云初跟狄仁杰看过去的时候,发现梁建方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后宅的门口。   两人急忙丢下碗筷出门迎接,梁建方就拉住两人的手道:“好不容易忍耐到天亮,快快把那个酒精给老夫端上来,有什么吃的也端上来。”   云初没有见过一大早上就要酒精喝的人,不过,看梁建方精神矍铄的样子,证明,酒精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东西。   崔氏喜滋滋的端来了一坛子酒精,还让三肥她们上了好多的吃食,还在云初耳边轻声道:“重礼。”   梁建方对于云家的食物非常的喜欢,馄饨吞了两碗,羊肉面片吃了七八碗,早上刚刚烙好的油酥锅盔,他更是就着胡辣汤吃了锅盖大小的一张。   以前,云初对与廉颇老了,还能一顿饭吃米一斗,肉十斤的事情持怀疑状态,现在,他不怀疑了。   吃完桌子上最后一块饼,梁建方端起酒碗,放在鼻子下陶醉的嗅嗅,然后一口喝干,还憋着气半天不吐,直到忍耐不住了,这才长吐一口酒气。   吩咐随从把崔氏搬来的酒精装到车上,就对云初道:“老夫昨日酒醉,赋诗一首,你可记得?”   云初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道:“小子昨日记录下来了。”   梁建方接过那张纸拍拍脑袋道:“昨日真是吃酒误事,连这么好的东西都差点丢了,幸好你记下来了。   你说,老夫昔日醉酒之后是不是也丢失了好多的好东西呢?”   云初,狄仁杰连连点头道:“定是如此!”   “亏了,便宜了程老狗,李老狗,尉迟老狗他们,往日也不知道占我多少便宜。   既然陛下要我闭门读书,老梁我就闭门读书,争取用半年时间把这首诗背下来,就当给陛下交差了。”   云初思量了一下,既然梁建方他们要利用这首诗反击政敌,从这首诗出现到拿得出手,再到反击,半年时间并不多,这中间还应该有其余的辅助手段,不可能仅仅是一首诗,那样的话,就太单薄了。”   想要睡觉的云初跟狄仁杰没有办法只好跟着梁建方骑马去雁门侯府,今日的长安格外的冷,骑在马上就是受罪,可惜梁建方从来就看不起坐马车的人。   再次进入雁门侯府,这里已经没有半点萧瑟破败的模样,地上一片树叶都看不到,更别说枯枝败叶跟尘土了。   一间用西域大地毯完全包起来的偏房里矗立着一个硕大的铜炉,没错,就是铜炉,此刻,铜炉里炭火熊熊,完全是一副炼钢的架势,辐射出来的热量让整座偏房热烘烘的,重要的是屋子里还有几个裸露的胡姬跪坐在角落里。   梁建方得意的指着其中一个漂亮的过分的胡姬对云初道:“记得这个美人不?”   云初摇头,表示不知道。   “你怎么能不知道呢,京观大宴上,比粟可汗就是让这个美人儿给儿郎们跳的舞,你们还一个劲的喊着说,这美人衣服穿多了。”   云初把牙齿咬的格吱吱作响,半晌才对梁建方道:“您在台子上跟比粟可汗勾肩搭背喝酒观看歌舞的时候,属下,正站在距离高台百步以外的地方给您站岗放哨呢。”   梁建方恍然大悟道:“是了,是了,你当时还是老夫麾下的一个小兵。   咦,怪了,老夫手下的小兵多了,为何老夫从未在你身上察觉有半分的卑下之意?”   云初笑道:“您见过我这种小兵吗?”   梁建方点点头道:“确实没有,几十万的银钱,说给就给了别人,连一点磕巴都不打的给了别人,最重要的是还是无凭无据的给了。   虽然整那个陈竹爹娘老子的时候下手有些狠毒,不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好好地从八品官职不干,却当起了晋昌坊的里长,才回来多长时间啊,就能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晋昌坊弄成长安市上话题最多的一个坊市。   有这种本事的小兵,你确实是第一个。   你武功不差,也敢拼命,胆子也不错,是最好的武将苗子,我还听说,丁大有邀请你去商州折冲府就任录事参军,为何不去呢?跑文人圈子里混什么?   难道跟着我们这些武夫就没有了前途吗?”   云初叹息一声道:“你们出去打仗了,总要有人给你们看家吧?   这一次大关令衙门几乎全军覆没,如果不是我侥幸活着回来了,不敢想这些人的家眷,会是一个什么模样。”   梁建方沉默片刻,挥挥手,那几个胡姬就在鼓乐的配合下,跳起了热情奔放的胡人舞蹈。   她们跳的舞蹈真的很好看,以至于连昏昏欲睡的狄仁杰都忍不住睁大了眼睛,不肯放过任何片段。   梁建方倒在上手的软床上,两个美貌的胡姬轻轻揉捏着他的头脚,云初也把身体埋在柔软的云床上,同样有两个胡姬轻轻捶打他的大腿。   只有狄仁杰似乎很不适应这样的场面,经常需要曲腿来掩饰丑态。 ###第九八章 忠奸论   云初没看过真正的唐人的宫廷舞蹈,只能从古书上得知,有关于祭祀的,有关于出征的,有关于欢迎的,有关于庆祝的……这些都庄严肃穆的不怎么好看。   不过,云初私下里以为,一定有极为好看的……尤其是属于贵族们私下里观看的舞蹈一定,一定非常的有看头。   胡人的舞蹈就很好看,因为他们的舞蹈源泉来自于求偶,就像雄孔雀愿意把屁股露出来,就像某种鸟愿意把嗉子涨得鼓鼓的,就像吼猴没日没夜地怒吼,就像某个原始部落的人愿意给自己的家伙上套上一根又粗又长的管子……   梁建方早就看腻味了这种香艳的舞蹈,云初以前看过更加劲爆的,所以,这场舞蹈只能让狄仁杰一个人欲火焚身的难受至极。   看梁建方的大手在胡姬身上揉揉捏捏的,云初完全魂游天外,又不是没有被美女按摩过,这点刺激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难受的是狄仁杰,偏偏这个孩子还是一个真正的正人君子,所以,活该他难受。   胡姬给人捏腿,捏肩膀的手艺不过关,力道不够,位置不对,所以捏了一会,就被云初给撵开了。   狄仁杰想要学云初那般把胡姬撵走,偏偏他又很享受这种程度的男女接触,所以,干脆闭上眼,来个不睬不理。   大清早的就上荤菜,看样子是梁建方的日常。   等到大家都养足了精神,梁建方就觉得可以开酒宴了。   这一次,酒精没有拿出来,云初喜欢喝唐人的米酒,这东西微甜,喝多少都不会醉,重要的一点是还能让人长时间的处在微醺状态,可谓是酒中极品。   回魂酒喝完之后,人立刻就精神起来了,菜上来之后,三个人又开始胡吃海塞。   云初以虔诚的心态,品尝了梁建方特意犒劳两人的一系列名菜。   鱼干脍、咄嗟脍、浑羊殁忽、金齑玉脍,以及白沙龙、炙、串脯、生羊脍、飞鸾脍、红虬脯、汤丸、寒具、昆味、撺双丞、葫芦鸡、黄金鸡、族味、鲵鱼炙、剔缕鸡、羊臂、热洛河、菊香齑、芦服、含凤、石首含肚、清风饭、无心炙等等。   菜太多了,梁建方,云初,狄仁杰三人在吃饭的过程中,还催吐了两次之后,才算是把这些菜挨个吃了一遍。   虽然不懂吃饱了为何要催吐,可是,看到仆人端来痰盂,梁建方已经开始吐了,云初跟狄仁杰也不好不跟着吐。   一顿饭吃完,太阳早就偏西了。   云初跟狄仁杰进梁建方府邸的时候还只是两个四门学的学生,等他们两个从梁建方家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长安国子监里面的太学生了。   就像时光在梁建方的府邸里嗖的一下,就穿越了七年时光。   就这,人家梁建方并没有徇私舞弊,仅仅是动用了自己正三品右武卫大将军的推荐名额中的两个而已。   极致的招待,最上宾的礼遇,最丰厚的赏赐,这就是梁建方给予这两人的报答。   至于……以后,就没有什么以后的,除非能够再次进入人家大将军的视线,才能再次获得好处。   至于《男儿行》这首诗,就真的跟云初没有关系了,这是人家梁建方的看门佳作。   也就是因为这件事云初忽然想起唐朝大贪官李绅那首《悯农二首——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用最朴素的心态去想都明白,一个富贵盈门的一顿饭,要吃一百只鸡舌头的贪官污吏,怎么可能会有这么高尚,朴素的心声呢。   这两首诗,有可能是这个贪官买来的。   狄仁杰没想到跟着云初走了一遭雁门侯府,竟然会有这么大的造化,最后还获赠了一匹战马,虽然比不上云初的枣红马,却也被枣红马所接受,至少不会开踢了。   四门学上升到太学,两个人都没有认为这有什么不妥,更没有学习进度跟不上的忧虑。   他们两个之所以会进四门学,是因为他们两个的身份只配进入四门学,而不是学识不够,毕竟,国子监监生里还有三个目不识丁的傻蛋呢。   云初骑着枣红马回到家里的时候,崔氏笑吟吟地凑上来,老远就闻到了云初身上的酒臭味,就连忙招呼九肥送郎君去澡堂子里洗澡。   等云初从澡堂子回来的时候,左右看看,还是没有发现娜哈的踪迹,这让云初本来很是高昂的兴致一下子就没有了,他不知道玄奘那个和尚到底会把他的小哪哈教导成一个什么模样。   如果,真的给发展成了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云初宁愿这孩子跟着自己无法无天地活着。   “郎君,雁门侯管家送来了黄金十锭,绢帛五十匹,最重要的是还给了咱家一个小庄子,妾身看过地契了,就在曲江池子边上,出了启夏门向东走六里地就是,地不多,只有一百九十七亩,不过,都是上好的水田。   郎君,雁门侯为何会对咱们家另眼相看呢?   以妾身之见,以后,但凡过年过节,就该跟这些老功勋走动起来,对郎君的前程大有裨益。”   云初摇摇头道:“还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吧。”   崔氏不解地看着云初,云初却不想解释。   老功勋们的好日子不会太长了,等到李治从庙里接回来的那个女人开始发力的时候,基本上就到了老功勋们倒霉的时候了。   长安附近的庄子,可以说是一只下金蛋的鸡,不论是种菜,还是种别的,因为距离长安太近的缘故,都能获得最高的农业价值。   “庄子上有四户人家,听说都是流民改成的佃农,妾身准备明日去看看,如果庄子上还有多余的房舍,妾身就准备把昨日从掖庭宫买来的家奴安排过去,在那里缝制棉被,这样安稳一些。”   云初点点头,崔氏这样安排也不错,晋昌坊云家本来就不大,加上云初的官位太小,不允许盖楼,两层的都不许,再加上唐朝的一亩地实在是太小,只有五百平多一点,当初盖房子的人又是一个二百五,盖了老多的不适用的亭台,导致云家的住屋不多。   崔氏昨日又买来了十五个老宫女,这一次,没有遭受娜哈的荼毒,被崔氏起了一些合适的名字,不过,崔氏起的名字也没有好到那里去,按年龄从一娘,一直排到十五娘。   留下来八个要跟着三肥一起当厨娘,好应付上元节结束后搬进来的学子们的伙食,剩余的五个就要跟着二肥,五六肥去庄子上做棉被。   崔氏喜欢忙碌,她如今虽然不是云家的女主人,却干着女主人才能干的事情,加上家主对她的信任度很高,这就导致她这个受过大罪的女人准备为这个家奉献一切。   “去庙里看看娜哈,就说我很想她。”   “郎君为何不自己去呢?”   云初瞅着隐入黑暗中的大慈恩寺摇摇头道:“那里对我来说有大恐怖。”   崔氏不解地眨巴两下眼睛道:“妾身明日一早就去,小娘子也应该想家了吧。”   第二天,云初没有去国子监。   他如今成了太学生,还是新增补的太学生,想要去太学上学的话,就要重新拜师,重新送束脩,重新被人拎着耳朵训斥一顿。   很烦。   听说李义府也是太学里的先生,云初准备等李义府到太学上课之后,再去拜一遍老师,不能因为当上了太学生,就看不起李义府。   云初不喜欢拜一个忠臣当老师,尤其是在盛世的时候,当忠臣的学生实在是太凄惨了。   其实,大部分的忠臣跟奸臣其实是相对应的,跟自己所处的政治团体有关,就跟事情有一体两面是一样的。   而卖国求荣的那种不叫奸臣,那叫国贼,人人得而诛之,不论是忠臣,还是奸臣都很想弄死他。   中饱私囊的那种也不叫奸臣,叫硕鼠,叫蠹虫,不论是忠臣还是奸臣,都很想从他们身上攥出最后一滴尿。   奸臣到底是什么人呢?云初以为,奸臣就是不同意忠臣提出来的建议,并且极力反对,弄砸忠臣谋划的人。   忠臣又是什么人呢?就是一群极力反对奸臣提出来的意见,并倾尽全力把奸臣的谋划弄砸锅的一群人。   本质上没有差别。   有朝一日,风向变了,奸臣就会变成忠臣,而忠臣就会变成奸臣,这两个名词之间是有着强烈的互换性的。   目前,如果把屁股坐在长孙无忌,褚遂良这一边,李义府绝对是一个无耻的奸臣。   可是呢,屁股一旦坐在武瞾这边,他当然是一个大大的忠臣。   说到忠奸,无非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的事情。   忠臣有大爱,奸臣更符合人性,忠臣适合供奉在庙宇里受人万载供奉,而奸臣则是行走在人间灯火里普通人。   生活嘛,总是有瑕疵的。   云初不想百年之后被人供奉到庙宇里当神,吃寡淡无味的香火。   只想行走在人间灯火里,吃一点普通人应该吃的东西,享受一点人应该享受的东西。   至于忠奸,到时候看情况再说。 ###第九九章 小官才是王朝的栋梁   当官,其实就不该当大官。   凭本事做到百里侯就最好了。   事情不多,事务简单,生活却乐无边,因为,这一百里以内的事情都是他说了算!   云初觉得当里长其实也是其乐无穷的。   所有的功绩都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展现在人们的面前。   坊门上的飞凤立柱已经树立起来了,不要说柱子上栩栩如生的飞凤,即便是用来当底座的六只扁平的大象,就充满了工匠们的艺术想象,大象的眼眸平和,象牙短粗,呈静态状,与盘旋在柱子上的昂首飞翔的飞凤形成动静相合的美感,只要这六根柱子上驮负的那只巨凰完工,晋昌坊的坊门必然成为长安一百零八个坊市中最耀眼的一个。   刘义跟云初想的不一样,他在期待巨凰上架的那一天,只要巨凰上架了,他就能在坊门口收钱了。   他现在,爱死了这个收钱的活计。   卢县令来看过工程进度,对目前工程进度非常的满意,同时,也对细石匠们的工作给予了很高的肯定。   甚至再三要求云初不得亏待这些下苦人,该给的钱粮一定要给到位,不得拖欠。   就在卢县令离开之后,云初阴沉着脸从细石匠们的总工钱中扣除了五贯钱。   彭五郎,张挺越过坊正刘义跟里长云初向县令表功,这是他们目前干的最愚蠢的一件事。   他们天真的以为,只要县令喜欢,他们就能无视坊正跟里长,可以直接从县令那里讨到好处。   为此,户曹老孙还把刘义叫过去臭骂了一通,一些乌七八糟的石匠,也配挟功邀赏?   彭五郎,张挺两人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守着那座快要雕刻成功的巨凰欲哭无泪。   “别把巨凰给我弄坏了,否则,你们就死定了。”   云初冷冰冰的撂下一句话,就背着手回晋昌坊了。   刘义气急败坏的指着这两人道:“你们的本事在石头上,县令那么高贵的人也是你们能搭话的?   这一次里长仅仅拿掉了你们五贯钱的工钱,下一次,别说工钱了,吃屎都没有你们的份。   我替里长决定了,这五贯钱,从你们两个人的工钱里面扣,不涉及其余人。”   说完话,就气咻咻的走了。   原本同样怒气冲冲的其余细石匠们,听坊正这样说,一下子就没有怒火了,只是怜悯的瞅着彭五郎跟张挺。   扣除五贯钱之后,这两个带头的能拿到的工钱就跟他们一样了。   没有了高工钱,两人的地位也随即坍塌,现在,是其余的细石匠们开始监督他们两人雕刻巨凰,生怕这两人一个气不过把巨凰给毁掉,也毁掉他们即将到手的大工钱。   彭五郎,张挺不得不强打精神,以一百二十分的小心来伺候即将成功的巨凰。   斧凿丁丁依旧,只是缺少了往日的那么一分灵动。   “为什么地上会有这么多的松针?”   云初路过一颗大松树的时候,不满的瞅着地上枯黄的松针,扭过头问刘义。   刘义立刻就抓来了负责清扫这一块街道的一个老妪,老妪张着缺少了好几颗牙的干瘪嘴巴道:“扫过,扫过,只是风一吹,松针又落下来了。”   云初道:“一个月给你三十个大钱,我要的就是地上不能有半点尘土,我不管松针会不会落下来,我要的是地上没有松针。   你要是不愿意,可以换别人来干。”   老妪连忙道:“这就收拾,这就收拾,不敢再让松针落地上了。”   刘义这时候已经拿来了扫帚,急匆匆地塞老妪手里道:“快扫,快扫,当初是里长看你可怜,才给了你这个好差事,怎么就不能好好干呢?”   围观的人里头也有在坊市里扫地的,见王嬷嬷都被里长呵斥了,立刻飞一样地跑去自己的清洁区,看看有没有别的疏漏。   里长今天被彭五郎跟张挺气得不轻,现在,看什么都不顺眼,影响坊市观瞻的破棚子,烂房子,鸡圈,甚至是墙头上的荒草都让里长非常得不满意。   再三警告刘义,如果不能在上元节之前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处理干净,就让人把垃圾统统堆到刘义家里去。   不仅仅是这样,所有人家破败的外墙,都必须修整一新,跟原来的墙壁一模一样,现在修整墙壁,材料钱坊市里出,等过了上元节,发现还有残垣断壁,里长就会把他们的家都拆掉,给他们家盖新的,只是,钱财要他们自己出。   为此,狂暴的里长还踹倒了好几堵危墙。   因为害怕,围在里长,坊正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等人基本上都走光了,刘义才低声道:“里长,真的要修围墙?   云初指着面前七扭八歪的坊墙道:“住户人家的墙壁原本是有规范的,坊市里的道路多宽,也是有规矩的,现在,这些人一点都不守规矩。   你家往外扩一寸,他们家就敢扩一尺,原本能走马车的道路现在只能走独轮车,横平竖直的方式巷道,也变成了现在七扭八歪的模样。   必须拆。”   “全部用青砖?”   “全部用青砖。”   “他们会把青砖藏起来一部分,只在外墙那里贴一层青砖糊弄我们。”   云初冷笑一声道:“糊弄我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他们能用一层青砖修出好看的外墙出来,我就不追究。”   “这样一来,我们花了大价钱买来的青砖岂不是就便宜了他们,您也知道,现在的青砖可不便宜。”   云初拍拍刘义的肩膀道:“怎么弄,也比我们花钱给他们重新修围墙来的便宜。   刘义啊,你要记住,所有的事情一级级下达的时候,总会有折扣,所以呢,我们一般按照十分去提要求,按照八分去落实要求,按照六分去检查要求的落实程度,唯有如此,才能把一件事情干成。”   刘义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又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听懂,不过,里长说的话,他还是牢牢地记住了。   “彭五郎,张挺的工钱真的要扣掉五贯钱?”   “不会,到时候按照两贯钱的标准去扣,这样他们就不怀恨在心了,反过来会感激你我的。   另外,给老弱孤苦之辈的救济粮不要克扣,可以多给黄米,粟米,高粱,就是不能给白米跟麦子,可以给衣衫,给物件,却不能给钱,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了,要让那些老弱孤苦的饭食,穿着比普通坊民的吃食,穿着差一些,不能一样,更不能超过。   这可是坊民们的骄傲来源,也是他们发善心的基础。”   刘义回头瞅着在寒风中等待松针下落的老妪,忍不住叹口气道:“发好心原来这么难啊。”   云初当然不会告诉刘义什么是集体,什么才是集体的核心竞争力,他只希望刘义能记住,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些可怜的坊民。   云初看似凶恶,实则温柔的做派,迟早会通过刘义之口被宣扬出去,迟早,晋昌坊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云初是一个办事非常讲究的人。   他里下的所有规矩都是为了坊民们好,继而将服从云初的命令当成一种本能。   假若云初的这个愿望达成,那么,长安一百零八个坊市中,就有一个坊市彻彻底底地姓云了。   这种事情其实很多大的家族都在干,只不过他们没有在京城里这么干,是在自己的家乡,在偏远之地,一点点的蚕食自耕农的土地,最后通过各种手段,让这些人成为自家的奴隶,或者部曲。   大唐太宗皇帝之所以对高门大户非常反感,就在于此,李治之所以讨厌门阀,也就是这个原因,到武则天的时候,她不仅仅是讨厌,还开始动刀子了。   晋昌坊不一样,每当坊门打开的时候,这里就是长安的一个普通坊市,等到坊门闭上,这里迟早会变成云家大院。   娜哈还是没有回来,云初有些着急。   早上崔氏从大慈恩寺回来的时候告诉云初,娜哈很乖,在跟着玄奘大师念经。   她眉心的莲花纹不生气,不激动的时候看不出来,额头很光滑,看不出来像是被刺青过的样子。   就是因为娜哈很乖,这才让云初感觉很不好,因为娜哈从来就不是一个乖孩子,云初也不希望她变成一个乖孩子。   再有四天,就要到上元节了,那一晚上金吾不禁,长安城将不会再有宵禁,晋昌坊早在五天前就接到了制作灯山的命令。   往年,刘义能推就推,能耍赖就耍赖,只是依靠着大慈恩寺的佛山灯撑门面。   今年不一样了,晋昌坊自己要制作灯山了,准确地说,晋昌坊今年要制作一盏奇大无比的巨型孔明灯,云初想让这只用桃花纸糊起来的巨型孔明灯照亮整个晋昌坊。   因为,灯山的头名,会收到皇帝的赏赐,据说,赏赐不菲。   灯山好看不好看并不重要,主要是必须奇特,上面写的祝愿皇帝陛下万寿无疆的字要足够大,足够醒目,国泰民安四个大字要让皇帝看得舒心,看得愉快才好。   至于百姓的意见,真的不重要,因为能参与投票的人中间一个百姓都没有。 ###第一零零章 自愿的跟强迫的大不同   晋昌坊就有扎孔明灯换钱的人家。   云初把事情安排下去之后,就不管了,他又不会扎孔明灯,就算是出主意,也是不靠谱的主意。   如此巨大的孔明灯对于张贺一家来说,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挑战,他们一家干这个活计已经干了三代人了,头一次遇见要扎这么大的孔明灯的。   张贺瞅瞅堆在桌子上的那些钱,几次都想把这个活计推掉,可是,看到家人瞅着那堆铜钱发光的眼神,他还是决定试一下。   接下来的四天里,自己全家人就不要再想着睡觉了。   一盏灯,三十贯钱!   云初回到家里的时候崔氏也从城外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不好,负责管理那将近两百亩地的佃户,人家不愿意伺候云家这样的小户人家,在确定庄子被老侯爷送给了云家之后,那几户佃户也就跟着去了距离这个小庄子不足十里地的大庄子,那里,也是人家梁建方的产业。   “那几户人家说的话能活活气死人,一个个把自己放在忠仆的位置上,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饿死不来咱们家。   开再好的条件都没有用,哪怕妾身说准备购置两头耕牛供他们使唤,也换不回他们的心。   真是不明白,几个佃户而已,饿得精瘦,衣服更是补丁摞补丁的,被梁侯家里人当牲口使唤,还使唤出情义来了。   妾身才到,那些人就背着破烂的家当带着妻儿离开了庄子,妾身没办法,把肥九留下来看门呢。   郎君,要不要再招募一些佃户呢?”   云初苦笑道:‘问题是你从哪里招佃户呢?”   崔氏笑道:“晋昌坊。”   “这些人已经习惯居住在城里了,恐怕没人愿意去当农夫吧?”   崔氏轻笑一声道:“只要郎君同意,妾身就去找坊正讨一个主意,这城里面啊,居住的不一定都是城里人。”   云初见崔氏满怀信心,就点点头,继续用小刀子雕刻自己的象棋,他想等娜哈回来之后,就教这个小丫头下象棋。   象棋在大唐也有,叫做象戏,不过是初级版的象棋,没有马,炮,士,规则也很简陋,几乎跟狼吃娃娃一般,毫无趣味可言。   云初一下子就超越了一个唐朝晚辈宰相叫牛僧孺的,直接拿出来终极版的象棋。   一个不一样的名媛,就该有一两手让别人望尘莫及的手段,虽然娜哈这孩子现在已经快要成顶级的佛媛了,云初不介意让这孩子的等级再加高一些。   崔氏的办事效率很高,傍晚出去的,天黑的时候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还带回来了十六个花匠。   “郎君,咱家的粮食地里种粮食不划算,种果树也不划算,妾身准备全部拿来种花。”   “种花?”听到崔氏这样说,云初有些吃惊,贫穷的大唐人难道已经开始进化到欣赏鲜切花木的地步了?   “妾身问过人了,来年四月的时候,牡丹,芍药的价钱可不低呢。”   云初点点头道:“芍药没问题,当年种当年开花没问题,牡丹这东西可不是当年种,当年就有收获的。   而且,两百亩地呢,你想种花木,你问过人家万年县了没有,你知不知道大唐律法规定,一等田地不得滥用,我听说种菜都有问题,你还想种花?”   “哎呀,郎君啊,种花自然是有规矩的,您跟娜哈的永业田,口分田,以及家里的官田,全部种粮食了呀,全家就这两百亩私田,就算全部拿来种花也是应当的。”   云初抓抓自己的脑袋道:“我的永业田,口分田,官田,在哪里我都不知道。”   崔氏撇撇嘴:“在凤翔呢,听说在大山里。”   云初点点头,凤翔这地方他熟悉,如果说他的官田,永业田,口分田都在山上,那么,肯定是在他娘的太白山上,怪不得那里连年歉收,在属于他的那个时代里,如果没有旅游业,太白山里的人恐怕至今还吃不饱肚子呢。   一个夏天温度都超不过二十度的地方,能有什么像样的农业呢?   梁建方十二岁跟着大唐开国皇帝李渊混的,后来又跟着太宗皇帝混,建功立业的时间早,所以,他家的田地都在长安附近。   不像云初,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方正他们为了给他弄得保险一些,特意把他的来路弄到太白山这种常年被野兽屠村的地方,所以,他的永业田,口分田,官田自然也统统在太白山里。   替自己伤心了片刻之后,云初道:“既然朝廷有这个规定,你就在咱家的地里种花木吧,不过,一定要跟县衙说清楚,登记在册,规矩不能坏。”   “妾身明白。”听家主再次把大权交到自己手上,崔氏有些得意地带着一群花匠们走了。   云初瞅瞅离去的崔氏,摇摇头,没办法,这个来自清河崔氏的女子真的很厉害。   云初知道,崔氏之所以要在田地里栽种花木,是看中了晋昌坊开春之后的马上就要进行的大规模花木栽种工程。   今年种什么花都晚了,但是,有了这个专门栽种花木的农庄之后,她就敢从别的地方收购花木,再贩卖给晋昌坊,以及大慈恩寺赚取不菲的差价。   大唐人以前喜欢兰花,秦岭,终南山里的好看的野兰花几乎要被挖干净了。   这些年因为太宗跟新罗善德女王喜欢用牡丹眉目传情,唐人突然就喜欢上了牡丹,芍药这一类花朵比叶子还多的花卉。   自从太宗皇帝跟新罗的善德女王,利用牡丹眉目传情之后,善德女王不知怎么想的,因为太宗皇帝送给她的牡丹图上没画蜜蜂跟蝴蝶,就得出来了一个牡丹无香的结论。   再然后,善德女王就认为,太宗皇帝送这一副无香牡丹图,含义就是——你是朕的女人,不得招蜂引蝶!   然后,善德女王就真的没有嫁人,牢牢地把持着新罗的大权,一旦遭受权臣的威胁,或者被高句丽欺负了,就立马用针线在手帕上刺绣几个字送来,顺便高呼一声——夫君救命!   然后,太宗皇帝就会大怒,不是下旨斥责高句丽,要他们谨守本分。就是派悍将充当使臣,带着好几千大唐悍卒坐船去新罗,替善德女王撑腰……   自从太宗皇帝去世之后,善德女王就开始给李治绣手帕,看样子,善德女王已经认定了,自己这辈子就是大唐皇帝女人的命。   所以,牡丹在长安洛阳两地卖得很好,只要到了牡丹盛开的时节,但凡是家里有一点闲钱的人,都会购买牡丹想沾一点贵气。   想到这里,云初就再一次庆幸自己用了那么一点点的钱,就给家里弄来了这么好的一个大管家。   云初刻好了棋子,正准备给棋子上色的时候,老猴子来了,云初看看天上的清冷的明月就问道:“你是怎么进到我家来的?”   “翻墙啊。”   见老猴子回答得如此理直气壮,云初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怎么没有把娜哈带来呢?”   “娜哈正在斋戒沐浴,出不来。”   想想无肉不欢的娜哈如今正在受苦,云初忍不住道:“能不能明天让崔氏给娜哈送饭?”   老猴子想了一下摇摇头道:“那孩子这些天缠着我要鸡腿,要牛肉,要羊肉,还使用了一些计谋跟暴力,我还是没有答应她,现在,她好不容易认命了,你就不要再损伤她的梵行了。”   云初微微叹口气道:“你们跟道岳的徒子徒孙的斗法胜利了吗?”   老猴子摇摇头道:“禅院被烧毁了,却没有发现道岳留下来的大量银钱。”   云初诧异地道:“你烧了人家的禅院,目的在于钱?”   老猴子道:“不为了钱,难道是为了佛?”   云初把身子朝后靠一下,奇怪地道:“不是道法之争?不是门派之争?”   老猴子摇摇头道:“佛门昌盛的标志是寺庙的多寡,是信徒的多寡,不论是寺庙,还是信徒,都需要有人去修建,需要有人去传教。   你不会真的以为仅仅依靠从百姓那里化缘,就能化来一座庞大的寺庙,一群群虔诚的信徒吧?   我们没有想着从道岳的徒子徒孙那里弄到多少钱,只想让百姓们知晓道岳有多少钱。”   “败坏道岳的名声,似乎也在败坏你们的名声啊,据我所知,香积厨真的是一个敛财的好地方。   你还记得丁大有从西域弄回来的佛陀脚印吗?”   老猴子得意地笑了一下道:“已经被安置在大慈恩寺了,今年上元日的水陆大会上,将会与佛骨舍利,一起出现,就这件事而言,丁大有干得真不错。”   “晋昌坊准备弄一个硕大无朋的孔明灯,会在上元节那一天释放出来,到时候这盏孔明灯将会照亮整个晋昌坊,你想不想也弄一个留着在水陆法会上放。”   “有多大,能飞吗?”   “有一间房子那么大,一定可以飞的。”   老猴子思索了一阵道:“你想在这件事上赚多少钱?”   云初摇摇头道:“为了娜哈,我只收成本价,一百贯。”   老猴子有些伤心地道:“你跟我一定要这样算计得清清楚楚吗?”   云初低声道:“我在国子监丢了一块石头,这几乎成了我这一生最大的污点。”   “你以前可没少杀人。”   “我以前杀的每一个人都是我自己想杀的,唯独那一次,是你逼迫我干的。” ###第一零一章 淳朴的大唐人   佛可以千古,人,不能千古,所以,用人短暂的生命去为佛奉献,让佛变得更加千古,这是不公平的。   云初想用自己短暂的生命来吃饭,睡觉,喝茶,发呆,养活娜哈,找一个漂亮的女人恋爱,生娃,没打算把自己的生命用在别的事情上。   于是,老猴子就说云初——竖子不足与谋!   然后就跳墙离开了,即便是门给他开着,他还是不愿意走大门,可见猴性不改。   云初给他建议的巨型孔明灯,老猴子也不接受,他认为这不是纯正的佛法,而且云初还有骗他钱财的嫌疑。   可能是元日已经度过的缘故,太阳一天比一天炽热,水渠中的寒冰都开始融化了。   然而,此时还是三九天,应该是一年中最冷的一段时间,天气非常非常得不正常。   出现暖冬可不是一个好现象,按照以前在街道工作的经验,以及各部门下发的各种预报来看。   身为一个好的街道干部,他首先要囤积一些预防病毒性感冒的药剂,要通过宣传让街道上的百姓们注意个人卫生,不要得病,还要密切监控是否有疫情发生。   第二,因为冬天不够冷,很多的病虫害就杀不死,能安全过冬,所以,来年要督促环卫部门给行道树喷洒农药。   第三,如果社区在农村,还要主意冬小麦在暖冬中提前复苏,造成粮食减产问题。   最重要的是,暖冬一旦出现,就很容易出现天干物燥的场面,要防火。   在以前云初早就行动起来了,来到大唐的社区里,别的事情不用管,储粮跟防火的工作一定不能放松,一旦出事,就是火烧连营的下场。   元日过后,长安的粮价再次下跌,这一次是常平仓在主动粜粮,导致长安粟米价格一路走低,几乎到了两文钱就能购买一斗粟米的地步。   云初仔细计算之后发现,粮食价格不可能低到这个地步,因为,就算是常平仓有底价购买粟米的条件,一斗粟米的价格也不能如此之低,这是非常不合情理的,毕竟,河北道,山东道去年大灾,朝廷还曾经放出准备停止酿酒保证粮食供应的口风来。   想到这里,云初再看看晋昌坊那些每日只吃一顿半饭,饿得七荤八素面有菜色的坊民,就让刘义出头,把手里除过要给付工钱,买材料的钱留出来,剩下的钱拿出六成去常平仓买粮食回来。   剩下的钱就拿去购买盐巴,麻布这些必需品。   以后,再给坊民们给工钱的时候,就给粮食,给盐巴,给麻布。   因为大唐的所有物价衡量标准就是粮食,粮食的价格下跌,其余东西的价格也会随之下调。   说起来,云初对于大唐的法定货币铜板,真的是一点信心都没有,因为这东西只要谁手里有铜,谁就能铸造出来。   云初怀疑,这一次粮价下跌的主要原因,很可能就是市面上马上就要出现大批私铸造钱的前奏。   这一幕他实在是太熟悉了,也吃了太多亏了,什么东西要大量出货,必定先把这东西的价格炒起来,然后再出货赚钱。   所以,他断定,用不了多长时间,铜钱跟粮食之间一定会有一个新的兑换比例出来。   大唐的百姓们想想都觉得可怜,好不容易赚来了几个铜钱,积攒下来准备干点别的事情的时候,突然就会发现,铜钱变得不值钱了,所以,他们想要富裕起来比登天还难。   云初告诉最近赚了一些铜钱的刘义,尽量的把手里的铜钱都变成粮食或者别的耐放的东西。   刘义对云初的建议嗤之以鼻,回到家里之后,还把家里每一枚铜钱都用桐油细细的擦拭了,放到更加稳妥的地方存放起来。   两文钱就能买一斗粟米,天啊,铜钱越发的值钱了,这就是刘义这个吝啬鬼的看法。   一车车的粮食,盐巴,麻布被运回来了,把云初安排的库房塞得满满当当的。   为此,云初又创造出来了六个更夫岗位。   钱,进了里长家的仓库,坊民们就自动认为这些钱都是属于里长的,就连刘义也是这么认为的。   现在,钱,变成了粮食,盐巴,麻布装进了谁都能看见的仓库里,这时候,大家终于认为,大概,也许,可能,这些东西跟他们也有一些关系。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些东西都是云初故意展露给他们看的,一个有向心力的集体,首先,就要求有公共财产。   有了公共财产,就一定要分配。   在云初的注视下,刘义带着四个人,给坊市里的人家分发黄米,一家一斗。   数量不太多,八百六十七户人家,合下来不过八十七担黄米,可是,每一个领到黄米的人家,都觉得欠了里长家老大的一个人情。   他们不知道这些东西的来源,只知道东西是里长下令发给他们的。   坊民们领了东西之后,跑得飞快,连感谢一下他这个里长的功夫都没有。   “他们跑那么快做什么?”云初瞅着一个背着粮食袋子跑得飞快的小妇人不解地问刘义。   他自忖不是一个色鬼,更没有在晋昌坊干出欺男霸女的坏事。   “他们怕里长发粮食发得心疼,再问他们要回去。”   “发给他们的就是他们的,我要回来干什么?”   “自古以来,只有百姓给官府交纳粮食的,从没有官府给百姓粮食的,还是白给。”   “啊?既然是这样,那就通知他们再来领盐巴,一户先发一斤。”   “啊?还发?”刘义的手哆嗦了一下,见云初目光炯炯的没有发疯,就果断地让人满街去喊,要那些领过粮食的人再回来领盐巴。   “都好好地听话,等我们把晋昌坊经营好了,以后,他们的饭食坊里都管。”   刘义虽然已经很尊敬云初了,但是呢,听他这样说,还是忍不住劝告道:“那咱们可管不起,将近六千人一天吃掉六千斤黄米,粟米……”   “胡说八道,一天一斤黄米,只能让他们不饿死,想要吃饱,每人每天至少要两斤黄米或者粟米,就这,还要配备菜蔬,肉食才成,想要吃好,一天一个人三斤黄米,粟米,还要夹杂白米跟麦饭,再配属上菜蔬,鸡鸭鱼猪羊肉才好,那才是人应该过的日子。”   刘义舔舔嘴唇笑呵呵地道:“想想就好,想想就好,咱们现在的日子已经过的得很好了,坊市里没有吃不起饭的人,这已经很好了。”   云初懒懒地看着天空道:“我算过了,他们之所以吃粟米一顿能吃一斤还不够的原因在于肚子里没油水,如果有足够多的油水,五千六百人一天耗费一万斤粟米其实已经够了,按照现在两文钱一斗的价格算,一担粟米不过二十个钱,一万斤粟米不过一百担,两贯钱罢了,一个月不过六十贯。   一口猪,在城外的草市子上只值三百文钱,现在铜钱贵重,听说两百五十文就能买到一口一百五十斤重的猪。   一贯钱就能买到四口猪,四口猪六百斤,合每人几口猪肉……”   刘义见里长算账算得投入,生怕里长把晋昌坊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家当给败光,连忙道:“里长有所不知,这些人吃自家的一天一斤米就够了,如果吃坊市里的,一天五斤米都打不住,如果在给他们配上猪肉,您信不信,他们能把自己吃得撑死!   就算把坊市里的钱都投入进去,也不够这小六千人吃的,咱们已经很好了,很好了。   坊市里有存粮,至少在今年,就不会有饿死的人,这已经是他们的大福气了,可不敢继续给好处了。”   云初拍拍刘义的肩膀道:“我们可以先这样想,难保有一天就实现了呢?   你既然没事,明日就去草市子去探查一番,看看,准备六千人一日的饭食需要多少钱。   记着,把这事当成正事来办。”   刘义无奈地点点头,尽管里长看起来很正常,他还是觉得里长已经疯了。   贞观盛世里饿死人的事情不是没有,只是官府在登记饿死之人的时候,往往会登记成暴毙,或者病死,这是云初最近老是往万年县衙跑的时候发现的一个事实。   每日里城门还没有开的时候,城门上的小门就会先打开,让一些盖着芦席的牛车先出去,天热的时候是一车,或者两车,天寒地冻的时候就有五六车。   这都是大唐更夫们在夜晚巡逻打更的时候,发现的尸体,也有坊正们找到的尸体,他们会在天亮之前把这些尸体集合到延兴门,在开城门之前,用牛车从小门拉出城,寄放在城外的义庄,三天之后如果没有人认领,就会由义庄的人将这些尸体埋在乱葬岗上。   云初不知道大唐朝廷上的那些大臣们是不是知晓这些事情,反正,在万年县的那群小吏眼中,这是他们平日工作中最不起眼的一桩小事。   想要别人听你的话,就要给钱!   想要别人不假思索地听你的话,那就要给钱加管饭!   云初认为这是最朴素不过的一桩交换了。   什么思想,什么道理,什么样的宏伟蓝图,都不如给钱加管饭来的实在。   大唐人,比较淳朴,就认这个。 ###第一零二章 完全被支配了   狄仁杰来家里混早饭的时候,带给云初一个消息。   《男儿行》这首长诗已经在长安盛行开了。   教坊司,青楼,勾栏中,客人点的最多的就是这首诗,有些地方还让妓子们穿上男装,腰佩唐刀,演绎“身配削铁剑,一怒即杀人”的场面。   更有些许浪荡子,喜欢在酒喝高了之后,手握唐刀大段,大段地吟诵《男儿行》。   这首诗实在是太对唐人的胃口了,继而导致这首诗以病毒般的速度在大唐境内传播。   梁建方浑身赤裸只在腰间围一块兜裆布遮羞,手握两柄鼓槌,在寒风中敲击巨鼓吟诵《男儿行》的行为最受长安人欢迎,齐齐认为,如此才是吟诵《男儿行》的最佳方式。   狄仁杰已经在酒楼上,青楼里,见过,听过很多个版本的《男儿行》,这才特意来云初家里告知此事。   云初这几天忙着晋昌坊里的事情,而晋昌坊里没有可以在坊墙上开小门的富贵人家,显赫家族,以及名声显著的特许人士,所以,对于盛行于大唐上层的《男儿行》几乎一无所知。   “这一次雁门侯算是出尽了风头,不但在大朝会上吟诵了这首诗,驳斥了那些看不惯他行为的人,还引来陛下的好奇,几次三番地询问雁门侯,这首诗真的是他作的。   结果,雁门侯肯定地说,这首诗就是他军旅生涯多年的感怀之作,以前没有写出来,完全是因为时候不到,这一次蒙陛下恩准,在家读书,结果,读着,读着,再加上饮酒饮得有些多,就不知不觉地把这首诗随着胸中的郁闷之气,一起宣泄了出来。   他还口出狂言,想要驳斥他,先写出一篇堪比这首《男儿行》的长诗来,否则,他就会把唾沫吐在反驳他的人脸上,据说,陛下听了之后龙颜大悦。”   云初点点头道:“雁门侯的大作本就慷慨激昂,非烈士不能书此雄文。”   狄仁杰低声道:“你说我当时为何要喝醉呢,不能亲眼见雁门侯书此雄文,实在是平生憾事。”   云初道:“一匹马,一个太学生的名额,难道还不足以让你满意吗?”   狄仁杰喟叹一声道:“受之有愧啊。”   云初笑道:“如果没有人跳出来说这首诗是他写的,这首诗就是人家雁门侯写的,天王老子来了,也是雁门侯写的。”   狄仁杰笑道:“我就怕诗中典故甚多,雁门侯可能忘记了,也有可能是不懂。”   云初摇头道:“非常人行非常事,雁门侯征战一生,杀人无数,酒醉之后真情流露,难以自已,写出这样的一首诗不足为奇。”   “你是说雁门侯会把所有的破绽都归结到酒醉中?”   “如果有人逼问的急了,雁门侯甚至会鬼上身你信不信?”   狄仁杰想了一下梁建方的秉性,点点头道:“必然如此。”   然后对云初道:“相比《男儿行》,我更喜欢《陋室铭》的淡泊致远。”   云初道:“我们两人现在都属于失学状态,想要进太学,怎么也是半年后的事情。   我最近在着手改造晋昌坊,你要不要参与进来?”   狄仁杰笑道:“你准备怎么改造晋昌坊呢?”   云初道:“按照自己心中最美的晋昌坊模样打造一个全新的,璀璨的晋昌坊。”   “这就是你不惜坑蒙拐骗四门学同窗的原因吗?”   云初叹口气道:“济贫,本身就是一个劫富济贫的过程,钱财不能无缘而生,却可以借这场春风,春雨应运而生,最后成长为参天大树。   只是这中间需要才智之士居中调停,引领,寻找突破口,而后一鼓而下。”   狄仁杰低着头把碗里剩下不多的小米粥喝完,然后,悠悠地道:“我准备在长安县寻找一个坊市,试着做一下你在晋昌坊做的这些事情。”   云初诧异地抬头道:“你竟然有这样的心思。”   狄仁杰笑道:“大丈夫宁做鸡头,不为凤尾!”   云初沉默片刻点点头道:“勇气可嘉,就是愚蠢了一些。”   “怎么,觉得我做不成?”   云初皱眉道:“子,何恃而往?”   狄仁杰拍着胸口大笑道:“一腔少年血,可否?”   云初点头道:“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   狄仁杰笑容不减,继续道:“长安坊市似棋盘,十二街市如菜畦,你我以朱雀大道为界如何?”   “你要当长安县令?”   “你不是也在谋算万年县令吗?”   云初大笑道:“这个位置是真的适合我。”   狄仁杰跟着道:“我也觉得长安县令是为我量身而裁。”   云初拍拍额头道:“小声些,莫为他人知,否则羞惭无地也。”   “羞惭的应该是尸位其上的他们,非是我等。”   狄仁杰是一个坐起力行的人,大话说出来了,他就准备立刻去把说出去的大话变成实话。   临走的时候见云初家还有甚多包子剩余,就用一个大手帕包裹了,而后扬长而去。   崔氏双手插在袖筒里瞅着远去的狄仁杰道:“郎君,我觉得他不成。”   云初道:“少年人嘛,总有一些完不成的大话,娶不到的姑娘,半路醒来的春梦,无此,不足以称少年。”   崔氏瞅着云初道:“郎君的浑话越来越多,可见,该早日完婚了。”   云初忧愁地指着满院子的老妇道:“你把我的名声已经弄坏了,以前,人家总说我贪恋老妇,现在,人家说我喜欢皇家唾余。   哪里会有好人家的闺女肯嫁给我。”   崔氏冷笑一声道:“愚夫愚妇们知道什么,若妾身还是崔氏掌家大妇,必定为郎君大开崔氏内宅之门,凡内宅的莺莺燕燕任君挑选。”   云初白了崔氏一眼,他知道这个老妇在故意说好听话逗他开心呢。   不过,狄仁杰也算是大唐土著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就连云初都不知道这家伙的能力底线在哪里。   不过,像他这样的人物,只要真的想,弄一个小小的长安坊市当实习地,真的不算是难事。   而且,这家伙还能跑去长安县令那里拿云初在晋昌坊的事情说事,本来被万年县压一头的长安县令焉能会不答应。所以说,云初办的事情比狄仁杰办的事情难度更大,这就是开创者,与跟风者的区别。   云初再见狄仁杰的时候,是在澡堂子里,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狄仁杰跟刘义分食包子的场面。   看得出来,是狄仁杰请刘义洗澡了,再看二牛坐在墙角喘气的样子,就知道,狄仁杰连搓澡都请了。   看着云初进来了,刘义尴尬地从狄仁杰身边挪开身子,准备站立场了。   云初豪迈地摆摆手道:“无妨,无妨,只要是他想知道的,尽管告诉他,长安城大的很,足够我们折腾的。”   尽管云初把话说到很大气,刘义还是快快地冲洗了身体,就落荒而逃了。   “我已经知道你办事的门径了,很顺畅啊,只要按照你的路子走,再弄好一个坊市不难。   现在,你说我从哪里去找一个好的坊市来做试点呢,你觉得我找一家有大道观的坊市如何呢?”   “我听说,道观比较穷,可能支撑不起你的雄心壮志。”   “那就只有醴泉坊,那里有崇福寺,也有胡人的寺庙,我还听说那里的坊民被压榨得很凄惨,就等着我去呢。”   都是心上长了一百八十个窟窿的坏蛋,云初哪里会不知道这家伙选择醴泉坊的初衷。   “最近胡人的大寺跟崇福寺起了一些冲突。”   狄仁杰笑道:“人家如果是铁板一块,哪来我施展身手的余地,不过,我一个人可不成,我会引进外援。”   听狄仁杰这么说,云初立刻把身子滑到澡堂子的另一边,以前总觉得自己是一个黑了心的,现在看来,唐人土著的心更黑,尤其是狄仁杰这种满肚子聪慧,却从没有想过往正道上用的家伙。   云初就算用刚刚被二牛搓掉的污垢去想,都明白,这个家伙准备引进来的援手是谁。   李义府!   这个持之以恒的只干坏事,不干好事的家伙,先前,云初在晋昌坊干的事情就引起来了他很大的兴趣,现在,狄仁杰如果想去醴泉坊,更会引起李义府的好奇之心。   等这种挑拨离间的祖宗加入了狄仁杰的智囊团,醴泉坊的胡人跟唐人,想要和平相处都难。   所谓富贵险中求,莫过如此。   狄仁杰没有多说话,可是他整个人明显非常的兴奋,从他力透鞭稍的恶行恶相就能看得出来,这家伙现在已经沉浸在一种近似疯狂的状态里了。   只要等他想通,目前还算平和的醴泉坊,马上就会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真正的文人从来就没有什么好人。   他们喜欢瞅着一群人或者两群人或者更多的人,被他的智慧所支配,或者平安祥和,或者生死恶斗,再或者同归于尽。   在这个过程中,有没有好处,他们不在乎,他们只在乎那种支配旁人的快乐。   这种人,在乱世中尤其多,比如贾诩。 ###第一零三章 古人没有想象中那么笨   天气越发地暖和了,云初已经脱掉了裘衣,坐在屋檐下看着满院子的老女人们忙忙碌碌。   丁大有家的二十床棉被已经被拿走了,剩余的二十贯钱也送过来了,这给了崔氏极大的劳动热情。   这一次购买来的宫女中,有几个是骨架很大,却瘦骨嶙峋的女子,他们进了云家之后,就很少说话,身体永远都是弯的,声音总是才离开嘴巴就听不清楚,一个个低眉顺眼地即便是不想欺负人的人,也想欺负她们一下。   不讲究穿,不讲究住,只是到了吃饭的光景,就变得凶残起来了。   以前,云家人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自从人多了之后,崔氏就不准云初跟她们一起吃了。   然后,云家的阶级就不知不觉地出现了。   云初的饭食不是白面,就是白米,偶尔会有一些小杂粮改善一下,每顿饭都必须有两个肉菜,一个蛋菜,或者一份豆腐,加一碗汤。   崔氏自己每顿饭必须有一肉菜,一素菜,每天还有一个鸡蛋的加餐,主食以白面为主。   剩下的人吃的菜,就是一大锅烩菜,家里有什么菜,锅里就有什么菜,主食以黄米,粟米,高粱为主,不过,管够,不管你能吃多少,只要想吃,就一定有。   今天,娜哈又不在,云初就邀请崔氏跟他一起吃。   “以后呵斥人的时候,不要手里有什么就砸过去,用竹条啊,木棍啊不是挺好的吗?”   自从云初发现崔氏把棒槌丢过去砸人之后,他早就想说这件事了。   崔氏喝着粥哼了一声道:“瓷笨瓷笨的,怎么教都教不会,白长了那么大的一个身板。”   云初笑道:“你不就是挑瓷笨瓷笨的才教的吗?”   崔氏瞅瞅围坐在大太阳底下奋勇吃饭的一群妇人叹口气道:“从宫里被拉出来的时候,一个个跟行尸走肉似的,这才养了几天,就活泛过来了,知道进了好人家,却不想着怎么好好干活报答主人,偏偏只知道吃。”   云初再看一眼那些人吃饭的可怕样子就低声问道:“怎么,在宫里吃不饱饭吗?”   崔氏冷笑一声道:“一天只有两盒饭。”   云初瞅瞅崔氏比划的盒子的大小,忍不住道:“这些人是怎么从宫里活着出来的?”   “有什么就吃什么,妾身听说啊,掖庭宫里从来都不闹老鼠……连别的虫子都没有。   妾身还听说,在太宗皇帝年间,有一年地方上遭灾,文德皇后穿露脚面的裙子的时候,宫里一次放出来了五千多人,就比死人多一口气。”   说着话,崔氏还在送饭上来的三肥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声音很脆。   崔氏笑嘻嘻地对云初道:“这肉可都是吃咱家粮食才长出来的。”   崔氏的举动没有半分情色的含义在里面,就是那种看到自家猪,狗,羊长肥了,欢喜地拍了一巴掌的心态。   云初叹口气道:“以后还是不要用棒槌一类的东西打了,犯错了找肉厚的地方抽几鞭子,反正这肉是咱家的。”   崔氏笑得前仰后合,而那些奋勇吃饭的人们,还是那么奋勇,吃得更加起劲了。   一头猞猁从房顶跳了下来,落地悄然无声,懒洋洋地走到云初脚下,就趴了下来。   云初从猞猁的脖子上取下一根竹管,抖一下一张纸就掉了出来,展开一看,娜哈七扭八歪的字迹就出现在云初面前,底下,还有一个丑陋的大头娃娃拉着另一个丑陋的小大头娃娃。   云初才看了一样,眼角就湿润的厉害,算算时间,已经有十天没有见到这个孩子了。   自从这孩子生下来,就一直跟着自己,睡觉他抱着,放羊他背着,即便是练武的时候,这孩子也起到了给自己增加负重的效果,可以说,这孩子就是在自己的背上长大的。   “再有两天,娜哈小娘子就回来了。”   云初点点头,将娜哈的信揣怀里,从碗里捞出一大块肉放在猞猁的嘴边上,就起身准备走一遭张贺家,看看,他要的巨型孔明灯制作得怎么样了。   云初到张贺家的时候,他们全家正在往巨型孔明灯的骨架上蒙桃花纸。   张贺见云初来了,就从高高的架子上下来,拱手道:“里长,今日蒙皮就会结束,晚上做彩绘,不耽误上元节的大事情。”   云初瞅着粗大的竹篾骨架道:“你确定到时候能飞起来吗?”   张贺笑道:“到时候如果飞不起来,您就把小人丢到天上,它飞不起来,小人飞给里长看。”   云初在心底叹息一声,这该死的匠人的自信。   “咦?这里用了火浣布?”   “里长好眼力,火口位置布置了火浣布,这样,就算火苗不稳定,也烧不到上面的绸布跟桃花纸。”   “两天后,如果有风,火苗会不会被喷灭?”   “不可能,里长你看,这里有一个油囊,里面装的是西域来的猛火油,卖灯油的胡大路家熬制出来的猛火油冠绝长安,这油囊里装的就是胡大路家卖给别人制墨的油中,最不好的一种油,虽然不出油烟,但是胜在火力凶猛。   风吹不熄,水泼不灭,里长您再看,小人在这里做了一个小机关,可以及时补充火池中的油量,不让火焰太大,也不让火焰太小。   一旦出了意外,只要控制这条细绳子,就能把装满猛火油的袋子跟孔明灯脱离,这样,就算孔明灯掉下来,也引发不了火灾……”   云初仔细看了一眼张贺设计的简易喷油嘴,连声说好,至于别的,他真的没什么可以指点人家的。   人家只不过是不知道有汽车这种东西,如果知道,说不定就能制造出一台发动机出来……   今天是坊门合拢的日子,这是巨凰被安装到坊门石柱上的大事,从张贺这里出来之后,云初就到了工地现场。   能把巨凰雕刻出一股子雍容大度意味的石匠,只有彭五郎跟张挺两人了。   看着三条长长的巨凰尾羽,云初再一次觉得晋昌坊实在是太穷了,如果足够富裕,他就该在这三条尾羽上镶嵌上五色斑斓的宝石,巨凰身上最好也镶嵌上金黄色的宝石,眼睛就该有两颗拳头大小的红宝石装饰,才能让这座巨凰的威势彻底地激发出来。   “可惜了……可惜了。”云初不断地叹息。   而守在两边的彭五郎跟张挺两人却被这断断续续的“可惜了”三个字吓得魂飞天外。   就在他们不知所错的时候,云初瞅着彭五郎跟张挺道:“可以啊,丢掉的脸面,硬是用手艺给挣回来了,好了,不要哭丧着脸,这一次就不奖不罚,该给你们的钱全给你们,一个子都会少。   不是看你们的脸面,是看在你们这一身好本事的份上,收拾一下心情,大男人光天化日哭什么,稳稳当当地把巨凰给我装到石柱上去才算完事。”   从云初这里找回颜面的彭五郎,张挺的腰板一瞬间就挺起来了,朝在场的工匠们吆喝一声道:“等一会摇绞盘的时候,谁要是敢偷懒,敢少用一分力气,别怪我们不讲情面,三面架子该起多少,听我口令。”   整座雕塑据彭五郎说有三千斤重,所以,他在梁柱中间搭建了一座巨木横梁,作为主力担当,又在横梁周围均分建立了三个木头架子,作为十二股绳子的支撑点,作为主梁的保险单位。   又把巨凰雕塑三千斤重的重量平均分解到十二根粗大的麻绳上,用六面绞盘慢慢地将巨凰提起来。   在这中间,如果发生位置偏移,还能通过抬高,或者降低绳索的方式,调整位置,至于横向位置,则完全用人力拖拽横向绳子。   五六十个高明的工匠一起发力,半个时辰之后,巨凰就已经被安安稳稳地放置在了六根飞凤柱子上了,等巨凰被七十二个手工打造的铁卡牢牢地固定在柱子上,晋昌坊最庞大的一项门面工程就算完工了。   所有进出晋昌坊东门的人,都要从巨凰下的六根柱子中间穿过。   从今往后,晋昌坊中间的红漆大门就会常年关闭,除非遇到皇帝,皇后亲临,否则,这座大门是永远都不打开的。   至于两边的侧门,男人走左边,女人走右边,再向前走二十步,就有一大片的栅栏挡路。   栅栏的另一边就是大慈恩寺!   也是云初收费的重点单位。   非诚心进香拜佛者不得入内!   看门的坊民又没有什么高深的学问,精妙的佛法,不理解什么才是诚心,所以,你只要往一个红漆箱子里随便丢几个铜钱,他们就会殷勤地为你打开门,认为你是诚心礼佛之人,并且会有香烛,供果一类的东西供进来的人任意购买。   大慈恩寺的知客僧知道此事,不过他毫不在乎,还认为晋昌坊的百姓们懂事,是在积极落实那三百贯管理费用呢。   人家在蓝田县有六千多亩地的田产,朝廷每年还要拨付大量的铜钱,粮食,以及寺庙里僧人的各种用具,更不要说人家还有一个源源不断来钱的渠道——香积厨。   晋昌坊帮着大慈恩寺隔绝一些无聊来寺庙里打秋风的闲散人士,正和知客僧的意。   刘义守着栅栏门笑得合不拢嘴巴,就在巨凰刚刚被架上石柱,就有浩浩荡荡的人群前来观看。 ###第一零四章 人是什么味道   人家就不是来看巨凰的,也不是来看大慈恩寺的,而是来看门口那座大型募捐巨凰功德碑的。   碑文是万年县卢县令亲自撰写的,上面讲述清楚了修建巨凰的前因后果,还重新把文德皇后母仪天下的功绩重新表述了一番。   最后落名——臣万年县县令卢昌明敬撰的字样。   在文章的下面,就刻着各路为修建巨凰捐资的各路贤达,捐了多少,怎么捐的,这笔钱用在何处,都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上面一溜的某某氏的字样,没有某某公,某某侯的字眼,甚至除过县令卢昌明的名字之外,一个男人的名字都没有,完全是按照捐资的多寡,来排名的,至于里长云初,坊正刘义的名字根本就不配刻上去。   为了防止某些人视力不好,字刻的很大。   云初还未曾及冠,所以,在面对一群妇人的时候,就没有太多的讲究,尤其是听说云初还是太学生的时候,那些因为太老,各个长着一双三角眼的老妇们看他的眼神也终于不再是看狗的模样了。   “卢夫人请看,巨凰下的须弥座是变卖了夫人钗环之后得来的银钱,购置的终南山中最好的巨石雕刻而成,这种石头的好处在于质地细腻,打磨之后会有莹莹的微光,再加上长安顶级工匠没日没夜的打造,在下终于未曾辜负夫人所托,将夫人对文德皇后一片敬仰之心,安置在了此地。”   卢夫人明显有些不满,指着巨凰道:“巨凰用的谁家的钱?”   云初笑道:“官家的钱。”   听闻没有用私人的钱来打造巨凰,用首饰换了一座须弥座的卢夫人终于高兴起来了,很明显,她的钱用在了最靠近巨凰的位置上,很有颜面。   “很好,小小年纪办事就如此有章法,有前途。”卢老太太有盐没醋的随便夸奖了云初一句,就从巨凰身下穿过准备去大慈恩寺礼佛。   路过功德箱的时候,瞟一眼笑的跟哈巴狗一般的刘义,让内宅管事往里面丢了金豆子,就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踏上了前往大慈恩寺的干净大道。   这一路上没有遇到一个不相干的闲人,更没有让几乎拖地的裙子沾染上尘埃,至于带着各种穷酸怪相的小乞丐更是一个未见,导致一干老妇们对晋昌坊的管理非常的满意。   有卢氏带头给钱,后边的人也就形成了惯例,一个个丢钱之后再进了晋昌坊。   一大群贵人进去了,然后,就有一些没名堂的妇人也跟着要进去,明明往功德箱里丢三个铜板的时候手都在发抖,却依旧不顾刘义的阻拦,执意要进去礼佛。   等该进去的人都进去之后,站在远处看热闹的狄仁杰就走过来,直接搬起功德箱摇晃一下,掂量了一下重量,然后对云初道:“按照今日所得,一个月弄五十贯钱不难。”   云初怒道:“此时此地说这些阿堵物合适吗?”   狄仁杰抬头瞅瞅振翅欲飞的巨凰,再看看不远处金碧辉煌的大慈恩寺点点头道:“这里到处都是阿堵物的味道,多少有些沁人心脾。   透露一下,你募捐来的这些钱剩下来了多少?我好仔细规划一下用途。”   云初叹口气道:“尽数用在了修建坊门以及周边的一些工程上了。”   狄仁杰见云初说话的时候眨巴了三下眼睛就满意的道:“三成?真不错,这么说我还有七成的银钱可以用在别的事情上。   接下来,你打算干什么?”   “继续围绕大慈恩寺做文章,把这篇好文章做足,至少要让这些一心向佛的老人家可以隔着大慈恩寺的墙有一个吃斋念佛的地方。”   狄仁杰点点头道:“你家的那些小吃食确实不错,还能利用精舍的名义卖饭食,不仅仅避开了东西两市的管辖,还不用上税,赚多少,落口袋多少,妙啊。”   狄仁杰在衡量云初的时候,从不吝惜将他想的很坏,就这,他还是认为自己高估了云初的人品。   “能让你修建精舍的地方不多,四门学学子居住地的对面就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你让这些高门大户的女眷居住在四门学学子的对面,是不是有拿人家女眷做文章的企图?”   云初冷冷的看着这个人渣不做声。   狄仁杰又道:“我就住那间墙上有梅花,有《陋室铭》的那一间,只是窗户不够大,希望你能给我再扩大一下,夏日到来之时,我要在窗前煮茶,吟诗。”   “我从未想过你是这般模样的人。”云初第一次觉得狄仁杰不是什么好人。   “我六岁的时候就隔着帷幕听我父亲断案,至今,亲耳听到,亲眼所见的案件不下一千宗,很多案子看似相同,实则大不同。   在公堂上,我见多了人间的丑事,也见多了悲欢离合,更是见惯了人间的刁顽之徒。   很多不好的人身上本身就带着坏人的味道,有些案子我甚至不用问,只用鼻子嗅嗅,就能知道孰是孰非。   所以,我们其实可以坦诚相见,不用遮遮掩掩。”   云初奇怪的看着这个号称用鼻子就能嗅出坏蛋的狄仁杰,忍不住好奇的问道:“我身上是什么味道?”   狄仁杰摇摇头道:“你身上的味道很奇怪,是平生仅见的一种味道。”   云初笑道:“不奇怪啊,我经常用柏子香熏衣服的。”   狄仁杰笑道:“知道我为什么明明不喜欢你,却喜欢跟你相处吗?”   云初也觉得奇怪,从两人相识到现在,过程其实并不算愉快,他也不明白为何还能相处出几分情谊来。   “我看了你家仆妇的饭食,她们吃得很饱,也看了她们身上的衣衫,穿的很暖和,脚上的鞋子是新的,手脚,头脸上的伤痕是旧的,笑的时候不光脸在笑,眼睛里也洋溢着笑意。   这说明什么,说明你从未苛待过她们,她们对自己目前的生活非常满足。   晋昌坊里有一家姓周的人家,四口人,这一家只有一个男人还是少了两条腿的残废。   有一天,我看着这个残废男人坐在一个新的木轱辘平板车上一直仰着头瞅着头顶的松树,只要有松针落下来,他就马上捡起来,片刻都不敢松懈。   我问过他,为何要在这寒冬等着松针落下,他回答说,里长不允许路上有一根松针。   我当时听了就怒火中烧,准备找你算账,你对一个残废之人如此的苛刻,非人哉。   谁料想那个残废却恳求我不要去找你,还说,只要他不让松针落地上,你到月末就会给他三十个钱,跟两斗粟米。为了这三十个钱跟两斗米,他愿意守在松树下等待松针落下,唯有如此,他呆傻的妻子以及两个孩子就能吃饱。所以,他不觉得在寒风中等松针落下是在吃苦,跟全家饥寒比起来,吃眼前这点苦不算什么。   跟那个残废交谈之后,我忽然明白了你身上的味道到底是什么味道了。”   云初大笑道:“还是柏子香,我整日里洗澡,不会有臭味的。”   狄仁杰瞅着云初的眼珠子一字一句的道:“你身上散发出来的是人味,是一个人本该散发出来的味道!   就因为这世上散发纯粹人味的人太少,以至于让我忘记了这种本该是最熟悉的味道。”   云初大笑道:“现在不觉得我是坏蛋了?”   狄仁杰摇头道:“坏蛋身上有人味一点都不奇怪,君子身上满是野兽腥臊味道也不奇怪。   好与坏不过是行事手段而已,不值一提。”   云初皱眉道:“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狄仁杰摇头道:“人不能抉心自食,当然不知道本味是什么,等有一天我有幸被人品尝后,再讨论我的味道不迟,不过呢,在这之前,先做一点人该做的事情再说。”   听了狄仁杰的这番话,云初觉得应该把自己在晋昌坊做事的步奏,一五一十的告诉他。   毕竟,身上散发人味的人越多,野兽就越少,野兽少了,被摆上餐桌的机会也就少了。   总体上,这是好事情。   傍晚的时候,刘义扛着功德箱鬼鬼祟祟的进入了云家,崔氏从脖子上取下钥匙,跟刘义一起打开功德箱之后,就细细的把里面的金豆子,铜板数清楚,最终记录到一个账本上,崔氏就把钱收起来了。   刘义恋恋不舍的背着空箱子走了,脑海中全是大堆的铜板中间夹杂着的几颗金光闪闪的金豆子。   那该是多少钱啊——背着功德箱的刘义很想呐喊一声,最终还是闭上嘴,将空空的功德箱放回原处。   崔氏收好钱,喜滋滋的跑过来对云初道:“咱们家今天又有五贯钱入账了。”   云初点点头道:“很好,把账记录好,不过,不要跟家里的账混合了。”   崔氏给云初铺好被褥,就轻手轻脚的出去了,她是真的开心,如果云家按照目前的进项来看,不出十年,只要郎君的官位上去了,长安城必定会多出来一个新的富贵之家。   云初临睡前,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找见猞猁大肥,从枕头下摸出娜哈那封写的乱七八糟的字画,看了一遍之后,就放回枕头底下,吹熄蜡烛,就带着笑意进入了梦乡。 ###第一零五章 古今人,大不同   早晨起床的时候,云初特意嗅嗅自己的腋下,很好,没有怪味道。   虽然不明白狄仁杰口中的人味是什么味道,想必那种味道一定不会讨人嫌的。   在云初以前的世界里,官府的底线是不能饿死人,后来觉得这个底线定的太低,就稍微往上提了一下,变成了要有尊严的活着。   当然,这个尊严不是指人人平等,而是指你有一间房子可以遮风避雨,你有几件衣服可以避寒,遮羞,你有一口锅可以煮饭,你有最起码的安全,不至于被别人随意伤害。   然而,在大唐,即便是在被人们吹嘘了一千多年的贞观盛世,京城人都休想过上这样的生活,更不要说数量庞大的黔首们。   贾谊在《过秦论》中除过吹嘘帝王将相们的功绩之外,明确的指出——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   总体上来说,愚弄黔首,百姓,是帝王将相们做的最多也最重要的一件事。   上元节,是长安城一年中最重要的一个节日,也是长安的勋贵仕女们可以大放光彩的节日,更是一般黔首可以近距离欣赏勋贵仕女们最美好一面的重要节日。   家里的仆妇们早早起床,一个个跟疯了一样的努力干活,在中午时分,她们就把一整天需要干的活计全部干完,然后就眼巴巴的瞅着崔氏。   “一个个只知道吃,只知道伸手要钱,活得跟猪一样。郎君还要你们发钱!”崔氏骂骂咧咧的丢下手里的绣活从屋子里搬出一个满满当当的钱匣子。   绣娘二肥,厨娘三肥,四肥,缝被子的五肥,六肥,七肥,再加上干重活的八肥,赶马车,养马的九肥,以及专门看门的十肥每人有一百个钱的赏赐,其余新来的仆妇,每人得到了五十个钱的赏赐。   等这些钱被仆妇们装进钱袋拴在腰上,叮叮当当满院子跑的时候,崔氏又阴沉着脸从屋子里拿出一大把铜簪子,给仆妇们一人发了一个,至于三个男的,也是一人一根,留着给将来的老婆用。   黄铜簪子明晃晃的,看起来跟金簪子差不多,仆妇们的心情却跟拿到了一根金簪子一般欢喜。   崔氏头上的簪子可不是黄铜的,是真正的金簪子,是云初特意买回来送给崔氏的。   眼看着仆妇们迫不及待的将铜簪子插在脑袋上,崔氏就咬着牙道:“郎君说了,除过肥八,肥九,肥十留下看门,其余的都能去坊市子去浪。   知道你们在掖庭宫关的快要发疯了,特意体恤你们呢,四更天之前一定要回家,如果四更天还没有回来的,也就不用回来了。   要是有憋不住找野男人的,最好吃干抹净,如果留下手尾没有理清楚的,你们知道后果,敢有带着身子回来败坏家风的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仆妇们齐齐的答应一声,就三五成群的离开了云家,按照昔日的记忆,去寻找自己的乐子去了。   今夜,金吾不禁,可以一夜鱼龙舞。   云初很忙,就在今天晚上,他要用大量的灯笼将晋昌坊装扮成不夜城,早在张贺他们家制造巨型孔明灯的时候,其余制灯工匠们就忙碌了很久,上千盏的灯笼,将把晋昌坊的街道照的亮堂堂的。   其实云初更想去由玄奘主持的曲江水陆法会,他真的很想去看看娜哈那个孩子被玄奘给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可惜,曲江水陆法会主会场皇帝,皇后会出现,规定从七品以下官员与狗不得进入,只能在法会外围跪在地上捧着蜡烛为亡灵祈祷。   上一次与老猴子的谈话不欢而散,自那之后,云初就没有见过老猴子。   督促众人将灯笼挂的到处都是,只等天黑,这些灯就会全部点亮,与天上的月亮争辉。   大唐司天监早早就预报了,今年上元节会出现日月争辉的奇异场景,还被定性为祥瑞,证明大唐真正的皇后将会出现。   上元节的时候,月亮在下午四点多升起,而这个时候太阳还没有落山,日月同辉的场面就出现了,这是非常非常正常的一种天文现象。   就是不知道大唐的司天监为什么一定要把这种天象跟皇后拉扯到一起,要知道,李治的皇后,王皇后还活得好好地,没有暴毙的迹象,为什么要说真正的皇后会出现呢?   这件事不光云初感到疑惑,就是一般的百姓也感到疑惑,只有来晋昌坊凑热闹的狄仁杰不疑惑。   他认为这是大唐要更换皇后的先兆,毕竟,司天监这种敏感地方,没有得到皇帝的旨意,他们绝对不敢这样胡说八道的。   云初表示不明白,就打发狄仁杰往一些可以摘走的灯笼上题写谜语,还告诉他,不要生涩难懂的,最好是能认识几个字的人连蒙带猜的就能拿走灯笼。   狄仁杰认为不可,觉得没有格调,应该写一些大部分人都猜不上来的谜语,最好百十个灯笼,没人能拿走一个才好,如此,才会显得晋昌坊不同凡响。   “傻逼才会这样做!”云初气的开始骂人了。   “何谓傻逼?”   云初递给他一面小铜镜。   狄仁杰看了镜子里的自己道:“虽不能貌比潘安,几与宋玉比肩。   咦?兄弟七八个,围着柱子坐,一旦要分家,衣衫全撕破,这也是射覆?   云兄啊,射覆讲究一层覆盖一层,抽丝剥茧之后才得真面目,如此方才有趣,你这几乎就没有覆盖吗,这是准备白送人家一盏灯笼的场面吗?”   云初瞅着狄仁杰道:“我只希望全长安的人都来晋昌坊射覆,我很希望他们能把所有写着字的灯笼全部拿回家。”   “这样做是为何呢?晋昌坊的灯笼制作的不错,拿回去就能挂大门上照亮,不该这样浪费的。”   云初气的咬牙切齿,把他手里的灯笼转了一个方向之后,露出五个黑漆漆的大字——德胜隆金店,狄仁杰这才恍然大悟,有发现五个大字底下还有两行小字,仔细看过去,小声念道:“十足赤金,童叟无欺?”   随即狄仁杰就把灯笼丢到一边怒道:“你又把上元节的灯笼给卖了?”   云初指着晋昌坊密密麻麻的灯笼道:“这都是德胜隆资助的,没花我晋昌坊一个钱。”   “可是,很丢人啊。”   云初一把将坊正刘义拖过来,指着地上的灯笼道:“上面写德胜隆的名字很丢人吗?”   刘义将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连声道:“怎么就丢人了,人家德胜隆在我们晋昌坊花钱定制了三千个灯笼要送给我们,不要一个钱,就要求在上面写几个字,这是做好事啊,多出来几个字又不影响使用,再说了,人家还赠送了灯油跟油碗呢。”   云初笑着对狄仁杰道:“他们感觉不到丢人,我当然也没有感到丢人现眼,只觉得很划算。”   “为了钱,你可以让德胜隆把字写在你背上吧?”   云初想想以前运动员披着满身广告比赛的样子,又想起自家区大佬穿着一件印着美人头的影楼广告马甲满世界乱窜的组织大合唱的样子,就重重的点点头道:“只要价格合适,没什么不可以的。”   狄仁杰目瞪口呆的道:“士不可以不弘毅!”   云初没空跟他咬文嚼字,提起笔刷刷刷的在另一个灯笼上快速写到——小白花,飞满天,落到地上像白面,落到水里看不见……   狄仁杰抱着脑袋哀嚎一声,如同一头受伤的驴子跑的不见了人影。   云初很理解此时的狄仁杰,这家伙虽然对百姓充满了同情,也愿意出手帮助他们改善生活,但是,帮助可以,他可不认为这些黔首可以与他这样的才子相提并论。   更不要说背着广告满世界乱窜了,这不符合他的世界观,甚至是完全颠覆了他的人生观。   如果刘义这样回答,狄仁杰不会感到难以接受,只会觉得有趣。   云初愿意背着广告衫到处跑,这一点他根本就没办法接受,因为云初跟他一样,都是一个骄傲的,前途无量的太学生。   这个世界怎么可以没有上下尊卑?估计这就是这个想法导致狄仁杰发疯的。   刘义没有云初随手就能写出如此绝妙的射覆的本事,只能一脸崇敬的瞅着里长不假思索的笔走龙蛇。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一轮淡淡的月亮从东方偏北位置升起,云初也正好写完了最后一个谜语——头戴红笔架,身穿彩衣裳,高声歌一曲,红日出东方!打一家禽。   听坊正绘声绘色的吟诵这个谜面,好不容易才主动离开澡堂的二牛迷离的目光突然亮了一下,立刻冲着云初大喊道:“里长是公鸡,里长是公鸡!”   等二牛喊出这句话之后,围观的小孩子们就好像一下子清醒过来一般,冲着云初唧唧喳喳的大喊大叫——里长是公鸡!   云初瞅着二牛道:“你要是能把谜面背出来,这盏灯就归你了。”   二牛不假思索的道:“头戴红笔架,身穿彩衣裳,高声歌一曲,红日出东方!   里长是公鸡!”   云初撇撇嘴在二牛的屁股上踢了一脚道:“里长不是公鸡,谜底是公鸡!”   笑骂完毕,就在大群小孩子羡慕的目光中,把手头这盏红彤彤的,写满广告的灯笼交给了二牛。   他相信,二牛到死估计都不会忘记这一幕,不会忘记自己平生第一次用智慧获得了一盏红灯笼。 ###第一零六章 一夜鱼龙舞   天地渐渐暗下来的时候,晋昌坊却逐渐变得亮起来了。   在几十道红色光柱的照耀下,晋昌坊门头上的那只巨凰似乎活过来了一般,被红色光柱映照的通红,通红的。   这让原本急匆匆往曲江池赶路的人们纷纷驻足观看。   云初微微叹息一声,搜遍晋昌坊,他仅仅找到了三十七面铜镜,其中有十四面铜镜是属于娜哈的,两面属于崔氏,两面属于云初。   为了让巨凰的灯光效果,云初家一次就贡献了一半的铜镜。   昂贵的牛油蜡烛发出的光焰不是很稳定,隔着一层薄的几乎不存在的红绡透漏出来的红色光芒再被新磨过的铜镜反射之后,就给巨凰添加了红色,再有牛油蜡烛的光焰微微的跳动,就给巨凰造成了会动弹的效果。   现在看起来,吸引长安人眼球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云初之所以要在晋昌坊弄这么大的动静,最大的原因就是帮助晋昌坊里那些做小生意的坊民卖东西。   上元节三天金吾不禁,自然也不禁止商贾买卖,所以坊市里那些卖绢花的,卖鹧鸪哨的,卖木头玩具的,卖昆仑奴面具的,卖假冒伪劣饰品的,卖竹器,木器以及小铁器的,更有卖麦芽糖,泥娃娃,各色陶器,以及卖小吃食等等人家,都会在这三天里在本坊摆摊卖货。   只因为在这三天里做买卖,他们不会遭受行头、肆长、牙子的盘剥,卖多少都可以归自己。   以前的晋昌坊不但破旧,还脏,即便是有一些人因为大慈恩寺来坊市里游玩,也不会在这种破败,肮脏的地方买东西,匆匆来,匆匆走了。   今年不一样了,很多人认为上元节是一个难得的商机。   云初也是这么认为的,同时也认为这是街道工作的一个重点。   干净!   这是云初对坊民们的死要求,衣服要干净,头脸手要干净,货物要摆放整齐有序,卖吃食的一定要带麻布缝制的口罩,不让口水落进食物里,更不允许用脏爪子抓食物,只能用洗的干干净净的竹夹子夹取。   在坊门口被巨凰吸引来的人足够多了之后,云初就把一个巨大的喇叭扣在口技苏的嘴巴上,让他演绎凤凰叫!   以前在西市卖艺被人当叫花子一样对待的口技苏,平生哪里见过如此多的观众,虽然被云初按在一个黑漆漆的地方,观众看不见他,他还是收拾心情,调整好了呼吸,将嘴巴套在一个厚纸卷做成的喇叭上,用尽平生之力,将一声凤鸣传了出去。   喧闹的坊门口,突然响起来一声响彻云霄的鸟鸣,听起来有些像鹤唳,却又比鹤唳声悠扬。   人群顿时四处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   刘义跳上高台,先是朝四周行了一个礼,然后拼命喊叫道:“凤鸣一声,国泰民安——”   话音刚落,又有一声清脆的凤鸣声从坊门处传来,喧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云初用扇子轻轻朝牛油蜡烛扇风让火焰跳动起来,于是,那些光柱也似乎跳动起来了,紧跟着坊门上原本矗立不动的巨凰在光的作用下也似乎动弹起来。   “呀,凤凰在作舞!”   随着一个云初熟悉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把目光投注在巨凰上,不敢大声说话,只敢窃窃私语。   “凤鸣二声,四海升平——”   刘义再次开腔,吉祥的话语一下子就让前来看巨凰的人们对这里肃然起敬。   又有一凤鸣声传来,这一次凤鸣中明显带着欢愉之意,刘义见人们已经开始听话了,就立刻大声道:“凤鸣三声,福寿安康——开坊门——”   说话间,晋昌坊的一大两小三个门缓缓开启,虽然中间的大门被挡住了,人们只能从两边小门进出,可是,从敞开的大门处,人们能清晰地看到在两排灯笼的尽头一个红色的庞然大物正在缓缓升起……   云初站在坊门边上用观军法数了一阵子人流,见半个小时进入晋昌坊的人已经超过了五千,就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按照这个速度,晋昌坊今晚的人流量,应该不会少于三万人次。   剩下的事情就看那些商户们的了,做不成,做不好,他已经尽力了。   “你连商贾之事都操持!”   一个戴着昆仑奴面具的人来到云初身边,话语中大有愤愤不平之意。   云初从后腰处也取出一枚昆仑奴面具戴脸上,对那个昆仑奴道:“现在去一个适合你身份的地方如何?”   卸掉昆仑奴面具,狄仁杰的脸出现在云初面前,气咻咻的道:“我不是何不食肉糜的人,也知晓民生之艰难,更加知晓民贵君轻的道理,就是气你这副君子不远庖厨的模样,有损士的威严。”   云初一把揽住狄仁杰的肩膀道:“快走吧,国家灭亡的时候,士死的比猪惨,晋惠帝怎么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更有皇帝被人家用狗链子拴着当狗养,昔日章台上的名门仕女,被人家拴在马后活活拖死,或者当作两脚羊吃掉,侥幸不死者最终也被人家驱赶进河里活活淹死。   这种事情才过去几年啊,你就已经忘记了,这个时候说什么士的威严,听起来不但好笑,还让人作呕。”   狄仁杰戴上昆仑奴面具道:“你到底要去哪里?”   “混进水陆大会的主会场去看我妹子,她今天是玄奘法师的执灯女童。”   “啊?执灯女童?这么好吗?不对,你刚才说什么?要混进曲江池?”   “对啊,我听说,今日的曲江池,从七品以下跟狗不得进入,我这个从八品连狗都不如,想要进去,自然只能混进去。”   “天啊,左武卫把守的曲江池,你觉得我们两人能混进去吗?”   “我不管,今天是我妹子的大日子,我怎么可能不在场,无论如何我都要进去。”   “左武卫……”   云初不理睬狄仁杰的哀嚎声,拖着他在人流密集的街道上快步行走,时不时地会撞到人,云初也不道歉,害的狄仁杰不断地朝人家施礼致歉。   “你刚才撞到一个妇人的胸部了。”   “我看到了,她还朝你飞媚眼呢,我觉得那样的女人配不上你,就没停脚。”   “其实,看样子好像也不错……哎呀,兄台啊,今天是上元节,正是你我这种太学生扬威的好时候……张柬之跟我说了,稀里糊涂的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事办了,整理好衣衫之后,再混进人群去鱼龙舞……直到精疲力竭……”   “拉倒吧,你就不怕人家使出仙人跳,什么事都没干呢,就被数十个壮汉围住勒索钱财?”   “不怕,有你在,你一个可以打几十个吧?”   这一次轮到云初哀嚎一声,拖着狄仁杰跑的更快了,也就撞到了更多的人,引来更多的骂声。   越是靠近曲江池,人就越多,云初甚至怀疑大半个长安城的人都来到了曲江。   踩着一个在地上跪拜焚香壮汉的背部,云初,狄仁杰就在壮汉发狂的骂声中闯进了曲江池的外围。   这里已经香烟缭绕的让人睁不开眼睛,放眼望去,全是跪拜磕头焚香的男女。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罪孽需要在今天这个热闹的日子里求解脱。   两人如同蛆一般终于钻出了焚香的人群,眼前顿时开阔了起来,一片清凌凌的池水展现在眼前。   曲江池的中心位置的水军点将台已经被布置成了一个巨大的佛家仪轨地,一排排头皮锃光发亮的和尚围坐在点将台的周围,一动不动。   几个缁衣老僧跪在地上,双手合十,正念念有词,不知道是在念经,还是在举行招魂仪轨。   云初跟狄仁杰两人还想往前闯,却被两个全身甲胄的家伙给拦住了。   云初一把抓住其中一个甲士的手,低声道:“小弟仰慕玄奘法师久矣,渴慕一见,还请哥哥行个方便。”   甲士感受着铜钱在手中摩擦的快感,为难的瞅瞅正抓着狄仁杰诘问的同伴低声道:“也不是不成……”   云初立刻心领神会,假装上前劝架,跟那个甲士的手握了一阵子之后,他们两个就顺利的闯进了警戒线。   还以为事情就如此简单的时候,向前走了不到二十步,两人再一次被甲士给拦住了。   这时候就听到第一层护卫那边传来的笑声,很明显,云初被人家给坑了。   按照二十步一层护卫的节奏来计算,他们两个想要抵达点将台边缘,至少还有十道关卡要过。   这一次云初又拿出铜钱送进甲士的手里,没想到这些贼丘八收了钱,不但没有放他们进去,还把他们两人推搡着送到湖边的一个人群里。   左右瞅瞅,发现这里的人一个个獐头鼠目的不像是好人。   “别看了,混不进去的,天亮了就要送到万年县衙挨板子,兄弟,看你细皮嫩肉的,挨过板子没有?”   一位獐头兄首先搭话了。   云初拉扯一下眼珠子咕噜噜转的狄仁杰,低声道:“两道关卡,连我们脸上的面具都没有掀开,你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狄仁杰闻言甩开云初的手,亲热的拉住一位鼠目兄的手道:“盘家,指条明路,我兄弟二人就想找一个能看到玄奘法师作法的好位置!” ###第一零七章 大刀阔斧裴行俭   狄仁杰似乎对于这些城狐社鼠比云初还要熟悉些,马上就谈好了一人一贯钱的价码,不但可以带他们两个去好地方看玄奘念经,还可以免掉他们天亮后挨板子的命运。   然后,云初就在一群獐头鼠目的兄弟们的掩护下跟着一位鼠目兄逃离了看守地,再一次钻进了人群。   他们两个才走开,那些獐头鼠目兄弟就跟看守他们的甲士嘻嘻哈哈地讨论云初跟狄仁杰这两个蠢蛋。   鼠目兄对于曲江的地形非常地熟悉,三扭两扭之下,他们就来到了一座尼姑庵。   云初抬头看了一眼,门楣上写着“净心庵”三个大字。   狄仁杰疑惑地问鼠目兄:“夜晚进比丘僧禅定之所?”   鼠目兄疑惑地道:“两位哥哥难道不知晓净心庵是一个什么样的所在吗?”   云初,狄仁杰一起摇头。   鼠目兄小声道:“这里原本是永嘉公主的幽居之所。”   狄仁杰瞅着云初道:“永嘉公主是高祖皇帝第六女,下嫁窦奉节,传闻与外甥杨豫之有染,后来,杨豫之在跟永嘉公主共欢的时候,被窦奉节所擒,具五刑而死,而后与窦奉节和离,如今寡居中。   如果我所料不差,这个狗贼觉得你我兄弟一表人才,准备把你我兄弟敬献给永嘉公主以充后宅!”   云初哦了一声,就把目光钉在鼠目兄的身上,且上下游走,准备找一个好地方下手。   鼠目兄连忙摆手道:“公主现在不喜欢白净的少年,人家喜欢黑的,最近一直都跟贺兰僧伽住在终南山,两位兄台万万不可想差了。”   云初又把目光放在狄仁杰身上,狄仁杰吧嗒一下嘴巴道:“这可能是真的,贺兰僧伽真的很黑,长安县令刘行敏还写下了一首《嘲李叔慎、贺兰僧伽、杜善贤》三个黑人的诗,全诗如下:叔慎骑乌马,僧伽把漆弓。唤取长安令,共猎北山熊。”   云初想了一下乌马,漆弓,黑熊,觉得这三样都很黑,再想想自己白净的身体,觉得这个鼠目兄应该没有欺骗自己,既然净心庵如今是空的,进去走一遭就能看到娜哈乖巧的小模样,没什么不可以的。   鼠目兄见两人同意进入净心庵,就笑嘻嘻地打开虚掩着的大门,才开了一条缝,这个家伙就如同老鼠一般溜了进去,云初,狄仁杰才要跟进,就听“咣当”一声巨响,鼠目兄怎么进去的,就怎么飞出来了,同时飞出来的还有一扇净心庵的大门。   云初用手试探一下鼠目兄的脉搏,发现这家伙已经彻底地昏死过去了,就从他的怀里掏出自己刚刚给这家伙的两颗金豆子,摸回金豆子之后,又发现这家伙怀里还有很多铜钱,就示意狄仁杰打开钱袋,将里面的铜钱搜刮得干干净净。   站起身的时候,又发现鼠目兄躺在这里很碍眼,就抬腿把鼠目兄踹到旁边的干草丛里去了,那里又软又暖和,不至于被冻死。   回头再看狄仁杰的时候,发现这家伙张大了嘴巴正在看净心庵的大门,似乎有流口水的迹象。   云初又把目光转向净心庵的大门,然后,他也呆滞了片刻,不是他没有见过世面,而是,站在净心庵门口的尼姑的身材实在是超越常人的茁壮,尤其是胸口,就像藏着两个吹起来的猪尿泡似的几要裂衣而去。   这就没办法了,光头,巨熊,细腰,丰臀,再加上这个尼姑的身高远超一般唐人女子,目测至少有一米八,再加上她衣着极为清凉,仅仅披着一件缁衣,缁衣下面似乎,应该什么都没穿,夜风稍微吹动一下,人家那双至少有一米三的长腿就暴露在这清凉如水的夜色中。   狄仁杰抢在云初之前先卸掉脸上的昆仑奴面具,轻咳一声,上前施礼道:“小生太学生云初这厢有礼了。”   尼姑依旧面色如常,倒是云初听到狄仁杰这般说话之后,就像是凭空胸口中了一箭,导致气喘,说不出话来。   就在他把好不容易把气喘均匀,准备说话的时候,一只大手从光头女人的身后探出来,顺理成章地搭在光头女人饱满的胸口上,还捏了一下。   狄仁杰瞅着被人家捏变形的大熊,吞咽了一口口水道:“你是何人?”   一个比光头女人身材更加高大,仅仅穿着一条长裤的壮汉的脸暴露在月光下,对狄仁杰道:“你又是何人?”   瞅着壮汉暴露在寒冷空气中岩石般结实的胸口,狄仁杰用肩膀撞一下一言不发的云初低声道:“能打过不?”   不等云初回答,听觉灵敏的壮汉就哈哈大笑道:“好,只要你们中的任何一个能打败某家,公孙今天就跟谁走。”   云初笑道:“我们兄弟来净心庵不是为了美人,您跟这位公孙娘子原本在干什么,就请继续,我们兄弟只是想借用一下净心庵后宅一间房子,看看正在举行的水陆道场。”   壮汉大笑道:“仇场战场一百处,处处愿与青草青,对某家跟公孙来说,今晚的净心庵,便是某家的战场,处处都是,没有空闲房间给你们。”   云初打量一下这座占地至少有五十亩的净心庵,觉得裴行俭这个混账就是在故意为难他,大象交配都用不了这么大的地方。   而那个女子被裴行俭这般调侃,不但没有半分羞涩之意,甚至故意往裴行俭的怀里靠一下,似乎有些怨裴行俭跟这两个毛头小子说话太多,打搅了他们的好事。   虽然不明白这两个人为何要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干这事,耳听的净心庵后边已经有雄浑的梵音响起,云初多少有些不耐烦了,对他来说,什么巨人美人,什么裴行俭,都没有他去观礼娜哈的大日子重要。   袖子抖动一下,一条乌黑发亮的牛皮长鞭就从袖子里蜿蜒而出,落在地上缓缓地盘成一个圈。   狄仁杰见状,立刻一个虎跳就跳到丈外,他觉得只要云初能把壮汉缠住,他就能缠住那个美人。   “你真的不肯让一间房子给我吗?”云初的声音从漆黑的昆仑奴面具后面传出来有些冷。   裴行俭见云初亮出来了鞭子,就呵呵笑道:“好,没动刀剑,看样子你没有杀人的心思,那么,某家也就不去取你的性命了。   云初挥动一下手臂,长鞭如同一条出洞的黑蛇一般带着破风声直取裴行俭的咽喉。   裴行俭推开怀里的美人,直起右臂,准备硬接鞭子,只要抓住了鞭子,他很有信心靠近云初,在这个打搅了他性头的小子肚子上擂上百八十拳。   眼看着鞭稍就要触及他的胳膊,裴行俭收起诱敌攻击的胳膊,单手变成爪,闪电般的向鞭子抓过去。   谁料想,云初的鞭子在裴行俭拳变抓的时候,就闪电般的从他面前滑过,鞭稍带着低低的音爆,转向那个叫做公孙的光头女人,女人也不是一般的废物,竟然闪身避开,只可惜身体避开了,宽松的缁衣的一角却被鞭子捕捉到了,云初手腕一抖,鞭身就起了一丝波浪,将缁衣紧紧地缠绕在鞭稍上,只听裂帛一声,女子身上唯一可以蔽体的缁衣竟然被云初用鞭子给撕裂了,一时间肉光致致。   在狄仁杰炯炯有神的目光中,女子惊叫一声,抱着胸口就蹲在了地上。   裴行俭大怒,一个虎跃,就从门口扑向云初,他宁可挨鞭子也要靠近云初,将这个无耻小贼碎尸万段。   云初轻笑一声,鞭子缠绕上净心庵的门楣,再用力一扯,身子腾空而起,在墙壁上踩踏几步之后,就跳上了净心庵的大门,随即就踩踏着屋脊向净心庵的深处狂奔。   裴行俭怒火中烧,他的身子笨重,跳不上高墙,转身就向净心庵里追索了过去。   狄仁杰见那个女子光溜溜的蹲在地上,抓着被云初鞭子撕成碎片的几片破布想要贴身上。   就很有礼貌的走过去,拱手道:“小娘子如果不嫌弃,小生这里有长衫一件,可以蔽体。”   公孙抬头看着狄仁杰羞愤交加怒斥道:“狗贼,滚开啊!”   狄仁杰解释道:“在下并非狗贼,乃是一名太学生,事急从权,小娘子还是把衣服披上吧,小心受寒。”   “滚开,狗贼!”   “我都说了,小生乃是一名太学生,并非狗贼……”   云初如同弹丸一般灵敏的在屋脊上乱窜,裴行俭如同一头巨熊在院子狂追不舍。   只是片刻功夫,就失去了云初的踪影,还引得净心庵里的女尼鸡飞狗跳的。   裴行俭站在净心庵中庭怒吼道:“狗贼,给老子出来!”   云初的声音从屋顶上传来:“我都说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只是借宝地一角,观摩一下水陆大会,你这人怎么就说不通呢?”   话音刚落,一块十几斤重的大青砖就呼啸着飞向了声音的来源地,砸断了飞檐,又落在房顶上,在那里砸出一个洞,随即,砖瓦纷纷下落。   而云初则消失的无影无踪。   裴行俭乃是马上悍将,一手连珠箭更是罕逢敌手,只可惜,今日除过佩刀他什么都没有带。   找不到云初,裴行俭又想起还在庙门口的公孙,急忙跑回去,只见公孙怀抱着一袭青衫正在哀哀地哭泣,而另一个无耻狗贼,早已不见了踪影。 ###第一零八章 亡者归,生者还   唐人的房顶不结实,云初这种体重不超过一百三的人可以在上面纵掠如飞,裴行俭这种体重超过两百斤的真男人想要上房顶就很困难了,一脚下去一个窟窿的不好修补。   鼠目兄跟獐头兄算是真正的实在人。   净心庵距离曲江池点将台真的很近,隔着百十米的水面,就能把对面光明如昼的点将台看得清清楚楚。   此时此刻,一些举着法器的和尚已经登场了,圆木鱼,长木鱼,羯鼓,铃铛,梵钟,大罄,引罄,云板,香板,正在依次发出清远的响动,不急不躁,似乎在耐心地等待佛祖的降临。   “狗贼,出来——”裴行俭暴怒的声音不时地从院子里传来,云初挖挖耳朵,真得很聒噪啊。   找了一片干净的瓦片,云初坐了下来,眼光瞅着点将台尽是温柔。   如果摒弃掉裴大将军带来的噪音,总体上,佛家安宁的音乐让云初的心底变得安静下来,一扫昔日的燥郁。   想起娜哈鸭子叫一般的歌声,云初脸上就满是笑意,每次在蚱蜢湖边,娜哈骑在他脖子上高歌的时候,往往都是云初心情最愉快的时候。   不知道塞来玛给羯斯噶生下儿子了没有……她一直都渴望有一个亲生的,强壮的儿子。   云初还记得,塞来玛在生下娜哈时,看到是一个女孩子的时候,她眼中的失望似乎能凝结出水来。   云初喜欢娜哈,从这孩子一出生他就喜欢,这种喜欢更像是父亲喜爱女儿,而不是兄长喜欢妹妹那种情感。   所以,娜哈虽然不受母亲待见,却从云初这里获得了她应该获得的所有关爱。   远处晋昌坊里的巨型孔明灯已经升得老高,在漆黑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明亮,即便是“天下太平”四个大字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看样子,晋昌坊的小生意做得不错,刘义这是想招揽更多的长安人来晋昌坊游玩。   不知不觉,月亮就已经来到了半空,白白的,鼓鼓的就像公孙……云初拍了自己一巴掌,继续想……冰凉的光辉散落在地上,如此的无私,如此的美丽……   “云初,你这个王八蛋,爷爷明日就去太学,将你碎尸万段。”   裴行俭搬来梯子,正一处处地寻找云初,他几次都跳上房顶,勉强走了几步,踩碎了很多的瓦片,就不得不下去,探出一颗大脑袋眼睛睁得跟铜铃一样搜寻云初。   净心庵的房子很多,还错落有致,导致这里到处都是阴影,裴行俭想要一个人把所有房子都搜一遍,估计要到天亮了。   至于找帮手这种事,裴行俭估计是没有想过,他也不想让别人知晓情人被两个毛头小子看光了。   长安人别的爱好没有,唯独在传播男女私情这种事情上,有着极为剧烈的热情。   要不然太宗皇帝睡弟妹,现在皇帝睡小妈,许敬宗跟儿子有夺妻之恨,这些隐秘的事情也不至于传得尽人皆知。   裴大将军可不想明日长安街市上出现,他裴行俭参与三男夺一女的香艳故事,为长安人再添一道下酒的趣闻。   “公孙那个女人真的不错……”云初吧嗒一下嘴巴,继续把目光投向点将台。   此时,僧人们的梵唱已经变得雄浑起来了,一旦他们的梵唱变得高亢,就应该是玄奘出场的时候。   佛音很有意思,从平淡,从容,再到悠远,孤寂,再到温暖,忘我到雄浑,大气,直至高亢入云,整个过程就像是一条大河从涓流到奔腾,再到融合,平静,直至飞流直下三千尺!   整个过程就像公孙曼妙的身材一般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再到情不自禁。   裴行俭真的很烦人,他的大脑袋再一次从墙边探出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躲在阴影里的云初。   他站在光明处,惨白的月光照在他的眼睛里都有反光了,如何能看到躲在黑暗处的云初呢?   “狗贼,我看到你了。”   裴行俭冲着黑暗处大吼了一声,等了片刻,见没有动静,就打算去别的房顶再去吼吼看。   云初依旧屏住呼吸,不发出一点动静。   果然,裴行俭的大头再一次出现在墙边,四处搜寻一番,确定这里没人,这才骂骂咧咧地下了梯子。   云初舒展开身子,干脆躺在瓦片上,凝神瞅着点将台,此时,梵音已经高亢入云,一个头上戴着莲花帽,身上穿着莲花衣,脚上踩着一双莲花鞋子,手里提着一盏莲花灯的娜哈终于登场了。   她是从点将台左侧登台的,她每踏上一阶台阶,手里的莲花灯就亮一分,等她踏上九级台阶之后,她手中的莲花灯已经光明大作,璀璨的让人不能直视。   身披锦斓袈裟的玄奘却是赤着脚,光着头在娜哈的带领下登上点将台的。   当他在点将台上布置好的莲座中盘膝坐下,已经高亢好一阵子的梵音,戛然而止。   娜哈将那一盏神奇的灯安置在玄奘脚下,然后跪地双手合十大声道:“我佛慈悲。”   随即,一众僧人也纷纷合掌面朝玄奘方向高声道:“我佛慈悲。”   玄奘睁开眼睛,似乎在看着前方,又像是在看这天地,合掌道:“我佛慈悲。”   停顿片刻,玄奘清越的声音就从点将台传来,虽然隔着一道湖面,云初竟然也听得清清楚楚。   “久远以来,混沌未开之时,灵智已开,灵智开,天地苦,天地开,众生苦,我佛未曾降临之时,智慧不在……秋水鱼踪,长空鸟迹。若问何往,往生净域。觉而不迷,生必有灭。乘愿再来,何须悲泣。   就让贫僧诵经百遍,助尔往生……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玄奘诵经,万籁俱寂,就连曲江池昔日多嘴的乌鸦此刻也停止了喧哗,让这片空间里,只剩下玄奘清越的诵经声。   经文字字句句都进入了云初的耳朵,他却在意的是跪在那里的娜哈,就在玄奘吟诵一遍经文的功夫,娜哈总共挪动膝盖挪动了六次,穿着肥大莲花鞋的双脚抖动了七次,抓耳朵抓了两次,本来还有一次想要挖鼻孔的,终究没有敢这样做。   裴行俭似乎认命了,没有再大声地咒骂云初,也没有再爬墙头,净心庵里寂静一片,没有男女敦伦的声响,在佛法的笼罩之下,果然一切污秽统统消散了。   裴行俭不骚扰想要安静的云初,云初脑海中就不会再出现公孙的光身子,这看起来很公平。   等到玄奘诵经一百遍之后,云初就起身跳下高墙,玄奘再诵经八遍,娜哈就可以回家了,云初怜惜这个小孩子被冻了一夜,想要早点回去给她弄一点热的食物。   就在他考虑是包馄饨好一点,还是做胡辣汤好的时候,两股劲风分别从两边袭来。   云初双腿蹬地,身子猛地向前蹿出去,两股劲风从他的身后呼啸而过。   来不及看突袭自己的人是谁,云初一头钻进了干草丛,然后寂然不动。   穿好衣衫的裴行俭与同样肯好好穿衣服的公孙从两边闪出来。   两人手中都拿着剑。   穿好衣衫的裴行俭看起来就正经多了,雄壮如山的是一个很好的种马样子。   而愿意好好穿衣服的公孙看起来也是一个高手,尤其是刚才那一剑,发动的比裴行俭慢一些,却后发先至,斩下了云初的几根头发。   净心庵因为地域偏僻的缘故,也可能是公主不希望外人打扰,导致这里的荒草长得老高,云初躲进去之后,裴行俭,公孙完全看不见他的身影。   又不敢轻易进入荒草丛搜索云初,毕竟,这个贼人实在是太滑溜了,万一被偷袭就难看了。   好在荒草区域也不大,也就一亩地左右,眼看着天就要亮了,裴行俭与公孙一左一右的守在道路的两边,不相信这个贼人能飞出去。   云初老鼠一样的在草丛中爬行,片刻之后,他就找到了那个被他踢进草丛的鼠目兄。   鼠目兄睡得很安稳,呼吸悠长的让人羡慕。   云初从脸上卸下昆仑奴面具,贴心的帮鼠目兄戴好,且把带子绑成死扣。   探视了一下鼠目兄的脉搏,发现这家伙基本上已经清醒了,就是身体为了修复伤势自动进入了深度睡眠。   云初把鼠目兄的身体摆成一个跪拜姿势,这样方便他受到刺激之后立刻奔跑。   弄好了这一切,云初就找到一截枯枝,狠狠地刺进了鼠目兄的谷道。   鼠目兄惨叫一声,双目凸出,双腿用力,几乎以人类难以企及的速度飞窜了出去。   裴行俭见狗贼竟然敢张开双臂直扑公孙,恼怒至极,担心公孙不敌,三两步跨过荒草追了过去。   云初从一棵柳树后面站直了身子,悄无声息地从裴行俭闪开的方向离开了净心庵。   重新回到街道上,此时街道上的人一个个都消耗完毕了旺盛的精力,懒洋洋地往家走。   云初混在人群中吐掉嘴里叼着的一根干草,换上真正的甘草,一边嚼着,一边迎着天边的薄曦往家走。   一想到娜哈马上就要回家,云初就不知不觉地加快了脚步,将那些胡混了一晚上的男女们远远地甩在后面。 ###第一零九章 长安弟子乐无边   清晨的晋昌坊很萧瑟。   除过那些负责清扫街道的人还在忙碌,剩下没有睡觉的人一个个跟鬼一样,脸色靑虚虚的,一半是冻的,一半是熬夜熬的。   刘义看到云初从外边回来,就迎上去道:“里长,昨晚坊市里的买卖非常得红火,来的人也多。”   云初看一眼街道上所剩无几的红灯笼,点点头道:“把残缺的灯笼补上。”   刘义为难地道:“再补灯笼,德胜隆就不肯出钱,就要我们自己花钱了。”   云初瞅着傻了吧唧的刘义道:“你问过他们了吗?”   刘义摇头道:“这事不用问也知道。”   云初叹口气对刘义道:“以后不要替别人做主,尤其是那些比你钱多,比你位置高,还比你聪明的人。”   刘义为难地道:“我再去问问?”   云初在刘义的腰部拍了一巴掌道:“挺起腰板,你是去要钱的,不是去讨钱的。”   刘义的腰板直起来不到两秒钟,马上就弯下来了哭丧着脸道:“德胜隆的伙计很凶……”   云初转身就走,他已经不想理会这个老家伙了,等以后发现合适的人选,一定要把他换下来。   回到家门口,就看见猞猁大肥旁若无人地从大门里出来,在云初腿上蹭蹭痒,就把尾巴举得跟旗杆一样跳上矮墙,再跳上高墙,最后在大门顶上找了一个舒坦的地方,打一个哈欠,等着太阳出来。   也就是这样,云初才知晓自家养的是一只母猞猁。   前院只有肥九将身子靠在墙上打瞌睡,云初没有打搅人家打瞌睡,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后宅。   全家人都围在一张桌子跟前,参观娜哈狼吞虎咽地吃东西,这孩子猛啃一阵子鸡腿,就用哭唧唧的声音向身边的人控诉玄奘对她施行的恐怖虐待。   “每日天不亮就起来拜佛,还要跟着一群和尚一起念经,饭都不给吃一口……好不容易等到朝食,只有清汤粥跟一块黄馍馍,盐菜能咸死个人,我让大肥用水涮过,才能吃上那么几口……   猴子阿爷好像也不喜欢我了,平日里我要什么他都会给我,在庙里面,我就想吃肉,他不但不给,还骂我,好几次还举起巴掌要抽我……   呜呜呜,你们看,我瘦了这么多,大肥也瘦得没有样子,你们看,她毛发都发黄了。   咦?哥哥,你回来了,你看到我在水陆大会上的模样了没有,我是不是很乖,很好看?”   云初坐到娜哈跟前,摸摸她的近乎透明的黄毛道:“很好,就是抖脚,挠痒,还想要挖鼻孔,对了,你把那盏灯带回来没有?”   娜哈有些委屈地道:“猴子阿爷不给,说那盏灯叫七宝琉璃灯,是大慈恩寺的至宝,不能给我。”   云初大笑道:“不给就算了,咱们家有一盏更大的,还会在天上飞呢,等一下就好好睡觉,等天黑了就带你去看。”   娜哈愉快地答应了,又开始抱着半只鸡啃,啃了两口又从鸡身上撕下老大一块肉递给大肥道:“你也吃,我看见你流口水了。”   小丫头大肥憨笑着接过鸡肉,小丫头又把一盘子腊羊肉拖到自己跟前,给大肥抓了一把,自己更是一口鸡,一口肉的大嚼。   崔氏在一边用手帕沾着眼角道:“多好的小娘子啊,一口吃的都不忘分给身边人。”   云初受不了崔氏这种随时随地的煽情,就问道:“狄仁杰呢?”   崔氏道:“在客房已经睡下了,还说不要打搅他,吃饭也不起来。”   云初点点头对崔氏道:“昨夜想必都玩耍累了,今天就不做事了,好好睡一觉,今晚就在坊市里继续玩耍。”   崔氏皱眉道:“郎君好心,妾身就是害怕一个个的把心玩野了,不好收心。”   瞅着家里那群老女人们一脸期待的样子,云初就笑道:“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不在乎这一两天。”   众人得到了家主准确的答复,见娜哈已经吃完饭了,就把餐桌收拾得干干净净,各自打着哈欠回房睡觉了。   一群小女童守在云初家的门口不愿意离开,娜哈看到之后,就跟大肥两人带着一篮子的点心糕饼去了澡堂子,她们准备在澡堂子里玩耍一天。   见娜哈还是一如既往地活泼,云初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也是,自己从小教育下的孩子,哪里会那么容易就被其他人给改变。   一觉睡到了下午,云初在吃饭的时候,狄仁杰从客房里也钻出来了,家里没仆人,只好自己去厨房拿来碗筷跟云初一起吃。   狄仁杰先是打量了一下云初,见他全身上下没有伤,就满意地点点头道:“能在裴行俭手底下逃出生天,好样的。”   云初放下筷子道:“你知道那个男人是裴行俭?”   “公孙大娘告诉我的。”   “那个女人就是公孙大娘?”   “没错,听说她的剑舞冠绝长安,与裴行俭挥刀并称长安刀剑双绝。”   “我出来的时候你已经跑掉了。”云初重新端起碗,有些怨愤。   “不跑不成啊,原本好好地近距离欣赏绝世美人呢,结果绝世美人告诉我,等一会裴行俭出来会把我剁成狗肉之酱,这个时候还不跑,等什么呢?”   “我还记得你在裴行俭面前号称你叫云初?”   “无他,乱人耳目罢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这是小事一桩,我只是提醒你一下,面对公孙大娘的时候,你可是摘下了昆仑奴面具,才报我的名号的,人家要是去太学堵你,你能跑哪里去呢?”   狄仁杰笑道:“昨晚月光虽然很亮,但是呢,我是背对月亮,再加上夜晚看人与白日看人是有很大区别的,我对于公孙来说是陌生人,你会刻意的去记一个陌生人的模样吗?   我摘掉面具不过是很短的时间,后来,你把人家衣衫撕破的时候,为了方便观瞧,也为了不给美人留下坏印象,我又戴上了面具,再加上我们还有半年时光才会去太学拜师,相信我,半年之后,留在公孙大娘记忆中的我,只是一个戴着恐怖的昆仑奴面具的男人罢了。   所以,安心吧,即便到时候裴行俭找到你,你只要装出一副无辜相,他就拿你没辙。   而我们,还能借着这个机会,可以与裴行俭结为好友,说不定还能有机会欣赏公孙大娘绝妙的剑舞。”   云初呆滞了片刻,瞅着狄仁杰的眼睛道:“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君子不可以不弘毅!   结交裴行俭,目的却在于人家的情人公孙大娘,你能否给我解释一下,你这位君子弘毅在什么地方?”   “君子为红颜不择手段,乃是千古美谈,要不要我给你说几段这方面的典故?   咦?我发现你读书读得真不够多,以后要多读书,开阔眼界,沿着前人先辈的脚印走,就会大差不差。”   听了狄仁杰一番话,云初如梦初醒,怪不得这个混蛋日后能混到阁老的位置上,还无疾而终地快活了一辈子,就这还不够,能跟武瞾传出很多绯闻来,不被人讨厌,还声称这是最合适的一对,就算被来俊臣弄进监牢等死,也能绝地翻盘。   估计,靠的就是这股子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不要脸的劲头。   “今晚我们去哪里玩耍?要不然就去崇仁坊吧。”   云初道:“那里不是尚书省以及各地选奏院的地盘,上元节人家全部锁厅不办公,连个鬼影子都找不到,去那里做是什么?”   狄仁杰长吸一口气道:“你可知否,就在今夜,我太学士子准备横扫崇仁坊,让那里的莺莺燕燕们感受一下大唐士子的煌煌气象。”   “去黑乎乎的坊市里扮鬼见女鬼吗?”   狄仁杰怜悯地瞅着云初道:“那里不仅仅有尚书省跟各地的选奏院,还有七八家尚书宅,有左右散骑常侍宅邸,有四五个检校尚书宅、更有四五个公主宅邸,跟不少进京的郡主居所。   你知道我为何要跟你说官职名,却不说到底是谁家的宅邸吗?”   云初拱手道:“未请教。”   狄仁杰冷笑一声道:“因为加了这些官职头衔的人,基本上就不在京城,而是散居在大唐各地。”   云初恍然大悟道:“那些人留在家中甚为寂寞的妾婢美人,才是你们的目标是吗?”   狄仁杰吧嗒吧嗒嘴巴道:“我以前也没去过,主要是没个身份人家看不上,现在好不容易熬成太学生了,张柬之,张兄,就打算带我去见见世面。   听说,只要运气好,一晚上弄到七八条女子绣带不成问题。   获胜者就能带着一干兄弟去好酒楼痛饮一场,跟妓子们歌舞,狂欢到天亮。”   云初默默地往口里倒了一碗面条汤,淡淡地道:“君子不可以不弘毅。”   狄仁杰也把剩下的面汤倒进嘴里,擦一把嘴,就用手中的筷子敲击着饭碗唱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云兄,你何其愚也!”   云初钦佩地瞅着狄仁杰,他万万没有想到,一首淫词滥调,竟然能被他唱出一股子中正平和,煌煌大气的盛世景象出来。 ###第一一零章 贼来需打,打死勿论   云初当然不会跟着一群太学生暗戳戳地去暗黑的巷子里收集女人的腰带。   他要跟着娜哈一起拿起棒子帮助,保护昨晚那些被城狐社鼠们欺负的坊民。   娜哈的一个小弟幺娘的母亲昨晚就被那群人欺负了,那些人不但拿走了幺娘母亲辛苦卖绢花得来的是几个钱,还打伤了幺娘的阿爷。   同时,被欺负的不仅仅是幺娘一家,晋昌坊昨晚出摊子的人家几乎都被欺负了,每家每户至少损失了五个钱。   狂暴的娜哈听了这事之后,脑袋都要气炸了。   不穿衣服就要从澡堂里冲出来去给自己的小弟们复仇,幸好被眼疾手快的崔氏个抱住了,这才没有出现云家小娘子拿着棒子满街裸奔打人的骇人场面。   “哥哥,走!”   娜哈气冲冲地回到家,拎起自己的小号棒球棍,想了一下又把哥哥的大号棒球棍也一并拿了,来到哥哥书房,二话不说就把大号棒球棍丢给哥哥。   云初接住棒球棍笑道:“谁惹你了?”   等娜哈磕磕巴巴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之后,云初的一张脸也黑了下来。   从他回来到现在,刘义并没有把坊民被城狐社鼠们勒索的事情告诉他。   这让云初对刘义越发地失望了。   安抚住狂暴的娜哈,云初就让肥九把刘义喊过来问话。   “里长,这不算什么大事情,没有牙人,以及官府收税,我们只给龅牙虎五个钱,已经很便宜了。”   云初淡淡的道:“一个里坊五千六百余人,就这么让十几个泼皮给欺负得不敢动弹?   还是说,你跟龅牙虎有勾结,吃里扒外的来弄坊民们的钱?”   云初的话说得平平淡淡,但是话语里的威压让刘义再也站不稳了,噗通一声跪在云初面前道:“天可怜见,我刘义要是干出这等不是人的事情,就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里长,您不知道,龅牙虎他们就是咱们万年县的一霸,平日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勒索商户们的银钱更是家常便饭。   咱晋昌坊里的人都是老实人,哪里敢跟这些人相斗。   小老儿还听说,昭国坊卖猪肉的韩大,就是因为不肯给他们交什么鞋钱,还把一个泼皮给打了,第二天出城进猪的时候,就再也没有回来,生死不明啊……   还有咱们对面的安善坊做绣活的陈婆子,本身做绣活就赚不到几个钱,还被龅牙虎逼着交钱,陈婆子不肯,紧接着跟陈婆子相依为命的小孙子就掉井里淹死了。   陈婆子疯了一样去找龅牙虎,让人打断腿丢回来了,当夜,陈婆子就爬到淹死孙子的那口井,也投井自尽了。   不良人知晓了此事之后,说是去抓龅牙虎,结果把龅牙虎抓到之后,只打了三十大板就给放了。   然后,给不良人通风报信的那个人第二天就死了,不良人说是自杀,匆匆了事。   里长,龅牙虎昨夜不知为何没有把事情闹大,就打了幺娘的阿爷,收了其余商户五个钱,这已经是多年来难得得好说话了。”   听了刘义的话,云初沉默了片刻,他以前就没有想到自己的街道上还会有什么黑社会。   他甚至是好久好久都没有接触过这种人了,因为,自从他上任的第一年,街道上出现了一个土石方恶霸,被他找了两个没武器的片警给教训了一顿之后,就再也没有听说过什么这个霸,那个霸。   毕竟,土石方恶霸被片警抓的时候,哭得跟一个孩子一样,指天划地想要跟片警证明他只是嘴巴不好,想要多拉一些土石方,骂了一些人,威胁了一些人,实在是没有动手的想法,更不是什么黑社会。   当时云初看着一条壮汉哭成那样都觉得可怜。   现在,他终于要面对大唐的恶霸了!   正好,一盘散沙的晋昌坊坊民们也需要增加一些集体主义教育了。   在大唐,对于里坊的管辖与前朝几乎没有差别,那就是由乡绅自治,基本上,官府只要从乡绅这里拿到足额的税赋之后,就持放任自流的状态。   千百年来,“非诉”的观念根深蒂固,一纸入官门九牛拽不回的想法,更是百姓们的普遍心态。   “私了”是民众最愿意并且可以接受的纠纷解决方式,而主持“私了”的中间人,就是地方乡绅,具体到晋昌坊,就是云初。   不过,云初一般不理会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统统交给坊正刘义去处置,刘义也喜欢做这种事,因为只要做一次中人,他就能收一笔钱,虽然不多,刘义却极为看重。   “咱们晋昌坊的《乡规民约》上是不是有一条,‘贼来需打,打死不论’这一条?”   刘义茫然地道:“咱晋昌坊哪来的什么《乡规民约》。小老儿闻所未闻。”   云初往嘴里丢了一块甘草慢慢地嚼着,对跪在地上的刘义道:“以前没有,现在有了,第一条就是贼来需打,打死勿论!”   云初瞅着一脸茫然的刘义,嫌弃地用脚踢一下道:“快点起来,我要你在晚上之前,就把这一条《乡规民约》告知所有坊民。”   刘义摇摇头道:“一条太少了。”   云初哼了一声道:“那就增加一条,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刘义还想问,见里长的脸色不太好,就急匆匆地离开了,直到出门他的嘴巴里还在不停地玩味着“贼来需打,打死勿论”这八个字。   突然间,刘义停下了脚步,两只眼睛瞪得跟牛铃一般大,直到现在,他才搞清楚里长为什么要搞出来一个只有两条规定的《乡规民约》了。   “天爷爷啊,龅牙虎大爷,你今晚可千万,千万不敢来啊。你要是来了,可就没命了呀。”   对于自家里长的武力,刘义远比云初自己更有信心,因为,他家里长是杀透了三万突厥人军阵的猛将!   还以为里长不愿意管这些坊民被欺负的小事,现在看来,他家里长护犊子护得厉害,不惜动手杀人。   “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去教训那些坏蛋呢?”娜哈挥舞一下自己的棒球棍,看样子她的棒球棍已经饥渴难耐了。   云初瞅着渐渐西沉的太阳,以及逐渐升起来的月亮,低声道:“我们今晚要关门打狗!”   娜哈眼神一凝,凶狠地对云初道:“我想打死他们!他们竟然摸幺娘娘亲的砸砸!   崔嬷嬷告诉过我,女人的这个地方不能被男人乱摸!摸了女人就活不成了。”   云初低声笑到:“你还记得我们在天山的时候,是怎么对付偷羊贼的吗?”   娜哈大声道:“把他们的两只手砍下来,再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插在木头桩子上用乌朵甩石头砸。   羯斯噶说过,偷羊贼就是一群只顾着自己过好,不管别人死活的乌猪。”   云初笑道:“今晚要收拾的这群欺负幺娘母亲的人跟偷羊贼一样,也是该死的乌猪。”   娜哈连连点头,把手里的棒球棍挥舞得更加起劲了。   云初从不担心在娜哈面前杀人,因为,小小年纪的娜哈见过的杀人场面实在是太多了,对她来说,杀人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种行为。   天黑的时候,晋昌坊大门上的巨凰再一次在摇曳的灯光中起舞,巨凰身后,就是晋昌坊悠长的巷道,巷道两侧原本被猜谜的人拿走的灯笼,再一次完整地出现在人们面前,灯笼红艳艳的,将整巷子都染成了暗红色,看起来非常得神秘。   幺娘的母亲咬着牙还是端着一个巨大的笸箩出来卖绢花了,她也不想出来,只是她男人被龅牙虎打伤了,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幺娘又说她家老大会帮她出头,今晚一定不会有坏事发生。   再加上家里实在是需要钱买药,这才咬着牙出来摆摊,希望能多赚上几文钱。   幺娘抱着另外一个笸箩也出来了,只要看到有人经过,这孩子就会大声地招揽客人。   随着更多的摊子摆出来,幺娘母亲双手合十,朝坊门顶上的巨凰祷告:“文德娘娘保佑,文德娘娘保佑。”   巨凰依旧在灯火中摇曳,还偶尔发出一声清唳,似乎真的在回应幺娘母亲的祷告。   “炒葫芦籽,就不能加点盐再炒吗?你知不知道不加盐的葫芦籽有一股子怪味。   还有,你他娘的在胡乱喊什么,什么叫吃了你的葫芦籽延年益寿,你懂个屁啊,老子就是太医署的大司医,我告诉你啊,吃了你的葫芦籽,可以让男人重振雄风,金枪不倒知道不知道?   对,就这么喊,别人问,就说是孙神仙说的,保证你生意好。”   “唉唉唉,叫你呢,卖甑糕的,你下次要是再敢拿手碰甑糕信不信我砍了你的脏手?”   里长有些嚣张,还有些聒噪的声音从街尾传来,也不知为何,就是这种令人讨厌的声音,却让幺娘的母亲,没来由地不害怕了。   正好有一对夫妇带着一个小女童从面前走过,她就立刻大声喊道:“卖绢花唻,卖绢花唻,上好的宫绸扎的绢花,男人戴上做新郎,女子戴上做新娘,卖绢花唻,孙神仙都说好的绢花……” ###第一一一章 痛下杀手   当晋昌坊那只巨大的过份的孔明灯,再一次拖拽着一条长尾巴从平地上升起的时候,晋昌坊里的人流就再一次涌动起来了。   昨晚,大慈恩寺僧众都在曲江池子那边举行水陆法会呢,这边的为民众祈福的规模就小了一些。   今晚大慈恩寺大开方便之门,招待四方信众,让收费收得手软的刘义,完全忘记了自家里长今天要杀人的事。   来晋昌坊的人大多是父母携带子女,因为只有这里的射覆才适合小孩子,别处的射覆大人都猜不出来,遑论小孩子了。   来一个小孩子,就必须来一个大人,有的人家甚至是全家出动,在这样一个热闹的节日里,大人们大多会满足孩子一些小小的不算过分的要求。   晋昌坊里的东西基本上都是不会太贵的商品,从一个铜钱的鹧鸪哨,到五十个铜钱的黄铜簪子,这里都有卖的。   大唐就没有什么好吃的!!!   以前的时候云初最喜欢逛自家街道的夜市,他可以从夜市这一头吃到那一头,而且隔三差五就吃,每次去人家摊位上只吃一口……   如果是自己爱吃也就罢了,偏偏这种工作性质的品尝,就让人太痛苦了。   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云初才对街道小吃摊的卫生要求的极度苛刻,敢用地沟油的抓住之后恨不能弄死。   烤的葫芦籽不好吃还有怪味,云初吃了一颗就把商贩骂了一通,还告诉他秘方。   卖甑糕的混账拿手抓甑糕给人,被云初敲了两棒子发誓改正才放过他。   卖槐叶冷淘的人家殷勤地邀请云初品尝,被他婉拒了,因为这道美食是用槐树叶子榨出来的汁水和面,再弄成面条,放水里凉水里拔一下,跟姜醋拌着吃,卖相不错,云初却是不吃的,因为,现在他身边的老槐树上一片叶子都没有。   晋昌坊的胡饼吃起来跟那对小夫妻卖的胡饼完全是两种东西,饼子一点都不香,咬起来能拔掉牙,至于羊头,云初看到羊嘴巴里的那层黑皮就没了胃口。   兄妹两恶霸一样的来到幺娘家的摊子前,幺娘抱着娜哈在一边嘀嘀咕咕说个不停,云初瞅瞅幺娘家的绢花,发现颜色很单一,就对幺娘的母亲道:“去找崔管家,家里应该有不少的碎布头,都归你了。”   幺娘母亲连连道谢,云初又问道:“那群人什么时候过来?”   幺娘母亲道:“快来了,咱们坊市里的大灯升起来,他们就会来。”   云初笑道:“今晚过后,他们就不来了。”   幺娘的母亲觉得里长笑得很好看,就低着头再次感谢了里长。   娜哈这半年长大了不少,云初不好再把她驮在脖子上,告别了幺娘之后,兄妹两就继续巡游自家的街道。   此时,街道上的游人变得越发多了,一个被父亲拖着的小男孩突然指着一盏灯笼道:“阿爷,阿爷,我猜出来了。”   小男孩年轻的阿爷就俯下身笑道:“小兰儿猜出什么?能不能念给阿爷听呢。”   “好,远看是颗星,近看象灯笼,到底是什么,本来是只虫。是流萤,就是晚上尾巴会一闪一闪发光的那个流萤!”   孩子父亲听了哈哈大笑,连忙召唤看灯的晋昌坊的人,让孩子把谜底说了,很快,管事的人,就笑眯眯地把灯摘下来放到孩子手中。   云初,娜哈羡慕地看着那对父子提着彩灯走了,云初指着另外一盏灯对娜哈道:“能不能猜出来?”   娜哈瞪大了无知的眼睛,大眼睛眨巴两下道:“我不知道呀。”   云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娜哈道:“你看啊,谜面是——年纪并不大,胡子一大把,不论遇见谁,总爱喊妈妈,猜猜看,这是啥,是你最熟悉的东西。”   娜哈将手指塞嘴里翻着眼睛使劲地想,看她努力的样子云初都有些心疼了,可惜还是没有想出来,就在云初准备作弊满足一下小女孩的虚荣心的时候,就听旁边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阿娘,阿娘,我知道了这是长角的羊……”   于是,云初跟娜哈只能再一次羡慕地瞅着一个身穿小襦裙的小小女孩,拿走了那盏被做成山羊模样的彩灯,牵着她阿娘的手一蹦一跳地走了,还不时地回头冲着娜哈做鬼脸。   “原来是长胡子羊啊……”娜哈拖着长音的遗憾声听得云初心中很不是滋味。   接连两次打击,让兄妹二人都没了继续猜谜的心思,就找一个还没有完工的花坛矮墙蹲了上去,无聊地瞅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发呆。   没有泼皮出现的晋昌坊,就像是一幅画,不论是巨凰,还是笔直的巷子,亦或是在天空漂浮的孔明灯,再加上来往的人群,都和谐的融合在一起。   “交钱,交钱,交钱……”   一阵嘈杂的声音把发呆的兄妹两给吵醒了。   云初看一眼娜哈,娜哈立刻就把棒球棍藏在身后,云初的棒球棍也很自然地藏在手臂后面。   被嘈杂声从收钱美梦中惊醒的刘义像一匹受惊的驴子,吩咐手下看好钱箱,他自己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了事发地,才跑到地方,他就看到云初兄妹正阴恻恻地站在人群外边看热闹呢。   “虎大爷,虎大爷,快走吧,快走吧,晋昌坊不是你可以随意收钱的地方。”   长着一嘴龅牙的龅牙虎被刘义的话给说得愣住了,他以前来的时候软蛋刘义可不敢这么说。   一把抓住刘义的胸口,将他提起来怒吼道:“你也不打听打听,长安一百零八坊你虎爷哪里去不得?”   刘义被提起来了,见云初就在一边笑吟吟地看着,不知道哪来的胆量抓着龅牙虎的手腕道:“你现在走还来得及,别怪我没有把话说到前头。”   龅牙虎抬起膝盖就重重地顶在刘义的胯下,刘义惨叫一声,全身就蜷缩得跟一只大虾一样。   龅牙虎丢掉刘义,瞅着满街的行人道:“谁敢说你虎爷的不是?”   街上众人立刻快速地散开了,一些胆小的拖着家人迅速地往巷子深处跑。   龅牙虎见众人鸟兽散,忍不住哈哈大笑,与他同来的六个壮汉也齐声大笑。   龅牙虎抓住一家卖竹凳的商户,摇晃着吼叫道:“一家二十文钱,昨日里老子发善心,你们当我好欺是吗?”   卖竹凳子的原本慌得手足无措,猛然间看到里长就在龅牙虎的身后,还不时地拿出一根棒子摇晃一下,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用力推开龅牙虎的手怒吼道:“爷爷今天就不给你钱!”   商贩的一句话把龅牙虎说得愣住了,马上,他就狞笑着要上前捉拿这个不怕死的商贩,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拿这个家伙立威不可。   商贩也是一个聪明的,不敢乱跑,就径直跑到云初背后躲了起来,有云初在前边,他就不怕了,跳着脚地指着龅牙虎大叫道:“有本事你过来啊!我家里长,在这里,借你十个胆子也不敢。”   云初回头看看这位很会挑拨离间的商贩,商贩立刻就挤出一个猥琐的笑容给云初。   龅牙虎看样子也是一个人物,听说眼前站着得这个少年人是这里的里长,就抱拳道:“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当你的里长,我不惹你,我收我的钱,咱们互不相干如何。”   云初摇摇头道:“不成!”   龅牙虎怒道:“你要怎的?”   云初把身体微微前倾,瞅着龅牙虎的眼睛道:“今天,要嘛你打死我,要嘛,被我打死!”   龅牙虎仰天无声地笑了一下,然后对云初道:“我还没有打死过里长,今天正好试试!”   说罢就向云初冲了过来,没想到才冲到半路,骨拐处传来一阵剧痛,双膝一软,就跪在了云初的面前,这时候,才发现有一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小胡姬正冲着他笑呢。   龅牙虎不惊反喜,指着那个漂亮的小胡姬对同伙道:“抓住她,大价钱!”   话刚刚说完,在众人的注视下,龅牙虎的一张嘴就暴裂开来,满嘴的牙齿乱飞,不仅仅是牙齿飞得到处都是,就连下巴都向里凹进去了两寸,紧接着大股的血就如同泉水一般向外喷涌。   龅牙虎被这一击,击打得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类似嘴巴的地方咕噜咕噜地冒着血泡,胯下已经濡湿了老大一片,而且还在继续扩大中。   没有惨叫声,甚至没有过大的动静,棒球棍击打在龅牙虎的嘴巴上,只发出噗的一声,几不可闻。   早就预料到是这个结果的刘义,这时候发挥出来了他坊正的作用,招呼了一大群坊民围成了一个不算太大的圈子,还把那些像看热闹的游客驱赶得远远地。   云初慢条斯理地在龅牙虎的身上擦掉棒子上的血迹,平淡地对周围的坊民道:“晋昌坊《乡约民规》第一条,贼来需打,打死勿论,记住了吗?”   坊民们在云初阴冷的眼神下,纷纷点头。   云初指着剩余的六个被云初凶狠一击,吓得惊慌失措的泼皮道:“打死他们。”   于是,娜哈第一个高举着棒球棍就冲了上去,然后,六个泼皮就被汹涌的人潮给淹没了。   等人潮散去之后,地上就倒着六具破破烂烂的尸体,此时,那些被欺负了很久,终于爆发出情绪的坊民们才惊惶起来,一个个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家里长。   云初来到还在咕噜咕噜吐血泡泡的龅牙虎跟前,双手稍微一用力,就把他的脸拧到后边。   然后拍拍手,对同样呆若木鸡的刘义道:“埋到渗坑里面去,记得挖一个深一点坑,免得天热了有臭味泛出来,大家该干什么就继续干什么,有人问起,就说不知道好了。” ###第一一二章 漆黑一片   人群散开之后,地上什么都没有,就连血迹也被人用清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等后来的游客走了一阵子之后,这里连残存的血腥味都闻不到了。   不良人张甲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四处张望,他努力地想要寻找龅牙虎一行人的踪迹,却怎么都找不到。   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眼前热闹的街道,就像是一个猛虎张开的血盆大口,似乎下一瞬间就能把他吞噬掉。   龅牙虎一行七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抓过来几个坊民问话,结果都是一样,他们根本就没有见过龅牙虎一行人。   晋昌坊的里长是一个少年人,长得白白净净的,听说是从军中下来的,虽然可疑,但是,人家是官,不是他一个县衙编外人员能质疑的。   至于晋昌坊的坊正,更是一个出了名的软蛋,长年被孙户曹抽嘴巴子已经名藻长安坊了,这种人没胆子对付龅牙虎的。   “如果没事,你们就早点离开,不要打搅晋昌坊百姓做生意,更不要吓着来这里的人。”   听晋昌坊少年里长这样说,张甲再一次把狐疑的目光落在了云初的身上。   长安城的城狐社鼠们其实就是这群工钱很低的不良人们暗中支持起来的,他们这群人不能光明正大地勒索百姓,只好弄出一些泼皮来做这件事,顺便帮他们把过低的工钱提一提。   所以,等不到龅牙虎送钱来,他们就迫不及待地赶过来,为龅牙虎撑腰。   现在,龅牙虎一行人平白消失了,这让张甲感到深深地恐惧。   云初将手按在张甲的肩头道:“我如今在太学进学,明年要是顺利的话,我大概会考明算试,不是不能考明经,而是我担心考了明经再加上我现在从八品下的官位,会升得太高,会离开长安。   明算就很好了,考中之后按照从九品下安排职位,而我恰好又有一个从八品的官职,官府必定会从优铨叙,这样一来我至少是一个八品官。”   云初说着话一边轻轻地拍打着不良人张甲的肩膀,每拍一下,张甲就忍不住哆嗦一下。   “万年县是京县,如今的卢县令是一个六品官,这个位置我够不着,县丞是七品官,我也够不着,主簿是一个从七品的官,我如果跳跳脚也能够到,不过,最有可能的职位便是万年县县尉……不大不小正合适,恰恰是你们这些人的顶头上司。”   张甲觉得自己的喉咙涩得厉害,咳嗽两声才低声道:“京县的县尉没那么容易当上。”   云初拍拍张甲的脑袋道:“我是雁门侯唯一一个从龟兹活着出来的老部下,也是唯一一个修建了这座巨凰,给了卢县令一个升迁机会的人,还是众多豪门显贵之家可以将自己对文德皇后的一片孝心直达天听的人……你说,这样的一个有军功在身,又出身太学,还考中明算科的人,当一个小小的八品县尉,是不是有些亏了?”   张甲咬咬牙道:“郎君有所不知,不良人虽然看似凶恶,实则日子过得凄苦至极,同样是不良人,外州的不良人就能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而京城里的不良人一年得到的那点钱粮,养活自己都难,更不要说养家糊口了。   只能借一些手段,养活家小。   郎君是贵人,某等不敢造次,然不良人也是人,也有妻儿老小……”   云初笑了,继续拍着张甲的脑袋道:“如此,你们最好希望本官能成为县尉,否则,你们这样做,迟早会被人收拾,到时候充军发配,掉脑袋都是轻的。”   张甲拱手道:“如此,小人就当从来没有龅牙虎这等人,更不知晓是郎君出手了。”   云初斜睨着张甲道:“谁告诉你我杀了龅牙虎他们?本官今晚一整晚都在集市上巡视,何曾离开过一步,连杀人这种事都敢往本官身上扣?”   张甲抽了自己一个嘴巴道:“小人说错了。”   云初指着坊门道:“那就走吧,不要打搅百姓做生意养家糊口。”   张甲战战兢兢地带着两个不良人快步离开了晋昌坊,才离开坊门,他就狂奔起来,让跟随他的两个不良人不明所以,还以为有狗追过来了。   回头看的时候才发现晋昌坊那个年轻的过份的里长,正站在那座巨凰下边目送他们离开,在他身后,就是晋昌坊幽深而繁华的街道。   三人穿街走巷,不知道跑了多远,才在一个馄饨摊子上坐下来休息。   面对热气腾腾的馄饨,张甲似乎志不在此,良久之后才吐出口气道:“吓死哥哥我了。”   一个不良人不解地道:“一个少年而已。”   张甲摇头道:“少年里长倒在其次,而是围观的那些坊民们的眼神实在是太可怕了。   兄弟哟,今天要不是哥哥我有眼色,我们三个也会消失在晋昌坊。”   “啊?他们胆子这么大吗?”   张甲苦笑道:“一个杀了七个人的人,就不在乎多杀三个。”   “要不要把此事禀报县尉得知?”   张甲抬手就在这个不良人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低声道:“你们想让人知晓龅牙虎跟我们不良人有关系吗?”   见两个手下齐齐地摇头,张甲这才道:“就当不知道这件事,龅牙虎不是还有别的兄弟吗?再拉出来一个顶事的当头,避开晋昌坊,继续!   娘的,没了龅牙虎每月孝敬的那二十贯钱,咱们的日子实在是太难过了。”   今晚注定不是一个好日子,张甲也不愿意再跟着别的不良人去胡混,早早地就回家了。   他其实不怎么愿意回家,只要回到家里,老父亲没完没了得咳嗽声,老母亲自言自语地絮叨声,妻子总是要钱,四个孩子总是不听话,让他不得片刻安宁。   踏进家门,不等坐下,妻子就匆匆地把他拖拽到了卧房,张甲烦躁地瞅瞅妻子满是褶皱的脸怒道:“心烦,不想睡。”   妻子却笑眯眯地从木枕里抠出一袋钱放到张甲手中。   “哪来的?”   “晋昌坊那个叫做刘义的坊正送来的,说是感谢郎君为民除害,夫君,快说说,你是怎么为民除害的,以至于让人家要你一身衣衫要供起来。”   “你把我的衣衫给了刘义?”   “给了呀,人家拿过来好几百个钱呢,一件破衣衫值得什么,妾身还把您早就不用的一把匕首也给了刘义,这东西是兵刃,带着煞气呢,怎么不比那身破衣衫好,夫君,您说妾身做的对不对?”   张甲嘴皮子哆嗦了良久才指着妻子吼道:“你这无知蠢妇!”   现在,张甲很确定,龅牙虎这些人都死了,而且就是死在了晋昌坊,至于凶手,毫无疑问,就是他张甲!   他到时候不承认都不成,证人,晋昌坊不缺,百十个还是能找到的,血衣,人家也不缺,自己老婆刚刚给人家提供了,至于凶器,必定是那柄匕首。   至于自家证人,亲亲相隐之下老婆不算,那两个不良人兄弟算不上,而且这两人根本就靠不住,自己能收到钱,那么他们也应该可以。   就在张甲六神无主的时候,他的两个好兄弟急匆匆地来找他了。   听完他们的叙述,张甲重重的一拳砸在墙壁上喃喃道:“太欺负人了,这也太欺负人了。”   “大哥我们该怎么办呢?”   张甲顺着墙壁出溜下来,蹲在地上无奈地道:“人家就给我们兄弟留下了一条路可走。”   “什么路?”   “毁尸灭迹!”   晋昌坊的夜市对云初来说没什么好看的,处理完毕了龅牙虎的事情之后,就带着娜哈回家睡觉了。   天亮的时候,连续熬夜的刘义跟鬼一样得找上门来了,顺便在云家混一顿早饭。   喝了两碗汤面片,刘义的感觉终于好了一点,见四下里无人,就对云初道:“昨夜,张甲来找我了,问我要龅牙虎几人的尸体,就按照里长事先吩咐的把埋尸之地指给他,然后,他跟两个不良人就把尸体连夜挖出来装牛车上带走了。   亲眼看着他们把尸体丢乱葬岗喂野兽了,这才回来,里长,您说这事还会不会有反复?”   云初想了一下道:“乱葬岗野兽多吗?”   刘义道:“不光是野兽,就是乌鸦都能把尸体吃光,您是没看见,乱葬岗那边,乌鸦飞起来能把天遮住。”   云初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三天后,就把血衣,凶器还给他们三个,都是勉强活人呢,别太为难他们。”   刘义连忙道:“老天爷啊,不为难,不敢为难。”   “那就回去好好睡一觉,坊里以后事情还多,要多靠你呢,另外,昨晚的事情办得不错,去找崔氏领五贯钱,把你的破家收拾,收拾。”   刘义一脸感激,还有些兴奋地去找崔氏了,云初则慢慢将自己的早饭吃完,见娜哈没有起床的意思,也不打搅她,就准备离开家去办一些事情。   他对张贺曾经说过的,一个卖灯油的叫胡大路的人非常感兴趣,因为,在检验了巨型孔明灯的用油之后,他觉得这东西应该还能继续蒸一遍,说不定就能蒸出自己想要的那个东西。   没等他出门,肥九先从外边匆匆回来,见到云初就立刻道:“郎君,如你所料,一斗粟米涨到了四文钱!” ###第一一三章 不知道谁在捞钱   听到这个消息,云初就打消了去弄猛火油的打算,转身就去找崔氏。   还好,刘义还在等着崔氏给他钱呢。   崔氏这人干别的事情都非常的利索,弹棉花的时候恨不得把自己累死也要完成客户的订单,就是给别人钱的时候总是很墨迹。   云初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崔氏在询问刘义拿了这么大的一笔钱准备干什么。   “全拿去买米吧。”云初掀开门帘进来的时候,就直接给了刘义一个很好的答案。   崔氏问人家五贯钱的去向,是想问刘义有没有花五贯钱买自己一床棉被的想法,很明显,刘义这种人就算冻死,也不会花那么大的一笔钱去买一床棉被,这跟他既有的人生观有着非常非常大的冲突。   “家里有米呢。”刘义嘿嘿笑着回答。   “米价已经涨到四个钱一斗了。”   “两个钱一斗的时候我都没有买,这个时候再买岂不是亏本了?”   对于刘义的这个问题,云初懒得回答,只是告诉崔氏,立刻,马上,按照四文钱一斗的价格,尽量多的买,尽量把家里的粮库装满。   同时,还要去如意酒坊,尽量多的把九酝春酒买回来,她们家如果不够,就从别家买。   买粮买酒这种事很急,自然是全家出动,崔氏带着肥九肥十以及六个女人去了西市粮店,云初则带着肥八娜哈,以及四个女人去了丰邑坊。   今天按理说还是上元节假期,买粮买酒的人家应该不多,等云初进了丰邑坊之后,就发现事情不对,这里拉酒的马车从坊门口一直排到了巷子深处。   无数的伙计正忙着往马车,牛车,上装酒,看到这个场景,云初心头一沉,长安人的大麻烦估计就要来了。   带着马车好不容易来到如意酒坊,却碰到了如意的那张臭脸。   云初还是没有太在意,朝知夏拱手道:“某家来拉已经订好的九酝春酒。”   知夏手里捧着一个铜色熏香炉,低着头嗅香,没有回答云初的话。   云初就把目光转向掌柜的道:“如意酒坊这是要毁约吗?如果是,赔了十倍定钱,某家这就离开。”   掌柜的搓着手时不时地把目光瞄向知夏,暗示这件事还要问酒坊主人才对。   云初看看知夏那张臭脸,直接皱眉对肥八道:“定钱不要了,我们走吧。”   说完话转身就走,多余的话都没有。   “知夏难道如此不堪,不值得郎君怜惜吗?”   云初转过头瞅着知夏那张随时准备哭的脸不耐烦地道:“想撒娇去找方正,我这里没有多余的怜惜给你。”   “郎君就不想知道妾身与方正的事情吗?”   云初烦躁的道:“方正托我送钱过来,我给你了,我们之间的交情就此为止,再有的交情就是我买酒,你卖酒,没时间,也没有心情听你跟方正之间狗屁倒灶的事情。   一句话,有酒就给我,没酒我走人。”   掌柜的见知夏一张小脸涨的通红,连忙接话道:“有酒,有酒,知夏娘子早就给郎君准备好了。”   云初对掌柜的道:“把所有的九酝春酒都给我装上,这一次要的多。”   掌柜的点点头,就带着伙计,以及一群女人去搬酒了,只留下云初,娜哈,知夏留在店里。   娜哈一会看看哥哥,一会看看知夏,虽然不知道哥哥为什么会对这个闻起来香香的,看起来白白净净的女子这么讨厌,她还是果断的站在哥哥这边,对知夏也是不理不睬。   一时间店里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云初是不在乎的,一个小三罢了,还不值得自己跟她多说话。   对于这种女人云初以前就是这个态度,来到大唐还是这个态度。   如果知夏是方正的老婆,那么,该叫大嫂就叫大嫂,该行礼就行礼,就算大嫂的脾气差一点,没关系,也能忍,了不起最后从方正那里找回来。   这才是男人跟朋友老婆相处的道理,至于外室有多远就躲多远,兄弟不在的时候,最好面对面都当做不认识。   就像对付裴行俭的情人公孙一样,他不会留半点的情面。因为不值得,很多时候待她们和气了,反而会惹上一屁股的骚。   于是,知夏就嘤嘤嘤的哭泣起来,云初越发的不喜,领着娜哈站在街道上嘻嘻哈哈的说话。   “哥哥,那个女人怪怪的,她哭什么?”   “吃饱了撑的。”   “我觉得她想跟你说话。”   “我为什么要跟一个不认识的女人说话呢?”   “也是,哭唧唧的看着就讨厌,哥哥以后给我娶嫂嫂的时候千万不要这种爱哭的,怎么也要找那种挨了一棒子也不哭的才好。”   “嗯嗯,我也觉得这样的女子好,不过,等我娶回来了,你不要拿她练习你的棒子,想要练习棒子功夫。找哥哥就好。”   “嗯,不会的……”   就在兄妹两窃窃私语的时候,如意酒坊的掌柜的凑过来拱手道:“郎君有所不知,这处酒坊的主人本就是我家公子,也就是您的同僚方正。   只是委托给知夏姑娘经营,前些时间,知夏姑娘的兄长,嫂嫂来了,以知夏姑娘的身份相威胁,霸占了如意酒坊,老朽等人自然不愿意给一对混账办事,这才让如意酒坊垮下来了。   现如今,知夏姑娘重新掌权,老朽等人也就重新回来了,知夏姑娘只想跟郎君打听一下,方正公子什么时候能从西域归来?”   云初摇摇头道:“他如今升官了,如果想回来,他一定有的是办法回来,之所以不回来,是因为他不想回来,就这么回事。”   云初实话实说,反正这就是方正在西域的真实样子,这家伙姐夫满天下,如果真的想回来,一定有的是办法回来,之所以不回来,纯粹是那边待着太舒服了。   掌柜的也没有多问,就把云初的话告知了知夏,知夏远远地施礼谢过,就回去了。   眼看着一坛坛酒被装上了车,云初总体上还是满意的,四百坛酒,应该能弄出五六十坛子的酒精。   以前,云初没有这么心急,主要是梁建方的管家催促的很急,给的钱又多,这才让云初把提纯酒精的事情当成一件重要的事情来做。   四百坛酒肥八带着人跑了六趟,才跟如意酒坊的伙计们一起把酒送到云家。   崔氏守在门口,抽掉家里的门槛,在台阶处搭好木板,盯着粮车进家门。   见云初回来了,就连忙道:“又涨了一文钱,妾身估计到明日,粮价绝对会上涨到八文钱,去粮店买粮的时候妾身问过粮店伙计了,今天去买粮的全都是大户人家,并且在大量的买粮。   郎君,按照妾身昔日的经验,缺粮这种事情一旦发生,就需要有两个丰年才能缓解,如果在这两年中再遭遇荒年,麻烦就大了。   大户人家就要开仓救济自家的佃户,部曲,城里的大户人家就要救济饿肚子的四邻。   幸亏郎君在粮价最便宜的时候买了足够多的粗粮,如果真的出了灾荒,咱们家这点家底不够坊民们吃的。   所以,妾身准备再买一些粮食囤起来。”   云初摇头道:“再屯粮会引起别人注意的,就这样吧,够我们家人吃就好了。”   崔氏又道:“郎君,灾荒年才是一个家扩大的关键时期,就算是暂时困难一些,以后会有大好处。”   云初当然知道崔氏这话里的意思,丰年的时候,买人要付钱,灾荒年的时候,给点粮食就能换人回来,这里面的利润当然很惊人。   云初却不敢尝试,他真的很害怕被雷劈。   “从今天起停了坊民借公粮的事情,告诉他们,想要借粮,就要等到四月仓库才开,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青黄不接,现在能克服就克服一下吧。”   暗流涌动,云初现在非常的想知道这一场莫名其妙的粮食波动起源是哪里。   想要知道这个事情,就只能问大唐的豪门人家,云初认识的为一个可以称之为豪门的人家就是大慈恩寺。   像梁建方这样的人家在这样的大波动面前,其实也是待宰的羔羊,没有什么抵抗力的,该受的损失一样会损失,不会因为他是一个三品大将军就有什么例外。   老猴子这几天没有到过云家,让娜哈进寺庙去问,寺庙里的人也不知道老猴子在干什么,只知道他似乎非常的忙碌。   就在云初忧心忡忡的时候,长安城的上元节狂欢终于结束了,人们也从狂欢中清醒过来,开始准备过日子了,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长安的物价已经上涨的让他们非常的陌生。   晋昌坊的百姓们,自从跟云初一起杀过人之后,就显得团结多了,哪怕去西市做生意,现在也知道成群结队的去,成群结队的回来。   并且,他们愿意按照售卖货物的种类,尽量的跟同一个坊市的人集结在一起。   这种团结其实是被迫的,他们害怕龅牙虎的人在坊市外边找他们的麻烦。   正月二十一日的时候,长安粟米价格十二文一斗。   而云初检查坊民们从西市收回来的铜钱,发现,其中有两成是新钱。 ###第一一四章 富豪之家的秘密   旧钱火烧之后清洗,十枚重一两,一千文重六斤四两,径八分,黄铜色,上书开元通宝四个字,乃是大唐名家欧阳询所书,字体大方,精美,清晰无粘连。   新钱火烧之后清洗,十三枚重一两,一千文重五斤一两,径八分,颜色发青,钱上开元通宝四个字平直,模糊,有粘连。   云初量完钱币的重量之后,在清水中洗洗手,对崔氏道:“用家里的旧钱,把坊民手里的新钱全部换过来。”   崔氏道:“如此,家里会损失三成。”   云初摇头道:“反正我们又不等着米下锅,损失一些无妨,说不定我们不损失,还能赚一些。”   崔氏笑道:“郎君怎么把损失掉的三成赚回来呢?妾身洗耳恭听。”   云初叹口气道:“铸造铜器,比如铸造铜质巨凰。”   崔氏笑道:“妾身怀疑这些铜钱其实就是铜器融化之后铸造的,郎君现在有弄成铜器,这一里一外,似乎并不赚钱。”   云初瞅着崔氏道:“你以前接触过这种事?”   崔氏笑道:“对豪门大家来说,铜钱并不好储存,所以,在家中积累的铜钱多了,就会将铜钱铸造成铜器摆放在家中,一些大铜器,动辄成千上万斤。   崔氏在清河的老家,有家庙一座,家庙中有鎏金铜佛一尊,重一万四千余斤,铜佛两侧有侍佛两座,各重六千斤,铜佛之下,还有十八座罗汉,各重三千余斤……   铜钱不值钱的时候,崔氏就开始铸造佛像,铜钱开始值钱的时候,崔氏就开始修整佛像。   天下大家不止清河崔氏一家,而大家做事的方式却大同小异,郎君能换掉坊民们手里的这点新铜钱,却没有办法换掉市面上所有的新铜钱。”   云初吧嗒吧嗒嘴巴道:‘如此说来,我做任何事都是无用之功?”   崔氏想了一下道:“郎君,忍着吧,这天下是朝廷的,他们都不心疼自家百姓,郎君一人之力又能做什么呢,想要照顾好晋昌坊的百姓,就必须把手里的铜钱全部放出去,放得越早,损失得就越少。   然而,最信任您的刘义,刘坊正,在听到您的劝告之后,放弃手里的铜钱了吗?   没有!   所以啊,郎君,有些人受穷是活该的,他们千年以来就是这么过日子的,早就习惯了。”   云初瞅着崔氏道:“所以,他们一生辛苦,一生劳作,一生为牛为马,最后落得一个——穷是活该的?”   崔氏叹口气不说话,不过,她的表情明显说明,她非常的认可这句话。   云初终究还是用自家的老铜钱换了坊民手里的新铜钱,这让愁容满面的坊民们重新喜笑颜开。   然后,第二天,他们拿来了更多的新铜钱找里长兑换,结果,被里长一口回绝。   善心这东西发一次都嫌多,发的多了,就成傻子了,很明显,坊民们在明知道老铜钱比新铜钱值钱,他们还是积极来换,这说明,在他们眼里,里长就是傻子。   就像崔氏说的,云初在这一场声势浩大的抢劫过程中,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眼看着长安的物价腾飞,眼看着粮价从一斗两文钱上涨到了二十文。   于是,长安大,居不易,这句话,就变得更加有名。   官府在上元节结束后的第三天,就发布了公告,停止了常平仓粜粮,还警告所有长安人,不得囤聚居奇,若有发现一律严惩不贷。   同时,朝廷关于夏赋的调整也在紧锣密鼓的制定之中,虽然不知道内容如何,云初却是知道的,朝廷无论如何都不会平白受损失的,可是呢,出了这种事总要有受损失的才成,唯有如此,才能把账目抹平。   所以,那个傻蛋受损,此时,已经一目了然了。   老猴子来看娜哈,带来了很多礼物,其中就有那盏娜哈心心念念的七宝琉璃灯。   云初研究了一下,很快就发现了这盏灯为何越来越亮的秘密,主要在作为灯外壳的琉璃上,这些琉璃根据透光度被分成七层,而最后一层似乎是具有聚光效果的凹镜,只要按动手柄上的机关,琉璃灯的外壳就会一层层的升起,最后达到类似步步生莲的效果。   “我跟香积厨说过了,在上元节之前,就把你家存放在那里的钱统统换成了黄金!”   听老猴子这样说,云初立刻就明白了,这一次的铜钱大变动中,就有大慈恩寺的一份功劳。   也因为老猴子的这一句话,云家也从这一场动荡中的受害者变成了胜利者。   “玄奘大师一直不肯见你,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不过,只要说起你,他总能高兴起来,这就很怪了。   本来想问问知不知道原因,不过,看你傻头傻脑的,想必是你也不知道。   没事干,就让娜哈多进庙,这孩子瓷笨瓷笨的,短短的一篇《心经》背了半个月都没有背下来,我想骂几句,玄奘大师却说,背《心经》这种无用之物干什么,还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心经》,还说这篇《心经》是刻在每个人的心上,剩下的只看修行高低……”   话虽这么说,等陛下,皇后在文德皇后三月十五日诞辰,七月二十八日忌辰来大慈恩寺上香之时,娜哈还是要出现的,到时候一篇《心经》都背不下来,是说不过去的。”   老猴子这人虽然很讨厌,但是,在对待云初跟云娜两人的态度上是没得说的。   所以,云初也把家里刚刚蒸出来酒精给他送了一坛。   没想到,老猴子喝了一口,就坚决把酒精还给了云初,他认为这东西是毒药。   好在老猴子看在云初开始给他送礼的份上,答应把云初刚刚让工匠铸造出来的小型巨凰摆进寺庙里供奉,等待有缘之人请回家供奉。   “铜像的重点是铜,你的铜像里有铜吗?”   云初瞅瞅自家铸造出来的白了吧唧铜像,多少也觉得有些过份,因为这东西就看不出铜色来,看样子工匠们按照他的吩咐不小心把铜放少了。   云初的街道上有一家属于街道的三产废品收购站,虽然名字不好听,但是呢,在垄断了街道废品的情况下,一年利润很客观。   其中利润最大的就是来自有色金属。   铜锌合金:黄铜黄色,铜锡合金:青铜,青色,铜镍合金:白铜白色,铜锌铅合金也算黄铜,铜镍锌合金也算是白铜,总之这里面的学问不少,云初为了监督废品收购站的现金支出,也是恶补了一通这种知识。   大唐没有锌这种东西,有锡,但是这东西跟铜价差不了多少,所以,往铜里面添加不太好。   好在,大唐人的铅里面就含着锌,云初就让工匠尽量的少用铜,多用铅,铸造出一批铜像出来。   现在,看起来多少有些砸锅。   老猴子虽然看不起云初送的货,还是一脸惆怅地把两百个铜像收下了。   还让云初去知客僧那里领钱,价格给的很好,不但能把云初发好心亏损掉的钱赚回来,还有多余的钱支付工匠们的工钱。   跟着老猴子进了大慈恩寺,从知客僧那里领到钱之后,云初才问老猴子:“你不会亏钱吧?”   不等老猴子回答,一边的知客僧笑眯眯地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批铜像已经很好了,只需要给外边鎏金,再摆放在佛祖前熏香,定会有居士,香客愿意请回家中供奉。”   云初不在意知客僧说的别的话,他只在意这个知客僧说的那句——这批铜像已经很好了!   要知道,他在让人铸造铜像的时候,说的话自己想起来都脸红,没想到在知客僧口中,这批铜像竟然是良心之作。   一瞬间,一种亏大了的感觉油然而生。   老猴子瞅着云初道:“你赚你的,我赚我的,货到地头死。”   感觉亏了很多钱的云初带着钱回到了家里,崔氏非常得高兴,娜哈也很高兴,一起过来帮着数钱。   然后,云初就发现,娜哈在数钱的时候,小手里的钱总是不见多,相反,她那个小小的钱袋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鼓胀起来。   云初想要问,却被崔氏用眼神给阻止了,还故意给娜哈创造转移铜钱的机会,好让她把钱袋腾空,再过来继续装钱。   辛苦的数钱工作终于结束了,娜哈高兴地离开了,崔氏就对云初道:“娜哈小娘子拿走了六百二十文钱。”   云初笑道:“小丫头会用钱了。”   崔氏摇摇头道:“小娘子的部下们一天只吃一顿饭,饿得没力气陪她玩耍,洗澡。”   “所以,她就给那些小女孩们管饭了?”   “不光是小女孩,还有小男孩。”   云初点点头道:“虽然是好事,她拿钱的时候还是要告诉大人一声的。”   崔氏摇摇头道:“偷来的饭食比较好吃,偷来的人比较新鲜,偷来的钱财养人,才更让人感激。   等娜哈小娘子这样养一阵子,我们就能正大光明的给他们家一笔钱,把孩子都弄到咱们家来当仆人了。”   “咦,晋昌坊的人的日子不是好起来了吗?不至于到卖儿卖女的地步吧?”   崔氏咬咬牙道:“坊市里的孩子不适合为奴,只适合为仆。   妾身以为,咱们家虽然来钱的渠道不少,可家奴不足,如今粮价攀升十倍,妾身以为,要趁着这个机会多多蓄奴才好。” ###第一一五章 狗日的封建时代   崔氏是一个好人。   这一点云初能证明,她不仅仅对她的主人云初,娜哈好,同样的,她其实对院子里的所有依附云家生活的人也很好。   白日里因为打烂了一摞子瓷器的侍女,被她用鞭子抽了两下,到晚上的时候,她却会拿着药膏去帮她涂抹伤口,并且说很多的话。   所以,院子里的侍女们,很害怕崔氏,但是呢,遇到事情却愿意第一个跟崔氏说。   崔氏是受过大苦的人,所以,她知道目前的生活得来的有多么地不容易。   离开长安十四年,如今归来,却没有一个人认识她,就算是昔日亲如姐妹的人,在晋昌坊巨凰脚下遇到,也形同陌路。   一个是云鬓高髻,满头钗环,前呼后拥的贵妇,一个是青布素衣,头插荆钗的仆妇。   一个高昂着头行走在大道之中,睥睨四方,一个垂头弯腰候在路边,等贵人先行。   不是崔氏伪装得好,而是,即便认识又如何呢?   诉说过去十四年的苦楚,还是希望她帮自己回复昔日荣光呢?   十四年,自己受尽凌辱,早已形容枯槁,与其凑上去卑微地寻找残存的一丝亲情,还不如留在云家,帮助云家这个骄傲的少年成就一番大业。   至少,踏进云家之后,她就不曾受到半点屈辱,这在昔日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崔氏知道,云初这个家主与所有她知道的家主都不一样,最大的不同就是——这个家主不喜欢奴隶。   他不是不喜欢自家有奴隶,而是不喜欢所有的奴隶,以及奴隶主。   这样的家主本来在长安,在大唐是活不下去的,但是,他真的很聪明,很好的弥补了自己的缺陷。   在澡堂子里,看着娜哈用了最愚蠢的济贫方式——发钱!   她给每一个见到的人都发钱,而她身上的钱不够多,这导致这个小丫头不怎么高兴。   崔氏心疼地将神情泱泱的娜哈揽在怀里,想笑,又笑不出来,想劝诫娜哈不该这样,又发现自己没资格,没立场说这个孩子的任何不是,因为,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娜哈在偷偷地摸崔氏已经不饱满的胸膛了……崔氏就紧紧地把这个偷偷思念母亲的孩子搂在怀里,恨不能化身为这个孩子的母亲,把所有的宠爱统统给她。   好久不见踪影的狄仁杰住进了那间有梅花,有陋室铭的陋室。   同时住进来了很多的学子,以前,一贯钱一个月的费用看起来高不可攀,现在,随着铜钱的价值滑落,这个高昂的价格已经显得非常合理了。   所以,晋昌坊里的所有空房子,很快就都住满了人。   市面上已经看不到老的开元通宝了,取而代之的是新钱,钱换了一层,长安市上的物价却并没有回落。   士子们的食堂已经开业了,这里不用钱进行交易,士子们一般是拿着特殊的竹筹过来吃饭。   这里,一天供应三顿饭,如果想吃半夜供应的第四顿,就要自己花钱再买竹筹。   云初习惯性地用竹筹吃饭,就像他以前在学校里拿着饭票在食堂吃饭一样。   今天的饭食有馒头,粟米饭,面片汤……共计十六种花样,每个竹筹只能吃四种,还有一种免费的叫做甩袖汤的东西,看起来上面漂着好多绸缎般的蛋花,实际上,没人能从里面捞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云初用一个盒子给自己装了一些凉拌莲菜,弄了一枚煎蛋,羊肉厨娘只给一片,又拿了一个盐菜煲,在筷子上插两个全麦馒头,找了一个空位坐下来,见大家又排着队打甩袖汤,也就凑过去弄了一碗。   云初见坐在对面的狄仁杰给自己的饭盘里装满了红彤彤的酱烧猪肉,就忍不住道:“你将来想把自己肥死吗?”   狄仁杰撇撇嘴道:“你一个月收我一贯钱,还不允许我吃饱吗?”   眼看着肥腻腻的猪肉进了狄仁杰的的血盆大口,云初摇摇头,觉得这个家伙肥一些也对,毕竟,他以前见到的除过一个瘦子,其余的都很肥。   “你们去崇仁坊玩得怎么样了?你弄到了几条绣带,也不见你来我这里炫耀。”   狄仁杰摇头道:“出事了。”   “被人当场拿住了?”   “唉,要是这样就好了,被人拿住,也不过是挨上几棍也就罢了,毕竟,这种事还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只要不睡人家主母,或者爱妾,基本就没什么事情。   问题是,丘神绩这个畜生,在办事的时候把人家一个小婢女给活活掐死了。”   “丘神绩,这名字我怎么听着耳熟?”   “右武卫大将军丘行恭的儿子,如今是国子监监生,那一晚,他也在。   本来很有意思的一件事,被他这么一搞,弄得所有人兴致全无,还有几个当场跟这个畜生割袍断义了,我也是其中之一。”   “这件事就没有后尾?”   “没有,那家人就是吐蕃人,以前吐蕃大相禄东赞在我大唐的居所就在那里。   死了一个小婢女人家不在乎,还给丘神绩送了一根金簪,说是没伺候好丘神绩。   丘神绩就用那根金簪当缠头邀请我们去思乡居喝酒看歌舞,被我们所有人拒绝,然后,这个狗东西就发誓,说我们今日不给他颜面,他日后一定也不给我们颜面。”   听狄仁杰这么一说,云初终于想起这个人是谁了,是仅次于来俊臣跟周兴,排名大唐第三位的酷吏。   “你以后还会参加这种集体活动吗?”   “不了,再也不去了,好些高官显贵之家,在那几天特意把家里看不上眼的婢女送出家门,就等着我们这群太学生去狂欢呢。   听说,如果这些婢女怀孕了,家里就得到了一个读书种子,以后会成为人家的家生子,世世代代为奴。   老子的子孙用来开枝散叶还不够呢,哪有多余的给别人当奴仆。”   对于狄仁杰的话,云初还是不满意的,他匆匆吃完自己的饭食,就习惯性地站起来查看食堂里众人的用餐状况。   看了一遍之后,发现是自己多虑了,看样子这里的唐人也苦大唐饭菜久矣,很多人吃完了还想吃,有钱的就重新掏出一枚竹筹继续吃饭,没钱的,就只好打一碗什么都没有的甩袖汤,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我发现你对我的鄙夷又加深了一分。”狄仁杰把最后一块肥腻腻的猪肉丢嘴里,没见他怎么嚼就吞下去了。   “你对现如今物价腾贵有什么看法?”   “没什么看法,这种事情每隔十年就会发生一次,不奇怪,忍受两年之后,物价就会慢慢地降下去。   我听一些老先生说,这是好事,证明咱大唐人有钱了,有钱了之后呢,东西少了,自然会出现这种状况,多忍几年,等百姓生产的东西多了,人口多了,就会慢慢地平复。”   云初笑道:“你就没有怀疑过老先生说的这句话吗?就没有想过多余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吗?”   狄仁杰不以为然地道:“钱,自然是朝廷铸造的,还能是哪里来的呢?”   云初点点头,没有继续说,既然连狄仁杰这种精英人物都没有发现其中的奥妙,他自然也没有必要把事情说得那么清楚,这对狄仁杰来说不一定是好事。   很多时候,糊涂的人其实可以更快乐。   下午的时候,云初在家里收到了裴行俭的拜帖。   准确地说,收到的是一张写着字的白纸,就云初目前的官位还不值得人家用正规的拜帖。   五品大官降临,云家自然要黄土垫道,净水撒院才符合人家的官位。   所以,在裴行俭纸上说明的时间,云初已经站在门前恭候了。   狄仁杰这个混蛋既然已经把云初这个名字说出去了,以裴行俭的本事,没有打探不出来的道理。   时间拖了这么久才来,看样子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人给欺骗了。   如同云初猜想的那样,不仅仅是裴行俭来了,公孙大娘也来了,两人并骑而来,看起来真的很像是一对神仙眷侣。   想想也是,这位公孙大娘的剑舞名动长安,而裴行俭的一手狂草与一手刀法,更是被朝野上下认为是继战神李靖之后,大唐又一名冉冉升起的将星。   在公孙大娘看到云初的第一眼,她就对裴行俭微微摇头,因为此时再一次拿出教梁建方读书的那声行头的云初,跟那一晚上出现的两个猥琐,淫毒的小贼有着天壤之别,就连公孙大娘见了云初都好感顿生。   “上次皇城口一别,还准备找机会主动登门拜见,只是惭愧官职低微,不能登大雅之堂,还请长史莫怪。”   温婉如玉的云初跟杀胚云初有着天壤之别,就算是见过云初身着官服的裴行俭,也在第一时间就打消了怀疑,定然是有人见云初相貌生的好,故意拿名字糊弄公孙呢。   “这一位就是我跟你说的,在龟兹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悍将云初。”   裴行俭从马上跳下来之后,就亲热地拉住云初的手向公孙介绍。   头上包着头巾的公孙盈盈一礼道:“妾身公孙见过云司医。”   云初上下打量一下这两位,啧啧赞叹道:“以前不知晓风光霁月为何物,今日见了两位,总算是明白其中含义,两位请进寒舍。   云家别的没有,倒是有一种非烈士不能饮用的酒,有几样非贵客不能品尝的菜肴,两位不可不尝。” ###第一一六章 一道小菜   云家算不得好,更谈不到豪奢,不过,在云初跟崔氏的努力之下,也算是占据了素雅二字。   任何进入云家的人,都对云家的第一个印象就是干净,这种干净并非是地上无尘,房上无土的这种干净,而是一种从内向外透着的干净。   这种干净关乎空间,关乎景致,关乎摆设,关乎人,也关乎这里的阳光。   一只肥硕的猞猁趴在房顶上,无聊地打着哈欠,一个美丽的金发女童耍赖不成,被一个老妇拖着向后院走,几个极度规矩的侍女垂手站在花廊下,青条石砌造的水井栏干净的闪着幽光,让人下意识地觉得此间井水定然格外得清甜。   除过这里的侍女实在是老了一些,云家没有别的可让人指责的地方。   侍女虽然老,但是呢,她们的礼仪,却高雅地让裴行俭这个高门大户之人也觉得吃惊。   云家现在没有蒲团,取而代之的是桌椅,裴行俭暗戳戳地学着云初的样子坐了下来,原本性情豪爽的公孙大娘面对此情此景,也忍不住生出稍许自惭形秽的意味出来。   “云司医武艺超群,某家上次在皇城口已经领教过了,却不知云司医擅长何等兵器?”   云初拱手道:“在裴将军座下哪里敢说武艺超群的话,不过,云某对于盾刀与马战长枪有所涉猎,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一技之长,云某以为自幼苦练的一手箭法还算拿得出手。”   裴行俭大笑道:“可否一观?”   云初就领着两人来到云初专门开辟出来的练武场,这里是一处狭长地带,遮雨棚下的兵器架上只插着一根长矛,一根长棍,再就是有一柄弓被装在一个皮囊里,皮囊外还悬挂着一兜子长箭。   裴行俭取下长矛,看看刃口以及长矛刃口尽头的红缨,点点头道:“血味还未曾干,云司医就是用此长矛纵横龟兹战场的吗?”   云初低下头有些萧瑟地道:“单枪匹马杀透重围,夺得性命,还以为会纵声长啸,那里知晓,只有两眼的泪水怎么擦都擦不干。”   “这就是你锁厅太医署,进学太学的原因吗?”   云初从皮囊里取出保养的很好的长弓,随意地扣上弓弦,将箭囊配在身侧,也不瞄准,一支长箭就搭在弓弦上,一个呼吸间,五支长箭已经离弦,一支接一支地钉在五十步外的箭垛上。   裴行俭没有喊好,取过云初的长弓拉扯一下道:“两担弓?”   云初笑道:“战阵上若无必要,不拉硬弓,能多射出一箭,边多一分活命的机会。”   裴行俭对公孙道:“你看,这就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杀胚与平日里只知道拉硬弓为傲的蠢货的区别。”   公孙又朝云初施礼道:“妾身受教了。”   云初朗笑一声,对裴行俭道:“此时,想必下人已经布置好了酒菜,我们今日把酒高歌也好,纵酒高论也罢,就不要再说什么武艺了。”   说罢云初就在先头领路,裴行俭与公孙刻意拖后几步,就听裴行俭对公孙道:“如何?”   公孙回道:“眼眸清正,第一眼看见身高略有惊讶,其余以礼相待,并无不妥之处,与那晚的那个狗贼似乎着火的眼睛有天壤之别,更不要说,连相貌都对不上。”   云初礼貌地在拐角处略微一停步,裴行俭与公孙就大踏步地追上来,人还没到饭厅,却已经忍不住去看饭厅上的酒饭,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一个高高的方桌上,摆放的酒菜正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酒是热的,所以酒香四溢,豆腐盐菜正在一个小陶锅里翻滚着,所以香气扑鼻,添加了茱萸的烤鱼,也在炉火的烘烤下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这些菜式某家倒是第一次见。”裴行俭赞叹了一声,就端起一碗酒精一饮而尽。   见裴行俭呆立当场,云初就对公孙道:“这种酒,喜欢的人爱若性命,不喜欢的人喝之如饮毒药,你若不喜欢,这里有温热的九酝春酒,也是不错的。”   一碗酒下肚,裴行俭的五脏六腑如同着火一般,他强忍着没有出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这股子翻腾的酒劲给压下去。   然后拿起筷子就开始猛吃。   公孙见云初的兴致不高,就问什么缘故。   云初就小声道:“今日坊民求告到家门,希望能从家里赊欠一些粮食,待秋后奉还,我却担心他们现在借走了粮食,秋后却无力奉还。   不借不忍,借了却有去无还,怪不得屈子行吟江边曰: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今日方领悟其中苦痛。”   公孙不解地道:“如今国泰民安,四海升平,正是煌煌盛世啊,云司医怎能会发出如此哀叹之音呢?”   裴行俭停下筷子对公孙道:“你长年呆在尼姑庵中苦修剑舞,对外的事情一无所知。   如今,粮价一月间上涨十倍,盐价同样上涨十倍,布帛等民生之用,也同样上涨不少。   而百姓赚到的钱粮并未增多,这才导致民用不足,处处借贷,这才引发云初的哀叹。   不过,他也是这光明里的里长,这里的人吃不上饭,跟他有莫大的关系。”   公孙不解地道:“郎君既然是官身,还是太学生,为何要操持此贱役?”   云初瞅着眼前这个该死的红舞姬,一个没事干就卖大腿为生的人,很不明白她怎有脸说自己当里长就是在操持贱役。   难道跟裴行俭在净心庵玩仇场战场一百处,处处愿与青草青的把戏才算是高尚吗?   口中却道:“总得有人干这些事情吧,如果,你不干,我不干,谁来保护这些人不被饿死呢?   云某在战场上见过的死人太多了,各种各样的死人都见过,下了战场,就见不得再有人死。   之所以当这个里长,也是求一个心安罢了。”   公孙虽然看不起云初操持贱役,却很欣赏他一片为国为民之心,忍不住道:“小女子这里还有些许……”   “万万不可!”   不等公孙把话说出来,就被云初断然拒绝。   见公孙不解,云初就低声道:“给钱永远是最不好的一种救灾方式。   今天给钱,让他可以饱食一日,那么,明日还给不给,后日呢,大后日呢?   如果日日给钱,长此以往,只能养出一批一无是处,不愿意劳作,不愿意辛苦的废物出来。”   “好!”裴将军等云初说完话,这才大声地叫好,以他的阅历,如何会不明白云初话中的含义。   喊完好之后,裴行俭就考究般地问道:“那么,你来说说什么才是最好的救济灾民之法?”   云初笑道:“自然是以工代赈之法,让百姓有活干,官府收获百姓的劳动成果,如此,才是最好的救灾方式,还不用担心养出一群废物来。”   裴行俭一脸欣赏地瞅着云初道:“一个还没有进学的太学生,就能想出如此好办法,可见,你的课业学得不错啊,配得上你太学生的身份。”   说诗词歌赋,公孙可能不弱于任何人,云初与裴行俭说起政务,她是真得听不明白,就把目光瞅向裴行俭,看样子,她好像很喜欢加入到话题中来。   裴行俭宠溺地回了一个关爱的目光,端起酒碗,慢慢地啜饮一口,喷一口酒气,打一个哆嗦。   然后对公孙道:“齐景公时,天下发生饥荒,大夫晏婴谏言发仑粟赈济,但景公没有同意,当时景公正计划建筑一个“路寝之台”。   晏婴便假手筑台之名,行赈灾之实。他命令下属官吏以高酬雇佣灾民,并加长道路,有意宽缓竣工日期,把路寝筑得高大宏伟,经过三年时间,既建成了路寝之台,也使灾民得到生息。   路寝高台完工之后,齐景公埋怨晏子把路寝筑得太高,过于劳民伤财有罪于民。   晏子解释说,宫室高大与否,本身不是主要的,关键是看对民众是否有利,对民众有利,则不是奢侈,不但不是有罪,而且是对民有功,过去夏桀王修建灵台,那才是劳民伤财有罪于民。   云初此言希望某家能够上书陛下,恳请陛下开各地宫室,城防,多雇佣饥民以缓当下百姓之灾。”   公孙钦佩地看着云初跟裴行俭道:“果然这才是大丈夫该管的事情,只可惜妾身身为女流之辈,无法参与,真是遗憾至极。”   云初笑道:“大丈夫有大丈夫安天下的法子,小女子更有小女子的救民之法。”   公孙急忙问道:“如何才是小女子的救民之法?”   云初拍拍手,一直守在门外的崔氏就笑吟吟地走了出来,朝公孙盈盈一礼道:“大家若是想知道如何才是小女子的救民之道,可以随老妇人来前院一观。”   公孙想都不想地就跟着崔氏过去了。   裴行俭这时候却哀叹一声道:“以工代赈虽好,当下却无人会发动此事,某家即便是说了,上了奏本,估计也是泥牛入海了无音讯。”   说完,举起酒碗又大大地喝了一口酒精。   云初殷勤地给裴行俭又倒上酒精,也假作哀叹一声,喝掉面前一大碗香甜的稠酒。   今天这一桌子菜,本就不是为裴行俭准备的,而是为红遍长安的公孙准备的,只要公孙愿意向长安的富豪之家推荐云家温暖的棉被,以及坊市子里一些有特色的绣活,云初这顿饭就算没有白请。   云初不想小看公孙的能力,自从那一晚惊鸿一瞥,见过人家的身体之后,他好几晚的春梦对象都是人家,由此可得,任何一个见过公孙的男子定然也是如此。   这个时候,公孙再向别人推荐温暖如春的棉被,也不知道会让多少男人魂牵梦萦…… ###第一一七章 在石头上钻缝的狄仁杰   裴行俭跟云初相见两生厌,无话可说要走的时候,公孙还不怎么愿意离开。   她喜欢崔氏,也喜欢娜哈!   一个成熟老练的如同人精,待人更是周到,让公孙有如沐春风之感,最重要的是,崔氏仅仅三言两语就把公孙装扮上的不妥给指出来了。   本来,这种指责,没有那一个女人愿意听,可是,很多话从崔氏口中说出来,却让人莫名其妙地心服口服。   虽然崔氏总是遮掩自己的来路,联想到云家不同凡俗的布置,以及进退有序的仆妇们,这并不妨碍公孙用自己的智慧得出,崔氏出自两大崔氏家族的结论。   一个风尘女子最渴望的样子是什么样子呢?必然是贵妇,而且是比贵妇还要贵妇才符合她们的期望。   当年李靖与红佛女的爱情故事,在勾栏瓦肆之中早就被颂扬成绝世爱情的典范。   也就是因为有这样的故事,公孙才愿意委身于裴行俭,希望谱写出红佛女故事的下篇。   至于怎么让一个平凡的女人成为贵妇,崔氏有着绝对的发言权。   一个漂亮活泼,对公孙的身高极为仰慕,当着公孙的面发誓,自己一定要长成公孙的样子才不负此生。   最重要的是娜哈发现公孙是光头之后,立刻就扯着自己那头漂亮的金发,恳求崔氏也把她的头发剃掉,这样她就可以跟公孙一样美丽了。   一个老谋深算,一个童真无邪,一个能把虚假的情谊演绎成真情,一个更是本色演出,这亦真亦假的世界,让公孙不忍离去。   在定制了云家一百床棉被,还愿意把剑庐所有的绣活都承包给崔氏之后,公孙这才与崔氏,娜哈洒泪而别。   裴行俭见到这一幕简直难以理解,就他知道的公孙可不是一个愿意流眼泪的女人,刚强,暴躁,无畏无惧才是公孙的本色。   回头看看怯生生地站在门口送别自己的云初,他的脑子也一阵混乱,他一时弄不清楚,眼前这个少年人,到底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还是一个可以披甲执锐,冲锋陷阵的猛士。   公孙跟裴行俭的马才离开晋昌坊,狄仁杰的脑袋就出现在云初的脖子后边。   “你看,我就说嘛,她一定认不出你来的。”   “她能认识你?”   “认不出来的!”   “你凭什么这么自信?”   “我狄氏一族的男子,只要年过二十,就会肥胖起来,你看着,只要你愿意天天给我吃肥猪肉,再过四五个月,我的面貌就会大变样,她绝对没有认出我的可能。”   “你为什么要变肥呢?现在这个模样看起来不好吗?”   “你知道个屁啊,咱唐人以胖为美,男子若是没有些许肚腩,就没有郎君像,穿上官服也不好看。   就你这副模样,人家第一眼就会觉得你是一个娈童,而不是什么美少年。   告诉你,尽快把自己吃得胖起来,要不然下次就不要跟我一起出面,这会让人误会我养了一只娈童,影响我娶高门贵女。”   云初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淡红色外袍,觉得狄仁杰的话说得很对,别说别人了,自己看着都很不舒服。   “你最近在干什么?总是早出晚归的不见人影。”   狄仁杰叹口气道:“醴泉坊有一家人的院子倒塌了,偏偏他们家院子的隔壁就是胡人的寺庙,他家的墙倒了,连带着把胡人寺庙的墙也砸倒了一大片。   胡人就要他们家赔钱,或者赔墙壁,这家人不肯,胡人就把这家人告到了官府,不等官府判下来,这家的老妪就一头撞死在胡人大寺的经堂之上。   胡教的人认为这个老妇的血玷污了神圣的经堂,就把这个老妇是尸体用火给烧了,然后老妇家里的儿子不干了,就要胡教的人赔命。   身为大唐子民,怎么可能如此白白死在胡人的经堂里,更何况尸首被一把火给烧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最近就在忙这件事呢。”   “挑起胡人跟汉人之争不好吧,毕竟,这些胡人现在很有钱不说,大唐还指望他们能从万里之外,带来更多的好东西呢。”   “你的意思是说,不要弄成胡人跟唐人的纷争,应该弄成佛门跟胡人的信仰之争?反正他们都是外来的是吧?”   “我没有这样说过。”   “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这个意思,我也是这么想的,胡人带来的好东西太多了,丢弃了很可惜,唐人如果起来对付胡人,这些胡人就会害怕不再来了。   所以,只能弄成寺庙跟寺庙之间的冲突,这样一来,影响可控,斗争的范围可控,我也能从中渔利。   好吧,就这么办,马上让老妇的儿子去醴泉寺哀告,就说信男女被胡人寺庙里的和尚给打死了,求僧官给一个交代。”   “老妪的儿子如此听话吗?”   狄仁杰瞅着云初的眼睛道:“我贴钱帮他讨回公道不说,还答应事后把所有的赔偿都给他,还准许他家的小儿子当我的马夫,他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云初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这就是你的开局?”   狄仁杰道:“胡人寺庙做的不地道,墙塌了这是天灾,就算是邻居,这个时候按照我大唐的规矩,应该自认倒霉,提着礼物去慰问邻居,然后自己把自家的墙修建起来,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不成吗?   非要让一个穷的连饭都吃不起的人家赔偿自家的墙壁吗?为此,还死了一个唐人,死了一个唐人还不算,还把人家的尸骸一把火给烧了,美其名曰净化,这就太欺负人了。”   云初笑道:“晋昌坊也有人家的墙壁砸倒了别人家的墙壁,还压死了一只羊,他家邻居没有提着礼物去慰问,还要那家人修墙,赔羊,坊正刘义也是这么断的。”   狄仁杰道:“要求是不同的,我说的是君子之争,小人之争就是你晋昌坊的那个样子,君子之争可不是这样的,那些胡人不远万里来到大唐,不作君子难道是来做小人的吗?   粟特人的首领拜见陛下的时候就说他们粟特人都是好人,是富人,是奉公守法的人,简称君子。   既然他们敢自称君子,自然要以君子的道理来做事,不能自称是君子,却行小人之事。”   “嗯,你说得很对,问题是你怎么从中获利呢?”   “自然是发动坊民,连同醴泉寺的僧官,一起去胡人寺庙讨一个公道。”   “然后,你就自发地成了醴泉坊百姓的话事人是吗?”   狄仁杰大笑道:“醴泉坊里没人才,我不当这个话事人,还有谁有资格当这个话事人呢?   再说了,老子有本事点起这堆火,就有本事熄灭这堆火。   三天后,我就要发动了,有不少的太学生愿意去为我呐喊助威,你去不去?”   “目的呢?我是说达到什么目的你才会罢手?”   狄仁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水,淡淡地道:“胡人寺庙想要安宁,一月必须交付醴泉坊五百贯钱,再由醴泉坊的穷困坊民进入胡人寺庙负责,洒扫,整理花木等杂事。   胡人寺庙不能把大门关起来自顾自地做礼拜,而自我隔绝于唐人之外,毕竟,这里是大唐,既然胡人来到了大唐,就要做到入乡随俗,不可自闭,否则就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嫌。”   “啪啪啪”听了狄仁杰的布置,云初忍不住鼓掌,这个计划非常的精妙,切入点也极度有操作性。   不但考虑到了普通升斗小民的愿望,也顾及到了长安大人物对胡人寺庙长久以来的担忧。   毕竟,这些年以来,盘踞在长安的粟特人确实太多,寺庙也越来越多。   太宗皇帝当年进“天可汗”的时候曾经说过,万邦之民,皆是朕的子民,朝廷不好对胡人下手,现在好了,地方上的冲突,庙堂之上的人只需要俯首旁观就好。   “你看这样啊,你有钱了之后呢,就需要对醴泉坊进行全方位的改造升级,我可是听说了,你醴泉坊里的居民大多是给别人家当奴仆的,没有好人手。   我可以从晋昌坊给你调派一些人手,按照你的意愿来改造醴泉坊,我这里的人都是好手……”   云初这个很好的建议,被狄仁杰断然拒绝了,他声称,他手里的五百贯钱,哪怕全部让那些不怎么会干活的醴泉坊坊民赚走,也绝对不会让晋昌坊的人赚走,否则,就是他这个醴泉坊里长的失职。   “你家的棉被是一个好东西,不如……”   “滚——”   狄仁杰见事有不谐,站起来就走,走到门口攀着门框回头瞅着云初道:“我一定会找到一门可以长长久久给醴泉坊带来收入的活计,到时候你莫要求我。   要不然,把你酿造烈酒……”   “滚——”   狄仁杰长吸一口气,瞅着朗朗晴天叹息一声道:“这世上一心为民,可以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人都去哪里了,难道只剩下某家一人不成?”   “抛头颅,洒热血的事情老子已经干过了,至于你以后跟我尽量多谈书本,少谈钱就对了。” ###第一一八章 民心似铁,官法如炉   “将军!”   “哈哈,我可以飞相。”   “再将军!”   “我把士支起来你就没法子了吧?娜哈,你倒是动动你的车啊,到现在还没离开老窝呢。”   “我不管,我用炮打掉你的士兵。”   “看清楚咯,你要是用炮换掉我的士,你可就没有炮可以用了。”   老猴子现在有了一个新的游戏,那就是跟娜哈下象棋,还每次都能取胜。   事实上,云初觉得只要是一个知晓象棋规则的人都能下过娜哈,只要跟娜哈多下几盘棋之后,都会索然无味的,只有老猴子是不一样的。   这个老家伙以恍若天人的毅力在陪着娜哈下棋,且乐此不疲。   云初知道娜哈为什么会如此痴迷于象棋,完全是因为只要她愿意下棋,就能少写很多的大字,所以,她宁愿下棋消磨时间,也不肯进入书房练字。   哪怕下棋输了要被对方捏鼻子,她也毫不犹豫地选择下棋。   只要云家不远处的饭堂开始敲钟了,娜哈就会立刻放弃下棋,向饭堂飞奔。   就是这个孩子的饭量实在是太吓人了,一顿饭吃十个全麦馒头是常事,最可怕的是,吃了十个馒头不算,这孩子还能吃满满一盆面,一大盆菜。   因为吃得实在是太多了,为了减少对家里的愧疚感,这孩子再也没有要过云初给她的例份钱。   没错,外边的饭堂就是云家的大厨房,一般情况下,家里人吃饭,都会去大厨房里吃,只是,除过云初跟娜哈,家里的仆役们只能等士子们吃完了,再吃。   大唐的羊肉,鸡肉,鹅肉很贵,但是,猪肉,鸭肉却很便宜,尤其是鸭肉,这东西的价值连鸡蛋都比不上,至于鸭蛋,因为鸭子吃荤,蛋里有腥气更是价钱贱如土。   云家的厨娘每天都要炒七八锅鸭子肉,三四锅酱烧猪肉,什么猪心,猪肝在卤制之后,更是受到了士子热烈欢迎。   就是吃猪肠子还是一个大问题,士子们之所以能接受猪肉,是因为云家的厨娘把这个东西制作得实在是太好吃了,让他们暂时忘记了猪的腌臜,至于盛装五谷轮回之物的猪肠子,他们还是敬谢不敏的。   崔氏手里就没有可以浪费的物料,在从云初口中知晓猪肠子的做法之后,她就自作主张地往猪肠子里添加了一些肥膘肉,用来提升猪肠子的品质,然后,一种叫做葫芦头的苦力美食就出现了。   低级的只给一碗汤加一点不值钱的肠子,跟两个黄馍馍收人家五个钱。   高级的给一碗汤里面有肠子跟一片肥膘肉,再加两片切成斜片的油豆腐,最后给一个胡饼,就要收人家十个钱,加汤另算。   这个活计晋昌坊的老妇们抢着干,只要从云家领一个一锅汤,一些肠子,一些油豆腐,一些肥膘肉,自己再备一点葱蒜,就能挑着一头带着小炉子的挑子,找苦力多的地方去做生意了。   但凡有人问起这葫芦头能不能吃,卖葫芦头的老妇就会果断地抬出孙神仙的名头。   孙神仙从不卖假货,更不会亏待百姓,只要是经过孙神仙之手的东西,即便是毒药也能下肚,这在大唐绝对是常识。   肥肠里面全是肥油,咬一口油水就会滋滋乱冒,肥膘肉更是只见猪皮,不见红肉,这东西本身就被猪骨头汤熬煮的稀烂,就算是没牙的老汉,老妪也能用没牙的嘴一点点抿下去。   这导致云初在逛长安的时候,时不时地就能听到一声声女人喊的——“卖葫芦头唉,油水充足的葫芦头唉”,每当听到这种喊叫声,云初心里面就暖和得厉害。   如此的长安,总算是有点长安的模样了。   云初是不吃葫芦头的,不是他不吃这东西,而是在等待崔氏从农户家订购的,只吃青草跟饲料,并且阉割过的猪出栏。   大唐人对于阉割技术掌握的比后世人强多了,主要是人家不但阉割羊,还阉割人。   掖庭宫里这种老把式多得很,据说,被称之为一刀下去永不留后患的名家就有二十个之多,阉割猪对人家来说是小意思,如果云初需要,把曲江池子里饲养的,番邦进贡的大象阉割掉也不算难事。   云初还听说那些工匠里面还有阉割鸡的,不知道是怎么个操作法,准备等有时间观摩一下。   士子们来了,最麻烦的不是云家的厨房,而是澡堂子,二牛经常因为伺候不过来那么多的士子,急得直哭,放着一大片白花花的肉搓不了,赚不到钱,是这个孩子毕生之痛。   尤其是现在搓一个澡能收五文钱的情况下,二牛不得不向刘义建议多增加两个搓澡的。   晋昌坊里一个闲人都找不到……即便是没牙的老妪,也坐在屋檐下边,一边看管摇篮里的孩子,一边还要搓羊毛线,因为,晋昌坊开始编织毛毯了,需要大量的羊毛线。   二月里的长安还是很冷,即便是河边的杨柳已经开始吐出新芽,一个不注意,脸上被寒风吹出血口子依旧是家常便饭。   想要“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感觉,至少等到了柳树叶子全部长出来才成。   过去的那个冬天,对长安人来说算是平安的,就是钱不怎么值钱了。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一天少吃一顿也就是了,日子还能接着往下过。   每天,城门打开的时候,还是有乌泱泱的一大片人,带着各种各样的希望进入长安城,同时,也有一群群面容枯槁的人离开了长安城。   醴泉坊胡人大寺里的一个长老,当着醴泉坊的坊民的面,用刀子割断了自己的咽喉,听说,喉咙里的血飚出去一丈多远,把石头台阶染得血红血红的,给那个撞死在经堂里的老妇赔上了性命,此事,就此作罢。   云初去得晚了一些,没看见飙血的大场面,只看到一群波斯和尚围着一个身着白衣的老胡人在那里哀哀地哭泣,而狄仁杰还专门给那个死去的波斯胡人上了一炷香。   虽然,那一炷香在胡人大寺里冒着袅袅的青烟与那里的宗教气氛非常地不合,狄仁杰还是执着地用一炷香寄托了自己的哀思。   那些胡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在狄仁杰寄托完毕哀思之后,就让几个波斯壮汉抬着满满两大箱子,足足有三百斤重的钱箱子,放在狄仁杰面前,不仅仅是这样,还主动打开箱子,将里面的五百贯铜钱,全部倒出来,于是,那些钱几乎淹没了狄仁杰的腿。   于是,那些坊民们原本黑黑的眼珠子,顿时就变成了绿色,还有的眼珠子甚至变成了红色。   云初相信,这个时候只要有一个大喊一声“抢钱啊”醴泉坊的那些人就会在一瞬间把狄仁杰淹没掉。   狄仁杰似乎并不惊慌,只是拍拍手,就从外边过来了十几个膀大腰圆还拿着棒子的和尚。   这些来自醴泉寺的和尚们将铜钱装回箱子,二话不说,就抬进了醴泉寺。   直到这个时候,狄仁杰才皮笑肉不笑地道:“钱,你们已经看到了,想要钱,就要靠干活来换,听我这个里长的话的,没得说,以后有吃用不尽的钱。   不听我这个里长话的人,有多远,就给我滚多远,饿死你老子娘,我这个里长也不会看一眼。   现在,愿意听老子话的人,就给我站到左边来,不愿意听老子话的人立马滚蛋!”   最近狂吃猪肉已经有那么几分猪像的狄仁杰,发怒的样子真的很像猪刚鬣。   瞪眼龇牙的模样,很有几分威势,也让看到钱之后眼珠子发红的人慢慢地清醒过来。   也想起眼前的这位里长,不是跟他们一样的人,而是大唐的骄傲——太学生。   听说人家从太学出来,即便是没有考中进士,也能弄到一个流外官,最不行的也是衙门里的书吏。   更何况,此时此刻,就在狄仁杰的身后,还站着十五六个太学生,看得出来,这些太学生每人手中都握着一根棒子,跃跃欲试地想要找一个人出来揍一下。   大唐的太学生的基础要求,便是君子六艺全部精通,就算是大唐的文官里,想要找出几个武学高手也绝非难事,比如长孙无忌,就是可以跟程咬金对战,而且不落下风的猛将。   事情知趣的坊民已经慢慢走到了狄仁杰的左手边,中间还有几个犹豫不定的,不等他们作出反应,一群太学生在狄仁杰的带领下,已经抡着棒子冲了上去。   他们下手很重,脸上甚至带着一种癫狂之色,片刻功夫,几个犹豫不定的人,只能哀哀地求饶,即便是如此,狄仁杰似乎还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直到将这些人殴打成了血葫芦,这才停手。   长安县衙的钱户曹就在旁边冷冷地看着,几十个膀大腰圆的不良人也抱着双手在一边冷眼旁观。   等狄仁杰准许这些人的家人把受伤的人抬去医馆,钱户曹这才过来拉着狄仁杰的手道:“尽管放手施为。”   云初一直觉得自己在晋昌坊做的事情有些不讲理还蛮横,现在看到大唐著名土著狄仁杰的手段之后,方才知晓什么才是真正的“民心似铁,官法如炉!”   他相信,狄仁杰一定会让醴泉坊大变样,他甚至相信狄仁杰一定会让醴泉坊成为继晋昌坊之后,长安一百零八坊市中的明星。   更相信狄仁杰的所有做法,最终将会惠及醴泉坊的所有百姓。   只是,做法实在是太粗爆了一些,太不尊重人了,也太随心所欲了。 ###第一一九章 长安城的韭菜畦与崭新的镰刀   “从明日起,醴泉坊将正式向你晋昌坊发起挑战。”   狄仁杰朝云初行的是正式的插手礼,这就很正规了,说明这家伙这时候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他是真的在向云初发起挑战,而且还想取胜!   “你不可能取胜的,一点取胜的希望都没有。”   “你不是说过嘛,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   “如今,晋昌坊的百姓不怕我,而是敬我,爱我,因此愿意听我的话。”   “不一样,我的本经是韩非……”   听狄仁杰这么说,云初立刻就闭嘴了,指望一个一心学习法家治民之术的人发仁慈之心,这是不可能的,这种人的心里有一杆秤,这杆秤就是律法,除此无他。   “明天起,醴泉坊就要进行极为彻底的大扫除,不允许留死角,包括醴泉坊的人,畜。”   “你要盖澡堂子?”   “不,他们必须自己烧水,把自己弄干净。”   “你还要给他们准备衣衫?”   “不,这是他们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我可不想让醴泉坊的人都披上德胜隆的外衣。”   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见狄仁杰很忙,云初就骑着枣红马回家去了。   路过光福坊的时候,又去了一趟那对小夫妻开的胡饼店,说实在的,云初很想邀请他们夫妇去晋昌坊开店的。   在一座庞大的城市里,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小店,可以让自己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这是一种幸福的生活。   再加上有一个漂亮的老婆,人生其实挺圆满的。   云初到光福坊的时候,小伙子还是那么精神,大眼睛,大嘴,高鼻梁,四方脸标准的关中人的长相。   这一次见到云初到来,就没有那么慌张了,经过这段时间的打交道,他知道云初还看不上他老婆。   “一个胡饼夹肉要五个钱了,这狗日的世道,前面挣的钱全白挣了。   本来想把旧宅子拆掉建一所新的,这下子全完蛋了,准备的五贯钱现在屁用不顶,又要辛苦三年。”   云初接过饼子,忍不住叹口气道:“饼子小了,肉也少了。”   小伙子无奈地摊摊手道:“没法子啊。好多客人也埋怨,我现在宁愿接受用粮食换,也不想收钱了。”   两个小饼子自然是不够吃的,云初又掏钱买了四个,娜哈现在胃口大,可以一次吃四个肉夹馍。   云初伸长脖子四处瞅瞅,没看到小媳妇,就问道:“你老婆呢?”   小伙子叹口气道:“接了一些绣活,在家里刺绣呢,光靠这间小店,养不活一家人。”   云初笑道:“会好起来的。”   小伙子也不知道哪来的坏脾气,将刀重重地剁在砧板上道:“我们现在活得就剩下好念想了。”   云初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倒霉的小伙子,他要是早上几个月修建房子,这个时候,他的房子一定涨价很多,一两倍都不止。   回到家里,给了娜哈三个饼夹肉,这孩子拿到饼夹肉就带着大肥跑了,云初就把剩下的一个饼夹肉塞给崔氏道:“尝尝,味道还不错。”   崔氏接过饼子笑眯眯地道:“郎君的心情不好?”   “你怎么看出来的?”   “郎君心情好的时候会去光福坊买胡饼夹肉回来,郎君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买胡饼夹肉回来,说说,那家胡饼店有什么不同于旁人的地方吗?”   云初当然不会告诉他那家胡饼店里的夫妻,最像他那个时代里的人,随便摆摆手道:“人总要给自己培养一些嗜好的,要不然一个人就太无趣了。”   “别家少年在郎君这个年纪上,正是走马章台,胡作非为的时候,您却跟一个上了年纪的人一般,为满天下的人操心。   您也看到了,私铸钱也是钱,那些大户人家也没有想着竭泽而渔,最近的粮价又下跌了一些,妾身估计,会维持在十五文一斗的价钱上。   这些日子,因为钱不值钱,百姓赚到的钱也多起来了,米价上涨一些也是该的。   所以说啊,郎君以后就不要再想这些事情了,想多了伤神,等咱们家也变成大户人家了,到时候就会有人来问郎君的想法了,到了那个时候,郎君再发威不迟。”   云初点点头,不得不承认崔氏的话是真理,没本事的时候想要改变什么都是妄想。   就怕自己有本事改变什么东西的时候,自己却不想改变了。   少年人的心是世上最值得珍惜的,因为他透明,干净,纯粹,且无畏,如果想干点什么事情的时候,这就是最好的时候,因为,这个时候干的所有事情不论成功与否,出发点都是最美好的。   云初甚至认为人根本就没有必要活到四十岁以后,因为那个年纪以后的人成熟,市侩,老练得如同一块陈年老腊肉,生吃,还是煲汤都品尝出一点滋味来,看似活着,其实早就死了,只等着时光给他贴上一张成熟的标签,到时候就能放进棺材里永久封存了。   “我一定要活到一千岁!”娜哈搂着猞猁大肥向云初庄严的宣告。   “哥哥也要活到一千岁!”娜哈接着宣告。   “崔嬷嬷也要活到一千岁!”   “猴子阿爷也要活到一千岁!”   娜哈觉得她如今的生活无限的美好,觉得只要是自己认识的人就该活到一千岁,尽管她现在数数都很难数到一百。   “对对对,我们小娜哈是佛女,她说老妇能活到一千岁,老妇就一定能活到一千岁。”   崔氏在娜哈面前,早就没有了是非观,只要是这个孩子说的话,她就认为是真的,即便是假的,她也会认为是真的,毫无节操可言。   老猴子对于娜哈的话也基本上不会有任何反对意见,他认为,一个孩子只要有从心底里发出来的善良,其余的不足之处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这一段时间里,娜哈其实经常处在饿肚子的状态中,原本丰满的下巴颏,现在变得有些尖,以前肥嘟嘟的小肚子,现在摸着没有多少肉感。   不管从家里拿出去多少吃食,自己永远是吃得最少的一个,因为她觉得在她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比她饥饿。   幸好崔氏早早发现了这孩子因为饥饿经常睡不着觉,每天晚上都要给她弄一碗糖水鸡蛋,这才没有让这个孩子瘦得脱相。   自从玄奘从老猴子那里知晓了这件事之后,就在讲经的时候,把娜哈的行为宣扬了出去,说别人身上的佛性需要修持才能显现,只有娜哈身上的佛性不修自见。   云初瞅着娜哈啃鸡腿的模样,很不明白娜哈的佛性在哪里,这孩子只有在啃云初制作的盐焗鸡鸡腿的时候,才会展现真正的本性,护食不说,还咬人,连猞猁都咬。   成年人心中的阴暗,很容易被娜哈身上的阳光驱散,所以,在云家,经常是一大家子人围着娜哈,看她一个人在那里大快朵颐。   云家的春天就这么无声无息地降临了,不是院子外边的柳树发芽了,而是娜哈从向阳的墙角处发现了一丛碧绿碧绿的青草,拔下来放到哥哥的桌面让他看。   “哥哥,草绿了,该放羊了。”   一句话说得云初泪流满面,在天山脚下居住的时候,只要草绿了,娜哈就会拔一把青草放到他的手里,然后,兄妹俩就会赶着羊群去蚱蜢湖边上看大雁归来。   而长安从来就没有大雁愿意飞过,这里有很多很多讨厌的猎手喜欢用硬弓把大雁射下来,当成猎物吃掉,或者当成礼物送给老师,亦或是拿着大雁的尸体去讨好自己将要过门的媳妇。   “咱家没有长胡子羊。”娜哈还记着上元节那个关于长胡子的谜语。   “那就去买长胡子羊。”   “买两只!”   “那就买两只!”   然后,云初跟娜哈就骑着枣红马去了骡马市,那里有足够多的羊让娜哈挑选。   幺娘一干小弟们羡慕地看着娜哈缩在哥哥的怀里,坐在高大的枣红马背上,而娜哈也像是一个大将军,满脸都是笑意。   一路上兄妹俩一边谈论着到底什么样的羊是好羊,什么样的羊最值得买,兴致很浓厚。   在穿过丰安坊的时候,云初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怒喝声:“我不管你们以前是怎么过日子的,从今天起,你们就要开始听老子的,老子要你们往东,你们就只能往东,要你们打狗,你们就不能撵鸡。   老子一个好好的太学生跑到你们这个破烂坊市子里当里长,这是你们的运气……”   云初循声望去,只见一位青衣士子正站在高台上,向下面乌乌泱泱的一群人训话。   阵仗与狄仁杰那天摆出来的阵仗非常的相似,在人群外边,还有一群拎着棒子的太学生正在严阵以待。   云初的脑袋嗡得响了一下,他以为只有狄仁杰看中了坊市子里长这个极度具有挑战性的职位,没想到,还有聪明人同样看到了里长这个职位的实操性。   他们已经把长安坊市当成了一个做官前的试验地,因为这样做,只要你能干出一点成绩出来,比投八百份行卷还要有用。   自己开了一个很糟糕的头,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长安的坊市里长就会被太学生,监生们侵占完毕。 ###第一二零章 这年头,谁信得过谁呢?   这是一股风潮,一股由云初掀起来的风潮。   这后面有一个巨大的推手,这个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就该是李义府这个干了一辈子坏事的家伙。   不过,云初不得不佩服这个人的政治嗅觉,一件看似荒唐的事情,在发现狄仁杰也成功之后,就果断地在国子监中开始推行了。   云初甚至相信,即便是自己把话说出去,也没有人相信是李义府在暗中推动了这件事,因为,在没有发现有巨大的成功之前,他是不会出头来收获的。   感觉自己是一株庄稼,如今正在成长中,就已经被人给盯上了,就等着庄稼成熟好来采收。   这种感觉既熟悉又有些陌生。   本来云初准备在三月十八日文德皇后生辰之日开始收割自己成果的,现在看来,有人抢先了一步。   云初重整了一下精神,没有陷入到失落的情绪中去,走仕途的人,遇到这种状况是难免的。   进入骡马市之后,这里臭气熏天,云初跟娜哈却不由自主的精神一振,这些臭味是牲畜带来的,而这种味道曾经陪伴了他们很多年。   枣红马进入了骡马市之后,走路似乎都带着节奏,前蹄会高高地抬起,然后再有节奏的落下,且高昂着脑袋,颇有一股子帝王巡视臣民的感觉。   由于是骡马市,这里的人比任何地方的人都先一步发现枣红马的不凡,就算是最厉害的骡马商人,这个时候也不敢阻挡枣红马的道路。   毕竟,在这个地方,有一匹骏马的人,才是这个集市上最牛的人。   “这该是大宛龙种吧,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汗血。”   “这匹马绝对不比太宗皇帝拥有的六骏差多少,尤其是遍体红色,堪比六骏中的什伐赤。”   “不,这匹马与太宗皇帝的什伐赤有所不同,什伐赤乃是来自波斯的宝马,曾经驮着太宗皇帝在洛阳,虎牢关与王世充,窦建德血战。   更是太宗皇帝率领玄甲百骑破窦建德十万众时候的坐骑,虽然什伐赤最终战死了战场上,却最受太宗皇帝思念,我听说,太宗皇帝临终前命阎立本作画,命工匠作雕塑,带着他心爱的战马登天了。”   “嗨,诸位兄长,有一匹宝马的人历来不会拒绝别的宝马,这位小郎君看似只穿着青衫,可是,你们看他的做派,再看看他怀里那个小胡姬,兄长们,这才是真正大家公子出来了,别看那些恨不得把所有家当都挂在身上的蠢货,这才是有钱人家的公子模样……”   一时间,但凡是手中有好马的人纷纷往云初兄妹跟前挤,更有的不惜用针扎他们手中的宝马,就想让宝马嘶鸣一声继而引起云初的注意。   枣红马听到别的破马在叫唤,觉得嗓子痒痒的,就抬头扬起长长的鬃毛咆哮一声,一时间叫声直破云霄,让那些围在身边的宝马纷纷后退。   引得一群卖牛,卖驴子,卖骆驼的商贩一阵哄笑。   战马不敢跟枣红马比赛叫声,倒是那些驴子,一个个来劲了,纷纷扯着嗓子跟枣红马比谁的声音大。   这方面,枣红马是比不过驴子的,所以,它就耷拉着脑袋从一众战马,挽马,驴子,骆驼中间穿过,来到了云初跟娜哈想要买的长胡子羊群跟前。   这里卖的长胡子羊大多是奶羊,一个个都长着一个肥大的奶房,看得娜哈不断地流口水,还砸吧嘴,在天山脚下的时候,她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像小羊一趴在奶羊肚皮下边直接喝奶。   所以,她很快就改变的了主意,打算买一头奶羊回去,最好是怀孕的奶羊,这样,她想要的小羊跟羊奶都会有,这是一个好主意。   买牲口的时候是分状况的,买好牲口几乎没有被人骗的可能,因为好的牲口一眼看上去就是好的。   就像枣红马,就算不懂得相马,也能轻易分辨出它才是最好的。   买牲口的坑,一般都出在很一般的牲口身上,想要从一大群很一般毫无特色的牲口群里挑选出性价比最高,最好的牲口,这才考验人的经验跟眼力。   云初是买羊的大行家,他家的大尾巴羊是整个回纥部落中最好的种羊。   骑着马在羊群中转悠了一圈之后,云初立刻就看中了一只黑嘴巴,黑眼窝的奶羊,而且这只奶羊的肚子鼓鼓的,里面可能揣着不止一个崽子。   再看它眼窝湿漉漉的,应该是再有两三天就要生羔子了。   当绳子搭到这只母羊的脖子上,它就温顺地跟着绳子走,看不出半点的反抗之意。   卖羊人是一个老汉,收了钱,把绳子给云初的时候满眼的不舍,一再叮咛,这只羊马上就要下羔子了,希望云初能够好好地对待这只羊。   娜哈想要下马牵着这只羊走回晋昌坊,被云初给拒绝了,找了一辆牛车拉着羊,兄妹俩就再一次回到了长安城。   再一次路过丰安坊的时候,这个坊市子里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什么人。   偶尔有一两个露头出来的,看到云初身上的青衫,立刻就把脑袋缩回去了,看样子,刚才那群青衫人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很糟糕。   回到家里的时候,云初跟娜哈就找来温水,给这只快要生产的母羊清洗身体。   这个活计云初干得非常熟练,娜哈也配合得很好,这让崔氏很是惊讶,毕竟,不论是云初,还是娜哈都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们在回纥部落生活过这件事情。   狄仁杰来的时候,是端着一个巨大的食盒来的,食盒里装满了刚才去饭堂打的饭菜。   云初抬头看了一眼,发现今天他们吃的是萝卜炖排骨,这道菜很好吃,就是排骨少了一些,不过,也有可能是被狄仁杰路上给吃掉了。   云初一边给奶羊梳毛,一边对狄仁杰道:“今天我路过丰安坊的时候,发现那里也有太学生准备当里长,当时,正在训话呢,你知道是谁吗?”   狄仁杰淡淡地道:“丘神绩。”   云初哦了一声,就不再问了。   狄仁杰道:“你这是什么反应?”   云初笑道:“关我屁事!”   “你觉得丘神绩矮下身子去当里长是好事还是坏事?还是说这本身就是一场灾难?”   “丘神绩的老子丘行恭嚣张跋扈了一辈子,太宗皇帝对他依旧宠信有加,梁建方还只是雁门侯,人家早早就是天水郡公了。   丘神绩自然是有恩荫的,人家从落地的那一刻,就是七品官,现在要弄一个小小的里坊,只能说是降尊纡贵,闹着玩罢了,或者说气不过你弄到了醴泉坊里长的职位,就想弄一个里坊供自己耍着玩?”   “他会败坏我们两个人的名声的。”狄仁杰从萝卜堆里挑选出一块排骨,放嘴里涮一下,就把肉吃掉,把骨头吐了出来。   “我们拿人家没办法,他老子伸出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我们,我甚至怀疑丘神绩能当上里长,也是李义府计划的一部分。   你是知道我的,我虽然可以给人当棋子,但是呢,我不当卒子,这东西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回旋的余地太小,收获不多,而危险重重,所以,打算把里长这个职位还给刘义,不当了。”   狄仁杰停下咀嚼的嘴巴,过了片刻道:“你准备功成身退?你的理想不是要把长安城修建成你想要的样子吗,怎么,这就退缩了?”   云初摇摇头道:“太危险了,该退就得退,要不,你也退一步?”   狄仁杰摇头道:“我每前进一步都费尽了力气,好不容易走到现在的地步,凭什么退?”   云初笑了一下,就用温水清洗了母羊的产道口,又把母羊的奶房用温水清洗一遍,这样容易下奶,等到小羊羔产出的时候,就能第一时间喝上奶水了。   面对云初的退让,狄仁杰非常地愤怒,想要把手里的食盒丢掉泄愤,想了想又没有丢,快速地把里面的食物吃完,对云初道:“你已经掌握了晋昌坊百姓的人心,所以晋昌坊里长这个位置对你来说没有意义了是吗?   只要你敢提出不当里长了,马上就会有人接手当这个里长,而且,这个人一定比丘神绩还要难缠,你信不信?   现如今,太学生们为了求得功名,如你所说的那样会纷纷下坊市当里长,但是呢,因为你我有先手优势,找人替换我们太难看,而且容易被政敌抓住把柄攻击。   所以呢,目前你只有继续当这个里长才是安全的,否则,倒霉的不仅仅是你,还有这里的坊民。”   云初丢掉手上的破布大笑道:“我是怕你退缩。”   狄仁杰见食盒里还有一些残渣,就继续把那些残渣归拢到一起,一口吃下,用筷子指着云初道:“我的意志如泰山一般安稳,你以后不许用这种小伎俩来试探我。”   说完话见四周除过一只大肚子奶羊再没有别人,就压低声音道:“有没有可能再用飞石砸死丘神绩?”   云初摇头道:“用箭或许可以,飞石我不在行。”   狄仁杰长叹一声道:“你还是不信任我。” ###第一二一章 可怜的武瞾?   一道明媚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来,落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婴儿淡黄色的乳毛被这道光照得纤毫毕现。   武媚探出手轻轻揉捏着小婴儿近乎透明的耳垂,眼中洋溢着初为人母的喜悦。   这是一个漂亮的孩子,阳光落在身上的时候,她似乎能看到孩子纤细的骨骼与密如蛛网的血脉。   这是大唐皇帝的第一个儿子,名叫李弘。   看着孩子正咧开没牙的嘴巴冲着她笑,武媚就觉得自己的一番辛苦没有白费,生下来了一个孝顺的好儿子。   母子俩在阳光下欧欧啊啊的对话,这让武媚觉得有趣极了,抱起孩子在空旷的大殿里转了一个圈,宽松的裙摆也随之飘起,就像一朵盛开的花。   今天的大兴宫里热闹极了,所有的宫人都去了正殿,在那里,李治的长子陈王李忠正式被册封为太子,一同被册封的还有李治其余的三个儿子,许王李孝,杞王李上金,雍王李素节。   今天是一个能让所有人都满意的日子,李忠成了太子,李孝封王不说还被拜为并州都督,李上金两年前就封王了,今天又遥领益州大都督。   至于雍王李素节,更是得意了,在母亲萧淑妃的支持下更是成了守卫京畿之地的雍州牧。   武媚在空旷的大殿中轻歌曼舞,舞伴只有皇帝的长子李弘,不论是李弘还是武媚都对目前的局面非常地满意。   李治有多少儿子没关系。   皇帝的长子只能是她怀中这个小小的,软软的婴儿。   就在武媚将这个已经握着双拳打哈欠的小小孩子放进小被窝里的时候,宦官尖利的声音从外边传来:“皇后有教,武氏知礼,赐玉如意一双——”   刚刚就要入睡的小小李弘突然被这一声给惊醒,立刻就哇哇地大哭起来。   武媚抱起孩子,电锯一般冷峻的目光朝声音的来源处看了一眼,马上神光收敛,笑眯眯地抱着大哭不休的李弘来到宫门口,接受皇后的恩赐。   王皇后恩赐的玉如意不错,是一对白玉如意,做工上乘,玉料细腻,想必是来自于阗,该是价值不菲。   武媚千恩万谢的收下之后,就在随身女官的陪同下,再次回到了那座空旷的宫殿。   李弘也许是困倦得狠了,刚刚嚎哭过一阵子之后,就再次闭上了眼睛,不敢让自己的母亲过份地劳累。   武媚刚刚给儿子盖上小被子,用手轻轻拍着孩子的肩背,同时她的困意也上来了,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萧淑妃有令,武氏性情淑均,温婉可人,赏赐金挠头一对,武氏快快出来领赏——”   刚刚有了一些睡意的武媚眼中顿时精光大作,刚刚睡下的李弘也再次嚎哭起来,可怜地趴在母亲怀里,真正的涕泪交加。   武媚目光所及之处,宫人各个垂头跪倒在地,不敢发出一星半点的动静。   良久,武媚自惭一笑,挥挥手道:“都起来吧,不怪你们。”   说完,就再一次抱着嚎哭的李弘,出门来感谢萧淑妃赏赐的金挠头。   有了前两次的教训,武媚干脆不进去了,今天受到赏赐的可有四个王呢,加上皇后这个没儿子却喜欢凑热闹的,自己也该有五次赏赐才是。   殿外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让人遍体舒泰,武媚用新得的金挠头挠挠长发,不知为何,晒了太阳之后,就有些痒。   果然,又有三个宦官联袂而来,其中以李忠生母刘氏宫中的大宦官最为得意。   武媚假装看不到这三位眼中的鄙夷之意,不管是谁送来的礼物,全部都千恩万谢地收下。   送走了三个宦官,武媚在阳光下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就抱着皇帝的儿子李弘进了宫殿。   这一次,母子俩睡得极为安稳,哪怕是平日里体弱多病的李弘,也没有闹腾。   起身之后,武媚喝了一碗银耳莲子羹,放下碗,抱着刚刚醒来的李弘喂奶。   “陛下如今在何处?”   “陛下在甘露殿内与太子,许王,杞王,雍王,以及王皇后,太子以及众王母妃饮酒。”   “酒宴场面可好?”   “父慈子孝欢畅异常。”   “嗯,本该如此,今夜就不等陛下了,我们早早安寝才是道理。”   “娘娘,昭仪的名份终究没有下来,娘娘不必哀伤。”   “我没有哀伤,要哀伤的话早在寺庙里就已经哀伤过了,现在的每一天都是赚的。”   “娘娘,别的皇子今日都有了封赏,唯独咱家的皇子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武媚闻言笑了,拍拍正在贪婪吃奶的李弘道:“陛下还年轻,我们还有的是时间,不着急。”   “娘娘,婢子至今不明白,您为何要主动向陛下提出封赏诸位皇子,却偏偏错过了自家皇子。”   武媚瞅了一眼身边的女官笑道:“这是为陛下分忧呢,王皇后与萧淑妃日日争吵不休,让陛下烦躁不堪,还不如趁着这个好日子让每个人都得到满足,这样,陛下也好过几天松快日子。   好了,休要聒噪,弘儿已经睡醒了,你抱着他在这殿里多多走动,容我再睡一会。”   说罢就将李弘交给了这个多嘴的女官,自己翻过身睡了,片刻之后,呼吸就变得平和,她真的睡着了。   抱着李弘的女官撇撇嘴,她真的是想不明白,在今天这种状况之下,她为什么还能如此没心没肺地入睡。   瞅着李弘乌溜溜的小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就笑道:“你是最幸运的,可以吃母亲的奶水。”   沉睡中的武媚嘴角微微上扬,她觉得今天过得真的很不错,假如没有那些聒噪的人几次三番地过来打扰,今天就该过的完美无瑕才是。   只要萧淑妃的儿子没有成为太子,自己就该是安全的……武媚悄悄地睁开了眼睛,透过半掩的窗,视野所及之处,一丛淡黄色的迎春花开得正艳,金黄,金黄的。   武媚讨厌迎春花,准确地说她不喜欢所有不长叶子就开花的花,明明还没到开花的时节,硬是委屈了叶子,自己抢先一步开花,只为了让人多看她一眼。   迎春花开得最早,却凋谢得最快,最重要的是,这种花从不结果。   当晚,皇帝终究没有过来,武媚瞅瞅重新睡着的儿子,觉得有些冷,就让女官关上窗户,用毯子将自己跟孩子包裹地严严实实地,现在可以安心地睡了。   云初天刚亮就起床了,今天他有很多的事情要办,最重要的就是要栽种梅花和竹子。   长安的春天从来就不缺少花,从迎春花到杏花,桃花,梨花,芍药,牡丹,石榴花,再到夏秋日里开的如火如荼的荷花,菊花等等。   可是,当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长安就完蛋了,整个城池灰了吧唧的跟老鼠一个颜色。   而长安的冬日又格外的漫长,他不想晋昌坊里一到冬日就只有几棵发青的松柏树,以及一些半死不活的竹子。   有梅花就很好了,这东西可以抢在迎春花之前开放,多少让人有了一种新选择。   梅花,竹子,以及一些造型格外漂亮的松柏,都是崔氏托人辛苦搜寻回来的。   虽然价格不菲,大慈恩寺的知客僧还是选择了很多昂贵的野生松柏,其中有几株有着长长松针的马尾松造型,千曲百折的极有禅意,知客僧准备种植在玄奘法师的窗外,或许能收到意外之喜。   晋昌坊的修造工作,未曾有一日停止,昔日弯弯曲曲的巷道,如今已经完全被取得笔直,巷道两侧全是一水的青砖,怎么看怎么欢喜。   目前,就是坊民的房子实在是太破旧了,这也是云初唯一感到遗憾的事情。   好些房子从隋朝时期就已经存在了,这些年修修补补的早就不见了昔日的风采,说是危房都有些过度夸奖这些破房子了,好在房子的房顶都是草,即便是倒下来,也对人的损伤不大。   沿着水渠栽种竹子也是无奈之举,希望竹子长高之后能遮住那些破败的房子。   大唐没有拆迁补偿这一说,如果不小心遇到了拆迁,官府只会把坊民安置到更加偏远,更加破旧的坊市子里去,至于经济补偿,在大唐闻所未闻。   狄仁杰在醴泉坊也在做同样的事情,跟晋昌坊百姓积极参与种树种花不同,醴泉坊的百姓似乎怨言颇多,他们似乎更加愿意把那五百贯钱分掉,也不愿意拿来让狄仁杰这个年轻人种什么花木。   丰安坊也在大量的栽种花木,听说购置花木的钱来自坊民摊派。   三种管理坊民的方法,自然就产生了三种结果,想必李义府正在仔细地观察对比,相信不久之后,就会有一份内容丰富,数据详实的奏折摆在皇帝的面前。   这应该就是李义府需要的东西。   论才学,李义府是不缺的,论手段,这个人也从来不缺少手段,现在,他唯一欠缺的不过是一份真正能拿得出手的功绩。   跟狄仁杰想的有些不同,云初更加倾向于是丘神绩进入了李义府的陷阱。   跟丘神绩比起来,李义府亲手收下了他跟狄仁杰的束脩,他们是师生…… ###第一二二章 哥,哥,快来啊   种树这种事情,一定要全民参与才有意义。   只有眼前的树是自己种的,人们才不会有破坏欲。   所以,每家种五棵树或者五棵竹子,晋昌坊就有三万棵植物了。   长安这地方夏天极热,冬天极冷,多出来这些树,应该能制造出一个相对温和的小环境。   在跟大慈恩寺的知客僧谈过之后,在得到一句“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的好句子之后,知客僧指出,不论是大慈恩寺还是晋昌坊,在环境上,这两者是一体的,需要共同进步,共同发展,尤其是在名贵花木的栽种上,要保证成活率,要保证大慈恩寺提供的每一笔资金的安全,也要注意把大慈恩寺额外提供的专项名贵花木专项资金,用好,用扎实。   云初很难理解唐人对于诗歌的疯狂追求,不论是僧俗道,都以能写出绝美的好句子而绞尽脑汁。   不过,他很快就理解了,因为,在他把脑袋里唐以后的诗词歌赋去掉之后发现,确实没有多少可以流传后世的好东西。   崔氏很得意,因为她在去农庄的路上,看到了一株造型奇特的龙爪槐,枝干苍劲有力不说,整个树身虬结百转的真的很像是一条龙。   于是,崔氏花了五百个钱,就买下了这棵对于农家来说不是好劈柴的树,让花匠修剪掉多余枝叶之后,就连根挖起,栽种到了大慈恩寺中,深受知客僧的好评。   当然,崔氏也从中赚取了十贯钱。   在三月份到来之前,晋昌坊的三万棵树木已经全部栽种完毕,大慈恩寺的一百六十棵名贵花木也已经栽种完毕,为了此次晋昌坊景观改造,晋昌坊付出了七百八十贯钱的代价。   当然,主要的花费并不是在人工以及花木,而是搬运石头建造小景观带的费用。   云初不知道狄仁杰的五百贯钱到底够用不够用,反正,这么大的一笔钱,丘神绩是一定不可能从丰安坊百姓手中掏出来的,因为他们没有。   狄仁杰不会跟云初争夺的,他有自己的节奏跟计划,不会因为云初突然发力,就倒行逆施。   云初觉得丘神绩可能忍不住。   晋昌坊的建设并不是盲目的,他的建设是以创造劳动岗位,增加晋昌坊收入为前提的建设,平均下来,每投入三十贯钱,就能提供一个长期稳定,且可以持续的劳动岗位,并且这些投入还会慢慢增值。   这才是晋昌坊百姓对于建设没有任何抵触心理,还积极盼望加快建设步伐的原因所在。   当负责扫地的孤寡病残人士也能获得一百个钱加两斗粟米工钱的时候,晋昌坊也就慢慢的活过来了。   一个人凄惨的下场,对周围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打击,只有把这些属于坊市下限人群的生活处理好了,放眼望去不再是哀鸿一片的时候,每个人都会觉得生活变好了。   云初准备扩建澡堂子了,原有的澡堂子在五百多个学生到来之后明显不够用了。   而洗澡这种事情变成日常习惯之后,它的消费前景非常的好。   尤其是当澡堂子提供搓澡服务之后,人们对于洗澡的抵触情绪一下子就低了很多。   尤其是男人,他们之所以不喜欢洗澡的原因只有一个——懒。   这一次刘义不但没有反对,反而积极参与其中,还计算了柴碳的用量,最后确定用墨丹作为燃料来烧水。   云初开始不知道墨丹是什么东西,等刘义拿来之后才发现这东西就是煤炭。   长久以来,云初以为唐人根本就不知道煤炭这东西可以烧火取暖,直到被刘义像看傻子一样的眼神惊醒之后,再听刘义诉说,这才知晓,唐人用煤炭已经很久了,甚至可以长远到汉代。   之所以不用这东西取暖,一方面是太难闻,烟太大,把煤里的烟烧掉之后,再用剩下的炭取暖,不知为何又会死人,所以人们一般很少用这东西就是了。   至于怎么烧足够多的热水,云初曾经绞尽脑汁的去想,结果,晋昌坊的工匠们用铜打造了一些薄薄的弯弯曲曲地铜管子,给铜管子里装满水,再把烧红的炭火放在铜管子底下烧,然后,凉水从这头进去,等水从铜管子的另一头出来,就变成了他妈的热水。   想要多热还可以调整,反正热水的温度取决于被炭火烧的铜管子的长度……工匠还建议云初去陶器作坊定一批陶管用来烧水,这样能更加的省钱……   反正从修建了澡堂子之后,在工匠们干活的时候云初就很少叽叽歪歪,最多管理一下安全事宜,别的,他觉得自己要是万一说错了,会被人笑话,降低自己在晋昌坊里的威信。   晋昌坊的工程进度,建设进度不断加快,狄仁杰脸上的笑容就越来越少。   他每过三天,就回绕着晋昌坊走一圈,对于晋昌坊各项工程的进度,比云初这个里长知道的还要详细。   他看起来很累,每日进入澡堂泡澡,泡着泡着就睡着了,有时候是在二牛给他搓澡的时候睡着的。   饭量减少了很多,前段时间用肥猪肉催起来的一些肉,消失不见了,整个人变黑,多了一些沧桑。   云初没有问原因,因为他知道原因,这个事情他也经历过,甚至比狄仁杰还要惨。   醴泉坊的坊民们很听话,你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只是,你不说他们绝对不会动弹。   扫地的只管扫地,墙上的砖头掉了不关他的事情,砌墙的只管按照吩咐砌墙,至于方向,位置之类的他们是不管的,所以,狄仁杰就快要被累死了。   云初这里就不一样了,他说要砌墙,就马上有很多人给他提供合适的砌墙方案,挑一种去执行,剩下的就等着验收,工匠们自然会考虑到这堵墙与坊市整体风格的搭配问题。   晋昌坊扫地的看到花木干了,会知道给那些花木浇水,看到水井盖子没盖上,会知道主动盖好,再把打水后忘记盖盖子的人臭骂一通。   所以,在云初穿上春衫,准备带着娜哈,崔氏,以及一干老妇去踏青的时候,狄仁杰开始留小胡子了。   而丘神绩听说已经弄出人命来了。   长安人出游的首选地就是皇宫后面的龙首原。   云家的两辆马车装不下这么许多人,因为娜哈要带一大群人出行,还要牵上她心爱的一大两小三只山羊。   又从坊民那里借来了两辆驴车,马车装大人,驴车装男女小孩跟三只羊,云初骑马。   一行人高高兴兴的出了开远门,再拐一个弯,走五里地就到了龙首原。   路上的车马络绎不绝,云家的队伍算不得好,却又不算是最寒酸的。   至少,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辆带盖子的牛车,那头牛看起来已经很老了,全身上下骨头比肉多,脾气却很倔,一心想要跟上云家的马车跟驴车,羸弱的身体不争气,让这头老牛,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气。   去龙首原一路上坡,赶车的一个小姑娘想要让老牛歇歇,这头老牛却不肯听话,哞哞的叫着,还要追赶,看样子这也是一个不肯服输的。   赶牛车的是一个老妪,不断地唠叨这头老牛,说它年纪大了,就不要跟年轻牲口比,而驴车上的那群孩子则起哄,希望老牛能跑快些。   遇见了这么有性格的一头牛,云初就让领头的肥九把速度压下来,好让那头倔强的牛跟上。   对于看牛,云初也是很有经验的,牛是一头大黄牛,这头牛虽然看起来羸弱,可是呢,它庞大的骨架还在,如果再年轻几岁,驴车未必能追上这头牛。   这头牛果然争气,在云初一行人的速度放慢之后,它就能不急不缓的跟上来,甚至还想超越。   赶车的老妪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尽管没几颗牙了,却喜欢跟小孩子们胡闹,再加上一些糕饼掰碎了之后送出去,这些孩子就很自然的叫她孙嬷嬷。   云初虽然一直跟着马车走,目光却一直留在这群孩子身上,尤其是看到娜哈很没出息的接过人家掰碎的糕饼吃,他就有些叹气。   一个小丫鬟从牛车里钻出来,把一个篮子放在孙嬷嬷手里道:“小娘子说了,前面的人是好人,小孩子又多,就说把这一篮子糕饼分给他们吃。”   娜哈伸长脖子从牛车帘子缝隙往里瞅瞅,然后一下子就跳到牛车上,拉开人家的帘子就钻进去了,在里面突然尖叫了一声,然后就钻出马车冲着云初跳着脚高喊道:“哥哥,哥哥,我找到嫂子了!”   原本正在担心小丫头遇到了什么坏事情的云初听娜哈这样喊,差点一头从枣红马上栽下去。   小丫鬟扯着娜哈,努力的要把她推出去,可是她那里是每日练武的娜哈的对手,三两下就被娜哈骑在身下动弹不得,只会哇哇大哭。   “哥,哥,你快来啊,我真的找到嫂子了,快快抓住啊。”   云初停了片刻,等牛车走过来,就一把抓住娜哈的后脖领子,单手把她提到枣红马背上,朝牛车帘子那道寸许宽的缝隙拱手道:“舍妹孟浪,搅扰了小娘子,云初在这里谢罪了。”   说完,就把娜哈按在自己怀里,催促枣红马快跑,还在子里哇啦喊叫嫂子的娜哈实在是太丢人了。   小丫鬟能起身了,就叉着腰站在车板上指着远去的娜哈大骂无礼。   看她明明已经气急败坏了,骂出最恶毒的话仅仅是无礼,这就说明人家的家教不错。   “哥,你会后悔的!”   娜哈见自家马车驴车开始加速离开了,就愤愤不平的对云初道。 ###第一二三章 盲婚哑嫁   娜哈见云初无动于衷,就非常地愤怒,非要上崔氏的马车里去哭诉。   云初就把她放到崔氏的马车上,他搞不明白,这孩子今天发的哪门子的疯。   回头再看牛车,发现人家停下了,不愿意跟着云家的车队继续走。   崔氏的马车也立刻停下来,崔氏牵着娜哈从马车上下来,对云初道:“郎君稍候片刻,妾身带着娜哈这就去给人家道歉。”   于是,云家一群妇人统统从马车里探出脑袋朝后看。   被崔氏带着的娜哈就很有礼貌了,不论是行礼还是说话都很有模有样,就是跟云初在一起的时候就很难说了。   至于崔氏,绝对是有社交牛逼症的人,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就钻进了人家的牛车里半天不出来。   就在云初等的不耐烦的时候,崔氏这才带着嘻嘻哈哈的娜哈从牛车里出来了。   上马车之前,崔氏别有深意地看了云初一眼,就钻进了马车,车队得以继续前行。   龙首原上春光明媚,到处都扎满了帐篷,有些地方还被黑色的麻布布幔围起来,能听到里面年轻女子清脆的笑声,以及不时飞上天的绣球。   云家今天出来是来烧烤的。   所以,发现有一条小溪周边没有人,云初就让马车,驴车把那一块地方围起来,还在树上绑了不少的吊床,警告所有的小孩子不得离开这里五十步,给她们一人发了一个纸鸢,就开始忙碌烧烤事宜,这事别人干不了。   来的时候,马车顶上就架着一个硕大的烧烤炉子,取下来点燃木炭,仆妇们就把一张很大的折叠桌子撑开,开始忙着往竹签子上穿各种食物。   当然,这个时候能吃的青菜只有野菜,而野菜烧烤不好吃,所以,主力是各种肉,羊肉,腊肉,家中剩余的野猪肉,鸡肉,以及七八条鱼。   很奇怪,平日里娜哈只要拿到纸鸢就会跑得不见踪影,今天却非常乖巧地跟着云初看他准备烤肉。   至于崔氏则已经开始跟一群不认识的女人开始聊天了,不知道在说什么,只听见她们偶尔爆发出来的笑声,很是爽朗。   “你为什么说牛车里的女人是你嫂子呢?”云初用力把鸡腿里的骨头抽出来,漫不经心地问娜哈。   娜哈大大的眼睛开始上翻,翻得快剩下眼白了,才哼哧哼哧地道:“不知道,我就知道,我嫂子就该是那个样子。”   炭火旺起来了,云初就往那张费了铁匠不少力气的铁片网上刷油,然后一一地将食材摆放上去,这里立刻就变得烟熏火燎的。   这些肉都是在家里提前腌制好的,甚至还添加了不少的茱萸水,给食物增添了一种新的味道,就是茱萸的味道不好跟花椒融合,导致没有云初记忆中的麻辣香味。   串在竹签子上的,事先下油锅炸过的鸡胸肉,再刷上酱料烤过的肉,一向是娜哈的,今天的第一串鸡胸肉自然也是她的。   尽管哈喇子都快要流淌下来了,娜哈却不急着吃,高举着那串鸡胸肉就朝一个小小的青布幔那边跑去,一边跑一边喊“姐姐,姐姐,我给你带好吃的了。”   说着话,就一头钻进那个青布幔里去了。   云初伸长了脖子看到守在青布幔边上的孙嬷嬷,苦笑着摇摇头,继续伺候烤架上的食物,只要他把这里的食物全部弄一遍以后,就会交给三肥处理。   不知道从哪里回来的崔氏,咬一口外焦里嫩的鸡胸肉赞叹道:“郎君这心思,常人难及。”   云初笑道:“吃,是人生的头等大事,不可轻慢。”   崔氏道:“光宗耀祖,开枝散叶才是人生头等大事,不可轻慢。”   云初大笑道:“怎么,你也认为那个女子很适合做我的夫人?”   崔氏左右瞅瞅低声道:“如果仅仅是长得漂亮,妾身才不会这么认为呢,直到妾身刚才打问到了那个小娘子的家世,才发现娜哈小娘子正是慧眼如炬。”   云初指着不远处带着两只小羊羔子啃草的母羊道:“人不是畜生,时间到了就需要配种。”   崔氏上下看看云初道:“郎君当日送公孙娘子离开咱们家的时候,那是什么眼光,妾身可看得真真的。”   “你说那个女子身高也有公孙那么高吗?”   “那可不成,像公孙那么高的女子不适合进内宅,贪欢的男子或许会喜欢,也就是充当外室的命。”   “你说的这个女子有什么家世?”   “祖上清贵,家道中落,父母双亡,京中有贵戚却不愿攀附,宁愿守着祖上留下来的几亩薄田,几个忠仆,一间书坊过活。”   “我记得你说过,我找老婆就该找高门大户的,可以给我提供很多便利的人家。”   “那是以前,我家郎君有潘安之貌,有范蠡之才,又有经国谋略,还知晓进退,为人不骄不躁,按得住性子,守得住寂寞,一飞冲天是迟早的事情。   既然如此,我家郎君为何要与那些有着纠缠不清关系的人家结亲呢。   万一要是遇上一个被夷三族的,诛九族的,岂不是白白被牵连了?   为了一点用不上的关系,白白搭上郎君的性命,那可就太不值当了。   所以呢,妾身以为目前这个虞氏小娘子不论是家世也好,还是人才也罢,正好配郎君,最妙的是,这女子今年也正好十四岁,与郎君相当。   我算过了,如果今年订约,明年下聘,后年娶进门正好合适,那个时候,郎君应该已经考中进士了吧?”   云初瞪大了眼睛瞅着崔氏道:“你不会连我们生几个孩子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吧?   那个虞氏我还没见过呢。”   崔氏轻笑一声道:“妾身嫁入崔氏的时候,洞房夜才第一次见到我夫君,所以,没见过有什么问题吗?”   “我觉得还是见过面,谈过话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娶人家比较好。”   “虞氏要是私下里见过你,还跟你谈过话,那就叫私相授受,红拂女这么干过,只能当一辈子的妾,就连李靖也因为这件事被朝廷诟病了一辈子的人品,晚年间可怜的见个客人,都要把大门打开,表示自己没有谈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郎君但凡想要继续当官,就不能这样做。”   “咦?不对吧,许敬宗跟儿子有夺妻之恨,也没见朝廷把人家怎么着啊。”   “所以,他现在以从三品的官身,才勋县男,还没有封户,一辈子清贵不起来的,他做再多的学问,也无济于事,死后连一个好的谥号都拿不到。”   云初瞅着崔氏道:“你就这么有把握让人家答应嫁给我?”   崔氏笑道:“成亲对郎君要求甚多,却不知对于女子来说要求更多,她父母双亡,家中再无可以支持她婚配之长辈,她想要嫁人,尤其是想要嫁到一个好人家,不是一般的难。   你以为她为什么会在春日里一个人带着一老一小两个家仆来这龙首原,目的就在于给自己撞姻缘呢。   想让妾身这样的慧眼识人的妇人看中,再把她说给家中年龄适宜的晚辈,啧啧啧,很可怜的。”   云初对于相亲这件事并不反感,因为他以前曾经有过相亲的经历,只是,相亲的时候,还把自己用布幔隔绝,人都看不见,这算什么相亲?   就在云初跟崔氏聊天的时候,娜哈从布幔里钻出来了,一同过来的还有那个被娜哈骑在身下的小丫鬟。   崔氏莞尔一笑道:“定是娜哈将郎君夸赞的有千般好,人家也派人过来看郎君了。”   云初愣了一下道:“我该怎么做?骑马,练武,亦或是吟诵文章,还是说我家财万贯?我对咱大唐相亲实在是不熟悉。”   “咦?郎君这就愿意了?”   “没有,我就是好奇,想知道大唐的相亲过程,为以后继续相亲积累一点经验。”   “郎君想多了,你这样的青年才俊一般人很难遇上,要是连郎君这样的英才都相不中,妾身倒要过去问问是个什么道理,让郎君受此羞辱。”   跟愤愤不平把云初当成香饽饽的崔氏相比,云初自己反倒没有那么强烈的自信。   所以,在小丫鬟仰着头看自己的时候,云初就给了她一大把烤好的肉,用荷叶把签子卷吧卷吧弄得跟一朵花一般地送给小丫鬟,声称让她带回去给她们家的小娘子尝尝。   小丫鬟眼中尽是恐惧之色,却又不好不拿云初给的肉串花,拿上烤肉串掉头就跑。   此时,娜哈跟一群孩子早就吃得满嘴流油,一时间就忘记了那个虞氏小娘子。   “你刚才说这个虞氏小娘子还有一位贵戚,能让你用贵戚形容的人家,长安应该没有多少,你说这位贵戚不会是虞世南吧?   可是,虞世南贞观年间就已经故去了,我听说这人为人光明磊落,他的子孙还不至于容不下一个孤女吧?”   崔氏叹口气道:“如果虞世南还活着,妾身一定会不顾一切地促成郎君娶这位虞世基一脉的小娘子。   说起来,这才是真正干净的人家。” ###第一二四章 一见钟情还是见色起意   对于崔氏的博闻广记,云初非常得佩服,他没有想到一个被发配河西十余年的女人,说起长安故旧掌固依旧洞若观火。   如果那些大家族的女人都这么厉害的话,云初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跟那些名门望族的男人打交道。   “妾身倒霉就倒霉在连坐上,所以郎君以后娶妻也应该以安稳为上策。”   “家族内部也有连坐?”   “当某一支被宗族判定为背叛者,那么,他的下场可不是从族谱上删除这么简单,名字要删除,活人也要被删除。”   云初点点头,跟崔氏说话,总能得到很多新的知识跟启发,这对他这个长久游离于大唐社会之外的人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快看吧,你给了人家一把子肉,人家也回复你了。”崔氏朝天上看一眼,就笑吟吟地对云初道。   云初也跟着朝天空看去,只见一只大雁风筝正摇摇晃晃地起飞呢。   云初不解地道:“这是希望我给她写信交流吗?”   崔氏哭笑不得地道:“郎君啊,你好歹也是堂堂太学生,大雁,鸿雁难道只有传书这个一个含义吗?”   云初佯怒道:“还有什么,快说啊。”   崔氏整理一下自己鬓角的发髻轻声吟诵道:“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之子于征,劬劳于野。爰及矜人,哀此鳏寡。   鸿雁于飞,集于中泽。之子于垣,百堵皆作。虽则劬劳,其究安宅。   鸿雁于飞,哀鸣嗷嗷。维此哲人,谓我劬劳。维彼愚人,谓我宣骄。”   崔氏背诵得很好,云初搜索枯肠良久,发现自己不知道这首古诗,更加不了解这首古诗的意思,以及含义,这就让他有些恼羞成怒。   “没想到相个亲还这么麻烦,好了,不相了。”说完,就走到全神贯注吃东西的娜哈跟前,报复性地取过来一根刚刚烤好的鸡翅,狠狠地咬了一口,真不错,满嘴流油,比相亲好多了。   崔氏连忙道:“虞氏女定然是读过很多书的,矫情一些也是有的,以后娶回来慢慢调教也就是了,如果不理睬,以后想要再找容貌,家世都契合的就难了。   再说了,人家也没有说啥啊。就说了一个“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   还说自己现在很穷,拿不出过多的嫁妆,你如果喜欢一个愿意跟着你一起劳作的伴侣,就可以写信给她,如果不喜欢,就请你像鸿雁一样去找你的心上人。”   云初摇摇头道:“还是太麻烦,算了,算了,我年纪还小,再过个七八年再说。   狄仁杰都二十二了还没有娶亲呢,我着急什么。”   崔氏道:“狄仁杰十一岁就定亲了,人家的妻子是太原王氏的贵女,今年刚刚十三岁,按照王家的规矩,在等两年,他就能成亲了。”   云初扒拉一下指头,发现这家伙跟王氏定亲的时候,王氏才两岁,如果按照唐人总是喜欢算虚岁的话,岂不是那个孩子才刚出生不久?   禽兽!   崔氏见云初一直不说话,就悄无声息地在吃得满脸都是油的娜哈的屁股上掐了一把。   娜哈愣住了,正要问崔氏为何要掐她,却发现崔氏在冲着那个小小的青布帷幔努嘴巴。   这个平日里呆了吧唧的小丫头,好像一下子就变得聪明起来了。   蹦蹦跳跳地朝青布帷幔那边跑,一边跑一边喊:“修容姐姐,修容姐姐,我哥哥说他喜欢你。”   崔氏见云初一脸地惊愕,就笑着低声道:“娶大妇娶的就是身家,跟名望,郎君以后要是不喜欢,就以礼相待就是了。   以后要是遇见情趣相投的美人儿,再娶回家做妾就是了,大户人家都是这样的,不稀奇。”   云初嘴上还叼着的一块肉滚落下来,他瞅着崔氏道:“我就打算娶一个老婆,没打算娶几个。”   崔氏白了云初一眼道:“郎君在捉拿娜哈的时候真的没有看到人家闺女的样子?”   云初坚决地摇头道:“非礼勿视。”   崔氏笑道:“如此,妾身这就过去,跟人家小娘子道歉,就说是娜哈这个孩子在胡闹。”   云初摆摆手道:“就这么办吧,不要再用娜哈来搪塞了。”   说完话,云初就背着手去照看已经吃饱肚子正朝他打响鼻的枣红马。   龙首原的蝇子很多,尤其是那种喜欢叮咬牲畜的牛虻更是多的撵都撵不走。   枣红马的皮肤很薄,最害怕这东西,一条大尾巴根本就不够使唤的只好求助云初。   云初一边用拂尘帮着枣红马驱赶牛虻,一边在回忆看到的那一张有些惊慌的脸。   他从未想过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的五官,身材,竟然会全部长在他喜欢的那个点上。   不是说,这个女人长得有多么的好看,而是这个女人的模样,就是他两辈子以来都希望的模样。   看着脸蛋被弄干净后,捧着一只糕饼啃的娜哈,云初决定回去之后,要多疼爱一下这个孩子才成,至少要多写几篇大字。   开始,仅仅是娜哈一个人喜欢往那个布幔里钻,后来,崔氏不知怎么的也钻进去,再接着,一群孩子跟着进去了,再后来,不知怎么的,那个布幔就变成了一个大布幔,三肥她们连烧烤炉子也一并抬进去了。   云初脑子里想的事情多,再加上那张脸总是在脑海里萦绕不肯离去,这让枣红马受了一些苦,不得不朝云初多喷一些口水,提醒他有牛虻在叮咬它的肚子。   云初也想进到那个布幔里面去……   就如同崔氏说的那样,这个虞修容真的很合适自己。   当然,这都是后话,在他看到虞修容那张一看就熟悉的脸的时候,云初已经决定要娶她了。   至于,什么家世,什么牵绊,他其实是不在乎的,只要自己足够强大,这都不是什么事情。   “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有意思啊。”   那个小丫鬟端着一个盘子跑过来,她跟娜哈差不多大,脸上也满是吃东西之后留下的油渍。   毕竟年纪小,在遇到烧烤这种东西之后,弄得满脸油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这是我家小娘子给郎君送来的。”   云初瞅瞅满盘子的自家东西,就笑着接过来道:“替我谢谢你家小娘子。”   “你真的是太学生吗?”小丫头送完食物之后没有走,而是站在一边,一脸的狡狯。   “如假包换的太学生。”   “可是我家小娘子说你年纪太轻了,怎么会是太学生呢?”   云初吃一口自家的食物笑道:“告诉你家小娘子,太学里面连婴儿,傻子都有,我这样的成为太学生一点都不稀奇。”   “小娘子还说我们家很穷,就连给你送来的食物,也是你家的,她没有多少嫁妆,也没有爷娘兄长可以依靠。”   “那可巧了,我也没有爷娘兄长可以依靠,不过,我的钱有很多,我家在长安有一座十亩地大小的宅子,就在晋昌坊,我还是晋昌坊的里长,更是从八品的太医署的司医,每年都能领到很多俸禄。”   “崔嬷嬷说你是从千军万马里杀出来的有功之臣,你杀过人吗?”   “嗯,杀过,不过呢,我杀的都是敌人,没有杀过好人,告诉你家小娘子,我很厉害的,没人敢惹。”   “我家小娘子看到你了,她说你这么好看的男人应该轮不到她,你也看见我家小娘子了吧,我家小娘子好看不?”   云初瞅着小丫鬟嘴角边两道浓重的黑线,这东西应该是狂吃烧烤留下的炭色,就忍不住道:“喜不喜欢的,让你家小娘子亲自来问我,到时候,我会告诉她答案的。”   小丫鬟听到这话,立刻翻脸了,愤愤地道:“登徒子!”   骂完人就跑了。   云初忍不住大笑起来,惹得枣红马再次不满,它刚才为了不让肚子遭殃,已经趴下了,云初这时候却连它的后背都照顾不好。   刚才的这一番对话才符合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的心态,如果小丫头跑过来再问一些诗词歌赋一类的事情,云初转身就走,他会觉得刚才所有的好感觉,都是自己一时见色起意后产生的错觉。   一个这么小的姑娘懂什么先秦时期的《鸿雁》,即便是懂得,也只知道那些字,而不懂得其中的含义,更加没办法理解其中的几乎能榨出水来的悲苦与沧桑。   龙首原不算高,但是在这里看到长安城全貌,也能看到蜿蜒流淌的渭水。   只是渭水从长安附近流淌而过之后,就不再纯净了,因为,长安人最喜欢把渗坑没办法解决的污水送进渭水。   肥九在驴车上睡了一觉又一觉,眼看着太阳偏西了,主人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   见主人靠在枣红马的肚皮上神游天外,就朝那座布幔看了一眼,把自己的帽子扣在脸上,他准备再睡一觉,说不定等睡醒了,家里就会多出来一位主母。   云初回到晋昌坊的时候,肥九没有回来,他要赶着牛车送那主仆三人回去。   “哥哥,你为什么没有把嫂子带回来?”   “因为我们还没有成亲。”   “为什么羯斯噶带走妈妈的时候,没有成亲呢?”   “因为,他们彼此相爱。”   “你爱嫂子吗?”   “还说不好。” ###第一二五章 长安第一景:巨凰吞日   在大唐谈恋爱真的是毫无趣味可言,因为见不着。   在询问狄仁杰跟他那个小未婚妻是如何相处的时候,狄仁杰紧闭着嘴巴,一言不发,甚至有跳起来暴打云初的冲动。   看样子他们相处的时候不怎么愉快。   老猴子在得知这件事之后,两只眼睛快要冒火了,他本来觉得云初应该娶一个姓尉迟的姑娘。   不过,他终究没有发作,因为玄奘对这件事的态度竟然是无所谓。   不仅仅如此,玄奘还呵斥老猴子对云初干涉太多,导致老猴子不像是一个出家人。   玄奘对云初毫无底线的放纵,多少让老猴子有些难过,因为玄奘给他立下了很多的规矩,却对云初做的任何事情就像他忽然拥有了佛祖的心胸,可以包容万物。   他不知道的是,云初之所以快速地敲定目标,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他。   老猴子总是认为云初天生就该是佛门中人,却不知云初从一开始就对佛门避而远之。   晋昌坊表面上波澜不惊,实际上正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在发展。   云初终于等来了他期待中的大日子三月十八文德皇后诞辰。   两天前,金吾卫就开始进驻晋昌坊,筛选可以在街面上走动的人。   结果,筛选来筛选去,偌大的一个晋昌坊只有一个人合适,那就是云初。   前来负责皇帝出行安全的官员,对这件事非常地头疼,这次庞大的一个晋昌坊,不能只有云初一个群众在街上跑来跑去吧,那也太难看了。   可是呢,三月十八,又是文德皇后诞辰,以前文德皇后在世的时候,会离开皇宫,在朱雀大街上接受百姓们的朝拜与献礼。   文德皇后甚至还会离开侍卫们的保护,主动走进百姓圈子里,找几个看得顺眼的百姓拉拉家常。   甚至会翻看京兆府死囚大牢的卷宗,挑选几个孝顺的死囚放生。   最后再把自己的礼物赏赐给京兆府挑选出来的忠臣,孝子,节妇才算完事。   李治没有胆子走进百姓群中,所以,这些群众只能由金吾卫的人来假扮。   云初的身份是经过严密调查之后才确定的,不论是大唐西域战事的英雄,还是从八品的太医署司医,亦或是梁建方推荐的太学生,还是晋昌坊的里长,这些身份注定了他必须走到皇帝车驾边,接受垂询。   不仅仅如此,从皇宫里来了两个宦官到了云家,给云初带来了一身崭新的绿色官服,从帽子到里外衣衫,乃至鞋袜,一样不缺。   来了之后,他们也不走,还要教云初如何在得到皇帝问话的时候奏对。   包括,如何站位,用何种声音回答,目光该看向何处,双手应该如何摆放。   不过,他们在云家很快就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而且这些本该很快死掉或者不知所踪的人,现在不但活得好好地,看起来还长胖了很多。   云家的仆妇们对宦官的态度非常地平淡,就像从来不认识一般,叫她们以前的名字,也仿佛没有听见。   云初悄悄地问四肥,到底是怎么回事。   “妾身如今是云家的人,跟皇宫一点关系都没有,妾身也不想跟他们再有什么勾连,假如可以的话,妾身甚至不想回想任何跟皇宫有关的事情。”   四肥的这一番回答并没有避开宦官,这让宦官们很是惊讶,明显的,这两个宦官应该是很不错的两个人,从他们的表情看得出来,他们在为四肥感到高兴。   在跟这两个宦官相处了两天之后,云初发现自己以前对于宦官的认知是错误的。   他们跟常人没有太大的差别,更没有什么面白如玉,或者女性化,行走,说话更是很寻常,没有公鸭嗓子,没有细声细气,说到底,他们只不过皇家的奴仆而已,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特别的。   长得好看的男人也不会被送进皇宫当宦官,只会送到专门培养娈童的地方,或者被某些有心人蓄养起来,以备大用场。   送别这两个宦官的时候,云初按照崔氏的嘱咐没有询问人家的名字,只是礼貌性地给每个人塞了一枚金豆子,亲眼看着他们收下,崔氏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用这么紧张吧,我看这两个人似乎不错,来咱们家没有挑理,也没有故意为难,更没有吃拿卡要,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呢?”   崔氏认真地道:“郎君,以后见到这些阉人,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他们的问题从来就不在他们身上,而是在别人怎么说你跟他见面这个事情。   宦官交通外官本就是大忌,如果郎君有一天能够进出大内了,也不要接受任何宦官给你的好意,没人知道这些好意会不会是毒药。   总之,把他们当成瘟神就可以了。”   四肥突然在一边插话道:“郎君,阉人不是男人,最是阴毒不过,不要理睬他们,他们本就是奴仆,只会假模假样的吓唬人,你对他们越是不好,其实就是越是安稳,能走到陛下,皇后,贵妃身边的宦官就没有几个。   他们在陛下身边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人记录下来的,所以,他们根本就不敢胡说。”   云初深以为然。   第二天,三月十八日,文德皇后诞辰。   云初天不亮就被崔氏她们一群人给叫起来,然后,就是繁琐的沐浴,虽然在家里被五六个老妇伺候洗澡,云初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这些人伺候人都是极为专业的,片刻之后,被洗得干干净净的云初就被穿上新官服,并且开始有人给云初涂脂抹粉。   不过,看了镜子之后,云初打死都不让她们再下手,白粉涂抹的实在是太多了。   打扮好了之后,云初去看睡觉中的娜哈,这孩子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就重新睡下,脑袋刚刚挨上枕头就大叫起来——“打鬼!”   云初得意洋洋地离开了家,去晋昌坊坊门口等待皇帝驾临。   今天的巨凰被清水洗得格外干净,按照一位礼部员外郎送来的流程来看,皇帝今日要为坊门上的巨凰点睛。   不用朱砂,用的是皇帝本人的血。   在表示自己孝顺方面,李氏王朝有着近乎变态般的追求,用血点睛,一旦血干了,就会变成黑色,容易招苍蝇,这一点云初深有体会,在牢山,他见过世界上最大的一个苍蝇群。   听了云初的担忧之后,这位正六品员外郎瞪了云初一眼,似乎不太愿意跟他这么小的官员说话,半天才道:“血染朱砂。”   云初这才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给足了这位六品员外郎脸面。   太阳出山的时候,云初站立的位置恰好看到火红的太阳位移到巨凰的嘴边。   就把这位员外郎请过来,观看这一巨凰吞日的奇景,正准备跟员外郎介绍两句这个景致的神奇之处,却发现这位员外郎竟然跪在地上连连叩首,高呼祥瑞。   他是礼部的官员,估计整日里都在琢磨从哪里弄到祥瑞来哄皇帝开心,这一刻,巨凰吞日这样的奇景出现,立刻就让这位员外郎的心理防线崩塌了。   “此乃旷世祥瑞!”礼部员外郎大声地呐喊着,似乎想要让自己的呼喊声被全长安的人都听到,只可惜,此时能站在路上的只有金吾卫的军卒,以及右卫那群披甲执锐的杀才。   很快,万年县的县令卢昌明来了,跟那位员外郎一样,他在看了巨凰吞日的奇景之后,也是连连叩拜,还口呼万岁不止。   直到官位正三品,爵位亲王,统领长安,万年,两县在内二十三县的京兆府府尹,长安城最著名的八面玲珑的人物纪王李慎也开始大礼朝拜的时候,云初这才觉得自己好像弄出来了一个似乎很了不起的东西。   巨凰是固定的,太阳每日都按照固有的角度慢慢上升,总会从某一个角度看过去,像是在被巨凰用嘴巴啄。   这明明不难理解,但是,在场这么多的高官显贵,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来一位高官,云初跟先来的人一起陪着他向巨凰叩拜一番,这是真正的叩拜,把脑袋砸石板上的那种。   好在文德皇后已经从人变成了神,权当是拜佛了。   很快巨凰吞日就在众人的口中变成了长安第一奇景,比什么灞柳风雪、骊山晚照、曲江流饮高明的太多了,也神圣的太多了。   人人都在盛赞这一煌煌盛景,甚至已经有人开始搜索枯肠的作诗了。   至于这道祥瑞的始作俑者云初,却无人理会,站在最外围跟金吾卫们待在一起,毫不起眼,露出一嘴的白牙傻笑。   一队戴着鬼脸铁面具的黑甲骑兵缓缓地从街道拐角处出现,手中的马槊平端着,似乎随时准备发起冲锋。   这些人刚刚出现,就连最喧闹的纪王李慎,也识趣地闭上了嘴巴,在场的众人,也纷纷开始弹冠,整理身上的官服,云初就是这万紫千红中唯一的一片绿。   没有人说话,一个个平端着双手做插手礼,庄严肃穆的如同泥雕木塑。   只有那些黑甲骑兵们整齐的马蹄声嗒嗒作响,就像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上。 ###第一二六章 这胖孩子是谁   瞅着这群传说中的玄甲军,云初忽然发现这些端着昂贵马槊的家伙中,有不少人的胳膊都在抖动。   不是说,应该是不动如山,动如雷霆的吗,怎么,才端了这么片刻就开始手臂无力了?   这还是那支名动天下,让天下反贼闻风丧胆的玄甲军吗?   这还是那支陪伴太宗皇帝在虎牢关百骑破万骑战无不胜的玄甲军吗?   不过,他们身上的甲胄是真的好,他们手中的马槊长刃乌沉沉的,他们胯下的战马确实神骏,就是,马上的骑士实在是不怎么样。   就在这一刻,云初都有一种在战场上面对这样的玄甲重骑,战而胜之的奇怪想法。   就在云初胡思乱想的时候,又有一队步卒手握腰刀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过来了,这群人到来之后,那些玄甲军如蒙大赦一般,将马槊放了下来,这一次就不怎么整齐了。   步卒直接走进了空无一人的晋昌坊每隔五步,就有一个站在那里,直到队伍延续到了大慈恩寺的山门。   在这群人的后面,就是皇帝出行的全部仪仗,队伍很长,云初除过发现这里的宫女跟自家的仆妇完全是两个物种之外,没有什么别的情绪。   皇帝乘坐的马车非常得宽大,也非常得沉重,好多地方都是实木制作,大概预估了一下重量,发现至少有一吨多,这个估计的重量只少不多。   不过,车轮上没有减震的橡胶,悬挂系统上也没有液压或者弹簧减震,就算这辆马车的内装饰再豪华,估计皇帝要是乘坐这辆车离开长安,也会震得脑袋瓜子疼吧?   给皇帝拉车的马足足有六匹,客观地讲,每一匹似乎都比枣红马神骏,而且,这六匹马都是纯黑色的,云初看了良久,也没找出一根杂毛来。   给皇帝赶车的马夫有两人,一上一下,下边那个像是被装进了箱子里,上面那个是一个壮硕的不像人的壮汉,再穿上重甲之后,连驾驭马车的动作都有些走形,看来,这人应该是皇帝的肉盾。   马车前面的面板落下去了,露出了大唐皇帝李治年轻的面容,众人立刻弯腰施礼道:“恭迎陛下!”   李治打了一个哈欠之后,才懒洋洋地道:“众卿平身。”   说完话,就沿着已经架设好的台阶下了车驾,先是抬头瞅瞅晋昌坊门上那座宏伟的巨凰,对身边的秘书丞道:“有心了。”   然后,才把目光落在恭敬站立的纪王李慎身上,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就比我小两个月,年纪轻轻的怎么一股子腐朽气?”   纪王李慎低头道:“兄长雄姿英发,岂是小弟能够比拟的。”   李治点点头又道:“谁是卢昌明,站出来让朕瞧瞧,能起这种心思的人不简单啊。”   本来卢昌明站在一旁等着皇帝询问呢,没想到听着皇帝的话音不对,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连忙道:“启禀陛下,这并非是微臣的主意,而是,晋昌坊里长云初做的。”   云初万万没想到,卢昌明这个狗日的抢了自己的功劳不说,现在发现情况不对,就第一时间把自己推出来挡刀了。   没办法,云初只好站出来,跪是跪不下去的,只好耷拉着脑袋等候皇帝发落了。   李治没有理睬云初,而是轻笑一声道:“卢昌明,你是什么人,什么样的做派你以为朕会不知道吗?   你在这万年县任上已经两年半了,如果早有此心,早就做了,不至于到现在才做。   虽说这晋昌坊也是你的治下,这里出了功绩,也就是你的功绩,可是呢,朕就是看不惯你往脸上贴金的做法。   实实在在的替朕管理好这万年县,就是你最大的功绩,退下!”   卢昌明连连叩首,这家伙以前在云初面前有多嚣张,在李治面前就有多卑微。   李治看一眼云初道:“十四岁的龟兹功臣?”   云初弯腰施礼道:“微臣不敢!”   李治摇摇头道:“没有什么不敢的,敢从突厥人的千军万马中厮杀出来,该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   朕问你,为何要在这晋昌坊门口树立这尊巨凰?”   云初道:“文德皇后母仪天下,非巨凰不能标功。”   李治闻言,仰头瞅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巨凰雕塑,沉默良久才道:“有心了。”   说完话又瞅着路边极为醒目的功德碑,忍不住莞尔一笑,朝着车驾上喊道:“你也下来看看,大唐妇人是如何敬仰我母后的。”   随即,一个怀抱婴儿的女子就从马车上下来了,云初想要偷看,才抬头,就发现这个女子黑漆漆的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就立刻低下头。   怀抱婴儿的女子出现,官员群中立刻就出现了一丝丝的骚动,云初甚至能听到有人在道:“怎么会是她。”   他总觉得那个女人还在看他,没办法抬头,就只好盯着自己的脚尖一动不动。   女子似乎知道自己就是舆论的中心,她好像并不理睬那些人,直到云初鼻端传来一阵乳香味道,他才看到了一截淡黄色的长裙。   “抬起头来。”女人的声音很好听。   云初抬起头,首先看到一个肥胖的婴儿正张开没牙的嘴巴流着口水冲自己笑呢。   再然后,就看到了一个鹅蛋脸女人。   “重新说,为何要修建这尊巨凰?”   云初咬着牙道:“文德皇后母仪天下,非巨凰不能标功。”   这个时候要是改了口供,云初很肯定,暴怒的李治一定会把他剁成肉酱。   而这句话,不论是谁来了都不能说是错的,因为,它本身就是正确的不能再正确了。   “最好这辈子都这样说……”女子轻笑一声,就离开云初去找李治了,正好一起听听什么叫做长安第一奇景——巨凰吞日!   进了晋昌坊门之后,李治就没有再乘坐车驾,而是在晋昌坊干净整洁的街道上踩了两下对武媚道:“这些砖石铺设了一段时间了,不是为了迎接朕才匆匆铺设的。”   武媚笑道:“妾身敢断言,铺设这些石板的钱,一定来自于那座石碑上的妇人。”   李治朝落在最后面的云初招招手道:“过来说,是不是这样的?”   云初躬身道:“英明无过于陛下,百姓对于文德皇后的敬仰之心深厚,修建巨凰之后,还有少许剩余,微臣就把这些钱拿来铺设坊市道路了。”   “没有从坊民中收钱吗?”李治追问道。   云初实在是想不通堂堂的大唐皇帝为何总要在几文钱的事情上纠缠不休。   心中腹诽,嘴上却快速回道:“并未收过百姓一文钱,相反,不论是修建巨凰,还是铺设道路,给参与干活的百姓都给了不菲的工钱。   如果因为巨凰之事弄得民怨沸腾,这就失去了纪念文德皇后的本意,那样的话,不但起不到为文德皇后歌功颂德作用,反倒会给文德皇后抹黑,这是微臣所不允许的。”   李治转过头对武媚道:“今日总算是有一件事让朕心情舒畅。”   武媚笑道:“您是天子,雷霆雨露都是君恩,按照心情赏罚便是了。   不过,在这之前,一定要问问这个龟兹城下来的少年功臣,国子监中赫赫有名的太学生,晋昌坊造福万民的里长一件事!”   李治哦了一声,瞅着云初道:“你去教梁建方读书,两天时间,他就能写出一篇《男儿行》出来?”   云初立刻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回道:“当时雁门侯喝得酩酊大醉,一边舞刀,一边吟诗,微臣开始以为是在说胡话,可是,听了几句之后,立刻觉得不对,就找来笔墨抄录下来,然后便有了《男儿行》,不瞒陛下,微臣当时听到这首《男儿行》,也是血脉沸腾,恨不得再上战场,为我大唐再建新功。”   李治倒吸一口凉气对武媚道:“难道真的是那个老杀才喝醉酒了吟诵出来的?   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老杀才,真的能吟诵出这种脍炙人口的诗?   不过也是,这首诗只是胜在气势上,至于平仄工整还是远远谈不到的。”   武媚没有接话,不知道是觉得云初可怜,还是什么别的缘故,反而指着晋昌坊深处的街道对李治道:“既然今日是来祭拜母后的,陛下时间多,不妨就在这个小小的坊市游走一番,体察一下民情也是好的。”   李治眯缝着眼睛站在坊市的十字路口,前后左右齐齐地看了一遍道:“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武媚笑道:“陛下不妨慢慢体会,这种感觉对陛下来说可是百年难遇哟。”   云初感激地瞅着武媚的背影,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情,可以让这个人这样不遗余力地帮助自己。   可惜,武媚看不到他,只有那个胖孩子,看着他,一边流口水,一边双腿一耸一耸地“噢噢噢噢”的叫着,像是在跟他说话。   李治迈步向前走了,两排武士就迅速地向前撤退,这样做的好处就是不挡皇帝的视线,同时,也能保证皇帝的安全,这一套对他们来说太熟悉了。   李治的手很贱,他喜欢拔竹子,刚刚生出一些须根的竹子被他用力一拔就出来了。   随手丢在地上道:“才栽种的。” ###第一二七章 皇帝好像什么都知道   云初捡起地上的竹子,重新插回泥土,还用脚踩一踩,然后对李治道:“微臣现在手里钱不多,万年县钱库里的钱又有大用场,轮不到一个小小的晋昌坊。   而晋昌坊里的房子太破旧了,实在是影响观瞻,不得已,微臣就在这水渠边上栽种了竹子,想以风雅遮蔽凋零,这样可以迁延一些时间,容微臣再筹集一些钱粮,将这晋昌坊里所有的破旧房子都修缮一新。”   李治打量一下街道两边密密匝匝的居民房,摇摇头道:“花费不低啊。”   云初拱手笑道:“回陛下的话,假如修建了新房之后,房屋价值飙升十倍,百姓自然会倾尽全力把旧房子盖成新房子,里坊里的吏员们只需要布置好街道格局,设计好房屋模样,如此,不用花费朝廷一文钱,微臣就能把这晋昌坊所有的房子翻盖一新。   如此,百姓得利,朝廷也收获脸面。”   李治瞅着云初道:“既然不需要朝廷花费一文钱,为何你还要筹集钱粮是何道理?”   “启禀陛下,如此漂亮的一个坊市里,还需要有客栈,有食肆,有粮店,有修补匠等等民生相关的东西,臣以为,这些东西应该由里坊出资建设,而后,这些房屋也归里坊所有,只要出租出去,就有一笔不菲的收入。   如此,里坊便能雇佣百姓为工,陛下也就得到了目前纯净的水源,干净的地面,完整的道路,以及陛下视野所及之处的各种景观。”   李治回头看看武媚道:“李义府的奏折里可没有这些东西,看来,他这个人猫,也不是事事都知道的。”   武媚笑道:“听人说百遍,不如亲眼看一遍,世事如棋,有人能看一步,有人能看三步,妾身听闻,有大智慧者可看百步之外,更有人,才入棋局便知生死存亡,陛下坐拥天下奇才,应知妾身此言不虚。”   李治瞅了云初一眼,一点都不避讳地道:“他也配与那些大才相比?”   云初闻言只能尴尬地呲着一嘴的白牙傻笑。   李治所说的大才不是去世的李靖,就是现在还活着的李绩,或者是他那个烦人的舅舅长孙无忌,跟这些人比起来,他真的不算什么。   就是武媚总是若有若无地往他这边看,那个胖孩子竟然伸手想要抓他的衣服……   云初装扮晋昌坊的时候,基本上是按照自己庭院来装修的,所以,透过扇子状的围墙窗户,就能看到一树正在盛开的梨花,或者有一枝红桃从青砖墙上伸出来,就在头顶位置,一伸手就能够到。   李治果然手贱,他仗着身高的优势,很自然地就把那一枝开得好好的红桃花给折下来了,交给宦官断鸿拿着,一会好插在花瓶里献给母亲。   垂柳垂下来的柳丝拂过水面,不断地跳动,显得灵性十足。   李治就用刀子割下来一绺柳丝准备献给母亲,以寄托离别的哀思。   云初瞅着被李治割得跟狗啃一样的柳丝,面皮微微跳动,瞅瞅他身后那个壮硕如山一样的金甲武士,就不敢有意见了,因为这个武士至少有三百斤重吧?   就在李治准备下手捞假山水池里的小鱼的时候,武媚咳嗽了一声道:“陛下可知,这小小的水池,也有典故呢。”   李治停手,瞅着武媚道:“什么典故?”   武媚瞅着云初道:“是某个少年人在晋昌坊开建的时候发的狂言。”   李治再看看身着绿色官服,头戴乌纱跟一只蛤蟆一样的云初,淡淡地道:“说来听听?”   “晋昌坊百姓衣衫破烂,某个少年人看到一家金店富裕,就想讹诈人家好几千件衣服,人家掌柜的嫌他要的多,那个少年人就作诗讽刺人家,全文如下:牢骚满腹防断肠,风物长宜放眼量,莫道晋昌渠水浅,观鱼胜过桃花江!”   别人听了这首诗基本上都要夸赞一声“好诗”。李治这人的观察点与旁人不同,听了一个美人念了一首好诗,他的注意力确完全不在诗上,而是在铜钱上。   “给百姓弄到好衣衫了没有?弄了多少件?”   不等云初这个当事人回答,武媚就掩着嘴巴笑道:“弄到了,六千件呢,全是结实的好衣衫,就是背上有好大的‘德胜隆’三字。”   说完就跟李治一起哈哈大笑起来,而云初则一脸的黑线,完全找不到这两人大笑的点在哪里。   “妾……妾身算过了,六千件衣衫,五百贯钱呢,就被这个无赖小子给骗走了,他还赚人家制衣的工钱……哈哈哈哈……”   他们俩人哈哈大笑起来就没完了,直到笑得直不起腰,但是,那个胖孩子不知怎么的就到了云初的怀里,在制止了胖孩子挖自己鼻孔的行为之后,他竟然想不起来,这个胖孩子是如何到自己怀里的。   明明在武媚的身后就跟着两个胸脯鼓鼓的乳娘,李治背后站着一头比巨熊还要高大的壮汉,如果这人不合适的话,断鸿佝偻着腰站在皇帝左侧,都是很好的抱孩子人选,偏偏孩子就到了他的怀里。   走到了街道的尽头,李治原本准备掉头回去的,却又被高处老大一片白色的墙壁所吸引。   “那是什么地方?”   “回陛下的话,那里是士子们居住的陋室。”   “陋室?一瓢饮一箪食,不改其乐的陋室?”   胖孩子扯住了云初的耳朵,让他没办法按照宦官教他的样子回答皇帝的问话,只好狼狈地歪着头回道:“正是,国子监如今有五百余士子在此居住。”   “去看看。”李治抬腿就走,把身后的礼部官员着急地抓耳挠腮,再去看所谓的陋室,恐怕祭奠文德皇后的时辰就要过去了。   武媚真的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女人,挪到皇帝身边低声道:“该给母后上香了。”   李治摇摇头,指指自己的心对武媚道:“给母后上的心香一刻未曾熄灭过。”   武媚用手帕沾沾眼角道:“陛下仁孝。”   李治大笑道:“我只是一刻未曾忘记自己的阿娘,与仁孝无关。”   听了李治这番话,就算是没心没肺的云初,这个时候也忍不住发自内心的赞叹,看来,只有在想念母亲这件事上,李治真的是尽到了人子的义务。   狄仁杰不知什么时候坐在窗前苦读,此时他那间陋室的风景真的是好极了。   一棵大梨树的花瓣正在凋落,清风一吹,便纷纷扬扬地随风飘落。   有些花瓣会落在地上,有些花瓣又会被清风送进陋室,落在一身黑衣的狄仁杰身上。   之前,云初已经下达了官府的通知,无关人等不得离开房子。   狄仁杰做到了,他没有离开房子,只是打开了他那间房子上巨大的窗户。   上嘴唇上的一点小胡须刚刚成型,让这个王八蛋此时显得不但成熟,还有少许的刚毅。   漫天飘落的梨花中,一树红梅正在迎风怒放,傲骨嶙峋的正好契合此时寒窗苦读的狄仁杰。   皇帝自然被他勾引到了窗前,他就合上书本,恰好露出书皮上的四个大字——《唐律疏议》。   “你是何人?”李治看过《陋室铭》之后,对白墙上的字鄙夷了一下,就用温和的语调问狄仁杰。   “回禀陛下,学生乃是大唐夔州长史狄知逊之子,太学生狄仁杰。”   “狄知逊?”李治口中念叨了一句。   立刻就有吏部员外郎凑上前低声道:“狄知逊,夔州长史,并州太原人,乃是官宦之后,其父亲狄孝绪曾任贞观朝尚书左丞,封爵临颍男。   狄知逊乃是狄孝绪的第五子,据说有“龙章凤姿”且“神情秀发”,一表人材,明经科及第,任官至今!”   李治听了吏部员外郎的介绍,再看狄仁杰的时候表情就温和了下来。   指着墙上的红梅与《陋室铭》道:“这都是出自你手?”   狄仁杰摇摇头道:“红梅傲雪图乃是学生所作,《陋室铭》出自晋昌坊里长云初之手。”   李治再次回头瞅了一眼被胖孩子折腾的狼狈不堪的云初道:“图不错,文也好,字,还需再下苦功。”   武媚这时候又道:“李义府奏章中的其二,就是那个预备在醴泉坊行法家之术的,便是此人。”   李治闻言,立刻来了兴致,就问道:“醴泉坊如今比之晋昌坊如何?”   狄仁杰拱手道:“不如。”   “为何不如?”   “法家治民,力图霸道,百姓因畏惧律法而对官府言听计从,虽然能做到令行禁止,让百姓不敢越律法这个雷池一步,但是,失去了一些时效与从容。”   李治摆摆手道:“这是必然,有失有得,才是行政之道,继续下去,朕要看。”   狄仁杰插手应诺道:“唯。”   李治抬头看看升得老高的太阳,就叹口气道:“去慈恩寺吧,每次来这里,我心就会悲切。”   乳娘从云初怀里抱走了胖孩子,那个胖孩子立刻就大哭起来,等这孩子进了武媚的怀里,哭泣声立刻就停止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却一直在看云初,似乎非常地不舍。 ###第一二八章 我要修袛园精舍?   武媚对于李弘如此的黏云初也感到奇怪,这孩子认生的厉害,也只有她抱起来,或者是奶娘喂奶的时候消停一些,其余的时间都很难缠。   没想到到了云初的怀里,竟然一声不吭,还与云初玩耍得很好,这一点让她很难理解。   皇帝一行人进了大慈恩寺,就没有云初什么事情了,他坐到狄仁杰的窗台上,喝了一大碗水,然后指着狄仁杰漂亮的小胡子道:“为了今日,你特意留了胡须?”   狄仁杰也跨坐在窗台上喝口水道:“这是我第一次与陛下见面,自然要考虑所有能考虑到的状况。   你只有十四岁,可以耍赖,扮无知,我这样家世出来的人就不能学你,必须要给陛下留下一个可靠,稳重的印象,如此,才能官运亨通。”   “我以为你只想做事,不想做官呢。”   “怎么可能,我父亲是家中第五子,爵位田地什么的都跟他没有一点关系,勉强分一些钱财度日而已。   每次回乡祭祖,看到父亲跪在最后面,我就很不服气,我们家只有我父亲是依靠自己的本事杀出来的,其余的都是靠祖父的关系才能当上一个小官。   你看着,我以后一定要当上一个大大的官,不为别的,就为了回乡祭祖的时候,让那些人跪迎。”   “你真的要在醴泉坊施行法制?”   “必须如此,现在制定规矩的时候难一些,等我把规矩制定好,再弄好奖惩条例,以后就能按照这些条例管理坊民,让他们生活在一个祥和的环境里,不起纷争。”   “人对美好生活的追求是无止境的,而不是停留在一个地方,裹步不前,法制只能治理一时之民,一时之地,等时过境迁之后,你的法度也需要不断修正。”   “我会拾遗补缺的。”   没办法,狄仁杰,或者说唐人,一个个死倔死倔的,基本上不把一条路走到黑,他们是不会回头的。   “你接下来怎么做?”   “在晋昌坊大门收费。”   “你就不怕无人再进你的晋昌坊?”   “你说错了,我现在需要筛选客人了,晋昌坊就这么大一点,我要把那些没事干就来晋昌坊闲逛的,来我晋昌坊看热闹的闲人全部筛选出去。   腾出更多的人,为那些愿意掏钱来我晋昌坊游玩的人,提供更好游玩的体验,我估计,晋昌坊的门票收入,会增加两倍以上。   随着晋昌坊的人越来越富裕,进来的人也是富裕之人,最后,晋昌坊里会住满富人,到时候,这里的地价一定会飙升的,这才是我期望的大头收入。”   狄仁杰不做声,最后喟叹一声道:“真的很累啊。”   云初道:“本身就很累,这都是我们自找的。”   狄仁杰抬头看着云初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干,如果只是为了升官,我觉得你我兄弟应该有更好的办法,在坊市里当里长,干出一番成绩,然后飞黄腾达,明显是最差的一种选择。”   云初抓抓头发道:“为了啥?好像是为了大唐人在西域吹下的牛皮啊。”   “吹牛皮?什么意思?”   “比喻不自量力或信口开河说大话,言过其实。”   “嗯嗯知道了,他们在西域吹什么牛皮了?”   云初摸出一块甘草放嘴里,一边嚼一边道:“在这个牛皮中,人们是这样形容大唐长安的。   大唐的天可汗居住在高高的黄金浇筑的宫殿里,且手握雷电,哪怕隔着千里,万里,居住在黄金宫殿中的天可汗,依旧能取人性命。   传说中的长安城永远都是光明的,因为太阳就悬挂在天可汗的宫殿之上。   月亮则被天可汗的可敦装饰在寝宫中。   来自天下最美丽的少女们,在月亮下翩翩起舞,她们的皮肤如同牛奶一般白皙,她们的声音如同夜莺一样动听,她们的双眼就像星辰一般璀璨,每一个见过这双眼睛的人,都会深深地沉迷,不知道饥饿,不知道焦渴,更不知道时光在慢慢流逝,直到化成一堆枯骨……   还说长安是一座没有寒冷的城市,那里的土地肥沃,粮食会自动从土地里生长出来,果树会自动开花结果,蜜蜂会把它们辛苦酿造的蜜糖献给伟大的——天可汗。   人们不需要劳作就能有足够多的粮食,不需要酿造,醇香的麦酒就会从地下涌出,不需要放牧,牛羊就会茁壮成长,不需要纺织,桑蚕就会自动抽丝,结茧,成绸。   还说那座叫做长安的城池里的人们,除过饮酒,吃饭,玩乐再无它事,每日从酒醉中醒来,再在沉醉中睡去……”   云初咀嚼着甘草,吟诵诗歌一般把这个在西域大地上传播许久的传说讲给狄仁杰听。   听得狄仁杰汗流满面,呼吸急促。   “世上会有这样的地方?”   “我感觉是有的。”   “你见过吗?”   “我只见过还在奋斗路上的这种城市,虽然还差得很远,不过,雏形已经有了。”   “你要把晋昌坊弄成传说中的样子?”   “无论如何也不能像现在这么丢人吧?”   “长安城很丢人吗?”   “很丢人啊,长安城是举世第一大城,是人人都想来的城池,如果,连长安城的人都面黄肌瘦,破衣烂衫的毫无幸福感可言,你还指望这个世上有更好的地方吗?”   “你真的要这么干?”   “必须这么干,我在西域跟好多回纥人吹过这个牛皮,如果人家来了,发现长安也没有多好,会鄙视我的。”   云初说完话,就吐出嘴里没有甜味的甘草渣,朝狄仁杰挥挥手就准备回家好好地睡一觉。   回到家才发现,崔氏跟娜哈以及丫鬟大肥跟猞猁大肥不知去向,问过二肥才知道她们去兴道坊虞家去做客了,皇帝没来的时候她们就已经走了,说是要在那里待一整天,晚上才回来。   云初一觉睡醒之后,得知皇帝已经走了,晋昌坊里的人可以自由出入了,算算时间,皇帝在晋昌坊总共停留了三个时辰。   皇帝才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有很多人给云初送来了礼物,其中,以卢氏,梁氏送来的礼物最重。   梁建方家的礼物云初最是喜欢,因为人家只要送礼就送金块,还一个个重的不怎么好拿。   程咬金家的礼物就虚头巴脑的不好,绸缎,首饰,书本看着不错,终究不如金块来得实在。   皇帝来晋昌坊,德胜隆金店占的便宜最大,尤其是皇帝跟美人被云初跟德胜隆老掌柜之间的互动惹得哈哈大笑,这就是德胜隆最大的好处。   看似德胜隆吃了大亏,云初用一首诗机智的占了人家好几十万钱的便宜,将一个憨厚老实,容易被骗的善良商贾的形象刻画的入骨三分。   所以,老掌柜特意来到云家见云初,不但谈妥了晋昌坊坊民夏日衣衫的赞助问题,还给云初赠送了一套最高级的金饰。   送走老实人掌柜,云初欣赏了一遍金饰,玉竹金步摇一对,是把白玉雕刻成竹子,竹叶上开孔,悬挂着六颗小巧的金子铃铛,轻轻摇一摇,就会发出沙沙的声响,不刺耳,又清晰可辨。   孔雀钗是一柄孔雀开屏钗,跟以往长柄钗环不同,开屏的孔雀可以紧紧的箍住头发,上面的绿色宝石闪闪发亮,一看就是好东西。   至于臂钏,袖钩则显得格外大气,重点是厚重,至于玉镯,云初是看不上的,他在西域的时候弄了不少的好石头,等娜哈再大一些,就可以送出去制作首饰了。   至于眼前的这些东西,云初准备留着等娜哈出嫁的时候当嫁妆。   对于云初的这个做法,老猴子也觉得非常合理,毕竟,整个云家,身份最贵重的就是娜哈,至于云初看中的那个无父无母的小姑娘,老猴子认为到时候随便给几个钱打发了也就是了。   从老猴子话中,云初总觉得这家伙好像还要给他塞一个老婆进来,虽然现在不说,以后一定会这么干的。   “玄奘说你要修一座袛园精舍?   你要在这座袛园精舍中供奉那座佛?   还有,你没有给孤独长者钱多,怎么修袛园精舍?   还有,这是发的宏愿,还是随便说说?   最后,你要在哪里修建袛园精舍?”   云初被老猴子连珠炮一般的问话给问懵了,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要修建什么袛园精舍。   那种用金子当地砖使用的建筑是他能修得起的?   还有,修建一座袛园精舍供奉佛?   云初家里都没有打算供佛,如果非要供佛的话,云初宁愿把娜哈当吉祥物供起来。   有那么多的金子,打造成金箔把整个长安包裹一遍不好吗?非要弄成地砖铺地上?   想到长安,云初猛地打了一个哆嗦,想起自己今天上午跟狄仁杰的谈话……   他抬头看看天,再看看大慈恩寺方向,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玄奘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呢。   老猴子也笑眯眯的,云初的表现完全落在他的眼中。   “没事干发什么宏愿啊,小猴子,你看这天,你再看看这地,你以为四下里无人,却不知就在这一方天地间,就是十万亿佛在盯着你。”   “十万亿?佛好多啊……”   “这仅仅是阿弥陀佛一尊佛的刹土三千大世界,在这三千大世界中,还有无数阿僧祇的佛,你知道阿僧祇是多少吗?”   云初茫然地摇摇头,老猴子冷笑一声道:“万万为亿,万亿为兆,一千下面有八个万字,一千万万万万万万万万兆,为一个阿僧祗。”   云初茫然地朝四周看看,他忽然觉得自己身边的每一处空隙里,都塞满了佛。 ###第一二九章 干砸锅的丘神绩   如果这些佛能帮自己干活就好了……   以他们的无所不能,把长安弄成回纥人传唱的那种模样一点都不难。   问题是,佛只会站在一边看着你干活,看着你生活,却不给你半点帮助。   人,终究是要靠自己的。   云初等待了三天,希望能够等到来自皇帝的奖励,毕竟,自己的晋昌坊如今已然变成了全长安最干净,最安全,幸福指数最高的坊市了。   可惜,一点动静都没有。   皇帝迟迟不给奖励,别人也就没有兴趣给云初什么奖励了,估计,以前给他送礼的人现在都有些后悔。   不过,这没有什么,云初栽种下去的梅树开始长叶子了,竹子开始有新的叶子发出来,嫩绿嫩绿的跟他的官服颜色很像。   虞修容来晋昌坊玩耍了一整天,谁都能见到她,唯独避着云初,谁都说能娶到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是云初的福气,可惜,只有云初没有见过她的全貌。   犹抱琵琶半遮面是一个美丽的意境,云初还是想看到虞修容的全貌,而不是仅凭白驹过隙一般的一瞥,就完成对这个女子的所有了解。   听娜哈说,修容姐姐很喜欢哥哥。   听崔氏说,修容对云初情根深种。   这两个人的话是不能做准的,因为,娜哈认为全天下的女子都应该喜欢自家这个有一手烤旱獭手艺的哥哥。   崔氏认为,自家的小郎君配得上世间所有的女子,而世间的好女子都应该争着,抢着嫁给小郎君才对。   这是来自亲人的天然偏袒,就像母亲喜欢败家子儿子一样,没的选。   虞修容就来过晋昌坊一次,但是呢,那个叫做紫鹃的小丫鬟却往云家跑得很勤快,几乎是只要有时间,就会到云家来,在娜哈的带领下混吃混喝。   有的时候,孙嬷嬷也会来,她从崔氏那里承接了一些缝制棉被的活计带回去做,赚一些油盐钱。   云初假装不知道。   这是两个人相互试探期,慢一点才符合常理。   就在云初审查饭堂账册的时候,狄仁杰匆匆地跑来了。   他带来了一个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的消息。   丘神绩在丰安坊激起了民变,他本人被坊民刺杀,如今生死不知,倒是有两个帮助丘神绩的太学生已经确定被人乱棍打死了。   狄仁杰见云初好像一点都不关心这件事,依旧在用算筹计算着饭堂的用度,就烦躁地怒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云初将一枚代表百位数的红色算筹放在一边,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吐掉嘴里的茶叶沫子,无所谓地道:“推翻暴政,杀死暴君,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狄仁杰眉头一皱道:“你的意思是说我行商鞅苛法,虽然没有害民,却也让百姓不愉快,所以,我也会有类似商鞅的下场吗?”   “不至于,商鞅是因为动了秦国勋贵们的奶酪才被人家给弄死的,你又没有动勋贵的奶酪,只是带着一群苦哈哈跟生活较劲呢,人家理睬你干什么?”   “可是,丘神绩生死不明?”   云初摇头道:“当过恶人的人,其实都知晓会有一天遭报应的,所以,他们都比较聪明,只要发现事情不对头,相信我,他一定是第一个跑的,他做了多少恶,就知道反噬会有多厉害,只有那些身为爪牙的人,欺负人欺负成习惯了,才会觉得那些被他们欺负的人软弱可欺。   最后为恶人殉葬的一定是他们。”   “我要不要更改一下我治理醴泉坊的策略?”   云初看着狄仁杰的眼睛摇摇头道:“不能放弃,一旦放弃了,你就彻底地失败了,上面的人要看的就是你的这种策略能否行得通,而不是对坊民有没有帮助。   同时,你的策略已经让醴泉坊的人熟悉了,也基本上认可了,这个时候改弦易张会让那些相信你的人迷惑,继而不再认可你。”   “那么,丘神绩的事情会不会影响到我们?”   “不会,也不会影响到丘神绩,毕竟,我们三个是大人物丢出来探路的棋子,失败一两个,罪不在棋子。”   狄仁杰找了一个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喝干,又连续倒了两杯,喝完这才感觉舒坦一些。   “你明明比我年幼,为何看起来却比我老练得多?”   云初心中暗自道了一声惭愧,嘴上却说。   “我虽然年幼,却常年生活在风沙弥漫的西域,更是经历过无数次生死磨难,这些经历你没有,等你经历多了,慢慢地就会变得从容起来。”   “去丰安坊看看吧,我心里还是不踏实。”   两个人骑着马来到丰安坊的时候,这里的事情已经闹得没办法收拾了。   两个软塌塌的太学生的尸体被狂怒的坊民倒着悬挂在坊门上,无数手持菜刀,短刀,叉子,棒子的坊民正在跟金吾卫的军卒对峙。   就在金吾卫跟坊民之间,还躺着十几个不良人模样的人,在那里大声地喊着救命,却无人理会。   金吾卫们已经弓刀出鞘了,如果这些坊民们还不放下手中的凶器,就地投降,一场杀戮就很难避免了。   就在云初怀疑金吾卫们今日为何如此讲理,而不是用风卷残云之势平息这场民乱的时候,他看到了冷着脸站在最前方的裴行俭。   狄仁杰指着裴行俭道:“他怎么来了?”   云初道:“估计他已经调任金吾卫任职了。”   “为什么他的调动会如此的频繁?”   “因为人家是大唐未来的将种,自然要给他无数的机会历练,这样才堪大任。”   面对盔明甲亮的金吾卫军卒,丰安坊的坊民们明显已经绝望了,他们鼓噪不休,大声地嘶喊着为自己壮胆,几次三番都有过于激动的人想要从坊门中冲出来,都被还有一些理智的人给拖回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云初看到裴行俭居然开始卸甲了,先拿掉的是头盔,接着,由部下将他的束甲丝绦解开,解除了他的甲胄。   裴行俭从还在哀求别人救他们的不良人中间穿过,来到丰安坊的大门口,瞅着那些暴怒的坊民大声道:“投降,立刻。”   “我们不降,投降也是死,不如拼了!”一个手里拿着一柄屠刀的壮汉,挥舞着屠刀壮胆,却不敢冲出来。   裴行俭瞅着壮汉一脸厌恶地道:“你是他们的头领吗?”   屠夫立刻摇头道:“我不是,是里长太欺负人,今日要钱,明日要钱,他来了不足一个月,已经问我们要了八次钱了,我就是一个卖肉的屠夫,赚的一点钱都被他拿走了,官爷,不能这样欺负人啊,我们也有一大家子要吃饭呢。”   裴行俭不等屠户把话说完,就大吼一声道:“你既然不是头领,那就给老子滚开,今日,只诛首恶,旁从不问,谁是首领,如果不想让全坊的人给你陪葬,就自己滚出来的受死。”   屠夫胆怯地舔舔嘴唇,问裴行俭。   “官爷,真的只诛首恶,旁从不问吗?”   裴行俭不理睬屠户,只是舌绽春雷一般地大吼道:“谁是首领,快快滚出来受死。”   眼看着裴行俭似乎越来越没有耐性了,挤在坊门口的那群人里,忽然有几个人被从人群里推出来。   屠户立刻指着其中一个老汉道:“官爷,他就是首恶,不想给里长钱,里长就要卖他家闺女,他不愿意,就杀了一个太学生,他就是首恶。”   老汉从地上爬起来,眼睛闭得紧紧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见老汉认罪,屠户似乎来劲了,又指着一个壮硕的年轻人道:“刘老三,就是他打死了另外一个太学生,把太学生的尸体挂在坊门上的也是他。   他喜欢陈老汉的闺女,早就听说他们有一腿了,里长想卖陈老汉的女儿,他舍不得,这才帮着陈老汉杀人。”   那几个被人群推出来的人,一个个都把眼睛闭上,也不争辩,看样子已经认命了。   裴行俭叫来几个金吾卫军卒,把那些人给绑起来,押送到后面,就朝着多嘴的屠户道:“你还拿着刀子在那里干什么?要杀官造反吗?”   屠户的手一哆嗦,屠刀就掉在地上,再也不见刚才癫狂般的勇武。   把那几个人推出去之后,丰安坊的人心头那股气也似乎消散了,于是,纷纷丢下手里的武器,按照裴行俭的吩咐,跪地等候发落。   “这就结束了?”狄仁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刚才这群人还在嘶吼,在咆哮着要死战到底,这就跪地等候发落了?   狄仁杰又用肩膀撞一下云初低声道:“真的是只诛首恶,旁从不问吗?”   云初叹口气道:“哪有那样的好事,这里是京畿要地,就算是偷东西也比在外地偷同样的东西惩罚得要重,更不要说是这种类似造反的事情。   如果这一次不严惩,以后,再出现这样的事情怎么办?没可能轻饶他们的。   论到律法,你比我更加地熟悉。”   狄仁杰闻言,长叹一声,似乎有些落寞,如果他不与云初比赛,或许,丰安坊的人就不会遭受这样的劫难。 ###第一三零章 祸国殃民啊   就在裴行俭轻易瓦解了丰安坊坊民的抵抗,将所有十八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丁用绳子拴成一串,押解着准备往城外去的时候,一个满身污秽,散发着臭气的男子嚎叫着从一个地沟里钻出来,虽然披头散发,人却癫狂无比。   “老子让你们反抗,老子让你们不听话,现在好了,全部去死吧。”   说话间就冲开金吾卫的阻拦,冲到队伍最前方的陈老头跟前,几乎将脑袋顶在已经被五花大绑的陈老头脑袋上,桀桀笑道:“我等一会,就去找你闺女,你猜我会把她怎么着?   我一会就捉住她,把她也送进死囚牢,不过,不是女囚牢,而是男囚牢,说不定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哈哈哈……对,让你们亲眼看着才痛快。”   陈老汉怒目圆睁,张开一口的森森白牙,狠狠地咬了过去,披头散发的丘神绩却机敏地躲开了。   可能是陈老汉用力太猛,一嘴的牙齿竟然生生地磕碎了好几颗,一时间,满嘴都是血,身子被绳子牢牢地绑缚住,想要追杀丘神绩,却挣脱不开队伍里的绳索,只能发出一声声野兽般的嚎叫,让人不忍卒听。   被串在绳子上的屠夫忽然放声大哭,接着,就有更多的人开始大哭,哭声震天,云初的脸阴沉如水,狄仁杰的脸苍白如纸。   裴行俭面色如常,瞅着癫狂的丘神绩微微弯起了嘴角。   那个一直在奋力挣扎的壮汉,也不知怎么的,居然挣脱了绑绳,一个虎跳就来到了丘神绩的面前,双手死死地掐着丘神绩的咽喉,想要把他掐死。   丘神绩到底出身武侯世家,只是一拳就把这个杀人只知道掐喉咙的壮汉打倒在地,这引起了围观者的叹息。   壮汉虽然又跳起来扑向丘神绩,却再一次被丘神绩一脚踢开,他似乎很享受折磨壮汉的过程,不但喝止了金吾卫们上前帮忙,还扑上去,对倒在地上的壮汉拳打脚踢。   拳拳到肉,壮汉死咬着牙不吭声,双手也不防护,只是胡乱抓,似乎想要从丘神绩身上撕下一块肉。   裴行俭暗中叹息一声,转过头去,报仇也是需要有本事支撑才成啊。   陈老汉嗷嗷地叫着,却靠不到丘神绩身边去,眼看着壮汉挥手的动作越来越无力,这一幕让围观的人无不扼腕叹息。   也不知道是谁突然吼出一嗓子:“杀了这个狗官!”   于是,就有更多的人开始呐喊:“杀了这个狗官!”   第一声呼喊让云初的耳朵现在还嗡嗡嗡作响,转过头去,发现狄仁杰正若无其事地看热闹,好像那一声呐喊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一样。   于是,他就趁着所有人都在咬牙切齿地痛恨丘神绩的时候,将脚下也不知是谁丢在这里的一柄铁齿短耙子扒拉一下位置,然后,就轻轻地一脚踢了出去。   这一幕自然落在狄仁杰的眼睛里,在他的注视下,这柄铁齿耙子在空中翻滚着越过金吾卫的防线,正好落在那个倒在地上,双手依旧在空中胡乱抓的壮汉手上。   此时的丘神绩才明白自己已经引起了众怒,匆匆站起身,就在准备离开这里的时候,壮汉手中的铁齿耙子被他死命的一挥,正中丘神绩的大腿。   丘神绩吃痛,惨叫一声,抬腿就踢在壮汉的眼睛上,壮汉的一只眼睛顿时就被踢爆,手中的耙子也被丘神绩一把拔出来随手丢开,就在丘神绩准备拗断壮汉脖子的时候,被他丢开的那柄铁齿把子,又神奇地落在了壮汉的手中,于是,一只眼睛被踢瞎的壮汉又用力地挥舞了耙子。   “啊——”丘神绩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因为这一耙子,正好钉在了他的胯下,剧痛之下,他捂着胯下才要弯腰,壮汉手里的耙子有一次落在了他的腿上。   此时的壮汉,眼看着就要失去知觉了,却仍旧狂怒地将手里的耙子一下一下地落在丘神绩的腿上,屁股上,以及丘神绩来不及掩护的胯下。   等到金吾卫们将丘神绩从壮汉的耙子下拖出来的时候,丘神绩的下半身已经像是被血浸泡过一般。   陈老汉一边吐着血沫子,一边哭喊着刘三郎的名字,不管他怎么喊,刘三郎就像是陷入了魔怔一般,依旧举着铁齿耙子,一下,一下地砸在地上。   “你们为什么能把铁耙子踢得那么准?”   对于云初跟裴行俭俩人可以把一个铁耙子,像踢石子一般踢得轻松写意,还准确,狄仁杰非常地佩服。   “看到这一幕的人很多吗?”   “只有我!”   “为什么只有你?”   “因为只有我知道,这么凄惨的状况下,只有你跟裴行俭俩个会出手帮助那群可怜人。”   “为什么会这么确定我们俩个会出手呢?”   “你们不是已经出手了吗?我以后要多练习一下这种本事,再有这种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们俩个可以对着踢。”   “你那一声杀狗官,喊的恰如其分,如果丘神绩没有引起众怒,我跟裴行俭可能不会踢那只耙子。”   “明白,明白,所以我才喊的。”   “按照《唐律疏议》,你觉得那些人会死多少个?”   “按照律法上的解释,这种数千人参与突然发生的叛乱,至少要杀十个人的,流放二三十人,鞭挞百人以上,才能完结。   轻判的可能性不大,重判的可能性也不大,因为这本律法是长孙无忌亲自带领着人制定的,所以,他一定会维护律法的尊严,不会因为丘神绩是丘行恭的儿子,就刻意将这些坊民重判的。   同时,我也为这些坊民们感到惋惜,他们完全可以关闭坊门与官军对峙,把这件事情彻底地闹大,如果能支撑到陛下下旨,他们只要按照旨意投降,说不定就能得到豁免。   到了那一部,就说明坊民们对陛下还是爱戴的,还是陛下的子民,只不过是被丘神绩逼迫得没了活路才反对丘神绩,并非反对陛下。   如此,没了造反的罪名,一切都是可以商量的。”   云初点点头道:“是啊,是啊,如果要造反,头一定要硬,能抗住所有压力,如果被人家三言两语就给劝降了,他们的下场应该是最凄惨的。”   “你想造反?”   “没有,就是有些感慨。”   “哦,这样的话我们还能继续做朋友,明天跟我走一遭醴泉坊,看看我这些天的功绩如何?”   傍晚关闭坊门的时候,丘神绩的下半身被那个死囚用耙子扎了将近一百多个窟窿的事情已经传遍了长安城。   丘行恭在宫门外叩阙自认养子不教的罪过,不过,听说直到宫门关闭,丘行恭依旧没能进入大内面见皇帝请罪,所以,他只能继续跪在宫门外,等待下一个黎明的到来。   “哥,修容姐姐家有好多好多的书,还问我你在读什么书,我说不知道,崔嬷嬷说哥哥要考什么明算,她就找来了很多的书,让我带回来。”   云初看看桌面,上面果然有厚厚一摞子书摆在那里,过去一看,发现全部都是算经。   《周髀算经》、《九章算术》、《海岛算经》、《张丘建算经》、《夏侯阳算经》、《五经算术》、《缉古算经》、《缀术》、《五曹算经》、《孙子算经》。   这算是云初第一次接触古代算术,如他所料,这些书中算学知识对他来说不算过于深奥。   分子,分母,开平方,开立方,正负方程的开解,期间还夹杂着一些几何学的知识,比如经典的勾股定理,以及祖冲之留下来的圆周率问题。   最难的是关于天文计算,这些知识云初以前没有经历过,看样子是要从头开始学了。   国子监里固然有婴儿,有傻子,有不学无术者,除过这些人之外,剩下的可都是要经历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科考的。   所以,依然算是大唐精英学子的聚集之地,谁都知道,那些婴儿,傻子,不学无术者,将来也不会被授予重要的官职,他们进入太学,不过是靠祖宗的恩荫,最后获得一个荣衔,领一份俸禄而已。   不过,虞修容给云初的书本可不是新书,而是布满了各种注解的旧书,从笔迹上来看,这些蝇头小楷并非来自同一个人,而是来自数十人。   可以这样说,有了这些注解与记录,就算没有高明的先生教,一个稍微聪明一些的人,就能自学成才。   娜哈也翻开几本书看里面的内容,虽然明知道是狗看星星,云初还是有些哀叹,因为她连这里面很多已经学过的字都不认识。   “等哥哥把这些书都学完了,就轮到你来学了。”   娜哈听哥哥这么说,两只大眼睛里顿时充满了恐惧,她背着手慢慢后退到大门口,然后就猛地转身逃了。   好奇的崔氏进来看了看娜哈刚刚翻开的书,就感叹地道:“不愧是书香门第,就算如今成了寒门,假如不是家中子嗣断绝,迟早也会有冒尖的子弟出来重振家声。   所以啊,郎君,大家族看的永远不是一时的风光,子孙繁茂才是大家族最重要的事情。” ###第一三一章 外科圣手何医正   四月份正是所有大户人家开始卖粮的好时候。   因为,再过一个多月,新粮食就要下来了,需要把旧粮卖掉,腾出仓库准备装新粮食。   四月份,也是百姓一年中唯一能买到便宜粮食的时候,大户人家会降价出手很多发霉或者旧年陈粮,这个时候如果不嫌弃粮食是发霉,或者虫蛀,就能买到便宜粮食。   当然,这个时候卖出的好粮食价格依旧不便宜,甚至比以往更高。   等到新粮下来之后,又是一年中粮价最低的时候,大户人家又可以努力屯粮了。   今年开春的时候,因为铜钱突然变多,导致粮价上升了很多,粮食早早就卖出去了不少,所以呢,今年四月份卖出粮食的人家不多。   粮价高的时候百姓买不起粮食,就只能尽量地少买,或者不买,没办法只有硬抗。   以为等到四月份旧粮出来了,就能购买一些便宜粮食,结果,现在这个如意算盘落空了。   估计,全长安城唯有晋昌坊有便宜的粮食卖!   没错,就是卖,六文钱一斗的价格向外卖,就这,还只卖给晋昌坊的坊民。   对于明知道里长买粮的时候是一斗两文钱买的,现在卖六文钱,却没有一个坊民有意见,他们知晓,里长就是准备拿卖粮的钱将来准备买新粮,重新把粮库装满。   卖粮的时候一般是坊门关闭之后,回到家的坊民们就三三两两地提着布袋子过来买粮食。   坊正刘义用手举起一捧小米,再让小米从指缝中间流走,然后对前来买粮的坊民道:“如果不是里长早早屯粮,你们还想用六文钱买到这么好的粮食,做梦去吧。”   排在前面的汉子陪着笑脸道:“是啊,是啊,咱们里长可是见过陛下的人,不会跟我们这些粗人计较的。”   刘义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记得当初就是你在里长屯粮的时候喊得最欢,说什么不如把钱分掉。”   汉子在嘴上轻轻抽了一巴掌道:“你看我这张胡说八道的嘴啊,该打。”   “念着里长的好就是了,里长也不会跟你这般腌臜货计较,特意吩咐我了,只要是晋昌坊的人,不管以前犯不犯错,犯错了可以用鞭子抽,抽过就算,却不能从粮食上克扣任何人一粒粮食。   你们瞧瞧,多好的里长啊,要是把你们放在丰安坊,碰到丘神绩这样的混账,看你们还能活下去不?”   说着话,黄澄澄的小米就装满了斗子,用一根窄木板平平地从斗子上方刮过去,还举着灯让所有人看清楚,这才将这一斗粮食倒进坊民带来的袋子里。   “看清楚,这可是民斗,不是官斗。”倒干净粮食之后,刘义特意将斗的底部亮出来,只见这个新斗底部用凿子刻着硕大的一个云字,上面还有云初的亲笔画押。   一般情况下,民斗是足额给的,而官斗是有损耗的,有些损耗甚至能达到两成以上,很多大家族为了取信于民,就把家主画押的名字刻在斗上,表示为斗的准确性负责,百姓交易的时候最喜欢这种斗。   这也是崔氏建议的,否则云初还处在,民斗不可靠,而官斗可靠的错误逻辑里。   从这一点也就能看出整个大唐的法律法规依旧不够完善,甚至是粗劣的。   云初当初买粮食的时候就计算过,他储存的这些粮食足够坊民们吃三个月的。   熬过这三个月青黄不接的时节,就可以买新粮食入库了。   其实按照云初的看法,存储三个月的粮食还是不够保险的,想要安稳,集体储粮应该储存够两年所需,也就是吃一年,存一年。   云初以前去过国储仓库,粮食这东西还不算什么,只是猪肉仓库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仅仅一间冷库,就储存了两千吨猪肉,猪肉在那里面一排排的挂着,几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壮观。   第二天,何医正难得地过来拜访。   看过云初全家布置的宅子之后,连连叹息这宅子在他手中可惜了,天生就该让云家人居住,才能将这所宅子的所有优点发挥出来。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云初也没有让何医正过于难堪,就把他引到自己的书房里,才小声询问可是那里出现了不好的事情。   “丘神绩的事,云司医可否知晓?”   云初愣了一下道:“可是被死囚用钉耙在下半身扎了好多窟窿的那个丘神绩?”   何医正一拍大腿道:“正是此人,陛下下旨,要太医署全力救助此人。   结果,老夫倒霉被派去给丘神绩治伤,才把包裹的麻布解开,老夫的心就凉了大半截,整个下半身,全部都是密密匝匝的血洞,也就是说,整个下半身都已经烂掉了。   很多的血洞已经开始溃烂了,最好的办法就是截肢。   丘郡公身经百战,也知晓这样的伤患根本就无药可医,只是知晓老夫有一手缝合伤口的本事,才让老夫走了一遭。   丘郡公认为,丘神绩的腿坏了,截断无所谓,但是,他希望老夫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丘神绩的子孙根。”   云初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道:“下官听说有十余个窟窿啊。”   何医正叹口气道:“不止,老夫甚至觉得不下五十个洞。   伤丘神绩的耙子还锈迹斑斑,又加上那东西就离不开人粪,牲畜粪便,早就污染得不成样子,就像攻城军士所受的伤患中,金汁烫伤最难医治。   我听说云司医最近弄出来了一种叫做酒精的东西可以杀死金汁,锈迹带来的恶毒,不知对丘神绩这样的伤患可会有效?”   云初从来都没有听说过酒精这东西可以医治破伤风,更不曾听说酒精这东西可以杀死体内的病毒繁衍。   但是,他又觉得像丘神绩这种人必须用酒精救治啊,否则,就太对不起那些被他伤害过的人了。   “医正,我听您刚才说丘神绩的子孙根也受了重创?可有医治的可能?”   何医正摇摇头道:“医治什么呀,子孙根上有两个黄豆大小的血洞前后贯穿,子孙袋被铁耙给生生地撕碎了,虽然东西都在,作用嘛,老夫以为可以割掉了。”   云初遗憾地拍着掌心道:“若只是外伤,酒精还能起到一定的作用,可是,铁耙啊,入肉寸半有余,就算表面的洞口愈合了,肉里面的伤患依旧存在,没办法的。”   何医正听云初这么说,眼睛顿时一亮,低声道:“医者父母心,不管有没有用,我们也算是全力医治了不是?   如果能让他表面的伤患长好,那么,老夫这个惯爱治疗外伤的郎中的事情就已经办完了。   至于内伤,那就非老夫所长了。”   听了何医正的解说,云初深以为然,没错啊,何医正本就是治疗外伤的圣手,只要用酒精仔细擦拭伤口,有可能会保证伤口位置不会发炎,继而皮肉生长合拢。   至于肉里面的病毒那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任由病毒在体内繁衍生息,化脓……不过,那是内科医生的事情,与何医正这种外科圣手一点关系都没有。   命崔氏抱来一坛子酒精,亲手交给何医正道:“此物极为霸道,一旦沾染伤口,会让伤者痛不欲生,用与不用,全在医正。”   何医正正色道:“只要能活命,区区一点伤痛算什么,好了,有此物帮助,老夫回去就能给那丘神绩缝合伤口了,至于能不能活,那就全看天意了。”   对于云初的鼎力相助,且不藏私的行为,何医正极为欣慰,也是第一次发现云初的作用不仅仅是一个伤口缝合术那么简单,就如同怀里抱着的这一坛子可以杀毒的酒精,也是好东西。   虽然这样的好东西不可能再花钱买回来,跟这个聪慧的少年亲近一些,绝对不是坏事。   至少,在缝合术一场交易上,这个少年真正的是做到了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送走了何医正,云初忍不住为即将全身溃烂的丘神绩默哀片刻,他的这种溃烂,还不是由外而内的溃烂,他与旁人不同,应该是从内而外的溃烂,真正做到了言行一致。   送走了何医正之后,云初的心情非常好,就决定去城外的庄子上走一遭。   听崔氏说,云家庄子上栽种的一万四千棵芍药即将开花,该是筹备售卖芍药花的时候了。   至于要装盆卖,还是只卖鲜切花,还需要仔细斟酌一下。   这是一笔关系到几十万钱的生意,崔氏不仅仅拉上云初,还邀请了公孙,以及虞氏小娘子。   看样子,崔氏不仅仅邀请云初去看花,还有邀请他去看美人的意思。   “只是,为何还要邀请公孙呢?”云初觉得公孙在场,很影响他看美人。   崔氏眯缝着眼睛笑道:“也让郎君有个比较,什么是野花,什么是只能在房间里绽放的幽兰。”   “你的意思是说人家公孙是野花,而虞修容是兰花?就算公孙是野花,人家也是一棵正在盛放的野花,虞修容还是花骨朵呢,没有可比性。”   崔氏拍手笑道:“奴婢可是记住郎君的这句话了。” ###第一三二章 公狮子遇见了母老虎   云初对于大唐农村的观感不好。   从西域到长安这一路上,他看到的农民生活状况实在是算不得好。   陇右道乃是大唐最富裕的地区,尚且如此,他很难想象那些不富裕的地方会是一个怎样的状态。   永徽二年,户县一个中县,实物秋赋加上钱赋,共计三千七百三十三贯又一百二十七文,已经是户县历年以来租庸调收获之冠。   县令名叫第五清明,被户部清吏司举为干吏,升官发财就在眼前。   而户县共有三万六千四百五十一户。   这三万六千四百五十一户,大约十万以上的人口,给大唐缴纳的税赋总额,赶不上云初大半年杂七杂八弄回来的钱多。   这些钱,甚至不如娜哈的身家丰厚,尤其是娜哈前两年用羊骨节从回纥小朋友手中换来的白石头,被老猴子鉴定为羊脂白玉之后,这孩子的身价就暴涨,就目前而言,云家最有钱的人不是云初,而是娜哈。   因为她弄到的白石头实在是太多了,装了满满两皮口袋,每只皮口袋都有一百多斤重。   在天山脚下的时候,只有用白石头买通娜哈的人,才有资格让云初给他们家烧旱獭吃……   所以,当娜哈给公孙和虞修容一人发了一块白石头玩耍的时候,公孙就对娜哈的来路充满了怀疑。   她不相信娜哈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西域小姑娘,因为,她工作的地方就有很多参与跳舞的西域小姑娘,没有一个人可以拿出这种白石头随便送人的,她们一般只会把自己送给别人。   这是一块鸡蛋大小的白石头,上面还有一片黄褐色的皮,如果找到高手工匠,就能很好的把这片黄色的皮利用起来,雕刻成风景,或者人物,都是极好的。   不管这块石头价值几何,仅仅是雕刻这块石头需要花费的工钱,就绝对不会少于十贯钱!   公孙斜睨着虞修容谢过娜哈,就把那块温润细腻的石头握在手里把玩,随后忍不住提醒道:“虞娘子,这是一块很好的白玉。”   虞修容扬起那张精致的小脸道:“我知道啊,这是娜哈送我的礼物,我会好好保存的。”   骑在驴背上的娜哈大方地挥挥手道:“没关系,丢了再问我要,我有很多这种白石头。”   公孙转转眼珠子道:“你在西域的时候,那里的人对你好吗?”   娜哈咧嘴笑道:“没人敢对我不好,年纪大的对我不好,羯斯噶会用鞭子抽他,年纪小的对我不好,我哥哥会用鞭子抽他,总之,凡是对我不好的人,都会挨揍。   还有几个想要把我弄走送到可汗帐篷里的人,不知怎么的就不见了,可能被狼吃了吧。”   听着娜哈嘻嘻哈哈地跟她们说起往事,公孙只觉得心惊肉跳,什么人才能在野蛮,凶狠的回纥部落里这么肆无忌惮地打人,乃至杀人。   没去过西域的她,很自然地就把娜哈受到的这些保护跟权力联系到一起,而不是野蛮而血腥的武力。   娜哈是羯斯噶的亲生女儿,在别人欺负他闺女的时候,就等于在欺负他,如果他不反抗,下一个被欺负的人就是他自己。   至于云初……云初在西域的时候就是一个严重的心理疾病患者,娜哈是他能看到的唯一的一点光明,谁要是敢欺负娜哈,他就弄死谁!而他已经弄死好几个了。   虞修容的注意点不在娜哈身上,也不在手里的白石头上,她关注的焦点是骑着一匹特别漂亮的红马背上的云初,看红马鬃毛飞扬,云初也英气勃勃的模样,虞修容总觉得脸很烫。   就在这个时候,虞修容第一次期望自家的老黄,可以变得更加羸弱一些,好让跟在后面的云初不知不觉地撵上来,不说话,好好看看也是好的。   她在看云初,而她的小丫鬟紫鹃却在看她手里的那块白石头,这样的白石头自家小娘子也有一块,不过是主母临死前留下来的,说是要给小娘子当嫁妆,还说,有了这块玉,小娘子嫁过去也不算寒酸。   现在,小娘子手里握着一块比主母留下来的白石头更大,更好看,也不知道值多少钱……   “不要总盯着人家看,我们离得远,看不清楚的。”   马车里的崔氏揶揄地笑道。   “她故意坐在牛车边上,还把脸转过来了,就是希望我看呢,女为悦己者容,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   “你可以像一个登徒子一样凑过去看啊。”   “我既然已经装了许久的君子,就要持之以恒,不能半途而废。”   “郎君通晓兵法,可以用兵法想想办法,找出一个可以合情合理去见小娘子的机会。”   “你这话听起来像是王婆说的。”   “谁是王婆?晋昌坊那个多嘴多舌的王婆?”   “不是,不过,这是小问题不用太明白。”   “公孙为什么要骑马?女子骑马叉开腿不好看。”   “娜哈骑驴子你就觉得很舒坦是吧?”   “是啊,娜哈骑得那头白嘴巴小毛驴性情温顺,大小也跟娜哈很配。”   “我看到娜哈把她的白石头送人了。”   崔氏捂着胸口半天才回过气来,叹息一声道:“这孩子还是这么大方……”   云家的庄子很快就到了,云初才看了一眼就立刻喜欢上了。   农家也就这个时候好,大自然把大地装扮的姹紫嫣红的,即便是破旧的农家房子,在有了这些植物的装扮之后,也会显露出几分魅力来。   云家的庄子,其实就是一个封闭的大院子,屋子看起来不高,却很扁,庄子的大门也很破旧,就是几块大木头板子随便钉成的,还能从木板毫无修饰的外形看得出树木原来的样子。   二十几个衣衫破烂的人,蹲在云家庄子的墙下,像是在等人,不过,被崔氏看到之后,她的脸立刻就变得愤怒起来,从马车里钻出来,就对赶车的肥九道:“把他们统统撵走,当时低声下气的求他们,让他们继续留在庄子上干活,还减少了一成的租子。   是他们说宁可给雁门侯当狗,也不在小户人家当人的,当时把话说得那么绝,现在还有脸回来。”   很明显,这些人当初说这句话的时候,肥九也在,他把缰绳交给崔氏,自己跳下马车就去驱赶那些没名堂的人去了。   云初对这事没意见,觉得崔氏说的对,如果当初这些人留在庄子上,自己当然要管他们的生死。   既然人家不肯留,那就没有什么义务了,死活都跟云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哪怕云家需要重新雇佣人手,也不会要这些人的。   从雁门侯府得不到的东西,在云家同样得不到。   肥九是用马鞭驱赶这些人的,且不理睬他们的哀求跟哭嚎。   眼看着这群人离开了云家庄子的范围,云初一行人才进了庄子。   庄子破破烂烂的,没有一间好房子可以住人,幸好院子里有一棵粗大的柿子树,能遮住太阳。   云家的仆妇们就把折叠桌子摆在树荫下,听着鸟鸣一起喝茶。   云家的茶从不放任何调料,苦涩的茶沫子喝一口沫子就沾在嘴上,一群妇人都不喜欢。   云初喝茶沫子其实是把这东西当维生素来喝的,长安冬日里见不到多少绿菜,跟西域差不多,也就是多了一些盐菜,酸菜,豆腐之类的东西。   妇人们歇息了片刻就去了花田,云初这才开始规划自家的农庄。   这里所有矮小如猪圈的土坯房子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云初准备在这里起几座高大的砖瓦房,留作夏日度假以及给娜哈养羊用。   不得不说,梁建方家的地是真的好,距离曲江池子不到五百米,偏偏这块地的地势高,曲江池子即便是涨水,也涨不到这里。   也不知道梁建方冲动之下把这块送出来,会不会被老婆骂。   芍药田里的花已经星星点点开了一些,虞修容抱着一束花从田地里回来了。   看到云初一个人在,她犹豫一下,就径直走了过来,看着云初道:“为什么要娶我这个孤女?”   云初道:“看到你第一眼,发现很合适,就想娶。”   “就因为合适?”   “总共就看了你两眼,能觉得合适,我已经很佩服自己的勇气了。   你要是觉得我也合适当你的良人,就早点答应,免得我的勇气消失。”   “你好生无礼啊。”   “公狮子跟母老虎说话没必要客套,公狮子跟绵羊说话的时候反倒会彬彬有礼。”   “为何?”   “离开公狮子,母老虎一样是兽中王者,狮子之所以跟绵羊客气,完全是因为狮子想吃绵羊,即便是死囚,临死前也有一块肉吃,几句好话算得了什么?”   “凭什么觉得我是一头母老虎?”   “有虞世南家这么好的亲戚都不愿投靠,只愿意自食其力,这种行为在兽类中不常见,似乎只有母老虎符合这个要求。   正好,你是一头求偶的母老虎,我是一头求偶的公狮子,既然有幸遇见了,不妨试着相处看看。”   “我听闻,别人求偶花前月下,甜言蜜语你侬我侬的,为何到了我这里就成了野兽求偶?”   “因为见不着,没办法花前月下,也没办法说甜言蜜语,更没办法你侬我侬。   所以,你好不容易创造出来了一个见面的机会,自然要长话短说,废话说多了,会影响你的闺誉。”   “你很在乎我的闺誉吗?”   “当然在乎,虽然我也非常欣赏公孙这样抛头露面的女子,钦佩她高超的剑术,赞叹她刚劲婀娜的舞姿。   谈到娶亲,我还是愿意娶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为此,我不惜花费重金,投入时间,用世间最隆重的礼遇,迎娶你过门。” ###第一三三章 城市的繁荣必须有农村支持   “也是,不论是公狮子还是母老虎都求偶不易,我也愿意相处着试试,毕竟,你的声音真的很好听。”   虞修容说完这句话,就抱着一大丛芍药花离开了。   云初发现,芍药花虽好,却不及虞修容面貌万一。   相亲看样子是成功了。   虞修容比云初想象的要勇敢一些,不是唧唧歪歪的普通唐人女子。   一个庞大而强壮的帝国,它的子民本身就该拥有与帝国同样的气质,没有这样的强大气场,不足以说强大。   明知会死,依旧压制着心头的惶恐,单枪匹马杀向敌营的何远山有这样的气质。   不知为何而战,却知道这一刻必须面对死亡的刘雄也是这种人,因为他没有逃避,而是选择光荣战死。   哪怕是陈竹这种腌臜货,虽然会把云初拉到前边替自己挡石头,但是,云初相信,这个杂碎哪怕到临死前的最后一刻,也没有生出半点投降敌人的想法,只会想——啊,老子被云初这个狗怂给算计了……   至于听闻别人家有好东西就欢喜的丁大有,更是唐人中的佼佼者,他从不问别人家放东西的地方有多危险,只问东西在哪里……   就是这些人给了云初一个极大的错觉——大唐是所向无敌的,是可以杀死一切魑魅魍魉的,是可以,也有条件让大唐子民过上好日子的一个辉煌帝国。   现在看来,一半对一半,杀死一切魑魅魍魉的能力有,但是,照顾好自家百姓这一点,没有做好。   这一点,与云初世界里轰然倒塌的,那个拥有钢铁洪流的帝国极为相似。   他之所以会把思绪拉得这么长,弄得这么乱,完全是因为不想让虞修容蛊惑他的心神。   上一次见虞修容的时候,她蜷缩在牛车上只露出了一张脸,其他什么都看不清楚,这一次,他真的看清楚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身高就有一米六五左右,长成之后最少也有一米七以上的身高。   之所以说人家是母老虎,因为人家的身材真的就像动画片里面的母老虎一般修长,有力。   敢带着几个老仆自立门户的女人,怎么可能不会武功?就这一点,也完全符合娜哈打一棒子都不哭的嫂子要求。   这一点太完美了,在这个世界里,丈夫出事之后,能带着全家逃跑的女人才是最好的女人。   所以,云初准备送给她一匹马,一匹好马,老猴子从西域带回来的好马应该还有。   没人发现虞修容偷偷跟云初见面了,大家在芍药花田里玩耍得不亦乐乎。   或者说,大家即便是发现了,也不做声。   戴着头巾怀抱着一大捧芍药花的公孙很像是油画里面的农妇,身材饱满而充满希望。   说真的,花田真的跟女子很相配。   只有娜哈不喜欢花田,她骑着白嘴小毛炉,尽情地在乡间土路上来回奔驰,一遍又一遍地不知疲倦。   等贩卖鲜花的贩子们把切下来的芍药装车带走之后,崔氏看看卖花得来的钱,就对满院子的芍药非常地不满意,她觉得在大田里种花不值得。   在给花匠们付过工钱之后,所剩无几……   “这里的里长说了,咱们家要交水费。”   听崔氏这么说,云初瞅瞅不远处的曲江池子,再看看大路边上哗哗流淌着清水的水渠,就不解地道:“以前,雁门侯他们家交过水费吗?”   “没有,里长说雁门侯家是老功勋,不用交水费,咱们家不是,需要交,如果不交,就不许我们家用水渠里面的水。”   “交多少?”   “今年先交五贯钱。”   “为什么会交这么多?”   “里长说我们家要把雁门侯家以前没有交过的水费都给补上。”   云初挠挠头发道:“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呢?”   “刘义赶走那二十七户不愿意听郎君话的人家的时候,用的也是类似的借口。”   云初摊摊手道:“那就没办法了,只能开打了。”   “咦,郎君这里还是归万年县管辖,你只需要跟孙户曹说一声,这事就能解决了吧?”   “那是仗势欺人,后果更加严重。”   “难道开打之后事情就不严重了吗?”   “不严重!而且效果很好,长安周边的村子可不是一个姓的村子,能在这里当上里长的,基本上可以把他们称之为土豪劣绅,他们的地位就是生生打出来的。   以前,他们没有见过我这个主人,现在发现我只是一个少年,如果像咱们家这种主人是少年,家里还有钱的人不欺负,他还欺负谁呢?”   “那就打?”   “必须打,他们人多吗?”   “不算多,看着有十几个泼皮模样的人,郎君,不如打过之后,你来当这里的里长吧,这样一来,对咱们家的好处多多,就算没有农田,以后,也绝对不会缺少粮食,更不会缺少在农庄干活的人。   现如今,晋昌坊就缺少一个稳定的粮食来源地,补上这一块,晋昌坊就什么都不缺了。   妾身看那个里长已经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应该没有什么本事。”   “嗯,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去去就回。”   “哎呀,郎君,我已经让肥九准备了。”   云初没有理会崔氏,他此刻正有无穷的精力,需要找地方发泄,这个恶霸里长来的正是时候。   如同崔氏说的那样,晋昌坊里的城市人,最麻烦的就是粮食跟柴碳问题,如果能拿下这个距离长安城如此近的曲江里,确实非常地省事。   云初骑着马,提着棒球棍朝开始烧烤吃饭的女子们挥挥手就出了门,娜哈看到哥哥提着棒子出门了,立刻就找到自己的棒子,骑着白嘴毛驴急匆匆地跟上。   公孙咬一口鸡胸肉瞅着远去的云初兄妹俩忍不住问崔氏:“他们兄妹俩干啥去了?”   崔氏将三肥刚刚烤好的肉串放在虞修容的盘子里道:“没事,家里出了一点小事,不妨碍的,郎君马上就会处理好的。”   小丫鬟紫鹃咬着肉串含糊了地道:“去打架吗?我家小娘子也会。”   虞修容瞪了小丫鬟一眼。   公孙闻言大笑,匆匆把鸡胸肉塞嘴里,用手帕擦拭一下嘴角,就对虞修容道:“要不要去看看你的心上人是如何大杀四方的?”   虞修容摇摇头道:“他没有让我跟过去,大概是不想让别人伤了这里的妇孺。”   公孙愣了一下道:“你还真的精通武技?”   虞修容笑道:“粗通武技罢了,我一个弱女子带着几个老仆,要是不会一点技击之术,在坊市里都没有办法立足。”   “看你的身量,腿长手长的正是练剑的好苗子,要不要跟我学剑?”   虞修容摇摇头道:“我更喜欢弓箭之术。”   小丫鬟紫鹃又道:“我家小娘子能用弹弓打鸟。”   “软弓啊……”   “能防身就是好的。”   曲江里的里长是一个很守规矩的人,站在云家庄子的地界之外,在他身后歪七扭八地站着十来个闲汉,看他们赤手空拳的样子,云初决定今天不用出人命。   才要抱拳施礼,就听为首的里长干脆利落地道:“是这,把今年五贯钱的水钱交了,我也不为难你,水渠里的水就能继续用。   不交的话,你家的房子会着火,没有水灭火,就难场咧。”   云初笑吟吟地道:“就没个商量吗?五十文钱的水费,我们家交。”   说完这句话,云初就没有看这个站没站相的里长,而是把目光投注在里长身边的一个壮汉身上,因为,接下来,就该这个家伙出场了。   还以为这个家伙会上来吓唬他们兄妹俩,没想到这个人很有礼貌的道:“听说你是太学生?”   云初笑道:“是啊,国子监太学生。”   壮汉又道:“原来是读书的相公,可知晓这曲江里的耆老张翁?”   云初摇摇头道:“不曾听闻这位长者名姓。”   “那么,你既然买了这里的宅子跟地,本地乡佐李翁想必是一定知晓的吧?”   云初想了一下,雁门侯把房子跟地给他的时候,拿来的是现成的地契,房契,所以没有跟本地的吏员们打过交道,就摇摇头道:“不曾听说。”   壮汉闻言笑了,对里长道:“是个没跟脚的念书人,里长,这块地跟这些宅子价值应该超过了七百贯,咱们,问他要五百贯不算多吧?”   里长点点头,又指着娜哈道:“这个小胡姬也要。”   这一次,云初没有动弹,而是回头瞅瞅自家的农庄,跟一起来的肥九低声道:“问问修容小娘子,遇到这种事情该怎么办?”   听了云初的话,肥九就惊愕地朝农庄跑去了。   云初拉住早就不耐烦的娜哈,不让她冲动,又朝里长拱手道:“这座庄子可是雁门侯卖给我家的,你们就不思量,思量?”   曲江坊的里长哈哈大笑,指着还在远处徘徊的原庄子佃户们道:“他们说,你跟雁门侯家没有任何关系,为了这个庄子,雁门侯夫人还跟雁门侯争吵了一顿。   就这,拿五百贯钱来,我保你今后再无坏事登门,当然,如果你把这个小胡姬给我的话,钱可以少收一半。”   话音刚落,他的脸上就挨了一棒子。   里长用手捂着嘴巴,惊愕地瞅着刚才抡了他一棒子的娜哈,手摊开的时候,上面有两颗断牙。   里长吐出一口血,指着娜哈道:“你打我?”   云初再回头看看,发现自家的庄子似乎有烟冒起来,就转过头对满嘴流血的里长道:“你竟然烧了我家的庄子?” ###第一三四章 琴瑟和鸣   即便是里长的嘴巴很痛,这一刻看到云家庄子上升腾起来的浓烟,也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着,着,着火了。”里长的狗腿子茫然地指着着火的云家庄子,不知道该干啥,就在这一刻,他们真的认为是里长派人把云家庄子给烧了。   里长想要解释,脸上又挨了一棒子,这一次是云初抡的棒子,目的在于破坏这家伙说话的能力。   里长嘴里剩下的牙齿,终究还是被云初这很有克制的一棒子,全部给打掉了,而且,还完美地破坏了他下巴与上颚的勾连,从今往后,他如果想要吃饭,估计只能喝稀粥了。   至于说话,如果不能制造一个人工勾连下巴的环节,这辈子是别想了。   瞅着自家里长在哪里“呜呜”叫唤,这些乡野间的泼皮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这些人过来只是想勒索一些钱财,没想把事情弄得这么大。   现在,人家的庄子被烧了,浓烟滚滚的,即便是在长安城头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该如何是好?   前边问云初话的泼皮,似乎还有一些急智,转身就跑,娜哈骑着驴子就在后面追,一边跑,一边用棒子砸那个泼皮的脑袋。   泼皮被砸得头昏眼花,转身就朝近在咫尺的娜哈扑过来,却被飞过来的一块石头正中眉心,一颗鸡蛋大小的青包转瞬间就鼓起来了,娜哈趁机用力一棒,这个身体结实的泼皮顿时就倒在了地上。   原本还一直观察娜哈这边战况的云初,见虞修容的弹弓似乎打得真的很不错,就催动枣红马,满世界地追杀那些泼皮,一棒子一个,全部打倒在地。   此时,云家的庄子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   周围正在田地里忙碌的乡民们纷纷叫唤着,提着各种各样的装水工具,前来救火。   崔氏,二肥,三肥她们扯乱头发,坐在地上上拍着地大哭,与一般家里着火的乡间民妇一般无二。   即便是知道事情始末的公孙,也看得眼眶发红,觉得人间惨事莫过于此。   虞修容见肥九已经把那些被打倒在地的泼皮们给绑起来了,而且,城里面负责救火的武侯们也叮咚当当地赶着水车来了。   就邀请公孙上了马车一起回城。   公孙的脑子一片混乱,她觉得自己今日是受邀来采摘芍药花的,顺便跟崔氏讨论一下,棉被两贯五的价钱是不是定得有些低了。   没想到事情还没有谈论呢,云家在城外的农庄就遭受了灭顶之灾。   最过分的是,她看得很清楚,这把火,就是崔氏带着一众仆妇们亲自放的。   而烧房子的建议,就是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给出来的。   现在,她多少有些担心留在原地的云初跟娜哈她们了。   “好好的房子为什么要烧掉呢?”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公孙就有些后悔,这话,应该问裴行俭的。   小姑娘扬起一张笑脸瞅着公孙道:“那些房子已经破败不堪了,云郎君已经准备拆掉重建。   与其被拆掉,不如一把火烧掉,这样一来,可能会有人赔房子钱,这样呢,云郎君就有钱盖新的,好看的房子了。”   “云初不缺钱。”   “能省一些是一些吧,反正那些钱不要的话,也白白便宜了官府。”   “你们自己烧的房子跟官府,或者别人有什么关系呢?”   “那些泼皮说了,云家如果不缴纳五贯钱的水费,到时候房子要是着火了,就没有水救火,所以,房子一定是那些泼皮们烧掉的。   按照大唐律法规定:对于故意纵火的犯人,根据损失大小,决定处罚轻重。   对于情节十分恶劣的罪犯,所烧屋舍不限多少,请决杖一顿处死。   我想云郎君一定会格外开恩,放过那些从犯,只针对那个可恶的里长。”   公孙虽然不想问,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呢?为什么只针对里长?”   “因为云郎君看上了这个水利便利,土地平整,乡野富饶的曲江里。”   公孙迷惑地打开马车帘子四处瞅瞅。   “这里哪里好了?”   “曲江里的土地破碎,居住在这里的百姓多为自耕农,多以种菜,种粮为生,云郎君一心想要晋昌坊变成长安城的第一大坊,如果拿下曲江里,就能利用曲江里菜蔬,粮食,牲畜的产出,补足晋昌坊粮食,菜蔬不足的问题,继而让晋昌坊再无缺憾。”   “所以,即便是这些泼皮今日不来找云初的麻烦,云初也会主动去找他们的麻烦,是吗?”   “是这样的,如果曲江里的里长是一位处事公平的长者,为曲江里的百姓所拥戴,那么,云郎君对于曲江里的那些想法,只能偃旗息鼓,什么都做不了。   幸好这里的里长,是一个平日里恶行累累的无赖,这就给了云郎君上下其手的机会。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遇到了,正好把正事一起给办了。”   公孙把身子往车厢外边挪一下,瞅着虞修容晶莹的双眼道:“你们真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虞修容叹口气道:“小女子父母双亡,无亲无故,想要在长安城有一间遮风避雨的地方,其中经历的磨难,不是一时半会能说清楚的。   云郎君就是知晓了我曾经用过放火烧屋的事情,这才让肥九过来让我拿主意。   如果有人遮风避雨,谁家的小女子愿意干这些阴私勾当,破坏自己的闺誉呢。”   “你以前烧过自己家?”公孙的声音忍不住变高。   “嗯,无耻歹徒想要霸占我家的屋子,就是被我用这样的法子击退的,让他们从此不敢染指我家。”   公孙娘子握住虞修容冰凉的小手道:“你们以后一定会琴瑟和鸣,白头到老的。”   虞修容洁白的面庞染上一层红晕,羞涩地低下了头。   等武侯铺的人赶着水车,扛着唧筒,麻撘赶到云家庄子的时候,云家庄子上的火势已成燎原之势,就连早早赶来的乡民们,也纷纷停止了救火的行为,跟云初一起站在水渠边眼看着原本有数十间房屋的云家庄子被烧成白地。   娜哈洁白的脸蛋上满是烟灰,崔氏等一众妇人也被烟火燎烤的狼狈不堪。   整个云家庄子,除过活物被抢运出来,其余的物件全部焚之一炬,就连靠近庄子边生长的极为茂盛的许多芍药,也被大火烤焦。   这一次,云家损失惨重。   等万年县不良帅张甲看到失魂落魄的,站在水渠边的苦主云初,整颗脑袋嗡得响了一声。   勉强收拾心神,来到云初面前道:“张甲见过郎君。”   云初叹口气指着还在燃烧的云家庄子道:“你也看到了,我家被烧了,纵火的恶人已经被我捉到,虽然痛殴了一顿,却也性命无忧。   此人竟然是曲江里的里长,向我强收五贯钱的水费不成,竟然丧心病狂得烧了我的家。   如此恶贼不严惩难以服众,不良帅可以问问在场的乡民,这里长本就是一匹饿狼,这些年来不知道坑害了多少乡亲。   希望不良帅能为我等小民做主。”   张甲还以为这里发生的事情依旧是云初在作恶,等他询问过一圈乡民之后,他发现,这一次,云初可能真的非常无辜。   就是这个里长姜虎,平日里最爱在乡民间作威作福,巧立名目的压榨乡民。   提起云初说的水费,被勒索的人家不仅仅只有云初一人,最早被勒索的人甚至是两年前的事情。   这些事情做不得假,一问便知。   再问那些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泼皮们,他们竟然异口同声的将所有的过错,都归结到了里长姜虎身上。   是里长姜虎威逼他们过来勒索云家庄子,眼见勒索不成,就把云家庄子一把火给点了。   众人言之凿凿,围在这里的将近两百乡民,竟然找不出一个替姜虎说话的人。   而姜虎本人,因为面部受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拖着掉下来的下巴,呜哩哇啦地用喉咙吼叫。   张甲希望姜虎能把作案的过程写下来,却从众泼皮口中得知,此人大字不识一个。   “待我禀报法曹之后,就立刻处理此事,云家庄子遭受的损失,无论如何,也要从这姜虎身上追出来,现在,就派人查抄姜虎家。”   云初叹口气指着一些悲愤莫名的乡民道:“事情总有一个先来后到,他们遭受姜虎恶贼的勒索比我早,自然是先要赔偿他们,若有剩余,就赔偿某家一些,若是没有,就算了。   这里有一百个钱,辛劳诸位跑一遭。”   张甲接过钱袋笑道:“必然如此,据我所知,这恶贼姜虎在曲江里尚有永业田一百六十亩……”   云初点点头道:“如此,某家就吃些亏,只要良田,给诸位该有的礼遇,云初不敢怠慢。”   虽然不清楚以往极为凶恶的云初,为何对这些良善百姓如此宽待,既然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张甲等人又有云初承诺的偌大好处,自然会尽心办事。   姜虎被抓走了,一众泼皮,被不良人按在地上,扒掉裤子,一顿棍棒揍得哭爹喊娘,然后,就被家人搀扶着匆匆离开。   云初谢过一众前来救火的高邻,见云家庄子已经被烧成了一片白地。   觉得有些累了,就带着家人回城。   崔氏在马车里整理好妆容之后,轻声对云初道:“这个修容小娘子如何?” ###第一三五章 见神仙   人生中,很难遇见那种越是了解,就越是不断给你惊喜的人。   一般情况下都是越了解,越平淡。   相识的时候越是惊艳,一般情况下,落幕的时候就越是失意与悲凉。   虞修容今天的决断非常符合云初的心意,她出身寒门,面对一把火烧掉这么大的一个庄子的时候,却没有半分的犹豫,该是一个杀伐果断的女人。   而云初今日也向虞修容表现出来了自己身为一个男子,该有的进取心以及足够的谋略与手段。   任何地方想要打开局面,都需要雷霆手段,等雷霆手段打开局面之后,才是春风化雨滋润万物的时候。   晋昌坊现在就处在春风化雨的好时候。   从第一天开始有平价粮供应,人们蜂拥而至,到现在,人们只有在家中缺粮的时候,才来粮食仓库买粮,这中间多了一分从容,也多了一份对坊市的信任。   云初计算了一下,目前,依靠晋昌坊派发工作为生的人,已经超过了五百人。   其中负责晋昌坊卫生的人就超过了一百人,这一百人堪称是晋昌坊内最贫穷的一群人。   收入最多的自然是三个大匠领导的施工队,有了大慈恩寺跟巨凰这两个锦上添花的例子摆在这里,他们三个人统领的施工队的规模还在持续扩大中。   春天对于长安来说是最好的时候,天街小雨润如酥的诗歌,很好的把这一幕描述出来了。   春日长安的雨都不怎么暴烈,绵绵细雨浸润了长安城大量使用的青砖,让这座古老的城池焕发出了一丝青春色。   云初举着伞从万年县的县衙走了出来,他今天跑了四个部门,才把姜虎名下的田产过户到自己的名下。   跟张甲说的不一样,姜虎远比张甲想的会捞钱,虽然他名下的永业田只有一百六十二亩,可是呢,这个混账名下的口分田,居然有六百七十余亩之多。   不仅仅有这么多的田地,他还有一院很不错的房子,是戴着砖帽的六间大瓦房。   张甲去姜虎家抄家的时候,那个院子里已经空荡荡的,一个人都看不见,问过人才知道,姜虎没有老婆,却有三个妾,在听闻姜虎出事之后,第一时间就收拾细软跑路了。   给云初的赔偿就是一百六十二亩永业田,其余的一个子都没有。   孙户曹给云初办理田产手续的时候红光满面的,一个劲地恭喜云初有钱盖新房子了。   至于云初提出兼任曲江里里长的事情,孙户曹说要考虑一下,迟一些给他答复。   看来,上面的这些人对如何瓜分姜虎产业的事情还没有商量妥当。   云初向孙户曹反映了曲江里对晋昌坊的意义所在,并告诉他,这是自己在尝试城市居民与农村加强联系之后,能否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实现自给自足。   要知道,在大唐社会中,一个地方如果能达成自给自足,就是对当地官员的最高褒奖。   一个自给自足的,繁荣的农业社会,也是历代君王梦寐以求的功业。   反正皇帝已经肯定了晋昌坊的发展模式,云初这个时候就可以向官府提出一些超规格的要求。   也就是在孙户曹那里,云初才得知,曲江里的庄子,对于雁门侯来说已经是一种负担了。   不少的新锐大臣们,早就不满那些贞观年间的勋贵们,在长安附近拥有大批田产的事情。   这段时间以来,一些胆怯的勋贵们,已经把靠近长安的田产给处理掉了。   他们很担心,因为自家在长安附近的这些超规格田产,会影响到自家爵位的继承。   至于,是不是真的全部处理掉了,还是找人代持,那就不知道了。   长安,已经没有多余的田产来继续支持盛极一时的租佣调,以及府兵制度了,这是肉眼可见的事情。   那些占据了大量田地的明白人,却选择了视而不见。   这一切跟云初关系不大,据他所知,距离府兵制溃败还有一段时间,至少,在他的有生之年中,不会彻底地爆发出来,这么大的一个帝国,会有应对办法的。   所以,云家还是要多积累一些田产,好应对即将到来的战争,与灾难。   狄仁杰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来晋昌坊居住了,云初有些怀念,却不愿意去醴泉坊找他,他很担心这样做会损伤狄仁杰的自尊心。   云初撑着伞,不由自主地来到了光福坊,发现那一对小夫妻都在店里,小小的胡饼铺子看起来很是欢乐。   对于云初的到来,小伙子热情非凡,而那个小女子也比以前坦然了很多,大大方方地出来跟云初见礼。   在那一场钱灾中损失了一套房子,差点一无所有的小伙子,重新变得意气风发。   这一切的变化,都来自于他妻子微微隆起的小腹,那里有一个小生命正在孕育,成长。   “不知道是男娃还是女娃,要是男娃就好了,以后就能帮我干活咧。”   “要是女娃,你就好好养,长大了送我家当婢女,可以给你一个好价钱。”   小伙子的脸,顿时就变成了青色,咬着牙对云初道:“我就算是累死,饿死,也不让我娃给有钱人当奴仆,不论是男娃,女娃。”   云初咬一口饼夹肉道:“把你的这句话记死了,千万,千万不敢忘。   你也不要觉得我前面那句话是欺负你,那是给你说的那句话兜底呢,你娃进了我家,我保证好好待她,不欺负她,也不会祸害她,等她年纪大了就放出来许配好人家。   早早说出来,免得你把孩子送到别人家,为奴为婢的被人糟蹋祸害。”   小伙子想了一下,给云初弄了一碗羊汤,然后犹豫了片刻道:“假如啊,我是说假如,你要是落到要卖孩子才能活命的地步,你咋办嘛?”   云初认真地道:“我宁愿去偷,去抢,去杀人,也要保证我娃不会给别人当奴仆。   如果路走绝了,我宁愿我娃当贼,当强盗,也不允许他去当什么奴仆。”   小伙子长吸一口气道:“原来有钱人都是这么想的,我记住了,我娃当贼都不当奴仆。”   云初发现自己现在跟小伙子谈话的时候,已经越来越投机了,不得不说,你有一口好吃的东西,往往就能得到不少莫名其妙的朋友。   上一次下雪的时候,在光福坊门口遇到了刺王杀驾的事情。   这一次云初还想在遇到那群人。   结果,小雨柔柔地下着,而刺客们却迟迟不愿意出来,没在长安街头遇到什么激烈性的政治事件,云初觉得很没有意思。   那些人白白辜负了这场春雨,也白白辜负了云初一片看热闹的心。   何医正再次来云家找云初闲谈,这一次闲谈的主题是,酒精对伤口消毒的作用。   这是很严肃的一次学术会谈。   虽然云初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何医正更是在对酒精杀什么毒都不知晓的情况下,就高谈阔论地宣扬起酒精在治疗外伤的过程中,应该起的重要作用。   其中,丘神绩更是屡次被提起,原本炎症严重的子孙袋如今已然消炎,变成一张干巴巴的皮贴在胯下,至于子孙根在被切除了一部分之后,在用了大量酒精清洗之后,也不见炎症出现。   最神奇的是,丘神绩腿上的那些洞,有一些被缝合之后已经开始结痂,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当然,以上好的一面,都是对何医正而言,他只是一个郎中,不是神仙,所以不能完全保证所有的洞都能完全愈合,因为,在医家眼中,每一个洞都要另案处理。   所以,有些洞总是不能愈合,且不断地流脓。   何医正已经功成身退了,在治疗丘神绩的过程中,他还用酒精为其余一些外伤患者治疗过,结果喜人,原本已经有发炎症状的外伤,在猛烈的使用了酒精之后,炎症已经有些消退的迹象了。   一位医正,与一个司医,在书房里高谈阔论了足足一个时辰,这才结伴而行。   何医正只说带着云初去见见世面,没有说要去什么地方,直到两人乘坐的马车停在了大宁坊,云初这才觉得不对劲。   “何医正,我们要去拜访某位权贵吗?”   何医正骄傲地摇摇头道:“是权贵,也不是权贵,今天,某家带你去见见咱们这一行的老祖宗!”   “老祖宗?哪一位老祖宗?”   “在大唐地界,除过孙神仙,还有谁配的上当我们这群人的老祖宗!”   云初呆立当场。   说实话,要见皇帝的前一晚,云初睡得跟猪一样,没有一星半点的震撼之感。   现在,听了何医正的话之后,云初顿时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人劈了一斧头一般,有着说不出的敞亮感。   孙神仙他不是没见过,只不过是在庙里,不仅仅见过,还烧过香,磕过头,祈祷一家子无病无灾。   现在,就要见到真人了,云初立刻就甩开何医正,大步流星地向前冲。   见神仙啊,还是从心底里认可的神仙,这个时候还不跑快一点纯属脑子有病。   “哎呀,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嘛,我不领路,道童不会让你进去的。” ###第一三六章 云初的剧烈的幸福感   云初非常地失望。   不是见到了孙思邈感到失望,而是一座不大的院子里挤满了浑身都是药味的人。   别说进去了,就算是想要往里面看一眼,都被高高低低的人头给挡得严严实实。   何医正跺着脚怒骂道:“是哪个不为人子的走漏了消息?”   马上,里面就有不为人子的人回骂道:“就准许你们这些官大的人偷偷摸摸地见孙神仙,就不允许我们这些官小的见孙神仙?在孙神仙面前,你的官位大小有个屁的用场。”   何医正怒道:“有本事站出来骂。”   里边的人也不甘示弱地道:“有本事你挤进来找我……”   院子里的人很是豪横,还有人骑坐在药童脖子上往里面看的,不论何医正如何跳着脚寻找跟他对骂的人,也是进不去,看不见。   然后,烦躁的何医正就看到了正在爬墙的云初。   “你爬墙干什么?”   “不爬墙恐怕是见不到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孙神仙,就算是不说话,远远看一眼也是福气。”   “这话倒也没错,拉我上去……”   云初轻盈地爬上墙,再俯下身子将肥胖的何医正拖拽上了高墙,这一下,所有人都在他的脚底下。   “刚才喝骂老夫的混账出来,让老夫见识见识你到底是何方妖魔鬼怪,敢在京城放肆。”   人群里仰头瞅着高高在上的何医正,纷纷闭上了嘴巴,都是同行,没有人不知道何医正这人是出了名的小心眼,加上他马上就要升官变成医判,就更加没人触他的霉头了。   站在高墙上的云初发现,前院的人挤得跟沙丁鱼罐头一般,而一墙之隔的中庭,却非常地安静,一些身着圆领外袍的人,气定神闲地坐在哪里,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其中好几个云初见过,就是在皇帝来晋昌坊那天见过的,其中雍州牧兼任京兆府尹李慎给他留下的印象最深。   之所以他留下的印象最深,实在是这个人太太太平易近人了,就连云初这个从八品小官给他施礼,他都会微微地拱拱手还礼,没有一星半点的亲王架子。   如今,他乖乖地坐在距离门口最近的椅子上悠闲自在,似乎没有半分受到委屈的样子。   见李慎看过来了,云初连忙站在墙上向这位亲王行李,亲王竟然还点点头表示还礼。   这多少让云初有些受宠若惊,就连何医正看云初的眼神也有了不小的变化。   一个小药童从屋子里走出来,指着墙上的云初跟何医正道:“要看病就去外边排队,若是看热闹的就快走,道长没有时间见没名堂的人。”   听到小药童的呵斥,何医正就要下墙,云初却打定了主意今天要见到这位让人仰慕了一千多年的医圣,就盘腿坐在了墙上。   何医正也下不去了,因为自从他们两人开始爬墙之后,又有好多人也跟着爬墙上来了。   于是,两边的高墙上又站了两串人。   道童又呵斥了几句,见没有什么效果,就转头回了房间,估计是去跟孙神仙告状去了。   “不管会不会被呵斥,能见到孙神仙一面,某心愿就了了。”   “我不同,孙神仙对我有救命之恩,某家在这里只想跟孙神仙磕个头。”   “我听闻孙神仙呕心沥血数百载,方才书成的《千金方》三十卷,就要问世了,如果能看一眼,老夫就算是当下死了也值得。”   “咦?《千金方》这里面的药方很贵吗?”   “滚你娘的蛋,少拿那些阿堵物来羞辱老神仙,《千金方》的要义是“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故名《千金方》。”   “哎呀呀,误会老神仙了,这张嘴确实该打。”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从房间里走出一位青衣老道,他的身材格外的高大,站在那里瞅一眼墙上,以及院子里的人,挥手道:“有疑难杂症者进来,一般小病去找本城医馆就能治,去休,去休!”   众人闻言,不管是站在墙上的,还是挤在院子里的都慌忙行礼。   青衣老道又抬头瞅着站在墙上的云初道:“你气血充盈,毛发亮泽,几十年内无大病之忧,你来医馆做什么呢?莫要顽皮,速去,速去。”   云初笑嘻嘻地拱手道:“晚辈研制出来了一种杀毒药,对防止外伤溃烂化脓有奇效,听闻道长撰写了《千金方》,小子研制出来的这味药不可不录。”   孙道长呵呵笑道:“你也是医者?”   “小子乃是太医署司医云初。”   “既然如此,你晚些时候过来,待老夫验证之后,如果确实有效,定然录入,娃娃啊,你既然有秘方,何不留着造福子孙,如果让贫道录入《千金方》,可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   云初依旧笑眯眯地道:“晚辈行医,只为天下人少些病痛,却不是为了自家的荣华富贵。”   孙思邈大笑道:“好好好,既然你有此心,老道欣慰之至,去吧,去吧。”   云初一个虎跳就从高墙上跳下来,不等何医正,就一路狂奔着往家跑,无论如何也要把酒精拿给孙神仙鉴别一下。   于是,长安街市上,人们就看到一个身着青衫的少年士子,沿着朱雀大街奔跑地快如闪电,人人都在夸奖这个少年人真是好力气。   一想到能跟孙思邈切磋医术,云初一路狂奔到家,都感觉不到疲惫。   崔氏看到云初汗津津的从外边跑回来,才要问话,就听云初大吼道:“别挡我的路。”   崔氏立刻闪到一边,只见云初一头扎进自家的酒库,取出一坛子酒精夹在胳膊下边,跑到马厩里找到枣红马,骑上去,才发现没有马鞍子。   顾不得这些了,云初骑着光背枣红马再一次出现在朱雀大街上。   跑回来的时候用了将近一个时辰,骑上枣红马片刻就到了。   云初不得不佩服孙神仙的魅力,一句话,就让狂热的人群迅速褪去了,只有何医正还坐在墙头上,没人帮他下来。   放下酒坛子,把何医正从墙上接下来,就听何医正抱怨道:“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一想到《千金方》上就要出现某家的名字,心血澎湃难以自己。”   何医正压低声音道:“想清楚啊,这东西的价值可不止万金啊。”   云初也压低声音道:“你敢买,还是我敢卖?”   何医正点点头道:“是啊,是啊,有时候好东西不是好东西,是催人夺命的毒药,也只有孙神仙这种人才能压得住,留得下。   小子,看不出来啊,你还有这般见识?”   借着怀里的酒坛子,云初,何医正,枣红马得以进入孙神仙家的中庭,眼看着一匹马跟着进来了,在座的诸位高官,在看清楚了马匹之后,也没有感到冒犯,主要是枣红马表现得很好,一进门,就独自面对一个小小的花圃发呆。   在大唐,多的是爱马之人,如果到了枣红马这种级别,在一些大户人家,甚至比人还要贵重一些,一些马痴,甚至会跟自己的爱马一个屋睡。   云初进来的时候,亲王李慎正好看完病被孙神仙送了出来。   李慎自然把目光落在枣红马的身上,而孙神仙则瞅着云初抱着的酒坛子皱眉。   “好浓烈的酒味,这就是你说的毒药吗?”   李慎闻到酒味之后,就不再理睬枣红马,而是瞅着酒坛子似乎有流口水的迹象。   “正是!”   孙思邈走过来打开酒坛子嗅嗅,然后道:“可曾试验过药效?”   云初让开,把何医正显露出来。   何医正立刻道:“试验过九例伤患,成功者六人。”   “是已经溃败的伤口,还是新鲜伤口?”   何医正拱手道:“新鲜伤口四例,全部无溃败症状,伤口已经痊愈,伤口溃败者五例,割除腐败患处,痊愈者两人,其余三人还在观察中。”   孙思邈眉头的皱纹似乎一下子就展开了,瞅着何医正道:“你也算是名家之徒,莫要说一些大话来哄老道开心。”   何医正连连弯腰道:“哪里敢哄骗老祖宗,晚辈说的都是真正的药效。”   孙思邈平视着云初道:“娃娃,你立下大功了,称之为泽被天下也不为过,天下不知会有多少人因你而活。”   云初笑得见牙不见眼,得这位老人家一句夸赞,比皇上夸奖一万句都有用。   就在三人继续商讨酒精的消毒效果的时候,李慎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个酒提子,悄悄地从酒坛子里提出一提子酒精来。   并且在三人来不及劝告的情况下,一口就干掉了半提子,足足有二两之多。   一口酒下肚,李慎顿时僵在原地,一张脸涨得通红通红的,孙思邈一把捏住了李慎的脉门,只觉得脉搏如同重鼓在敲动。   取出一根银针刺在李慎的胸口,只听李慎哇的一声,就吐出来一口酒箭,看吐出来的酒的分量,云初觉得没给李慎剩下多少。   酒吐出来了,李慎也终于回魂,大喝一声道:“好酒!”   孙思邈怒道:“你素来行事小心,怎么今日如此孟浪?”   李慎陪着笑脸道:“刚才闻着酒香四溢,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总觉得该是一种旷世佳酿,就喝了一口尝尝,本王的鼻子果不欺我,确实是佳酿啊。”   孙思邈气的脸色发青,怒斥道:“若是毒药呢?”   李慎耸耸肩膀无赖地道:“反正在您这里,即便是喝了毒药又能把我怎么样?,您还不是会把我救回来吗?” ###第一三七章 真神仙解决大问题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也只有在塞来玛跟娜哈面前,云初没有任何戒心,他们之外的人,云初在相处的时候都藏着一些心思。   现在,孙思邈出现了,这个青衣老道给了他极大的心里安慰,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他的心理疾病。   一个一生只知道救人,从未害过人,高风亮节了上百年的人,如果都不值得信任,那么,什么样的人才值得信任呢?   老先生继续给那些上门的人瞧病,何医正,云司医就跪坐在老先生身后,观摩老先生是如何进行望,闻,问,切的。   过程看起来很普通,与一般医者别无二致,但是呢,很多话从老先生口中说出来,就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信任感,是那种哪怕被治病治死了,也会含笑九泉的那种信任。   老先生在看病人,何医正,云司医在看老先生,而亲王李慎则看着酒坛子不停地舔嘴唇。   “嗯,胸闷、气短、不能活动,活动后心慌、气短明显,还伴有四肢冷、乏力,这可是明显的心阳不足,还伴有轻度心悸之症。   刘家的,你一个高门内宅大妇,整日里惶惶不安地做什么,既然已经上了年纪,就专心教子即可,休要想得太多,你这个病就是想得太多导致的,继续下去,心就会出毛病。   老道这里给你开一副药,可以补心阳、安神定志,多进一些桂枝加龙骨牡蛎汤就能缓解。   如果没有缓解,就用参附汤加强一下。   心病还要心药医,回去之后开开心心地过日子,比吃什么药都管用。”   眼看着孙思邈抬手写了药方,看病的妇人跪地谢过老先生,就在丫鬟的搀扶下离开了药房。   这是老先生今日的最后一个病人,送走妇人,老先生就在道童端来的陶盆里洗了手,还用热布巾子擦了脸。   他不但自己这样做,还要求何医正,云初也这样做,至于李慎,他早就自觉地洗手擦脸,看样子,平日里没少被老先生呵斥。   “药堂不能久留,我们去院子里说话。”老先生起身离开,何医正,云司医赶紧跟上,只有李慎多嘴道:“我拿药坛子。”   老先生瞅瞅李慎,似乎要说什么,见何医正跟云司医也在,就只是用手指点点李慎,没有说话。   此时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道童送上来几样干果,说是干果,其实就是几种炒熟,或者煮熟的豆子。   老先生往嘴里送了几颗豆子,就停止了进食,看着云初道:“想好了?”   云初果断地点头道:“想好了。”   孙思邈果然不愧是药王之名,果真是喜欢亲自尝药,用酒提子从酒坛子里提出一些酒精,倒在一个浅盏里面,先是仔细地嗅嗅味道。   对边上负责记录的道童道:“味甘、辛、苦,归心、肝、胃、肺经。”   说完话,就轻轻地抿了一口,闭上眼睛,让酒精在口中回荡。   “性,霸烈,侵如烈火,乃至阳之物,克阴寒,入腹如吞烈火,寒气无踪。”   “养脾扶肝,驻颜色,荣肌肤,通血脉,厚肠胃……嗯,需少饮有节,确是天地恩物。”   老先生话音刚落,李慎就急不可耐地道:“可以喝吧?可以喝吧?”   何医正,云司医两位医者难以置信地瞅着大唐亲王在老先生面前宛若顽童的模样,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身为医者的骄傲很快就给他们解释清楚了——能在孙神仙这里顽皮,不论是谁都该是一种福气。   云初将写好的酒精蒸馏过程双手递给老先生,颤声道:“这是酒精制造的秘方,还请老祖宗收下,好让酒精这个东西得以造福万民。”   孙思邈没有接秘方,而是瞅着云初的眼睛道:“真的舍得?”   云初颤声道:“晚辈唯恐老祖宗不收。”   “好!”孙思邈接过云初递过来的秘方,看都没有看,就着煮茶的小炉子里的火,将秘方当场给烧了。   云初急忙道:“老祖宗,这是为何?”   孙思邈淡淡地道:“告诉世人,酒精的秘方在老道这里,谁要是想要,就让他找老道要。”   原本跪坐的云初,听了老先生的这句话,心甘情愿地双膝跪地,将头贴在地面上颤声道:“老祖宗威武。”   孙思邈摆摆手道:“现在说要求。”   云初道:“老祖宗请讲,晚辈无不遵从。”   “此物酒气浓烈,远胜寻常水酒,酿酒本就不易,酒价更是高昂,此物名曰酒精,靡费自然远胜寻常酒水。   若图口腹之欲,长久必成祸患。   老道要你在酿造酒精之初,便往原料之内增加一些毒物,以增强酒精之杀毒效力。   该增加什么样的毒物,老道自会告知与你。”   孙思邈说完话之后,就狠狠地瞪了呆若木鸡的李慎一眼道:“从今往后,此物只可外用,不得内服,服之则毒发。”   “啊——”李慎惨叫一声,就地躺倒,一边打滚,一边哀嚎,仿佛真的中毒一般。   孙思邈宛若看孩童胡闹一般,一脸的无奈,最后,敲敲桌子上的剩余酒精,对李慎道:“就这些了。”   李慎一个虎跳,哈哈大笑着抱起一坛子酒,就夺路而逃。   孙思邈叹息一声对云初道:“这孩子出世的时候他母亲难产,母子危在旦夕,是老道亲自接生,落地之后体弱多病,随老道在终南山居住三年,才救得性命,对他,老道总是格外得宽容。”   这一声叹息,这一句宽容,立刻让孙思邈从神坛上走了下来,变成了一个和蔼可亲的人,一位慈祥的长者。   至于限制酿造酒精靡费粮食,只让酒精在医疗领域发挥作用的忧国忧民之心,云初竟然觉得在老神仙这里不值一提。   “回去告诉太医署的人,每年需采购酒精两千坛,五百坛自用,一千坛发往军前,五百坛放于药铺零卖。”   孙思邈的这句话是对着何医正说的。   何医正拱手道:“唯!”   随即,孙思邈朝云初跟何医正挥手道:“去吧,药方随后有人拿给你,老道乏了,要休憩了。”   云初带着枣红马跟何医正从院子里走出来,都忍不住回头瞅着这座青砖小院子发了一阵子呆。   良久,何医正回过神来,对云初道:“每一次见老祖宗,某家心中就多一分羞愧,就会勤于救人,只是时间长了,羞愧之心就淡了,就变成购买你秘方的那副模样。”   云初认真地对何医正道:“你不买我秘方,难道让我来长安之后,身无居所地到处流浪吗?   更何况,你把秘方已经公诸于众,等于是你花了自家的钱,为百姓谋福利,说到这件事,该惭愧的是我,而不是你!”   于是,何医正的心情立刻就好了起来,跟云初一起朝老神仙的居所深深一礼之后,就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   就像老神仙说的那样,以后的事情,总比以前的事情重要。   云初不知道,老神仙到底要在酒精里面添加何种药材,不过,他是不打算问的,老神仙让添加什么东西就添加啥,不会打一星半点的折扣。   反正酒里面本身就是要添加人参,鹿茸,以及各种鞭,各种蛇,各种蝎子毒虫蚂蚁,添加乌头的也不是没有,没见喝死过多少人。   老神仙让添加的东西能是坏东西?云初甚至敢保证,加料的酒精被弄出来以后,第一个品尝的一定是老神仙自己。   回到家里,崔氏这才有机会询问云初干啥去了。   “啥?郎君去见老神仙了?”崔氏颤声问道,看样子也是老神仙的迷妹。   “老神仙都跟郎君说了些啥?”   “老神仙说咱家的酒精是个好东西,可以治大病,还让太医署每年从咱家购买两千坛酒精,不过,老神仙为了防止酒鬼们偷喝,要在酒精里添加一些药物,这样一来呢,酒精这东西就只能外敷,不能内服,喝了立马死,这也是老神仙说的。”   “哎呀呀,这下子咱们家的酒精可就出了大名了……”崔氏的话说了一半,就停下来了,原本喜气洋洋的一张脸立刻变得煞白。   云初笑道:“不用担心,老神仙还说了,酒精的秘方在他手里,谁如果想要,直接去问他要。   以后,咱们家就一年生产两千坛酒精,然后太医署的人会拿钱来提酒,其余的事情跟我们家没关系,我们就是一个制作酒精的作坊。”   听云初这么说,崔氏这才捋着胸口喘着粗气道:“郎君以后说话的时候,要先说重要的,刚才吓死奴婢了。   不过,咱们家的酒精到底该卖多少钱一坛呢?”   云初想了一下道:“我觉得你该去找虞修容商量一下,以后这些事都是你们的事情。”   崔氏点点头道:“修容小娘子要想掺和咱们家的事情,媒婆怎么都要走在前头。   郎君这是娶大妇呢,三书六礼一样都不缺少,哎呀呀,妾身现在有的忙了。”   “我没打算早早成亲——”云初朝崔氏的背影喊道。   “郎君想早早成亲也不成,怎么也要等三书六礼走完才能娶得美人归。”   “那我以后是不是就能去她家看她了?”   “不成,至少要隔着一道帘子,或者隔着一堵墙,不过,郎君可以在修容小娘子荡秋千的时候去看她……”   云初吧嗒一下嘴巴自言自语地道:“好烦啊。” ###第一三八章 不会哭泣的羊   花褪残红青杏小。   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苏轼写这首词的时候,人家女子一定不让他见,又想拉住他的心,就专门在墙里面荡秋千,最要命的是荡秋千还不往高里荡,只留下笑声,让苏轼自己去想。   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苏轼是一个著名的胖子,他爬不上人家的高墙。   胖子爬墙的样子很难看,左扭扭,右拱拱,可怜腰上无力,屁股太重,爬不上去。   云初就没有这种烦恼,他对自己现在的身体满意极了,他可以在墙壁上奔跑几步,再伸伸手就够到墙顶,胳膊伸缩一下,就把身体提上高墙,这个过程也就几秒钟。   当然,他也可以用鞭子缠住高处的东西,然后再扯着鞭子把自己送上高墙。   最方便的是有枣红马帮助,他可以踩在马背上,轻易地爬上高墙。   总之,云初有一百种爬墙的法子。   不过,看到老猴子爬墙的样子,云初就没话说了,因为高墙对于老猴子来说,就是平地。   而且,这只老猴子翻过云家的高墙之后,就会直接钻娜哈的闺房,这一点,云初说过很多次了,老猴子还是屡教不改。   他喜欢找娜哈下象棋……   这个借口真的很烂,云初却不忍心揭穿,只有跟娜哈在一起的时候,老猴子才像是一只活着的猴子,平日里,他就是一只死猴子。   真的不知道老猴子干嘛要到长安来。   这里就不是一个能让他愉快起来的地方。   西域才是他的天地,在那里,他可以尽情地玩耍那些城主,那些王,那些可汗,甚至可以改变一个城邦,一个部族的命运。   在大唐是做不到的,这里的人太稳定了,太喜欢和平的日子,对于西域人喜欢的动荡深恶痛绝。   他就像是一只陷入沼泽的老猴子,动弹不得,挣扎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等死。   所以,玄奘才说他是自投罗网。   西域本来没有手抓饭,自从有了云初之后,西域就有了手抓饭。   长安也没有手抓饭,自从老猴子弄来了洋葱,黄萝卜之后,才有了大块羊肉手抓饭。   清晨的时候,云初亲手杀了一只羊,这是一只长着一对水汪汪大眼睛的绵羊,它的黑眼窝很漂亮,毛皮也被牧羊人打理得干净整齐,即便是被云初按倒,这只羊依旧没有挣扎,甚至都没有叫唤。   直到云初把一尺多长的刀子捅进它的心脏,它才伸出那条粉红色的舌头想要叫唤一声,可惜,没有声音。   崔氏看了一眼就跑了,只有娜哈在那里跳跃着,要哥哥给她留下四根完整的“嘎拉汗”。   云初手持利斧剁掉了羊的脑袋,此时,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的泪水已经干涸了,脑袋在地上滚动两下之后,就沾染上的一层薄薄的灰尘。   羊皮剥得非常完整,肥十打算用这张羊皮做一条小褥子,就用几根竹棍将羊皮撑起来放在阴凉处阴干。   一大串羊内脏从绵羊的体腔里滚落的时候,装了大半个笸箩,被肥九端走了,他在门房里放置了一个小炉子,可以在看门的同时,炖煮羊杂汤喝。   云初小心得切开羊的腿关节,弄出来了四个洁白的“嘎拉汗”给娜哈玩耍,娜哈拿到“嘎拉汗”之后,就让三肥把她的宝贝用开水煮一遍去去膻味。   煮完之后,还要上一遍香香的桂花油,等骨头有光泽了,才是女孩子的好玩物。   云初将整只羊劈砍成拳头大小的块,放在筛子上晾晒,让羊肉的水份散发一下,这样在煸炒羊肉的时候,就不会噼里啪啦地往外溅油,而肉质也会变得紧实,耐嚼。   今天来吃饭的客人很多。   有裴行俭跟公孙,有何医正与万年县的孙户曹,还有好长不见得狄仁杰。   老猴子不是客人,他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客人,这个家里至少有一半的钱财都跟他有关系,他总认为自己该是主人,更何况,云初还问他要一匹好的小母马!   一匹产自于阗的小母马是一顿饭就能弄到的?更不要说做这顿饭的洋葱跟黄萝卜都是他拿来的。   不过,他还是答应了,在跟虞修容闲谈了一阵之后,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才是云初的良配。   “我可怜的娜哈,怎么会跟你这样的人成了一家子呢?谁跟你们这一家子打交道谁折寿。”   老猴子说这话的时候蹲在拴马桩上,远远看去真的很像是一只猴子。   云初双手用力,就把一颗黄澄澄的梨子掰开给了老猴子一半,这东西是公孙拿来的,四月份还能吃到汁水丰富的梨子,太难得了。   老猴子咬了一口梨子道:“我想多活几年,准备亲眼看着你跟那个婆娘能多生几个娃。”   “那就不要整天往长乐坊跑,把本来就不多的一点精力,都贡献给了歌姬,不划算。”   “没什么不合适的,等你有一天看开了,就能察觉出那些歌姬的可爱之处了,人家是一些追求更好生活的好女子,你凭什么看不起人家?”   “我没有看不起人家,是看不起你,明明可以在西域当王的,结果跑来长安当猴子,亏不亏啊。”   老猴子摇头道:“不亏,只要能看到玄奘,听到他的声音,我就不亏。”   “你这是有病。”   “如果一种病能够让你快乐,这种病你治还是不治?”   云初抬起头回忆了一下,那个被自己亲手送进精神病院的跳舞女子,觉得老猴子的话没有说错,与其清醒过来接受丈夫女儿死亡的噩耗,不如沉浸在舞蹈的世界里,在精神病院永永远远地舞蹈下去,直到死亡降临。   眼看着日上三竿,云初吐掉嘴里的甘草渣滓,洗过手之后就来到了院子里一口大铁锅跟前,肥八把柴火点燃之后,就往这口直径超过一米的大锅里倒胡麻油。   铁锅是晋昌坊铁匠铸造的,手艺很好,厚底薄壁乌黑锃亮的,敲击一下能发出龙吟之声。   乌黑的胡麻油在铁锅里开始沸腾的时候,肥八跟云初就把清洗好的羊肉倒进大铁锅里煸炒。   狄仁杰是最先到来的,看着云初在大铁锅边上忙碌,过来看了一眼道:“又操庖厨之术。”   云初怒道:“大唐之所以没有什么高级的好吃的,完全赖你们!”   狄仁杰疑惑地道:“关我屁事!”   云初道:“就是因为你们这些聪明人,不肯好好地研究菜式,而是全部跑去当官了,这才让大唐的美食无数年来没有寸进。   想想啊,如果人人都操庖厨之术,我大唐将会有多少道让人魂牵梦萦的美食啊,这世间也不会多出那么多尸位素餐的蠢货官员!   明明都是好厨子的料,全去当官了,能当的好吗?”   “此言深得我心!”裴行俭的声音从中庭传过来,接着,就看到裴行俭,公孙这一对贼人从花厅转了过来。   还以为狄仁杰会跑路,没想到,人家笑吟吟地站在云初身边,等着云初给他介绍新朋友呢,就这一份强大的心理素质,活该人家一口气干到阁老的位置上。   “狄仁杰,醴泉坊里长,太学生!”   “裴行俭,裴大将军,公孙,剑舞天下第一的公孙娘子!”   狄仁杰闻言,一步跨过来,先是朝裴行俭拱手道:“丰安坊见过裴大将军,孤身折服乱民的英姿,至今难忘。”   说完话,又朝公孙拱手道:“云初常言,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今日一见果不我欺。”   裴行俭大笑道:“丰安坊,狄兄弟率先一声‘杀狗官’某家也是言犹在耳。”   两人相见交谈甚欢,只有公孙疑惑地问道:“我们曾经见过吗?”   狄仁杰潇洒地抚摸一下自己嘴唇上的小胡须道:“渴慕一见。”   此时,除过黑一点,也算丰神俊朗的狄仁杰与那一晚看人裸,体的狗贼形象相去甚远,再加上时间久了,公孙也确实记不住那个狗贼的模样了。   云初忙着炒羊肉,裴行俭与狄仁杰交谈甚欢,公孙去找虞修容跟娜哈去了,一时间,倒也相安无事。   裴行俭最喜青年才俊,狄仁杰也非是太学草包,不管是兵法,还是时政,算学,亦或是日月星辰,狄仁杰都能对答如流,且深有见地,两人不知不觉就来到花厅,以云初弄出来的象棋为题,厮杀了起来。   何医正来得正是时候,给云初带来了一包白霜糖,以及若干药材。   看到云初拿过白霜糖就往油锅里倒,何医正急忙道:“这东西不是这么吃的。”   云初笑道:“放心吧,相比当郎中,做庖厨我更加地拿手,今日,何医正就尝尝某家的易牙手段。”   “何医判……”   “哎呀呀,公文已经下来了?”   “昨日刚刚下来,老祖宗一句话比什么都好使,上面询问何人可以填补某家的空位,已经把你报上去了,以你受过老祖宗夸奖的份上,原本不成的事情,也成了板上钉钉的好事。”   “如此说来,同喜,同喜啊。”   “小声些,莫要声张,文书下来才能做得准。”   两人对视嘿嘿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孙户曹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看到裴行俭,何医判之后,他很想立刻离开,想了好一阵子,才溜着墙根往里挪。 ###第一三九章 闲人才胡思乱想   大锅煸炒羊肉,要炒到金黄色,把羊肉里面的油大部分煸炒出来才算数。   这样炒过的羊肉才能极好地吸收调料,改变羊肉的本来的味道。   煸炒羊肉是一个释放水份的过程,在添加了皮牙子跟黄萝卜之后,植物的清香就会进入羊肉里面,继而形成复合味。   大块的葱姜跟羊肉煸炒一阵之后,就要捞出来丢掉,又把何医正拿来的花椒,八角,桂皮,这些药物跟羊肉放一起继续煸炒。   等羊肉的水分被煸炒地消失了三成,这个时候就要把皮牙子跟黄萝卜弄进去轻微炒一下,皮牙子最是见不得油,被油煎炸一下,香味就出来了。   这个时候再把那些药材从食物里挑出来丢掉,浸泡白米立刻倒锅里用力翻搅一阵,添加一些茱萸水没过米,盖上巨大的木头锅盖,就等着时间来催熟这道菜了。   四月份的野菜其实已经不怎么好了,三肥她们挑拣了一些野菜嫩芽,又按照云初的吩咐,从农庄地里弄来了很多她们以前根本就不知道的野菜,其中一些她们总觉得拿去喂猪可能更加地合适一些。   大唐人只吃很少的一部分植物油,大部分的油脂来自于动物,她们不知道的是,只要多加素油,调料合适,再难吃的野菜也会变成美味佳肴。   菠薐菜用姜汁调了,就成了美味的姜汁菠菜,葫芦花加鸡蛋加面糊用油过一遍,撒上椒盐,就是绝世美味,苦苦菜混合蒲公英加盐加油焯水后,出来依旧碧绿可人,攥干之后再多蒜,多醋,加一点糖跟茱萸水用滚油一泼,就算是神仙都会为之倾倒。   何医判就是这么想的,他强烈地要求,云初把这些素菜多弄一份,等手抓饭熟了,他准备快马送到孙神仙那里,表示一番孝心。   裴行俭也是这个意思。   不知道这些人都是怎么回事,只要见到好吃的,就会想起自家的爹娘或者想要孝敬的长辈。   孙户曹抓耳挠腮,估计也是想起家中的阿爷,阿娘了。裴行俭,何医判可以无所顾忌地央求云初,他身份不够,只好待在那里为难。   云初是一个好人,从不让朋友为难,所以,他又让三肥她们重新准备了四个食盒。   狄仁杰看到食盒有些迷茫,他阿爷在夔州任上,阿娘也在夔州,拿到食盒该给谁呢?   “李义府!”   云初低声说了一个人的名字,狄仁杰觉得非常羞耻,因为,此时此刻,人人都知道李义府是武媚的马仔了。   “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   云初不得不又念出一句箴言给狄仁杰听。   听了这句话,狄仁杰才算是勉强答应了下来。   云初把巨大的锅盖掀开的那一瞬间,由那只可爱的绵羊幻化出来的一锅美味手抓饭,就算是成功了。   裴行俭没有太大的反应,不过,他还是觉得这道菜应该给家中的老母奉上。   何医判更是督促云初挑选其中味道最好的部分,装了满满一大碗,提上事先准备好的食盒就骑马走了。   狄仁杰是在云初再三催促下也走了,之所以给李义府送饭,是因为,再不送点东西,那个家伙就会给他们兄弟两人设门槛了。   这就是拜奸人当老师的坏处,一旦奸人认为自己已经尽到了当老师的责任,这个时候,学生如果不尽快尽到当学生的责任,奸人老师就会认为白白栽培这个弟子了,为了让以后的学生更好地尊敬他这个老师,把不尊敬老师的学生拿出来当娃样子是必然的事情。   别说什么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之类的比喻,那种比喻是留给老神仙这种人的。   自从他的老师张天成在临死前扯着他的衣服咆哮着,要他一定要成功,他就知道,老师不是爱他,是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化身,当成了一个希望。   而这个世界上,付出与回报一定要相等,如果不能相等,那么,总会有一个人的心会不平衡。   张天成如此,李义府更是如此,别想白白得到什么,白给的,往往是最贵的。   等送礼的几个人回来,酒还没有凉,当公孙借着酒劲舞剑的时候,满座皆惊,只有狄仁杰不那么满意,他坚持认为,公孙穿衣服舞剑达不到剑舞的极致境界。   一群人连吃带拿的,把那只黑眼窝绵羊吃得一点不剩,或许只有在娜哈手中不断跳跃的四只羊骨节,跟肥八关心的羊皮,才代表着它曾经来过这世界一遭。   一场盛宴,开场的时候热热闹闹,结束的时候也让人回味无穷。   中间只需要一只温柔的黑眼窝绵羊献出自己的生命而已,这算不得什么。   “阿弥陀佛。”老猴子走得时候,冲着云初念了一声佛号。   饭菜很好吃,手抓饭也足够美味,就是云初心里似乎不怎么高兴,哪怕他始终都露着牙齿大笑,尤其是公孙舞剑的时候,全场就数他最活泼。   “我不向诸圣求解脱,我想自己战胜自己的癫狂,所以,你不用冲着我表达你佛的怜悯。”   “阿弥陀佛,你想不想接受怜悯是你的事情,我佛总是慈悲的,他对你的遭遇感同身受。”   “我最近办的事情全部顺利,我最近甚至收割了爱情,我最近还赚到了很多钱,还被孙思邈夸奖了。”   老猴子看云初的眼神更加地悲悯,再次合掌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但愿佛祖能拯救你于阿鼻地狱。”   “我什么事情都没有,你看,我最近没有杀人,在农庄,我甚至忍受住了泼皮对娜哈的无礼,没有取他的性命,我很好。”   老猴子拥抱了一下云初,还亲昵地拍拍他的后背道:“好好睡一觉吧。”   说完就走了,这一次他没有翻墙。   虞修容走的时候,站在门口朝云初挥挥手,只是她把晚霞留在了云家,只带走了满满一盒手抓饭。   云初觉得自己能战胜这突如其来的坏心情,这对一个人来说是正常的,就像女人们总有几天不舒服一样,男人的坏心情也是如此。   来得没有缘由,去得也没有道理。   现在的心情真的很糟糕,做了那么多成功的事情,心情却莫名其妙地糟糕,云初准备去好好洗个澡,再让二牛用尽力气给自己搓一个澡。   如果心情还不能好起来,他就准备趁着天还没有黑的功夫,骑着枣红马,在朱雀街的驰道上狂奔一阵。   二牛穿着一件蓝色的短褂子,跟一条过膝的短裤,脚上踩着一双木屐,走起路来吧嗒吧嗒的很像日本人。   这句话不怎么对头,因为木屐现在还是唐人在穿,等日本遣唐使们大量到来之后,才会把这个东西当做宝贝一样带回日本,最后在整座岛上蔓延开来。   因为穿木屐,二牛被云初踢了两脚,然后,二牛就坐在地上哭起来,引得满澡堂子的人都用鄙夷的目光瞅着云初。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澡堂子这东西里的回音效果似乎都很好,不论是大唐还是在以前,这地方只要有点动静,就会出现类似混响的效果。   所以,二牛的哭声大极了。   只要被人欺负了,就立刻大哭,如果对方还不肯给钱,那就打滚哭……这是云初泡澡的时候闲着没事教给他的要钱手段。   就目前二牛哭泣的音量来看,没有十个钱,无论如何是哄不好的。   十个钱出去,二牛立刻就从地上爬起来,脸上还挂着泪水,就拿着干净的手巾子热情地询问云初是要先泡澡,还是先淋浴去去灰尘。   云初选择泡澡,脱光光进入池子,那些亲眼见到他欺负小孩的洗澡人,都不怎么愿意理睬他。   由于云初才是澡堂里面最大的金主,二牛热情地蹲在水池边上给云初捏肩。   “今天赚了多少,听说你娘已经开始筹备修家里的房子了,怎么,要给你定亲了吗?”   “今天生意不好,早上就没有什么人,到了中午人才多起来,加上里长刚才赏赐的十个钱,今天有五十个钱的进账,到了晚上收拾浴池的时候,应该能赚到八十个钱。   里长,我这里有从胡人哪里拿来的玫瑰油,你要不要试试?听说用玫瑰油抹在身上,在用力揉捏之后,有安神,益气的功效。”   云初猛地转过头,瞅着二牛道:“你确定是玫瑰油,而不是什么别的东西?”   “我娘在西市卖甑糕,旁边就是一个卖玫瑰油的胡人,通译说那个胡人拿来的是好东西,就是太贵,咱们大唐没人喜欢,那个胡人快要饿死了。   胡人听通译说我在一家大澡堂子里干活,他就给了我娘一点玫瑰油让我拿到澡堂子里试试,我嘴皮子都说干了,没人要,嫌太贵。”   云初张大了嘴巴,过了一会才道:“有多贵?”   二牛扭捏地道:“一滴一个钱。其实不多啊,五滴就够涂抹后背的,我一次只收十个钱。   如果里长不喜欢玫瑰油,我这里还有橙花油,都是好东西,我给我娘涂了一点,我娘香了一整天。”   云初想了一会,觉得这应该是一个好活路,至少能解决晋昌坊很大一部分剩余劳动力。   感觉泡得差不多了,就站起身让二牛给自己搓澡,等二牛把自己全身上下搓得跟熟虾一样红,就指着自己后背道:“把你说的玫瑰油给我整上,先来二十滴。” ###第一四零章 生活一点都不美好   二牛是一个很有商业天赋的孩子,在确定云初喜欢玫瑰油之后,立刻就通过更衣室前面的小窗户,跟女澡堂搓澡的幺娘联系,告诉她无论如何要让正在洗澡的娜哈小娘子跟崔嬷嬷也用一下玫瑰油,如果大肥有钱,也给大肥用上,就说是里长说的。   一下子就做成了三笔大生意,有可能是四笔大生意,二牛在给云初按摩的时候格外地用力。   于是,云初在二牛卖力的按摩中,被玫瑰花馥郁的香气笼罩着,不一会就睡着了,睡着之前,他还在迷迷糊糊地想,如果把二牛换成美女,角落再放一根点燃的蜡烛,这样的一项服务该收多少钱来着?   从澡堂子里睡醒,整个人就变得神清气爽,带着同样香喷喷的娜哈,崔氏跟大肥去了饭堂。   这个时候正是那些苦读的学子们进夜宵的时候,云初几人一人要了一份馄饨慢慢地吃。   这个时候,云初没有再提起玫瑰油的事情。   好像已经忘记了这个好东西。   就算要做,也绝对不是现在,太扎眼了。   老神仙给的两千坛酒精生意,已经可以保证云家今后衣食无忧不说,还能发家。   再加上家里悄无声息的棉被生意,进项已经很惊人了,没必要为了钱就把所有的东西都一把押进去,而这个世界上不论什么时候,钱都是赚不完的。   “郎君,妾身今日跟修容小娘子已经商量好了,三天后是个好日子,就让坊市里最有名的窦媒婆走一遭修容姑娘家,她是官媒,她去了修容姑娘家,在街坊四邻也有一些颜面。”   娜哈这时候抬起头道:“猴子阿爷说,他已经挑选好了一匹小母马,青白花的,不起眼,却是一匹好马。”   云初笑道:“青白花,不会是一头奶牛吧?”   “不是的,是一匹马。”   “青白色的马还真得少见,娜哈,你见过吗?”   娜哈忙着吃饭,只是摇摇头,表示没见过。   崔氏笑道:“青白色的马有什么不好的,这不是说修容家是一个清白人家吗?”   云初把最后一个馄饨吃下去又道:“娜哈,你喜欢骑驴子吗?”   娜哈也把馄饨吃完了,想要用袖子擦嘴,见哥哥跟崔氏都看着她,就拿出手帕随便擦两下道:“现在骑驴子,以后骑马,猴子阿爷给我准备了一匹小马驹,才三个月,全身黑色,就四个蹄子是白的。   名字叫踏雪乌骓!   猴子爷爷说一百年都遇不到这样的一匹好马,尤其是母马。   猴子阿爷还说,要哥哥多努力,免得到时候连一匹马都保不住。”   云初觉得老猴子是故意的,他在西市胡人那里极有威望,凡是有大队的胡商从西域来长安做生意,他这个码头是必定要拜的。   有什么好货物,也往往是第一个寻找老猴子给他们寻找最合适的买家。   而老猴子能给胡商们提供的就是融资,也就是说,胡商们把自己带来的货物卖掉之后,还想购买更多的大唐货物,如果钱不够了,就会去找老猴子,这个时候,老猴子就会给他们提供钱买货。   虽然不知道老猴子是怎么保证自己借出去的钱能够回来,想必老猴子有自己安全的渠道。   这可能就是大唐最早的国际金融贸易吧。   所以,娜哈有一个做国际贸易还做的很大的猴子阿爷,弄一匹最贵的宝马怎么都不算过份。   据说项羽骑的战马就叫踏雪乌骓。   云初与崔氏对视一眼,再一次确定了家中最有钱的人是谁后,脸上都带着苦涩的笑意。   崔氏甚至在想,一旦老猴子死掉了,娜哈会不会有机会继承老猴子的丰厚遗产?   难怪玄奘根本就不在意娜哈会不会读好书,会不会变成一个才女,原来,只要一个人福泽深厚,真的只需要有一颗善良的心就足够了。   云初不敢想象娜哈变成纵横大唐西域两地的财女,会是一个什么模样?   人待在长安,就很容易失去警惕,尤其是当边疆传来的都是好消息的时候,人们就会浑浑噩噩地生活。   夏,四月,赵孝祖大破西南蛮,斩小勃弄酋长殁盛,擒大勃弄酋长杨承颠。自馀皆屯聚保险,大者有众数万,小者数千人,孝祖皆破降之,西南蛮遂定。   云初在看了朝廷邸报之后,才弄明白,身处云南与贵州交界处的朗州,也就是以前夜郎国的地盘上的大唐朗州总管赵孝祖,在西南大开杀戒,斩杀了所有不向大唐俯首称臣的乱贼。   这一仗打得极为辛苦,不过,赵孝祖还是把那片山地里的蛮族统统给杀光了。   之所以说杀光了,完全是邸报上有一个“破”字,不了解的人还以为这个“破”是打败了敌人了事。   像云初这种在边军中混过的人,就会明白,这个“破”字实在是太凶残了,比屠城还要可怕一百倍。   屠城的时候,还有说杀几天就封刀的,这个破,就说明,城池,关隘是被唐军在战斗中攻破的。   既然战斗一直在持续,那就说明一直在杀人,能杀多少天完全没数。   赵孝祖的捷报传来,长安人没什么反应,在大唐,杀个什么部落,平个什么国家,这都是基本操作,如果没有这样的战绩才是很丢人的一件事。   人们更加关心的是,距离长安两百里的太宗皇帝行宫,玉华宫,被当今圣上给改成了寺庙。   就这件事,云初没有多少感觉,他还沉浸在赵孝祖大捷一事中,虽然他已经见识了梁建方的霸道,而赵孝祖朗州大捷带给他的震撼更甚。   还以为大唐军队只能在平原,戈壁上所向无敌,没想到赵孝祖却在丛林地带击败了当地的土著,并且做到了聚而歼之这样的战果,实在是太出乎预料之外了。   为了此战,赵孝祖本人丢了一条胳膊,将士们战死了一千两百余。   本该是轰轰烈烈庆祝的一件事,在长安市上却听不到任何议论。   大家都在议论太宗皇帝行宫,一个道教丛林,一瞬间变成了佛教寺庙这件事。   为此,云初深深地为死去的大唐将士们感到不值。   “明年,玄奘法师将在玉华宫,这个清净之地继续翻译佛经,不再主持大慈恩寺。”   老猴子才来云家,就把这个震撼性的消息告知了云初,让他提前做一些准备。   “这是为何?”   老猴子笑道:“玉华宫改成玉华寺,虽然只是一字变动,却是我佛门莫大的胜利。   袁天罡坐镇玉华宫三十一年,他在,我们就进不到玉华宫,八年前,袁天罡自知寿元已尽,就强行颠倒自己身体内的五行运转,结果失败而亡,甚至没有来得及兵解。   现如今,李淳风一人独木难支,就在六天前,陛下终于下旨,将玉华宫改为玉华寺。   李淳风等人不甘罢休,所以,玄奘法师就主动请缨,以寻找清修之地,翻译经书为名去玉华寺坐镇,而陛下也已经于昨日应允,如此,便断了李淳风等人最后的希望。”   云初抓抓脑袋,他实在是听不懂什么逆转五行,跟兵解这些名词,总觉得老猴子在说神话故事。   而且,什么袁天罡,李淳风距离他的生活实在是过于遥远。   就算是玄奘法师去了玉华寺,云初不相信那个贪婪的知客僧,敢停掉给晋昌坊每月三百贯的资助。   再说了,那三百贯钱,在经历了私铸钱的侵袭之后,价值直接回落了六成以上,对于如今的晋昌坊来说,已经不是主要收入了。   道观变成寺庙,这好像真的不关自己什么事情。   老猴子见云初一脸的迷茫,就叹口气道:“狂风吹过的时候,每一棵树都要低头。”   云初笑道:“我们不是大树,我们是小草,只要有一个土台子帮我们挡风,我们就会安然无恙。   你能不能跟那个知客僧说说,现在的钱已经不是钱了,让他把给晋昌坊的工钱加到五百贯,与醴泉坊胡人寺庙给狄仁杰的钱看齐呢?”   老猴子摇头道:“能保住三百贯已经不错了,明年,五月,藏经塔楼的修建,必然会开始,这对大慈恩寺来说是很大一费用。”   “不是说修建塔楼的钱,是陛下卖死亡宫女,太监的衣衫凑钱来修建的吗?”   老猴子站起身瞅着云初道:“自从上次陛下来参观过你晋昌坊之后,觉得如果天下事处处都需要皇家掏钱,或者动用国帑,是很错误的一件事,要大慈恩寺自主筹钱修建塔楼。   陛下还专门要求,这座塔楼必须修建成十层的全青砖塔楼。   知客僧听闻此事,恨得牙齿都要咬碎了,能继续给你三百贯,已经是看在玄奘法师的面上。   你这时候如果去找知客僧要钱,你猜他会不会用大棒把你打出来?”   “可是,你们已经得到了玉华宫啊,人不能只算小账,说不定你们能拿下玉华宫,也有我出的一份力。”   “好啊,给你五百贯,明日,我就把你这话传扬出去,看看,李淳风会不会过来用剑把你砍成肉泥。” ###第一四一章 存乎一心的大工匠   袁天罡啊,李淳风啊。   对于云初来说,都是神仙。   玄奘啊,对于云初来说是佛。   他很不明白,神仙跟佛打架,为什会波及到自己?   老猴子从来都是一个有一说一的人,他既然已经提前发出了警告,那么,自己这里一定不会太安稳的。   云初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要点,那就是万万不能丢掉,太医署这个从八品的司医的官职。   没了这个官职,自己将会跟狄仁杰在醴泉坊一样,被长安县县衙的人压制得很凄惨。   狄仁杰现在的压力有八成是来自于长安县衙,因为人家看中了他手里每月的五百贯现钱。   于是,很多莫名其妙的费用,就落在了狄仁杰的头上,最过分的是安人居的掌柜,拿着账单来找狄仁杰要钱,狄仁杰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弄明白安人居是个什么地方。   那是长相丑陋的男人与漂亮男人睡觉的地方。   这种账目,自然地被他一口回绝了。这个狂暴的家伙,还因为安人居掌柜的拉扯他的袖子,就当着醴泉坊坊民的面,把安人居的掌柜痛殴了一顿,最近他一直在长安县县衙跟安人居的掌柜打官司中,听说前景不妙,很有可能会输掉官司,赔钱,还要赔礼给这个安人居的掌柜。   还以为狄仁杰会很失落,没想到云初在饭堂见到这个家伙的时候,他正端着装得满满的饭盘在大快朵颐。   眼看着肥腻腻的猪肉,被他一口一块吃得香甜,云初就知道长安县的那些官僚们,这一次彻彻底底地把这个年轻人给惹怒了。   云初也端着一盘子饭坐到狄仁杰对面,等他喝了一口蛋汤,就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狄仁杰哼一声道:“怎么办?凉拌!”   “咦,你这是掀桌子的举动啊。”   狄仁杰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摞子纸张,拍在云初面前道:“不让老子好过,他们一个都别想逃掉。”   云初翻开那些纸瞅了一眼道:“杜善贤这人官声不错,你哪来他的把柄?”   狄仁杰冷笑一声道:“陛下登基三年,杜善贤的小儿子今年正好两岁,这说明什么?”   云初不解地瞅着狄仁杰。   狄仁杰往嘴里丢了一块肥肉,也不见嚼就吞下去了,又喝了一口蛋汤道:“我算过日子,他那个小儿子,就是全大唐都在为太宗皇帝守孝期间怀上的。”   云初回忆了一下大唐礼制,倒吸了一口凉气道:“你说这家伙在给太宗皇帝守孝期间还跟老婆胡搞?”   狄仁杰一拳砸在桌子上,狞笑道:“这是大不敬!只要杜善贤不弄死儿子,老子连证据都有。”   云初点点头,这个长安县令杜善贤完蛋了,又翻开上面标注着长安主簿吴子牛的卷宗,看了一眼之后,立刻合上卷宗惊讶地道:“吴子牛宠妾灭妻?”   狄仁杰淡淡地道:“吴子牛的老婆是他寒窗苦读的时候,娶的一个寻常妇人,虽然寻常,却也给吴子牛生了两子一女,并无被休的道理。   吴子牛发达之后,又娶了一个豪商的女儿,这家伙就嫌弃原配年老色衰,又无一个顶事的娘家,就把原配和她的子女丢到小小的农庄,不闻不问。   前段时间,还把那个小妾给扶正了,还他娘的大大方方邀请宾客欢宴,为那个小妾打气鼓劲。   你说,我要是把这事捅出去,吴子牛会是一个什么下场?”   “礼部会把吴子牛恨死的,他的小妾别想活命,他的下场最轻恐怕也是永不叙用吧?”   狄仁杰还想给云初翻看别的卷宗,云初一把按住狄仁杰的手道:“你想怎么的?”   狄仁杰长吸一口气道:“翻天吧!”   “直接在长安县法曹审理你这个案子的时候把这些东西拿出来?”   “没错,也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君子一怒,虽不如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血流漂杵,也一定要让这些魑魅魍魉们无所遁形。”   云初松开狄仁杰的手道:“我有更好的办法,你听不听?”   狄仁杰摇头道:“道理我都懂,你若是想让我放过这群不知廉耻的狗贼,这话就不必说了。”   云初大笑道:“如此大快人心的事情我怎么可能阻拦,我只想给你介绍一个叫做铜板的家伙。”   狄仁杰道:“我不缺钱。”   “那么,你知道太宗年间,曾经刊印了一套《金刚经》的事情吗?”   狄仁杰点头道:“听说有高手匠人,将字反刻在木板上,然后涂抹上墨汁,再把纸张刷上去,顷刻就能成书,你问我这件事做什么?”   “大唐第一块阳刻雕版《金刚经》就是铜板他阿爷刻出来的。”   “然后呢?”   “铜板最近一直在研究在泥巴上刻出一个单字,还分成一块一块的,有多少字,就在泥巴上雕刻出来多少字,一些常用的,子曰诗云一类的字就多刻一些。   然后再把这些泥巴字放进炉子里烧,等把泥巴烧硬了,再把这些泥巴字拿出来。   如果有文章需要刊印,秩序按照文章把那些单字排列一下,顷刻就能成文章。   前两天,听说已经研究成功,你说,我们是不是去拜访一下他。”   狄仁杰瞅瞅桌子上厚厚的一叠纸张狐疑地道:“三天后,我就要上公堂了,那个狗日的法曹陈金秀,还特意地派人告诉我,如果不想在公堂上丢脸,他可以私下里安排我跟那个兔儿爷掌柜和解。   要我跟一个兔儿爷和解,这是我狄仁杰的奇耻大辱,老子宁死也不放过他们任何一个人。”   云初用筷子指指狄仁杰面前的饭食道:“快些吃,早点去,早点把《长安县秘闻录》给印制出来。   到时候,你拿着这本书再去公堂,一个个地质问那些表面上冠冕堂皇,实际上满肚子的男盗女娼的家伙们,到底是谁有罪。”   狄仁杰吞一口饭,不解地道:“拿书跟拿着这些纸张有什么区别吗?”   云初喝一口蛋汤哈哈大笑道:“区别大了,我问你,用雕版印刷来印制这样的一本书,需要多长时间?”   狄仁杰想了一下道:“如果阴刻,至少一年半,如果,阳刻,就需要两年之久。”   “那么,我问你,两年前你还在什么地方?”   “太原老家读书中。”   “那么……”   狄仁杰按住云初的手道:“我明白了,你想把我从炮制这些证据的泥坑里拖出来?”   “要不然呢?如果人人都知晓这些阴私证据都是你找出来的,以后除了我这种光明磊落之士敢跟你做朋友,还有谁敢往你身边靠近一步?   到时候,你只有做酷吏,跟宠臣的份。   一个好好的汉子,跟一群混账同归于尽,太不值得了,现在,你还跟我去不去找铜板?”   狄仁杰推开饭盘,站起身道:“我这就去骑马,咱们现在就去。”   云初把狄仁杰没有吃完的饭推回去道:“把饭吃完,铜板就在我晋昌坊,绿竹街甲字第四号就是他家。”   狄仁杰皱眉道:“如果被他知道了,岂不是做事不密,要知道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云初喝完最后一口蛋汤,长叹一声道:“你真是小看了这些工匠,人家根本就不识字。”   狄仁杰瞪大了眼睛道:“不识字怎么刻的字?”   云初苦笑道:“这就是人家的保命手段,如今的书本,很多都是秘传,一个雕版工匠,有多少颗脑袋够给那些想要保守住秘密的大户人家砍的?   我也不相信世上有这么离谱的事情,结果,事实就是如此。   会在木头上雕花的人不会画画,能制造出精巧机关的人不会画图,不会用尺子的人却能用一只手度量毫厘之差,现在,再多一个不识字的雕版刻字工匠,你还觉得不可信吗?”   狄仁杰瞪着眼睛道:“这真是咄咄怪事,我们快点吃完,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见这样的奇人了。”   吃完饭,两人沿着陋室的斜坡下到了绿竹街,长了足足两个月的竹子,终于有了那么一丝茁壮的模样。   一些嫩芽正在竹竿的枝头吐绿,这东西要嘛不生长,一旦开始生长了,绝对是一天一个模样。   云初推开甲字第四号的大门,一个彪形大汉正蹲在一根木头上吃饭呢。   见云初带着狄仁杰进来了,就连忙拱手道:“里长来了,吃饭了吗?”   云初点头道:“刚刚在饭堂吃的饭。”   说完就瞅瞅铜板的饭碗,见里面只有一些糜子饭跟野菜,就敲敲他肥厚的胸部道:“吃这些东西,你是怎么长得这么彪悍的。”   铜板嘿嘿笑道:“我饭量大,吃好的家里供应不起,听说饭堂里的饭菜好,我吃不起。”   云初掏出狄仁杰的那一沓子纸张,拍在一个巨大的工作台上,对铜板道:“两天时间,我要一百本这样的书,要求,一个字都不能差。”   铜板拿起那一沓子纸张,快速地翻看起来。   狄仁杰皱眉道:“这是不识字?”   云初笑道:“人家在数字数呢。”   片刻之后,铜棒扬起那张憨厚的脸,对云初道:“全书共一万三千六百八十六个字,相同的字有二十七种,十六类。   如果里长不要雕版书皮的话,小的一日夜就能印出来。”   狄仁杰冷笑一声道:“怎么可能不用书皮,一定要。”   说着话,就让铜板找来一块上好的木板,先是在木板上写下《长安县秘闻录》,然后迅速地在字的下方绘制了一张裸女像,身条婀娜多姿,云初怎么看,怎么像公孙。   狄仁杰绘制完毕之后,才对云初道:“如此,大家才有诵读的兴趣。” ###第一四二章 君子之交淡如水   铜板家的泥活字不好,印制出来的东西也不好,模糊不清不说,有时候还会错位。   最麻烦的就是油墨不好,导致字体有粘连。   这本书还能勉强看,只是多费一些功夫去猜想,好在,汉字的排列顺序并不怎么影响阅读,再加上唐人的书根本就没有标点,全靠自家凭借学识断句。   这就给了这本书更多的可以联想的空间。   狄仁杰看到印制出来的书很是郁闷。   云初却非常地满意,粗劣,低俗,廉价,本身就是传播小道消息的小书的重要特点。   最重要的是这种书根本就不用发行,找个没人的时间,在国子监丢十几本,在青楼丢七八本,在西市丢一些,东市丢一些,在御史言官们聚会的地方无意中丢一些,相信,书里面的内容很快就会传遍长安。   这个时候,狄仁杰拿着一本这样的书在公堂上质问法曹,应该是一件非常普通的事情。   “我觉得这本书出现之后,法曹可能就不开堂审理你这件案子了。”   狄仁杰摇头道:“他不开堂不成,我会敲鼓。”   云初点点头,他真得很佩服狄仁杰,这家伙的头不是一般的铁。   接下来的一天,云初跟狄仁杰两个人非常地忙碌。   毕竟,散播流言这种事情不好假他人之手。   长安是一座对流言根本就不设防的城市,跟官府的露布比起来,他们更加地愿意相信流言,尤其是跟皇室,权贵,官员们有关的流言。   他们也喜欢看到那些人身败名裂。   这些流言刚刚出现在长安市上的时候,长安县令杜善贤收养的小儿子就突发急病死了。   长安县主簿吴子牛的小妾突然以不守妇道的名义被撵出家门,同时,吴子牛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的发妻从小小的农庄里接回来,不知道他是怎么哄骗他老婆的,总之,他老婆亲自发声说,吴家绝无宠妾灭妻之事。   长安尉郑挺干脆住在青楼里不回家,用这个行为来掩饰他喜欢娈童这个事实。   自从那一本《长安县秘闻录》出现之后,整个长安县的官员就没有一个好人了。   如果那本书里的描述的状况是一的话,经过百姓口口相传之后,那些人的恶心程度就变成了一百。   当然也有有心人,把自己知道的一些事情也通过这本书的事情一起说出来,这就导致长安县无好人已经是一个大众常识了。   终于,当御史言官们开始问责长安县令杜善贤的时候,再也经受不住舆论压力的杜善贤,经历了长时间的思考,在凌晨,上吊自尽了。   吴子牛的运气很好,因为他有一个为了她不惜直面御史言官的老婆,再加上他的事情属于闺房内闻,只要吴子牛的老婆说从未有宠妾灭妻的事情,别人就算有再多的证据也是枉然。   长安尉郑挺,已经被吏部清吏司强令锁厅,待查。   就在人们以为此事就此作罢的时候,狄仁杰这个本来可以上陈情表的国子监士子,却向整个长安县衙门发动了举劾程序。   这一次,他举劾的对象是整个长安县衙,根据他呈送上来的举劾状来看,长安县衙中从县令到书吏,再到不良人,不良帅,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贪墨,徇私,枉法,勒索,渎职,几乎除了造反之外,官员在律法上可能犯下的罪过,这些人统统犯了一遍。   就连负责救火的武侯铺也有收钱才救火的罪状。   一时之间,长安县官衙中人人自危。   孙户曹见云初的时候,几乎要哭出来了,他知道狄仁杰跟云初是好友。   狄仁杰在长安县干的事情,他万年县未必就没有,因此,才仗着跟云初熟悉前来打探一番,看看云初这边有没有想要干掉他们的想法。   “我这里安安静静地,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难道说孙户曹你跟长安县的赵户曹一样,隐匿了五百亩口分田?”   孙户曹连连摇头道:“那种事我能干出来吗,我们是老大一个家,我弄田地回去,又落不到我手里,干这事干什么?   云司医,你也是一个官员,既然是官员,就该知晓官员当差,就没有不出错的。   既然都是一家人,有什么问题我们关起门来好好商量,何苦像狄公子那般激烈呢。”   云初叹口气道:“狄仁杰与我不同,万年县对晋昌坊的支持有目共睹,你孙户曹更没有把逛青楼欠的钱让我去还,即便是有事情,我们也都是有商有量的,不至于弄到狄仁杰发起举劾的地步。   他也是被人逼迫,压榨的没法子了,如果这一次不能痛打落水狗,你看着,等那些人翻身了,会百十倍的报复回去,不举劾都不成。”   孙户曹见云初心情平和,没有干大事的意思,也就松了一口气,低声道:“曲江里的事情我可给你办下来了,从今往后,就看你用何种手段,将两个里坊捏合在一起。   县尊也觉得你的想法大有可为。”   云初听了孙户曹的这句话,忍不住叹息一声道:“我们这些当官的还真是脆弱啊。”   孙户曹苦笑道:“这就是当县令的那句老话,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府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如果长安县不在京城,狄仁杰这般与整个县衙为敌,早就被碎尸万段了。”   送走了孙户曹后不久,狄仁杰就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他在陋室的居所。   他不来云家,云初只好去找他。   略显憔悴的狄仁杰目光变得平和了许多,再也不复当日那副飞扬跋扈的模样。   见云初来了,就给他倒了一杯清水,露出一丝笑意道:“让你为我担心了。”   云初笑道:“担心是小事,我就想问问你的打算是什么,很明显,你把事情弄得这么大,如此地不留情面,不留半点退路,所谋者必定很大,说说啊。”   狄仁杰喝一口清水道:“以前呢,我以为百姓之所以穷苦,完全是因为他们愚钝,懒惰。   所以,当我发现你可以带着晋昌坊五六千人,可以慢慢地把日子过好,就觉得我也可以。   主掌醴泉坊之后,我才发现,错得离谱,百姓们并不懒惰,也不愚钝,相反,他们从日出忙碌到日落,不得片刻安闲,而且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而我们这些人说起来很努力,可是呢,我们还有大把的空闲,放在吟诗作对上,放在风花雪月上,甚至结伴欺负那些傻蛋路人,还恶作剧地把人家女人的衣服扯掉。   百姓们忙碌一整日,未必能弄到隔夜之粮,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想别的,做别的。   如果说他们不聪明,其实,我们吃的,用的统统来自于他们;如果他们不够聪明的话,我们这些人早就饿死了。   求得一日两餐,已经让他们精疲力竭了,想要积攒下更多的钱粮,纯属做梦啊。就算他们从牙缝里抠出来积攒了一些,一旦遇到两月前的那种钱灾,他们的积存又会化作乌有,以前的辛劳也付诸东流了。   即便如此,他们还要面对官府的层层盘剥,缴税交铜钱要负担火耗,交粮又要面临大小斗,以及踢斛淋尖的盘剥。   云初,我知道此次作为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出一口恶气。   可就是这口恶气,已经填塞在百姓心中太久了,哪怕是看一场热闹,也能让百姓们有官府热闹可看,这就足够了呀。   你说,我还要谋什么呢?”   云初点点头道:‘说得很好,认识非常地深刻,不过,你还是要跟我说说这么干的个人目的才好。”   “我只是一心为民。”   “我知道你一心为民,问题是,为民请命之后呢,千万千万不要跟我说,你对这件事以后自己的前途没有想法。”   狄仁杰哈哈大笑道:“知我者云老弟也,一月后,我再进太学,将主攻律法。”   “以后当法曹还是进大理寺?”   “不在乎,只要能把那些令我感到恶心的恶人,送进监狱,或者亲眼看着他人头落地就好。”   听了狄仁杰的一番话,云初不得不感慨时空进程的巨大惯性,还以为自己改变了狄仁杰,没想到,千折百回之后,人家还是走上了神探的老路。   “醴泉坊呢,你打算就这么放弃了?”   “不放弃不行,如果他们还在我的治理之下,不会有半点好处,除非我这一生都待在醴泉坊,否则,只要我离开,他们的下场就会很悲惨。   还不如现在就放弃。”   说到这里,狄仁杰重重地拍拍云初的肩膀道:“幸好还有你,你能力强,就把我的那一份事情一并干了。   我真得很想看到,你把整个长安包上金箔的模样。”   “你只要不是蛮干,我就放心了。”云初一口喝干了狄仁杰给他倒的清水。   颇有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的意思。   离开狄仁杰居住的屋子,云初瞅着墙上那一树红梅,虽然被风雨侵蚀了一部分,却显得更加遒劲,枝干如铁的模样似乎要刺破这白粉墙壁。 ###第一四三章 等待良人归来那一刻   长安县终于被狄仁杰给弄散架了,县令自杀,主簿罢官,县尉流放西域,六曹被换了一个遍,就连县衙里的书吏,行走,狱卒,也基本上被换了一遍。   孙户曹从万年县调任长安县八品司户,其余官员,基本上不用长安本地官员,全部从吏部空降下来。   而《长安县秘闻录》继续在长安市上流传,只是风格有些奇妙的变化,主攻脐下三寸,于是,那些死掉的,罢官的,流放的官员们,就再一次成了人们茶余饭后,避开妇人孩子的谈话主角。   这本书开了一个很坏的头。   自从长安县被连锅端掉之后,这种小册子,就时不时地会出现在长安的坊市上。   有时候是针对某一个人的,有时候是针对某一群人的,总之,只要这种手抄小册子出现,指向性就非常地明确,御史言官们最喜欢这东西。   哪怕是诬告,人家御史言官有风闻奏事的权力,告错了,也不打紧。   大理寺于五月初五破获了一起流言案,主谋是门下省的典仪周春,流言伤害的对象是门下省左拾遗祁安路。   内容其实并不严重,只说祁安路此人有偷窥癖,他偷窥的对象不仅限于女人,还有男人,还说他最喜欢看牛马交配,即便是在上朝的路上遇见了狗连环,都要停车观察,等彻底地满足了偷窥欲望,就让车夫打散这对连环在一起的狗,再心满意足地上朝。   谣言传播不久之后,门下省左拾遗祁安路,就获得了一个“狗连环”的外号,并且广为流传。   就是这个外号,让祁安路两次上书要求告老还乡,两次被皇帝拒绝之后,还自杀了一次。   想想也是啊,一个贞观年间的进士,干了一辈子的文书整理工作的老读书人,突然被人安上了一个如此不堪的名头,这对他维护了一辈子的清誉,造成了毁灭性地破坏,让他再也无颜苟活于人世。   案子是大理寺破的,却是御史台台阁御史,门下省给事中,中书省的中书舍人三家审理的。   这三家合作审理案件其实也叫作小三司,非大案要案达不到小三司审理的地步。   然而,这一次不同,在查明典仪周春纯属胡说八道,血口喷人,目的在于败坏门下省左拾遗祁安路的名声,以报祁安路不将女儿嫁给周春儿子,还骂他儿子猪狗一样的人,也能配得上他家的虎女之仇。   人证物证俱全之后,周春竟然因为一桩流言案子被夷了三族,长安全城震惊。   自从周春被夷三族之后,长安市上的小册子才渐渐地消失不见了。   然,流毒依旧未熄,就在周春三族被诛杀后的七天,洛阳坊市上又出现了类似的东西,而放眼全国,六月里类似的案件共有七十六宗。   对于周春被夷三族这件事,云初是不以为然的,既然要用这东西害人,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准备。   在大唐这个律法不完整,不公平的时代里,流言这种类似舆论监督的手段,其实是利大于弊的。   只是大唐读书人太少,而且良莠不齐的,没办法弄出《铡美案》这种,可以让一个好人蒙受上千年骂名的好文章,好故事。   手段多少有些低级。   晋昌坊的人今天非常地忙碌,每家每户都在忙着制作新鲜的食物,晋昌坊饭堂更是马力全开,从早上开始,就炊烟不绝。   朗州大总管赵孝祖班师回朝了,随行的还有一千一百余名,在丛林苦战两年的关中府兵,因为战功卓著的原因,需要迎接进城,在大校场接受兵部尚书李绩的检校,验功之后才能解散返乡。   白日里的长安城商贾云集,车船牛马不绝于道,不方便让赵孝祖这个六品地方羁縻州总管,跟这些带着满身征尘的府兵们进城。   真正的缘由却是,司天监的人认为,赵孝祖这些人杀气太重,煞气过甚,白日里长安城流年星官冲犯斗牛煞,位置在西,赵孝祖一行人又自西边来,会加重煞气。   只有等太阳落山,紫微宫在正天,才能消解赵孝祖这些人带来的煞气。   也就是说,不允许赵孝祖一行人白日从西边的开远门进城,只允许他们天黑之后从南边的启夏门进入。   而正南的中门是明德门,打开城门就可以直接看到皇城口的朱雀门。   平日里走启夏门最多的是农夫与菜贩子。   眼看着太阳落山,又等到星斗漫天的时候,在城外等待一天的赵孝祖吆喝一声,就带着隶属于关中的一千一百余府兵沿着启夏门鱼贯入城。   虽然是关中府兵,对这座城,他们还是不熟悉,马蹄特特地走在长安平整的石板街上,除过一些不良人在街上游荡,看不到一个百姓。   六月的长安闷热且潮湿,赵孝祖身上的汗水从铁甲裙摆位置不断地滴落,而被汗水侵蚀的断臂伤处更是又痛又痒。   他强忍着愤怒,问前来迎接他的一位兵部郎中:“秦郎中,儿郎们在城外等候整日,为何不见有粮草供应?”   秦郎中摊摊手道:“某家接到的军令是迎接总管进城,并无支应粮草一事。”   赵孝祖道:“兵部不会以为某家与儿郎们的身子,真的是钢浇铁铸的吧?”   秦郎中随意地拱拱手表示歉意道:“或许是忘记了吧!”   赵孝祖瞅着眼前这群忍着烟瘴毒疠,蛇蚁蚊虫叮咬的部下,再次将快要喷发的怒火隐忍了下来,他不想因为自己,让这些即将受到兵部嘉奖的部下们受损。   漆黑的街道像是没有尽头一样,只有府兵们手中的火把,在呼啦啦的燃烧。   秦郎中的心情似乎很好,话里话外都是询问赵孝祖,在朗州斩获的战利品。   赵孝祖想起那些战死在丛林里的部下,悲从心来,跟野人作战,能指望得到什么样的战利品呢?   是那些不值钱的青铜祭器,还是野人身上穿的破烂皮毛,亦或是那些平日里连衣衫都没有的女野人?   那些野人就是因为穷,就是因为没有吃的,才会屡屡骚扰大唐西南州县,如果他们富裕,至于如此吗?   再看一眼黑漆漆的街道,赵孝祖觉得那些儿郎们白白战死在了丛林中,这阵子,他们的尸首都已经被蛇虫吃光了吧。   一阵萧索之意油然而生,赵孝祖再也不理睬眼前这个聒噪的兵部郎中,就眼前这个样子,将士们即便是获得了并不颁布的奖励,估计也没有多少。   毕竟,在西南立下的功劳价值,远远不及西边。   一股股酒香,饭菜香味被夜风送了过来,秦郎中疑惑地吸吸鼻子,大为不解,此时,各个坊门早就关闭,哪来的酒香,饭香。   赵孝祖瞅着秦郎中道:“这是为将士们准备的?秦郎中刚才是在戏弄兄弟我吗?”   秦郎中断然摇头道:“没有,兵部没有这样的安排,可能是这附近的坊市子里的人在大宴宾客吧。”   刚刚有些愉悦的府兵们听秦郎中这样说,顿时安静了下来,吞咽一口口水,继续无精打采地向前走。   转过一个弯子,眼前的街道上灯光大作,一盏盏明亮的灯笼从坊市里面探出来,将整条街道照耀得如同白日。   就在这宽阔的街道上,竟然沿街摆放着长达一里的长桌,就在这些长桌上,摆放着数不清的美酒佳肴,有些佳肴下面竟然还有微火在加热。   赵孝祖刚刚停下战马的脚步,就听高墙里面有一个老妇人在歌。   “等待良人归来那一刻,眼泪为你歌唱……”   老妇人的声音并不动听,还有些沙哑,就如同老娘倚门相唱,这一声落进赵孝祖的耳中,心口竟然如同针扎一般,呼吸上不来,眼泪却滚滚而下。   “等待良人归来那一刻,眼泪为你歌唱……”   这一次又换成了一个少妇的声音,唱得依旧不算动听,却让这些离家数载的汉子,仿佛听到了妻子的呼唤,眼泪滚滚而落的人更多了。   “等待良人归来那一刻,眼泪为你歌唱……”   这一次又变成了少女的声音,婉转千回清脆如黄鹂。   三声过后,就听高墙里有一个清越的声音传来。   “晋昌坊里长云初率全部坊民,恭迎大将军凯旋。   恭迎关中儿郎凯旋。”   赵孝祖用仅存的一条手臂,重重地捶打几下胸口,才要说话,就听得高墙那一边,又有无数人的喊声响起,虽不整齐,却如同排山倒海一般。   “恭迎大将军杀敌归来……恭迎关中儿郎归来……”   “大将军喝酒,第一排就是我家的酒,孙神仙喝了都说好……还有包子,羊肉萝卜馅的。”   赵孝祖终于弄通了嗓子,单臂高举吼道:“谢过父老乡亲,谢过父老乡亲……”   他很想找到这些自发款待自己这群人的人,街面上却一个人都看不到,只有高墙的另一边,不断地传来邀请他们喝酒吃肉的声音。   挥一挥独臂,那些早就心情激动地难以自已的将士们,就冲向了街边的美食,也不管是啥,先吃了再说。   “我家的甑糕可还吃得?”   “好吃,好吃。”   “我家的黄米糕可好?特意加了蜜枣。”   “好,好。”   “娃娃多用一些汤饼,走远路先吃干的不好。”   “呜呜……晓得……”   赵孝祖下马,独臂举起眼前的一坛子酒,凶猛得灌了一口,淡白色的酒水顺着胡须一串串滑落,一气喝了半坛子米酒,才高声道:“好酒!” ###第一四四章 我可以帮你   “这个叫做包子的东西,真的很好吃啊——”赵孝祖吃了一个叫做包子的东西之后,立刻对这东西推崇备至。   墙那边又传来一个女童的声音道:“我给你做了一个肉夹馍,你试试看嘛。”   “肉夹馍是哪个?”   “就是那个圆圆的,里面夹着肉的胡饼。”   “哦,是胡饼夹肉,怎么叫肉夹馍呢?嗯,好吃,好吃……”   秦郎中一直在冷眼旁观,见赵孝祖似乎吃得已经忘乎所以了,就冷声道:“该去大校场点兵了。”   赵孝祖嘴里含着食物,支支吾吾地道:“这是某家该得的,不吃完怎么对得起,晋昌坊乡亲们的一片心意呢。”   “你该知晓李司空是一个什么脾气。”   赵孝祖道:“我已经是一个残废了,早就该解甲归田,就算是一匹受伤的老狗,李司空也会生出一些怜悯之心,容我吃一顿饱饭吧。”   秦郎中怒道:“大唐最不缺的就是尔等这些骄兵悍将,比你们更彪悍,更不畏死的胡人多的是,只要朝廷给一口食,要他们杀谁,就杀谁。”   赵孝祖呵呵笑道:“要是他们有一天来咬我们呢?狼是喂不熟的,等你没肉了,他第一个就吃你。   我就奇怪了,朝廷养我们这些当兵的,原本是为了防范胡人,现在,却用胡人防范起我们来了,真是怪哉。”   赵孝祖三两口把饼夹肉吃完,还不忘记朝高墙那一边叫道:“好吃,就是只有一个。”   “我这里还有一个,我让哥哥丢给你。”女童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赵孝祖就抬头盯着高墙看。   果然,又有一个荷叶包丢了过来,赵孝祖单手稳稳地接住,打开荷叶包发现果然又是一个温热的饼夹肉。   这个饼子赵孝祖没有吃,而是重新用荷叶包裹好揣进怀里,对秦郎中道:“等见了李司空,我想请他吃一口这个饼夹肉是何等的美味。”   长桌上的食物虽多,却也经不起一千多饥肠辘辘的府兵们吃的。   不一会,长桌上丰盛的食物被这些人吃得干干净净,酒水,汤浆也一滴不剩。   赵孝祖从马包里取出一个漂亮的大眼睛青铜面具,放在长桌上当谢礼。   而后高声道:“今日浆水款待,赵孝祖没齿难忘,就此告别高邻,容我等后报。”   云初的声音从高墙后传来:“云氏有更加适合将军这般烈士痛饮的烈酒,云初扫榻以待。”   “定然叨扰,就此别过。”   吃了一顿饭,听了三句歌的赵孝祖,此时发现自己心中所有的怨愤,竟然不翼而飞。   一众府兵也没有了先前的抱怨,一个个低声谈论着自己刚才吃过的饭食,有很多种竟然是前所未见的,味道真的很不错。   “你也莫要埋怨兵部,这几年,陛下准备对高句丽用兵,耗用了兵部太多的粮秣,也确实亏待了西南以及南方的将士。”   秦郎中犹豫一下,还是婉转地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赵孝祖大笑道:“老子认命!”   耳听的军队离开了晋昌坊,刘义就偷偷打开了坊门,一群人在不良帅张甲的掩护下,快速地将外边的餐盘,桌子收了回来,一些妇人还借着灯笼发出来的光,快速地收拾了狼藉的地面。   等坊门重新关上之后,高墙上的用长竹竿挑着的灯笼也依次收回。   于是,长街再一次陷入了黑暗之中,在这个没有月亮的夜晚里,人心至少是暖的。   “这就是你帮助大唐的方式?”   老猴子今晚看了一晚上的把戏,他觉得云初这样做毫无意义。   “我现在只坚持做对的事情,尽量的不去做错事,如果正确的事情做多了,我觉得应该能让长安产生一点变化。”   “你的变化有个屁用,告诉你吧,长安现如今是都城,却已经没有以前那么重要了,现如今呢,要求迁都洛阳的声音已经快成了气候。   一旦迁都洛阳,长安很快就会衰落,你的努力不会起任何作用。”   云初嗤地笑了一声道:“你以为大唐是西域部落,说迁都就迁都?   就算皇帝喜欢住在洛阳,那也是因为胆小,总觉得长安不够安稳,住在洛阳东都,才觉得不会有危险。”   “你知道个屁啊,长安人口这些年来暴增,虽然还不到百万之众,却也相差无几,仅仅是每年需要向长安运送的粮食,就超过了八百六十万担。   你看到运河上的船只头尾衔接长达数十里,却不知那里面有多少运粮船。   你的大唐如今正在举全国之力供养长安呢。”   云初瞅瞅黑漆漆的坊墙,低声道:“如果这座城池,没有皇帝的话,那才是真正的完美。   真正消耗这座城市的是皇族,是勋贵,而不是生活在这里的百姓。   石磐陀,我喜欢这座城市,也喜欢这座城池里的人,我想,我可以改变这座城,去除覆盖在这座城池上的所有阴霾,让阳光永远照耀在城墙上,就像贴了一层真正的金箔一样。   我要这座城光芒万丈!”   老猴子淡黄色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下,抬头拍拍自己毛茸茸的脸道:“玄奘说的袛园精舍原来是长安?”   云初笑道:如果玄奘大师这样认为,那就可以这样说。长安就是我的袛园精舍。”   “给孤独长者有五亿四千万个金币,你有什么?”   “别听天竺人吹牛逼,你也是用惯金币的,五亿四千万个金币有多少,你心里没数吗?   再说了,他要是真有五亿四千万个金币,那么,金币的价值将不如铁。   还有,你上次给我说,我身边随时随地就有十万亿个佛,在默默看着我。害得我失眠了好几个晚上,就连洗澡的时候,都觉得有人在偷窥。   以后跟我说钱,就用文,如果是黄金,就用两,超过一百万金币的事情,就不要跟我说,你直接去找佛祖谈,那是跟佛祖身份相匹配的数字。   人间用不了那么大的数字。”   老猴子被云初的气势,压制得没法子高声说话,就咕哝道:“前些天还把自己活得跟鬼一样,现在又把自己活得跟一个盖世英雄一样……”   云初不理会老猴子的埋怨,今天做了一件非常好的事情,这让他的心情极好。   目标确定了,人就松快下来了,剩下的不过是向目标进发就好,不管路途有多遥远,只要肯走,一定会到达的。   第二天,云初在等待赵孝祖回访。   结果,他没有来。   不是他不肯来,是因为他被兵部尚书李绩打了一顿板子,罪责是没有按时抵达教军场应卯。   据说,这叫做杀威棒。   李绩治军极严,莫说赵孝祖这样的军官,只要出征,他往往会挑选自己最亲近的人找一个错处,杀掉立威,所以,只要出兵在外,基本上没人愿意跟李绩太亲近,生怕被他给当成了娃样子给杀掉。   这一次也是同样,开始给赵孝祖安的罪名是慢军,这可是军中十七律五十四斩中的一条。   后来念在赵孝祖奋勇作战,缺失了一条手臂,这才变成打三十军棍了事。   而追随赵孝祖的府兵们,当晚在领到微薄的赏赐之后,在教军场枯坐了一夜,天刚亮,就被打发各回各家。   府兵作战没有军饷,努力作战一番,指望的就是得胜归来之后的赏赐……现在,希望落空了。   赵孝祖来不了,云初就去太医署,看在那里疗伤的赵孝祖,说真的,他对赵孝祖麾下那些刚刚打过恶仗的府兵们,真得非常感兴趣。   被派往北方的府兵一般都是精锐,被派到南方,以及西南的府兵大多是战力不强的折冲府府兵。   战力强的折冲府府兵们,被朝中所有人盯得死死的,只要有人胆敢无令组织超过一百个府兵,立刻就有杀头的罪名找上来,且不会有半点时间上的迁延。   至于那些战力不强的,从朝廷对待赵孝祖他们的方式就能看出来,朝廷并不在乎他们,更在乎丁大有统御的折冲府。   云初见到赵孝祖的时候,他正趴在一张硬床上,臀背位置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湿麻布,酒气熏人。   云初扯掉他身上浸满酒精的湿麻布,皱着眉头问,咬牙皱眉硬挺的赵孝祖。   “谁给你弄的?”   赵孝祖见云初很年轻不像是一位医者,就反问道:“你是谁?”   云初抱拳道:“太医署司医云初,也是晋昌坊的里长,昨夜与将军隔墙对话的就是我。”   赵孝祖想要起身,挣扎了一下,棍伤痛得他又重新趴下。   云初道:“酒精消毒完毕之后,就要晾晒伤口,让这东西尽快地挥发完毕,好保持伤口处干燥,如此,才有利于伤口愈合。”   赵孝祖道:“这么说我被人坑了?”   云初耸耸肩膀道:“应该是这样。”   随着酒精快速挥发,赵孝祖的创口处终于不再疼痛了,他勉强抬起头道:“你又想干什么呢?我已经卸甲归田了,已经没什么用处了。”   云初熟练地用自己带来的消毒棉花,沾着他背上的血渍道:“不干什么,就是为了迎接一群得胜归来的将士,这群将士可以是你,也可以是别人。   只要是我朝将士,杀敌归来,我都会这么做。”   “以后还会吗?”   “会的,如果是白日,我们会夹道欢迎,送上浆水,如果是夜晚,我们会举灯相迎,为他们歌,为他们舞蹈。”   “挺好的,如果真的是这样,你要干啥,我可以帮你!” ##第二卷 风来了,我不想低头 ###第一章 麻烦的太学生们   永徽五年,春。   昨夜起了一场大风,这股大风来的很是诡异,纵穿整个朱雀大街,没有伤到民房,却把鼓楼上的巨鼓给吹落了,听说巨鼓落地的时候,声震四野。   云初没有听到鼓声,崔氏说她听到了,娜哈也说听到了,这就非常的古怪了。   按道理说,云初的听觉比她们两人都要敏锐,只有他没有听到鼓声,这不符合常理。   “三更天,你们两个不睡在干什么?”   崔氏连忙道:“我们睡不着,说说话。”   娜哈撇撇嘴道:“我胸口长了两个包!”   崔氏一把按住娜哈的嘴巴道:“都是些女人家的事情,郎君就不要问了。”   云初沉默片刻道:“我吃好了,去上学。”   走到门口,云初又停下脚步对崔氏道:“老猴子要是再来的话,就告诉他,娜哈已经长大了,他不能再没规矩的往娜哈闺房里钻。”   崔氏施礼道:“妾身明白。”   云初又看着娜哈道:“你真的应该好好地学着写字了,哥哥不求你精通什么,只要求你能写一手好字,至少能把自己的名字写的规规整整的。”   娜哈烦躁的挥挥手道:“知道了,知道了,你整天就知道聒噪。”   云初叹息一声,就离开了内宅。   对于娜哈的学习问题,他已经趋于绝望了,这两年,她学习武技学的飞快,可是,只要到了念书的时候她就打瞌睡,要不就是装死,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啊。   云初出门的时候,肥九早早地就把枣红马牵来了,云初摸摸怀里的课业还在,就骑上枣红马出门。   两年多的时间里,晋昌坊早就改变了模样,其中最让人厌烦的就是坊市里多出来了一座烂怂大雁塔。   整座大雁塔二十一丈六尺七分高,矗立在扁平化的晋昌坊中心位置,弄得晋昌坊好像一个巨大的日晷一样,一点都不美观。   现在是清晨,日出东方,大雁塔的影子在西方,又粗又长,给原本阳光一片的晋昌坊增添了大片的阴影。   云初出门的时候,也正是坊民们出门的时候,工匠们乘坐着驴车慢悠悠的往工地赶,商贾们则用驴车拉着新的货物前往西市。   瞅着道路两边粗壮的竹子,云初深深地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把这东西栽种的到处都是呢,现在,竹子已经成灾了。   已经有好几家的院墙被这东西给拱倒了,最夸张的是二牛家的厅堂里竟然冒出来了一颗足足有小腿粗的紫色竹笋,二牛跟着母亲去城外走了几天亲戚,回来之后,这颗竹笋已经变成了竹子,竹叶都分出来了。   看来,改造景观植物的事情,应该提上议事日程了,这一次绝对不再种竹子了。   出坊门的时候,两个懒洋洋的汉子守着大门,大门口有一个很大的箱子,任何想要进入晋昌坊的人,都要往里面投两个铜钱。   任何想要不掏钱进晋昌坊的人都会被他们捏着脖子丢出去,从无例外。   不像以前刘义负责看门的时候,好多钱都收不回来。   “云医正!”   两个半老不老的府兵老头子见云初过来了,立刻站起来抱拳施礼。   云初在马上抱拳还礼,就出了坊门。   他出门的时间比很多居住在晋昌坊的士子出门要晚一些,因为他们需要配合马车的时间,而云初不用。   朱雀大街足足有一百五十米宽,中间有两条五米宽的沙土驰道,是专门给跑快马的人准备的,分布在街道两边,一来一往的非常方便。   枣红马上了驰道之后就狂奔起来,它似乎知道云初今天要上隋唐两代最著名的天文学者刘焯儿子刘开主讲的《稽极》第三卷,万万不敢迟到的。   刘开这位先生讲课的速度极快,你要是一愣神,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他说的每一个字你都知道,但是,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就不明白了。   匆匆进入国子监,找到刘开先生的课室寻找了一个位置刚坐下,就听旁边的一个太学生道:“倭国人打伤了高句丽人,你觉得应该是按照倭国律法审判,还是按照高句丽的律法审判?”   另一个太学生嗤的笑了一声道:“当然是按照属地原则,适用于大唐律法。”   “如果大唐人在倭国打伤了倭国人该用什么律法呢?”   “必然还是大唐律法,在高句丽打伤高句丽人也适用大唐律法。   当然,我大唐律法适用于任何地方。”   云初把书本找出来,用脚踢一下坐在他前边的人。   “往前挤挤,我的腿伸不开。”   前面的太学生迅速用屁股蹭着蒲团往前挪,给喜欢摊开双腿坐着听课的云初让出位置。   云初又瞅着左边高谈阔论的士子道:“把《周髀算经》的讲义给我,你再找人抄一份。”   士子叹口气打开一个包袱皮,将一本厚厚的讲义拿给了云初。   云初一边翻看讲义,一边问道:“怎么,倭国人跟高句丽人打架了?”   士子连忙道:“是啊,就在昨日放课之后,一个叫做韩场的倭国人把一个叫做高山的高句丽人给打了,听说伤的很重,断了骨头,还吐血,就跟你上次殴打那个新罗王子一样,就剩下了一口气。”   云初瞅着那个士子道:“我这两年来总共殴打过的人不超过三个,你竟然还记得?”   士子怒道:“你每一次打人,都把人打的那么有特色的,我怎么可能记不住?   如归不是因为惧怕你的拳头,你以为我辛辛苦苦抄录的讲义就这样白白的给你?”   云初拍拍士子的肩膀,塞给他一把竹筹道:“补偿你的。”   士子闻言立刻低着头数着手里的竹筹,数完之后又伸手道:“只有四天半的量,做人就要做好人,补足五天的伙食,我就不跟别人说你抢夺我的讲义了。”   国子监里的年轻士子不多,而且大部分都是在算学科,如果去明经科看看那些花白胡子的老头,就能知晓五十老明经是什么道理了。   刘开先生抱着一个茶壶,慢悠悠的走进了课室,一进来就瘫坐在软垫子上。   先是喝了一口油茶,然后慢悠悠的道:“听不懂的可以出去玩耍了,莫要强求,反正我今日要驳斥的是子午线“千里影差一寸”的谬论。   听懂的人呢会精神百倍,听不懂的就会昏昏欲睡,为了不打搅听懂的人,那些想要睡觉的可以回去好好睡一觉,不用在这里浪费光阴。”   云初身边的年轻士子当即起身准备要走,见云初不动如山的坐在那里,就奇怪的低声道:“你听得懂?”   云初不屑的道:“南北相距一千里的两个点,在夏至的正午分别立一八尺长的测杆,它的影子相差一寸,这个论点本身就有问题,正好听先生解惑,这有什么听不懂的?”   士子冲着云初挑挑大拇指,就潇洒的离开了,今日从云初手里获得了不少竹筹,正好去晋昌坊美美的大吃一顿,稍微弥补一下听不懂先生讲义的心。   刘开只要开始讲课,除过中间会停下里喝几口水,其余时间都会滔滔不绝,他讲课就像是有狼在后面驱赶一般,从不停顿,更不管学生们到底听懂了没有。   如果没有听懂,想要重新学习,就要重新交一次束脩,去他特意准备的小课堂上讲。   这一手本事可是家传,他父亲刘焯便是用这个办法将学问当做生意做,不向他送见面礼、或者送少了礼的,根本就得不刘焯到他的真正教诲。   不过,这一对父子虽然贪财,却是真正有本事的人,云初为了不被人家勒索,不得不凝神静气,将刘开讲述的每一个字都牢记于心,回去之后再慢慢的回忆整理。   从刘开的课堂上下来,所有的学生都如同大病一场,一个个脸色蜡黄,无精打采。   刘开在离开课堂的时候还好言相劝,希望学生们去他的小课堂听课,如此,就不用在这里受罪了。 ###第二章 断水流大师兄   算学里面基本上没有什么遣唐使,就是有一个新罗来的,名叫金光的王子。   据说是新罗如今的女王真德的侄子,进课堂的时候,是十几个随从跟新罗婢送进来的,新罗婢们在临走之前,还刚刚给金光王子补了一下妆容。   他第一天来上课,就觉得云初的位置非常好,距离先生不远不近,可以清楚听到先生授课的声音,还不用遭受先生的口水洗礼。   在他坐到云初的位置之后,原本坐在他周围的士子们,立刻就向四周散开了好几尺,生怕等一会血会溅到他们身上。   云初来了之后,发现自己的位置上有人了,还是一个陌生面孔,以为他坐错了位置,也没有太在意,就掐着他的脖子,将他从窗户里丢了出去。   这家伙的身体很轻,还很柔软,丢的时候手感不错,本来还想着再丢几次,发现金光王子开始哭泣了,就觉得有些胜之不武,准备就此作罢。   没想到金光王子竟然是一个倔强性子,一边哭,一边有门不走,硬是从窗户上爬着进来,还拉扯着云初的肩膀,一定要坐他的位子。   云初不得不再次把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王子,从窗户上给丢出去。   守在教室外边的新罗武士们,一个个咬牙切齿就要冲上来找云初算账,却被倔强的金光王子给喝退,他又从窗户上爬进了教室,这一次一边扯着云初的衣袖,一边哭唧唧地用新罗话骂他。   眼看着周围士子们的眼神变得暧昧起来了,暴怒的云初再一次把这个新罗王子丢出窗外,为了不让别人觉得他在欺负外来人,就把新罗王子的护卫们,也统统揍了一遍,即便是两个冲他吐口水的,妖娆的新罗婢,也没能逃脱他的毒手,被他在肚子上重重地打了两拳。   即便是如此,新罗王子还是不依不饶地从窗户上爬进来,这一次,他抱着云初摊开的腿,一边哭嚎,一边喋喋不休。   云初努力辨认了一下,才发觉这个混账竟然骂他不是人子,还说他是一个残暴的人……   云初觉得这个新罗王子可能对残暴的理解有错误,只有跟梁建方直面过的人,才会明白什么才叫残暴。   眼看着马上就要上课了,云初这才不得不出手将新罗王子殴打成一滩烂泥,这样他就再也没有办法骚扰自己了。   刘开觉得云初这人太可惜了,他是算学领域难得的天才,如果这个学子愿意多付出十倍的束脩的话,他并不介意将刘氏学问传授给他。   只可惜,云初一次都没有去过小课堂,这让他又是心酸又是惋惜……区区几贯钱就能更进一步的好事,这个年轻人怎么就看不透呢?   云初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他三个月前殴打金光王子的事情根本就没有结束。   只要有时间,这位金光王子就会找来新罗人中的高手,来寻找云初的麻烦。   今天也不例外。   云初走出教室的时候,外边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太学生们,四门学的也来了不少,一个个叽叽喳喳地朝等候在教室外边的新罗人指指点点。   “不知道猛将兄,今日能否完成殴打新罗王子第十次这个军务?”   “这是自然,猛将兄单枪匹马就能从数十万突厥人的战阵中,毫发无伤地冲杀出来,区区几个新罗人,如何能是他的对手。”   “我怎么听说,他冲出来的时候被突厥人射得跟刺猬一般,若是没有铠甲护身,早完蛋了。”   “胡说八道,猛将兄骁勇无敌,不可能有这种事,必定是以讹传讹,休要听信流言。”   “咦,说起流言,我这里倒是有一个跟猛将兄有关的流言,他们说新罗王子之所以纠缠猛将兄,是被猛将兄的王霸之气给折服了,想要充当入幕之宾……你看这新罗王子油头粉面,我见犹怜的……唉,猛将兄实在是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面对这样的尤物如何动得起拳头?”   云初转过头瞅瞅这位流言兄,决定等时间宽裕了,就用拳头改改这位流言兄喜欢说流言的性子。   金光王子这三个月的唐人话学得很快,尤其是在怒喝“云初”两个字的时候,早就字正腔圆,不带半点的胡音。   “云初,这是——骠骑将军特进行左威卫大将军使持节,大都督鸡林州诸军事,鸡林州刺史上柱国乐浪郡公,新罗王座下侍中崔宣礼,你可敢与之一战?”   云初看着面前雄壮如山的崔宣礼道:“你是使者?”   崔宣礼用口音很重的唐人话回应道:“正是。”   “你的公务处理完毕了吗?”   崔宣礼似乎明白云初为何要这样问,就点头道:“已经完成,你可以倾尽全力来作战了。”   云初笑道:“我用长枪,你用什么?”   崔宣礼瞅着云初道:“我用矛。”   “上过战场,是吧?”   “月城之战平毗曇叛军,某家斩首二十七级。”   云初笑道:“步战?”   崔宣礼摇头道:“不,马战!”   “你新罗国地域偏僻,恐怕没有什么好马,马战对你来说不公平。”   崔宣礼道:“好的战马皆出自苦寒之地,如果一匹马不能耐得住饥寒,冰雪,仅仅是外表好看,又有什么用处呢?”   云初接过金光给他准备的长枪,抖动一下,发现这家伙没在长枪上做文章,就单臂夹着长枪,打一声唿哨,就听不远处的马棚,传来一声马的咆哮声,转眼间,一匹雄壮至极的枣红色战马,就来到云初身边,不断地用嘴拱着他,希望他快些到它背上,它已经嗅到了战斗的味道。   崔宣礼羡慕地瞅着枣红马,对云初拱手道:“这便是大宛天马吗?”   云初笑道:“这是我从天山得到的,听说渤海之滨物产丰富,也有良马产出,不知是也不是?”   崔宣礼大笑道:“俗所贵者,曰太白山之菟,南海之昆布,栅城之豉,扶余之鹿,鄚颉之豕,率宾之马,显州之布,龙州之紬,位城之铁,卢城之稻,湄沱湖之鲫。果有丸都之李,乐游之梨,无不让人垂涎三尺。   只是这些好东西都在渤海长城之后,云医正想要,恐怕不容易。   不过,某家此次前来,倒是带来了率宾之马,可以作为此战彩头如何?”   云初摇头道:“可以拿我的人头当彩头,不能拿枣红马当彩头,因为我本就不是它的主人,而是他的兄弟,这世上自己赌战,岂有拿兄弟当赌注的?”   崔宣礼大笑道:“原来唐人重马不重人。”   说着话,就有新罗随从也牵来了一匹马,这匹马很不错,浑身乌黑,皮毛跟缎子一般闪闪发亮,长长的鬃毛被绾成了一排髻,走起路来趾高气扬的,加上身形高大,一看就是一匹好马。   就在云初准备上马的时候,枣红马突然蹿了出去,径直跑到那匹黑色的率宾马身边,在人家身上胡乱嗅。   就在嗅到屁股上的时候,枣红马昻嘶一声,就张开大嘴,狠狠地咬在率宾马的后腿上,咬住之后就不肯松嘴,还用力地向后扯,率宾马惨叫不止,被拖拽地连连后退。   眼看自家的宝马后腿不保,崔宣礼就举着长矛就要殴打枣红马。   云初闪身挡在枣红马面前,笑眯眯地瞅着崔宣礼道:“它们打它们的,我们打我们的。”   说罢也不管崔宣礼愿意不愿意,挺枪就刺,速度快如疾风。   崔宣礼不得不迅速后退,用长矛荡开云初的长枪,云初的长枪却在他的身上绕了一圈之后,再次从左边刺向崔宣礼的右肋。   崔宣礼大叫一声,身体急转,让云初一枪刺空,手中的长矛化作大棍,兜头向云初砸了下来。   云初轻笑一声,身体欺近崔宣礼,长枪钻毒龙一般从崔宣礼肋下刺出,崔宣礼用力在云初身上靠一下,勉强挪出去半寸,枪钻嗤的一声,划破了崔宣礼的衣衫,云初的身体左侧,右腿如同铁鞭一般横扫过来,踢在崔宣礼的长矛杆子上,这一腿的力道极大,长矛杆子被这一腿打得弯曲如弓,崔宣礼连连后退,正要收拾心情准备再战的时候,却被众人的惊呼声引得朝枣红马那边瞅去。   云初没有继续追打,长枪掩在身后,笑吟吟地等着崔宣礼准备好了再打。   崔宣礼看过去,顿时目眦欲裂,云初的枣红马竟然从那匹神骏的率宾马的腿上扯下老大一块肉,在嘴里嚼吧两下,觉得味道不对,就吐在地上,继续追杀哀鸣乱跑的率宾马。   “天爷爷啊,这匹马吃肉!”   “我估计它可能吃过人肉,别忘了猛将兄可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狠人啊,被突厥人围困在城里那么久,粮草肯定不济……马没草吃,那就只好在战场上咬敌人的战马吃喽。”   “呀呀呀,兄台,你想想啊,马需要上战场找别的马吃,人呢?猛将兄饿急眼了,你们猜……”   崔宣礼被众人的话弄得心神不宁,他虽然上过战场,自忖不如云初这种,听说从死人堆里逃出来的悍将,就对云初摆手道:“率宾马尊贵至极,我们依礼择日再战,先救马。”   云初缓缓地将长枪抡了一个圈子,单手平端着长枪摇头道:“钱到赌场,人到杀场,就没有规矩可言,今日除非你认输,否则,等枣红马咬死你的那匹破马,我就骑着枣红马跟你作战。   千万别跟我说规矩,有一个在战场上亲手杀了不下一千人的老杀才告诉过我,想要战无不胜,就要无礼!   我们继续战斗吧,既然是你挑起来的战斗,该什么时候结束,就该我说了算。”   话音刚落,云初的长枪就向崔宣礼钻了过去,长枪的红缨炸开,瞬间就到了崔宣礼的胸前。   崔宣礼无奈,只好举矛相迎,枪矛的木杆撞到一起,枪头,矛头同时向外荡开,云初避开矛头,崔宣礼避开了枪头,却被红缨打在脸上,一时间,眼神迷离,急急后退,云初的长枪却快如闪电,向崔宣礼胸口扎过来,完全看不出这是比武,每一枪似乎都是冲着崔宣礼的命去的。   可怜的率宾马被枣红马堵在了一个角落里,不断地哀鸣求饶,枣红马不知为何却不肯放过,调转身体,两只铁锤一般的后蹄,就闪电般的蹬踏了出去。   一次,两次,三次,等枣红马安静下来的时候,那匹神骏的率宾马已经肠破肚流,凄惨得如同一只被顽童蹂躏过的马形玩具。   即便如此,枣红马依旧人立而起,又用前蹄一次次地踩踏那匹死马,恨不得踩踏成肉酱。 ###第三章 拥军模范的示范性效应   “定方兄,这匹马为何如此残暴,杀死对方不算,还要鞭尸?”   一个头戴软帽的老者,问身边的光着头,仅仅用一只木簪挽住发髻的清癯老头。   面貌清癯的老者淡淡地道:“马王遇到阉马便是如此,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军中多阉马啊。”   “军中没有马王!也不允许有马王存在,否则,它一声咆哮,会把所有的战马带着跑路的。”   “昔日西楚霸王的乌骓马,算不算马王?”   “不算!”   “为何?”   “被阉割过。”   “唉?既然马王都要被阉割,为何这匹马没有被阉割掉呢?”   “那是因为这匹马只在梁建方那条老狗麾下短暂服过役,如果在老夫麾下服役,早就被阉割掉了。   你看看,这匹马性情残暴,而他的主人还挡着别人,去拯救那匹不错的率宾马,只能说,这匹马的主人不为人子,更是将这匹枣红马宠坏了。”   “既然如此,老苏,你看看那边的战况如何?”   清癯老者老苏瞅了一眼正在激战的云初与崔宣礼,不屑地道:“原本该是旗鼓相当的,现在,一个心乱了,一个气势攀升,马上就该见分晓了。”   “你说那个年轻太学生会赢?”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气势足够的时候,绵羊都能撵着狼跑,更何况这个太学生可不是绵羊,这该是一条毒蛇,或者豹子,这两者都是世上最好的猎手。”   老者的话刚刚落下,崔宣礼就虚晃一矛,然后转身就跑,他感觉出来了,对面这个年轻人今天要杀他,这很可能是一个阴谋,一个利用了金光王子特意给他这个新罗特使布置下的陷阱。   而他身负重任,真德女王薨,武烈王要登基,就等唐皇下旨,兹事体大,万万不可将性命葬送于此。   云初失望地收起长枪,朝呆若木鸡的金光王子勾勾手指,似乎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的金光王子就自动来到云初面前。   云初朝地上吐一口唾沫道:“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来烦我。”   金光王子似乎一下子就清醒过来,跳着脚指着云初道:“你殴打了我九次,这是我平生之耻,我一定要……”   话还没有说完,他的眼睛上就挨了一拳。   云初瞅着捂着眼睛,蹲在地上的金光王子道:“好了,你的耻辱又增加了一个。”   “嘶——”围观众人齐齐地倒吸一口凉气。   把枣红马拉回来的时候,这家伙把自己弄得跟屠夫一样,浑身上下都是血,跟率宾马肚子里的脏东西。   云初已经把洗马的价格出到一百个钱,也没有一个勇敢的国子监仆役们愿意接这个活计。   短短时间里,云初养了一匹惯会吃肉的马,已经传遍了国子监。   接下来的《九章算术》课云初按照常例是不上的,那种往井里丢绳子,计算绳子长度的题目,对他来说没有什么难度。   将枣红马领到水池里,先用刷子把粘在它身上的碎肉,污秽给刷下来,换一池子水,再用水浇在它身上,一点点地洗刷血渍。   一遍是不成的,云初刷马就刷了三遍,直到没有血水流淌下来才算结束。   云初在努力地给枣红马洗澡,两个长衫老者就趴在栏杆上,看云初刷马。   发现云初掰开枣红马的嘴巴给它刷牙,就奇怪地道:“你这活计干得细发。”   云初笑道:“马齿对它来说攸关性命,不洁净怎么可以呢。”   白发老者道:“老夫刚才看到你的马杀了另外一匹马,性情残暴,你就不怕么?”   云初瞅着白发老者道:“雁门郡公一生杀人无数,亲手屠杀之人数不胜数,郑公却把他引为好友,难道郑公就不害怕吗?”   同安郡公郑仁泰诧异地道:“你竟然知晓老夫?那么,这位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吧?”   云初放下刷子施礼道:“云初见过苏大将军。”   苏定方瞅着云初淡淡地道:“满长安一百零八坊市,只有你晋昌坊与军兵们走得最近。   自从你们在夜间,恭迎得胜归来的赵孝祖起,抚慰百战之兵的事情,两年多的时间里,你们做了七次长桌宴,其中一次还是迎接败兵,能告诉老夫这是为何吗?”   云初皱眉道:“难道我们做错吗?”   苏定方摇摇头道:“没有做错,只是……”   “没有什么只是,晋昌坊人只是坚持在做正确的事情,不论是凯旋之师,还是败兵回家,都是我们自家的儿郎,为胜利者庆功,为战败者抚慰,有什么错处吗?”   “没有错处,只是……”   “都说了没有什么只是,只要是我关中儿郎,那就是自家人,我不问他们的名姓,他们也不必回报我什么,给他们准备一些酒水,饭食,舞蹈,歌谣让他们知晓关中父老,没有忘记他们。   喝完,吃完,观看完歌舞,该去干啥就干啥,至少心中不会觉得委屈,也不会认为自己白白在边疆放马血战一场。”   “契苾何力得胜利归来,你们没有筹备长桌宴,没有准备歌舞应答。”   云初检查了枣红马的所有牙齿,没发现里面镶嵌着肉丝,这才合上马嘴道:“契苾何力将军打了胜仗,有公主娶,还有甘州下的铁勒城可以居住,又有阴山下的肥美牧场可以蓄养牛羊。   用不到我们这些升斗小民,为之歌舞,为之应答,因为他们的心里本来就是高兴的。”   “契苾何力可不是这样想的,为此醉酒哭闹一番,还向陛下申诉自己既然已经是大唐的臣子,此生绝无二心。云初,契苾何力是不一样的。”   云初嗤地笑了一声道:“诸位大将军位高权重,只要随便下令某一个坊市,再掏一些钱,随时随地就能弄出一场热热闹闹的庆功宴来,何须晋昌坊出头。”   郑仁泰皱眉道:“若是你晋昌坊只办了一场长桌宴也就罢了,你说的这些都能做到,可惜的是,老夫等人发现,军中袍泽只认你晋昌坊的欢宴为第一的时候,再想让其他坊市做晋昌坊做的事情,就成了拾人牙慧的丑事了。   而凯旋归来的将士们,发现没有晋昌坊的长桌宴,会自认低人一等。”   云初摇摇头道:“我不想给晋昌坊长桌宴留下污点,想想这些年投降我大唐,又反叛的胡人还少吗?   程大将军至今还在西域的戈壁上,跟反叛的阿史那贺鲁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呢。   晋昌坊的长桌宴虽然简陋,却没有一粒粮食是为那些有可能反叛的叛贼准备的。   两位大将军,长桌宴乃是起自百姓,长桌上贡献的全都是百姓的一片心意,军中袍泽之所以关爱晋昌坊的长桌宴,享受的是父老乡亲们的心意,不是什么酒饭。   某家听闻曾有帝王有金杯一柄,上面镶满了各色宝石,华贵异常,每每有臣子作出有功于国的大事,帝王就以此金杯盛满美酒,以为酬谢。   后来,众臣子宁愿舍弃千金重酬,也以饮金杯之酒为荣耀。   后来帝王罹患痔疮痛苦异常,据说需要有人诚心诚意的舔舐痔疮,才能解除痛苦,就有谄媚之臣,主动为帝王吮痈舐痔。   帝王病患松解,无物可酬之下,竟然允许此吮痈舐痔之人以金杯饮酒。   自此之后,再无忠志之士愿意用此金杯饮酒。   目下,云初以为,晋昌坊的长桌宴,便是我大唐的一座金杯,云某决不允许此金杯沾染半点污垢。”   苏定方闻言与郑仁泰对视一眼,相对着摇摇头,苏定方又道:“看来老夫与郑公太好说话了,不如让梁建方来跟你谈。”   云初摇摇头道:“雁门郡公来了,小子只会说从今往后,晋昌坊长桌宴就此罢休,免得给坊民们招来莫须有的罪责。   说来可笑,我等拥护我大唐军队,竟然拥护出毛病来了,看来,真的是我们多此一举了。”   说罢,也不管这两位大将军的脸色如何难看,云初牵着湿漉漉的枣红马,离开了水池,让它站在大太阳底下抖抖毛,甩干水。   郑仁泰瞅着站在阳光下的云初,跟正在疯狂抖动身体的枣红马,喟叹一声道:“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这些年胡人的叛将实在是太多了一些。”   苏定方瞅一眼郑仁泰道:“唐将中难道就没有背叛的吗?他是在欺你我好说话呢。   再有,他有什么资格,以区区一个里长的身份,来置喙我大唐军将,难道真的就靠他积攒了两年多,举办了七场的长桌宴吗?”   郑仁泰嘿地笑了一声道:“还真是这样,说来也怪,如今将士还未出征,就已经开始琢磨晋昌坊长桌宴上的美食了,真是怪哉啊。   老夫活了六十余年,为我平生仅见的怪事。”   苏定方瞅着湛蓝的天空苦笑道:“原来人心是真的可以被拿捏的……”   好不容易把枣红马收拾干净的云初,现在不得不面对一匹被踩踏的肠破肚流的死马尸体。   金光王子被云初打青了一只眼睛,没办法见人,他的护卫们又打不过云初,就急匆匆地走了。   至于崔宣礼,更是跑得不见了人影,因此,这匹死马的处置工作,就落在了云初的手上。   必须亲自铲除死马尸体,这就是他的老师李义府,在帮他解决了国子监官面上的事情,给的惩罚。 ###第四章 丁大有的忧虑   别看这匹率宾马,活着的时候动作轻盈,死掉之后却沉重无比。   没办法,云初只好找来一柄巨斧,将这匹马的尸体分解开来。   不过,他只砍下一条肥壮的马腿就停手了,将斧头放置在死马边上,就躲到一边去剥马腿皮了。   等他将那匹马的腿处理好,回来的时候,地上的那匹马已经不见了踪影,就连染血的地皮,都被人收拾得干干净净。   巨斧也不见了,问借给他巨斧的仆役,仆役们说巨斧自己回来了。   这种事情对于云初来说,一点都不奇怪,社区街道上运用最多的理论就是——破窗理论。   一块地上如果有一片垃圾,马上就会有两三片,如果还不收拾,再过一天,这里就是默认的垃圾堆。   一整匹死马倒在那里,国子监里的仆役们是不会动的,只会紧紧地盯着。   当他们看到云初砍下来一条马腿,然后把剩余的肉置之不理……他们就会自发地,把剩余的肉拿回家,顺便帮云初把地面收拾干净。   一条马腿太长,云初又用巨斧砍掉了,带着马蹄子的那一部分,才刚好把大半截马腿,挂在马鞍子上。   这副模样的云初,在国子监里,没人敢正眼看他。一个个假装目不斜视的,偷偷瞄着云初。   这就是云初要的效果,这些人现在害怕他,以后当官了也同样会害怕他。   云初是不吃马肉的,所以,这条马腿在进坊门的时候,就丢给了那些老府兵。   排队进坊门的人很多,街道上的人甚至已经排到一里开外了。   只要进入晋昌坊的人超过五千,剩下的人如果想要进去,就只能等里面的人出来,出来一个进去一个,这没什么道理好讲。   客人多,就说明晋昌坊大食堂的生意,好的离谱。   现在的晋昌坊大食堂,已经不再是昔日那种小规模的,专供士子们吃饭的地方。早就变成了整个长安人的大食堂。   从朝食开始,晋昌坊里的食客,基本上就没有减少过。这一波波的人流量,会延续到坊门关闭。   进了坊门,云初就撒开枣红马让它自己回家,他必须要去澡堂子里,好好洗个澡,今天弄得满身血腥味的,不好面对娜哈跟崔氏。   二牛已经长成一个半大的小伙子了,也成了晋昌坊大澡堂的掌柜,戴着一顶四方帽,站在门口迎来送往的,很像是那么回事。   云初从他背后过去,抬脚踢过去,二牛似乎后背长了眼睛,腰一扭,就让云初给踢空了。   “今天可没让里长多花十个钱。”   二牛笑嘻嘻地,这种踢屁股的游戏,他们两个已经玩了三年多,如今,云初很难再踢到他。   说起来很是感慨啊!以前,二牛都是故意挨踢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里长,赔偿给他十个钱。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二牛觉得踢一脚十个钱不划算,云初就再也没有踢到过。   “听说竹子长你家厅堂里了?”   “好兆头啊,算命的刘瞎子说了,这是节节高的意思,还要我不要把竹子砍掉,还说我们一家的富贵,就在这棵竹子上呢。   里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你母亲的咳嗽病,好些了没有?”   “不见好,上次趁着何医判来里坊洗澡,我亲自上手伺候的,何医判觉得舒坦,我就趁着这个由头,请何医判给我娘看了病,他说是以前积劳成疾落下的老病,没药可治,只能养着。   以后只要不干重活,还能扛几年,起码看到我儿子出生,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二牛说着话,就把云初送进了一个不大的小浴池里,这里基本上不对外。   只有一些亲密朋友来了,二牛才会把人领过来。   两年多的时间,丁大有脑袋上的头发,掉得一根都不剩。一个人躺在清水池子里,愉快地打着呼噜。   云初没有打扰他,安静地下了水池子,将全身都浸泡在滚烫的池子里,闭上眼睛,慢慢地回忆,今天遇到郑仁泰跟苏定方的经过。   晋昌坊拥军活动做得很好,还触及不到这两位的利益,甚至这两人今天过来专门问此事,完全有些没有道理。   至于拉拢,想到这四个字,云初就笑了,一个八品医正对人家两位来说,真的连一只蚂蚁都算不上。   丁大有可能刚刚搓过澡,还用了硫磺肥皂,身体很滑,睡着睡着,就不小心滑进了水里,咕咚喝了一口洗澡水之后,抹一把脸就醒过来了。   瞅着云初道:“如果只有老子一个人洗澡,喝自己的洗澡水不算什么,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害得老子喝你的洗澡水。”   云初把漂在水上的茶盘推过去道:“喝口茶,这是我亲手炒的,不是去年那种。”   丁大有摇摇头道:“刚才喝饱了,小子,我那里的长史被狼给吃了,你如果想当这个官,现在就可以跑门路了,位置我给你留着。”   云初摇摇头道:“我现在才是正八品,想要当折冲府的七品长史,要欠很大的人情。”   丁大有淡淡地道:“要是人家硬是要给你这个人情,你要不要?”   云初叹口气道:“今天在国子监,遇到了右武卫大将军跟武卫大将军,这两位没带随从,没穿官服,就穿着最普通的衣衫,在国子监闲逛。还恰好遇见了我,跟我说了很多没名堂的话。   就差没有明说要提携我的话。   现在,你的长史又被军法司给拿了,给我留下了一个,踮踮脚就能够到的位置,你说奇怪不奇怪?”   丁大有嘟囔道:“老子这辈子怎么就没有碰到过这种好事?”   云初摆摆手道:“你觉得晋昌坊现在值多少钱?”   丁大有坐直了身子,露出胸口那道可以与脸上那道伤疤媲美的伤口,低声道:“如果用晋昌坊去交换,我觉得不值得。   你的晋昌坊现在就是一个会下金蛋的母鸡,一旦雍州牧同意你在晋昌坊开市,你这里可就发了。”   “雍州牧前两天还来家中骗酒喝,他什么都决定不了,据他说,只要是关系到长安的事情,事事都要通过新设立的京兆府尹。   而京兆府尹现在是褚遂良检校,这位老先生把脸一抹装口袋里,没人能跟他搭上话。   之所以现在对我如此客气,完全是看在玄奘大师的面子上,如果没有玄奘大师的支持,我早就被调任到西域,或者辽东当医官去了。”   丁大有愤愤地道:“如此说来,我婆娘想在你这晋昌坊,开粮食铺子的事情泡汤了?”   “可以继续开啊,只要不收钱就是了。”   “让坊民用铜饼子换?”   “目前只好这样了,不过,不会长久的。”   丁大有沉默片刻,对云初道:“现在局面完全看不清楚,十天前,某家接到了兵部调令,要我带两个团的府兵,进驻西内苑的玄武门,等我们到了,却又不许我们靠近玄武门,只能在距离玄武门五里地的地方扎营。   营地才扎好,又来指令说不需要我们了,命我留在长安馆驿听命,两个团,由折冲校尉统领着原路返回。   小子,你小心些,我总觉得最近要出大事。   想想去年啊,吴王的身份何等的尊贵,高阳公主犯下大错,太宗皇帝都没有舍得动她,结果呢?一条谋反的罪名下来,都没有来得及弄清楚,不管是告密的,还是自称无辜的,天不亮就全部喀嚓了。   所以啊,小子,千万别太把自己当回事,该低头的时候就要低头。如果人家真的要弄你,玄奘大师是挡不住的,你还记得那个被腰斩的和尚吗?好像就是玄奘大师最心爱的弟子。   我甚至觉得,在高阳公主他们的事情上,未必就没有玄奘他们,这一系和尚的事情。”   话说到这里,丁大有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就把一条薄薄的毯子围在腰上,踩着一双木屐去冲澡了。   留下云初一个人,在水池子里继续泡着。   资料不够……想不通,也看不清,这个时候就需要高人指点。   云初准备明日在国子监,向李义府请教一下,这种人或许不会给你出一条最好的主意,但是,他一定会给出一条最安全的路。   在大唐当官,要比以前当官要危险得多,以前算不得什么大事的事情,在大唐很可能就会被砍头,腰斩也不是不可能。   好好地洗了一个澡之后,娜哈就扑上来胡乱嗅,确定哥哥身上只有硫磺肥皂的味道,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香味,这才罢休。   “你回家之前洗澡了?”娜哈看起来有些失望。   “嗯,洗了一个澡。”   “你是在毁灭你证据吗?”   “什么证据?”   “别的女人留在你身上的味道?”   “滚开,我身上只会有你刚才蹭上的味道,你把自己泡精油里面了?”   “我要跟修容嫂嫂说,你去了平康坊!”   云初把娜哈从身上撕下来丢在一边,这个妹子现在基本上要不成了,不知从什时候起,她已经成了虞修容最坚定的盟友。   而她们共同的敌人,就是云初! ###第五章 没有新鲜事   李义府坐在蒲团上如果不睁开眼睛的话,看起来就像是一具没有任何生命体征的死人。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即便是笑得让人如沐春风,熟悉他的人,依旧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丝丝的厌恶。   云初今天拿来的饭食非常得好,其中就有被李义府称之为人间绝味的扣肉。   他喜欢吃的扣肉,是不要瘦肉的,只要红亮亮的猪皮跟膏腴。   这跟他没被举荐当官之前的颠沛流离的苦难有关,所以,肥厚的膏腴,最适合他的口味。   他吃扣肉的时候,不喜欢用米饭,或者馒头佐食,就这么一片片晶莹透亮,还滚着油珠的猪肉,被他以固有的频率,一一送进嘴里,等一大碗扣肉吃完,他就擦擦嘴,再把眼睛闭上,似乎在享受膏腴在身体里化作油脂的奇妙感觉。   云初这个时候一般是不说话的,跟李义府一样,也微微闭上眼睛,享受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   “狄仁杰学律法,是为了有朝一日进入大理寺,可以平天下冤狱。   你学算学又是为了什么呢,总不成你打算进入司天监修道?”   云初不得不承认,能当上大官的,容貌真的不能太差,而李义府的容貌则是上上之选。   他的父亲原本只是蜀中的一个县丞,能依靠自己走剑南道巡察大使李大亮的门路,被表荐为门下省典仪,后又得到刘洎、马周的举荐进入东宫辅佐李治,可见李义府的眼光之准,行事之周密。   “弟子胸无大志,只愿意老死长安,所谋者,不过是一介万年令而已。”   李义府自顾自地道:“你今年十六岁,已经是正八品的医正,这在我大唐虽然说不到绝无仅有,也算是凤毛麟角,如此自谦又是为了什么呢?”   云初笑道:“比弟子年幼,官职比弟子高的人,如同车载斗量,如何算得凤毛麟角呢?”   “恩荫官算不得什么,他们的起点有多高,就会被吏部磨磡多少年,享受了多少父祖便宜,就会在成年之后接受多少坎坷。   你不同,从一开始就是正途官,更难得的是,你还有边疆厮杀的战功,这样的人一旦开始发力,岂能是小小的长安令,万年令所能满足的。”   云初摇头道:“先生有所不知,弟子不求大富大贵,平生只有一个宏愿,那就是将这座长安城,治理成化外愚民所期望的那样,继而,青史留名。”   李义府皱眉道:“你准备用一辈子就干这一件事吗?”   云初施礼道:“虽然荒唐,却是弟子的肺腑之言。”   “你今日来寻我,就是为了说你的志向吗?”   云初再次施礼道:“最近,有很多人在刻意地接近弟子,丁大有的折冲府,甚至给我留出来了七品长史的职位,弟子心中惶恐不安,特意来向先生求助。”   “你竟然无意商州折冲府长史的位置吗?”   “弟子确实不愿意,如今,晋昌坊的开发还在初级阶段,弟子很想多用一些时间,先把晋昌坊谋划成弟子希望的模样。”   李义府轻叹一声道:“狄仁杰治理醴泉坊失败了,丘神绩治理丰安坊失败了。   我本来最看好狄仁杰,那里知晓,这个混账竟然为了区区一些钱财,就把整个长安县掀得天翻地覆,原本有着极好前程的他,如今,把路走窄了,只能专攻律法。   鼠目寸光之辈,真真是令人扼腕。   丘神绩不说也罢,此人在丰安坊倒行逆施,导致他如今身体溃烂,日夜哀嚎,这是他的报应。   只有你,我没有办法来描述你的行为,每当我以为你已经把路走到了绝境,你总能在夹缝中生存下来,并且越来越好,以至于,你云初之名,屡屡出现在庙堂之上。   现在,你却在求我给你寻一条长路。   云初啊,我真是不明白,大唐有这万里锦绣江山,你却只图一域,这是何道理啊?”   “弟子只求能安稳地参加今年的大比,得进士之荣光,进万年县衙充任县尉。”   李义府闻言呵呵笑了,突然俯下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道:“你想让我把这一番话告诉谁呢?”   云初摊摊手道:“告知陛下如何?”   李义府冷声道:“伸出手来。”   李义府从身边取过戒尺,在云初的掌心,啪啪啪啪啪,就打了五下,然后厉色道:“滚出去!”   云初摩挲着手掌,从李义府休息的房间里走出来,这辈子打他掌心最多的就是李义府。   这个混蛋从来不肯好好说话,说着说着就会大怒,不管你有理没理,拿起戒尺就打。   这种立刻翻脸的本事,真正的可以与猫媲美。   不过,事情是办成了,只要李义府没有和颜悦色地对待你,那么你要求的事情,有八成的可能会成功。   两个人都和颜悦色地把事情谈好不成吗?非要把两个人都弄得跟变态一样。   这就是云初想了一天才想出来的办法。   在大唐,除过皇帝,求谁都不好使,不管怎么说,晋昌坊都跟皇家有很深的渊源。   至今,晋昌坊门口的那座绚丽异常的巨凰,已经成了长安城可以与钟鼓楼相媲美的标志性建筑。   只要抵达长安的人,如果不去晋昌坊门口拜谒一下巨凰,就不算是来过长安。   这里几乎变成了妇人们的圣地。   李治年年都会来晋昌坊两次,一次是三月十八日,文德皇后的诞辰,再就是七月二十八日的忌辰。   李治每次来晋昌坊,陪伴在他身边都是武媚,而奇怪的是,武媚每次来晋昌坊,都会带上她那个肥胖可爱的儿子——李弘。   最要命的是,李弘这孩子只要见到云初就会笑逐颜开,主动要往云初的怀里钻。   这几乎成了他与玄奘之间神秘关系之外的另一个神秘关系。   李义府惯会察言观色,今日之所以会帮助云初,完全是因为皇帝跟武媚常来晋昌坊的关系。   云初回到教室的时候,金光王子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身边,只是目光不再幽怨,也看不见丝毫的仇恨。   这就很好嘛。   “听说你已经报了今年的秋闱试?”   不胡闹的金光,还是挺好的一个谈话对象。   “是啊,算学入仕。”   “你不是一个武将吗,为什么要参加秋闱?”   “因为在大唐,一个人如果不能文武双全,基本上是没有什么出头的机会的。”   “你如果去新罗,一定会成为上上等的。”   “不去。”   “为何不去?”   “因为我这人除过在大唐能安稳一些,如果离开大唐,我就不习惯屈居人下,迟早会把新罗王室杀得干干净净,最后我自己当王。”   “你要是能杀光他们,其实也挺好的。”   云初听金光这么说,忍不住转过头多看了这个家伙一眼,他一直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变态了,没想到眼前还有一个重度精神病患者。   “你跟新罗王室有仇?”   “没有仇,我只是不喜欢他们。”   “哦,那就在大唐好好地学,等学成之后,再回到新罗好好地谋划,隐忍几年,等有了势力,再把他们统统杀光就好了。”   “好,我好好地学,好好地积攒实力,如果有一天,你当上唐人大官了可要帮我,只要成功,只要是我有的,都能分你一半。”   云初伸出手捏着金光白净的小手道:“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金光很认真地道:“一言为定。”说完话就开始全神贯注地听先生讲课。   这种放屁一样的约定,云初不知道有过多少,话说完就忘记了,从不往脑袋里装。   下午放学之后,金光还充满期待地跟云初打招呼,要他不要忘记约定。   枣红马站在一棵槐树下等待云初放学,狄仁杰就站在枣红马身边,时不时地帮助枣红马驱赶一下牛虻。   两年多的时间里,狄仁杰终于不负他们祖宗的期望,变成了一个带着一定威严气质的胖子。   瞅着被腰带牢牢绑缚住的大肚皮,云初道:“明年回乡成亲的时候,新娘子见你变成这个样子会不会失望地痛哭流涕。   人人都盼自家郎君英俊貌美,只有她盼回来了一个胖子,你说,那个小新娘子还能认识你吗?”   狄仁杰捋一下自己的小胡须道:“某家现在最想听到的消息就是虞修容有喜。   最想看到的场面,就是你急急忙忙举办婚礼的场面。   最希望看到的场面就是你跟虞修容拜堂的时候,虞修容突然临产,在拜堂的地方为你生下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其中还有一个是金发碧眼的。”   云初拍拍狄仁杰的肩膀大笑道:“除过那个金发碧眼的没办法接受之外,其余的,我就当你在祝贺我。”   狄仁杰冷笑一声道:“墙里秋千,墙外佳人……”   云初道:“你背错了。”   “我就是想这么背……我考中进士之后,最有可能进的衙门就是大理寺。”   “这么肯定嘛?”   “当然肯定,你以为我父亲当了这么多年的断事官是白干的?”   云初叹口气道:“古往今来,当官的父亲生出当官的儿子,果然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第六章 买椟还珠这是必然   跟狄仁杰在一起的时候,都知道对方是一个什么货色,所以,交谈的时候就有些肆无忌惮了。   不过,说的都是真话。   云初打定主意是要考明经科的,至于狄仁杰,人家的古代学问学得扎实,又家传渊源的,估计考个进士一点都不难。   行卷自然有人送,也知道该给谁送,该往哪里送,更加知晓该如何向那些达官贵人们,展现自己的才学。   云初就不成了,古代学问是跟着老猴子这个二把刀学的,对于浩如烟海的学问,他学了不到一勺子。   如果他去考进士科,估计没什么可能。   好在,他的算学是真得很厉害,是超越了很多人的存在,至少,在国子监里,提起算学,云初就是一个迈不过去的一个坎。   明经科考的是专门人才,而进士科考的是全才。   出来之后虽然都叫进士,也能拿到做官的通行证,然而,明经科的人才比较好安排官位,进士科的不好安排。   大唐的朝廷上,有很多的位置是为专门人才准备的,而这种人又比较少,而全天下会诗文,会做策论的人很多,相比之下,官位也就少,运气不好的,可能需要排队等空位置出现。   狄仁杰不用等,自从把长安县的官员弄死了一大批之后,御史台就对这个年轻人非常地青睐。就等着这个年轻人成长起来之后,再满天下地弄死那些贪官污吏。   这样,可以让御史台成为一个让人生畏的机构。   “我昨日拜访了恩师李义府,向他说明了我想留在万年县充任县尉的想法。”   “他怎么说的?”   “打了我的手心,五下。”   “嗯,既然是这样,说明事情办成了,不过,他这样一个惯会见风使舵的人,为何对你的事情如此地上心?   要知道李大亮对他有提携之恩,等到李大亮的儿子李奉诫,得知自己要外放高陵县县令的时候,想要留在京城,就求李义府,希望他能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结果,李义府美言了,只是李奉诫原本可以勉强接受的关中高陵县县令,变成了湖州安吉县县令,李奉诫因此在父亲李大亮坟前哭诉,说他识人不明。   然后,李义府得知此事之后,又把李奉诫在他父亲坟前说的话,更改了几个字之后,告知了皇帝。   然后,李奉诫的长子李如璧原本是西台最年轻的御史,第三天,就被弄到宜都县当县尉看长江景致去了。   此后,如果李义府没有被贬黜,或者失势,李大亮一族的最高点,也就是他的武阳县公了。”   云初瞅着狄仁杰道:“你的意思是——”   狄仁杰笑道:“如果我们得罪了此人,就千万不要对他心慈手软,否则,我们将面临灭顶之灾。”   “这种话没必要说出来吧?”   狄仁杰摇头道:“必须要说出来,如果将来我要是发动了,你必须要跟进。”   “这么说,你已经开始调查李义府了。”   “有他这么一个喜欢养蛊的好老师在,我不得不未雨绸缪,你也做过准备吧?”   “我准备得比较简单,他坑我,我就杀了他。”   “嗯,这很符合你的脾性,对了,还有一件事情,你让我调查的那个新罗王子金光,我请鸿胪寺的朋友查过之后,发现新罗王族谱系中查无此人,但是他来大唐,拿的是真正的新罗国书。”   “嗯?那个崔宣礼呢?”   “崔宣礼是确有其人,也确实是新罗王金春秋派来的使者,至于此人为何对金光言听计从,这就要问崔宣礼本人了。”   “好,我去问问他。”   “他居住在鸿胪寺里,你可能见不着,蒙着脸进去也不成。”   “那就在鸿胪寺门口等他。这样光明正大。”   狄仁杰盯着云初瞅了一会道:“你胆子真大。”   云初冷笑一声道:“那里有新罗人给大唐供奉阉马的胆子大,我很早以前就告诉过你,只做正确的事情。”   “说实话,大唐从不缺马,更不缺好马,甘州牧场里据说有良马八万匹,并州外的草原上,阴山脚下还有更多的部族在替我大唐养马。   新罗人供奉阉马是他们小家子气,我们没必要追根问底,此事与你无关。”   “等我们真正成为官员之后,这些事就跟我们有关了,现在,我只想找崔宣礼问问这个金光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不直接问金光?”   “我怕问出来了,会直接打死他。”   两人漫步在晋昌坊,狄仁杰只要看到些许的不同,就会啧啧赞叹,尤其在街角看到了一辆,随着水流转动的竹子制作的水车,更是啧啧赞叹。   赞叹完毕了也就完毕了,只是觉得这东西比较神奇。   走出去几步之后,又被云初强行拉回来,让他继续欣赏这部水车。   狄仁杰耐着性子又看了一遍,称赞的依旧是工匠们的奇思妙想,没有涉及其他。   直到狄仁杰被云初拖回来三次之后,狄仁杰怒道:“我知道你晋昌坊工匠多,奇思妙想也多,这东西能被水流催动,确实很好看,能不能不要再跟我夸耀了,我已经没有新的话语可以夸赞了。”   云初长叹一声,不再拖拽他看这部可以把水抬高十米以上的伟大水利设施。   决定等下一次皇帝来的时候,再试探一下皇帝,看看他能不能看出什么为国为民的道理来。   当然,工部,将作官员,云初不会带领他们来参观这个原型是黄河大水车的。   一个需要人力踩踏才能完成提水任务的破翻车,都当成宝贝的时代,却对水车这种好东西视而不见。   看到坐落在晋昌坊最高点缓慢转动的风车,狄仁杰笑道:“能把孩童玩具制作的这么大,恐怕只有你富裕的晋昌坊能够做到。”   云初瞅着狄仁杰的目光,只落在巨大的转动风车的叶面上,却完全忽视了,刚刚从风车后面的小房子里,背着粮食口袋出来的妇人。   就觉得狄仁杰的脑回路有问题,他的关注点都在人的身上,却对物理结构的理解,几乎没有。   这一点不奇怪,大唐朝堂上有这种思维的人应该不超过三个,就连阎立本也应该没有这种思维,毕竟,他善于作画,思维依旧是平面的。   “风车很好看,而且还会动,比修建什么亭台楼阁好看得多。”   云初笑道:“长安常年盛行东北风,所以,你看,这座风车面朝东北,目的就是为了让这座风车可以常年转动不休。”   狄仁杰赞叹道:“确实了不起,连这些细微处都考虑到了,云初,你在做这些具体事物上的本事,远胜于我。”   为了顾及狄仁杰的脸面,云初两次卖给狄仁杰珠子,这家伙两次都把装珠子的盒子留下,把珠子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云初。   这种事不能强求,说明白了狄仁杰这个家伙会恼羞成怒的。   才走到晋昌坊的一块开阔地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不等两人作出反应,一道黑影就从狄仁杰的身边划过,同时消失的还有狄仁杰戴在头上的纱冠。   狄仁杰也不惊讶,转过头对云初道:“你打算把娜哈养成一个胡女?”   云初苦笑道:“要不,我邀请你来当娜哈的西席先生,要多少束脩,随便你开,反正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近又多的是空闲。”   狄仁杰摇摇头道:“如果给娜哈当先生的结果,是被活活气死的话,你给我多少钱都是无用之物。   不过,刘开是一个很好的人选,他们父子虽然贪财,学问却是一等一的好,只要把钱给足,他们教导学生的耐心就会非常好。”   (刘焯,刘开的父亲,隋唐时期著名的天文学家,经学大师,唐代大儒孔颖达是他的学生,一代大家,只是贪财吝啬,无钱不教,有钱则往死里教。)   云初想了一下道:“要是让刘开放开了教导娜哈,娜哈会死,要是让刘开不得强迫娜哈,刘开会死,算了吧,昨夜回家,娜哈终于可以把云娜两个字写得有几分神韵,我已经非常地满意了。”   狄仁杰哈哈大笑道:“娜哈也算是胡人中学问最好的人了吧?”   明知道狄仁杰是在调侃,云初还是一阵悲从心来,想他云初不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学东西都跟砍瓜吃菜一般容易,面对恶人更是智计百出,应付大场面如同饮水,唯独他最疼爱的娜哈,却成了他最大的梦魇。   眼看着娜哈骑着一匹巨大的乌骓马,一手拿着狄仁杰帽子,连声怪叫,这那里还有半分汉家女子的风范,简直比回纥人还要回纥人。   周围看热闹的晋昌坊坊民们不但不感到奇怪,反而有很多少女,少男在边上大声叫好,更有甚者,希望娜哈能在狂奔的乌骓马背上翻筋斗。   狄仁杰怜悯地瞅着,把牙齿咬得咯吱吱作响的云初,拍拍他的后背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说不定以后会遇到专门喜欢这种女子的好男儿。”   云初吐出一口浊气,指着远去的娜哈道:“谁会喜欢这样的?”   狄仁杰摇头道:“我也不喜欢虞修容那种没事干就荡秋千的女子,你还不是喜欢的不行吗?   那首长短句怎么念来着?哦,墙里秋千,墙外佳人笑,还有啥?你都不怕长安人耻笑,娜哈怕什么。反正人家是佛女,当年水陆大会上,可是给玄奘大师提过灯的。” ###第七章 以肥为美的开端   一个占地超过十亩地的巨大饭堂出现在云初跟狄仁杰面前的时候,他们都没有什么过份的表情。   明明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这里依旧人头攒动,吵闹的厉害。   晋昌坊里那些在饭堂干活的妇人们明显已经很疲惫了,在食客们的催促下,她们不得不勉强维持给他们装饭的速度。   “不要抖,就要那块大的,抖,还抖,你他妈的再抖老子只能吃豆角了。”   “娃,我盯着,你去装汤,手不要抖,慢慢来,要稠的不要稀的……”   “你他妈的不要喝醪糟,这是饭堂的计谋,醪糟喝多了,饭吃不下去,我们拿的是五十文钱尽管吃的竹筹,多吃肉,少吃不值钱的东西,拿着,再吃一个鸭子腿……”   即便是早就吃惯了饭堂食物的狄仁杰,瞅到挂满油脂被炸的焦黄的肉丸子,还是有流口水的冲动。   一只手已经不由自主的伸过去,把装着四枚肉丸子的浅底陶碗取了过来。   目光扫射之下,发现原本放置扣肉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就叹口气对云初道:“扣肉这种东西就不该限量。”   云初摇头道:“没办法,做多少都不够吃,知不知道,长安周边的猪都被你们给吃的涨价了,尤其是那些被阉割过吃干净食物长大的猪,快他娘的一猪难求了。”   “曲江里的人现在是不是都在帮你养猪呢?”   云初叹口气道:“这东西养多了容易遭瘟病,养少了又不划算,以前,米糠麸皮这些东西都是人吃的,现在全部喂猪还不够。   我让人收购了很多豆子,榨油之后弄成豆饼喂猪,还被在乡间流窜的御史给警告了一番,如果不是我家的猪肉实在是好吃,我甚至还会因为这事获罪。”   狄仁杰给自己弄来一碗米饭,将丸子汤浇在米饭上,瞅着坐在他对面的云初道:“人吃豆子都是稀罕物,你拿豆子去喂猪,我是御史,我也弹劾你。”   云初等狄仁杰吃掉了一碗米饭跟四个鸡蛋大小的肉丸子之后道:“你以前可不是这点饭量,我记得,你第一次来我家吃饭,米饭吃了几碗来着?”   狄仁杰敲敲面前装米饭的小碗道:“比这大一倍的四碗米饭。”   “我记得你当时说还没有吃饱?”   “是啊,没吃饱,还是饿,就是肚子装不下了。”   “你刚才就吃了一小碗饭,一碗菜,似乎已经吃饱了。”   狄仁杰皱眉道:“饭量倒是越来越小了,人却越来越肥了。”   云初呵呵一笑,食堂菜最重要的作用其实就是催肥,想当年,他在学校食堂吃了四年,也是肥了不少,不是说食堂菜有多好吃,主要是油水太大,就像他上午的加餐,猪油白菜馅包子,他能一口气吃二十个。   “你知道,仅仅是去年,这些人就吃掉了多少只鸭子吗?”   狄仁杰瞅瞅一个大笸箩里装着的堆积如山的卤鸭肉,心算了一下道:“十万只?”   云初笑道:“你也太小看长安人的胃口了,仅仅是这个饭堂一天,就要杀掉五百只鸭子。”   狄仁杰吃惊的道:“一年下来,小二十万只鸭子?”   云初道:“二十万只鸭子只少不多,现在,你再去曲江池就会发现,鸭子已经快把曲江池覆盖了,现在,只要是有水塘的地方,就会有鸭子存在。”   狄仁杰奇怪的道:“为何不用鸡呢,我总觉得鸡肉比鸭子肉好吃。”   “鸭子肉如果做好了,也是一道顶级美味,只是现在用不着弄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光是应付这些不是黔首,又不是士人的中间人就忙不过来了。   鸭子的饵料丰富,用不着投喂粮食,就能自己在野外找到食物,再辅以少量的饲料,半年时间就能上餐桌。   鸡不成,饲养时间太长,还费粮食。”   狄仁杰想了一会道:“去年冬日,有人在售卖鸭子毛填装的棉袄,穿上之后,看起来很臃肿,却很轻,很暖和,就是五贯钱一件的价格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不过呢,这东西却在平康坊很红火,但凡是妓子们好像都会穿一件,进入有地龙的教坊,脱掉臃肿的鸭子毛衣服,里边就穿轻薄的纱衣……啧啧,这生意不会是你家的吧?”   云初点头道:“这世上只有我家有这么多的鸭子毛,生意自然是我家的。”   “首先穿鸭子毛衣衫的不会是公孙吧?”   “当然是公孙,这两年跟我家做生意,积攒了不少的钱,准备自己开一家“剑庐”,听说现在正购买适合剑舞的小姑娘呢。   娜哈想去,被我打了一顿,这些天正看我不顺眼,害你被波及了。”   狄仁杰摇摇头道:“娜哈与我妹子别无二致,这不算什么,更不算失礼。   我现在就奇怪,你做事情的时候,经常只是开了一个头,后面就会自然而然的衍生出一大串产业出来。   开饭堂,然后就有种菜,养猪,养鸭子,再弄出鸭子毛衣服,以后还会出现什么东西?”   看着饭堂仆妇们收走了餐盘,云初,狄仁杰就起身离开了饭堂,慢慢踱步走进了绿竹成荫的小巷子。   路过铜板家的时候,云初指着大门紧闭的铜板家对狄仁杰道:“还记得铜板吗?”   狄仁杰点点头道:“如何会不记得呢?”   云初从袖子里摸出一卷书递给狄仁杰。   狄仁杰翻看了书本,发现是一本《论语》,见书本上的字迹清晰,没有粘连,没有墨洇,字与字之间的间隙大小合适,忍不住问道:“这就是铜板他们家用印章联系出来的活字,如今出来的书已经可以达到这个地步了吗?   虽然还不如雕版阳刻,但是,比起阴刻出来的书,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人家现在正在研究铅活字,等铅活字出来之后,晋昌坊就会把这们手艺献给国子监,再从国子监手中拿到印刷书本的准许,晋昌坊就能开一家很大,很大的印书作坊,你以后要是写了书,就可以拿来这里印刷,相信我,既便宜又快速。”   “为什么是晋昌坊而不是人家铜板?”   云初瞅着狄仁杰大笑道:“因为是我为了偷懒,把印章绑在一起,发现可以凑出一个句子来,然后,就有铜板想把所有字都刻成印章,再按照需要排列出来,就能印刷书籍了。”   “你对秘方似乎从来都不在乎。”   “拿秘方赚钱吗?我的钱还不够多吗?换官职?我这辈子就没打算当高官显贵,只想当一个实实在在的小官,自己的能力既然能够拿到那个位置,我为什么要用交换这么无奈的办法呢?”   “当小官?”   “对啊,如果我是万年县的县尉,那么万年县里所有的治安是不是归我管?”   “对啊,归你管。”   “既然归我管了,万年县就不该出任何事情。”   “你是说任何不法事情?”   “没错。”   “不包括你要干的不法事吧?”   “那是自然!我要把最小的权力运用到最大程度。”   “以前,晋昌坊是你餐桌上的一道菜,后来曲江里也成了你餐桌上的一道菜,现在,你又准备把整个万年县端上你的餐桌吗?”   云初大笑道:“我的胃口比较大。”   跟好久不见的朋友在一起聊天最是能让人开怀,不管是生活中的郁闷,还是工作上的烦恼,亦或是隐藏在心头的野心都能拿在太阳底下晒晒。   跟狄仁杰说了一下午的话,云初觉得自己的心情开阔了很多,反正垃圾统统倒给了狄仁杰,自己落得一身轻松。   云家已经变得不像一个家了,怎么说呢,更像是一个工厂加宿舍。   以前的精致的云家,现在堆满了货物,其中一些货物甚至堆到了房顶那么高。   如果不是因为屋檐下有三窝燕子,崔氏恐怕也不放过那片屋檐。   云初自以为傲的干净整洁,在云家基本看不到了,鸭子毛即便是清洗的再干净,鸭子特有的味道总是还有一些的。   “咱们家应该再盖一座更大的府邸,等郎君高中之后,咱们立刻就开始,我问过那些工匠头子了,他们说,只要备好料,就有六只建筑队一起赶工,两个月的时间,足够把咱们家盖出来了。”   每次只要云初对自家产生不满神色的时候,崔氏都会立刻过来宽慰。   云初看着被权力跟钱催的胖胖的崔氏道:“不要为了钱就毁掉咱们家。”   崔氏摇着小扇子咕咕笑道:“看郎君说的,谁会嫌钱少呢?”   云初捏捏崔氏的第三层肥下巴道:“以前,我总是担心你身体太瘦弱了,现在,我开始担心你有一天绝对会被肥死。”   崔氏拍开云初的手道:“女子就要胖一点才好看。你看看二肥,三肥,四肥,五肥,六肥她们,哪一个不是长得珠圆玉润的好看。”   云初环首四顾,就看到了满院子皮球一样肥硕的女人们在院子蹦蹦跶跶的走来走去。   肥起来的不仅仅是家里最早购买的十个人,就连后面买来的女人除过几个天生肥不起来的,剩下的都在疯狂的向横向发展。   云初知道,这都是吃饭堂菜引发的后果,这些被饥饿困扰了几十年的人,在食物面前毫无抵抗力,用了两年多的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弄成了一个胖子。 ###第八章 会吃饭的李慎   在平民百姓中盛传,全长安最好吃的饭食就在晋昌坊,但是,这些流言对于勋贵们来说,依旧不值一晒。   这不要紧,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自古以来权贵们的生活就与百姓的生活是格格不入的。   黔首们越是喜欢的东西,勋贵们就越是要避免沾染,免得沾染上一些黔首的习惯,让别人笑话。   黔首们喜欢的东西一般就像一阵风一样,吹过去之后马上就会消散,什么都留不下。   这一次似乎有一点不太一样,关于晋昌坊的传说越来越多,渐渐地就有很多人坐不住了。   纪王李慎每日清晨如果不吃一碗清淡的葱油面,就感觉这一天里都没有什么精神。   对于吃面,纪王李慎有着自己的理解,他觉得每日里的第一锅汤面,是汤面里面的精华。   面条洋洋洒洒的下锅转几个圈,然后再精精抖抖的从锅里挑出来,趁热倒上细支香葱入油熬至葱黄味香的浇头,再撒上一些小葱,用力的将面条搅拌好。   吃第一口的时候一定要张大嘴巴,筷子挑起来的面条一定要足够多,因为第一口,基本上就把这碗面条价值的一多半吃下去了。   第一口要随便嚼几下就吃下去,因为就要趁着葱油香气还在口中徘徊的时候,快速寻找到浇头中不多的肉丝,将肉丝用面条包裹住,再次快速的送进口中,此时,咬一口,肉香就会迸发出来,接着,咸鲜的滋味就会再次出现,即便是因为有肉的关系,那种浓香也远不及第一口。   两口面条下肚之后,李慎对于剩下的面条基本上已经失去了胃口,一般情况下会赏赐给贴身的宦官吃掉。   他要留着胃口,继续去品尝细嫩,柔软色如白玉的嫩豆腐。   当然,也必须是第一锅里出来的第一勺才行,有时候大食堂里的妇人们太蠢,掌握不好火候,会让锅底的嫩豆腐有一些焦糊味道。   李慎在吃嫩豆腐的时候除过需要浇一些糖霜水外,再什么都不需要。   这种吃法是他自己发现的,因为他实在是不喜欢给白玉一般的嫩豆腐上添加黑乎乎的盐菜跟酱醋,茱萸水。   他认为这是暴殄天物,多次跟云初谈起此事,认为该用糖霜水的,而且必须是把糖霜熬成焦黄再加水熬制成的糖霜水,这样有一股子浓烈的焦糖味道的嫩豆腐才是人间美味。   结果,被云初严词拒绝,原因只有一个,一碗嫩豆腐只有两文钱,而李慎用来熬制焦糖水的糖霜,至少要二十文钱。   想到这里,李慎就很是郁闷,快速吃了五口嫩豆腐,就立刻转移战场去了包子区。   虽然豕肉这个名称早就被云初改成了猪肉,叫法变了,内容不变,这一点骗不过李慎这种饱学之士,所以,尽管豕肉包子看起来好看,闻起来凝香,他还是不愿意吃的,吃包子,他只吃牛肉韭菜馅的。   在大唐,私自宰杀耕牛是大罪,要被流放的。   云初这里的牛肉来自于胡人,听说是高原上一种黑黑的,毛长长的除过吃肉再无用处的牛。   胡人们会在骆驼不够的情况下用这种牛驮货物,货物抵达长安之后,这种牛就失去了作用,最终被人们吃掉。   包子再好吃也只吃三个,每餐只吃一个八分饱,这是孙思邈给他制定的规矩,他已经坚持了二十几年。   吃完包子,一般刚好是太阳升起的好时候,也正好到了晋昌坊坊门大开的时候。   不要问李慎是怎么进来的,一个雍州牧就算再没有权力,给自家从街市墙上开一个门的权力还有,再没有权力,给晋昌坊开一个小门还是能做到的。   他每日悄悄地从小门进来,再悄悄地从小门离开,虽然晋昌坊那个少年浴池掌柜总是希望他能进到澡堂里再感受一下,李慎总是嗤之以鼻,他家里有更好的,伺候他洗澡的全是美人儿,不是这里那些胳膊上一疙瘩,一疙瘩肌肉的半大小子。   今天是进宫与皇兄共序兄弟之情的日子,他其实很想把自己在晋昌坊品尝过的美食给兄长送一些,也请他好好地品尝一下什么叫做烟火味。   只可惜,他送去的食物兄长不敢吃,只能是他吃兄长赠送的食物。   想想兄长其实也不容易,最近就是因为要把武宫人升为昭仪的事情,再一次被褚遂良给驳回了。   李慎认为,兄长之所以在此时此刻招自己进宫,目的就是从自己这里得到皇家的支持。   李慎觉得褚遂良有些多此一举,这本身就是皇宫内苑的事情,跟他这个大唐忠臣一个钱的关系都没有。   就算武宫人曾经伺候过父皇,现在,皇兄是皇帝,只要皇兄不嫌弃,这就不算什么事情,要知道父皇连年过四十岁的前隋萧皇后都没有放过,如今皇兄只不过是要一个早就被父皇抛弃的女人,这真的不算什么事啊。   车马进太极宫的时候,李慎就莫名其妙的觉得烦躁,如果不是皇兄招自己来,他一辈子都不想踏进这座幽深,湿热且充满血腥味的老旧宫殿。   站在含元殿台阶下等候的时候,李慎看到了一只彩蝶在栀子树上翩翩起舞,想要去捉,又站直了身子,让自己的身形看起起挺拔一些。   今日不用上朝,李治起床的时间晚了一些,武媚亲自打开沉重的帷幕,打开窗户让朝阳照进幽深的大殿。   李治瞅着沐浴在阳光中的身形臃肿的武媚,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这个女人哪里都好,就是太容易怀孕了。   “启禀陛下,纪王李慎求见。”   听了内侍的禀报,李治站起身,让宫人伺候穿衣,等衣衫穿好了,就对武媚道:“你就等着做你的昭仪吧。”   “纪王会答应吗?”   “他会的。”李治回答一声就离开了寝宫直奔含元殿。   恭送皇帝离开,武媚就对一个宫女道:“春枝,你去含元殿给陛下与纪王送一些点心,陛下今日起来的迟,还没有用膳。”   宫人答应一声,就匆匆的去准备了,她知道给皇帝跟纪王送膳食是假,听他们说了些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等她抵达含元殿的时候,发现皇帝与纪王交谈的非常开心,只是只字不提娘娘晋升昭仪位份的事情,不过,见皇帝如此高兴,想必已经谈妥了吧。   李慎愉快的接受了吃饭的邀请,还特意在皇帝之先,把宫人送来的饭菜挨个往自己的饭盘里捡拾了一遍,然后,就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   吃完之后擦擦嘴,就笑着对李治道:“皇兄,不是做弟弟的说您,就您用的这顿餐食,还比不过做弟弟的早上吃的餐食。”   李治吃了一枚鹌鹑蛋鄙夷的道:“不如你吃的,你刚才还吃的那么贪婪。”   李慎左右看看,发现只有宫人跟宦官在,就笑嘻嘻的道:“皇兄赐食,做弟弟必须吃的香甜,这是礼,就像皇兄敬祖结束的时候,大口大口的啃冷猪肉,难道那东西就很美味吗?”   李治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道:“混账,这能相比吗?”   “哈哈哈,弟弟知罪了,不过啊,我今日朝食是在晋昌坊吃的,皇兄不妨猜猜,晋昌坊的朝食共有多少种。”   李治用筷子指指桌案上琳琅满目的餐食道:“总不会丰盛过这里吧。”   李慎笑道:“臣弟刚才数过,皇兄面前的朝食种类只有一十六种,汤羹两种,糕饼四种,共计二十二道。   臣弟问过大饭堂的管事,晋昌坊大饭堂的朝食种类有六十八种之多,还有六种羹汤,二十道糕饼。”   李治正在夹菜的手停了下来,眼神也同时变得阴冷,瞅着李慎道:“人间豪奢竟至于此了吗?这是谁家的朝食竟然会如此的靡费?”   李慎笑呵呵的道:“这些朝食属于全长安人的,只要你口袋里有几个钱,就能进去挑选自己喜欢的朝食吃。”   听到了李慎的解释,李治阴冷的眼神逐渐变暖,淡淡的道:“原来是一家食肆啊,难道说你纪王府的厨子竟然比不上一家食肆的厨子吗?   如果你喜欢,尽可从那家食肆将厨子带走,算是朕赏赐你的。”   李慎笑道:“谢过皇兄赏赐,不过啊,臣弟可养不起那么些个厨子。”   李治愣了一下道:“多少?”   李慎道:“如果连采买,跑路,洒扫的人全部算上,不少于五百人。”   “五百人之多?”李治吃惊的差点把手里的筷子丢掉,缓缓放下筷子道:“你说一座食肆仅仅是厨工,厨子,加起来就有五百人之多?”   李慎不以为然的道:“吃饭的人也多啊,不知皇兄有没有见过好几千人一同进餐的模样?”   “好几千人,还一同,这些人都是长安百姓吗?”   “这一点臣弟可以保证,全是长安百姓,还有不少的胡人,以及进京准备考试的士子,当然,商贾会更多一些,有些人几乎每日都去那里吃饭。   皇兄有所不知,每日里看到那些人进坊门之前,先朝巨凰施礼的样子,臣弟的眼眶竟然都有些湿润了。” ###第九章 古人诚,不能欺   “回禀主人,奴婢送朝食到含元殿的时候,只听到陛下跟纪王正在谈论吃食,是不是已经说过主人晋升昭仪的事情奴婢不知。”   正盯着李弘在宫殿里跑来跑去的武媚,缓缓直起腰身道:“陛下与纪王说话的时候高兴吗?”   “回禀主人,陛下与纪王交谈甚欢。”   “他们都说了那些吃食呢?”   “奴婢听说是一个叫做晋昌坊地方的吃食,听纪王说,晋昌坊里地朝食种类竟然是陛下朝食种类的数倍之多,据纪王说,不算羹汤,糕饼,竟然有六十八种之多,算上六道汤羹,二十种糕饼,整个朝食共有九十四种。”   武媚听到宫人说的话,也顿时愣住了,皱眉道:“何人竟敢如此僭越?”   宫人连忙道:“是一家食肆,不是某一个人家。”   “哦,是一家食肆啊,即便是食肆也不该如此靡费。”   “主人,听纪王说,每日进入晋昌坊吃饭的人竟然有数千人之多,即便是如此,也需要排队才能进入晋昌坊,还听纪王说,那些食客宁愿在吃饭之前先交给晋昌坊两个钱,才有资格进去吃饭。”   武媚皱眉思量片刻道“:那些食客真的是长安食客吗?”   宫人连忙道:“纪王保证了,说那些人真的是食客,不仅仅长安本地百姓喜欢去晋昌坊吃饭,就连那些前来长安做生意的胡人,以及外地入京考试的士子们,也喜欢去晋昌坊。   纪王还说,整个晋昌坊如今整日里人满为患。”   听宫人把话说完,武媚的眉头紧锁,她让宫人搬来一个木箱子,打开之后,在里面翻检了良久,才找出来一本密报,将使劲往她怀里钻的李弘交给宫人,自己则认真的阅读那张密报,看完之后,将密报重新找到位置放好。   从宫人手中接过李弘,放在身前,用极为陌生的目光看着李弘,李弘受不了这样的目光,想要武媚抱抱,武媚却冷冷的推开,一次,两次,三次之后,再也忍不住的李弘就大声的嚎哭起来。   武媚并没有立刻安慰李弘,而是等李弘哭累了,这才将他重新抱起来。   瞅着李弘乌溜溜的眼珠子道:“你真的如同李淳风说的那样有帝王之相吗?”   李弘继续哇哇大哭,一个劲的喊着“阿娘。”却不敢继续伸手要抱抱了。   正在这个时候,李治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媚娘,媚娘,今日倒是听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你说,这个世上真的有五百个厨子的食肆吗?”   武媚用手帕轻轻擦拭一下李弘脸上的泪珠,将他交给宫人抱走,自己笑吟吟的迎上来道:“如今,天下太平,风调雨顺的,出现一些太平年间应该出现的事情一点都不奇怪啊,臣妾在这里为陛下贺。”   “你确实应该感谢朕,纪王对于你升妃位之事没有意见,说这是皇宫内苑的事情,与他这个外臣没有关系,全凭朕做主。   他还答应去劝说宗正,让他不要在此事上与朕纠缠,只要宗正不对朕发难,褚遂良一人独木难支。”   “可是,长孙舅舅还没有明晰,若他也站出来反对,陛下千万千万莫要驳斥长孙舅舅,妾身继续以宫人身份留在皇宫陪伴陛下也就是了。”   李治哈哈大笑道:“长孙舅舅要的不过是几个恩荫罢了,给他就是。”   瞅着李治意气风发的模样,武媚扶着肚子慢慢站起来,脸上也洋溢着微笑。   云初笑不出来!   任何人在面对梁建方的时候都笑不出来,即便是皇帝也不成,因为没人知道这个老家伙会在下一刻弄出什么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来。   老家伙在上一刻还在夸奖云初拥军工作做的到位,踏实,做的好,下一刻,就准备在晋昌坊大宴老友。   时间,就在半个时辰之后,酒要酒精,菜嘛,只要是大食堂里的菜肴每样来一遍就成。   自从听到这个消息,云初就开始不断地打嗝,用针扎了穴位也无济于事。   “公爷,酒精里面已经被孙神仙下了毒,喝了之后会出人命的。”   孙思邈之所以要给酒精里面下毒,就是为了限制酒精的产量,继而让这个东西的作用仅仅在医疗上,而不是被那些酒鬼把这东西当成琼浆玉液一股脑的灌进肚子里去。   大唐一年消耗的酒精数量惊人,估计就算是装不满一个西湖,也差不了多少,毕竟,他们喝的都是低度酒,只要是喝酒,谁不能喝个两三斤的。   更不要说类似汝阳王那种饮如长鲸纳百川那种喝法的人。   同时,利润也惊人,就是对大唐少的可怜的粮食产量没有半点好处罢了。   梁建方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一坛子酒精,云初看的很清楚,这就是自家卖给太医署的酒精,坛子上用红纸书写着——杀毒药三个黑乎乎的大字,云初甚至还在三个字下边印制了一个骷髅头与两根交叉的人腿骨。   这东西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只要是还想活命的人,基本上都会离这东西远远地,再加上孙神仙的警告,喝了这东西必死无疑就成了一种常识。   有不信邪的,梁建方就是!   他直接打开坛子倒了一碗杀毒药,咣当一声就灌进嘴巴里去了,从他喝酒精喝的轻松平常来看,这两年,他绝对没有少喝这东西。   梁建方咣当一声,就把酒碗丢桌子上,对云初道:“老夫这就要死了,你连老夫最后的一点心愿也不肯成全吗?”   这就没办法了。   梁建方这个老不死的喝了一大碗毒药之后还总是不死,还色眯眯的瞅着娜哈的乌骓马,看样子恨不得自身化为一批公马,与这匹母马孕育下一代宝马。   吓得娜哈连忙牵着乌骓马,带着两个大肥,去虞修容那里避难去了。   等娜哈跟小丫鬟走了,云初再看看自家那群长得非常圆润的仆妇们,觉得用她们来伺候梁建方拉扯来的狐朋狗友应该是最合适不过的。   询问梁建方来的人有多少,问完话云初又开始后悔了,因为这一问,梁建方嘴巴撇一撇,就增加了五六十个来吃饭的人。   还以为都是梁建方麾下左武卫的人,等郑仁泰跟苏定方两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云家大门上的时候,云初,就叹一口气,给崔氏下令,在云家摆长桌宴。   眼看着一个个杀气腾腾的老汉一个个从云家大门进来,尤其是看到一身绿袍子的李绩之后,云初打嗝的毛病立刻就好了。   这些人进云初家,比进自己家还要随便,而且都是骑马来的,不一会,云家不大的马厩里装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名马,而且全是清一色的母马。   这恰好得了枣红马的意,抖擞着精神在马厩里乱窜,幸好,此时不是战马的发情期,否则,它能让这里所有的母马大着肚子回去。   大街上到处都是训练有素的全武装部曲,还有人专门指挥这群部曲该在哪里防卫,该在哪里布防。   看到指挥防卫的人,云初顿时就笑开了花。   裴行俭瞅着云初的笑脸,连连后退,捂着脑袋道:“昨夜受了风寒,愿意借云家客房休憩一整日。”   这种临阵脱逃的借口,云初如何肯答应,拖着裴行俭的手,就告知梁建方,今日但有所需,都可以让裴行俭来满足。   然而,梁建方见一众老友到齐,就指着云初道:“这小子马上就要考进士了,行卷就是这顿长桌酒宴如何?”   坐在最重要位置上的李绩瞅着桌子上琳琅满目的小吃,美食道:“这就是那桌令一个得胜归来的统军大将,宁愿违反老夫将令,也要放开手脚大吃一场的长桌宴吗?”   云初躬身道:“算不得美味,只是情谊浓一些。”   李绩抬起头,阴冷的瞅着云初道:“好,都说情意浓时可作酒,老夫今日倒要好好品尝一下其中的情谊。”   梁建方立刻举起那个印着骷髅头的酒坛子,殷勤的给李绩面前的酒碗里倒满了酒。   然后对云初道:“这里谁是谁的,老夫也就不给你说了,见面喊爷爷就对了。   你当初在我府上告诉我说,你不愿意当武官,是为了给在外征战的儿郎们守好一个家。   以前,就当你在放屁,这两年下来,看你做的这些事情,老夫觉得你做的真不错。   只要入仕,以后当上一个合适的官,说不定真的就能给在前方作战的将士们守好一个家。   今天,就把所有能来的都给你拉来了,就是要让他们认清你这张脸,来给你呐喊助威,助你平步青云。   当然,你如果没有给儿郎们守好家,让家里因为儿郎远征变得烂糟糟的,我们也唯你是问。”   裴行俭羡慕的瞅着云初,却不知云初此时此刻脑子里就像是开锅了一样,脑浆子咕嘟嘟的冒泡。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当初在梁建方家,为了避免挨打,随便扯的一个谎话,居然有了需要兑现的一天。   看这些带着各种凶型恶像的人齐齐的看着自己,云初想要推脱的话,竟然被他生生的给吞回去了。 ###第十章 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梁建方就没给云初留任何拒绝的空间,郑仁泰,苏定方两位早早就看出云初拥军之后带来的巨大利益。   别看仅仅是一顿酒宴,唱几首好听不好听的歌,跳几个上不了台面的舞蹈,可是,府兵们就吃这一套。   这对他们来说是荣耀,是在得不到贞观年间巨额赏赐后唯一能回家夸耀的东西。   长桌宴真的很好吃,一个人一辈子总要吃一回。   勋贵们吃的东西与黔首们吃的东西是两回事,不过,这并不包括这些军方大将们。   这些老派将领们,在出征之后,还是按照老习惯,吃的东西尽量与军卒持平。   所以,他们对于晋昌坊大食堂的食物吃起来没有半分不适应,哪怕是豕肉,他们也照吃不误。   军队吃饭有军队的吃法,今天既然吃的是长桌宴,那就没有人废话,只是很凶猛的吃饭,就连梁建方非常推崇的杀毒药,他们也没有喝几口。   李绩把面前小碗里的最后一根芹菜放嘴里,再用全麦馒头将几个小碗里的汤汁弄干净,吃掉,最后用茶水将几个小碗涮一涮,就当是餐后例汤了。   “你与赵孝祖交好,那么,对老夫杖责他一事,是不是也心怀怨愤?”   云初笑道:“没有,没有,晚辈那里敢置喙您呢。”   李绩叹口气道:“这就是有了。”   云初拱手道:“晚辈总是认为对一个刚刚杀敌得胜还朝的将军,不该苛求过甚。”   李绩笑道:“时间不对,如果这是太宗年间,就算赵孝祖如何骄狂,在我等面前不过是小孩子哭闹要糖的小事,太宗皇帝也会认为他只是想要更多的赏赐,不值一提,不会有人把他的行为与别的不好的事情联系到一起。   事实上,那个时期骄狂的人多了,其中程咬金,梁建方他们两个是干这种事最多的人。   太宗皇帝心胸如天空一般开阔,容得下,也想的开,更有信心确信这些人翻不了天。   因为,太宗皇帝自己便是普天之下最英明的统帅。   现在不一样了,当今陛下一天战场都没有上过,却经历过侯君集叛乱。   虽然那件事对太宗皇帝,以及老夫等人心中不算什么大事,仅仅是心痛罢了。   然,对于当今皇帝来说,则是一场灾难,当时的他,无兵无权,困居于长安坊市,生怕他的兄长会拿他开刀问斩,惶惶不可终日。   有了那件事,就他对兵事有着天然的畏惧感。   好在,他虽然畏惧,却有面对的勇气,这已经非常的难得了。   这个时候,我们这些当兵的,就不能过度的挑战皇帝的尊严,尽量的亲近他,保护他,尽量的遵从皇帝制定的规矩。   否则,当皇帝的畏惧之心大过勇气……到时候,你看的就不再是赵孝祖血淋淋的屁股,而应该是他血淋淋的人头。”   听着李绩腹诽皇帝如同他腹诽梁建方一般随意,即便是在大夏天,云初依旧觉得寒冷刺骨,左右瞅瞅,发现坐在李绩身边的苏定方依旧在淡定的吃东西,另一边的梁建方在凶猛的喝酒。   李绩看出来了云初的不安,就笑道:“老夫曾经担任过东宫太傅,这些话当着皇帝的面也曾经说过,你莫要担心。   不过,你的这种谨慎的性格倒是好的,以后,在皇帝没有彻底的建立起自己的自信之前,还要继续保持这种谨慎的做派。   按理说,这些话轮不到你这个八品小官来听,可是呢,老夫搜检军队中能用的人才,足足有一百六十七人之多,可惜,能入老夫双眼的只有三人,而你,是三人中官职最小,年龄最小,经历最浅的一个。   偏偏不仅仅是我,还有苏定方,郑仁泰,梁建方等人在查看了你在西域,在长安的所有大小事情之后,最被我们看好的人三个人中以你最佳。”   听李绩把话说到这里,云初就忍不住转过头去看正在一群老将中间缩头缩脑装孙子的裴行俭。   李绩笑道:“裴行俭算一个,至于另一个是谁,你以后自己会发现的。   至于为何这两个被我们精挑细选出来的人,为何不如你,你以后也会发现的。   不过,裴行俭马上就要当长安县令这个要职了,你应该好好地帮帮他。”   云初惊愕的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帮他?”   李绩欢喜的瞅着云初道:“因为一个月后,你参加进士科考试,就会被选官就任万年县尉。”   “我打算考明算的。”云初还想最后挣扎一下。   “不,你参加的就是进士科,老夫已经给你在礼部报过名了,同时,吏部那边也做好了准备,就算你在考场上一个字都不写,你也是今年的新科进士,了不起,就是排名不高罢了。   考试是为了选材,选材又岂是区区一张试卷几篇诗赋就能确定的。   你在龟兹这个战场试卷上,没有逃避,没有胆怯,虽然很狼狈,虽然战败,还被突厥人的弓箭射的如同刺猬一般,即便是如此,明知必死,你还有勇气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拯救回纥同盟残兵,激发溃散的回纥残兵跟着奋勇作战。   就这一条,武试!在老夫这里就过了。   至于文治……呵呵呵”   李绩站起身,瞅着郁郁葱葱的晋昌坊,看着高大巍峨一柱擎天的烂怂大雁塔,也看着人头攒动的大食堂,微微摇头道:“为老夫平生仅见的高明人物。   一个破败的晋昌坊,三年时间,就成了这般模样……这些年来,老夫见过不知多少英才,见过多少惊才绝艳的干吏,也见过无数可以定鼎天下,充当激流永柱的雄才人物,唯独有本事不用朝廷一文钱,就能把一个破败地方治理成这般富庶模样的人……老夫委实是平生仅见啊。   听闻,你有雄心壮志心要把整个长安城都治理成晋昌坊的模样,老夫听闻,都心血难平……”   说到这里,李绩端起梁建方给李绩倒的杀毒药,找了一个空碗,分给了云初一半。   云初连忙道:“孙神仙……”   李绩大笑道:“那个老道一辈子只救人,何曾见过他害人,即便是往这酒水中添加药材,也一定是能够延年益寿的好东西,尽管饮来。”   说着话,就把酒碗塞云初手里,跟他重重的碰了一下,就一饮而尽,然后,就是云初非常熟的模样,李绩呆滞不动。   云初连忙也一口把碗里的足足有三两的杀毒药喝光,为了照顾李绩的脸面,跟他一起呆立当场。   大夏天,一口气灌三两七十四五度的酒精,云初还能站的稳稳当当的,倒是李绩的模样可不怎么乐观,先是吐出一口酒气,然后一张有些黝黑的脸就变成了紫色,再然后,就一把抓住身旁的郑仁泰,看的出来,他想努力的站稳当。   不过,不得不敬佩老家伙的自制力,晃荡几下之后站稳当,晃晃脑袋冲着嘿嘿怪笑的梁建方道:“终究是中了你这个老杀才的暗算。”   梁建方哈哈大笑,对李绩道:“还以为你这一辈子都能算无遗策,哈哈哈。今日在这小小的晋昌坊被杀的人仰马翻的……哈哈哈。”   李绩不理睬得意的梁建方又问云初:“此物果真能够减少外伤溃烂之症?”   云初坚定地点头道:“从太医署的对比研究来看,有效率在六成左右。”   李绩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神有些迷离,悠悠的道:“六成,六成,六成已经足够了。”   说罢朝云初摆摆手道:“今日中了梁老狗的暗算,我们来日再战。”   然后,就在部曲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走了,看起来,李绩的酒量不太好。   马是骑不成了,安排了家里的马车送李绩回去,回到家里才发现,人已经走了一大半。   也是,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在一个八品官的家里饮酒吃饭,能来,全是看在李绩这些人的脸面上。   就算觉得云初很了不起,这些见惯了沙场战争的人,还真得没有把云初这样的战场小卒子看在眼里。   过来,也就是图个新鲜,看看李绩口中不错的人是一个什么样子。   裴行俭陪着云初又拜见了一圈人,这一次,走掉的人就更多了。   直到剩下四五个人的时候,这些人就转移战场去了云家的内宅。   等云初跟裴行俭两人上好了清茶,梁建方瞅着苏定方道:“是你说,还是我说?”   苏定方瞅着云初跟裴行俭道:“我来说,你说不清楚。”   梁建方立刻闭嘴,苏定方喝了一口清茶,稍微愣愣神,马上道:“全力经营长安!这就是你们一个担任长安令,一个担任万年县尉的全部意义所在。”   裴行俭皱眉道:“如此说来,迁都洛阳,已经尘埃落定了吗?”   苏定方摆摆手道:“这种事哪里会如此轻易地就有定论,不过,陛下不喜长安,这已经是肯定的,我们所有人的家业,基本上都在长安附近。   这些年来,长安周边可用的土地越来越少,而百姓却越来越多,长安看似繁华,实则虚弱。   现在的局面就是一个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场面,等长安的底气被消耗一空之后,这座城市将陷入最低迷,最困乏的时期。   原来我们以为长安这座城市没救了,结果,从晋昌坊,曲江里的变化上,让我们又萌生了希望。   希望能通过人治,改变长安,至少要让长安即便是断绝了外援之后,还能独自经营下去。” ###第十一章 富贵后遗症   经营长安,就是经营军方老巢。   别看这些老家伙这个公,那个侯的,一个个不是实封几千户,就是实封几百户的,可是呢,他们只有收税的权力,没有实际管理的权力。   即便是收税权力,其实也不在他们手中,都是地方官吏们收到钱之后,再拿给他们。   世上最不可靠的事情,就是钱财过他人之手,就像云初的永业田,口分田,官田,全在他娘的太白山里面,一年能收到多少,全看当地官员想要吃肉还是想要喝汤。   想吃肉的时候,云初的永业,口分,官田就会颗粒无收,有时候还要倒缴。   想喝汤的时候,云初就能得到一些粮食跟麻布,以及一些土特产,比如去年天下大熟,云初就得到了三担干瘪的麦子,跟六匹当抹布都不算是好抹布的麻布,当然,还有两只风干的兔子跟三只野鸡。   拿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云初差点哭出来,这就是自己在大唐占得大便宜。   勋贵们封地里的状况也不会比云初好到那里去,禁止勋贵们盘剥百姓,这就是太宗皇帝,赏赐田地人口给功臣之前事先说好的。   除非可以厉害到,像长孙无忌一样,不但有赵国公的爵位,还有一个赵州刺史的兼职,只有这样,他才能自己给自己分配封地上的产出,才会变得很富裕。   除过他之外,哪怕是亲王,在封地就藩之后,也要接受朝廷委派给他的丞相,长史等人的钳制,更不要说地方上的那些官吏,更是会把他当贼一样防备。   其余的勋贵就更不用说了,封地里遭灾,他们有救护封地百姓的义务,至于别的,真的可以忽视掉了。   长安附近的田地就不一样了,他们都是早年跟着高祖,太宗皇帝打天下的功臣,因为战功或者别的什么吮痈舐痔的功劳,获得的田地。   这些田地,基本上是由他们的老婆们亲自管理的,收获除过缴税之外,全部归自己。所以,这里的东西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在大唐,田地就是财富之源,不论土地贵贱,只要能买到好的田地,就是一个会过日子的女人。   云初认为这个观点是错误的,结果,才说出来,就受到虞修容跟崔氏反驳,她们固执地认为田地最重要,如果家里的财产有一个需要剥离的顺序,曲江里的上百亩土地,将是最后一个需要被剥离的财产。   至于日进斗金的晋昌坊大食堂,则属于在破家之前,就该拿去换取或者放弃的财富。   而酒精制作,棉被制作,羽绒服制作,则被这两个女人规划为不可分割的财富,云家如果倒霉了,还要依靠这上百亩田产,跟这两样秘方东山再起呢。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这是兵法书上说的话,但是在虞修容跟崔氏眼中,田地是永恒的。   这不仅仅是崔氏跟虞修容两人的看法,更是全长安人的看法。   云初对此非常地不理解,就大唐关中现在一亩地的产出,好年景都不足两百斤,就这,还是水田的产出,就算一亩地产出三百斤,按照长安此时的粮价,八文钱一斗,三百斤算三十斗,一年下来也就两百四十文,再算上麦子收割之后种一茬糜子或者荞麦的收入,不算人工,一亩地一年最多收入四百个钱。   更要命的是,长安附近水田的价格是十一贯钱一亩,合一万一千钱。需要将近三十年不吃不喝,才能把买地的钱收回来,这基本上就是唐人一大半的生命历程。   一辈子不吃不喝的,就为了得到一亩地?   “账不是这么算的!”在拿到云家聘礼之后,早就不避讳云初的虞修容,已经把自己摆在了云家主母的位置上,并且摆得理所当然。   云初很想抬手给死犟死犟的虞修容一巴掌,发现这个小女子一脸的坚定,即便是挨打,也坚持认为云家应该走兼并土地的路线。   就在僵持不下的时候,云初突然想起,自己很久很久以前买的那套房子……贷款二十年,每月要还四千左右,而他一月的薪水只有七八千……与唐人买地的状况何等的相似。   就这,官府里的一群智者,还纷纷说他买得好,肯定赚钱。   很奇怪啊,长安附近的土地,跟他以前买的学区房一样,挂牌就能卖出去。   如果云初现在,要把自家在曲江里的土地挂牌出售,每亩地十一贯钱,不出一天,就会有豪奢的买家上门,并且给现钱!   而拿到现钱的他,一定会被整个长安人耻笑为败家子,是败坏家业的败类。   既然自己曾经在科技发达,信息透明的世界里,都能干出这么不理智的事情来。指望虞修容跟崔氏,这两个唐朝土著来超越时代,这是非常不对的。   房子跟土地其实是一样的,中国人爱死了这两样东西,还整整爱了好几千年。   有钱难买心头好,云初认命了。   家里的钱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大慈恩寺香积厨都不愿意接纳的地步。   如果把云家一部分的钱,拿出去买地,推高长安附近的土地价格,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办法。至少,就没有那么多的人愿意卖地了。   毕竟,在这个没有多少投资渠道的世界里,土地的价格越高,出售手中土地的人就越少。   把钱都沉淀在土地上,也算是一个不错的事情。   “你刚才是不是想抽我?”虞修容瞪着一双发亮的大眼睛,看着云初,看得出来,她余怒未消。”   “胡说八道,云家祖上八辈起,就没有打老婆的习惯。”   “对,那就把妹妹往死里打?”娜哈一边剥着烤栗子,一边插话。   “你要是再敢往平康坊跑,下次就不是用竹条抽,改用棒子打腿。”   “我是去看公孙姐姐买来的舞姬,看看她们的腿是不是比我的腿长,你凭什么打我?”   虞修容见娜哈真的生气了,就连忙抱着娜哈安慰道:“平康坊确实不是好地方,你以后要见公孙姐姐,我就邀请她来家里,我们在家里看她买的舞姬就好了,可不敢再去平康坊抛头露面了。”   “为什么不能去?那里可热闹了。”   “嗯——”云初低声咆哮一下,就捏着拳头走出了屋子,娜哈已经大了,真的不能再打她了。   这个时候,该是虞修容表现她长嫂如母的时候了,在女孩子成长的过程中,很多话云初这个当哥哥的,就没办法说。   崔氏连忙跟出来对云初道:“娜哈小娘子很聪明,郎君不用如此气恼,等她再大一点,就会明白的。”   云初怒气冲冲地瞅着崔氏道:“三年前你就这么说,现在还这么说,她什么时候能长大?”   崔氏掩着嘴巴笑道:“要是娜哈小娘子真的长大了,郎君可能会更加地不舍。”   提到娜哈的婚嫁,云初心里就很不舒服,这妹夫人选一定要好好地挑选,要家里有钱的,有地位的,还要一表人才,性情温顺,被娜哈打了之后,还死死活活喜欢娜哈的才成!   否则,不是这样的妹夫容易早夭。   眼看着一队穿着绿色白斑点,束胸襦裙的圆滚滚的女人,从自己眼前滚过,就对崔氏道:“两年前我就说过,只要她们找到了意中人,就可以离开家生活,为什么,两年来没有一个离开的?   两年了,她们应该积攒了不少钱才对吧?”   崔氏捏捏自己的双下巴道:“傻子才出去呢。”   说着话还给云初抛了一个老媚眼道:“那里的郎君都没有咱家的郎君可靠,干嘛要出去呢?”   云初打了一个哆嗦道:“你现在也变得不正经了,想祸害人找别人去,别来恶心我。”   崔氏笑眯眯地道:“这三年来,妾身才觉得自己是真的活着,就连以前受得那些罪,现在都觉得是该的,不受那些罪,哪里轮得到我过上现在自由自在的好日子。”   云初哀叹一声,就让肥九牵来枣红马,准备去光福坊用铜饼子换两个肉夹馍吃,今天被娜哈跟虞修容,以及崔氏气得不轻。   肥九原本看起来有一些线条的麻子脸,现在变成了一张摊开的撒满了芝麻的大饼。   “你就没打算成个亲啥的?”   肥九坚决地摇摇头道:“不想!”   “你就不打算生个一儿半女的,传宗接代吗?”   肥九继续坚决地摇头道:“我以前有过儿女,对得起祖宗,现在就不生了。   再说了,咱家满院子的肥婆娘,您觉得哪一个是能生出儿子的人?”   “我看她们现在比外边那些三十岁的女人年轻多了,生娃不成问题吧?”   “那是咱们家好吃好喝的,硬养出来的,要是不在家里,天知道她们已经老成什么样子了,一个个都是当祖母的年纪了,郎君就不要祸害我了,要是真想女人,小的休沐的时候去趟平康坊什么难处都解决了,人家不但年轻好看,还不嫌弃我这一脸的大麻子。”   云初叹息一声道:“这都是我的罪过,给你们发的钱实在是太多了。”   “就算您不发,时不时地从娜哈小娘子那里得到一点赏赐,什么钱都有了。”   云初被气笑了,不过,这样的交往方式也不错,至少可以减少了他当大地主,大恶霸压榨人民的时候产生的愧疚感。 ###第十二章 赚钱赚成了万家生佛   只要出了晋昌坊,就好像穿越了时空一样,那个陌生的长安城再一次出现在云初的面前。   头发油了吧唧的男人,衣裙上沾满尘土的女人,身上的衣衫红色不是红色,蓝色不是蓝色,就算是绿色,也显得土苍苍的。   更多的人穿的是土黄色的衣衫,再加上被烈日灼烤的苍老的面容,看不到多少活力。   在大街上很容易将晋昌坊的人,从人群中认出来,主要是他们穿的衣衫上总是印着字。   “大德粮栈,私斗无欺!”这个人应该是大食堂里工作的人,身上穿的湛蓝色衣衫,应该是大德粮栈提供的,颜色很纯,很亮,很显眼。   “彭氏兽头,大匠造!”这个人应该是水环境包工队的人,衣衫是耀眼的绿色,一看就知道布料很结实,很适合工匠干活的时候穿。   “惯卖雪花盐,陈氏商行。”这个人应该是晋昌坊,负责采买的人手,也只有他们才会穿着盐商送的一身雪白的绸衫,满世界地乱窜地做生意。   在大街上看到这些衣衫都不算什么,在晋昌坊,人们甚至能看到那些孩子们,穿着胸前印着白色张氏石炭字样的袄子,转过身,又能在孩童的屁股上,看到硕大的两百字样的裤子,只要有人问起这个两百是什么意思,孩童就必须告诉人家,在张氏买石炭,两百斤算一担。   晋昌坊里的人,现在基本上都穿的是,这种印满字的衣衫。珍贵一些的衣衫是绣出来的,像夏日里随便穿的单衣,基本就是用漆写上去的。   像以前全坊民都穿“德胜隆”字样衣衫的场景,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听说是晋昌坊坊正刘义,现在的胃口大得惊人。   光福坊的变化也很大,主要是去年冬日里坊市遭了祝融,半条街被烧成了断壁残垣。   幸好那对小夫妻的胡饼店没有被波及,只是背后就是着火现场,据说晚上有鬼夜哭,导致生意差了不少。   他老婆自从两年间生了两个孩子之后,也变成了一个胖子。小伙子嘴唇上也多了一撮小胡子,可能是嘴唇上的毛发,生长得不怎么旺盛,只在中间有一坨浓密的小胡须。加上雨后黑水流淌的满街都是,只能穿木屐,这就让他看起来很像是后来的倭国人。   “王桑,胡饼给我拿三个。”   已经是两个孩子父亲的小伙子,明显变得成熟了很多,再加上他老婆变丑了,也不担心云初会弄走当丫鬟。不明白云初为何会怪腔怪调地说话,笑嘻嘻地迎上来道:“还是不要羊眼睛是吧,今天腮帮子上的肉多,都给郎君备着呢。”   云初指指依旧是断壁残垣的坊市道:“怎么还破破烂烂地堆在这里?”   小伙子学着云初的样子摊摊手道:“没钱,还能怎么着。就这么的了。”   “万年县不管吗?”   “他们倒是想管,不良人过来催促好几次了,希望里长能催着大家伙,尽快把房子建起来,大家倒是很想修建,可是,钱从何来?   不要说以前的大房子,就算是建一座小房子也拿不出钱来。”   云初咬一口胡饼,满意地哼了一声,还是熟悉的味道,还是干净的模样,就是他老婆变丑了,抱着一个小孩子在喂奶,衣襟都不拉起来。   光福坊的位置非常好,紧挨着朱雀大街,边上是永乐坊,前边就是高级住宅区安仁坊,从长安地图上看,属于城市中心位置。   如果,原来的居民愿意把地契让出来一半,自己就可以给他们把房子修建起来,不让他们损失住宅面积,了不起把他们的房子摞起来就成了。   自从大雁塔修建完成之后,长安就有了一个新的皇家建筑高度标准,依次类推下来,黔首们也能修建六米高的房子了。   不过不急,等这里的人再绝望一阵子,再让官府出面再威胁一阵子,就说再不修建房屋,就收走他们的地契一类的胡话,才是晋昌坊工程队进驻的好时机,才是晋昌坊赢得民心的大好时机。   更是晋昌坊百姓将多出来的钱,变成半条街房产的好时候。   云初已经决定了,在这里开一座巨大的客栈,应该很有搞头,顺便再把晋昌坊大食堂弄过来一个,应该能把这块地的地皮炒起来。   至于砖头瓦块一类的东西不算什么事情。   曲江里有一座光秃秃的,只长草不长树的黏土山,一下雨就流黄汤子,踩上去就摔跤,难为曲江里乡亲好多年了,自从晋昌坊掏钱在这里建起来了烧石炭的砖瓦窑,有望在几十年内把这座山铲成平地。   “黄婆子全家想要离开长安,去眉县投奔亲戚,找人卖她家的地契呢,郎君想不想要?便宜。”   “咦,既然便宜,你怎么不买,这两年你不是又积攒了五贯钱吗?应该够了吧。”   小伙子摇摇头道:“都是乡里乡亲的,没道理占人家的这个便宜,心里不安,买下来的地契盖的房子也住不安稳,这种便宜不能占。”   云初怒道:“你不能占的便宜,我就能心安理得的占便宜,我就不怕有报应?”   小伙子陪着笑脸道:“你是当官的,占便宜早就占习惯了,不碍事。”   “什么叫当官的占便宜占习惯了,连牛鬼蛇神都不怕?告诉你,当官的也要脸面。”   小伙子惊诧地瞅着云初道:“真的吗?”   云初怒道:“老子会骗你?告诉那个黄婆子,地契不急着出手,老子出钱把烧坏的房子重新建起来,一文钱都不收你们的,还是楼下作坊,楼上住人的那种小楼,唯一的要求就是地契上的地要分我一半。”   小伙子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指着云初阿巴,阿巴了半天才道:“不能是泥巴摞起来的草房吧?”   看到小伙子惊诧的样子,云初狠狠地咬了一口胡饼道:“砖瓦房!”   小伙子听到这三个字,紧绷着的脸顿时松弛下来,笑嘻嘻地道:“你哄我哩。”   云初把剩下的胡饼装起来,对小伙子道:“这几年下来,我欺负过你吗?骗过你的胡饼吃了吗?”   小伙子点点头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一个当官的,虽然当年你揍了我一顿,不过,那是我活该,不该怂恿你去送死。   不过,你说的是真的?我现在把我家一把火点着,算不算是受灾户?”   “不算,不过,你如果愿意这么换,还是可以的,谁让你认识我呢。   等着吧,长则三日,短则一日,就有晋昌坊跟万年县的人下来量地。   你也告诉那些着急卖地契的人,这些房子最多入冬之前就能住上,就说是晋昌坊的里长云初说的。”   小伙子愣愣地点点头,突然从怀里掏出云初刚刚付给他的胡饼钱,发疯般地往他手里塞。   “你不是说,从不允许别人白吃你的胡饼吗?,爹娘老子来了都不成吗,怎么今天就变了性子?”   小伙子把钱按在云初手里道:“我知道你无凭无据地就把几十万,上百万别人托付你的钱给了人家家眷。我还知道你们晋昌坊百姓说你一个吐沫一个坑。   我信了你今天说的话,我也信你没有占我们的便宜,黄婆子的地契只要两贯钱就卖,你也不肯要,只肯用砖瓦房子跟她换。   今天,明天两天,我不吃饭了,一定把送给你的这三个胡饼钱给省出来,我愿意饿两天,请你吃胡饼。”   云初哈哈大笑,拍拍小伙子的肩膀,顺便把一把铜钱,丢到了正在给孩子喂奶的妇人怀里。然后,就骑着枣红马扬长而去,如同“朝出西门去,暮提人头归”的英雄好汉,有一股子说不出的豪迈之意。   云初豪爽的行为,把小伙子的老婆感动得热泪盈眶,把小伙子气得怒发冲冠。   “我说错了,你还是一个混账!还我胡饼来。”   云初回到家里的时候,虞修容还没有离开,所以,云初拿来的胡饼就分给她一个。   见崔氏没事干在弄茶水,就对她道:“把几个工头叫到一起,算计一下,就说,光福坊的那块火烧地可以动工了,该量地的量地,该备料的备料,争取入冬之前,先让遭灾的坊民有过冬的地方。”   崔氏抱着一张胡饼皱眉道:“不是说再撑一撑的吗,这样我们就能有更多的地盖客栈跟大食堂了。”   云初瞅着虞修容曲线玲珑的身体淡淡地道:“已经快要逼死人了,再撑下去有伤天和,我还要给我的孩子积攒一些阴德呢。”   崔氏正要把胡饼塞嘴里咬,听到这话,顿时就愣住了,艰难地转过头,瞅着俏脸通红的虞修容道:“这就有了?”   虞修容本来就羞臊难当,听崔氏这一问,整张脸带脖子,就像涂抹了厚厚一层胭脂一般,冲着云初啐了一口,就逃命似的跑了。   云初摊摊手道:“我是说给我们以后的孩子积阴德,没说现在的孩子。”   崔氏听云初这么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道:“郎君,不能这样,想要修容娘子,那就早早成亲,奴婢总觉得你们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狄仁杰公子说的混账话,会应验的。   修容娘子是大妇,要正正经经地迎娶回家,不能婚前苟合,更不能未婚先孕。” ###第十三章 如期而至的山洪   云初跟虞修容嘴都没有亲一个,怎么可能怀孕生孩子,如果真的有了孩子,云初才该好好地问道问道。   算起来虞修容比云初还大半岁呢,关中十七岁的女孩子似乎比别的地方的女孩子发育早,所以虞修容人家早就发育的亭亭玉立的,不像娜哈那般只长个子,目前,前后都分不清楚。   虽然没有公孙那样一副随时都会爆炸的身材,就云初看来,配自己绰绰有余。   上一次见虞修容媚眼含春,脸如苹果就忍不住偷袭亲了一下脸蛋,如果不是自己身手了得,裆部就会挨上一记断子绝孙腿。   为此,虞修容足足有一个月没有再来云家。   云家给虞氏下了聘礼,是在三媒六证亲眼目睹的状况下,下的聘礼,聘礼不多,除过风俗约定的大雁等聘礼,也就四样能拿得出手,可就是这四样聘礼,已经让长安多少待嫁的女子暗自垂泪了。   一匹青白花的母马,听说是从回纥王的马厩里拉出来的,马屁股上还有回纥王的狼头图案呢。   一尊白玉弥勒佛像,据说是云初妹子给添的聘礼,这尊羊脂玉佛像乃是长安最著名的雕玉工匠“汉八刀”用时半年方才雕刻成功。   不论是玉石原材,还是“汉八刀”的雕工,都不是这尊未来弥勒佛的珍贵之处,最珍贵的地方在于,玄奘法师的加持,导致这尊玉佛成为八件聘礼中最尊贵的存在。   至于后面的千两黄金跟有百多名工匠的造纸铺子一座都不值一提。   即便是安静如虞修容,在看到这些聘礼之后,当场就重新拉回云家。   不是她不接受,而是她根本就不敢把这些东西放家里,算来算去,只有晋昌坊云家最安全。   晋昌坊这些年打死的飞贼,泼皮已经不计其数了,尤其是可以蹿墙越户的飞贼,往往在进入了晋昌坊之后,就会失踪。   然后,那些窝藏飞贼入城的坐地分赃的大盗们,马上就会倒霉,张甲一干不良人这两年,仅仅依靠捉拿巨寇,就赚得不少的身家,其勇武之力,更是名噪京城。   每年五月的时候,长安都会迎来一场暴雨。   只要到了暴雨将要来临的时候,晋昌坊都会如临大敌,清淤沟,理顺水路,将水塘里的水全部放掉,下水闸堵住坎儿井,封闭所有井口,不让雨水,污水污染水源,并且由云初亲自带队,检查每一处房屋,只要发现有危房,危墙之类的地方,抢先捣毁,不留下任何隐患。   积蓄大量的石炭,柴火,在粮仓,货仓这些地方布置大量的石灰跟木炭防潮。   准备肠胃药,风寒药,皮肤药以防万一。   之所以会准备这东西,完全是血的教训,云初至今不敢回忆,自己遭遇长安第一场暴雨时的模样。   就像天河底部漏了,水就那么哗哗地往下泼。原本干燥的晋昌坊,在半个小时之内,就成了泽国。   到处都是水,到处都漂浮着杂物,刚刚成型的晋昌坊在一天之内,就倒塌了房屋六十七间,坊墙倒塌了六处,九个人被倒塌的房子压在底下,等一个半月后清理出来的时候,人已经在水跟高温的作用下化成了白骨。   所以,云初今年花费了大力气,准备防灾救灾的事情,还特意组建了救灾队,只要哪里出现险情,就去哪里,基本上做到了万无一失。   下午的时候,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间就乌云密布,大地一瞬间就暗了下来。   于此同时,天边的闷雷一阵紧似一阵,早就在等待这场暴雨来临的晋昌坊人,各个磨拳擦掌,准备以最完全的准备抗击即将到来的暴雨。   一个小时之后,乌云滚滚,如同妖怪来临一般,一阵又一阵的风,将卸掉扇叶的大风车,吹得吱吱呀呀的,似乎随时都会倾倒。   又一个小时之后,天空中金蛇乱舞,闪电一道连着一道,将黑乎乎的乌云镶嵌上一道又一道的金边。   又一个小时之后,黄豆大小的雨点就铺天盖地地倾泻下来,整个晋昌坊的壮丁全部都动员起来,巡视着晋昌坊里的每一处要紧地方,就连孕妇婴儿也被云初安置在地势较高的家里。   又两刻钟过后,云初瞅着晴朗朗的天空,很有一种骂娘的冲动。   同样的,已经做好打硬仗的坊民们,也一个个跟着自家里长瞅着天空中白亮亮的太阳发愣。   “里长,咱们还要全坊戒备吗?”   坊正刘义披着厚厚的蓑衣,手里拿着铁锹,小心地询问自家脾气看起来已经非常不好的里长。   每个人都很失望。   如果没有做准备,暴雨没来,坊民们只会如蒙大赦,认为自己很幸运,受老天的照顾。   如果准备不充分,那么也不会失望,只会觉得自己不用折腾了。   现在,为了防范这场暴雨,云初已经把坊民们武装到了牙齿,就等着与暴风雨作战,最后,战而胜之。   现在,这狗日的暴雨尽是一些欺软怕硬之辈,它们竟然做足了前戏,最后就用一点雨水给晋昌坊洗刷了一遍街道,就草草了事。   这让人何等地失望啊。   “哇哇哇——”一阵婴儿急促的啼哭声惊醒了众人,云初呆滞地回头望去,只见一个接生婆,喜气洋洋地对一个汉子叫道:“合生,合生,你婆娘生了,给你生了一个带把的,母子平安。”   那个叫做合生的壮丁,嚎叫一声,就像从来没生过孩子一般冲进了云家大门。   云初绝望地瞅着没有一片云,没有一丝风的长安城,无力地对刘义道:“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这场雨看样子是下不来。”   刘义道:“如此,我们岂不是白白准备,白白演练了吗,还白白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大食堂都因此关闭了两天,这得少赚多少钱啊。”   云初怒吼道:“来啊,把坎儿井给我打开,把刘义家下游的水渠给堵死,把水全部灌进刘义家里,我们去他家抗洪救灾……”   刘义拔腿就跑,他知道,再多嘴两句,恼羞成怒的里长说不定真的会带人去他家抗洪救灾。   “别的妇人在咱家生孩子,这一点都不吉利。”崔氏坐在屋檐下带着一群胖子摘棉花。   “谁让你们一个个都不愿意生,要是能生,咱家院子里应该会有很多满地乱跑的小仆役,小丫鬟了。”   崔氏笑道:“郎君净说气话。”   气咻咻的云初回到了书房,重新翻开日历瞅着五月初三这个日子,他当年在陕西旅游的时候记得很清楚,导游说,永徽五年,五月初三,李治跟武则天睡觉的时候差点被山洪冲跑,幸亏薛仁贵大喊,说山洪来了,才让李治跟武则天逃过一劫……难道说,导游在胡说八道?   山洪既然能把皇帝都差点冲跑,那么,长安城天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要不是有这点记忆,云初何苦如此大动干戈地,在晋昌坊演练如何救灾?   就算前年那场大雨把晋昌坊祸害得不轻,可是,也就是因为那场大雨,把晋昌坊的危房,危墙全部处理掉了,根本就不畏惧一般的雨水。   云初进到没有玄奘的大慈恩寺,爬上高高的大雁塔,就在金色的夕阳中遥望皇城。   金色的阳光照耀在皇城上,将那座城内城照耀得亮堂堂的,远处龙首原上的青草碧绿一片,让这座城池美丽的就像是一幅画卷。   怎么就不下雨水了呢?   要知道李绩所说的,三人众里面的右领军中郎将薛仁贵,现在非常非常需要这场救驾功劳。   也需要让李治看到,只有军方是支持他的,也只有军方才会把他的命当成一回事。   怎么就不下雨了呢?   云初站在高高的大雁塔山捶胸顿足。   天没有亮,云初就打开窗户朝外看看,还是没有下雨,天空晴朗的不像话,看样子,今天又将是炎热无聊的一天。   吃过早饭之后,云初就骑着枣红马来到了光福坊的工地上。   此时,正有大队大队的牛车,马车,驴车在往城外运送光福坊的建筑垃圾。   裴行俭来的比云初还要早一些,云初来到小伙子家门口,开始要胡饼吃的时候,裴行俭走过来拿走了一个胡饼,一边吃一边对云初道:“白白给人建造房子,你真的能从中牟利吗?   我是说,在给坊民修建砖瓦房子的前提下,你真的觉得拿走百姓一半的地,是一件有利可图的事情吗?”   云初咬着胡饼道:“我买的可不仅仅是一块地,还有周边这稠密的人群,以及经营多年的居住环境,更不要说这里靠近朱雀大街,你觉得这里的一套房子该值多少钱?”   裴行俭思虑一下道:“占地一亩的房子价值两百贯!”   云初撇撇嘴道:“长安人又不在院子里种地,一般人家也不需要花园,半亩地就能修建出一套非常好的上下两层的房子。”   “砖瓦价格不低,再加上运货价格……”   “因为没有地价,在这里修建我图纸上画的那种宅子,我以总价五十七贯钱的价格承包给了施工队,还专门指定了砖瓦供应商,其余白灰,木料,麻,铁等大大小小的材料,也承包给了西市的供应商。   还约定,等房子建成之后再付给他们料钱,工钱。”   裴行俭瞅着云初拿来的图纸,云初发现他的腿,开始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   半晌,裴行俭才艰难地问道:“你不会已经开始卖这里还没有建成的房子了吧?”   云初摊摊手道:“不卖房子,我哪里有钱给大大小小的供应商,跟包工队给料钱和工钱呢?”   裴行俭抖腿的毛病开始传染了,从腿慢慢变成了胳膊跟手,颤抖地手将云初画的图纸抖动地哗哗作响。   “也就是说,你一文钱没有花,就是张张嘴,然后修建好了一条遭了祝融的长街,还给自己落下了一座巨大的客栈,跟一个巨大的大食堂?”   云初笑道:“不止,付过料钱跟工钱,再把答应坊民的房子给他们之后,应该还会给我剩下二十套房子。   你要不要,我可以两百贯一套原价卖给你。”   裴行俭制止不了身体的抖动,从喉咙里喷出三个字:“凭什么?”   云初悠悠地道:“就凭我云初无凭无据,万里送百万金给孤寡的仗义名声,人家就愿意听我的话,相信我会在他们干完活,供完料之后给他们钱。”   裴行俭正要说话,却看到一匹马疯狂地跑过来,将一份文书交给了裴行俭。   裴行俭验看了火漆,打开文书扫了一眼,吃惊地对云初道:“接到九成宫飞鸽传书,陛下昨夜在九成宫遭遇了山洪!”   听裴行俭这样说,云初觉得鼻子酸酸的,这该死的山洪终于如期而至了,那个漂亮的导游没有骗人,只是自己记错了,山洪在九成宫,不在长安。 ###第十四章 悲观的苏定方   就在云初感激这场山洪的时候,裴行俭却推了云初一把道:“军民死伤了三千多,就这,再说说,你是怎么空口白牙就弄到半条街的。”   云初愣了一下道:“皇帝……”   “陛下没事,不就是一场山洪吗,不算事,皇帝没了,再找一个皇族当皇帝就是了。”   “咦?你是说真的没关系吗?”   “在你跟前说没关系,换个人在跟前,我会痛哭流涕地担心陛下的安危。”   “你就这么信任我?”   “不是我信任你,是你上一次喝高了之后说皇帝什么什么来着,还说想去武媚的闺房看看,还说武媚这种女人年年生孩子,肯定是特别的女人,是男人就该去看看人家是怎么办事的……”   “这话不是我说的吧?更像是你说的,我对年纪大的女人没兴趣,家里全是年纪大的。”   “那就是狄仁杰说的,不管是谁说的,我们三个都在,砍头的时候一个都少不了。”   “好吧,以后不跟你们两个喝酒了,容易早死。”   两人嘀嘀咕咕地离开了胡饼铺子,小伙子虽然给云初的饼子里夹的全是好肉,却不肯理睬云初,倒是她老婆只要云初过来,就喜欢给孩子喂奶。   “哎呀呀,老人家,这如何使得,解百姓之难事,便是我辈官员的责任,老人家尽管放心,入冬之前,一定让你们全家住进这结实,暖和的砖瓦房,就是可能晾晒的时间短,冬日里可要主意保暖哟。”   “使不得,使不得,百姓尊敬官府,官府自然爱民,这一次修建的房子可与往常不同,楼下可以开作坊,楼上住人,很宽敞的,足够使唤了……哦,你家是做铜镜的,这可是一门好手艺啊……”   云初跟裴行俭走了不足一百米,就有遇上好几拨过来磕头的百姓,不过,人家不认裴行俭,全冲着云初去的。   这让裴行俭看的牙根都发痒,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赚着钱,就把自己赚成了万家生佛。   同时,他也发现,云初跟这些黔首们打交道的时候非常的自然,他可以面不改色地搀扶着,散发着臭味的老妇人走路,也能握着老黔首那双布满茧子的手,怜惜老人生活之艰辛。   更可以把自己怀里的胡饼夹肉掰开,一半给脸上糊满鼻涕的孩子,一半自己吃,还吃得随意自然。   看到竹子的时候,云初就暴怒了,把包工头拉过来,脱掉鞋子就没头没脸地打下去,一边打一边怒吼:“老子的工地上绝对不允许出现竹子,谁要是敢把这些竹板啥的当木板弄进房子里,老子一个子都不会给你,还要你把房子给我推倒重建。”   尽管这些包工头不停地解释,这东西就是盖房子的时候搭架子用的,云初就是不听解释,用鞋底子抽打得更加凶狠,当场命令,就算是搭架子,也给老子用木板,不准用竹子。   看着欲哭无泪的包工头,裴行俭都觉得云初过份了。   没想到云初把包工头打完了,又开始讲道理,从房子的地基,说到结构,再从墙壁的厚度说到冬暖夏凉,再从百姓的不易,说到房屋的质量,一层层地推进,直到将包工头说到泪流满面为止。   对于云初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裴行俭忍不住擦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他刚才还以为云初就是一个黑了心肝的商贾,现在,他又认为云初为人,办事是真得很不错。   当然,包工头也可能不是被云初说得感动哭的,很有可能是刚才一鞋底子抽到了鼻子。   骂完了包工头,还让他把所有的竹子踏板统统撤出工地,虽然竹子踏板远比木板踏板结实安全,云初还是决定用木板的,这样做的好处就是——一旦百姓们说起来这里房子的质量,首先就会说,连踏板都是木头的包工队,干出来的活计还用想吗?   对,以后谁家再用竹子当踏板盖房子的,就是粗制滥造的表现。   在堆积如山的青砖青瓦跟前,云初会找来一柄锤子,指挥百姓随意地从大堆,大堆的青砖,青瓦中间抽出来一些,然后,就在百姓们的眼前,用锤子一一砸碎,看茬口检验砖瓦是否合格。   “郎君,都是青茬口,敲击有脆声,砖瓦都是好砖瓦,烧透了的好砖瓦。”   坊民们看着一地的烂砖破瓦,心痛得不行。   云初丢掉手里被他敲碎的破砖烂瓦,就对光福坊百姓们道:“盯着一些,这可是给你们盖的房子,以后,老人要在这里面养老,年轻人要在这里娶媳妇生娃呢。   一座房子要住上百年,可不是一辈子人的事情。   我只有一个人,只有一双眼睛,看不过来这么大的工地,就要你们多操心,看出问题来了告诉我,我收拾他们,如果你们没看出来,我肯定也看不出来,到时候你们家的房子烂糟了,就别来找我哭诉。”   围在云初身边的受灾户们纷纷点头道:“哪能呢,自家得房子在哪里,图上都画的清清楚楚,自己不管,难道让郎君日夜替我们看着?   没这个道理,郎君放心,只要发现问题,小的们一定会告诉郎君。”   裴行俭眼睁睁地看着,云初将房子盖好之后的麻烦事,都轻松写意地推到了住房子的人身上,此时此刻,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这个人了。   你说他贪婪吧,他却真的是一个很有心胸的人,能低价收购百姓们的地契,却宁愿多花很多钱去用新房子换。   官员们惯用的粗制滥造,以次充好,他这里不屑为之,就刚才检验的那些材料,各个都是真材实料的,就算是往地基里铺洒的石灰,用手捏过,也是上好的石头烧成,然后碾成粉末,握在手心都有些微微烫手,这绝对是好东西。   可是呢,他真的帮那些无力盖房的百姓,盖起来了足够他们容身,讨生活的房子。百姓们也谈不到吃亏,甚至可能赚一笔,因为云初说过,这里的好房子,将来可以卖到两百贯,而百姓们以前居住的破房子虽然大,连一百贯都不值。   每个人都很满意,云初赚钱了自然很满意,百姓们有了新房子也很满意,就连那个被云初用鞋底子抽的包工头,此时也呵呵直笑,看样子他也不亏。   就是他赚的钱太多了,而且没有花自己一个钱。   裴行俭将自己今日在光福坊的所见所闻告知了苏定方,正在把玩象棋的苏定方,轻轻放下棋子道:“能人所不能为者,雄才也。”   裴行俭道:“弟子只是想不明白,谁才是这一场变故中的受损者。   官府不是,云初不是,百姓应该也不是,那些供应材料的商贾们不是,负责建造那些房屋的工匠们明显也不是,就连购置云初新房的那些人,也不是。   弟子不信世上有无中生有者。   不算云初的客栈跟大食堂,他还有二十座新宅子可以对外售卖,二十座便是四千贯,这四千贯钱又能安置七十户受灾百姓。   弟子还听说,这仅仅是第一期房子,第二期还有百余户没有受灾的百姓,愿意用自家破旧的老宅按照云初提出来的要求换房子。   如此,便是子子孙孙无穷匮也,直到云初把整个长安城的房子都翻新一遍,而他将获得半个城池。   恩师,如此看来,云初说,要给整个长安包上一层金箔的话语,并非酒后之言,他有办法可以达成,只需要一些时间罢了。”   苏定方笑道:“有办法能够达成,固然不错,然,能不能达成又是另外一说。   你的才能不在于此,而在于发现,提拔对我们有用的人才,而薛仁贵的作用,则在于冲锋陷阵。   只要云初在地下蔓延,你在地上疯长,薛仁贵在天空翱翔,如此,三十年间,我们将高枕无忧,至于帝王是谁,对我们来说都不重要,无非就是李氏后人罢了。   没必要非要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与他人较量,相信云初也不愿意在断事,识人,指挥作战上与你一较高下。   云初此人长处明显,短处也一样明显,而我们这群老家伙,想要的无非是一座千年不变的长安城罢了。   至于别人想要什么,只要不触及我们的根本,我们可以退让,可以装聋作哑。”   “如此说来,迁都一事已经尘埃落定了吗?”   “我们表面反对,实则支持。   之所以不愿意与皇帝起纠纷,原因在于吐谷浑,已经抵挡不住吐蕃人的攻击。大非川一旦丢失,吐蕃人就有了进入西域的通道,而我大唐,在广袤的西域留存的兵马,只有安西军一支,一旦吐蕃人西进,则于阗,焉耆,龟兹,疏勒四镇定然不保,如此,大唐经营多年的西域就会损失大半。   最麻烦的地方在于,我大唐自太宗皇帝以来,对外之战几乎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即便是太宗皇帝晚年攻打高句丽,也无非是没有达成战略目的。   这让大唐军队已经滋生了骄横之心,边军在松州对吐蕃人横征暴敛,已经激起吐蕃人的仇恨。   一旦大非川有失,受损的绝对不仅仅是西域,那些云初不愿意理会的胡人部落,必定会再起刀兵。   此次程咬金之所以高龄入西域,目的就在于斩杀阿史那贺鲁,为大非川之战清理后方……可惜,梁建方在龟兹没有堵截到阿史那贺鲁,导致我们至少失去了两年时间。” ###第十五章 很好的牛肉生意   吐谷浑出产的牦牛肉很好,这种牛从小牛长成大牛,需要的时间很长。   所以,云初最喜欢吃这个久煮不烂,且劲道的牛肉,用这东西熬制牛肉汤,堪称人间绝味。   怎么煮一锅清亮亮的牛肉汤,这可难不住云初。   早上在处理掉光福坊的事情,他就开始为娜哈煮牛肉汤了,今天,是这孩子的生日。   娜哈也知晓今天是她的生日,只是她母亲记不住,或者说全塞族女人都记不住自己孩子的生日。   准确地说,她们连孩子的父亲是谁都记不住,更不要说每一个孩子的生日了。   娜哈是在五月初四生的,云初记得很牢,他对于时间的认知超越了很多人,几乎可以说是超越了所有人,就算是整天将子丑寅卯挂在嘴边的李淳风,也不如他。   只要他能对上古代对于日月星辰的名称,以及叫法,在跟着刘开学习了两年多的天文历法,加上他本身对于星辰的认知,让唐人能理解的范围内的天文学,对他没有秘密。   十年前的五月,是贞观十九年最关键的月份之一。   就在这个五月,来了一次极其强大和罕见的血月食,昴宿星门户的开启。   也就是在这个五月,大唐太宗皇帝统领的,征伐高句丽的大军,分别在东北平原和长白山脉攻下了盖牟、辽东两座大城,另有七城投降。   五月二十六日,驻跸山之战基本上击溃高句丽最后一支,大约十五万的援救军团,杀敌无数,以至于白月也被来自驻跸山的强大血气染红。   也就在那一天,塞来玛借口娜哈不喜欢喝她的奶水,让云初另想办法。   瞅着哇哇大哭不肯喝羊奶的娜哈,云初不得已用自己为诱饵,吸引来了一个巨大的狼群,突袭了一个专门给可汗养牛的回纥部落。   在狼群与部落战士,厮杀得难解难分,且牛群散乱的时候,他悄悄偷走了一头正在产奶的奶牛。也就是这头奶牛,让娜哈得以度过夭折率最高的头一年。   等娜哈可以吃肉的时候,她的第一顿肉食,就是牛肉,不是那头奶牛的肉,而是一头摔死的牛的肉,那头奶牛在云初手中只待了九个月,就被当时的部落头人给夺走了。   当然,那头被吃肉的牛,也是被云初弄到高崖边上才失足摔死的。   从那以后,只要到了娜哈生日的时候,云初总会给她弄一顿很好吃的牛肉。   浸泡过一天一夜的,暗红色的牛腱子摆在桌案上,云初轻轻地用木棒捶击,等牛肉的纤维被锤散之后,就用麻布紧紧地包裹起来,这是娜哈最喜欢的部分。   满是淡黄色油脂的牛腩,被云初切成了大块,用一块干净的青砖压着在水里继续浸泡,直到需要下锅的时候再捞出来,青砖会有效的将牛腩中不好的味道吸收掉。   大块的姜与整棵大葱丢进冷水锅里,加上大量的黄酒,就把包裹好的牛腱子跟水淋淋的牛腩倒进锅里,用大火烧开,半个小时之后,把肉捞出来,晾干,原汤倒掉,重新加热水煮牛肉。   每到娜哈生日的时候,这个孩子就显得很不活泼,即便是在云初煮牛肉汤的时候,这孩子依旧搂抱着云初的腰,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怎么样都不肯松开。   云初将一些药材包进麻布里,丢进锅里,再把炉子里的火撤掉一些,让锅里的汤微微冒着泡。   “我喜欢吃牛肉。”云初背后的娜哈小声道。   “我知道你喜欢吃牛肉。”云初的回答一点营养都没有。   “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塞来玛。”   “不,你其实非常喜欢塞来玛。”   “哥哥,你说她是不是还活着?”   “很难说,她有可能病死,有可能在放羊的时候被狼咬死,甚至有可能被人杀死,或者被人抢走卖到很远的地方,总之,羯斯噶是个蠢货,他没有能力保护塞来玛。”   “是啊,是啊,羯斯噶太蠢了,他甚至不如旱獭聪明,更不如我们两个聪明。”   “这是自然的。”   “告诉你一个秘密,崔嬷嬷一直不让我说。”   云初听了娜哈这句话,立刻打了一个哆嗦道:“既然是秘密就不要说出来。”   “崔嬷嬷的砸砸比塞来玛的大,以前不如塞来玛的大,后来不知为什么就比塞来玛的大了,我的很小,只有一点点。”   云初僵直着身子一言不发。   “娜哈为什么不让我进厨房呢?”虞修容问崔氏。   “每年娜哈过生日的时候,他们兄妹俩都会做一顿好吃的,不许别人进去。”   “为什么这样呢,好多人都等着给娜哈庆生呢。”   “这不一样,别看郎君跟娜哈小娘子两个,整天嘻嘻哈哈地,像是没心没肺的,老身却以为,郎君跟娜哈两个在西域过得并不好。   只是郎君过于强大了,把娜哈保护得很好,可是呢,日子不好过,就是不好过,总会有很多缺憾的。”   虞修容瞅着厨房道:“我进去看看,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事情,都应该有我的一份。”   说完话,虞修容就踏进了厨房,很快,厨房里就变得热闹起来了。   崔氏想想,也就进了厨房。   两个人进来之后,气氛就变得欢乐了,话题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来自吐谷浑的牛很多,一头壮牛也只有四千钱,跟黄牛牛犊子的价格一般。”   崔氏对于物价是最敏感的,闻着锅里煮牛肉的香味,立刻就报出来了牛的价格。   “成年黄牛的价格还在一万两千钱,基本上跟一亩地的价格持平。   郎君,我们有没有办法吧吐谷浑的长毛牛训练得会耕地,那样的话,就能赚很多钱。”   “别想了,长毛牛只能在寒冷的地方待着,现如今,到了关中,如果不把长毛剃掉,那些牛活不了几天。   黄牛之所以会耕地,是因为跟着老黄牛学的,你想让牦牛帮你耕地,这不可能,因为它本身就不会耕地。”   “那么,第一头黄牛是怎么学会耕田的?”   云初瞅瞅问话的虞修容笑道:“黄牛,水牛从野牛变成会耕田的牛,老祖宗们用了至少上千年的时间,才教会了牛耕田。   现在的人已经没有那个耐心,愿意花那么多的时间耕田,总觉得自己努力了,却享受不到成果,亏得慌。”   “如果人人都觉得亏得慌,以后那里还会有好东西面世呢?”   “说得不错,这就是人心不古这四个字出现的原因。”   “哥哥,我们多弄一些牦牛回来吧,不会耕田,可是它们的肉好吃啊。”   “好啊,那就多弄一些牦牛回来,我给你们做一些牦牛肉干吃,那东西才是闲暇时间用来磨牙的好东西。”   于是,在全家人吃上牛肉面之前,他们就已经决定购买一百头牦牛回来,全部制作成肉干,在大唐,零食的价格昂贵,应该有很大的赚头。   娜哈得到了很大一碗牛肉面,是用一根面拉扯成的长面条,上面还放了不少切成片的牛腱子肉,撒上芫荽之后,娜哈就趴在桌子上吸着吃那根面条,中间,她没有咬断的意思。   刘义穿着一件淡青色的飘逸绸衫,只是绸衫背后还绣着“青盐”两个大字,就把飘逸的感觉完全给破坏掉了。   青盐是人家吐谷浑的特产,据说,人家有一座很大很大的咸水湖,每到日头猛烈季节,吐谷浑人就带着羊皮口袋去大湖边上捡拾青盐。   这种盐是自然凝结成的,颜色与大湖的颜色相当,故名青盐。   不过这东西可不是吃的盐巴,因为一般人根本就吃不起,豪奢的人家用青盐来漱口,久而久之,这种盐因为价格问题,就成了卫生用品,而不是食用品。   从刘义身穿的长衫就能看出来,这种盐真的很贵。   他身上的绸衫是吐谷浑商人,感谢他引见晋昌坊里长云初的见面礼。   一百头牛,四百贯的大生意,不容这些吐谷浑人不重视。   吐谷浑人没有穿皮袄,身上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味道,相反,他们唐化严重,不仅仅说一口流利的长安话,就连衣着,礼仪也跟唐人别无二致。   “我听说,你们吐谷浑人这些年一直在跟吐蕃人打仗,战况如何,打赢了吗?”   “尊敬的里长,吐谷浑勇士能征善战,岂能是那些高山上下来的野虏能比的,每一年,我们吐谷浑人都会收获很多野虏的头颅,并把野虏的头盖骨制作成酒器,如今,这样的酒器,在我吐谷浑国内非常的盛行。   如果年轻的里长,也喜欢野虏的头盖骨制作的酒碗,回去之后就给里长送来。”   云初笑着抚胸礼感谢,吩咐崔氏给客人上茶。   三个吐谷浑人品尝了云家的茶叶,就交换了一个眼色,其中一个年长的吐谷浑商贾道:“这样的茶叶,府上还有很多吗?”   云初摇摇头道:“因为太珍贵了,所以不多。”   “如果用青盐交换,一斤换一斤可行?”   云初摇摇头道:“不可行,另外,我大唐施行的是”榷盐法“,想要贩卖盐,必须从官府手中进,私人卖盐是要被囚四年的。”   “那么,用牛换取呢?”   云初点点头道:“一斤茶叶一头牛的价格你们满意吗?”   吐谷浑商人并不恼怒,而是摇头道:“不满意。”   云初叹口气道:“你们的军队已经在节节败退,导致你们不得不把这些在高原上饲养的牦牛拉到长安来售卖。   到了这个时候,你们为何还要硬撑呢,这几日长安烈日炎炎,那些经受不住这种闷热潮湿天气的牦牛,应该已经死了很多吧?” ###第十六章 定居长安的吐谷浑人   一个国家好不好,很容易从商业活动中发现端倪。   牦牛对于吐谷浑人来说,绝对不仅仅是一头牲畜那么简单。   牦牛对他们来说更像是家人,吐谷浑人会取牦牛的奶,牦牛的毛,牦牛的粪便,却很少出现杀牦牛吃肉的现象,很多牦牛都是自然老死,或者病死,不到生死存亡之际,吐谷浑人是不会把视若珍宝的牦牛杀掉吃肉,或者售卖的。   据云初所知,这一习俗甚至一直延伸到了,他那个国度的五十年代。   直到六十年代开始,人们就有什么吃什么了,这才打破了牦牛一般会自然死亡的神话。   再然后,人们品尝到牦牛的滋味之后,这东西就开始在西北高原上大量地养殖,最终成为了餐桌上的一道菜。   所以,吐谷浑人如此大批量地售卖牦牛,这本身是不正常的,以前,长安市上也有少量的牦牛售卖,只是那些牦牛都是托运着货物抵达长安,抱着货到地头死的精神,这些牦牛会被宰杀吃肉。   现在,云初轻易地就能购买到一百头牦牛,这说明,吐谷浑已经没有足够多的草场,养活这么多的牦牛了。   而且,他们一定非常需要得到大唐的一些物资,来支持自己的王继续跟吐蕃人干架。   “要不,你们换点别的吧,我觉得你们现在最需要的不是茶叶这种消耗品,你看,我这里有非常好的铁锅……”   “我们需要铠甲……”   云初叹口气道:“你看我像是那种能弄来铠甲的人吗?我家里倒有一副铠甲,不过,那是我这个府兵自己穿的,你们的要求实在是太过份了。”   “唐刀,矛头,箭头……”   “停停停,能不能说一些我能办到的东西,比如铁锅。”   一个吐谷浑商人站起来悲愤地道:“吐谷浑的勇士们,在曲岭与吐蕃人作战已经六年了,在这六年中,尽管勇士们已经倾尽全力,可是,在人数众多的吐蕃人面前,我们还是丢失了很多的草场,很多的牧人,很多的牛羊。   我们这些在大非川上放牧的人,再也不能平安地放牧牛羊了,只能把珍贵的牦牛卖掉,换一些武器与吐蕃人死战。   在我们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吃的时候,你却想着把铁锅卖给我们,还想在可怜的吐谷浑牧人身上榨干他们最后的一滴血。年轻的里长,你没有见过那些脸上涂着黄泥的吐蕃人,他们会残忍地将你的头颅砍下来,提在手上欢呼。”   云初摆摆手道:“这种事我在西域也干过,一点都不好玩,血会溅得到处都是,我们一般都是把敌人的左耳朵割下来串在皮索上,这样能多拿一些。”   “你不要忘记,吐谷浑的背后就是大唐。”   “你说得很对,等你们跟吐蕃人杀得两败俱伤的时候,就该轮到我们上去痛打落水狗。”   “你们唐人怎么能这样?我们是大唐的臣属国,我们的大王是”天可汗”加封的“青海国王”,我们的可敦是大唐的弘化公主,我们大王的两个儿子的可敦也是大唐的公主,我们是一家人。”   “好吧,好吧,看来我不拿出好东西来,你们是不肯松嘴,是吧?   你看,吐谷浑看着就要完蛋了,我正好在光福坊弄了几十套房子,还是小楼哦,你们现在既然已经把你们的神物牦牛,都拿出来卖了,可见,你们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能拿得出手了。   不如,你们就在我这里买几套房子,在长安住下来,再把妻子,孩子接过来,也在长安生活,永永远远地离开那片满是牛粪味道的土地,在长安生活吧。”   听云初这样说,三个看起来比较富裕的吐谷浑商人,就离开了大厅,站在院子里用吐谷浑土话,叽叽呱呱地说了很多话,很明显,有两个人愿意留在长安不回去了,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似乎非常的固执,还用手抽打那两个年轻些的吐谷浑人。   云初见有戏,连忙吩咐崔氏,把自己绘制的光福坊建设效果图,拿出来铺在桌子上。   效果图就跟后世房地产商,弄出来的东西是一样的。在这张效果图上,光福坊是一个人流如织,灯火辉煌的不夜城,即便是在坊门关闭之后,内街上的人依旧川流不息。   有年轻人搀扶着老人夜游的,有男子将孩子架在脖子上用嘴吹风车的,有年轻夫妇携手共游的。   反正,在这张效果图上,每一个人都在笑,每一个人看起来都很幸福,大食堂里的食物无比的丰富,大客栈里的客人正在听歌姬唱歌。   总之,如果云初真的将图画里的世界,搬到现实世界中,那么,光福坊就不愧是真正的人间天堂。   三个吐谷浑商人再一次进来的时候,他们的第一注意力就被这张图给吸引过去了。   原本已经被那个最老的吐谷浑人说服的两个年轻吐谷浑人,在看到那张图之后,眼珠子顿时又亮了起来。   云初给老的吐谷浑商贾添了一些茶水,就若无其事地道:“老兄看起来有五十岁了吧?   在这个世上一定有很多对不起你的人,也有很多你想报答的人吧?”   老吐谷浑人闭上眼睛,哀伤地叹了一口气,不言语。   云初又道:“人活到五十岁,基本上就该把欠别人的还给他,把别人欠你的都拿回来。   这本该是一种最好的活路,这样,闭上眼睛死亡的时候,也就没有了遗憾。   可惜啊,这样的死法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种奢望,你死了,很多依附你们生活的人怎么办?   是继续把他们留给凶残的吐蕃人杀戮呢,还是给他们留下一个可以活命的场所,继续繁衍生息,如此,每当他们过着幸福生活的时候,就会想起是谁给他们缔造了这样的幸福,如此,你才能在他们心中永生。”   老吐谷浑商贾,瞅瞅那两个跟崔氏谈话谈的忘我的年轻吐谷浑商人道:“我们在长安能安居吗?”   云初点点头道:“当然可以,只要你在光福坊买下一座房子,房子的地契上就可以写上你的名字,房子也就属于你了,这一点,西市上的无数胡人都能给你作证。”   老年吐谷浑人摇摇头道:“写上我小儿子的名字吧,我准备回到吐谷浑与吐蕃人死战。”   云初叹息一声道:“真是吐谷浑的英雄啊,我甚至觉得有你这样的吐谷浑人,吐谷浑应该不会灭亡。   我现在奇怪的人,你们到底是怎么把这么多的牦牛,从大非川赶到长安的。”   “我们是沿着大河河道走出来的,虽然艰难了一些,却平安,没有人烟,没有牧人,也就没有强盗。”   “大河?潼关外边的那条大河?”   “就是那条大河,不过,我们走出峡谷之后就上了大路,这样吐蕃人就找不到我们。”   “不是吐蕃人找不到你们,是吐谷浑的官员跟军队找不到你们吧?”   老吐谷浑人瞅着已经被崔氏描绘出来的美妙前景,弄昏头的年轻吐谷浑人,咬咬牙道:“我要十间大屋。”   云初撇撇嘴道:“一百头牛只能买一间大屋,你没有那么多的牛。”   老吐谷浑人淡淡地道:“我们有五百头牛。”   云初笑道:“好,五间大屋是你的了。”   “我现在就要看大屋。”   “好的,我带你去看。”   半个小时之后,骑着马的四个人来到了光福坊,没看见大屋,只看见一个繁忙的工地。   “大屋呢?”   “正在建。”   “骗子!”   云初瞅着从天堂直接掉进地狱的两个年轻吐谷浑人,觉得他们对于长安的新事物——预售房屋这事一窍不通。   他也没有多做解释,直接把卖胡饼的小子从店铺里拖出来,对其中一个吐谷浑人道:“你看他家的房子你喜不喜欢,如果喜欢,今晚就能住进去。”   年轻的吐谷浑人,看看卖胡饼的小伙子家里那座破败低矮的房子,连连摇头道:“我要新的。”   云初笑道:“要新的,就要等半年才能建好,就是你想的那种。”   “你是骗子!”   云初没想到这些胡人竟然如此地认死理,就把他领到一座刚刚打好地基的房子前边,对他道:“从今天开始,你就守在这里,半年之后,等房子盖好,你就住进去,这里并排的五间大屋,就是你们的了。”   “我们要地契。”年老的吐谷浑人总算是说出来一个比较靠谱的主意。   云初早在修建房子之前,就已经在万年县户曹那里把原来的地契分开了,划分成了一个个新的地契,让刘义把这五间房子还没有写名字的地契找出来,交给了吐谷浑人,如此,他们似乎才放心。   生意做成了,云初得到了五百头牛,等他在骡马市见到了五百头气息奄奄的牦牛的时候,才知道,这三个吐谷浑人为何如此轻信,以及如此急促地要房子了,在这样的天气里,最多不超过一个月,这五百头牦牛就会全部热死。   让刘义从晋昌坊找来了百十个人,快速地把这些快要被热死的牦牛身上的毛全部剪掉,再给它们喂井水,这才看起来有了一些精神。   看到逐渐开始吃草的,光秃秃的牦牛,云初欣慰地认为,自己应该多跟吐谷浑人做生意的。   一个正在经历战争的部族,应该有很多人愿意逃离吐谷浑,来长安定居吧? ###第十七章 屁精与屁精   云初当然只想要富人,怎么样也必须有一百头牛的那种吐谷浑人。   至于吐谷浑人在失去牛羊之后,如何在长安生活,这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有越多的财富沉淀在长安,那么长安的底蕴就会越发的深厚,才能支撑起进一步的发展步伐。   这些道理是云初在很早以前接受里长培训的时候学会的道理,他相信这些道理都是真东西。   长安城里的吐谷浑人很多,在把五套房子换了五百头肉牛之后,就有更多的吐谷浑人前来购置房子。   这一切并非是云初鼓动的,而是那三个已经购买了房子的吐谷浑人现身说法鼓动的。   他们可能觉得房子不太保险,就拉更多的族人过来,到时候一旦房子拿不到,他们就算是聚众闹事的时候,人数也多一些,声势也大一些。   他们不知道的是,长安对于闹事的胡人一般都会采取最严厉的治安措施——那就是驱赶出长安。   再有半个月就是考进士的时候了。   不论是国子监里的士子们,还是外地早早报名的野生士子们,都在削尖了脑袋到处寻找门路投行卷呢。   希望能把握住最后的机会,寻找到能发现他这匹千里马的伯乐。   看到同窗们一个个愁眉不展,或者喜笑颜开的样子,云初深深地觉得这就是一场人生大戏。   或许等进士考试结束之后,他们才会明白官场的险恶之处,因为,没有人遵守规矩,每个人都是在为利益服务。   云初看了狄仁杰的行卷,他的行卷与旁人不同,通篇都是关于断案,审案,以及自己对于律法的认知与探讨的文章,云初看过,真的是不同凡响。   在这些文章的最后,留下了四句没有名字的诗。   “道讨深山雾气迢,巧唱清鸣隐林荆。一尺阳光云雾散,半山鹂鹭半山青。”   “什么意思?”云初看了一眼正在往自己带来的罐子里装茶叶的狄仁杰。   “诗里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你如果看不懂就憋着,懒得跟你解释。   对了,你的行卷呢?”   “已经发光了。”   “咦,我不记得你认识很多的权贵啊,今天过来本来还想帮你,一起投了。”   “有一天,我家里来了很多人,他们非要吃我家的长桌宴,就给他们摆了一桌,谁知道吃完之后,他们说,那一桌子菜就当是我的行卷了。”   狄仁杰笑道:“行卷送的地方不对,等于没送,送错了人,比不送还要严重。   行卷这东西你不可以不送,只要大家都送了,就等于所有人都没送,反倒公平,对了,那天骗你吃喝的人都有谁,如果有雁门郡公的话,那顿饭就等于没有白白准备。   “带头的是李绩!”   “哦,李绩,啊?还有谁?”   “郑仁泰跟苏定方。”   “嗯,算是两个不错的行卷人,不会还有吧?”   “很多,能做七八十人的长桌宴,坐满了,我本来想问姓名的,结果,雁门郡公过来说,不介绍了,只让我见人喊爷爷就对了。”   “你喊了?”   “一个个不是白胡子,就是白头发的,不喊很失礼,喊了好像还有好处,我就喊了,对了,裴行俭也在,他给每一位都行的是晚辈礼。”   狄仁杰调整好了呼吸,一把从云初手里扯过行卷道:“你这个趋炎附势之徒。”   云初摊摊手道:“我记得刚才还有人对我说过行卷的重要性,以及必要性,片刻时间就翻脸了?”   “那些老功勋们就没有说别的?”   “说了,不让我考明算,让我直接去进士科考试,还说,写不写字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去。”   狄仁杰愤怒的咬着自己的袖子,半天才道:“张柬之你知道不?”   “知道啊,国子监里出了名的年年考,年年落选的国子监落选大将军。”   狄仁杰叹口气道:“那是一个真正有才的人。”   “有才怎么会落选的?”   “就是因为你这种交白卷都能考上进士的人太多,他就只好被落选了。”   “哦,他的运气实在是太糟糕了。”   “你不觉得这是大唐科考的悲哀吗,为什么要让考场以外的人来决定参加考试的人的命运呢。”   瞅着愤愤不平的狄仁杰,云初指着书架上一个玫红色的陶罐道:“那里面是我今年新炒的茶,还用茉莉花熏过三遍,泡水之后,香气扑鼻,你可以再拿点那种茶。”   狄仁杰打开罐子嗅嗅,然后就毫不客气的给自己泡了一大杯,坐在云初面前道:“九成宫的事情知道了?”   云初点点头道:“知道了,陛下跟武媚差点被淹死,你说这个事情做什么呢?”   “因为会影响到我们。”   “为什么?”   “因为陛下准备废后了,可能试卷上礼的部分,会要求士子们把自己对废后这件事的看法写出来,估计是为更大的废后行动开路呢。   说说看,你这怎么看武媚这个人,你是见过她的。”   云初瞅着狄仁杰道:“皇帝准备换老婆,我觉得这是人家皇帝的自由,过不下去了,就换啊,再找一个能过得下去的就是了,如果再过不下去了,再换不迟。   史书上换老婆的皇帝多了去了,干嘛要管人家的家事呢?”   狄仁杰苦笑道:“问题在于——帝王无私事这句话,还在于谁是考官的事情。”   云初大笑道:“必然有李义府,我们的恩师。”   “为何会有他?是了,是了,他是最支持皇帝换老婆的大臣,如此说来,另一位考官必定是……”   “许敬宗!”   “猜得很准啊,这么说,我们只要写一张赞同皇帝换老婆的文章,再稍微拍拍马屁,我们两个就保准能考中。   娘的,这那里是考试啊,是在寻找马屁精。”   听狄仁杰这样说,云初拱手道:“屁精兄,希望你我共勉,过了这一关吧。”   “你就这么肯定我会拍马屁?”   “不拍马屁,不当屁精,你如何施展你满怀的报复,如何实现你伟大的志向呢?”   “你不准备拍马屁,你难道就不准备当屁精吗?”   “英公说了,我就算一个字不写,也能中,了不起就是名次靠后一些,我可以不用当屁精的。”   “如果,你一个字不写,当不成进士呢?”   “哈哈哈,这不正好吗,这说明我在英公他们眼中屁都不是,以后就能过自由自在的日子了。”   “好,既然如此,我就借你这一罐茶叶,正好去恩师府上行卷,反正要当屁精,不如当个彻底。”   瞅着狄仁杰抱着茶叶罐子,胳膊底下夹着行卷匆匆的走了,云初微微叹一口气。   大唐现在的考试制度真的不行,等自己这一届进士结束之后,就把大比杀器,糊名,誊卷,这样的好东西推荐上去,免得张柬之这样的人才被人起一个“落榜大将军”的难听外号。   娜哈过完生日之后,小丫头似乎一下子就长大了,云初瞅着她穿着带有两朵红绒球的绣鞋,穿着唐人小丫头穿的襦裙,头发也被绾成双丫髻,眉心的红莲不是玄奘的血显露出来的,似乎是画上去的,走起路来四平八稳的不再是一颠一颠的,身后的小丫鬟大肥紧紧跟在她身后半步的地方,一双小手侧着端在腰上面,要多端庄,就有多端庄。   “见过兄长!”娜哈笨手笨脚的行了一个半蹲礼,就继续保持着端庄的模样像在水上漂一样去了自己的绣房。   云初看的愣住了,急忙四处寻找崔氏,崔氏没找见,倒是看见虞修容正带着丫鬟紫鹃懒散的靠在亭子上,观看云初最近才从骊山弄回来的花鱼。   “如果感到寂寞,我明天就娶你过门。”云初往水池里丢了一个小石子,惊散了聚拢的花鱼。   “能快点,就快点吧,昨日里我十几年未曾登门的姑姑萧虞秀姚来我家了。”   云初皱眉想了一下道:“就是那个嫁给朝议郎行右卫府长史萧鉴的那位姑姑。   按理说她也算是你的至亲,她来做什么呢?来为你添妆吗?”   “不是的,她听闻我的聘礼中有一座白玉多子弥勒佛,还是经过玄奘大师加持过的好宝贝,就想借过去供奉几天,为她那个久久没有孕信的长媳求子。”   云初道:“你就没有告诉她,你的未婚夫婿云初最擅长治疗女子不孕不育之症,而且手段暴烈,手法高明,只需三天三夜定能让她长媳有八个月的身孕吗?”   虞修容咬着嘴巴不让自己笑出来,她现在对于云初的荤话已经有了些许抵抗力,不再像以前那样听到这种话就落荒而逃。   “我当然不肯借,那块玉石,是娜哈小妹从一房间的玉石中间精挑细选出来的,是所有玉石中最好的一块,还难得的那么大。   最后还特意把猴子伯伯从玉华寺请回来,帮她寻找玄奘大师帮忙加持。   可见这个小妮子对于这件事是如何的上心,我怎么可能把小妹一片心意让人糟蹋呢。”   云初皱了一会眉头,坚决的摇摇头道:“一个右卫府长史到底干了什么事情,可以让一个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如此不顾脸面的诈骗一个孤苦伶仃的晚辈弱女子,她这是连最起码的脸面都不要了吗?” ###第十八章 终究成烤猪了   李治的大老婆王皇后,出身太原王氏,跟狄仁杰老婆出自一个大族。   这些年来,李治疯狂地生儿子,生闺女,生了好多,就是没有一个是王皇后生的。   王家跟萧家都是老贵族了,因此,虞秀姚跟王皇后的母亲柳氏成了手帕交,也是顺理成章的一件事。   去年的时候,虞秀姚的丈夫萧鉴在长安县的家中暴毙,云初还听何医判说此中另有缘由来着。   这个虞秀姚转眼间,就找麻烦找到虞修容身上来了。   不过,这也算是正常,毕竟,狄仁杰刚刚去了李义府家里当屁精,云初也刚刚成为一众军方大佬的屁精。   指望虞秀姚一个寡妇想要光大门楣实在是有难度,所以,化身屁精讨好一下王皇后的母亲魏国夫人柳氏,跟他那个当左仆射的兄弟柳奭,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   本来是一件挺好的事情,问题就出在她那个不值钱的侄女虞修容不同意。   云初并不介意自己当屁精,因为他是一家之主。   但凡是一家之主的,只要没到李治那个位置上,基本上都是屁精。   想想那条被屠夫扛肩膀上,死掉的黄狗就知道,一家之主的日子过得有多惨了。   要给家里的老婆娃娃弄到足够多的食物,要给他们弄到足够暖和的窝,还要冒着危险整日游走于猎场与屠夫的刀下,如果当屁精,就能弄到这些东西,没人会在意是不是屁精,反正,回家的时候,老婆孩子别指着鼻子骂他是屁精,就心满意足了。   然而,屁精也是有尊严的,他的尊严就是——老子可以正大光明的当屁精,老子的老婆跟孩子可不能当屁精,为此,他们甚至有着极为严厉的道德洁癖。   云初现在就是这样,他不允许虞修容拿妹子给的好东西,去当别人的屁精。   “你怎么对付你那个屁精姑姑呢?”   “她下次再来的话,我就把家烧掉。”   “嗯,挺好的,不过,在烧之前,记得把老爷子积攒了好几辈子的书,统统搬运出来。”   “郎君,你说把开化坊的老房子烧掉以后,要不要在那里修建一座别业,毕竟,那里距离皇城近一些,郎君以后参加大朝会的时候,就不用起那么早了。”   “你郎君是八品官,大朝会不让你郎君参加。”   “不到十七岁的八品官,胜过多少五十岁的五品官,现在不能参加,以后,他们会求着郎君去参加朝会。”   “对,以后请老子上朝的时候,老子就称病不去,哈哈哈……”   崔氏瞅着云初夫妇头并着头在一起奸笑,而且云初的手已经搭在虞修容的腰上,那只手还正在以微不可查的速度向高峰攀爬。   生怕这两人天雷勾动地火,崔氏就刻意地咳嗽一声道:“哎呀呀,不好了,郎君。”   云初面色不虞地瞅着崔氏道:“哪里不好了?”   “大食堂今日一气宰杀了二十头牛,要开办全牛宴,结果把官府给招来了。”   “我们杀的是肉牛,不是耕牛他们来干什么?”   “可能想要一些牛肉。”   “不良人吗?”   “不是,来的人是西市的税吏,他们说咱们家买卖牛的时候没有缴税。”   虞修容怒道:“咱们家的牛是用房子换的,以物易物不算买卖,怎么就要缴税了?   郎君,你且歇息,这种事都是女人出头,我跟崔嬷嬷去看看。”   眼看着虞修容带着丫鬟紫鹃,崔氏以及一群圆滚滚的爪牙去了大食堂,云初就瞅着幽灵一般,在回廊里练习走路的娜哈道:“你就算不练习走路,也一定是乞巧节上最心灵手巧的闺女。”   娜哈冷漠地瞅瞅哥哥道:“练习好了走路,还要练习织布,绣活,还要给你做一双鞋子,别理我,我很忙。   哦,对了,明年给我弄一些蚕回来,还要养蚕。”   云初连忙点头答应,并决定立刻在晋昌坊里,栽种一些桑树或者柞树,也不知道娜哈是喜欢养桑蚕还是柞蚕。   可不敢打消这丫头的积极性,好不容易才起来的好心思,要是错过了,很可能就是一辈子。   这个时节应该不是种树的好时候,不过,这应该难不住晋昌坊里的花匠,他们连三色牡丹都能研究出来,栽种几十棵大腿粗细的桑树,柞树应该不成问题。   现在种下,明年开春发新芽,正好赶上娜哈养蚕……   天气热,人就不爱动弹,云初躺在躺椅上瞅着娜哈走路,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全身上下似乎被汗水给浸泡了一般,就脱掉长衫,只穿着短衣短裤就离开了家,准备去二牛那里洗个澡松快松快。   云初才脱衣服进了澡堂,马上就触电一般地从澡堂里跑出来,匆匆穿好短裤,就开始用脚一脚一脚地踢二牛的屁股。   这一次,不管二牛怎么躲避,他都避不开里长的大脚,直到被踢得一屁股坐地上,才吼叫道:“停,先说清楚为何要打我,再打不迟。”   云初指着澡堂里面吼道:“怎么把女子放进我的澡堂里去了?”   二牛原本哭丧的脸,马上变得更加委屈了,似乎随时都能哭出来。   “这不关我的事,女子是人家带来的,我哪里能拦得住啊。”   “谁?裴行俭?他把公孙带进去了?他们不是早就不来往了吗?怎么还在一起瞎混?这一次裴行俭怎么就不怕老婆了,这么勇敢吗?”   不等二牛回话,就听澡堂子里传来李慎那极有辨识度的慵懒声音。   “裴行俭怎么了,快进来说说。”   云初瞅瞅自己下身穿着短裤,也就不害怕里面的女人了,大刺刺地走进了澡堂,瞅着光溜溜的,在池子里瞎扑腾的纪王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二牛伺候得不好吗?”   纪王从水里站出来,丝毫不理会自己被四个女人看光这个事实,还一边用晋昌坊开发出来的刺绣副产品——毛巾擦着脸,一边道:“本来就不成,这不,我自己带来了伺候的人。”   云初扫视了一眼几个只穿着肚兜跟绸裤的漂亮女人,发现没有穿比基尼的美女好看,就径直走进了水池,对李慎道:“男人洗澡带女人进来干啥?”   李慎迷惑地看看,四个衣衫被水浸湿继而纤毫毕现的美女,然后对云初道:“那下回带宦官进来伺候?”   云初干呕了一下,将清水撩在自己健壮的胸膛上,同样懒懒地道:“那还是算了,有美人还养眼些。”   有了云初这句话,美人们也就立刻变得活泼起来,不用李慎吩咐,也可能是提前吩咐好的,就有两个美人凑过来,在云初健壮的身体上揉揉捏捏的。   如果云初跟狄仁杰一样守身如玉的话,恐怕当场就要出丑,可惜,在这具年轻健壮的身体里面,居住着一个常年只谈对象不结婚的情场浪子。   他分得清那里是欢场,那里是考场。   如果此时撩拨他的人是虞修容,他会立刻化身人狼,还是那种喜欢嗷嗷叫唤的那种人狼。   “太师傅说你还是处子!”   李慎好奇地瞅着平静无波的云初,很少有少年人能扛得住这样的诱惑。   “男子不应该说是童子吗?怎么用了处子这个话?”   李慎斜了他一眼道:“太师傅说的,你有意见吗?”   云初点点头道:“孙神仙老人家说的对,一定是我记错了。”   勇于承认错误,是云初不多的优点之一,尤其是在孙神仙面前。   “我皇兄努力多年,皇后依旧无子,皇兄想让太师傅给皇后把脉,皇后宁死不从,从那以后,皇兄就再也没有碰过皇后。   你对这事怎么看?”   云初迷惘地看着纪王道:“这是我能参与的话题吗?不如我们还是聊聊裴行俭跟公孙大娘的事情,这事我很熟悉啊。”   李慎叹口气道:“一个八品官的宅院里,摆了一场长桌宴,来了六个公爵,十二个侯爵,十七个伯爵,子爵二十四……男爵估计就像是你以前说的那句话——与狗不得进入……   这样的场面,本王也仅仅在封王的时候有过,从那以后,这样的大场面,就再也没在私人府邸里见过。   所以呢,我皇兄想要废后,这种话自然要来问问你这个交游广阔的小小八品官。   直接问那些公爵,侯爵,伯爵,子爵的,如果答案不是人家想要的,恐怕就没有一个转圜的余地了。”   云初看着李慎亮晶晶的眼睛,长叹一声道:“我真的不知道那一天,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大人物突然到我家。   说实话吧,我也不喜欢跟大人物有什么关系,我有我的志向,有我要干的事情,不想因为跟大人物的关系,继而遭受一些无法预料的灾难。   因为,我想要办的事情需要很长很长时间才能达成,不想半途而废。”   李慎听了云初的话,就撵走了那些光溜溜的美女,好奇地靠到云初身边道:“你真的要给整座长安城,铺上一层金箔?”   云初遗憾地瞅着,离开水池的四个各具妍态的美女,万分难舍……   李慎粗暴地将云初的脑袋,掰过来冲着他,吼叫道:“想要就赏赐给你,先回话。”   云初往一边出溜一下才道:“我马上就要成亲了,这个时候送我美女,这不是害我吗?”   李慎继续往云初身边靠,神秘地道:“别人的志向不是公侯万代,就是富贵万载,为何你的志向是给长安贴上金箔?” ###第十九章 无恒心者无恒产   “我在西域的时候,就听说长安是一座金光闪闪的城池,城池里生活的人,过着猪一般幸福的生活。   你知道我,一个用命换来的从八品小官,付出了多大代价,付出了多少努力,才带着妹子,不远万里从黄沙漫天的西域来到了长安,希望我们兄妹,从此就能过上猪一般幸福的生活。   结果,当我入关之后,就觉得不对,每过一座大城我的心就凉了一截,当我带着妹子站在长安城门前的时候,我的心凉透了。   长安城里有君王,然而君王手中没有捏着雷电,长安城里有美食,却没有一样是可以免费吃的,长安城里有豪奢的房子,却没有一间是可以让我兄妹住进去。   而我,在来长安之前,已经向很多胡人吹过牛皮,说长安有多好,有多好。   现在长安没有我说的那么好,怎么办?   我以前在西域的时候,遇到过一群人,他们的村子就在沙漠边上,每年起风沙的时候,沙漠就会向他们的村子移动,淹没他们开垦好的良田,吞噬掉他们的房屋。   原以为这些人会搬离那里,重新找一块好地方生活,没想到,人家每年,还在沙漠里种梭梭,种红柳,还把麦秸扎成草格子用来防风治沙。   我后来再次经过那里的时候就发现,巨大的沙丘居然不动弹了,哦,还吃了人家地里出产的甜瓜,真的比蜜还要甜。”   李慎皱眉道:“天下宁有此事?”   云初笑道:“那个村子叫做八步沙,纪王以后要是去了西域,可以去看看,那里的甜瓜真得很甜。”   “人家给沙子上种树,跟你给长安贴金箔有什么关系呢?”   云初直起上半身瞅着李慎道:“他们能治理好风沙,让沙丘不再滚动,还变得郁郁葱葱的,我为什么就不能给整个长安贴上金箔,继而让后来的西域人知晓,看啊,长安真的是金色的。”   李慎沉默不语,半天才对云初道:“我知道你在光福坊盖房子的事情,也知晓你在空手套白狼,虽然不明白你是怎么办到的,但是呢,我相信,假如给你足够的信任,你是一个真得能给长安贴满金箔的人。”   云初笑道:‘所以啊,您就不要再拿那些,弄不好就会身死族灭的事情来考校我了。   我有我的大事要办,您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直接去问英公,那天到我家来的人,也是冲着英公的脸面来的,委实与我无关啊。”   李慎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想要让那些桀骜不驯的人,一起到你家做客,满大唐除过英公再无人能够办到。   估计英公是在感谢你举办的那七场长桌宴,毕竟,这是可以鼓舞士气的好事情,给你分一点荣耀,以后还能继续把这事办下去。”   云初感激地瞅着李慎道:“英明莫过于纪王。”   李慎哼了一声道:“你对我这个王爵毫无敬意。”   云初连忙道:“我们是通过孙神仙认识的,在孙神仙家的小院子里,您可没有半分王爵的威严,我还以为你喜欢这种接触方式呢。”   “确实很舒服,跟别人打交道,我一般都是冲着他们的屁股说话。”   “这是为何?”   “因为他们不论是施礼,还是跪拜,屁股都比脑袋高,还是你这里舒服一些,至少能看着脸说话。”   云初咬着牙道:“您这是把我的脸当成屁股了。”   “那个八步沙村子的事情,是真的?”   “真的……”   “太不可思议了,原以为愚公移山是传说,即便是传说,里面还有夸娥氏二子帮忙,没想到却是真事,那些人凭借着一双手,就干出来了如此的伟业,了不起”   云初笑道:“于无声处听惊雷,最是震撼人心。”   “要不要那四个女人,喜欢就送你了。”   “不要,我家只要胖的。”   “啧啧,观之如玉,触之如绵,非老饕不能解其中滋味,你一个处子有这等见识,了不起。”   云初好不容易才把一个色鬼王爷打发走,让二牛换了一池子新水,把全身都埋进水里,准备淹死在这水池里算了。   这就是李绩想要的结果,他已经在云初的屁股上,烙上了军方的印记。还是让全天下人都知晓,都参观的那种。   至于八步沙种树的事情,自然不是大唐世界里发生的事情。   他去参观过,也吃了人家种的甜瓜跟葡萄,夏天的沙漠竟然给了他一种草原的感觉。   非常,非常的了不起。   只可惜,这样伟大的功业,却被他当成了说服别人的冗长故事里,一个不起眼的注脚。   云初最终也没有自杀成功,主要是在水里憋气憋得时间长了太难受。   活着的时候已经太难受,如果死比活着的时候还要难受,干嘛要找死呢?   希望李慎能把澡堂里谈论的话告知李治,云初很清楚地知道,以李慎的性格,他根本就不会理睬这些闲事情。   几个哥哥,弟弟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得他太清楚了。   李慎走了,云初这边就清净了半个月,虞修容那个姑姑也没有再去叨扰她,似乎把求子弥勒的事情给忘记了。   云初猜测是李治问过李绩,关于他废后的事情,李绩回答让他非常地满意。继而,废后一事基本上已经尘埃落定了,虞修容的姑姑也觉得没必要再帮王皇后了。   就在人们盛传废后流言的时候,云初终于迎来了,他两辈子以来参加的第一场古代科考。   国子监的学生想要参加科考,首先就要经过国子监的考试,由于云初在太学学习的两年半的时间里,表现优异,获得了免试的待遇。   本来,他要参加的是明算科的考试,在拿到考试手续之后,他发现,果然如同英公所说,自己要参加的是进士科考试。   考试的地点在皇城里的鸿胪寺四方馆,就在进了朱雀门左拐的位置。   天不亮,云初就起来了,被崔氏,娜哈,以及昨晚就没有回家,跟娜哈睡在一起的虞修容,一起过来打扮云初。   其实没什么好打扮的,正八品的官服跟从八品的官服一样都是绿色的,就是纱冠上多出来半截凸起,还没有兔子尾巴长的一截凸起。   用不着带吃的,就连笔墨纸砚都不用带,早上去,如果快一点中午就回来了。   云初觉得自己中午应该能回来,因为进士科只考跟当世要事有关的对策,也就是时务策五道。   按照考核规定,经策全通为甲等,策通四道为乙等,至于乙等一下,没必要说了,一定被黜落了。   云初强烈拒绝涂脂抹粉,哪怕虞修容故意用胸脯夹着他的胳膊撒娇,云初也不答应涂脂抹粉。   反正好东西都是自家的,省着点吃能吃得长久一些,没必要急于一时。   靴子是新的,上面还绣着一只骑马的猴子,有马上封侯的好寓意。   美美地吃了一顿包子,喝了两碗米粥,就被肥九赶着马车把他送去了皇城。   这个时候,坊门还没有开,刘义早早等候在那里,还悄悄地打开了中门,希望自家里长能够沾沾皇家的气运,继而一举得中。   于此,云初发现了一个秘密,似乎跟自己时间长的人,基本上都对皇家失去了起码的尊敬。狄仁杰是这样,裴行俭是这样,就连走路都怕果子砸烂脑袋的刘义,现在也敢打开皇家专属大门放自家里长出去了。   所以,云初觉得自己可能有毒。   朱雀大街上站立着很多不良人,只要抵达了朱雀大街的人,基本上就不允许再回去,想要回去,那就要等到城门开,坊门开的时候了。   桂树只生三十枝,这句话其实很没有道理,有的桂树上的枝丫可能不止三十枝,有的桂树枝丫可能连五六根都不到,只是,进士科这棵桂树上的枝丫只有三十枝。   也就是说,每年能成功考上进士的幸运儿只有三十个,而每年参加进士科考试的人,从来没有低于两千五百个。   是真正的百中取一。   有的士子背着书箱步行走向皇城,看他们昂头挺胸的样子,云初真为他们高兴,无论中与不中,这股子气势万万不能松懈。   大家都是读书人,所以相互帮助一下不成问题,于是,在云初稍微客气了一下,他的马车上就装满了前往皇城参加考试的学子。   天黑,看不清衣衫,云初只能强忍着脚臭味,听他们高谈阔论。   有的说自家的行卷今年行得好,送到了某某公主府上,还有幸在公主府上盘恒数日,聆听公主的当面教诲。   有的说自己苦学二十载,铁砚磨穿,学问早就到了爆发的时候,此次进士科,对他来说不过是走一个过场,等榜单出来,定会邀约众人看尽长安花。   更有的在拥挤的人群中,就已经开始抨击当权者不公,认定自己一旦高中,一定会扭转现在的坏风气。   云初很喜欢听他们说话,因为这些人现在把大话说得越是满足,榜单下来之后,他们就会越发得沮丧。   很早以前,云初总是认为黄巢这个人不是好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畜生,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干出,把人塞进磨眼里磨成糊糊当军粮的事情。   现在他开始尝试着理解黄巢了,屡次考进士考不上,弄得家业败落,不论是谁都会有很大的怒气的。   云初很希望这些满怀信心的学子们在考不上之后,不生气,不着恼,老老实实回家种田,不要学黄巢把人塞磨眼里磨成糊糊当军粮。   长安城的第一缕阳光以前总是首先照在皇城上,现在不一样了,那座烂怂大雁塔比任何地方都先被阳光照到,在阳光的照耀下,大雁塔的塔尖就像是被阳光烧红了一般,直挺挺的刺向湛蓝的天空。 ###第二十章 人的样子   搭车的士子们在快要抵达皇城的时候,就纷纷跳车告辞,其中两个因为没有跳好,还摔了一跤。   看着他们把手上的血往袍子内衬擦试一下,就挥手告别的样子,云初的眼睛酸酸的,因为,刚才跳车被摔倒的两位,根本就不是刚才在车里称呼的仁兄,而应该叫爷爷,至少也该叫伯伯的。   这样的人,自己这一生估计只能见这一次了,下一次,他们说不定就死了。   皇城门口的守卫非常的森严,守门的不再是金吾卫,而是盔明甲亮的武卫。   此时,城门已经打开,一些身着官服的人正在进进出出的。   于是,云初也就下了马车,抖抖自己嫩绿色的贯袍,学着前面一位仁兄的模样,先咳嗽一声引起所有人注意之后,才踱着方步,在万众瞩目下极有威严的向皇城里走。   “啊,兄台,我们如此进门,会不会堵塞后边的人呢?”   “啊,兄台,不会的,本官今日本无公务,是专门来这里走一遭的,就是为了让这些人知晓,何谓官威!”   “啊兄台,为何小弟觉得这样一步一顿的的走,看起来傻透了呢?你看,那边那个穿红袍子在冲我们瞪眼睛呢。”   “啊——那就快跑,别被该死的侍御史们抄录上名字,会罚铜,扣俸禄的。”   瞅着这位从八品的小官屁股中箭一般的沿着承天门大街一路狂飚而去。   云初这个正八品的大官就抖抖袍子,左拐,直奔鸿胪寺四方馆抢先查看考场状况。   四方馆里住的其实全是胡人。   新罗人,百济人,倭国人,凡是大唐朝贡体系里的人基本上都有,就连高句丽人都有。   两国虽然经常刀兵相见,但是人家高句丽人的供奉却从来没有少给过一文钱,这一点做的甚至比对大唐最崇敬的倭国都要好。   听说当年太宗皇帝远征高句丽的时候,两家人脑子都打出猪脑子来了,人家高句丽人还在太宗皇帝生日那天,送来了五十张洁白的毛毡,五十个美丽的侍女,为太宗皇帝暖帐篷。   虽然太宗皇帝很大度的给使者送还了五十颗被唐军不小心砍下来的高句丽贵族的人头,人家依旧感激不尽。   不知道今天参加进士科的人里面有没有来自四方馆的人,如果不小心遇到一个倭人那就太闹心了。   四方馆很大,可以说非常的大,巨大的宫殿里没有房间,只有一个硕大无朋的大厅,地面上铺着木头板子,上面的漆皮闪闪发亮,就是柱子实在是太多了一些。   此时,大厅里摆满了矮几跟蒲团,一些官员带着仆役们正在检查矮几上的笔墨纸砚,还要把这些矮几摆的横平竖直,尽量的让考场显得正规一些。   云初缩头缩脑的在外边看,一个可能觉得很累了的官员就离开考场,出来透透气。   “这位兄台,不知在那处衙门高就?”   “谈不到高就,太医署就任小小医正,看兄台疲乏不堪,来一块甘草嚼嚼提神。   我告诉你啊,甘草可是一个好东西,能提神不说,这东西还可解百毒。”   说着话,两个官员就愉快的一起嚼着甘草先聊起来。   “如此年轻的正八品啊,以后的前程啧啧,咦,你可是有亲友要参加这一次进士科大考?”   “是小弟要考,这心里没数,先过来看看,等到临场也不会紧张。”   “哦,那你可要小心了,这一次进士科的主考改成了褚遂良,想从这一位手中占便宜,基本上是别想了。”   “咦?不是李义府跟许敬宗吗?”   “褚遂良驳斥了许敬宗,说他行迹败坏,不足为人师,执意取而代之了。”   “兄台,帮兄弟弄一个柱子后面的位置,避开这些上官。”   说着话,云初就掏出自己的考试帖子递给了这位兄台。   “云初啊,好说,好说,这就把你从最中间的位置上给撤换到第九排的柱子后边。”   “有劳,有劳。”   “客气,客气。”   眼看着官员重新走进了考场,云初就把身子靠在屋檐下的一根粗大柱子上,瞅着对面考场飞檐上的脊兽发愣。   一瞬间,他觉得这场考试真的毫无趣味可言。   眼看着士子们从大门口蜂拥而至,云初就最进了考场,从第九排找起,很容易在一根粗大的柱子后面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为此,还遥遥的向那位官员拱手致谢。   才坐下,云初长出一口气,就从带进来的水壶往砚台里倒出一些水,开始借用研墨的功夫继续回复心神。   “我找不到我的名字,我叫钟英达,我叫钟英达,那位看到这个名字?”   人一多,就会喧闹起来,一些心理脆弱的家伙一时找不到自己的名字,就忍不住大喊大叫起来。   “哎呀,我打翻了砚台,再给我一些水,我写字重,耗墨……”   “兄台,可怜老朽老眼昏花,这处实在是太昏暗,请给老朽换一处阳光猛烈的所在。”   也不知道喧闹了多久,随着一声“考官到——”考场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云初躲在柱子后面,也看不见前边主考官的脸,就闭上眼睛,继续养神。   “抡才大典,乃国之盛事,国之重事,不可轻慢,不可喧哗,不可作弊,否则,从严惩处……”   一个忠臣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抑扬顿挫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入耳,就是杀伐之气重了一些,导致一些心理有毛病的人当场昏倒,被武卫们拖着双腿就给拖出去了。   这一顿话足足讲了一刻钟,这才慢慢平息。   紧接着一个奸臣的阴柔的声音又从那边传来,他的话就动听了,只说要众学子好好考试,仔细考试,看清楚策略的含义之后再下笔,最后还说,家里的婆娘还在等着自家郎君高中呢,希望每一个人都能考出好成绩出来。   不得不说,跟奸臣说的这一番话比起来,忠臣就该拖去喂狗,因为,奸臣话音刚落,就引来一阵笑声。   忠臣,奸臣登场之后,考试就开始了,一个绿衣服官员举着一个木头牌子在人群中走来走去,保证让每一个考生都看到牌子上的考题。   云初抬头看了一眼,发现,牌子上写着“国有财”三个字,看样子这就是五道策略中的第一道。   国有财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大唐很有钱?   大唐有没有钱云初不知道,不过,他知道万年县的库房里就剩下不足六百贯钱,这些钱不知道够干什么的,这就算是国有财?   等那个官员再一次走过来,云初认真看了一遍,发现那上面确实写的是财产的财,而不是人才的才。   也不知出题人这是在求财,还是准备讨论怎么保住这些财,这个时候,就要揣摩出题人的心思了。   首先,这道题目绝对不可能是一个官员出来的,因为只要是官员,就绝对不可能告诉别人说,国家很有钱这种没脑子的话。   一旦被其余的官员知道了国家很有钱,国家马上就会变成没有钱,因为那些官员一定会把那些钱全部花光的。   一个官员,也绝对不会告诉所有人说,国家没钱,这对士气非常的不利,有时候甚至会影响地方向中央缴纳财政的速度……这比国家有钱的下场还要糟糕。   那么,这道题到底是谁出的呢?云初觉得不可能是皇帝出的,因为皇帝不会问一些对实际情况什么都不知道的士子们这个问题。   然后,武媚那张千娇百媚的脸就出现在了云初的脑子里,一阵似有似无的乳香味笼罩着他,让他一时间方寸大乱。   云初喝了一口凉水,提起笔,在卷首写道:“开源不足以解渴,节流不足以润土,昔有夸父氏逐日,道渴,一口吸大河之水,不足,又吸渭水……”   足足过去了半个小时,云初终于把这位叫做大唐的夸父因为饥渴而死的故事写了下来,在这里,着重讲述了夸父的战略性错误,逐日之前就该准备好水,再则,明知黄河,渭水不足解渴,就该提前放弃黄河,渭水,直奔大泽……   大唐考试,不仅仅是考平日的积累,更要考一个人的急智,有倚马可待的才华的人最受追捧。   所以,看到第二题的时候,云初笑了,越发的肯定这次进士科的考题,都是出自武媚。   尔是谁!   我是谁?   你是谁?   谁又是谁?   白马是马,白马非马。   以前在学校辩论的时候,这种屁用不顶事实而非的题目云初没有少接触,等到他到了社会上才发现,这些花了他大量精力的东西,毫无用处。   也许玄奘他们会很喜欢,道士们也很喜欢,那些钻故纸堆的大儒们也会喜欢,并且从中琢磨出很多的乐趣。   云初觉得枯燥无味。   于是,提笔写到。   “清心为治本,直道是身谋。秀幹终成栋,精钢不作钩。仓充鼠雀喜,草尽兔狐愁。史册有遗训,毋贻来者羞。”   他觉得这样回答这道策论很好,也很对,人既然活在天地间,就该有人的样子…… ###第二十一章 桂树新发三十枝,有我一枝   还以为五道策论中有一道必定是以“废后”为题目的策论,结果没有。   其实也不难理解,考官从许敬宗换成褚遂良之后,基本上就没有这个可能了。   不过,也能从中看到褚遂良阻止李治废后的的决心是何等的大。   云初从考场走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看他,其中包括褚遂良跟李义府。   褚遂良皱着眉头问李义府:“他冲着你施礼,如此说来,你们应该相识才对。”   李义府淡淡地道:“劣徒。”   褚遂良道:“如此说来,国子监中尽是你的劣徒吗?”   李义府瞅着褚遂良道:“这个罪名,李义府可承担不起。”   褚遂良也没有继续在此事上纠缠,让人拿来云初的卷子就看了起来。   看到夸父巨人逐日渴死之后,就对李义府道:“他有当一个太学生的资格。”   李义府道:“门下最不成器的就是他。”   褚遂良一目十行,等他看到那首诗的时候,再一次疑惑地看着李义府道:“令徒与你有着天壤之别。”   李义府不恼不怒地道:“孔子曰:有教无类。”   褚遂良笑道:“我若黜落此人,你会如何?”   李义府笑道:“尽管黜落此人,然后,英公就会率领千军万马踏碎你的府邸。”   褚遂良道:“英公一向公正无私,何至于此呢?”   李义府笑道:“你尽可试试黜落此子,某家相信,陛下一定会重新将此人的名字提上来。”   “就因为英公对陛下说,废后乃是皇家私事?此子值得英公为他付出如此脸面?”   李义府从褚遂良手中接过试卷,看都不看就在上面画了一个红圈,然后递给褚遂良道:“第九名应该是一个合适的名次。”   褚遂良接过试卷,也没有犹豫,就径直在试卷上写下一个大大的九字。   他可以不喜欢武媚,却无论如何都不能不给英国公李绩颜面,同时,他也不相信李绩是一个损公肥私之人。   如果他真的看好云初,大可以直接荐举给皇帝,而不用经历这么一场类似走过场的考试。   云初从考场出来的时候,早就过了午时,狄仁杰的考场也在四方馆,不过,他考的是明法科,主要考律、令等知识。   试策共十条,其中律七条,令三条。   全通为甲等,通八条以上为乙等,通七条或七条以下为不合格,不能录取。   这些对于狄仁杰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事情,云初总觉得自己记忆力惊人,可惜,在看一眼人群,就能记住在场所有人样貌,衣着,以及站立位置的狄仁杰面前,自惭形秽地不敢暴露自己其实也是一个天才的事实。   这种依靠死记硬背才能通过的考试,对狄仁杰几乎没有半点难度。   回到自家的马车上,果然发现了大快朵颐的狄仁杰。   往嘴里塞了老大一块酱牛肉的狄仁杰,被噎得双眼泛白,云初赶紧把茶水递过去,这才救了他一命。   “屁精当得如何?”狄仁杰笑眯眯的问道。   “五道策论,没有一道涉及废后事宜,既然你这么问,也就是说,你遇到了?”   “遇到了,家律中有一条问:天子婚配可有变乎?”   “你是怎么回答的?”   狄仁杰看一眼云初,摇摇头道:“我正在吃东西呢,就不要影响我的食欲了,刚刚写完那道题目,我就仿佛看到一个硕大无朋的女人屁股从天而落,产道,谷道毛发俨然,重重地砸在我的脸上……”   云初怜悯地看着狄仁杰道:“听说被女人用屁股压了要倒霉三年。”   狄仁杰跟着喟叹一声道:“我反倒觉得废后一事真的不算什么大事,大唐律法对于夫妇之义,有七出,义绝,和离三大规定。   既然律法中已经规定了适用于大唐所有男女,那么,陛下与皇后算不算大唐男女?能否适用于律法呢?   如果适用,那么陛下废掉犯下了——无后这七出之条的皇后,是不是也算是合情合理呢?”   云初左右看看,发现又有士子不断地出来,甚至还有两个衣衫不整的,喊着跳着被武卫从皇城里给丢出来。他不愿意看到这一幕幕惨状,就爬上马车,让肥九立刻离开皇城。   “你这时候的样子很像是一个贼。”   云初摇头道:“我把卷子写满了,而且自觉回答得不错,每篇策论我都是言之有物,其中两条,甚至给出了可行的解决办法。   不过,从策论题目来看,大唐府库的钱粮数目堪忧啊,五道题中有四道是关于财税的。”   狄仁杰躺在马车上,瞅着顶棚道:“如果是这样,以你的本事冠绝长安都是可能的,仅仅是晋昌坊一地的成就,就能愧煞天下大半治民官。   所以,你不用像一个贼一般跑路,应该昂首挺胸地告诉任何人,你是新科进士。”   狄仁杰话音刚落,就看到李义府的管家骑着马匆匆追上来,将一个纸片丢给云初,也不说话,就拨转马头又走了。   云初打开纸片,只见上面用红笔写着一个硕大的九字,而且这个字还是用红笔圈起来的。   狄仁杰看过这张纸片笑得直不起腰,半天才指着云初道:“你这真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明明能考中的,偏偏落得了一个贼的名声,你说,我们两个这是何苦呢?   快快准备准备,带上重礼,准备去李义府的府上谢师去吧。”   云初叹口气道:“我等你高中的榜单下来,我们一起去,一次两个进士去给李义府府上谢师,他该是何等地欢乐啊。”   “桂树新发三十枝,桂树新发三十枝,可怜天下读书人……”   提到李义府,不论是云初还是狄仁杰,都没有什么继续谈话的兴趣。   让肥九把车帘子彻底地掀上去,两人就并排躺在车厢上,就像两头等待被扒皮的死猪。   朱雀街上人来人往,云初跟狄仁杰的死猪样子很多人都看到了,也非常地理解,又是两个没有考好的倒霉士子,这样的人,在长安,他们见多了。   虞修容,娜哈,崔氏站在晋昌坊门口,不断地朝外边看,每过来一辆马车,她们就紧张一阵子,看到不是,又非常地丧气。   早就考虑到这一点的云初跟狄仁杰,两个笔直地坐在马车上,每个人都露出合乎所有人期望的笑脸,八颗牙暴露在外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就是中了?”因为身份低,可以满街乱跑的崔氏首先冲出来抓着车辕急促地问道。   云初脸上的笑容不变,稳稳地回答道:“桂树新发三十枝,有一支是我。”   崔氏又看着狄仁杰道:“狄公子想必也是心想事成?”   狄仁杰用同样的笑容回答崔氏:“桂树新发三十枝,有一支是我。”   崔氏欢喜地高高跳起,肥硕的身体落地发出咚的一声,然后她就冲着坊市里面大喊:“中了。”   不等众人欢呼,云初就压压手道:“不着急,不着急,等榜单下来了,我们再欢庆不迟。”   也不知道这些人哪来的那么大的信心,云初跟狄仁杰两人说考中了,那些人不管云初怎么说,就高呼起来,导致那些原本在坊门外排队的客人们,纷纷伸长脖子看,不知道晋昌坊又有什么好事发生。   就是不知道,主人家会不会趁着有喜事,让大食堂今日打七折。   最终,云初还是在客人们的欢呼下,答应今日晋昌坊所有食物,所有货物统统打七折,而商家这三成的损失全部由云公子跟狄公子买单。   夏日酷热,回到家想跟虞修容亲热一下,消解一下前些天被李慎的侍女勾起来的欲火,谁知道,再一次被虞修容给推开了,只肯让他把玩一会葱白一样的手指。   回到家里,裴行俭公孙也在,不过,两人早成怨偶,即便是坐在客厅里,也没有话说,一个不理睬一个。   云初,狄仁杰换好衣衫进来的时候,裴行俭与公孙分别祝贺了他们两人。   云初仔细看了看公孙的脸,又抓起她的手腕摸了一阵子脉搏道:“已经无碍了,就是骨头错位之处,还需要多多注意,不可剧烈活动,更不可舞剑,如果你以后还想依靠剑舞讨生活的话,还需要休养一个月以上。”   摸脉搏这种事是云初跟着孙思邈学的,高手,就是高手,虽然只是偶尔指点一下云初,两年多的时间下来,云初已经能摸出喜脉来了,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公孙来云家,就是来看病的,云初本来不想给她看,架不住公孙百般哀求。   自从她被裴行俭的老婆陆氏,带着几十个彪悍的女人,砸了她的剑庐,抓花了她的脸,还把她打得骨头开裂两处,错位三处之后,公孙就果断地拒绝了裴行俭的任何邀约。   如果那一天不是娜哈在场,极力地保护公孙,陆氏又知晓娜哈是佛女这个事情,公孙会被陆氏带人活活打死。   没错,就是活活打死,然后,陆氏只会被判罚铜五十斤,甚至连公堂都不用上。   陆氏与公孙两人身份差距太大了,一个是堂堂的男爵夫人,一个是名歌姬,身份上的差距,让公孙在先天上就毫无还手之力。   云初却知道,真正让公孙对裴行俭感到失望的是,事后,裴行俭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向陆氏说。 ###第二十二章 吐谷浑雇佣军?   公孙很有钱,尤其是在跟崔氏合作做了棉被跟羽绒服生意之后,她拥有的钱,已经超乎了一个歌舞伎所能拥有的钱财的上限。   她在平康坊受到众多歌舞伎们的敬爱,冠以公孙大娘的称谓,可谓为平康坊第一部。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精通武技并且身手不俗的美艳女子,却在以裴行俭老婆陆氏率领的一众仆妇的进攻下,连半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不是说陆氏以及她率领的仆妇们的武技有多高,纯粹是因为人家是长安县五品知县的正室夫人,同时,还是兵部侍郎的女儿。   公孙昔日引以为傲的资本,在这一刻还比不上娜哈这个拿着棒子乱抡的女童,比不上猞猁大肥龇牙咧嘴胡抓乱咬,更比不上丫鬟大肥在后面跳着脚地为娜哈跟猞猁加油鼓劲。   云初见过,裴行俭草书,公孙剑舞,相得益彰的好场面,看过两人刀剑相舞,最后相拥入怀的香艳场面,在那一刻,就连觊觎公孙多年的狄仁杰都不得不承认,人家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瞅着一瘸一拐的公孙跟着娜哈去了后宅,裴行俭长叹一声,喝一口茶水对云初道:“你什么时候上任万年县尉?”   云初吃惊地道:“我上午刚刚才考过试,就算我已经知道我考了第九,现在,你问我何时上任,是不是也太急躁了一点?”   裴行俭站起身,急躁地在地上转了几个圈子,又喝了一口茶水,整个人身上的烦躁劲,似乎都被他和着一口茶水吞下了肚子。   “我要重整在长安的吐谷浑人,如果可能,我还想把他们编入府兵序列。”   “我觉得你想多了,想要把吐谷浑人编入府兵,就要给人家府兵相应的待遇,如果给他们在外地永业,口分田,人家肯定不干。   在长安附近给土地,兵部不会答应,户部更加不会答应,而且,对于我大唐现有府兵也非常得不公平。   顺便问一句,你长安县还有多余的一寸官田吗?”   裴行俭皱眉道:“很奇怪,我们派往大非川一带协助吐谷浑人作战的将士们,只要抵达大非川,战力就会减弱三成以上,而且,越是勇猛的将士,战力就越是减弱得厉害。   头痛,眩晕,喘不上气,浑身乏力,有时候仅仅是一场小小的风寒,就会要了身体健壮的将士的性命。   为此,朝中议论纷纷,还用当年卫公雪夜千里突袭的艰苦战事当例子,指责将士们大不如前,已经懈怠了,已经打不了稍微艰苦一些的仗了。   孙神仙两年前为此亲自走了一遭大非川,亲自体验之后,孙神仙认为,并非是我方将士懈怠。   乃是遇到了一种名曰气疫的疾病,还说这种疾病只有上到高山上才会有,大非川地势高,与高山无异,只要抵达一定的高度,心肺就会失去将近半数作用。   可奇怪的是,吐蕃人没有这样的症状,生活在大非川一带的人也没有这样的症状。   为此,我就想用训练大唐府兵的方式,训练出一到两个折冲府的吐谷浑府兵,投入在将来的大非川战场。   兹事体大,万万不敢迁延。”   云初闻言又笑了,组建雇佣兵作战这事,小打小闹可以,只要遇上了大战,雇佣兵们比兔子跑得都快,到时候说不定还会连累到真正的大唐府兵们。   就算给吐谷浑军队全唐械装备又如何呢?   到时候说不定吐谷浑军队,会成为吐蕃人最爱的运输队大队长。   打完吐谷浑伪军,吐蕃人当场换装备,战力立刻增涨一大截。   这种递进关系云初很熟悉。   野人就该有野人的打法,就像富汗民兵可以打跑钢铁洪流,也能打跑坚船利炮。   大唐肯定是要支援吐谷浑的,就看怎么个支援法了,如果能长期的把吐蕃人拖在吐谷浑进退不得,这对大唐来说应该是最划算的一种局面。   “你没有那么多钱来装备,你所谓的吐谷浑府兵联队,人家也不会按照你的意愿帮助你,为你死战,能让他们决心跟吐蕃人死战的,只有他们的草场,他们的家,他们的牛羊以及妻儿老小。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身后没有自己需要保护的东西,他们一定会跑路的。”   裴行俭沉吟片刻道:“我准备将长安城里,属于长安县管辖的一些坊市,拿出来重新翻盖一下,就应该有钱了。”   云初笑道:“这个法子不错,不过,前期不要翻盖太多,我担心长安城没有那么多的有钱人,如果你的房子卖不掉,你又还不上工钱跟料钱,你的麻烦就大了。”   “我用工部!”   “想要赚钱啊,就尽量的少跟官府打交道,一旦工部发现了甜头,你信不信,就你小小的长安县白干活不说,屁都捞不到一个。”   “这不可能,这笔钱我有大用场。”   “陛下的九成宫被山洪冲了,需要修建,这是不是大事?   河北灾民需要钱买粮食救济,这是不是大事?   太白山里虎豹成群,又祸害了一个村子,需要组织大量人手进山杀老虎,这是不是大事?   很多官员两年前的俸禄还没有发,导致他们穿着破衣烂衫在户部哭穷,这是不是大事?   我今天上午,参加考试,五道策论,有四道就是讲朝廷岁收不足的问题。   你凭什么觉得你组建两支吐谷浑折冲府联队的事情,就能比以上的这些事情重要?   你还是悄悄地来,快速弄些房子卖掉,快速把你想要组建的军队建设好,再快速地交给英公他们去处置。   慢一点,那些看到钱眼珠子都会变色的人,能给你扣上一个图谋不轨的罪名,你信不信?”   “怎么才能快?”   “学我,先收钱,后盖房子……”   裴行俭忧心忡忡地走了,他本来想让云初帮助他修建房子赚钱,弄军队的事情,结果,云初看出来了,给他出了很多的主意,却从头到尾都不主动提,人过来帮他的事情。   这让裴行俭很是懊恼,又有些不服气,觉得云初能干成的事情,他凭什么会干不成?   送走了裴行俭,云初就让崔氏去告知光福坊工地上的工匠们,他们可以立刻开始进行光福坊二期两百户房屋建设了,争取一期工程完工,二期工程至少要建设到一半才成,为此,需要他们多多招募人手,晚上的时间都不许错过。   狄仁杰吃了好多杏子,牙倒了,嘴巴里含着一口温水,慢慢地等着缓解。   吐掉嘴里的温水,擦着手道:“我觉得这个办法挺好的,帮他一把不是不成吧?”   “注定要失败的事情,为什么要帮他呢?他今天来最该问我的事情是孙神仙提起来的气疫,而不是什么狗屁的吐谷浑府兵联队。”   “你知道气疫是啥病吗?”狄仁杰的眼睛又开始亮了,这家伙对于一些偏门学问的兴趣不是一般的大。   “准确地说,气疫就不是一种病,而是一种生理不适现象。”   “怎么产生的?”   “产生原因只有一个——爬得太高了,只要回到低处,所有不适症状立刻消失。”   “为何吐蕃人跟吐谷浑人不受影响嗯?”   “那是因为他们常年成活在高处,身体早就适应了,大唐府兵很少有机会去那么高的地方,自然就会不适应。上去了就会头痛,胸闷等等毛病全来,这时候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会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殊不知,这样做只会加重病情。   其实,他们只要不胡乱动弹,不要喝酒,每天不要吃太多,三五天之后,很多症状就会消失,半个月之后再慢慢得进行恢复性训练,一般两个月之后,就大非川那片地方,完全就能适应,也能全面恢复战斗力。”   “既然是这样,为何大唐派遣了那么多的军队,为何还没有适应?”   云初叹一口气道:“刚刚派遣上去的人,会患病,然后是一大群人患病,接下来还会有人莫名其妙地死掉,军官害怕,就把人撤下来,再派一些新的军队上去,根本就没有适应的时间,当然每一支都不成,每一支军队都在大非川里待不住。”   云初说完话就狠狠地盯着狄仁杰看,狄仁杰舔一舔拿在手里的杏子道:“你放心,我没有把你弄去大非川当兵的想法。”   “你最好没有这个心思,老子的心思全在长安,没打算再去别的地方胡混。   更不想跟程咬金一样,七十岁的人了,还要骑着马,跑好几万里到处追杀一只叛逆的野人。”   在长安过的生活,云初都不怎么满意,更不要说去大非川了,他以前又不是没去过,不过是去龙羊峡旅游的。   开着车,带着火锅,还有美女音乐陪伴,他在那里总共也不过待了三天,早上羊肉泡馍,中午黄焖羊肉,晚上烧烤羊肉,几天下来吃得他满嘴燎泡,想弄点水库里的鱼吃一吃,又恰好赶上人家投放鱼苗,水库不准出鱼。   现在去大非川?   一个八月就开始下雪的地方,就连牧人都赶着羊群转移牧场了,能吃到啥呢?   难道说,吃那里的特产岩羊?   回想起自己在天山悬崖上跟岩羊抢夺一个落脚点的遭遇,云初就浑身发冷,那种局面,他一辈子都不想再经历一次。 ###第二十三章 看不见的红线   回到后宅,就看到身材高大的公孙,将头放在娜哈单薄的怀里放声大哭。   崔氏坐在一个小小的凳子上流着眼泪陪着,至于娜哈则是一脸地茫然无措。   虞修容瞅着公孙神色难明,似乎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立场,也找不到合适的话。   云初来了,六神无主的娜哈立刻对痛哭的公孙道:“我哥哥来了,你可以趴他怀里哭,我向你保证,我哥哥可厉害了。”   云初向娜哈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不过,这孩子还不够聪明,说这句话的时候,至少应该避开虞修容。   崔氏被娜哈的一番话说的再也哭不下去了,而虞修容更是脸黑的跟煤球一样。   公孙听了这话,也哭不下去了,只好从娜哈的怀里坐起来,顶着一对大桃子一般的眼睛暗自啜泣。   裴行俭她是真的不敢再依靠了,继续依靠下去绝对是死路一条。   而她一个长得美艳,钱又多的歌舞伎,有的是人想在她这里占便宜。   这些天,自从传出他被裴行俭的老婆殴打了之后,就有无数的青年才子,赶着贴上来想要安慰她,安抚她,抚摸她,再睡了她,最后拿钱走人。   她知道,如果她从了其中的某一个人,陆氏就会放过她,从此不再找她的麻烦。   可是,这些人里面那里还有一个好鸟呢,就连她认为为人方正的云初,跟狄仁杰也会偷偷地看她的背影……   算来算去,普天之下真正毫无目的的对她好的人,竟然只有娜哈这个小姑娘……或者还有那只麻皮猞猁?   想到这里,公孙再一次泪如雨下。   娜哈连忙又站在软塌上抱着公孙的头,还用手掌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   虞修容不知何时站在云初与公孙之间,没有说话,不过看样子她也快哭了。   云初呵呵笑道:“其实不算什么事情,我相信老裴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必定是全心全意地喜欢你,现在出现的事情是一种意外,也可以说不是意外。   我曾经听说过一首很好的诗,如今送给你。”   云初顶着虞修容杀人般的目光轻声吟诵道:“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听完云初吟诵的诗歌,虞修容咕唧一声笑了出来。   崔氏也掩着嘴巴哈哈大笑。   就连正在悲伤的公孙也顿时没有了眼泪。   只有娜哈不知道需不需要继续抱着公孙安慰她。   虞修容扶着云初的手臂笑得发软了,被云初揽着腰身,这才不至于滑到地上。   “郎君,把这首听来的诗歌送给公孙姐姐吧,就说是裴县令送给公孙姐姐的。   也无需改动太多,只需将妾改成君,将君改成妾,就该是一首可以脍炙人口的好诗。”   公孙擦试一下眼泪摇摇头道:“我不想败坏他的名声,离开他就是了。”   娜哈见公孙似乎又想哭,就再一次抱着她的头,怒气冲冲地道:“坏人不要你,我要你,你以后跟我睡,就没有人敢来打你。   实在不成,等猴子阿爷回来,就让他杀了坏人。”   公孙反手搂着娜哈道:“你才是世上最好的人。”   云初对虞修容道:“家里应该隔出来一个院子,让娜哈独自居住。”   虞修容点点头道:“也是,娜哈是大唐佛女,两次担当水陆法会的执灯女童,这等荣耀确实应该有自己独居的院子,豢养自己的人手了。”   崔氏连连点头道:“确实如此,确实如此,娜哈小娘子已经长大了。”   公孙看着娜哈道:“你想收留我吗?”   娜哈道:“你出去了,别人就会来打你,有我在,你就不用担心别人打你了。”   公孙瞅着一脸坚定的娜哈,将脸贴在她的胸口道:“好,公孙以后就是娜哈小娘子豢养的舞姬,我们一起跳舞,跳一辈子。”   “好,等我的腿长长了,砸砸长大了,就能跳很好看的舞蹈了……”   听着娜哈的豪言壮语,云初瞅着娜哈的短腿感慨万千,这孩子因为骑马骑得太多,已经有了一些罗圈症状了。   “妾知君有妇,赠君双明珠。感妾缠绵意,系在红罗袍。知妾用心如日月,事妇誓拟同生死。还妾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云郎君,就把这首捡来的诗送给裴郎吧。”   看着公孙递过来的那张纸,云初觉得这个女人这一刻,可能真的对爱情死心了吧。   “我要早点嫁过来,七月你觉得如何?”   “不成,太热了,敦伦的时候全身都是汗……”   “八月也很热啊。”   “所以,九月是个好时间,那时候秋风咋起,凉风习习,你我相拥于榻上,不论是观赏红叶,还是看着北雁南归都是极好的。”   “那就九月……”   这一次虞修容对于云初放在她臀上的手置若罔闻,也对云初嘴里喷吐出来的,不要脸的话毫无感觉,公孙进了云家宅院,这让她明显的有些不适。   感觉不适的不仅仅是虞修容,武昭仪对于长孙无忌的话,也感到了极大的不适。   “后宫,乃是陛下修心养性之所,后宫诸人,不过是为陛下繁衍子孙所设,恩宠荣辱不过在陛下一念之间,何须废后,引来朝野议论纷纷……”   武昭仪安静地听着宫人禀报,不知不觉间一双白皙的手青筋暴跳。   “知道了,下去吧。”   等宫人退下之后,武媚就来到一张桌案边上,开始慢慢地翻看桌面上的文牍。   “精钢不作钩?你真的是精钢吗?”   武媚瞅着试卷上那个红艳艳的圈,以及圈子里那个醒目的九,沉默片刻,轻声道:“陛下连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却不知这些人呕心沥血的参与考试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同英公所说,区区几页纸,一些文字,真的能够从庸才中间挑选出人才出来吗?   却不知这些人,这些纸依附了多少人情与铜钱呢。”   李弘稳稳当当地走到武媚身边,不过,他不敢触碰武媚的东西,只能在一边眼巴巴地站着。   武媚瞅了一眼自己的长子道:“会写自己的名字了吗?”   “会了。”   “写给阿娘看。”   李弘就用自己的小手,笨拙地拿起毛笔,在一张纸上写下了李弘两个字。   武媚微微摇头,这孩子写的不是两个字,应该是四个字,在孩子身上,她的耐心一向不算好,在发现李弘把字写在了一张试卷上后,凤眉往上扬了扬,终究还是压住了火气。   不是她认为李弘没有做错,而是她认为,那个被人涂改了卷子的人,应该不会生李弘的气。   瞅着李弘把名字写在一个硕大的被圈在红圈里的“九”字下面。   就对李弘道:“既然人是你挑选的,以后,他就是你的伴读。   好不好的看你的命!”   李弘茫然地瞅着母亲,不明白,只好看看卷子再看看母亲,希望解惑,只是从武媚说过那句话之后,就不肯再跟他说话了。   于是,李弘就大着胆子拿走了那张卷子,去前边寻找还没有起床的父亲。   “父皇,父皇。”   听到李弘童稚的声音,李治叹口气,将一只脚从一个美艳的妇人怀中抽出来,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等待着李弘进来。   “这是你写的字吗?”   拿到卷子的李治没有理睬这张纸以前是干啥的,只是注意到了纸上,李弘写的那两个字。   “是的,父皇。”三岁的李弘扭扭捏捏地回道。   李治对那个面色绯红的女子道:“拿毛笔来。”   等毛笔到手,李治就在李弘的名字下边,又重新写了一遍儿子的名字。   “拿去,照着这两个字,再写一百遍。”   李弘欢喜地拿着那张纸就离开了,李治则对那个女子招招手道:“你,过来。”   女子偷偷地朝外看看,确定没有人再来打搅,就脱掉衣衫跪在床榻前媚声道:“陛下——”   武媚忙碌完毕之后,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她放好了那些文章,站起身的时候,肚子微微有些痛,她就原地站立了片刻,直到那一阵疼痛消失之后,这才发现儿子拿着一张黑乎乎的纸张,等她良久了。   此时,这张卷子上除过那个红艳艳的九字还在,其余的地方已经被无数笨拙的李弘二字给遮盖住了。   “谁让你写了这么多字?”   “父皇!”   武媚朝寝宫位置看了一眼,就拖着李弘的小手,拿着那张纸去了寝宫。   此时,李治正靠在床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在看,见大着肚子的武媚牵着李弘进来了,就笑着问李弘:“大字可曾写好?”   武媚抖抖手里的纸张道:“写好了,就是字没有什么长进,可惜了一位读书人十年寒窗之苦打磨出来的好文章。”   李治笑道:“都说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他们学成了文武艺,还要看朕这个帝王家要不要呢。”   武媚将卷子上唯一能看得清楚的,那个被红圈,圈起来的九字让李治看看。   李治大笑道:“李义府圈阅,褚遂良定名,此人能得到第九名,看来朕没道理不买啊。   既然弘儿已经把名字写在上面,此人就赏赐给弘儿当一个伴读吧。”   武媚笑道:“臣妾也正有此意,只是此人还不能此刻就给弘儿。”   李治笑道:“这是谁家的子侄?”   武媚笑道:“英公要求此子即刻担任万年县尉。”   “即刻?”   “没错,这是英公这些年来第一次向陛下求的恩典。” ###第二十四章 被区别对待的云初   云初当然不知道他呕心沥血写满了的卷子被一个小孩子当成了练字的废纸。   即便是知道,他也没有办法,因为给这个孩子卷子的是武媚,怂恿这孩子胡乱写字的是李治。   云初其实不喜欢巧合,一点都不喜欢巧合,奇遇一类的事情。   尤其在他已经腰缠万贯,前途光明的时候,巧合,奇遇只会给他带来很多困扰。   什么都没有的人才希望得到奇遇,希望可以不通过努力继而过上好日子。   而云初现在的日子就已经过的很好了。   云初再一次来到了光福坊的工地上,还大发善心的给工匠们,材料商们结了三成的钱。   主要是牛肉这东西在长安实在是太好卖了,尤其是云初来不及制作牛肉干的状况下,直接用大锅卤牛肉,这东西才在长安面世,就让长安人彻底的疯狂了。   每日里两千斤熟牛肉才摆出来,就已经被前几日订购的人家一扫而空。   订购卤牛肉的还都是大户人家,轮到小户人家购买的时候,只能弄一点卤牛杂尝尝。   晋昌坊的卤牛肉,是长安这个农耕地区绝大多数人可以抱着一块三五斤重的牛肉敞开吃的唯一机会。   虽然价格昂贵,几乎是在生牛肉的价格基础上翻了一倍还要多,可是,因为货物的唯一性,又让这笔牛生意,为云初多赚了一半。   假如牛肉这东西不缩水的话,他绝对能赚到更多的钱,也就是说,云初卖牛肉得到的钱,已经足够一次付清这些工匠的工钱,以及材料商们的料钱。   看着那些因为拿到了三成工钱跟料钱,继而感激涕零的工头跟材料商们,云初真正感受到了大唐人质朴的内在品格。   “里长就不该给他们结钱,我家的房子有三块砖是碎的,三块!到现在还没有更换。”   云初随着狂躁的房主来到了他家的房子前,从已经垒起来足足有五米半高的大墙半腰处,确实找到了三块断砖,估计是泥瓦匠们砌墙的时候不小心敲碎的,不过,这东西应该不影响墙壁的质量。   看过之后,云初就冲着房主破口大骂:“你是死人啊,砌墙的时候为何不盯着点?   现在找我有个屁用啊,墙都起来了,你让他们把这三块砖给你挖出来换新的,你知不知道,这样更加糟糕,还不如不换呢?   后面一定要看仔细啊,千万,千万别让他们给你家上一根断梁,蠢货。”   云初喝骂完毕了,其实什么事情都没有解决,却让那个看起来很是刚强的关中汉子眼泪都快出来了。   因为,跟云初一起喝骂的还有他的爷娘跟老婆,那三位骂起人来那才叫一个炮火连天。   而且毫无例外地将矛头指向了自己的儿子以及丈夫,没有一个觉得是云初的错。   三个用五百头换了五间房子的吐谷浑人,还真得日夜守在工地上,眼看着他们的房子从无到有,再从地基拔起到五六米高。   从现在的进度来看,再有两个月,这批房子就该收尾了。   老吐谷浑商人有一个很好听的姓氏——慕容,名字叫做慕容磔,听他的解释,这个名字的含义是可以把敌人砍成肉酱的意思。   这个姓名应该跟吐谷浑王族有很大的关系。   云初当然不会理睬这个人是不是吐谷浑的王族,他只想知道这些人,能不能从吐谷浑弄到更多的牛,能不能带着肥九以及英公家里的管事们亲自走一遭大非川。   他觉得裴行俭的做事方式不对头,可以不理睬他,却不能不为即将到来的大非川之战做准备。   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云初极度的怀疑,杜甫之所以写这首《兵车行》,讽刺的并非是他那个时代,而是在为大非川之战战死的府兵们鸣冤。   “我需要更多的牦牛!”云初蹲在慕容磔的身边,一边嚼着甘草一边漫不经心地道。   “我回不去了,也没有更多的牛了。”   “你以后要在长安城生活呢,不找一个活路怎么能成呢,手里的钱花光了,以后你的小儿子如何在这里繁衍你的慕容家族呢?”   “在这里讨饭,也好过被吐蕃人割掉脑袋挂在马脖子底下。”   “在长安,没人能把你小儿子的人头挂在马脖子底下,你要多考虑他以后吃什么,穿什么,是不是应该进入学堂做学问,这样,就能永远地避开战阵,可以无忧无虑地活着。”   “你也听到了,我没有那么多的钱,就算把青盐全部卖掉,也凑不够买牛的钱,再说,大非川的牧人们也不需要铜钱,他们需要粮食,铁锅,刀子,剪子,茶叶。”   “你看啊,这些货物我给你备好,你再去一趟,多弄一些牦牛回来,赚到的钱我跟你分。   这些天,你也看到了,晋昌坊的卤牛肉卖得非常好,只要有更多的牛,我们就能赚到更多的钱。”   慕容磔抬起头看着云初道:“你们唐人都是如此得贪婪吗?你应该已经有很多很多钱了吧,为什么不感到满足呢?   我在大非川的时候,只要每天早上起来有一口麦饼吃,我就会感谢神灵,如果能再来一碗酥油茶,我这一天就会无欲无求,即便是死去,都不会抱怨什么。   你们身在长安城,有足够多的美味食物,有足够多的华丽衣衫,也有足够高大的宫殿,你们还想要什么呢?   像魔怪一样,要所有人的性命吗?”   云初点点头道:“我有一个非常非常宏大的理想,要用很多很多的钱才能完成。   你可以在长安城里好好地享受六天,六天之后,你就要带着我给你准备的货物,再一次回到大非川。”   云初说着话,就把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给了慕容磔,然后转身离去。   “我不想回去。”   “你必须回去。”   “你要杀了我吗?”   “不,我会杀了你藏在城外的小儿子,以及你更多的儿子……”   在这几天中,在张甲一干不良人不眠不休的调查中,云初已经摸清楚了慕容磔所有的底细。   更是找到了一直躲在城外,没有进来的慕容磔家族成员,他们是一群逃离了吐谷浑的小部族。   而且是一群在路上杀光了族人,只留下慕容一家的吐谷浑叛徒。   即便是杀光了其余族人,剩下的人也足足有四十三个人。   “好吧,我答应你,帮你去找牛,你也要答应我,保护好我的孩子们。”   已经走远的云初,依旧听到了慕容磔的哀求,于是,他就潇洒地挥挥手,算是答应了。   此时此刻,他更希望裴行俭能在这里,这样,他就知道什么样的做法,才是正确的使用吐谷浑人的法子。   今晚,狄仁杰要去参加皇帝在曲江为他们举办的曲江宴会,虽然皇帝可能不会出席,还是让狄仁杰非常地欢喜。甚至比他得知自己高中的消息还要兴奋一些。   至于云初虽然也考中了,而且是预料中的第九名,可是,也不知道他造了什么孽,其余人都已经收到了去曲江参加曲江宴的邀请,只有他得到了一封万年县尉的官凭,还是立刻走马上任的那种。   至于曲江宴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前来送官凭的吏部清吏司郎中,是一个非常清贵,而且权力很大的人,这样的人一般都会升任吏部右侍郎,左侍郎,最后当上吏部尚书,继而可以被人称之为宰相的人,同样对这样的区别对待毫不知情。   哪怕在云初送出了一百斤卤牛肉的厚礼之后,请这位清吏司郎中加强一下记忆,这位叫做颜光成的清吏司郎中还是没有想起来,云初为什么没有被邀请参加曲江宴,而是立刻走马上任。   参加曲江宴,对这些新科进士们是莫大的荣耀,但是,跟这个比起来,云初直接从一个正八品的医正,擢拔为正七品的京县县尉且立刻走马上任,显得更加受到皇家的恩宠。   不得不承认,有资格穿上绿色官袍的狄仁杰,远比云初看起来更像是官员,至少,只要把脸拉下来,官威立刻就显露出来了。   狄仁杰穿官服,把崔氏兴奋地全身颤抖,跪坐在地上不断地整理着狄仁杰官袍的下摆,生怕出现一个不好看的褶皱,影响皇帝对狄仁杰的看法。   “还缺一块压袍子下摆的玉佩!”   公孙才嘟囔着把话说出来,屋子里的人,都齐齐地把目光瞅向正站在凳子上把玩狄仁杰长头发的娜哈。   娜哈撇撇嘴,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白玉佩丢给公孙道:“当初就告诉你了,仁杰哥哥比那个裴行俭好得多,你不听,现在完蛋了,他今天回来就能找到一个不错的老婆。”   狄仁杰还是第一次听娜哈喊他仁杰哥哥,要知道自从他们熟悉以来,娜哈一直喊他胖子的。   公孙接过玉佩给狄仁杰配戴好,这才幽怨地道:“好男人哪里能轮得到我,早就有主了。” ###第二十五章 杂乱的黄昏   狄仁杰的待遇非常好。   太阳还没有落山的时候,就有鸿胪寺的吏员,赶着马车来云家接狄仁杰去赴曲江宴了。   目送穿戴整齐的狄仁杰坐着马车走了,云初其实挺羡慕的,毕竟,这对读书人来说,是最高的褒奖。   皇帝不打算褒奖云初,他就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地奖赏一下自己。   七月的长安热得跟火炉一样,这个时候吃饭就成了很多人的负担。   尤其是云家胖子众多,这就更加成问题了。   内宅,云初是进不去了,根据娜哈说,里面的女人都不怎么好好穿衣服。   至于猞猁大肥,更是宁愿躲在云初当初派人挖的坎儿井里冬眠,也不愿意见人。   娜哈很羡慕哥哥可以赤裸着上身,下身只穿着一条短裤,如果是前两年,这孩子还会死活跟云初看齐,现在不了,知晓女孩子穿成这样,一点都不雅观。   见哥哥打开了一个陶土坛子,就好奇地往里面看看,一股子酸酸的味道传出来,让娜哈忍不住想要流口水。   “今天她们都没有什么心思吃饭,我们两个就吃一顿好的。”   娜哈对任何从哥哥口中说出来的好吃的,都没有什么抵抗力,即便是早就热得满头大汗,还是紧紧地跟着哥哥,生怕吃不到。   今天,天太热,云初没打算弄什么复杂的饭食,他觉得这个时候正是吃浆水面的好时候。   浆水里面的芹菜,早就变成了土黄色,捞出来剁碎,往锅里倒几滴油,再把青蒜跟几粒花椒丢进去,等青蒜被油炸的发黑,再把一盆浆水倒进去烧开。   吃浆水面,用不着多余的配料,只需将韭菜剁碎,加盐腌制片刻就好。   把烧开的浆水装进罐子里,放在井水里浸泡,云初就开始揉面,擀面条。   一般情况下,云初在夏天,尤其是酷热的时候,他是不吃三肥她们擀的面条的。   想想就明白了,这样的天气里,还驱赶一个胖子卖力地和面,揉面,擀面,弄出来的面条不用加盐都应该是咸的,偏偏他吃浆水面的要求很高,面必须要筋道。   于是,只好委屈他这个新出炉的万年县尉出手来做,至于娜哈,她除了吃再无用处。   面条擀好,用手抓着在案板上摔打几下,把上面的干面粉去除,就丢进了锅里,此时,浸泡在冰凉井水中的酸浆水已经冰凉可口。   面条捞上来,不用过水,径直用冰凉的酸浆水浇一下,拨一点腌韭菜,就是一顿好饭。   娜哈端着一个大碗去了内宅。衣着清凉,声称不吃晚饭的三个女人就匆匆出来了。   云初看了一下,除过崔氏比较豪放大胆,露出白腻腻的大半个脖子之外,虞修容跟公孙依旧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没什么看头。   云初端着饭碗来到了门房,肥九正在喝酒,他的日子过得不错,肥腻的猪头肉就酒。   “这次派你去青海,也是没办法的一件事,家里能用的人手就你了,别埋怨。”   肥九瞅一眼家主碗里的白面条笑着摇摇头道:“本来就该我去,肥十心眼死,肥八又是一个只知道吃的,我不去谁去呢?”   “去了之后你一定会出现头疼,胸闷,气短这些毛病,你一定要记着路上不要剧烈活动,抵达大非川之后,就把自己包裹严实了睡上三五天,觉得没有问题了再动弹。   记住你的事情,你就是一个去贩牛的,其余的事情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肥九低声道:“郎君这是要把生意做成长久的,还是就这一锤子买卖?”   云初吃一口面条,想了一下道:“必然是长久的,你争取要把这条路走熟,走透,如果路上遇到了马贼,土匪之类的危险,牛可以不要,路线图一定要给我带回来。   同时要考察一下,那条大河能否水运。”   肥九点点头道:“小的知道了。”   云初又道:“你这一遭如果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地回来,我就支持你复仇!”   肥九愣了一下道:“小的没仇要复,郎君不会是找机会把我往外撵吧?”   云初咳嗽一声道:“人家豫让吞炭毁容,是为了报仇,你把脸在油锅里炸了一遍,就为了让别人认不出你来。说真的,没试探你,我这人比较护短,你这些年又显得忠心耿耿的,有要求就赶紧提,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肥九连忙道:“真的没有仇要报,我就是干了一件没脸的事情,就把脸在油锅里炸了一遍,如果说有仇,仇人只能是我自己。”   云初吃完了面条,把浆水喝光,觉得全身都舒坦,就收起大碗对肥九道:“你也不要把话说死,反正把这事办成了,我记你一功。”   肥九起身施礼道:“小的记下了。”   见肥九终于肯接受自己的好意,云初也就心满意足地离开。   他不怎么相信平白无故的忠诚,还是更加相信利益交换。   云初本来还想吃一碗浆水面,可是,当他发现虞修容香汗淋漓地在那里煮面条的时候,他还是退却了。   早就发现云初这个坏毛病的虞修容,这一次并没有退让,还是给云初装了一大碗带着她汗水味道的浆水面。   最终在虞修容的眼皮子底下吃得一滴不剩。   云初也想改变一下自己,如果继续活得这么毒,应该没有人能受得了他。   家庭氛围是需要培养的,只有全心全意地接受对方,将来才好生儿育女地生活一辈子。   看着云初把饭吃完,虞修容反倒有些内疚。   “我总觉得自己是一个外人,尤其是在你跟娜哈之间。”   “少说这些废话,如果我早早遇见了你,我现在就有两个妹子,而不是一个。”   “娜哈的阿娘好看吗?”   “好看,但不是一个好阿娘,不过,她对我是真的好,我总觉得她想要一个能当盖世英雄的儿子,而不是一个像娜哈那么可爱的女儿。”   “我娘生下我的时候也不喜欢,我阿爷也非常地失望,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希望我能重新投胎一次,变成一个男孩。”   “哦,这不用重新投胎,我听说,在安南以南的国度里的巫师们,就有把女子变成男人,把男子变成女人的巫术,不过啊,他们一般都是把男子变成女的,很少有女子愿意变成男的。”   “净瞎说。”   “我没瞎说。”   “好,好,就算你没瞎说,你又没去过安南,怎么知道人家的事情。”   云初大笑着指着脑袋道:“我经常在梦里旅行,坐地日行三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指的就是我这种人。”   虞修容抱着云初的脑袋摇晃几下,咬牙切齿地道:“真想钻进你的心里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   好不容易等到太阳落山了,长安城里却变得更加闷热了,空中一丝风都没有,矗立在最高处的风车也一动不动。   燥热难耐的虞修容,在娜哈跟公孙的带领下去了澡堂子,希望通过洗热水澡来获得片刻的阴凉。   云初躺在躺椅上,摇着蒲扇,听崔氏有一句没一句的讲述家里的生意经。   丁大有那个贤惠的老婆死了,听说是死于难产,新娶的老婆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大户人家的妇人很少有像丁大有老婆这么没用的,除过貌美年轻之外,再找不到一点长处。   把好好的粮食生意硬是给干得稀碎,即便是拥有大食堂这种普天之下最优质的的客户,如今也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了。   “怎么个难以为继了?是你们断了和她家粮栈的合作?”   “是啊,那个女人就是一个眼皮子浅的,以前经常送一些陈粮过来,妾身也就忍了,最近居然把一些霉烂的粮食也敢送过来,妾身就下令断了跟丁家的合作。   还告诉掌柜的,如果想要继续做生意,就让丁将军来咱们家谈。”   云初点头道:“你这样做是对的,生意就是生意,还是少掺和一些人情。   我欠丁大有的人情,我自己会还,没必要拉扯上大食堂,谁做生意都不容易,咱们家的大食堂既然有了一个好口碑,就要把这个好口碑保持下去。”   崔氏答应一声,不再说话了,今天为了这个事情,她下了很大的决心,没想到郎君并没有责骂,反而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   天黑不久,狄仁杰就回来了,一回来就扯掉外袍,甩掉马上封侯的靴子,只穿着里衣一口气喝了大半壶凉茶,似乎才通透了一些。   “怎么,曲江宴上的饭食不好吃?”   “不是的,是人不对,更可笑的是你们进士科的一个老冬烘,竟然在酒宴上痛哭流涕,感激陛下对他的擢拔,还一口气作了不下十首颂扬陛下的诗。”   云初笑道:“说明人家会做人,你没当场骂人家是屁精吧?”   “如果陛下在,我也就认了,人家为了早早捞一个好官位,这样做也是人之常情,只是,陛下并不在,鸿胪寺也只有一个员外郎作陪,主考官们就在宴席上喝了两杯酒,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这家伙是对着空气,慷慨激昂地诗兴大发,拦都拦不住啊,你没看到那个人鼻涕糊满脸的样子,恶心至极。   与此等人为伍,是狄某人平生之耻!” ###第二十六章 一切都是为了张柬之   张柬之再一次毫无意外地被黜落了,这就是狄仁杰在曲江宴上看到那些人狂欢的时候,为什么会狂怒的原因。   那么好的人才,落得一个“落榜大将军”的称号,如今在破败的小酒馆酩酊大醉,而那些脑满肠肥的惯会溜须拍马之辈,却高坐在曲江宴上大言炎炎。   也就是因为这一点,云初更加喜欢这个真实的狄仁杰了,哪怕他刚才还大力揉捏了娜哈的脸,被娜哈提着棒子追打。   年轻人似乎都不怎么待在家里。   早在狄仁杰进京的时候,家里就派来了一个老仆,一个书童,这是进京考试的官宦子弟的标配。   书童负责保护自家公子的安全,老仆负责公子的行为矫正,免得他把带来的钱没有用在读书上,而是全部丢进了平康坊的无底洞里。   自从到了京师,狄仁杰就不准书童跟老仆跟着他,在城外给他们租了一间农家院落,自己独自进城了,那时,狄仁杰腰里就装了不到五百个铜板。   现在,他大概有一百多贯钱,属于非常富裕的进京考试的士子。   云初问起他钱财的来源,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反正干了一些事情,就有人给他送钱,见了一些长辈,也有人给他送钱,三年来日积月累,就积攒下这么多。   “我赚的最大一笔钱,好像是帮一个女人找一只狗,狗找到了,她就给了我一把金豆子……看到女人抱着狗嚎啕大哭的样子,流言兄就说我干了一件对不起女人丈夫的大坏事。”   “流言兄怎么样了?他也参加了这场大比,听说高中了,他准备去那个地方当官?”   “人家说了,祖传的风闻奏事本事,千万不敢到他这一代就把祖传的手艺给丢掉,当然是去西台当后备监察御史,听他说,他最喜欢的职位就是巡城御史,走街串巷,吃吃饭,喝喝茶,听听民间的趣闻,就把大事给办了。”   “这狗日的,可不敢弄到万年县当巡城御史,他到哪里,哪里就是官员的灾难之地。”   “那可没办法,人家的阿祖是台院的二号大佬,人家的大伯是殿院的大御史,就是那种可以在大朝会上喝退无礼官员,滚出大殿的那种御史。   这样的人家,既然想当巡城御史,还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你上回提着人家脖领子,把人家丢出窗外的事情忘了?我觉得他不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弄不好就要来万年县当巡城御史。   要不要先弄一个饭局,增进一下情感?”   云初打了一个寒颤摇头道:“你想多了,这种人最拿手的本事就是顺杆爬,你跟他打的交道越多,他就对你越是了解……   除非请他去青楼,否则,就不能跟他一起胡混。”   “你这是胡说呢,‘监察六法’之下,他敢去青楼?这是取死之道。”   云初抓抓头发道:“有他在,很多事情就办不成了。”“咦?你又想杀人了?”   “什么叫又?我就没有杀过人。”   “三年间把下半身锯没有的丘神绩不是你弄的?   哦,还有裴行俭,按照大唐律法,你们两个才是导致丘神绩一年锯一条腿,两年锯两条腿,三年当太监,至今吃喝多少,拉撒多少在床上的罪魁祸首。”   “这就是说,没你什么事是吧?”   “当然没我什么事,我当时就吼了一嗓子,说的还是“杀狗”这样的闲话,就算把我拉上公堂,我也没事,最多被抽五下嘴巴,惩戒一下,不准我以后胡乱吼叫,现在我是官身,抽不了我嘴巴,最多警告一下。   说说,你这一次又把谁摆在你的案板上了?上餐桌的时候记得叫我一声,我也尝尝。”   云初起身从书架上取过一张地图铺在桌案上,狄仁杰举着蜡烛看了一遍地图,用手指点着地图道:“吐谷浑?你有那么大的案板吗?”   “剁碎了再在案板上处置。”   “你准备先从哪里下手?”   “膏腴!”   “先吸走膏腴,留下骨肉,继续与吐蕃抗衡?”   “是的,邀请吐谷浑勋贵头人们来长安定居,支持吐谷浑牧人与吐蕃决一死战。”   “然后呢?”   “等吐谷浑战场被清理干净之后,大唐兵马屯驻,让那些在长安没有土地的唐人,去吐谷浑放牧,屯垦。”   “我觉得可能没有唐人愿意去。”   “只要永业土地给的足够多,几年内不用纳税,再给一定的扶持政策,这世上就没有荒地。”   “你说的膏腴就是吐谷浑勋贵跟有钱的人?”   “是啊,自己有足够多的财富,却没有地方享受,想必这是很多吐谷浑贵人们的遗憾,我打算填补他们的遗憾,欢迎他们带着全部身家来长安定居。”   “如此一来,长安就成了一座胡人之城。”   “你想错了,他们只是带着钱来建设长安的,建设好之后的长安,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如此,恐怕难以服众。”   “这个众人指的是谁?胡人吗?”   “如此一锤子买卖恐怕不能长久。”   “相信我,只要长安足够好,天下的胡人多的是,而且有钱的胡人大多是部族中最聪明的一群人,这群人来得越多,留在部族中的蠢人就越多,力量就越弱,可以方便我们继续羁縻那些胡人部落。   更何况只要那些有权,有钱的人到了长安,他们如果想要一直维持自己奢靡的生活,在长安,他们没有捞钱的渠道,只能继续回头去压榨他昔日的部族,或者族人。   以后即便是他们的部族,被他们压榨得民不聊生,百姓奋起反抗,这个时候,百姓愤恨的人并非是大唐,而是那些压榨他们的族长,头人。”   狄仁杰点点头道:“这个时候,只要长安这边,将那些因为压榨族人,弄得战火四起的罪魁祸首的头颅,送还给那些满腔仇恨的人,就能轻易地平息祸乱,是吧?”   “是这样的,不过,我们一定要做得更进一步,以后,大唐在所有胡人心中,不该是征服者,压榨者,像梁建方在牢山弄什么狗屁的京观,还把活人丢进火堆这种低级行为一定要严厉禁止。   大唐在西域的安西军,也应该做出一些改变,以后,他们不再是压制一方的力量,而应该是那里的保护力量,屠杀马贼,土匪,悍匪,保护牧民可以安心放牧,商贾可以安心上路为主要作战目的。   大唐如果想要在西域做到长治久安,应该把自己定性为裁决者,保护者这个身份。   哪怕一定要当屠杀者,也一定要站在西域百姓们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不能动不动就在地图上随便用手指画个圈,就把圈子里的老鼠都杀光。   长安想要兴盛,就必须把触角向西延伸,如果只想着让东边,南边的本族人用举族之力支援长安,时间长了,必定会有怨言出现,这只会让长安日益衰落,最近传出来的迁都洛阳,就是这个局面的一个例证。”   “贞观年间之所以强盛,原因就在太宗皇帝被尊为”天可汗”,是普天之下所有人的可汗,所有有钱的部族首领都愿意把自己的子侄送来长安。   自从太宗皇帝龙驭宾天,来长安的胡人更多了,然,这些胡人都是今天来,明日走的胡商,这些人固然能给长安带来繁荣,不过,这样的繁荣只是昙花一现。   只要胡人找到更好的经商之地,长安就不再重要了,你想让胡人勋贵们定居长安,这个策略极好,唯有如此,才能让你以前常说的财富落地长安。”   “对的,就是这样,钱财不必看在谁的手中,只要钱财在长安城这座大锅里,就成了。   这些钱财可以让长安变得更加繁荣,增加无数的房屋,无数的店铺,同时还会带给穷人无数的活路。   这就是我要全力经营吐谷浑的原因。”   “你跟我说这些恐怕是有原因的吧?我是不可能帮你去吐谷浑布置这样一个大场面的……   哦,你想要张柬之?”   跟狄仁杰谈话真是又省时又省力,三两句下来,总能一把抓到事物的核心,并且还能拾遗补缺。   “张柬之多好的一个人才啊,可惜,再一次被黜落了,而我又知晓,此时的张柬之的心中一定悲愤难平,急于寻找机会来证明自己其实身负盖世才华。   这时候的张柬之,对于生命安危是不会在乎的,此时此刻,只要给他一个可以发光,发热的机会,我觉得他一定会全力以赴,你说呢?”   狄仁杰思考片刻道:“我觉得你说得很对,如果让张柬之就此消沉下去,是对他一身才华的浪费,也让他无颜见家乡父老,毕竟,他来长安上太学的时候,可真正是举族之力送来的。   所以,他在长安,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云初瞅着狄仁杰钦佩地道:“孟将兄,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正是三生有幸啊。”   狄仁杰笑道:“我辈读书人此生只求建功立业,不论生死,就让他去吐谷浑吧,一定会干出一番事业的。   也是我这个做朋友的,能给他的最大的帮助。” ###第二十七章 给一点阳光就灿烂   “这边走,那边走,只需折花柳。   这边走,那边走,且饮金樽酒。   啊——这边走,那边走,莫厌金樽酒。”   张柬之狼藉一片,倒在胡姬怀中举着一个酒壶往嘴里倒酒,一口酒,才下去,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这几日,长安市上多的是这种酒鬼,只不过张柬之比较克制,明明整个人都崩溃了,还是克制着自己,只在长安市上的胡姬怀中鬼哭狼嚎。   胡姬笑吟吟的,她听不懂张柬之在喊叫什么,只知道这个留着山羊胡须的男子,没有在她身上作怪,就是大喊大叫一阵,而且钱袋还鼓鼓的。   淡绿色的酒线落在他的脸上,张柬之不管不顾,落进嘴里的就喝,落不到嘴巴里的,就任由酒水打湿衣衫。   不愿意走路的云初跟狄仁杰是坐船进的西市,才进入酒肆一条街,就看到张柬之倒在一座看起来有些破旧,胡姬也明显上了一些年纪的酒肆里哇哇大叫。   狄仁杰挠挠脸有些难堪地道:“这里的酒水可能便宜一些。”   说完,就朝岸上吼叫:“孟将兄,孟将兄……”   张柬之睁开惺忪的醉眼,四处瞅瞅,没看见熟人,就干脆抱着胡姬,将脑袋扎在人家的胸口里寻找安慰。   云初抽抽鼻子,对狄仁杰道:“胡姬怀里的味道很大,尤其是这种眼睛发蓝的。”   狄仁杰怒道:“人家都喝醉了,还落榜了,你有没有一点人心,这样了还拿捏人家的不是。   孟将兄,孟将兄,我们在船上。”   张柬之充耳不闻,这一次干脆拉开胡姬的衣襟钻进去了。   云初瞅着脸色发绿的狄仁杰道:“明明能跳上岸去找张柬之,你干嘛非要用喊的?   你是不是也觉得很丢人,不想被连累?”   狄仁杰怒道:“我不上去,就是想给孟将兄留一些颜面,直接上去,他更受不了。”   云初大笑道:“胡说八道,是朋友即便在猪圈里喝酒也应该一起,快上去吧,再不上去,这家伙就把脑袋塞人家裙子里了。”   “你不能这么糟蹋人——啊?孟将兄,醒醒啊,这么多人看着呢。”   狄仁杰眼看着张柬之又掀起了人家的裙子,一个虎跳就上了岸,推开一大群看热闹的闲人,一把就将堪堪把头往胡姬裙子里塞的张柬之提起来。   云初用突厥话对胡姬道:“去,这条街上,最好的酒,最好的菜,最美丽的胡姬,统统给我招来。”   说完,就弹出一颗金豆子,金豆子被胡姬一把捉住,放在嘴里咬了一下,就喜滋滋地告退了,她觉得自己的小酒肆,今日要迎来一笔大生意。   云初找了一个蒲团坐了下来,狄仁杰还在努力地把张柬之红彤彤的脸往自己这边扳。   不论他如何努力,张柬之这时候就想找一个洞钻进去,并且今生今世都不出来。   云初取过酒壶嘴对嘴喝了一口,觉得酒浆酸涩,就转头一口酒箭吐了出去。   酒箭在离开酒肆之后,就化作一阵酒雨,喷得那些还想看热闹的,无聊之辈满头满脸。   几个不忿的才开始张嘴骂人,就被蹿出来的云初在肚子上拳打脚踢之后,趁着没有呕吐,就统统丢进河渠里去了。眼看着那些人掉进河渠溅出大片的水花。   见到狄仁杰跟云初这两个新鲜出炉的进士,羞惭无地的张柬之终于安静了一些。   拉着狄仁杰的袍袖道:“猛将兄都进士了,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吗?”   狄仁杰摇摇头道:“他本身就暴虐成性,当官了也不会有半点改变。”   原本有不良人气势汹汹地赶来了,结果看到是云初之后,转身就走,却有一个没有跑掉,被云初扯着腿丢进了满是漂浮物的沟渠。   如此,小小的酒肆门口才变得安静下来,能走其余道路的人纷纷绕道,就算是必须要从酒肆门口经过的人,也不敢朝酒肆多看一眼。   胡姬们是不怕的,越是不讲理的客人她们就越是喜欢,以她们经验来看,只有当这种脾气暴躁的客人出现,自己一行人才有赚大钱的可能。   客人来这里是喝酒的,只要把他伺候好了就是了,至于客人喜欢什么样的伺候,只要给钱,随他就是。   一坛坛的美酒,一盘盘的珍馐佳肴,一个个衣衫华丽的胡姬,顷刻间就把三人给围住了。   那个年纪有些大,容颜有些老的胡姬,则主动承担起了给客人们倒酒任务。   “原本说过要请你们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现今,落魄至此,张柬之羞惭无地。”   狄仁杰打开一坛子酒递给张柬之道:“你张柬之肚子里的学问没有了吗?”   张柬之接过酒坛子拍拍肚皮道:“还在,就是没有施展的余地。”   云初将一个最美丽的胡姬抓起来放到张柬之的怀里道:“披荆斩棘,敢为天下先的勇气,还在不在?”   张柬之大手搂住胡姬,另一只手举起酒坛子喝了一口道:“擒狼还是刺虎?”   狄仁杰笑道:“谋国。”   这两个字一下子就把张柬之的酒意给驱散了大半,丢开胡姬涩声道:“那个国?”   云初吃一口烤制的鸽子,觉得味道不美,就丢到一边道:“吐谷浑。”   张柬之松了一口气道:“计将安出?”   狄仁杰啃了一口烤羊腿道:“抽丝剥茧,最后拿走丝,留下茧壳。”   “丝,指什么?牛羊,猛士,还是美人?”   “牛,跟有钱人!”   “牛,可以理解,要有钱人何用?”   狄仁杰听张柬之这样问,跟云初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人都不出意外地有些失望。   云初放下嘴里的鸽子腿,淡淡地道:“行秦王政纳六国富贵入咸阳旧事,行汉高祖迁富户三十万到长安旧事,只是这一次,我们要的是吐谷浑富户。”   张柬之皱眉指着人头攒动的西市道:“长安不够富庶吗?”   云初摇头道:“差得太远。”   张柬之又道:“如晋昌坊一般富贵?”   “晋昌坊六千人至今只得温饱,算不得富贵。”   张柬之还要说话的时候,却被狄仁杰直接打断,径直道:“你去大非川,行走吐谷浑,带回吐谷浑勋贵来长安居住,带回吐谷浑的牛充塞大食堂肉库,带回青海马充塞草市子的马厩。”   张柬之瞅着狄仁杰道:“我又有些什么呢?”   云初道:“五千贯铜钱,供你购买货物,组成商队,吐谷浑部落头人三名,充当你的向导,英公府全武装部曲九十九人为你副贰。”   张柬之沉思片刻瞅着云初道:“我能否一言可决?”   云初摇头道:“权力从来都不是谁主动赋予的,而是依靠自己的才华争取来的。   在接下来的四天时间里,你需要依靠我手中的这些文牍为基础,加上自己的理解,说服英公,说服我,说服怀英,或许还要说服裴行俭。”   张柬之点点头,又看着狄仁杰道:“你就不担心我死在吐谷浑吗?”   狄仁杰怒道:“原本非常地担心,并为此忧虑重重,刚才看你往一个老胡姬裙底钻的模样,我突然觉得你死在吐谷浑其实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这样,当我去你家报丧的时候,还可以说,你是为国捐躯,不是因为钻胡姬裙底被闷死的。”   张柬之倒吸一口凉气道:“还是为国捐躯好听一些,至少不用背一个钻裆大将军的名声。”   回答完狄仁杰的话之后,张柬之就瞅着云初道:“我的命卖三百贯不多吧?”   云初道:“便宜了。”   张柬之坐直身子道:“这是友情价,给我三百贯托妻付子,三日后我们一起登英公府邸,接受你们的考校。”   云初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一个数字,而后递给张柬之道:“四百贯,大慈恩寺取钱,不论是黄金,还是铜钱都可。”   张柬之看都不看就拿过来揣怀里,瞅着堆积如山的美酒,琳琅满目的美食,再瞅瞅围绕在身边的美艳胡姬哈哈大笑道:“金樽清酒,玉盘珍馐,红日在天,美人在怀,此乐何极也!   四十万钱卖我张柬之大好头颅,此乐何极!   即将远赴边州,弄大丈夫权,行猛士之志,敞天地之怀抱,此乐何极也!   狄仁杰,云初公,将进酒,莫停杯,今日酒后,且看张孟将手段如何!”   云初,狄仁杰纷纷端起酒碗,与张柬之的酒碗重重触碰一下,就一饮而尽……   酒肉尽,欢场散。   狄仁杰瞅着一边走,一边舞的张柬之背影忧愁地对云初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不能成事呢?”   云初点头道:“他确实差那么一点意思,如果你去的话,我就高枕无忧了。”   狄仁杰苦着一张脸道:“你去,我才是最放心的,不论是马上,马下,你都能比划一下,余者,皆不足论。”   云初叹口气道:“看来这世上碌碌之辈太多,论天下英雄,唯初与仁杰耳。”   就在两人准备相视一笑,然后放声大笑的时候,就在两人的肩膀中间,突兀的冒出一颗人头来。   “怪哉,落榜大将军午时还落魄酒肆买醉,怎么才过了区区两个时辰,就变得逸兴思飞,恨不能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了呢?” ###第二十八章 无孔不入流言兄   大国,从来都是用来让人害怕的,而不是用来让人尊敬的。   即便是有很多人,很多小国尊敬大国,相信我,这种尊敬一定是建立在恐惧的基础之上的。   就像云初跟狄仁杰两人,对突兀出现在他们两人身后的流言兄,就充满了恐惧。   这两个人在两年半前,才用流言终结了整个长安县官员的前程,就是因为知晓流言的可怕,才对这个祖上三代起就靠流言生活的家族,充满了敬畏之心。   “说说啊,张柬之张孟将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他性情大变,我真的仅仅是好奇。”   狄仁杰摇摇头道:“没有什么,就在刚才,我们邀请他美美地喝了一顿酒,吃了一顿美味珍馐,还找来了很多胡姬陪他,这才消解了落榜带给他的伤害。”   流言兄笑道:“定然不是这么回事,张柬之本身就是一个意志坚定之辈,这一次科考落榜,对他来说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提兵再战的勇气人家根本就不缺。   还有,这种人如果陷入悲伤之中,定然不会半途而废,会把悲伤进行到底,只有彻底地发泄完毕了,才能重头再来。   所以,你刚才在骗我是不是,你说是不是啊猛将兄?”   云初缓缓地转过头,波澜不惊地瞅着流言兄道:“你这个狗日的,定然是来我万年县当了巡察御史,是不是?”   流言兄笑嘻嘻地道:“猛将兄是如何得知的,官凭今日才到了郑县令手中,难道说,猛将兄的人手已经遍布整个万年县,已经做到无孔不入的地步了吗?”   云初缓缓地道:“你若不是已经被确认当上了万年县的巡城御史,就凭你的那点狗胆子,又怎么敢攀着我的肩膀跟我说话?”   流言兄慢慢得把手从云初肩膀上拿走,他知道,自己刚才不小心把手搂在了一头老虎的肩膀上,现在,老虎不满意了,他就必须小心。   云初掸一下肩头的灰尘道:“你来万年县就是针对我来的吗?”   流言兄想了一下道:“我原本想去的地方是长安县,不是你万年县,谁知道官凭下来之后,我却来到了万年县,去问父亲的时候,父亲啐了我一口,还说我连这点事情都想不明白,还当什么巡城御史。   我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之后想了很久,也把你万年县的官员从上到下捋了一遍,最后发现,整个万年县,只有你猛将兄还值得我盯一下,其余的,就算了。”   “你准备盯我什么?   我这人天生对钱没兴趣,尤其是贪赃枉法来的钱,我用着觉得恶心,只要别惹我,我也从不主动去招惹别人,这一点你在太学的时候就知道的很明白。   欺压良善,这种事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一般喜欢欺压厉害的,老百姓软绵绵的,欺压他们有什么意思呢。   所以,我很想知道,你到底要监察我什么呢?”   流言兄拱手道:“监察你一直这样为国为民下去,你这样的干城之器,千万不要行差踏错,这可能就是他们把我弄到万年县来的原因。”   云初猛地踏前一步,正要说话,就听已经跳到一丈开外的流言兄温柔大喊道:“打御史你就等于捅了马蜂窝,后果严重。”   狄仁杰在一边道:“温柔兄,什么事不能好好谈,非要动刀动枪的。”   温柔再次跳开一步道:“你休要吹风点火,我只是想跟猛将兄好好说说话,没有打架,更没有动刀动枪。”   狄仁杰笑道:“哟,掉在地上的这柄一百八十斤重的巨锤,是不是温柔兄的兵器,此物,云初可挡不住。”   温柔怒吼道:“那是一只碾子,不是锤子。”   狄仁杰冷笑一声道:“没关系,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把他弄成你的兵器,现在,你就是在持械行凶,还当街殴打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就在云初步步逼近的时候,这位流言兄干脆放弃了抵抗,对云初道:“你即便是要打,也一定要看在我大祖,祖父,三祖父的份上,打轻一点。”   云初瞅着狄仁杰道:“他大祖是谁?”   狄仁杰咬着牙道:“黎国公温公大雅。”   “他祖是谁?”   狄仁杰叹口气道:“虞国公温公彦博。”   “三祖父呢?”   “清河郡公温公大有。”   云初抽抽鼻子,松开拳头瞅着贱兮兮冲着他大笑的流言兄温柔道:“放过我这个七品小官成不成?”   温柔大刺刺地凑过来低声道:“我们家的人别的本事没有,论到当官,全大唐都没几个能跟我家媲美的。   我三祖说了,当官其实就是做人,做人好了,身边自然有诤友,有了诤友,做事自然就不会混乱。   我知道你是一个做事的,也是一个能做事的,不论是晋昌坊,还是曲江里,亦或是正在盖房子的光福坊,知不知道,关于这些地方的文牍最少能装一车。   我三祖父对你的个人评价是——举世难寻!   要是我三祖父把这话告诉陛下,你还考什么进士啊,官阶最少也是一地的刺史。   我父亲仔细查看了所有跟你有关的文书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了我一顿,恨我不为人子。   所以啊,你放心,既然我三祖父都说你的才能举世难寻,那么,跟着你混一个青云直上,应该不太难吧?”   云初惊愕地道:“你竟然要跟我们混在一起?”   温柔同样惊愕地道:“我有这么好的家世,为人又聪明好学,选择朋友的时候,难道就不应该好好挑选一下吗?”   云初呆滞地点点头道:“我倒是觉得,以你这样的家世,就不该跟人做朋友,因为所有的朋友,只会影响你升官的速度。”   温柔摇摇头道:“自从太宗皇帝没了,勋贵子弟想要升官不是一般的难。   我三祖说,当今陛下对于老勋贵们的态度是要替换掉,就像太宗皇帝登基之后,替换掉了高祖皇帝的旧臣与前隋的旧臣。   所以呢,我们这些人如果没有特别出众。且实打实的功绩休想被提升一步,倒是猛将兄这种无根无底的白板身份,再加上自己不但能征善战,还能在三年间就把晋昌坊改建成长安第一坊的能力,才是当今陛下最看重的官员。   只要懂得拍马屁,做人,再把事情做好,二十年间就能望三品项背。”   云初一把拉着温柔,一手拖拽着狄仁杰,毫不犹豫地在西市门口,叫了一辆马车,直奔平康坊。   来到平康坊,云初回头看着温柔道:“考虑清楚,我们今晚去一个好去处。”   温柔哈哈大笑道:“你走错了,继续向前走,就是”剑庐“,公孙大娘今日在剑庐有剑舞。   听闻公孙大娘跟裴行俭闹掰了,写了一首名叫《闺怨》的诗给了裴行俭。   啧啧,整首诗都在描述她是怎么勾引裴行俭的,被那群贵妇女子们称之为不要脸之,天下第一。   反倒是我辈男子,却认为公孙娘子字字珠玑,深情弥漫,看到好男儿就立刻上手的勇气,令人钦佩万分,恨不能以身代之。   今晚,公孙娘子要演出的剑舞,名曰——降魔,据说说的是一个女子修佛,遇见了心魔,用慧剑斩情丝的离奇哀怨的故事。   还听说,长安佛女,就是那个在玄奘大师主持的水陆法会上,为大师提灯引路的佛女童子,也会出场,我还听说她手持的灯,便是水陆法会上用的那个八宝琉璃灯。   这样的盛会,不可不看。”   狄仁杰连忙拉住了被气得摇摇欲坠的云初,半天,才看到云初指着温柔指点的剑庐道:“帮我一把火烧了这个鬼地方。”   温柔奇怪地看着云初道:“我知道佛女云娜就是你妹子,可是,今日的盛会,是玄奘法师派遣弟子大慈恩寺主持窥基亲自主持的,不日就要出现在八月的法华会上,你烧了剑庐,岂不是得罪了玄奘大师?”   云初咬着牙道:“我只会得罪一只死猴子,就算把这只死猴子打死了,玄奘大师都不会埋怨我,我估计,玄奘大师这个时候应该也非常地想打死那只死猴子。”   狄仁杰在一边苦苦劝道:“有大慈恩寺主持窥基在,这就不是一场风月演出,应该是一场佛事活动,娜哈参加这样的活动没什么不对的。”   云初咬着牙道:“为什么就没有人告诉我?”   狄仁杰道:“娜哈带着公孙她们住进大慈恩寺已经半个多月了,仅仅是吃饭的时候跑回来。   我记得娜哈好像在吃饭的时候,跟你说起过法华会的事情,是你拍人家脑袋要她食不言寝不语的。”   云初站直身子问温柔。   “如果你妹子是佛女,还出现在平康坊这种风月之地你该怎么办?”   温柔大笑道:“你怎么比冬烘先生还要冬烘先生,你以为玄奘大师座下的佛女是谁都能当的?   没有莫大的机缘想都不要想。   如果我家妹子成了玄奘大师座下的童子,我们全家都会大笑三天庆贺,而且,在我妹子成了佛女之后,只要是为法华会这样的佛会,她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们家会倾尽全力支持。   还有,今日的法会,乃是女子法会,去看剑舞的也全是女子,我还以为可以仗着你是佛女兄长的身份,混进去,好好地看一番呢。”   “为什么会是女子法会?”   “窥基大师说,平康坊多的是痴男怨女,愿意借佛家一柄慧剑斩断尘缘,让这里的女子们回归本如。” ###第二十九章 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云初心情糟糕地回到了家里。   家里空空荡荡的,只有肥八,肥九,肥十三个人光着上身躲在门房里喝酒吃肉。   如同云初预料的一样,家里将近二十个女人统统不在家,抬头看一眼屋檐,猞猁大肥也不在。   坐在院子里,云初平生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对娜哈的要求过于严厉了。   大唐社会对于女子在云初看来,还是比较宽松的,这可能跟皇族有胡人血统有关系。   在大唐,除过一些山东豪族的女子,还在秉承一些禁忌传统之外,大唐公主身着紧身胡服,在朱雀大街的赤道上纵马狂奔的场面并不罕见。一些勋贵家的女子,也经常身着紧身胡服打马球,也不是什么罕见的场面。   山东豪族的女子们之所以要关起来养,这跟身份有关,与社会风气无关。   崔氏常说,大家闺秀,大家闺秀,可不是关起来就能养成大家闺秀的。人家在自己巨大的家里就面临着一个小社会,早就一遍遍的实习过了。   娜哈天性活泼,又是在胡人部族里长大的,天生就不喜欢羁绊着过日子。   如果温柔那个混蛋说的事情是真的,公孙复出的第一场演出自己其实也挺想看的。   就是不知道窥基那个酒肉和尚,会不会亲自下场扮演公孙的心魔,嗯,这非常的有可能。   大雁塔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开始有了一盏灯,这地方明明是用来存放经卷,以及佛门宝物的地方,应该是严禁烟火的,有这样一盏灯,也不知道是谁孤独的住进了这座塔。   白日里要办的事情太多,又喝了大量的酒,不知不觉地,云初就睡过去了。   早上醒来之后,家里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娜哈在演武场继续苦练她的棒子,还把棒子抡得虎虎生风,再大两岁,力气再涨几分,这孩子手里的棒子就真的可以纳入实战了。   云初开始练习箭术,每日里射一壶箭,可以有效地保持箭术不会退步,保持箭术的触感,方向感还在,如果想要提升箭术,就要从站姿重新练习。   娜哈好几次都想跟哥哥说话,张了几次嘴,最终都犹犹豫豫地闭上嘴巴。   云初将弓弦卸掉,把弓放进弓匣子里,用毛巾擦擦脸上的汗渍,笑呵呵地问道:“昨晚的法会成功吗?”   娜哈吃了一惊,马上就扑进云初的怀里道:“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   云初用毛巾把娜哈脸上的汗水擦拭掉,将她放在一个举重用的石锁上,笑着对娜哈道:“我主要是不喜欢看见窥基那个贼和尚。”   “窥基师兄挺好的啊,他昨晚假扮的妖魔很吓人,虽然被公孙姐姐一剑又一剑地击退,他总能躲避开公孙姐姐的长剑,最后,公孙姐姐用长绫子拴着长剑跟妖魔作战,却还是打不过,幸亏是我提着灯笼,指着妖魔大喊——妖魔退散,妖魔退散,妖魔才退下的。”   “下回用弹弓打他的光头,你修容姐姐不是教会了你用弹弓了吗?”   “我会用弹弓,这东西很简单。”   娜哈说着话,就从弓架上取下虞修容送给她的弹弓,挂上飞蝗石之后,拉开弹弓,猛地松手,飞蝗石就准确地击打在箭靶上,虽然没有正中靶心,不过也不错了。   “昨晚,仁杰哥哥带着一个笑嘻嘻的家伙看了剑舞,哥哥为何不去呢?”   云初摊开手道:“我喝了太多的酒,头昏昏沉沉的,就早点回来睡了。”   “以后不要喝那么多的酒,多看我跟公孙姐姐跳舞,不过,要避开修容姐姐,她好像不喜欢你看公孙姐姐。”   云初抱着这个看似大大咧咧,实际上心思细腻的小姑娘,在她眉心点了一下道:“真乖,走,我们去吃饭。”   娜哈立刻欢呼雀跃地跳起来,两人嘻嘻哈哈地如同过去一般,欢喜地去了中厅。   娜哈坐在云初跟狄仁杰中间,吃她最喜欢吃的牛肉包子,狄仁杰惋惜地看着云初道:“你昨晚可真是亏大了,公孙娘子昨晚的剑舞,堪称绝妙。”   娜哈抬头看着狄仁杰道:“我昨晚跳得不好吗?还说了整个剑舞里的唯一一句话——妖魔退散——”   狄仁杰撇撇嘴道:“你就没有跳舞,就是一步步走上台子,然后举着灯喊了那句话,就下去了。”   娜哈咬一口包子道:“以后我就会跳了。”   云初抬头看着狄仁杰道:“我的官凭下来了,温柔的官凭也下来了,你的怎么还不见踪影?”   狄仁杰道:“大理寺卿张望如今正在查验官员履历造假事宜,如今人在洛阳,短时间内估计回不来。   我父亲想让我越过司物,司狱从从八品的狱丞做起,这就必须经过大理寺卿的举荐。   总之,还是等一等吧,越是没有消息,对我来说就是好消息,不用在那些过于低微的位置上消耗时间。”   云初点点头道:“确实如此啊,那些事务性的职位最是消磨人的热情,干的时间长了,总会产生一种这一辈子都要干这种毫无意义的活计,最终白白地浪费生命。   以你的才能,我觉得至少应该是一个七品录事才好,也只有从这个位置起,才能展现你的实力。”   狄仁杰笑道:“慢慢来,先让我把长安大理寺弄清楚再说。”   “长安县的旧事?”   “不,进了大理寺做事就必须依法而行,再也不能用那些阴私手段,再说了,那种手段已经用过一次了,再用,尤其是在大理寺这种地方用,不出意外的话,就该是找死的行径。”   “那你要弄清楚什么?”   “既然我会担任狱丞这个职位,自然要弄清楚自己管辖的监狱里,到底都关着一群什么人才成。   说真的,我喜欢跟罪犯打交道,喜欢听他们犯罪的时候灭绝人性的样子,也喜欢看他们听闻自己要被秋决之后流露出来的恐惧。   等我把狱丞的位置坐稳了,就带你进去看看。”   “我没事干去监狱看什么?”   “我总觉得你总有一天会进到监狱里面去,提前熟悉一下,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你对温柔这个人怎么看。”见娜哈吃饱了离开,云初放下筷子,开始说正事。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当然,前提是你可以一直表现得这么勇猛精进。”   “他们就不会骗人吗?”   “他们这种家世出来的人,一般不说话,只要说话了,那么说出来的一定是真话,哪怕是废话,也一定是真话,因为这是他们的立身之本。   如果连温柔这种家族,重点培育的对象都做不到待人以诚,这样的人还指望他能做什么大官呢?   你看朝堂上的,要嘛就是褚遂良这种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的人,要嘛就是人人都知晓他是一个老阴人的许敬宗,以及被称之为人猫的李义府。   这三种人泾渭分明,清晰可辨,温大雅一族走的是诚实君子路线,就因为坚持这一点,温大雅三兄弟全部封公,在我大唐,也算是煊赫人家。   人家家族已经找到了适合自己家族发展的路线,你只要看人家温氏三位高官全部都能获得善终,就该明白,人家不屑于跟你说假话。   温柔就这么实心眼地过来跟你实话实说,这就是人家温氏办事的独有方式。   你要是能接受,大家就合作,你帮助他,他绝对会帮助你,大家相互踩着对方的肩膀往上爬,很公平。”   云初奇怪地道:“你怎么对朝廷官员,勋贵们如此地熟悉?”   狄仁杰一口把包子吞下去,又喝了一口粥,才瞅着云初道:“我家好歹是获封的勋贵,就算我父亲没有抢到爵位,可爵位毕竟是爵位,我们总能知晓一些我们想要知晓的事情,以及跟一些特殊人家打交道的方式。”   云初叹息一声道:“张柬之被人称为落榜大将军实在是不冤枉,很多需要人感悟一辈子的东西,在你们这些人眼中,不过是常识。   这其实不是一个好现象,长此以往,底层的人得不到晋升通道,这会出大问题的。”   狄仁杰笑道:“这就是寒门,草根出身的人喜欢动荡,我们这些人则衷心的期望,天下永远太平……”   云初把最后一口米粥倒进嘴里,对狄仁杰道:“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小心了,我感觉等不到我们老死,这个世界将会发生一场巨大的动荡。   到时候,你们这些被偏爱的人,将死无葬身之地。”   狄仁杰摇摇头道:“勋贵中不是没有高瞻远瞩之辈,他们已经下了定论,我们还能平安至少一个甲子,六十年。”   晨间的日常对话结束了,云初就收拾收拾,穿上那套已经不怎么绿的官服,准备去万年县正式走马上任了。   而晋昌坊热闹的一天也就要开始了,刘义站在坊门口,恭敬地称呼云初为县尉。   而站在坊门外,站得笔直的等待云初这个万年县尉检阅,从今天起,他们真正成了云初的手下。   别看只是一个七品县尉,每一个不良人都清楚,这个人从今天起,就能决定他们的生死! ###第三十章 冷血县尉   所谓不良人,在云初眼中,其实就是一群劳改释放人员,官府看中他们生于草根、长于市井,在当地有关系有势力的优势,作为维护基层治安的补充力量。   其主要职责是在市井里坊间寻找案件线索与破案,缉拿盗贼、捉拿逃亡人员,并因此获得一定的奖金。   如果是为了追捕流寇,大盗需要外出,官府还会发给他们一块证明身份的牌子。   长安城作为大唐京畿之地,其城市治安管理有着一套精密设计。   共分为三个层级,分别是中央机构、京兆府县、基层里坊组织,从上到下构建起严密治安网络。   而不良人并不在这个体系之内。   作用相当于辅警。   万年县的捕头,衙役们基本上是不办事情的,只要有事情,就会驱使不良人们去办,导致,长安坊市百姓们如今只知道不良人,不知道捕头跟衙役们的存在。   云初抵达万年县县衙之后,先是拜访了郑县令,黄县丞,钱主簿之后,就拿到了自己的官印,回到了县尉官署。   这是一个古柏森森的大院子,平日里大门紧闭,阳光难透,云初推开大门之后,一缕阳光就随着他高大的身影在院子铺设开来。   十七岁的七品县尉,背着手站在院子里的时候,虽然不说话,强烈的压迫气息却让所有在院子里等候新县尉降临的捕头,捕快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云初麾下的捕快,衙役,职役们共计六十八人,除过三班衙役需要配合县令,法曹升堂问案,壮壮声威,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事情。   在云初绕着这些人走了一圈之后,就对跟他来的张甲摆摆手道:“看着这些人收拾自己的东西,午时之后我再来,不希望看到他们。”   张甲等不良人大喜,一拥而上,就开始驱赶这些昔日对他们来说是高高在上的人。   原本还想着如何面对新来的县尉献媚,送礼的捕头,捕快,衙役们听云初竟然要把他们全部开革一个都不留的时候突然就慌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一点谁都知晓,偶尔开掉几个看不上眼的,安排几个自己人进来,也是人之常情,然而,这个年轻的县尉却问都不问,就要把他们全部开革掉。   胡须发白的捕头廖王春急忙拱手道:“县尉,因何急急开革尉属所有人等?”   云初曼声道:“因为我对你们不熟悉。”   “县尉新来,自然对我等一无所知,难道就因为一无所知就把我等尽数开革?”   云初点点头道:“我很忙,没功夫慢慢了解你们,只是听说你们整日里无所事事,不把你们尽数开革,难道还留下来的下蛋吗?”   “县尉,这仅仅是人言罢了。”   云初笑了,对廖王春道:“我当了三年多的晋昌坊里长,很奇怪,我竟然从未见过任何一个捕快,衙役下到我晋昌坊。   哦,也不是没有见过,永徽四年,你们收过炭火钱,跟纳凉钱,永徽三年,你们收过什么巡夜钱,好像还有什么钱来着,来收钱的还不是衙役,是不良人。   既然如此,我留你们何用?”   廖王春急忙道:“外事不归我们捕头,衙役们管辖,县尉不可迁怒。”   云初又笑道:“我听说你们中的一些人在按照县令,法曹之名棍责人犯的时候,有时候看似打的很重,却只打伤外皮,三两日就能痊愈。   有的时候你们看似打的很轻,实则皮肤之下骨断筋折,廖王春,我听说你就是这一行的名家,还混了一个“棍王”的称呼。   我还听说,人犯在上公堂之前,先要给你使钱,如果不给你使钱,即便是被县令,法曹轻判的人也会在你们看似一棍不多,一棍不少的惩罚下命丧当场。   我甚至听说,你在喝高了之后跟人胡说八道说什么,法在上官,权在棍下……   哎呀,气死我了,张甲,把这个廖王春按在地上,剥掉裤子,让本官今日看看你自吹自擂了许久的棍法”   廖王春魂飞天外,连连道:“县尉,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你会坏了规矩的。”   早就恨廖王春这些人不死的张甲等人,一拥而上,就把廖王春架起来,剥掉裤子,平放在地上,被五六个不良人牢牢地压在地上。   “三十棍!”   云初话音刚落,张甲就操起水火棍,重重的打在廖王春的屁股上,用力之大,下手之狠,看的众人齐齐变色。   “县尉饶命!”   廖王春在挨了第一棍子之后,他就清楚,今日,这个年轻的县尉是冲着他的命来的。   云初从怀里掏出一本账簿放在咬牙切齿的廖王春眼前道:“好好看看吧,这个账簿上记录的都是被你活活打死的人,还都是你亲笔记录。   我其实很是弄不明白,你们这些人干坏事,也就干坏事了,怎么还总有把自己干的坏事记录下来的习惯呢,怎么着,准备等自己老了,抡不动棍子的时候好看着这些账簿回忆美好的过去?”   “啊——”廖王春的惨叫声再一次传来。   云初皱着其余的捕快,衙役们道:“你们谁还有问题想要问本官的?   没关系,直接问出来,本官一定会给你一个非常完美的解答。”   众人瞅着云初灿烂的笑容,听着廖王春宛若从地狱中传来的惨叫声,一个个双股战战,更有胆小的噗通一声就跪在云初脚下,只希望县尉能饶他一命。   廖王春呼喊的声音大极了,不但穿过了县尉官署的高墙,就连身在一百二十步外县衙官署办公的郑县令,黄县丞,钱主簿也听得清清楚楚。   黄县丞关上大开的门窗,对郑县令道:“初来乍到,就行此酷刑,可否?”   郑县令道:“不妥,黄县丞可以去喝止。”   钱主簿拱拱手道:“两位啊,现在可不是戏耍的时候,先说说,怎么应对这位从天而降的老虎?”   郑县令笑道:“我明年,就要外放岳州当刺史,所以,黄十一郎,这该是你的麻烦。”   黄县丞摇摇头道:“我已经在活动去河北之地当司马,这附京县的官,我是当的够够的。”   钱主簿不解的道:“终究不过是一介七品县尉,两位因何如此忌惮?”   郑县令呵呵笑道:“老虎被放出来,就是来吃人的,钱主簿,小心了,眼前的这位可不好伺候,看在你我共事多年的份上,给你一个劝告,别碍他的眼,别碍他的事,如果人家想要干啥,就让人家去干啥。”   钱主簿见这两位似乎都打算当缩头乌龟了,也就绝了对付云初的心思。   能让一个五品县令主动选择外放去岳州这种地方当地方官的,一定是他惹不起的存在。   耳听的那边的惨叫声,渐渐平息,黄县丞就打开门窗,朝县令拱拱手道:“这就回去。”   郑县令道:“以后不要来我这里避难,我也未必能保得住你,你还是尽快把库房里的钱补足再说去外边当司马的事情。”   黄县丞叹口气道:“怎么就落在我们这里了呢?”   郑县令道:“要求是英公提出来的,旨意是陛下下达的,门下省连磕绊都没有打一下,就签发了,吏部更是仅仅用了一个印,半个时辰之后,就到了我的桌案上。   黄十一郎,我可以补充你一千贯,不过,在三天之内,我要求县衙库房里的钱粮,一个子都不短少。”   钱主簿听了郑县令的话,吓得亡魂大冒,连忙对黄县丞道:“我再补三百贯。”   黄县丞哀叹一声,朝两位拱拱手,就快速的出去了。   廖王春自称是棍王,可惜,在张甲亲自操作的大棒下,不一会他的屁股就成了一滩烂泥。   什么重打实则轻,轻打实则重,在张甲的蛮力之下,石头都会被砸成粉末。   三十棍打完,廖王春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屁股乃至腰上已经血肉模糊,张甲摸摸廖王春的鼻息,朝云初拱手道:“人死了。”   一直在翻看账本的云初瞅着满院子战战兢兢地人群,淡淡的道:“人死了怎么成,粗略算下来,这个账本上将近七百贯的银钱还没有着落呢。”   张甲拱手道:“这就要落在他的妻儿老小身上。”   云初微微一笑对张甲道:“那就去办吧。”   张甲招呼一声,留下十余个不良人保护县尉,自己则带着二十几个人匆匆的出门了。   云初看着满院子的捕快,衙役们道:“机会给你们了,如果在本官第一声令下的时候,你们就赶紧走,我可能就会忘记账簿的事情。   既然你们都不愿意离开,我们现在就好好地算算这笔账。”   云初说着话,就把廖王春的账本丢在地上道:“等张甲抄没廖王春的家回来,如果足够一千贯钱,就算你们运气好,如果不够,这就要落在诸位身上了……”   这话一出,被云初困在院子里的捕头,捕快,衙役们顿时面如土色。 ###第三十一章 雷霆万钧   一整天,坐落在东市里的万年县县衙,都鸦雀无声,尤其是在县令,县丞,主簿离开县衙之后,给吏员们提供汤水的仆役们连重一点的脚步声都不敢发出。   据说,县尉官署院子里已经成了屠场。   尤其是长安城赫赫有名的棍王廖万春,生生的被暴虐的县尉打成了肉泥。   即便如此,追赃的工作依旧在进行着,县衙所有人等时不时地就能听到棍棒落在人肉上的声响,以及一阵紧似一阵不像是人类能发出来的惨叫声。   “听说,县尉要追索出一千贯钱出来,廖万春就是不肯,才被打成一滩肉泥的。”   传递汤水的仆役,胆战心惊的从县尉官署出来,就被一大群人拉进屋子里,关好了门窗低声询问。   “早就够一千贯了,县尉觉得自己定下的钱太少了,决定先弄够三千贯再说。   现在挨打的是勾玉春,他舅舅是东市的税吏,以前他没少跟他舅舅一起盘剥商户,应该是一只肥羊。”   “他也就能欺压一下勾玉春这样的小卒子,有本事把税吏抓来才算本事,人家家里的钱更多。”   话音未落,就看到三个不良人用铁链子锁着一个胖胖的中年人从外边走进来。   头脸上有伤,走路磕磕绊绊的,像是已经被用刑了。   “你看,你看,那不是梁税吏吗,还真得把他给抓来了,天爷爷啊,这县尉想钱想疯了?”   “以前的户曹就听说跟这位走得近,现如今已经是长安县从七品的主簿了,吴户曹,你这两年也没有惹到晋昌坊,不如你去套套近乎,看看这位老天爷到底要干什么?”   “陈法曹,你才是人家正经的属下,这时候难道不该是你走一遭吗?”   “走什么走啊,看到被抬出来的廖万春血肉模糊的样子,我很担心我进去了,就出不来。   兄弟们给评评理,咱们这些人日理万机的,哪一个不是整日忙碌,一年到头,谁不干上千宗案子,这里面难免会有错失……”   “谁让你倒霉呢,早就听说这位爷在西域十三四岁的时候就能在突厥百万军中杀个三进三出,人命在他眼里就是悬挂在马脖子底下的一份军功。   给别人当属下,最多挨骂,给这位当手下,会要你的命。”   老成持重的屯监冯忠道:“目前看,县尉似乎只是在针对捕头,捕快,衙役们,平日里也是这些人最遭民怨,县尉之所以追索钱财,也应该不是纳为己有,看样子县尉想要干一件大事,需要钱粮了……   如果是这样,我们这些小衙门看着能不能给县尉挤出来一些,顺便把一些窟窿给填上。”   “去问县尉吗?”   “谁去?”   冯忠道:“还是老夫去吧,不过,不问县尉,老夫去求长安县孙主簿,他应该在县尉面前,还有几分颜面。”   “速去,速去,这弄不清楚,我们这些人食不甘味啊。”   云初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这群捕头,捕快,衙役们,当他得知万年县的捕头,衙役们有一多半的人跟廖万春有联系的时候,这个廖万春就已经死定了。   皇帝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说法,对底下的官吏们来说,也是一样的,每当一个新的主官上任之后,手底下重要位置上的人基本都要换一遍,这是常识。   云初只不过做的比较彻底罢了,就在廖万春这些人准备在县尉第一天上任的时候看看风头,再确定自己行动的时候,云初就在第一时间下手了。   而且,一下手,就把这些人的头目廖万春给弄死了,紧跟着的就是抄家,灭户,将廖万春的成年子孙全部下狱,继续拷问他们隐藏起来的财产。   跟着廖万春的这些人,云初也没有打算放过,既然让张甲这些人等了两年,也过了两年没有勒索,没有敲诈的清苦日子,今天,这一顿就要喂饱。   云初晚上没有回家,而是住在了官署里,并在这里接见了万年县六曹管事。   本来六曹管事们以为云初这样做会冒犯郑县令,黄县丞两位,准备等着看笑话的时候。   万年县的吴户曹对云初的询问,做到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极尽谄媚之能事。   尤其是听他说万年县的钱库里还有铜钱三千七百八十四贯六百二十一文钱的时候,刚才还巧颜弄色的糊弄云初的几个管事,各个如丧考妣。   万年县钱库里哪来的这么多钱?自从大唐建立万年县这个编制开始,万年县的钱库里的钱,从来没有超过一千贯。   现在,这么多钱都是从哪里来的?   当他们看到吴户曹谄媚的将一沓子香积厨提款单,以及大商家提款单放在云初桌案上的时候,一个个心丧若死,他们也就是在这一刻明白了,万年县为何会如此的富裕的原因。   云初放下手中笔,瞅着战战兢兢的管事们,淡淡的道:“明日中午之前,万年县钱库里的钱必须有五千贯以上,如果不足,我们就从三年前的账目开始查,看看少掉的一千两百二十贯钱都去了哪里。”   话说完,又看着吴户曹道:“此事交给你监督,核查,时限就在明日午时。”   吴户曹低声道:“唯。”   云初抬头看看站在下首的众人道:“一个个的都打起精神来,接下来,我们还要清查田亩,隐户,赋税。   辖区内府兵给我挨个数人头,多一个我砍这一颗多出来的人头,少一颗,我就砍你们的人头充数。   免税的功勋人家,要给我一户户清清楚楚的报上来,如果多报,我会让功勋人家立刻变成罪囚人家,如果瞒报,顶替,当初享受了多少好处,要十倍奉还,我说的十倍,是指的铜钱,不是实物。   我不管你们是卖儿卖女,还是让老婆进平康坊赚钱,总之,账目要平。   也别想着一死了之,你死了什么事都了结不了,你舍不得卖儿卖女,舍不得让老婆去平康坊赚钱,老子会帮你做这些,让你做鬼都做不安稳。   如果实在气不过,可以化作厉鬼来找我,老子在西域见过的死人,比你们见过的活人都多。   另外,也可以赶紧去找关系,我也会找关系,再用我找的关系把你找的关系,也一起弄进大牢里。   记住,这些事情我一个月后开始一样样的查验,如果不信,你可以拭目以待。   好了,现在可以回去睡个好觉了,你看,我这人还是很讲道理的,没有拿掉你们的官职,哪怕是流外官,我也给你们留着,去吧,去吧。”   一群人跟鬼一样,轻飘飘的离开了云初的官署,此时再回头看坐在红烛下面看文书的云初,很多很多人,都明白,自己在劫难逃。   跟万年县现在的场面比起来,两年多前发生在长安县的事情根本就不算什么事情,那一次,狄仁杰仅仅是想要长安县大小官员的官职,这一次,云初想要很多人的身家性命。   万年县,从云初的左脚踏进来的那一刻,这里的官员们算是见到了真正的活阎王。   就在云初看文牍看的疲惫的时候,温柔带着一坛酒,一个食盒走进了云初的官署。   云初熟练地打开酒坛子,美美的喝了一口酒,又从食盒里取出一根鸡腿咬了一口。   “你真的要万年县人头滚滚?”   “我要他们那些不值钱的人头做什么,我要的是一份份内容详实的公文,我要是的万年县衙该有的钱粮,都放在该在的地方,我要万年县的功勋们得到真正的实惠,我要万年县真正该扶助的人得到扶助。   说起来惭愧,我们官府不就是干这个吗?   你要是敢把“水至清无鱼,人至察无徒”这十个字说出口,我现在就揍你。”   温柔摇摇头道:“你以雷霆万钧之势掌控万年县,目前看起来顺利,你想过没有,接踵而来的就是铺天盖地的反噬。”   “反噬?这些人能给我带来什么样的反噬呢?即便是有,难道不该是在我家吃了一顿长桌宴的那些爷爷们的事情吗?   真以为,我这一声爷爷是好叫的?”   温柔道:“事情往往看起来简单,实则千丝万缕的理不清,说不明白。”   云初哈哈大笑,指着温柔道:“就你们这点心思,还想保卫长安,还想让长安不朽,让这里永永远远的成为大唐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如果,他们连这一点反噬都扛不住,凭什么让老子为他们冲锋陷阵当马前卒?   敢用老虎,就该知晓老虎的秉性,就不要埋怨老虎会留下满地的残肢断骨。”   温柔叹息一声道:“何至于此啊。”   云初笑道:“我只是在做一件再正确不过事情了,甚至没有篡改,或者违背任何一条大唐律法。   我问你,万年县的钱粮是不是应该足额足数的待在,万年县的粮库,钱库里?”   温柔点头道:“这是自然。”   “府兵免税名额不得与府兵实际数目不符,这是兵部几次三番下达的命令,地方官府是不是应该照章执行?”   温柔想要说话,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那么,有田亩者缴纳租佣调产生的税赋,难道是错的不成?”   温柔摊摊手道:“再正确不过了。”   “既然我说的都是正确的,你还在这里唧唧歪歪的干什么呢?”   温柔深深地看着云初道:“我只想趁着你现在还全乎,牢牢地记住你的样子,免得你将来被人家五马分尸之后,我好把你按照现在的样子拼回去。” ###第三十二章 帮我杀了他   云初最讨厌唐人土著的一点就在于想得太多,做得太少。   虽然商鞅被五马分尸了,那是因为他改革了,动了皇族勋贵们的利益。   自己凭什么被五马分尸呢?自己只不过做了一些官员本来就该做好的事情。   即便是动了别人的好处,那些好处也是见不得光的好处,并没有触及到人家的根本。   如果有一天,云初开始发动民主革命了,那才有被皇族啦,勋贵们将他五马分尸的理由。   所以,他现在是安全的,至少,那些真正有见识的勋贵们,是一定会支持他的。   云初在万年县做的事情,导致英公在听张柬之计划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   同样心不在焉的还有裴行俭。   只有苏定方在仔细地听了张柬之的计划之后,就拉着这个书生,在一边长谈。   “我听说,你万年县衙已经有人自杀了?”英公盘腿坐在一张蒲团上,不喜不怒地问道。   “自杀了两个,一个是还不上亏空的一百七十三贯钱,一个是因为少报了十七名府兵,自己吃了这些本该给府兵的好处。”   “听说你要卖掉他们的妻儿?”   “是啊,只是这两个混账,在自杀前竟然让自己的家眷逃跑了,我已经下了海捕文书,也发动了不良人搜寻,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到案。”   英公挪动一下屁股,笑着问道:“没有饶恕的可能吗?”   云初摇摇头道:“不会饶恕,不仅仅如此,我还会把这两个贪官污吏的尸首挂在东市一个偏僻的地方,任由蚊蝇在他们的身体上生蛆,也希望他们的家人半夜前来偷尸,如此,就捉住了与他有关的亲戚,这样,我好继续搜寻剩余不足部分的款项。”   “偷尸在我大唐属于亲亲相隐,算不得犯罪。”   “贪污县衙钱财可不是什么可以轻易被原谅的罪过,如果他的亲眷们愿意把不足的部分补足,我乐得宽恕他的妻儿老小,也愿意不处置那些前来偷尸体的人。”   “也就是说,你只要钱?”   “不是我只要钱,而是大唐律法规定了,他们必须还钱,即便是人死了,债务不会消失。”   “死几个人能起到杀一儆百的效果,死了也就死了,小子,你知不知道,你既然开了一个头,那么,你这一生就不能在钱财上有半点亏钱,如果发生了,人家将来用同样的办法来对付你,就连老夫都无话可说。”   云初摇摇头道:“我在当晋昌坊里长的时候,都没有贪渎过晋昌坊百姓的一文钱,更不要说万年县钱库里的钱,说句不怕英公笑话的话,晚辈现在拥有的钱,两辈子都出不完。   既然如此,你说,我为何要贪污那些亏心钱呢?”   “呵呵呵,老夫见过无数家财丰厚的英雄好汉,都以为他们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建功立业,没想到他们最终还是栽倒在了贪婪这个门槛前。   侯君集是我见过的最骁勇善战的统帅,可惜,破了高昌之后,他却陷入了对钱财的贪婪之中,被太宗皇帝下狱,他也不思己过,只觉得这是太宗皇帝小题大做,处处针对他,打压他,最终走上了那条令人扼腕的道路。”   “晚辈与他不同,晚辈更喜欢举着酒高歌: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侯君集之所以会在高昌之战后贪财,那是因为他以为自己再也遇不到,比高昌王宝库更加丰盛的宝藏了,起贪婪之心乃是很自然的一件事。   晚辈不同,晚辈总是以为真正赚大钱的时候就在明天,在后天,我错过了一个不该拿的宝藏,后面一定有一个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宝藏等着我去开发。   干嘛一定要拿这些不该拿的钱呢?”   李绩哈哈大笑道:“好有意思的年轻人啊……好有意思的年轻人啊,跟你多说说话,老夫都觉得年轻了十岁……哈哈哈……   有意思的年轻人,给老夫拿酒来,此时不喝一杯实在说不过去。”   一个虎背蜂腰的年轻人抱着一坛子酒走了进来,李绩厌弃地看了年轻人一眼,甚至不允许他打开酒坛子,一把提过来交给了云初。   云初看了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颔首示意一下,就打开酒坛子,没找见酒壶,酒碗,就把坛子递给英公先喝。   英公喝了一口酒,再把酒坛子递给云初道:“我知道李敬业想要去你那里做事,你记住,莫要与他打交道,此子不祥。”   云初也喝了一口酒道:“既然不祥,为何不杀之,留作以后成为祸患呢?”   李绩听云初这样讲,先是疑惑片刻,然后立刻拉着云初的手道:“你也看出来了?”   云初诧异地道:“看出什么来了?”   “破我家者必此儿。”   云初微微叹口气,重新把酒坛子交给了李绩。   李绩又道:“此子十三岁之时,老夫准备趁着打猎的功夫,让他进入山林驱赶野兽,就放火烧了那座林子,希望能把此子烧死。   谁料想,他竟然杀了坐骑,掏空马腹,藏身于此,待大火过后,人人都以为他已经被烧死了,他却满身鲜血的,从焚烧过后的林子里回来了。   云初,若是有机会,帮我杀了他,老夫感恩戴德。”   云初接过酒坛子,猛猛地灌了一口酒,此时,面对李绩他是真的有一些害怕。   李敬业以后会在扬州造反,把李绩全家统统弄进铁丘坟永世不得翻身。   这种事,他知道不奇怪,毕竟,这就是他学过的历史,别说李敬业,即便是骆宾王的“讨武檄文”中的几句话他都记得。   只是,李绩一个大唐朝土著,他是如何得知他孙子会害死全家的?   别的老人会把孙子托付给有能力的照顾,希望自家的孙子把日子越过越好,李绩托付孙子,却是希望云初能够弄死他的这个长孙。   云初的目光落在张柬之的身上,李绩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此时此刻,哪里都不如兵荒马乱的吐谷浑危险。   张柬之与苏定方,裴行俭讨论的热烈至极,即便是狄仁杰也参与其中,一项一项地研究吐谷浑谋划。   云初觉得这件事跟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到时候就等着享受成果就是了。   于是,便向李绩告辞,准备离开英国公府邸。   “云兄留步!”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云初叹息一声停下脚步,朝李敬业拱手道:“敬业兄有礼了。”   李敬业三两步来到云初面前道:“家祖年事已高,每每喝酒就会有一些乱话出来,还望云兄莫要见怪。”   云初仔细地打量着这个为了一己之私,把全家弄进铁丘坟的家伙,发现人家长得非常好看,星眉剑目,鼻直口方的,是一个让女人喜欢的男人。   “英公功高盖世,他老人家不论说什么,我们这些晚辈只能听着。”   李敬业哈哈笑道:“确实如此,听闻云兄已经执掌了万年县?”   云初摇摇头道:“只是区区一介县尉,上面还有县令,县丞,何来执掌一说?”   李敬业笑道:“小弟如今赋闲在家,若是可能,某家愿意追随云兄,观摩一番可好?”   云初摇头道:“不妥。”   李敬业皱眉道:“不成吗?”   云初哑然失笑,指着屋子里依旧在激烈争论的一群人道:“为何不加入他们,却要跟着我去处理山海一般,无休无止的案牍文书呢?”   李敬业眼睛一亮,急匆匆地冲着云初施礼,就转身进屋子里去了。   云初笑着摇摇头,从这家伙的行迹来看,李绩一点都没有说错,不管这个家伙以后会干出什么事情,就目前而言,绝对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家伙。   眼看着,就八月了,云初想去看看就在李绩府邸不远处的虞修容家。   枣红马对这条路非常地熟悉,不用刻意驱赶,它就自己脚步哒哒地向虞修容家跑去。   孙嬷嬷咕哝着,没牙的嘴巴在吃麦芽糖,这是晋昌坊出品的好东西,原材料是晋昌坊被水淹过之后那些发芽的麦子。   原本只想着能减少一点损失就减少一点损失的想法去做的,结果,弄着弄着,就不小心把这个东西弄成了糖葱,撒上芝麻之后,立刻风靡整个长安。   老人没有牙,自然不担心吃坏牙齿,云初就从马包里找出老大一包糖,给了孙嬷嬷,把这个老妪欢喜地把眼睛都笑弯了。   虞修容家是前后两进的青砖青瓦的建筑,片山式样的屋顶,让她家的房子显得比较矮小,没办法跟云家高大的砖瓦房相比拟。   房子没有特点,也不算干净,因为一边还有几间被烧毁的残垣断壁。   院子里唯一让人眼前一亮的是一棵巨大的石榴树,此时已经到了八月,石榴树上结满了拳头大小的石榴,虽然还没有成熟,却也果实累累。   “这是我祖父亲手栽种的,原以为栽种了石榴树之后,会让家里多子多福,没想到,最终到我这里成了绝户,郎君,容我再吃一季石榴,就把它砍掉。”   虞修容垂着头,心情极为忐忑。 ###第三十三章 虎豹身边的豺狼   “我刚才听一个老人说,他的亲孙子将来一定会让他辛苦建立的家族毁于一旦。   我就问他,干嘛不杀了他。   老人没有回答我,估计是杀了一次没杀死,就再也下不去手了。   人家把那样一个祸害都留着,咱们家的一棵石榴树算什么?”   虞修容听了云初的话,心里甜甜的,就把身体贴在云初后背上娇声道:“会影响子孙繁衍的。”   云初冷哼一声道:“影响子孙繁衍的不是这棵树,想要子孙多,那就要看我勤快不勤快了,如果勤快耕耘,就算是一棵枯树,我也能让他长满果子。”   反手按在虞修容丰盈的臀上,让云初很是有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这么好的身材,让她那一身宽大的衣裙给糟蹋了。   虞修容强忍着羞意,任由云初的大手在她的臀上肆意胡为,就在她呼吸变得急促的时候,突然觉得按在自己臀上的手不是一只,而是两只,再看看云初的另一只手明明正在把玩她的小手。   “啊——”虞修容一下子跳开,吓得云初差点坐倒,回头再看的时候,发现娜哈张着一只手道:“哥哥,你摸修容姐姐的臀儿干啥?”   云初吞咽一口口水怒道:“你在这里干啥?”   “干啥?修容姐姐要出嫁了,要把金线绣到嫁衣上去,她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就跟公孙姐姐过来帮忙。”   “你会绣金线吗?”   说到绣金线,云初低头看看自己脚上那双堪称全天下最糟糕的鞋子。   不分左右脚也就算了,反正大唐人穿的都是这种鞋子,一大一小,云初也能忍耐,据说人的左右脚就不一样大,鞋子里全是弄断的麻绳疙瘩,硌脚,这也不算什么,垫上鞋垫也能穿。   问题是鞋面上绣着两只金黄,金黄的肥鸭子,据说一只叫做鸳,一只叫做鸯。   娜哈在自己的屁股上拍了两巴掌道:“哥哥,没什么特别的啊,就是比我的大一些。”   云初瞅着快要活活羞死的虞修容,跟快要活活笑死的公孙,云初叹口气,抱了一下娜哈道:“长大了,你就会明白。”   好好的香艳场面被娜哈给破坏了,虞修容家这是待不成了。崔氏总是告诫云初,既然已经忍耐了三年,那就不在乎忍耐一个月,等九月十二日,虞修容嫁过来了,那时候夫妇合欢才能受天地祝福。   万万不敢现在就媾和,更不敢野合,没有祝福的婚姻,天地人三才会不周全的,算不得一桩好姻缘。   回家的路上,云初特意走一些小的街道,只要他走一阵子,坊墙上就会出现一颗人头,冲着他打招呼。   让不良人分散开来守护各个坊市,这是云初昨天才定下来的,以前,万年县的不良人太少,这一次,云初有了钱之后,一次就招募了五百个不良人。   平均下来,一个坊市基本上有八个人。   剩下的不良人都是不良人中的精锐,他们跟随着已经升任大捕头的张甲,负责游击。   只要哪一个坊市出现了问题,他们就可以通过一种铜哨子相互联系,一个坊市传达一个坊市,顷刻间,就能传到屯聚东市的捕头张甲耳中,然后再根据哨音的变化,知晓了是哪一个坊市出了问题,就会全面合围。   现在的不良人与以往的不良人不同,他们开始有了一份固定的薪饷,薪饷的数量虽然不算多,在这长安城中养活三口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更不要说,他们在购买东西的时候从来只用成本价购买,这让不良人的身份一下子变得炽手可热。   当然,既然发薪饷了,就不能在巧取豪夺了,这一点云初看得很严,一经发现,就不是剁手剁脚能混得过去的。   即便如此,人们对加入不良人的行列依旧充满了兴趣,虽然这些人连外九流的官职都没有,依旧挡不住唐人想要充当官人的角色。   一路上遇到了不少的金吾卫,他们跟捕快,衙役,不良人才是长安这座城市夜间的巡游者。   经过一天的曝晒,挂在东市荷花池上的两具尸体已经开始散发臭味了。   第一个上吊的人,就是被同僚们一致认为是老实人的屯监冯忠,就是他,一个人贪墨了万年县用户来治理盐碱地的三百贯款项中的两百贯,只拿回来了三十贯,希望云初看在他一向老实本分的份上,饶他一次。   云初没答应,只是又给了他一天的时间去筹款,必须要把缺失的两百贯治理盐碱地的专项款项拿回来。否则,就抄家,卖孩子卖老婆,如果他老娘有人要的话,一并发卖。   当夜,冯忠就吊死在了自己在东市的官廨里,与他一同上吊的还有负责给府兵们发放补贴的胥吏赵三郎,他一人贪墨了十七名,有资格官助买战马的府兵的战马款,共计一百三十三贯。   这两件事都是发生在今年三月到五月间的事情,云初不相信他们已经把这么大的两笔款项统统挥霍一空了。   只要他们能够补全,自己可以既往不咎的,没想到,这两个人,以及他们的家人,把钱看得比命重要,宁死也要给家里留下一大笔款项。   真的想不通这两人是怎么想的,官员,胥吏一旦出现了贪渎枉法的事情,全家就会被剥夺永业,口分两田,同时身份也从良家子变成了没有土地,没有房屋的贱民。   云初站在荷花池边,此时,荷花池里的荷花,基本上已经开残了,一根根青色的根茎顶着一朵朵莲蓬,在夜风中摇曳。   曝晒一天的尸体的臭味有皮肤包裹着,还不算浓烈,一般到第三天,皮肤才会被体液溶出缺口,那个时候,也正是蛆虫刚刚孵化的时刻,浓烈的臭味才会散发出来。   当然,想要臭味更加浓郁,让尸体更加恐怖的话,就需要五到六天的时间,这个时候肌肉少的头颅部位上的耳朵,鼻子会拉着丝线脱落,头颅将会呈现白骨观。   穿过空荡荡的东市,云初骑着枣红马进入了官署。   郑县令昨日抱病没有来,黄县丞昨日骑马从马上掉下来了,摔坏了脚,如今的县衙,只有云初这个县尉跟钱主簿在主持工作。   张甲不知道从哪里给自己弄了半身皮甲穿在身上,跟两个不良人一边剥着莲蓬吃,一边负责守望那两具尸体。   “今晚,有过来偷尸体的人吗?”   张甲丢下莲蓬道:“没有,以小人的看法,冯忠的家人一定回了蜀中,小的已经派出了捕快骑马上了褒斜道,如果小人没有猜错,三天后,就会有消息。   至于那个赵三郎就麻烦了,此人娶了一个青楼女子为妻,这种人定然是认钱不认人的主,只要她往某一个男子的家中藏起来,再改头换面,就很难追索了。   小人此时已经不奢望捉住那个青楼女子,只希望赵三郎的一子一女不要被这个女子给卖掉。   所以,小人今天,主要盘查了人牙子,告诫他们,但凡有买卖小儿女的事情,一定要让我们先看。”   云初瞅着张甲笑道:“真不错,已经有了几分大捕头的气势,再接再厉,等到这里安稳下来了,给你弄一身来路清白的铁甲穿。”   张甲嘿嘿笑着谢过。   云初回到了自己的官署,发现温柔还没有离开,面前堆积着厚厚两摞子文书,几乎要把他瘦弱的身躯给淹没了。   云初笑眯眯地走过去道:“怎么还没有休憩?”   温柔抬头看了云初一眼道:“别人宵衣旰食,独立风中是为了美人,只有我温柔,宵衣旰食不眠不休的却是为了一个男人。”   云初大笑道:“你想从这些文牍中寻找什么呢?”   温柔拿起厚厚一摞子纸张摔在云初的面前道:“自然是要找可以让我风闻奏事的风闻。”   云初笑道:“英公说死几个胥吏不算什么。”   温柔冷笑道:“是他弄死几个胥吏没有什么,不是你云初弄死几个胥吏没有什么。   你要分清楚这两者的差别,你的恩师李义府从监狱里弄出去一个罪囚美人睡,都差点出了大问题,若不是陛下帮他,他这个时候早就在岭南喂蚊子了。   既然我们这里死了人,就必定要有证据证明这些人的死跟你无关,只跟大唐律法有关。   按照道理,在大唐,只有陛下跟律法杀人是合乎所有道德要求的,除此之外,皆是犯法。”   云初笑呵呵地问道:“你找到了吗?”   温柔大笑道:“当然是找到了,不过,我还发现了更多的关于万年县县令跟县丞,主簿有关的事情,我已经整理成册了,只要你需要,我就帮你投递出去。”   云初点头道:“你说得很对,现在还不到弄死郑县令,黄县丞,钱主簿的时候,再等等,如果他们胆敢跳出来,我们就一气弄死他们,不给他们丝毫可以翻身的机会。”   温柔嘿嘿笑道:“这个姓郑的县令,如果你不需要的话,就给我吧,我打算拿他试试手,老子出山,无论如何也要找一个五品官祭旗才好。” ###第三十四章 尘埃落定   云初在万年县衙的残暴,蛮横的行为,明显激发了温柔这个年轻人的兽性。   这是一种很难说清楚的行为,就像一只狮子看到别的狮子咬死了一匹斑马,它的牙齿也会发痒,不再咬死一头斑马它的念头就不会通达。   看样子郑县令已经成功地引起了他狩猎的兴趣,已经开始在外围布置狩猎场地了。   郑县令这只斑马,能不能逃脱温柔这头狮子的狩猎,云初是不管的。   因为他总觉得温柔不像是一头狮子,更像是疣猪,他光辉耀眼的家世就是他身上的铠甲,明明可以活得横行无忌的,却小心地如同一只旱獭。   狄仁杰就不一样了,这家伙现在是一头刚刚成年的狮子,才把长安县撕成碎片之后,如今正在享受饱食期后的安闲时光。   目送张柬之率领的商队一路向西,每个人都对他们充满了期待。   英公没有在城门口送行,他是坐在城门上送别的。才起来的,微微偏西的风,将他的白发从发髻上吹下来一缕,随风飘荡,苍老的就像脚下的这座长安城。   李敬业缩着身子站立在李氏部曲中,其实谁都看见他了,却没有一个人指出来,更没有人阻拦他一路向西去送死。   送别的人都有些肃穆,都觉得这是一件很大,很重要的事情。人人都希望他们这一去就能建立,王玄策在西域建立的那种功绩。   只有云初不以为然,虽然王玄策一人灭国,席君买百骑破万骑的行为,已经把唐人个人能力拔高了顶峰,他还是觉得这里面应该还有上升的空间。   王玄策,席君买做的事情只是把效率提升了一大截,他希望张柬之,李敬业能把质量也提高起来。毕竟,大唐这个巨人的身体,还非常的瘦弱,而他的餐桌上只有草,没有肉。   当然,如果吐谷浑人不能接受张柬之他们这种温柔的剥削。   他就准备把长安城里的亡命之徒们组建起来,开出高额的悬赏,让他们去吐谷浑去抢,去绑架,去勒索……   相比张柬之他们执行的A计划的不确定性,云初更加看好自己准备的B计划。   一个是以点破面,一个是以面围点,很显然,后者更加的具有可操作性。   其实,自从有钱之后,他一直想弄出来一个赏金猎人公会出来,自己当大老板,让大唐那些又凶又穷还暴虐的退役府兵,退役强盗,退役马贼们,按照他的指点,满世界地去帮他搜寻他想要的任何好东西。   云初相信,只要把钱给足,让他们去吐蕃干暗杀论钦陵父子的事情,他们都敢接,哪怕有去无回,只要把钱给他老婆孩子就成。   满大唐,有何远山,刘雄这些为了后代,可以毫不犹豫地向上万人的敌军军阵,发起冲锋的死士,也有为了后代宁愿自杀,也要保住钱财的冯忠,赵三郎。   对他们来说,个人死不死的其实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给家里,给孩子剩下点什么。   没有辣椒的油泼面完全没有灵魂可言……茱萸这东西之所以不能成为主流,完全是因为它,没有颜色,没有香味,而且辣味还不足。   如果现在,有人拿出一颗带有辣椒籽的辣椒,云初愿意出一千贯的价钱购买。   如果现在,有人能拿得出来一个玉米棒子,云初愿意出一万贯购买。   如果现在,有人能拿得出来一颗发芽的土豆,或者红薯出来,云初愿意倾尽家财去收购。   可惜,没有。大唐人依旧傻了吧唧的,把目光盯在城外的土地上,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或者说,他们对于脚下的世界的了解,还远不如《山海经》记述得清楚明白。   即便是没有辣椒,狄仁杰依旧喜欢油泼面,他刚刚吃了老大一碗之后,觉得肚子暂时不饿了,就对云初道:“试探出那些老家伙们的底线了没有?”   云初忧愁地摇摇头道:“我以为,我在万年县如此嚣张跋扈,简单直白的处理问题,会让这些老家伙们产生一些忧虑的心思,甚至出面阻止我鲁莽的行为……   结果,没有。   英公说做大事的过程中,杀死几个胥吏不算什么,苏定方说,我做的还不够,应该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将万年县清空,然后再像春日万物复苏一般,按照我的心思编练出一个新的万年县。   梁建方说,我麾下的张甲屁用不顶,还说他的部曲里面,有几个惯用刑罚的老人手,如果需要,可以立刻支援给我用用。   就连李义府也说我,要嘛不做,要嘛就把事情做绝,做彻底,做一半,留一半是最愚蠢的行为。”   狄仁杰皱眉道:“这就麻烦了呀。”   云初跟着叹口气道:“是啊,是啊,这些老家伙所谋者大啊。”   狄仁杰又道:“既然试探不出这些人的底线在哪里,我们就该约束自己的行为,免得把自己彻底地弄进坑里去,毕竟,这样做虽然效果好,却不是走远路的法子。   我们还年轻,等得起,等这些老家伙们都死光,就轮到我们正式登场了。”   “你有没有好的同窗,我是说就像张柬之那种可以托付大事的人。”   狄仁杰摇摇头道:“没有了,张柬之走了,现在的长安,能数的上的少年才俊,就剩下我们兄弟了。”   云初点点头,他觉得也是这样……   冯忠,赵三郎的尸体在被曝晒了四天之后,因为他们身体发酵的问题,眼球从眼眶里爆出来了,黏答答的被视神经拴着,挂在眼眶里。   尸体已经开始生蛆,有些蛆虫抓不稳,就会掉下来,落进莲花池子成了鱼的食物。   在他们的身体下边,有一大群肥肥的花鱼围绕着不走,在等着美食落下来。   “现如今,万年县钱库存钱已经有七千两百二十三贯一百二十二个钱,为万年县自从建立衙门以来最丰。   粮库存粮四千一百五十五担又三斗七盒,其中粟米……”   云初听完吴户曹的禀报之后,就把手中厚厚的一叠文牍,取出一份推给吴户曹道:“夏日暴雨毁坏道路甚多,有些道路因为下雨翻浆了,不利于百姓,商贾,兵马通行,文牍我已经批阅了,钱粮也划拨了,立即招收民夫修建。”   吴户曹抱着那一份文书道:“是征发徭,还是役?几丁抽一丁,是代粮,还是代金?”   云初摇头道:“以半价雇佣闲散民夫,可以算做徭役天数,工地管民夫一日三食。”   吴户曹躬身道:“如此,定有民夫蜂拥而来。”   云初又拿出一份文牍递给吴户曹道:“蛤蟆陵三千余亩田地长碱,屯监提出方案要引水洗碱,三百贯的费用,被冯忠那个狗日的贪渎了一百七十贯,这点钱屁用不顶。   我又拨付银钱三百贯,合四百三十贯,务必在入冬之前挖沟排碱,同时要洗地三遍,然后,再泡水整个冬日继续脱碱,等春日来临,大力种植碱草吸碱……”   “曲江里的土山三年时间才被挖掉了一成不到,命令曲江里里长,继续开砖瓦窑六座,这六座砖瓦窑属于万年县县衙所属,万年县民夫在砖瓦窑轮番干活,可以抵偿徭役。”   “户曹收缴所有官斗全部焚毁,按照户部制定的标准度量衡,严格制定万年县新的度量衡,秋赋严禁大斗进小斗出,更不允许出现踢斗这种事情发生,谁要是踢了,被我抓住,那只脚踢的,老子就砍掉那只脚,那只手刮的斗面,老子就砍掉刮斗的那只手。   谁要是胆敢在斗里涂抹胶,老子就让他把胶水全部喝下去。   实物赋税中的麻布,以二十束麻为上等,十六束麻为下等,低于十六束麻的不要。   猪羊鸡鸭等活物,先让百姓运去晋昌坊大食堂售卖,售卖之后官府收铜钱。   猪羊鸡鸭等活物的价钱,以当日骡马市交易价格为准……”   吴户曹面对云初没完没了的工作安排,不但不发愁,反而从心底里觉得欢喜。   县尉开始安排公务了,这就说明,笼罩在万年县所有人脑袋上巨石消失了。   县尉新官上任以来的第一把火,算是已经烧完了,相信每一个人,都可以长长地松一口气。   回到六曹公廨的吴户曹,将怀里抱着的文牍重重地丢在一张矮几上,然后瞅着在座的诸位笑道:“县尉安排公务了,文牍都在这里,该是谁的,谁就拿走。”   众人听闻吴户曹这么说,齐齐地抬头瞅着他。   吴户曹抹一把眼泪重重地点点头道:“就是大家想得那样,尘埃落定了。”   随着吴户曹带着哭腔的声音落下,六曹公廨之中就不断地有压抑至极的抽泣声,此起彼伏。   距离县衙仅仅两百步的荷花池,原本是诸位同僚们饮酒,休闲之所,如今,那里只有蚊蝇,以及两具腐烂的尸体……   “好好干活啊。   平日里那些该收的,不该收的东西我们就不要收,该拿的,不该拿的钱,我们就不要拿了。   诸位兄台,平日里都是亲亲的好兄弟,小弟实在是不想再看到哪位兄台的尸体,被人家挂在荷花池上被蛆虫啃。” ###第三十五章 做事不美   八月十五日,中秋节,在文德皇后七月十八忌辰之时,来过晋昌坊的皇帝,准备再次临幸晋昌坊。   八月十三日,晋昌坊已经关闭了坊市,开始大举整顿内务,准备迎接皇帝,跟武昭仪的到来。   “这块砖松动了,撬起来铺沙,铺垫稳当,可不敢把陛下绊倒了……”   “还有这棵竹子,长得七扭八歪的有碍观瞻,哪个混账东西还在上面刻下了骂人的话?砍掉,砍掉。”   “幺娘,你一定要记住,陛下来的那一天,你一定要从这片竹林里穿过,记住,一定要把竹篮上的盖布掀开一点,陛下不问,你就不要回头。   记住啊,要穿那件水红色襦裙。”   “胡老七,你老子娘上了年纪,记不住事情了,你要帮他们记住,陛下来的那一天,他们老两口白胡子白头发的长得喜庆,一定要站在自家门口,等陛下路过的时候朝陛下施礼。   贵人们就爱看这一套,记得死死得,两个老人家出现的时候,一定要干干净净的,头一天可以去二牛的澡堂子里好好地搓搓,弄干净啊。”   现如今,坊市子里的事情不用云初多操心,整整三年下来,他终于把刘义这个木头疙瘩硬是给培育出来了。   晋昌坊的商业归崔氏管辖,民生则归属刘义管辖,两个人一个小气,一个贪婪,反而将本身就很繁荣的晋昌坊弄得蒸蒸日上。   从水渠里捞出一片树叶,丢进专门装垃圾的木箱子,刘义就打算把晋昌坊整个走一遍。   虽然不知道陛下会走那条路,不过,准备工作是要做好,做全面的。   鸿胪寺的官员两天前就说过了,陛下要来参观大食堂,所以,即便是没有客人,在陛下要来的时候,大食堂里的厨子们还是要把刚刚做好的所有美食都端上来,给皇帝跟贵人们看。   今日的长安死热死热,连一丝风都没有,刘义瞅着不动弹的风车,就立刻决定派人把牛拴上,没有风,就让牛转着圈子拉底下的石磨磨豆子,顺便让风车也转起来。   看着大慈恩寺荷花池里睡莲正在阳光下盛开着,刘义再看看晋昌坊被密密匝匝的荷叶铺满的莲花池就恨得牙齿痒痒。   大慈恩寺的睡莲如同上元日放在水上的花灯水中漂浮,夺目、芬芳的花朵各自在修长的花茎顶端开放,浮着或略挺出水面。   它们的花形类似荷花,由一轮轮花瓣排列而成,从外到内渐渐缩小,到中央时就变成许多纤细的黄色雄蕊。   人家的花朵颜色不仅仅有白色和粉红色,还有蓝色、黄色、红色以及之间的过渡色,色彩缤纷的让人喜不自胜,看着就有佛缘。   晋昌坊的荷花,就只有荷花,还是那种挺着一个粗壮带刺的杆子将花朵送的老高的那种莲花。   如今,秋风渐起的时候,荷花早就开残了,只剩下不多的几株发育比较晚的荷花,还在坚持开放,就这,也坚持不了一天了,毕竟,花瓣都掉了好几片。   县尉一直说,晋昌坊人虽然已经变得富裕了,可就是个人形象素质没有跟上来。   跟人家大慈恩寺一比,那一方面都不成,还处处透着一股子穷酸气。   大慈恩寺的人很缺德,还用围栏把睡莲圈起来,不让晋昌坊的人过去挖。   刘义抓着栏杆多看了几眼睡莲,就有一个小沙弥匆匆跑过来盯着他,这些睡莲可是一个天竺高僧特意从天竺带过来的宝物,可不能让晋昌坊的贼人给偷了。   刘义从怀里摸出自己吃了一小半的肉饼递给小和尚道:“小师傅用过膳了吗。”   小沙弥鄙夷的看着刘义道:“我不要你吃剩下的肉饼,师傅说了,佛莲不给外人。”   刘义笑吟吟的等小沙弥靠近了,就一把抓住人家的僧衣,不由分说的将肉饼塞进小和尚的嘴里威胁道:“你师父是戒律僧,不吃肉,现在,你吃肉了,就当不成小和尚了。”   小沙弥的眼睛里立刻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努力的挣脱刘义的束缚,当下双手合十跪在地上,开始不断地念“阿弥陀佛”,忏悔自己的罪过。   刘义再一次隔着栏杆,一边吃着自己的肉饼,一边低声道:“小和尚,你看这四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如果给我挖几棵佛莲,我保证不跟大和尚说你吃肉的事情,以后想吃肉了,我偷偷给你。”   小和尚想要捂住耳朵,不过,他还是坚定地双手合十,跪在那里继续忏悔。   刘义把最后一口肉饼吃完,继续对小和尚道:“我现在就去告诉知客僧,说你吃肉了,还是抢我的肉饼吃。”   小沙弥眼睛里流淌出来的眼泪更多了。   刘义就小声道:“要不,你给我一段佛莲的莲藕?”   小沙弥低声道:“佛莲不长莲藕,只有莲子。”   “莲子?”刘义伸长脖子瞅瞅佛莲池子,没看到莲蓬。   “莲子在水里,不在水面上。”   “那么,你就给我一些莲子,我就不说你抢我肉饼吃的事情,并且把这事烂在肚子里。”   小沙弥明显想要大哭,他还是坚强的忍住了,撩起袍子趴在佛莲池子边上,从水里摸出几个圆疙瘩,丢给了刘义,然后,就放声大哭。   刘义喜气洋洋的把玩一阵佛莲种球,这样的好东西,娜哈小娘子一定非常的喜欢,可以先弄一个荷花缸,把这东西种上,送给娜哈,等待来年再结了种子,就把晋昌坊莲花池子里的那些贱货全部替换掉。   这样,县尉就不会再笑话晋昌坊没气质了。   裴行俭燥郁的在地上走来走去,坐在软榻上的苏定方却摇着一柄蒲扇,显得悠然自在。   “恩师,云初这样肆意妄为真的不用承担任何后果吗?”   苏定方笑道:“他哪里做错了,或者你来告诉我,他那里逾越了?”   裴行俭皱眉道:“杖毙捕头,开革捕快,衙役,逼死屯监,胥吏,还悬尸示威,每一样都不是君子所为。”   苏定方看着焦躁的爱徒道:“捕头草菅人命,证据确凿,本该杀之,捕快,衙役们狼狈为奸,欺压良民百姓,被开革出门,乃是他这个县尉的权力,了不起,就是一次开革的人多了一些,可是呢,这依旧是人家的职权范围内的事情。   搜检钱库,粮库,督查民生诸事,哪一样不是人家这个县尉的职责?   死掉的人,私吞了万年县的钱粮,侵占了府兵们的利益,就算不上吊,也是死路一条。   守约啊,这些道理你不是不知道,你在恨自己当初入主长安县的为何不用这样的手段是吗?”   裴行俭低头道:“我当时不是没有想过。”   苏定方摇摇头道:“你担心自己的名声,担心自己被人扣上一顶酷吏的帽子是吗?   其实,你现在去做这些事也不算晚,你却担心别人说你在拾人牙慧是吗?”   裴行俭像是被电击了一下,垂下头道:“我真的不如云初啊。”   苏定方大笑道:“你强过云初甚多。”   裴行俭苦笑道:“恩师,这是在指责弟子呢。”   苏定方摇头道:“为师说的都是实话,英公与我都在等待云初翻船的那一天。”   “翻船?他现在每一步都走的很有跟脚,堪称步步为营,翻船的可能性太低了。”   苏定方嘿嘿笑道:“说说看,你为何会觉得云初的行为非君子行径?”   裴行俭道:“他过于讲求事物的本质,也就是说,他省略事态发展的中间关节。行事不美!”   苏定方大笑道:“没错,就是不美这两个字,这个不美,不仅仅是你这样看,英公,我,就连梁建方这个老匹夫也觉得不美。   现在,把话说回来了,为何少了中间关节,就不美呢?什么人做事才会给你这种感觉呢?”   “弟子认为的不美之处在于云初办事不顺畅,太过讲求实效,上一个给我这种感觉的人是商鞅。   最后,明明商鞅做的任何事情都是按照秦国律法进行的,但是,最终,被五马分尸的人是商鞅。   他让秦国由弱变强,让秦国夺下了魏国肥沃的田地,为始皇帝一统六合奠定了强秦基础。   一个人,让整个秦国受益,最终只伤害了他自己,恩师,难道您认为商君便是云初的前车之鉴吗?”   苏定方摇摇头道:“云初是一个比商君更具有智慧地人,也是一个比商君圆滑的多的人。   他在万年县大刀阔斧的清理那些无用之人,并非是他不懂如何缓慢行事,只不过是想试探一下,我们这些老人能容忍他到什么程度而已。   当他发现,没有探测到我们对他的态度底线,你看他,立刻就放弃了霸道的行事作风。   如果老夫没有看错的话,接下来,整个万年县的胥吏们都会喜欢上他。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才能在不损公肥私的情况下达到这一点,老夫还是坚持认为,他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将万年县统合成铁板一块。”   裴行俭长叹一声道:“常羡人间琢玉郎啊……” ###第三十六章 女人的不同之处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不得不承认,苏东坡在这首《定风波》里,用寥寥几句话,就把一个让人间所有人喜爱的女子形象表达得淋漓尽致。   然而,在这首词里面,真正让人羡慕的不是那个女子,而应该是拥有那个女子的男人。   云初知道自己命不好,不可能拥有那样的一个女人,所以,他在这方面很容易满足,有虞修容这样一个老婆,他真的已经很满意了。   就是娜哈这个时候把脑袋顶在他怀里哇哇的哭。   娜哈是一个非常讨厌哭泣的孩子,唯独在云初面前,她还是喜欢用哭这个方式来表达自己受到了羞辱,需要兄长出面挽回颜面。   云初把娜哈从怀里拽出来,瞅着她哭得没样子的小脸道:“你因为不会作关于月亮的诗,就被修容,公孙跟崔婆婆给撵出来了?”   娜哈瘪着嘴巴委屈地点点头。   云初想了一下道:“你不会作诗,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为什么会感到委屈呢?”   “啊?会作诗的人有酒喝?你小小年纪喝什么酒?”   “你说,她们喝的是一种红红的,香香的,甜甜的水,你也想喝,她们不给?   所以,你也要作诗?”   看着娜哈重重地点着头,连头发上的金蝴蝶都甩掉了,云初头大如斗。   如果娜哈从小就用功读书,未必就作不出类似江南东道,那个七岁男童做出来的那首《咏鹅》的作品。   问题是这孩子从小就不爱读书,而且是严重的不爱读书,读书四五年了,连《千字文》都背不下来,更不要说《句韵》这种进一步的学问了。   没有学过这些东西,就没有办法作诗,所以,娜哈想要作诗,这完全是一个大难题。   用手帕把娜哈刚才哭出来的眼泪,鼻涕,汗水擦干净,左右看看自己妹子圆圆的脸蛋,越看越是喜欢,在脑门上亲了一口道:“小事一桩,哥哥帮你!”   说完,就将娜哈抱在怀里,手握着她的小手,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娜哈的千古绝唱——《静夜思》。   写完之后,一字一句地教会娜哈诵读,等这孩子彻底会念了,就拍拍她的屁股,表示她可以去找虞修容,公孙,崔婆婆三个人去显摆了。   看着蹦蹦跳跳离开的娜哈,云初觉得这个孩子可爱极了,此时此刻,他甚至认为骆宾王写的那首《咏鹅》,估计也是他的父兄代笔的。   开什么玩笑,七岁孩子就作诗?云初这么高的学问,现在都不会作诗呢。   送走了娜哈,云初看看还不算圆的月亮,就重新把万年县的文牍打开,苦思富民之策。   论到女人,想要苏轼诗词里面的那种女人,在大唐也不是没有,只不过需要从小培养罢了。   放眼全世界。   欧洲的女人现在基本上看不成,尤其是性感的高卢女人,正搂着猪在哆哆嗦嗦地度过寒冬,她们的男人们此时正在与东罗马帝国血战,好保卫他们的猪与女人不被罗马人抢走。   伊斯兰的世界正在形成,四大哈里发正在相互谋杀,抢夺最靠近神的位置。   听说那里的女人的腰很柔软,可以跟蛇一样扭动……   这个似乎很不错。   倭国女人喜欢把牙齿涂黑,这个就算了。   真正说起来,还是新罗妇最靠近唐人的审美观……   就在云初努力地思考利国利民的策略的时候,在他的身后站着好几个女人。   等云初从痛苦的回忆中归来,准备喝一口茶的时候,发现虞修容蹲在地上,把下巴搁在桌案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云初放下茶杯道:“为国为民而已,不用过于崇拜我,这是一个大唐官员的日常而已,等你嫁过来,就会慢慢习惯的。”   不等虞修容说话,公孙就拿着刚才云初手捉手协助娜哈写下的那首诗,拍在桌子上道:“这是你写的?”   云初拿过来看了一眼皱眉道:“我的字没有这么差。”   “我知道上面的字不是你写的,我是问这首诗是不是你念给娜哈听的?”   怀抱着一大壶葡萄汁的娜哈,张开自己被葡萄汁染得红红的小嘴道:“是我写的!”   公孙道:“我不相信。”   娜哈急了,放下手里的酒壶,就跳起来坐到云初腿上,捉着哥哥的手急促地道:“快来啊,我们再写一首给她们看看。”   公孙鄙夷地道:“还说不是你写的,做哥哥的给妹子当文贼,也算是大唐一景。”   云初瞅着公孙那对堪比高卢女人的胸脯不满地道:“怎么就当文贼了?你把这首诗拿出去问问,看看那位高才写出来的,被我们兄妹给偷走了。”   虞修容笑眯眯地道:“这当然是我妹子写的诗。”   崔氏眼珠子骨碌碌转几下,也张嘴笑道:“没错,这就是娜哈小娘子写的,不信,让别人来问老身。”   公孙苦笑道:“你这样硬是给娜哈脸上贴金,就不怕被别人戳穿吗?”   云初大笑道:“你没事干,就去寺庙刮佛像脸上的金粉吗?”   崔氏马上跟着道:“是啊是啊,我家小娘子可是玄奘大师座下的执灯女童,那个不长眼的会诘问,水陆大会上的童女,作出这样的一首诗有什么好奇怪的。”   公孙看着虞修容道:“你这是铁了心,跟你这个无赖的郎君,坐一条船了,是吗?”   虞修容掩着嘴巴大笑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扁担抬着走。”   云初见公孙还在为李白鸣不平,就笑道:“好了,好了,这首诗其实是我在外面听来的。”   公孙这才松弛下来,用手掩着自己起伏不定的胸膛道:“我就说嘛,娜哈怎么能写出来,寓意如此深刻的思乡诗嘛。”   云初看着这个美艳的女人,真的不明白,就靠她的脑子,她是怎么背负着一具如此绝美的身体,活到现在的。   娜哈喝了很多葡萄汁,毫不出人预料地喝醉了,被崔氏背着回了卧房,公孙这时候也很有眼色地跟着走了。   只剩下一个胡乱忙碌的虞修容一会剪剪蜡烛,一会忙着擦拭桌子,一会又忙着给云初添茶水。   “你要是也想要一首诗,我教你写。”   虞修容摇摇头道:“妾身不想要什么好诗好句子,妾身只需要知道自己的郎君,是不世出的大才就心满意足了。”   诗文这种事对云初来说从来都不是什么必须品,在他以前生活的那个世界里,好的诗文虽然也被人追捧,只是,这东西再也不能跟人的生活息息相关。   虞修容不一样,她的家族本就是以诗书传家的,虽然家道中落,虞修容依旧希望自己的夫君,应该是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子。   以前,她觉得云初的出现,是上苍派他来拯救自己的,现在,她觉得这是上苍对她格外的恩宠。   眼前的良人,在写出那首《静夜思》之后,终于将她心头最后的一点点的遗憾给补全了。   看着虞修容春情勃发的模样,云初真的很希望可以干点啥,可惜,粗壮的崔氏站在门口,一阵紧似一阵地咳嗽,让他只能望洋兴叹。   李治似乎很喜欢走在晋昌坊青石板铺成的巷道里,而且手贱的毛病一点都没有改,一阵功夫,他手上就多出来一根垂柳,一朵原本开得正艳的月季,以及一个晋昌坊工匠刻意雕刻的一个石头钓鱼翁,这个钓鱼翁原本好好在一处小型水景的巨石上钓鱼呢,这就被李治一把抓走了。   自从李弘第一次来晋昌坊,照看这孩子的任务就落在了云初的身上,以前是抱着,现在则是拖着。   说来也怪,这孩子一路上把自己的手抓得紧紧的,就算是手心全是汗水,也绝不放开。   李治又开始拔竹子了,只是这一次的竹子根茎扎得很深,他没有鲁智深的那两下子,很难撼动这些胳膊粗的巨竹。   然后,云初就看到,武昭仪看了一眼身后雄壮如熊的巨汉,这个家伙立刻就凑过来,双手抓着竹子,只听卡啦一声响,那棵胳膊粗的竹子,竟然真得被他被拔下来了。   随即,云初就听李治怒道:“你这蛮牛,朕只是想看看这些竹子是不是新栽种的,你把好好的竹子拔下来干什么?”   武昭仪在一旁娇笑道:“拔下来看得更加真切,你说是不是啊,云卿?”   云初听得愣了一下,起初还以为是武昭仪叫错了自己的名字,马上,他就醒悟过来,这个云卿指的就是自己。   “回禀昭仪,以前,晋昌坊里闷热不堪,微臣就想多栽种一些竹子,也好多一些阴凉,结果,三年过去了,昔日可以为坊民遮阴的竹子,已经变成祸害了。   从今年起,已经在着手更换树种了。”   李治问道:“竹子为何成了祸患?”   云初叹口气道:“微臣没办法测度竹子的根会往哪里长,这两年,随着竹子疯长,它们的根系上长出来的竹笋,已经摧毁了不少的墙壁。   就连坊民家中的客厅,卧房里也有竹笋顶开砖石出来了。”   李治瞅着云初,没有理睬他的回答,而是径直问道:“英国公为何要举荐你来当万年县县尉?” ###第三十七章 古怪的一家子   “回禀陛下,是微臣求来的。”   李治看着云初道:“你求来的?既然能求动英公,为何不求一个更大的官职呢?”   “因为微臣刚刚从太学苦学三年,又有幸参与大比,侥幸得中,再加上微臣昔日有微功于国,自认为做一个七品县尉,还是可以胜任的。”   “你可知,你刚刚写完卷子,你的卷子上就被李义府与褚遂良圈阅了一个大大的九字?   你觉得你配得上这个九字吗?”李治说到这里还向前踏进了一步,几乎是盯着云初的眼睛看。   云初恭顺地退后一步道:“若李义府不是微臣的恩师,微臣的卷子应该排进前三的。”   “哦?你真得有如此雄才吗?”   云初低头看着李弘乌溜溜的眼睛道:“晋昌坊能让陛下多次来访,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就算微臣在四方馆答复的那张卷子不好。   陛下以为您眼前这座名叫晋昌坊的卷子,回答得如何呢?”   李治看着云初半天才道:“大胆!朕来问你,悬吊于东市荷花池上的两具腐尸,是你所为吗?”   云初施礼道:“正是。”   李治怒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为何要做下这等天怒人怨之事?”   云初再次后退一步施礼道:“屯监冯忠,吞没蛤蟆陵改造盐碱地的专项款项共计两百贯,胥吏赵三郎,以冒领,涂名等手段,贪墨万年县十七名府兵的辅助购马款项一百三十三贯。   臣在清查万年县钱库,粮库,以及六曹账簿的时候,发现了这个问题。   勒令两人在两日之内补齐被他们贪渎的款项,结果,给这两人将功赎罪的机会了,他们却在当夜悬梁自尽。   臣以为,人死了,贪墨的钱粮必须归公,也为了震慑后来者,悬尸惩处,微臣自认为没有任何的不妥。”   李治听了云初的话,回头瞅瞅一个拿着笔的,随时记录的官员,那个秘书丞微微点点头,表示云初说的话都是有据可查的。   “即便是如此,你大可以用其他方式,怎么在长安用了这等粗暴的手段?”   云初再次施礼道:“因为微臣是在西域长大的,还没有学会更多可以震慑人心的好法子,而且,微臣以为,没有比悬尸更好的法子了。”   李治想了一下道:“哦,既然是公事,自然要公办,朕赦你无罪。”   虽然云初不知道自己哪里有罪,还是施礼感谢道:“谢陛下隆恩。”   李治回头看看大腹便便的武媚,就对云初道:“总要有好生之德的,既然他们两人辜负了朝廷,辜负了朕,朕却不能不怀仁慈之心。   这样吧,缺失的三百三十贯钱,就让朕来替他们还,你回去之后就把腐尸解下来,好生安葬吧。”   云初不觉得李治这样做是一个好主意,如果满足了李治的愿望,岂不是说,自己这段时间的恶人就白当了吗?自己好不容易才让万年县的人,觉得遵纪守法是对的,李治这样做,岂不是又回到了解放前?   云初拱手道:“陛下仁慈,微臣感激莫名,只是,这两人的家眷已经到案,微臣已经收回来了一部分赃款,另一部分钱粮,只需要将罪囚家眷发卖,就能补足。”   李治的眉头立刻紧皱起来,他没有想到在这里会遭遇一个七品小官的顶撞。   就在这个时候,武媚在一边道:“陛下想为妾身腹中的孩儿祈福,妾身感激不尽,如果为了这孩儿,让陛下忘记了大唐法度的森严,反而不美,臣妾以为,陛下以一笔赏赐,买下犯官家眷,而后放生,岂不是两全其美。”   李治没有理会武媚的话,继续看着云初道:“在你眼中法度没有商榷的余地吗?”   云初摇摇头道:“如果连法度都需要商榷,微臣以后就不知道,该遵循什么样的规矩来继续做这个官了。”   “好!你给朕记住今天的话,朕不希望有一日,你因为违反法度,继而希望朕对你网开一面。   既然你遵循法度,那就继续,犯官家眷,该发卖,发卖,该斩杀,就斩杀,朕不会妄动法度,也希望你能长持此心,谨慎为官,谨慎为人。”   云初再次拱手道:“陛下教诲,臣铭记在心。”说完话,还用袖子擦拭一下眼角,在姜末的催动下,云初泪如雨下。   李治对于云初的反应非常地满意,就特意将他从晋昌坊小水景观上偷来的钓鱼翁,赏赐给了云初。   而年纪幼小的李弘,则垫着脚举着手帕要替云初擦拭,不断流淌下来的眼泪。   李治瞅着蹲下身子接受李弘拭泪的云初,叹息一声道:“莫忘今日之恩宠!”   云初感激莫名,虽然李弘已经帮他擦拭了眼泪,可能是因为姜末钻进了眼睛,导致他的眼泪依旧源源不绝地往下流淌,直到在武媚鄙视的眼神中,用水渠中的水狠狠地揉搓了眼睛,这才没有继续被皇恩所感动。   经历了刚才的一番纷争,红着眼睛的云初与李治之间的交流变得越发得顺畅。   晋昌坊的一草一木,都是云初倾注了大量心血,因此,不论李治问起任何事,他都能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有这种表现,武媚眼中的鄙夷之意才渐渐消散。   来到大食堂参观的时候,即便是李治,也被大食堂摆出来的,将近两百道吃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几人先来到了面食摊子前边,李治瞅着面前不下二十道的面食,就问云初。   “这些都是面食?”   虽然是废话,云初还是指着最近的一碗面,跟皇帝说起它的做法,味道,制作成本,乃至售卖价格。   经过两人一番计算之后,李治对一碗面只有一个半铜钱的利润非常地满意。   “如此说来,如此庞大的一座大食堂,即便是整日不休,收益也是寥寥啊。”   云初笑道:“陛下有所不知,这碗面的价格之所以会如此之低,目的在于让穷苦之人也能来晋昌坊吃上一碗面条,这对他们来说,能在晋昌坊如此环境中的大食肆吃一碗面,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回到自家坊市,可以跟左邻右舍吹嘘良久。   然而,对于富家子来说,这样的一碗面如何能配得上他的身份呢,所以……”   云初就从蒸菜区域端来了一碗牛腩,一碗黄焖羊肉,一份烧得红彤彤的红烧肉,以及一碗猪肉丸子。   当一碗面跟这四样菜摆在一起之后,云初就再次指着那碗面道:“此时,这碗面的价格翻了三倍有余。”   李治皱眉想了一会道:“你的意思是说,这碗面单买是一个价钱,只有区区的三文钱,假如跟这些膏腴放在一起,就变成了十文钱不成?”   云初笑道:“英明莫过陛下,钱少的人,吃一碗面三文钱,会觉得很划算。   连这四样膏腴一起吃的有钱人,再说这一碗面三文钱,未免有看不起人的嫌疑。   客人不但不会领情,还以为这一碗面是不值钱的东西,拉低了他的身份。”   “哈哈哈哈……”李治爆发出一阵猛烈的笑声。   虽然云初知道这段话的笑点在哪里,可是,李治笑得如此夸张,还是让他有些莫名其妙,只是周围的人,包括武媚都在笑,他也只好尴尬得咧着嘴跟着笑。   一直本着脸的李弘见云初笑了,也就跟着张开嘴笑了起来,这一笑,让云初突然发现,这个孩子长得真是好看。   其实这就是一句废话,太宗皇帝,文德皇后,这两人就是大唐公认的龙凤之姿。   李治虽说长得文弱一些,只是五官有些文弱,却也很俊秀,至于武媚,即便是大着肚子,也是云初见过的最好看的孕妇,这样的人生出来的孩子,要是不好看才出了鬼。   云初一开始真的不愿意理睬,这个二十几岁就突发疾病死掉的孩子。   这个时候跟这个孩子倾注的感情越多,将来这孩子完蛋的时候,自己就会更悲伤。   想要不悲伤,那就从一开始就不要接触太多。   “对,对,做生意就该这样,少少赚取或者不赚取弱者的钱,多从豪奢者身上取利,这样的生意才痛快。   可惜,这世上很多人的生意经做反了,他们从弱者身上多取利,却在强者面前少取利,或者不取利,真是荒唐啊,荒唐。”   对于李治的这一番话,云初相信他是发自肺腑的。   坐到了他这个位置上,说实话,他的利益反倒与普通百姓的利益是一致的。   国家太平,百姓安康,他这个皇帝就当得逍遥自在,假如国家烽烟四起,百姓揭竿而起,最难受的也必定是他这个当皇帝的。   看过两百多道美食,李治却没有任何想要品尝的意思,倒是他身后那个壮得跟熊一样的壮汉,走了一路,就吃了一路。   可是,这个混蛋吃东西从来不肯好好地一道接着一道地吃,而是,拿着筷子,将这满满一长桌的饭菜挨个试了一个遍,不论是不是他喜欢吃的,他都要拿筷子挑一口尝尝。   李治欣赏完毕了这些菜式,忍不住赞叹一声道:“这就是你晋昌坊出了名的长桌宴吗?”   云初笑道:“正是。”   李治又道:“百姓以此等盛宴相待,将士们即便是辛苦征战,也无遗憾了。” ###第三十八章 心不由己的张狂   只要来晋昌坊,李治就必须去大慈恩寺拜谒母亲。   以前是只要来大慈恩寺拜谒母亲,李治就必须要来晋昌坊。   别看仅仅是次序上发生了一点变化,实际上,他造成的影响,远远超过所有人的想象。   皇帝要去拜谒自己亡故的母亲,武昭仪的身份地位就不够了,李弘这个还没有被封王的孩子,也自然没有机会。   王皇后带着太子李忠已经等候很长时间了,李治过来之后,他们两个就跟着李治进了大慈恩寺。   云初一直想看武昭仪心生嫉妒的模样,是真的想看,可惜,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这个女人就那么扶着肚子站在阳光斑驳的竹林下,温柔地目送李治进去,也温柔地目送王皇后跟李忠进去。   李治走了,云初觉得自己站在一群宦官跟宫女中间不合适,他不想被人误认为是宦官,主要是他身上穿的衣衫的模样,跟宦官的春秋衫太像了,还都是他娘的一水绿。   “你的卷子被弘儿写满了他的名字。”武昭仪看着竹林,话却是对云初说的。   “哦,这没关系,反正我已经拿到了进士。”   这话说出去之后,云初立刻就后悔了,李治不在这里,当着武昭仪自己也不能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武昭仪似乎对云初说出这样的话毫不在意,还瞅着云初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哪来这么充足的信心,似乎你的任何成功都是理所当然。   李义府对我说,你就是一匹狼,一匹野狼,我以前还不相信,总觉得他有些夸大其词,现在看来,他没有说错,你还真的是一匹狼崽子。”   云初笑道:“在西域,当狼是唯一的选择,当羊的那一群人早就被狼吃光了。”   “我一直很好奇,你家里的那个小胡女真的是你亲妹子吗?”   云初瞅着武媚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很少有人问我这个问题。”   “为何?”   “因为我会杀人。”   “你要杀我吗?”武媚似乎对这个问题更加地感兴趣了。   “不会。”   “为什么不会,你不是会杀人吗?”   “打不过还说杀人,那是狗熊才会干的事情,昭仪刚才说我是狼,狼比较聪明,打不过会跑。”   武媚再次大笑了起来,云初发现,这个女人大笑的时候,根本就不做掩饰,即便是让云初看到她颤抖的,粉红的小舌头也不觉得有半点的不合适。   “嗯,喜欢你实话实说的样子,陛下也喜欢,你最好保持住,如果有一天,变成了李义府的样子,就不怎么招人喜欢了。   还有,你真的要给整个长安城包上金箔吗?”   云初瞅着高大的大雁塔点点头道:“这座塔就应该金光闪闪,并且在寒夜中应该光华四射。”   “就是为了好看吗?”   “光芒四射的宝塔之下,还应该游弋着数不清的虎豹狼群,如此,这座塔就完美无瑕了。”   “你愿意当其中的虎豹豺狼吗?”   “我愿意当其中最凶猛的一匹狼。”   武媚看了云初一会,突然道:“以后不要在袖子上弄姜末,薄荷油会好一些,不会把眼睛弄红,弄肿,你现在看起来真的很像一匹饿狼。   好了本宫要去马车里休息一会,你照顾好李弘,不要带他去太远的地方。   目送武昭仪进了马车,云初就拉着李弘来到一处小水景边上,把李治赏赐给他的,原本属于他的钓鱼翁拿给李弘玩耍。   李弘真的是一个很乖的孩子,除过比较黏他,没有别的坏毛病,等云初引导他怎么用木板把水流挡住,等水聚多了,就松开木板,让变大的水流把小小的水车冲得飞快转动,他就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开始摆弄水车。   从他欢喜的模样来看,他就没有接触过玩具,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他还试图把老渔翁放在水里,去抓那些在阳光下几乎呈透明色的小鱼。   为了帮他抓鱼,云初弄来了一个宦官的纱冠,这样,他可以抓着纱冠一次捞到好几条小鱼。   云初还把这孩子抓到的小鱼,装在一个漂亮的陶罐里,准备让这孩子走的时候拿走。   武媚再一次过来的时候,是因为李弘发出了有异于往日的尖叫。   脖子里被淋进冰凉井水的李弘,正不依不饶地追着云初要把小鱼塞他脖子里去。   结果,云初纵身一跃,就抓住了一根弯曲的粗大竹子,并且一颤一颤地悬挂在上面来回荡,每一次竹子下落的时候,李弘就会跳着脚去抓云初的脚,却一次都抓不到。   到了后来,云初干错把身体躺在竹竿上,往嘴里丢了一块杏脯,趁着竹子被他的身体压迫得下降的时候,还往李弘的嘴里也塞了一块。   杏脯稍微有一些酸,李弘吃得哈喇子流淌了一地,即便如此,他也不肯吐出来,张开手臂,要求云初把他也抱到竹子上去。   武媚冷冰地看着云初,一把捞住李弘的腰把他抱到竹子上,跟他一起忽起忽落地玩耍,即便是那些乳娘,宫人,宦官们快要被吓死了,武媚依旧不为所动,只是冷眼旁观地瞅着,那两个看起来很快活的人。   当竹子荡到最高处,云初抱着李弘,冲天而起,在空中还翻了两个筋斗,这才稳稳地落地。   一个乳娘眼睛翻白,软软地倒在地上,兴奋地哇哇大叫的李弘却抓着云初的袍子,要再来一次……   直到李弘安静下来,云初仿佛才看到武昭仪,就连忙施礼道:“微臣孟浪了。”   武媚瞅着在他面前颇有些桀骜不驯的云初,慢慢地道:“弘儿年幼,身体一向不算太好。”   云初笑道:“脾弱,积食,受不得风寒,左大腿部位还有拉伤。”   武媚迷茫片刻就点头道:“本宫几乎忘记了,你不仅仅是一个七品县尉,还兼着一个太医署八品司医的差事,看这一点小儿病应该难不住你。   那么,请问云司医,小儿的这些病患该如何诊治呢。”   云初毫不客气地回答道:“我开的药方没有药,只要他每日像方才这般分阶段肆意玩耍一个时辰,那些病症自己就会消失。   只是,弘皇子大腿上的拉伤,可不是他自己能弄出来的,除非有人提着他的双脚倒立……”   “放肆!”武媚勃然大怒。   云初躬身道:“微臣多言了。”   武媚急剧地呼吸几下,然后指着自己的腹部道:“本宫腹中胎儿是男是女。”   云初正大光明地扫视了武媚好几眼,这才道:“微臣以为昭仪腹中胎儿乃是一个健康的女婴。”   “你的医术这么好吗?”   “微臣擅长的还是外伤治疗,至于别的,还是请别处的大夫比较稳妥。”   武媚没有再说话,而是拖着明显很不情愿的李弘上了马车。   等武媚走了,云初就在自己嘴巴上拍了一巴掌。   明明心里面已经想好了怎么应对,话出口的时候,偏偏变得没了遮拦。   就连云初自己也不懂,自己为何每一次见武媚的时候似乎都有些口不择言。   想了良久,他才把这一现象归结于,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这个缘由上了。   另外,以后再见武媚,就没有可能像现在这样随意了,人家一旦成了皇后,就变成了君,不再是什么尼姑,宫人,昭仪,而是真正的大唐国女主人。   “武媚真的很好看吗?”狄仁杰在吃饭的时候突然问道。   “你上回不是见过吗?”   “没注意,当时忙着回答皇帝的问话呢,没敢看他身边的女人长什么样子。”   “那就证明不好看,如果真的好看到倾城倾国的话,你当时就不会忽视,哪怕皇帝在场。”   “嗯,你的话说得很有道理。”   两人匆匆吃了一顿饭之后,狄仁杰又道:“你今天还有什么事情吗?”   云初喝口茶漱漱口道:“我要去司农寺查阅文牍。”   “去司农寺查阅文牍?干啥?”   “查看一下,司农寺里有没有可以卖更多钱的庄稼,万年县的地太少了,种植粮食很不划算,长安也不缺少万年县区区一万担粮食的产出,我就想看看能不能种一些别的。   等来年,县令县丞都滚蛋了,我好大显身手。”   “你怎么知道县令,县丞要滚蛋?”   “温柔说的。”   “哦,既然是流言兄说的,那就一定抓到了关于县令,县丞的流言。   你的本事不是在经商上吗,怎么现在又开始关心农桑了?”   “你懂个屁啊,经商的目的在于捞钱,捞钱之后干啥呢?还是要整治农田。”   “你不是看不起种田的吗?”   云初哼了一声道:“没有把种田事情弄好,就没有大商业,前面,我们之所以捞了不少的钱,是因为我们比别人聪明。   现在,大家似乎都变得聪明起来了,你难道没有发现裴行俭,最近在疯狂地拆旧房子,平整坊市地面吗?   那个家伙甚至要扩大西市,增加进入西市商贾数量,不仅仅如此,他还把西市开门的时间,定在了与城门大开的时间一致。   关门的时间,正在慢慢地向坊市关门的时间靠拢,我还听说,那个家伙,准备在西市里开夜市呢。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坊门关闭之后,西市继续交易,市署继续上班,只不过晚上的交易,属于商贾与商贾之间大宗货物的交易。   他这样一搞,西市上缴的赋税,能一下子增加一倍,你信不信?”   狄仁杰点点头道:“能想的道,既然人家忙着整理西市,你为何不忙着动一动东市,却跑去司农寺。”   云初叹口气道:“农民有多余的产出,才会有交易,农民没有多余的产出,还有个屁的商业交换。   现在,农田的产出,实在是太低了呀,娘的,一亩中田才产不到三担麦子,把市场弄那么大有个屁用。” ###第三十九章 大唐的农学家   裴行俭做的事情,很符合他唐人的身份——抢夺市场份额,已经是他目前身为一个士大夫能想出来的,最好的富裕长安县的手段。   直到现在,裴行俭依旧固执地认为,钱财的数量是恒定的,只看谁有能力拿走更多。   他甚至暗戳戳地认为,只要长安县拿走的比较多,万年县拿走的就会少。   西市所在的长安县,本就是长安城最大的一个交易市场,不论是胡人,还是大唐客商,都会把西市当成一个货物的集散地。   东市属于万年县管辖,这里与西市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客人的等级是不同的。   所以,这里的货物大多跟奢侈品有很大的关系,一般百姓是不来东市买东西的,因为即便是同样的东西,东市要比西市贵了两成以上。   因为货物包装跟店铺装修,东市都要比西市来得奢华,有身份的人喜欢来这里安静地购物,享受购物时候附带的服务,贵一点他们是认可的。   没身份,没钱还要来东市买东西,一直是长安城盛传的三大傻子之一。   就算东市的货物卖得贵,客人有钱,可是呢,想让一个卖奢侈品的商人,跟一个买卖关乎民生的大宗货物商人比买卖的成交量,这明显是不公平的。   卖奢侈品的商人,可以名气很大,至于销售量,谁跟大宗货物商人比拟,谁就是傻子。   云初之所以必须要当山万年县尉,主要原因在于小小的曲江里,再也支撑不起晋昌坊的商业繁荣了。   原本在云初的构想中,曲江里生产粮食,猪,羊,鸡鸭鹅,供给大食堂消耗,然后大食堂再把金钱反哺给曲江里,正好形成一个完美的商业闭环。   可惜,曲江里扛不住,不要说粮食了,就连猪羊,鸡鸭鹅供给的数量也远远不足。   云初之所以要去司农寺,目的就在于考察一下司农寺里,会不会有被他们忽略的好东西。   不过,这个可能性不太大,一个破菠薐菜,就能混一个爵位的时代里,粮食的重要性只要是个人就明白。   司农寺在皇城里面,这一次,没有了那么多考试的士子,云初可以骑着枣红马进皇城了。   瞅着那些需要高举着牌牌,才能进入皇城的低级官吏而言,云初这种骑着马径直走进皇城的人,绝对是他们需要仰视的存在。   “看看,两年前,我们还一起守在这里,等着金吾卫搜裤裆才能进的皇城,如今,对人家大门敞开,你看看那些腌臜的金吾卫们,快把腰弯得折断了。”   “还是少说几句这位的流言吧,东市荷花池上悬挂着的两具白骨,就是你我这种身份的人。”   “说到白骨,我可是听说了,云县尉竟然担心尸骸的骨殖脱落,特意用铁条把骨殖的各个部位给连接在了一起,就为了震慑人心。”   “你们说这长安县跟万年县都怎么了,在这两地任职的官员一个比一个凶残。   我听说长安县如今也在彻查,还是往三年前的账簿上查验,裴县令也不是一个饶人的人,你看着,只要查出麻撘,西市上的水渠边,估计也会挂几个。”   “依我之见,这军伍上下来的人,尤其是那种在百万军中穿行自如的人,就不该来地方上担任官员。   除过杀人,他们就没有别的治理地方的好手段,不信,你看岐州麟源县的韩公,骑着一头驴子一边读书,一边进山,到地方就让当地的悍匪纳头就拜,困扰麟源县数十年的匪患一日间就消除了。   要我说,这才是真正的地方官……官衙是大家吃饭干活的地方,何必弄得跟阴曹地府一样。”   云初对这些话,早就见怪不怪了,以前官小的时候,可以跟大家站在一起咒骂评论上官。   现在,自己就是上官了,看事物的角度不同了,屁股下的位置也不一样了,自然不能再跟他们一起胡说八道。   他们说的那个韩公,云初也知道,那个家伙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了药,真的就骑着一头驴子进山招降匪徒,结果被匪徒们绑在山里足足有六天。   听温柔说,被他的家人用钱把人赎回来之后,就比死人多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是怎么传的,竟然变成了一件属于文人的浪漫传奇故事。   司农寺就在承天门大街上,前边是右武卫,右骁卫,后边是右领军卫,右威卫。   之所以前后都是军营的原因,就在于,司农寺里就有老大的一片农田。   司农寺是一个大衙门,置卿、少卿各一员为长贰,属官有丞五员及主簿、录事等,领太仓、典农、平准、廪市、钩盾、华林、上林、导官等署。   云初倒是很想见见,西域方正最厉害的当司农寺卿的姐夫,可惜,人家是真正的从三品大员,云初这个七品官想要见人家,需要提前半个月递帖子,然后看大佬的心情,选择见与不见。   好在这一次打交道的是上林署的官员,大家都是七品官,这就很好打交道了。   上林署的老大是一个叫做林子平的家伙,看起来黑乎乎的跟真正的农夫一样,这家伙的皮肉黑得发亮,且油光光的,如此黑人,没有入选那首比谁黑的诗,实在是作者的不严谨。   “云县尉莫要怪罪,愚兄这才从岭南回来,上林署上下劳累得人仰马翻,还有三人死于痢疾,丧事都没有办理妥当呢。   现在的上林署里,万事稠溏的没个头绪。想要办理公务,就要劳云县尉晚两个月再来。”   云初抱拳施礼道:“哎呀呀,没想到林兄竟然刚刚从岭南归来,辛苦,辛苦,是小弟不懂事,这个时候过来麻烦,真是对不住啊。   却不知是为了何事,需要我兄走一遭岭南?”   “交州都督府那边有一个农学博士上书说,在交州发现了一种可以一年两熟,甚至三熟的稻子,这不,一道旨意下来,愚兄这就带着上林署的十七个博士走了半年走到交州,再从交州走半年再走回来。”   云初皱眉道:“小弟曾经听安南归来的军中袍泽说,人家那里的稻子都是野稻子,安南的野人们狗屁不通,看到有稻子就收割,从来没有种稻子这种事情。”   林子平苦笑一声道:“确实如此,稻子在人家那里就是野草,成熟的稻子没人吃,就烂在地里,然后就发芽,继续长出稻子来,可不是一年三熟吗?   不仅仅是稻子,人家那里还长满了奇奇怪怪的树,树上有吃不完的果子,果子树上一边开花,一边结果,一边成熟,等你把成熟的果子吃完,正在长的果子又成熟了,如此反复之下,稻子实在不算什么。   还有一种叶子奇大的果树,人头大小的果子就一嘟噜,一嘟噜地挂在树上,砍下来,就打开喝,里面就有清凉的浆水,喝完浆水,又有白白的果肉可以充饥。   娘的,老子要是住在那里,老子也不种庄稼,县尉也知道,种庄稼可从来都不是一个轻松的活计。   这就是不同人,不同命啊,一大群懂得诗书礼仪的人,在这边把腰累弯了才能种出来的粮食,在一群猴子一样的人那边,连野草都不如。”   看得出来,眼前的这位老兄,是真的被岭南的气候,折磨得已经有些疯魔了。   一行十八个人去,只回来十五个,看起来,这一趟公务这位老兄也算是豁出命去干了。   云初当年也去过交州,不过,他去交州跟眼前这位老兄去交州的法子完全不同,睡一觉醒来就到了,回到酒店稍微休息一下,立刻就有丰盛的水陆大餐吃,更有别具风情的交州女子轻歌曼舞的欢迎。   只是,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这位老兄可以在交州为所欲为,看上啥就往家拿啥,即便是杀人也是家常便饭,不像自己当年去交州的时候,拿块火山石都被扣下,罚款。   “不知这交州双季稻,能否在长安附近栽种?”云初想了一下,小心地问道。   林子平惊讶地道:“县尉要在万年县栽种双季稻?”   云初点点头道:“我知道长安附近一年的热度可能不够,在这里栽种会不会长不熟?”   林子平大笑道:“只要在暖棚中育秧,长安这边五个月下来确实可以栽种两季。”   “暖棚育秧?你是说大唐有暖棚育秧?”云初听了林子平的话,惊讶地快要跳起来了,他总以为,这门本事是他独家的秘密呢。   “上林苑就有啊。”   “能否一观?”   “有何不可,只是愚兄还要赶去同僚家中吊唁,不能陪你前往,这里有本官的上林苑腰牌,县尉可以自去。”   这是碰到实心眼的好人了,云初在接过人家递过来的牌子的时候,很自然地将代表自己的,可以在大食堂随便吃的牌子递给人家。   这叫做礼尚往来。   这样挺好的,云初知晓进入上林苑的意义所在,人家林子平也知晓带着同僚们去大食堂猛吃猛喝一顿的意义所在。   临别之时自然是依依不舍。   此时,林子平想的是,如何能带更多的人去大食堂美美地造一顿。   云初却在想,自己明日能否赶着马车进入上林苑,把里面的好东西通通地薅一遍。   真正的两相宜。 ###第四十章 上林苑的劫难   要去上林苑了,听说那里有着大唐人所能搜集到的一切奇花异草。   所以,云初准备大清早去上林苑,在哪里待上一整天,从开门就进去,直到关门前再出来。   因为时间有限,去那里的人必须是精兵强将。   狄仁杰自然全票当选,崔氏认为自己这些年做了不少的跟花木有关的生意,必须入选。   虞修容听说上林苑里有一种叫做“相思”的兰花,她早就对这种兰花相思入骨了,必须去。   公孙觉得能去皇家林园这种事不能少了她,所以她也去。   刘义已经为云家服务多年了,这一次把他带去上林苑,也算是酬劳了。   至于真正的专家,也就是农夫,偏偏因为身份是黔首,人家嫌晦气,不让进。   大唐的上林苑,就在曲江池边上,因为没法跟方圆数百里的刘彻的上林苑媲美,不知道是李渊,还是李二,给上林苑起了一个叫做“宜春苑”这样一个略带青楼气息的名字。   大唐的上林苑,也就是宜春苑,虽然占地超过了一千亩,云初站在门前依旧觉得有些小家子气。   看门的是金吾卫,一看就是混得不咋地的金吾卫,身上的甲胄明显不合身,像是偷来或者借来的。   腰上的唐刀看样子是锈在刀鞘里了,被云初抽了两个嘴巴子,他还没有把刀抽出来。   什么毛病,一个腰牌,只准一个人进,这是什么道理,要知道林子平这会正带着三四十个人在晋昌坊大快朵颐呢。   嘴巴子抽得足够了,再给一点钱,衣服不合适的金吾卫们就准许云初一行人进去了。   其实云初有些后悔抽人家嘴巴子了,害得他手上沾染了一些鼻涕,黏糊糊的洗了好几遍手,心里才觉得舒服一些。   早知道给钱就能通行,至于让林子平那个家伙占自己那么大的便宜。   “我们此行的目的是种子,只要是你们觉得有用的种子,有用的东西都能挖回家,只求多,不求好,希望诸君多多努力,最好能把上林苑里的种子统统弄回家一本,或者几本。”   云初在队伍前面,发表了简单的动员,众人就嗷嗷叫着扑进了皇家园林。   八月的时候,正是所有秋作物成熟的好时候,云初才走了几步,就看到了长长的黄豆夹,这里的黄豆荚与外边见到的黄豆荚有很大的不同,这里的黄豆荚基本上都有三颗豆子,不仅仅是豆荚结得多,每个豆荚上还多出来一颗豆子,没得说,这是好东西。   黄豆荚已经枯黄,这是成熟的标志,再不摘,这些豆子就要掉地里了,于是,云初钻进黄豆地,开始疯狂地摘干豆荚。   狄仁杰站在一块晚熟的麦田里,这里的麦子与长安其余地方的麦子不同,晚了将近三个月成熟,每个麦穗上都结满了成熟的麦穗,仅仅是看着成熟的麦穗,狄仁杰就发现,这应该是一种很好的麦子种。   采摘了百八十个指头长麦穗,狄仁杰才发现,在地头上写着青稞的字样。   怪不得这里的麦穗与他平日里见到的不怎么像,于是,他就丢掉那些辛苦采集的青稞麦穗,重新寻找目标。   云初弄了半篮子豆荚之后,就起身去了谷子地,这些谷子明显也是收割了一茬麦子之后,才播种的谷子。   想起粘牙的小米粥,云初就用刀子不断地割那些足足有半扎长的谷穗。   成熟的谷穗都非常得谦虚,总是低着头,云初就从田地这头,一路向田地尽头厮杀,只要是他看中的谷子穗,一个都没有放过。   虞修容早早去了繁花似锦的地方,公孙早早爬上了一棵果树,骑在树杈上,也不摘梨子,就是对着长在树上的梨子啃,最后只留下梨核,再转战战场。   刘义光知道天爷爷,天爷爷的胡乱喊叫,还到处乱跑,他什么都想要,最后却什么都舍不得动。   稻子地里的稻子也已经成熟了,崔氏虽然不明白这些稻子为什么会成熟的这么晚,潜意识告诉她,这绝对是好东西,于是,脱掉鞋袜,就钻进了稻田里,专门冲着最肥硕,最丰满的稻穗下手。   至于娜哈,她举着篮子去追杀蝴蝶去了。   当云初从谷子地里钻出来的时候,他看到一地雪白的棉花,这东西他实在是太熟悉了,小的时候没少摘棉花,摘棉花甚至成了他生活中的一种本能,即便是闭着眼睛也能摘到棉花,且不会被棉桃干燥后锋利的刺尖刺伤。   这东西就是云初少年时期的噩梦。   明明头一天已经摘得一棵不剩,等到好不容易睡醒,再看那片天地,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昨夜还没有开的棉桃,又绽开了一地。   云初发现有些棉花已经盛开了好一阵子,好多棉花没有及时采摘,被露水,雨水打湿之后,已经发黄了。   正好狄仁杰路过,见云初似乎要把这里的几亩地的棉花有斩尽杀绝的意思,就跳下田地来帮助云初采摘。   “看样子,你已经确定了要在万年县种什么东西了,你确定要这东西?”   “没错,种棉花,应该是种粮食的五倍利。”   “你种植可以卖钱的作物,不想种粮食。   想过春秋战国时期,几场著名的关于粮食的策略吗?”   云初站起身将一把带着棉籽的棉花丢进箩筐里道:“你说的是管仲的买鹿制楚策略?   还是管仲策划的服帛降鲁梁?   亦或是管仲的买狐皮降代国?   或者是勾践假种灭吴之术?”   狄仁杰道:“都有,我不担心你万年县一县种植这种可以卖钱的东西,而不种粮食,我担心的是当人们发现你种棉花发财之后,人人都想放弃粮食改种棉花。   到时候,粮食不足,棉花大丰收你该如何应对呢?”   云初大笑道:“到了那个时候,我就用粮食来换棉花,他们因为没有吃的,只能乖乖地用很多棉花来换取我手中不多的一点粮食。”   狄仁杰站起身子道:“他们是你的同袍,不是你的敌人,你不该这样对付他们。”   云初笑道:“不吃一堑,长不了一智,那些愚蠢的人,饿几顿就长记性了,他们会调整好,棉田与粮食地的比例的,就像现在,人们对于桑田跟粮食地的比例,拿捏得非常好一样,棉花地也是一样。”   狄仁杰忧愁地道:“这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法啊。”   云初一边随手抓着棉花,一边道:“没人会记得以前祖先们总结出来的血的经验教训。   这么明显的例子,他们全部当看不见,我有什么办法,即便是将来饿肚子都是他们自找的。   而我,会从棉花播种下去的那一刻,就会大肆地搜购足够多的食物,至少要有足够万年县四十七万人吃一年的粮食,才会大力种植棉花。   当然,我也不会把所有的田地种上棉花,只会轮流在这些土地上种植棉花。   之所以会种植棉花,是因为万年县的土地已经被开垦了几千年,肥力下降,土地中多多少少都有一些盐碱,而棉花虽然算不上最耐盐碱的作物,却也是能够有效吸收土地盐碱的一种作物。   等我们万年县种植上几年棉花,让棉花把土地里的盐碱给吸收得差不多,我们再回过头来种植粮食。   到了那个时候,我想,种植棉花的人一定有很多,我们不种植,正好底价从他们手里收购棉花。”   狄仁杰见云初已经下定了决心,且不像是一时心血来潮,就把跪在地上,跪拜每一株皇家植物的刘义喊过来的,一起摘棉花。   三个大男人摘下来的棉花片刻时间就铺满了地头,湿润的棉花在烈日的曝晒下很快就干了,然后,娜哈就愉快地扑进这一堆跟白云一样的东西上面……打滚。   中午吃饭的时候,云初的目光依旧落在棉花田上,他准备明天再来,继续把这些棉花都摘干净。   虞修容如愿以偿地找到了她想要的空谷幽兰,公孙也如愿以偿地用嘴品尝过皇家园林里的每一种果子,尤其是一种叫做频婆果的果子最受她的喜爱,所以,她当场就挖了四五棵还没有长大的频婆果的树苗。   云初还以为这个婆娘找到了苹果,看过公孙拿来的频婆果果实,咬了一口之后,才发现这东西跟苹果不沾边,更像是奈李,微微发苦,且甜味不足。   崔氏背着老大一个箩筐回来了,云初看到她箩筐里的稻谷,就取下来一株,剥开看了看,再丢进嘴巴里,米粒发青,粘粘的,这应该一种糯稻,产量或许不高,不过,应该是非常好吃的一种稻米。   云家在曲江边上的水田,应该可以栽种这种稻子。   就在一群人在皇家上林苑吃着晋昌坊的各种美食,准备休憩一下,再进行更大规模地劫掠的时候。   云初看到皇帝李治从马车上下来,紧接着,马车帘子也掀开了,露出来了武媚那张看似热情,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奇怪笑脸。 ###第四十一章 被活捉了   就在皇帝出现之前,云初全家已经被一群黑甲武士包围得严严实实。   李治是看到云初之后才下的马车。   走到正在吃饭的云家人跟前,先是皱皱眉头,打量一下这一群妇孺,这才挥挥手,让那些已经把刀子架在云初脖子上的黑甲武士们离开。   “这是带着同窗跟全家来抢劫朕来了?”   刚才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黑甲人,让云初前一刻的心脏噗通,噗通地跳得厉害,并且有些自责。   自从离开了西域之后,自己的警惕性下降得厉害,如果还是在西域的话,云初应该会提前一步发现这些黑甲武士,不得不说,长安城给他的安全感太足了。   云初立刻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朝李治拱手道:“微臣这是通过上林署,来上林苑寻找适合万年县种植的庄稼,这才刚刚开始。”   李治摆摆手道:“两天前我们才见过面,你才说自己是一个遵纪守法之人,谁承想,转眼的功夫就被朕亲自堵在这上林苑中,一个贼偷的名声恐怕是逃不掉了吧,说说,你是万年县尉,这里正好也是你的辖区。   现在就给朕断断这桩贼偷案子,顺便再计算一下你偷了多少东西,该受什么样的惩罚。”   云初从李治脸上看到了极为明显的兴奋之意,估计,自己这群人是李治平生第一次活捉的贼偷。   狄仁杰立刻看清了情势,拱手道:“微臣是今年明法科进士,此情此景,正是微臣可以替陛下分担忧虑之时。”   李治翻了狄仁杰一个白眼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朕,现在就想知道,你们为何会偷到朕的头上来了。”   说着话,还用脚踢踢满地的棉花道:“还偷了如许多。”   云初回头瞅瞅早就跪地上瑟瑟发抖的刘义,以及把脑袋快要杵在地里的崔氏。   再看看咬着牙把身板跪得笔直,一脸刚烈之意的公孙,以及低着头想要那几盆空谷幽兰弄进裙底的虞修容,此时此刻必给皇帝一个可以说得过去的理由,自己这群人才能脱身。   至于娜哈,她正在饶有兴趣地瞅着李治,而李治也在看着她,还好奇地用手指扒拉一下娜哈金黄的头发。   “回禀陛下,微臣是陛下的臣子,是为天子牧民之人,取天子之物,也不过是为了更好的为陛下效劳,怎么就突然间说到偷了呢?”   还以为李治会一笑而过,没想到李治不等云初把话说完,就朝身后空无一人的地方喊道:“看来这万年县的律法没有执行好,张奇,快快把朕的大理寺卿喊来,朕还是问问这位大理寺卿,看看这桩案子到底该如何审判。   朕很想听到,偷窃皇家之物,到底会被判处腰斩,还是五马分尸。”   听皇帝这么说,刘义咯喽一声,就昏死了过去,好在,这个家伙即便是在昏死之前,都没有朝皇帝喊冤,更没有把责任全部推卸到云初的身上。   狄仁杰道:“还请陛下容禀。”   李治道:“闭上你的臭嘴,就你们这些讼棍,只要一张嘴,就没有什么好话。”   云初摊摊手道:“就微臣这点事,用不着大理寺卿出面吧,更不用”大三司”出头。   微臣这就能给陛下把案子断的清楚明白。”   李治停下正在翻检云家人午餐食盒的手,瞅着云初道:“快说,朕听着呢。”   云初垂着头咬咬牙道:“这都是陛下的错!”   李治愣了一下,站起身子,指着满地的棉花,豆荚,稻穗,谷穗,兰花,树苗,以及满满一篮子各色果子道:“人赃俱获之后,如果罪囚嘴硬,还反咬苦主一口,你这个县尉当如何处置?”   云初苦笑道:“接下来的程序必然是打板子!杀掉罪囚的威风。”   李治仰天大笑道:“好啊,好啊,朕终于找到打你板子的机会了,这一次,想必是英公也无话可说了吧?”   “陛下还没有听微臣的回禀们。”   李治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撩起袍服下摆,端端正正的坐了下来,抬抬手,宛若在金殿上一般,正色道:“开始你的狡辩吧。”   云初直到现在都不清楚,李治在发什么疯,不过,人家是皇帝,现在既然要破案,自然只能先满足他的变态的欲望之后,再说其它。   云初抓了一把棉花道:“陛下可知此为何物?”   李治咳嗽一声道:“白叠子,可以织出不错的白叠布,一匹白叠子,价值千金。”   云初摇摇头道:“这不过是此物最基础的用途,陛下可否知晓,以此物填充在两层麻布之内,穿在将士们身上,即便是数九寒天,将士们的身上也暖如三月。”   李治瞅着云初道:“比之皮毛如何?”   云初笑道:“轻便不说,保暖更好,如果将此物填充在按照将士们的手裁剪出来的麻布之内,将士们再戴上此物,即便是在数九寒天中,也能很好的操控缰绳,如果将手套这种定西精致一下,即便是戴着他手握刀剑与敌人厮杀也是可行的。   陛下可以想想啊,就在西域之地,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的时候,我军将士如果配发此物,再纵马追击敌寇的时候,岂不是如虎添翼吗?”   李治抓了一把湿哒哒的棉花,放在手上撕扯一阵,狐疑的道:“真的有此效果?”   云初笑道:“如果没有微臣说的效果,就请陛下腰斩微臣,微臣一定在陛下腰斩微臣完毕之后,再用手指蘸着我的血,在地上连写,八个惨字!   以戒后来者如何?”   不等李治思考完毕,武媚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陛下,臣妾听闻,云氏生产一种叫做棉被的东西,已经有很多的贵妇向臣妾推荐过此物,还说此物铺设在榻上,寒冬夜盖上,温暖如春。   臣妾曾经动过心念,想要给陛下以及宫中各处贵人添补此物,只是担心陛下怪罪说靡费过甚,这才罢手。   臣妾还听闻,棉被中裹挟之物便是棉花,臣妾百思不得其解,今日方知,原来是白叠子啊。”   李治瞅着云初道:“你放才说错在朕,意思是朕白白错过了这样的宝贝?”   云初邀请李治跟他去棉花田看看。   李治也就大度的饶过了,眼前的这群窃贼,进入棉花田之后,李治的神色也渐渐的变得严肃起来,完全没了刚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他亲自从棉桃上摘下一撮棉花问道:“如果此物果真有除过纺织白叠布的作用,那就真的是朕错过了一样好宝贝,说说看,怎么才能用这白叠子达成你说的那种效果。”   云初嘿嘿笑道:“陛下尽管交给我万年县就是了,十日之内,微臣必定让陛下看到实物。   一月之后,必定让陛下见到一批实物。   如果陛下允许微臣在万年县大肆种植此物,不出三年,微臣必定会用此物为陛下武装出一个不惧严寒的武卫出来。陛下以为如何?”   李治瞅着正在跟虞修容,娜哈谈话的武媚,不知为何摇摇头,最后竟然把目光落在牵着母亲衣角眼巴巴看着云初的李弘身上。   许久之后,李治道:“可以以你万年县为基础做这件事,不过,主事人不能是你。”   云初拱手道:“还请陛下示下。”   李治皱眉道:“纪王李慎,不日他就会找你。”   成功的解决了贼偷身份,云初就与狄仁杰两人开始陪着皇帝在上林苑胡逛。   李治很精明,他去的地方就是云初刚刚扫荡过的地方,听云初讲述了豆荚,糯稻,谷子,以及上林苑的种子问题,这让他对以前不怎么在意的上林苑,终于有了一些该有的重视。   尤其是云初提到上林署官林子平在交州的见闻,李治脸上竟然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向往之意。   “双季稻果真能在长江以南种植吗?”   “陛下,微臣以为,只要上林署努力摸索,终究会在长江以南种植出双季稻子。   说句大实话,天气越是炎热的地方,就越是适宜庄稼生长,长江以南可以达到一年两熟,继续往南,如果抵达交州一代,一年三熟微臣以为不成问题。”   李治迷惑的看着云初道:“你一个假蛮子,是如何知晓这么多的事情的?”   云初连忙道:“博览群书耳。”   李治转过头看着狄仁杰道:“你也是?”   狄仁杰认真的道:“博览群书耳。”   李治明显对这;两人的屁话充耳不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捏了一把棉花,就带着武媚以及不情不愿的李弘走了。   李治一家子走了。   昏过去的刘义也醒过来了,崔氏擦擦脑门上的尘土,瞅着远去的车驾出神。   虞修容从裙子底下拿出来两盆兰花,一盆叫相思,一盆叫做望归,继续仔细地打理自己的兰花,对于皇帝的突然出现与为难并没有放在心上。   公孙激动地牙齿抖个不停,她实在是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有与皇帝近距离接触的时候……教坊嬷嬷曾经说过,有幸见到皇帝的时候,就要将女子的柔美尽数表现出来,自己刚才好像过于刚强了。   只有娜哈拍拍膝盖上的尘土,继续在白云一般的棉花堆里打滚。 ###第四十二章 亲王的怪癖   说是偷皇家的东西,其实这真的不算偷。   理论上来说整个大唐都是皇家的,包括你娶的老婆,以及你亲自生的孩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不过,这句话其实反过来理解也是可以的,大唐乃是家天下,也就是说,偷了皇帝上林苑里的东西,其实跟拿自家的东西没差别。   反正大唐百姓跟皇帝都是一家人,你说是吧?   不过,在做这种事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如果被抓住,后果极其严重。   云初全家跟狄仁杰他们偷上林苑东西的时候,现在看来,是经过皇家同意的,尤其是被皇帝本人同意了的。   所以,他们准备再偷几天。   狄仁杰快马回去,又喊来了两辆马车,刘义红着眼珠子看到什么拿什么,少拿一根草,他都觉得亏。   虞修容觉得两盆兰花不足以显示皇家的大度,于是,她又弄来了十几盆兰花,每一种都不是人间凡品。   已经长胖了很多,活动不怎么便利的崔氏,觉得自家应该再多一些糯稻种子,于是,她就不再只弄好的糯稻,开始凶猛的,成建制的消灭眼前的糯稻田。   不知为何,公孙似乎失去了偷盗皇家财物的兴致,一个人站在果树下边,试着用各种妖娆的姿势摘果子,后来,干脆脱掉了外边的长袍,仅仅穿着一件束腰襦裙,把大半个膀子跟大半个胸脯露在外边,仰天喷一口水,让水珠落在身上,显得整个人汗津津的,这让云初很想帮她脱掉黏在身上的襦裙,好让她光溜溜地凉快一会。   “快别看了,膀大腰圆的没有妾身好看,再说了,人家现在正幻想着皇帝在看她摘果子呢,没想让你看。”   虞修容把云初的脑袋用力地掰过来,让他瞅着自己。   “皇帝明显不会回来了,她怎么还在发骚啊?”   “不知道,这些跳舞的,唱歌的可会幻想了,哪怕面前空无一人,在她的脑袋里都会出现满堂喝彩的场面,有时候实在是没人看,没人听,她们就会幻想有一大群看不见的妖魔鬼怪在看她们跳舞,唱歌。   总之,她们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唱歌,跳舞的时候没人看,没人听。”   “我看她的样子好像是想让皇帝睡她,而不是让皇帝看她跳舞,唱歌。”   “你傻啊,不管是被皇帝睡,还是被皇帝看了她的歌舞,以后她都不用担心,自己需要跳舞,唱歌给妖魔鬼怪了,哎呀呀,夫君是要办大事的人,就不要去琢磨这些歌姬们的奇怪心思了。   都说了,不要再看,你看了也是白看,帮不到人家的。”   “我们下个月成亲之后,你能在洞房里这样跳舞不?就跳给我一个人看。”   “那可不成,妾身是大家闺秀,学过文德皇后的《女诫》书的,不能漏皮透肉的当狐媚子。”   “你是说,我们成亲了之后,只能吹灭了蜡烛,再用棉被裹着黑灯瞎火地胡乱咕哝?   咕哝错人了怎么办?   我听说过很多这种故事,男女新婚夜乌漆嘛黑的瞎咕哝,天亮了之后,掀开被子一看是隔壁王二。”   “妾身有贞洁刃的,王二不敢来。”   “不对,就你长的这个样子,别说你有贞洁刃,就算有一柄狗头铡,我要是王二,我还是想来。”   “妾身真的这么好?”   “我上回用手比量过,真的很好。”   “再忍忍,好坏也就一个月了,妾身一到晚上就犯困,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到时候我们三个一起睡吧!”娜哈顶着一头的棉花,突兀地从棉花堆里钻出来,咧着一张大嘴傻了吧唧的,看着呆滞的哥哥跟嫂嫂。   此时的虞修容早就把自己定位在云家大妇这个位置上了,娜哈就是她的小姑子,还是当闺女养的小姑子,面对这样的小姑子兼闺女,早些时候被撞破密事还有一些本能上的羞涩,这时候早就没有了。   以娜哈的调皮程度,早就做好了跟云初赤身裸体,被娜哈堵在床上的尴尬场面的心理建设了。   抬手从娜哈头发上往下摘棉絮,一边摘一边四处寻找,这个死孩子又把头上那一对能工巧匠打造的价值不菲的金蝴蝶给弄丢了。   “没丢!”娜哈从自己的小小荷包里取出一对瘪了吧唧的金蝴蝶。”   “蝴蝶肚子上的红宝石呢?”虞修容的声音变得有些严肃。   娜哈小心地翻看了一下自己的小荷包,耷拉着脑袋道:“不知道哪里去了。”   “我们一起去找,别看那块宝石小,却是于胜轩老师傅从几百块红宝石里配出来的一对,一颗就能让小户人家的女子乐得晕过去,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知道珍惜东西呢。”   看着姑嫂两人低着头到处寻找宝石的样子,云初微微一笑,再瞅着不远处公孙不断扭动的挺拔,饱满的身姿,立刻就来了干劲。   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这里盛开的棉花统统摘完。   摘棉花会脱层皮,这一点云初是知道的,所以,在一连摘了三天棉花之后,云初真的就开始脱皮了。   吃晚饭的时候,娜哈一脸好奇地从云初肩膀上,撕下一块淡白色的皮,拿在手上晃晃,丢掉,然后继续掀开云初的短衫寻找可以下手的地方。   狄仁杰脸上蒙着一块湿毛巾,等毛巾变热了,就随手在身边装满井水的桶里摇摆两下毛巾,继续敷脸,云初是肩膀掉皮,他是脸上掉皮,至于公孙,是脖子跟胸脯掉皮。   虞修容出门的时候都会戴上幕篱,娜哈是被她强制戴上了幕篱,崔氏自从见过皇帝一次之后,就把自己包裹起来,不知道是为了啥。   至于刘义,这三天里被云初当驴子一样使唤,人家没有晒爆皮,更没有流露出疲倦的样子,只要让他进了皇家林园,他就没把自己当人看。   云初已经准备好了,等明年开春,就用粮食补偿的方式,征用百姓的土地栽种棉花。   农夫们种棉花,收获的却是粮食,还是在栽种之前就发到手的粮食,至于棉花长成什么样子,跟百姓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种旱涝保收的合作方式,百姓们应该是满意的,当然,云初也是满意的,只需要支付百姓们一茬土地的收入,他就能平白获得四倍回报,怎么看,都是一门划算的好生意。   万年县的土地被耕作了数千年,土地早就不堪重负了,及时地调整一下农作物,有利于土地的休养生息。   等种上三年棉花之后,棉花把淡盐碱的土地改良之后,云初就准备大规模的栽种黄豆,顺便再把黄豆的经济价值给推广出来,不论是各种豆制品,还是豆油,在长安应该有非常大的市场。   最重要的是种植完黄豆的土地,土地里的氮含量会增加好多倍,以后再种植其余庄稼,一定会有一个很好的收成,这个大学问可不是从书上学来的,是他去一个不用化肥,农药的原生态村庄调研的时候,真正的农学家们讲的。   等百姓们品尝到轮作的好处之后,他们自己就会把轮作这种事当成一个传统,一代代的持续下去,继而保持关中的田地不会退化的太严重。   都是大好事啊。   只可惜李慎来了之后,事情就变了样。   “你干了啥,会让我皇兄派我来专门配合你。”   李慎一来,就把目光定在娜哈的脑袋上。   云初叹口气道:“带着全家去上林苑行窃的时候,被陛下给生擒活捉了。   然后就答应把他上林苑里的白叠子增值几十倍。”   还以为李慎会继续追问事情的缘由,没想到人家一伸手就把娜哈脑袋上的两只修补好的金蝴蝶给摘下来了。   拿在手里一边看一边骂。   “掐丝红宝蝴蝶扣是这个烂样子的吗?蝴蝶的须子呢,红宝还缺了一大块,谁让用黄宝石代替的?”   云初刚刚想解释一下,这都是娜哈本人造的孽的时候,李慎竟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木头盒子。   打开之后,云初惊奇地发现,木头盒子里竟然装着一整套小巧而精致的金匠工具,锤子,小锯,镊子,固定夹,玉石柄的锉刀。   好奇的打开第二层,云初更是呆住了,这里面装的竟然是各色宝石跟制作好的触簧,金丝……等等小配件。   只见,李慎招招手,一个宦官就把一个书包一样大的木头盒子放在桌案上,然后,李慎就神奇地装配出一个带着脚踏的钻跟磨石。   再然后,云初就没工夫跟李慎说棉花的事情了,只听李慎骂骂咧咧地,开始修补娜哈的那对金蝴蝶。   也不知道这孩子当年在皇宫里是怎么活下来,一个天潢贵胄,硬是为了拍后宫诸人的马屁,生生地把自己给培训成了一个手艺娴熟的金匠。   看他修补金蝴蝶的庄重态度,以及娴熟的技艺,这位天潢贵胄金匠,还不是一般的工匠,他已经成了一个看到不完美首饰,就必须强制把它修补好的超级强迫症患者。   看到明显添加了别的金属的金丝,在他手中变成两只细细的小弹簧,眼看着他用鱼胶将两颗小米粒大小的黑曜石黏在细弹簧上,看着他不断地用磨轮修整红宝石,再把那颗乱七八糟的黄宝石换掉。   最后看着李慎重新把那两只,被娜哈蹂躏的,惨不忍睹的金蝴蝶修补一新。   看着他亲手把两枚金蝴蝶别在娜哈的发髻上,还轻轻用手弹一下蝴蝶的弹簧触须,于是,那两只金蝴蝶就像是活过来一般,在阳光下振翅欲飞。 ###第四十三章 贪污犯最后的去处   娜哈对于钱没有任何概念,除了知道把钱丢出去之后,会有好多人立刻对她好之外,钱,对她再无用处。   娜哈对于好看也没有任何改变,她只知道,只要是她想要的,跟哥哥说了,第二天醒来,这东西就会出现在她的枕头边上,跟猴子阿爷说了,第二天,她想要的东西就会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比如那匹价值连城的乌骓马。   娜哈对于人的地位也没有任何概念,她可以盯着皇帝的眼睛看,然后皇帝会拍拍她的头示好,她也可以把糕饼送给一个讨饭的老婆子,老婆子也会拍着她的头顶夸她是一个好姑娘。   而且,她认为这个世上的人都很好,要是不小心遇到了坏蛋,就把他的头拧下来,用石子打着玩。   就像哥哥放羊的时候总能碰见狼一样,该留的留,该杀的就杀掉。   既然李慎能把一块原本不好看的红石头变成好看的样子,娜哈自然希望李慎能把她堆了一房子的白石头,统统变成好看的模样。   听到娜哈库房里传来的李慎尖锐的惨叫声,脸上白一片黑一片的狄仁杰就哼了一声。   说起来,他上次进娜哈库房的时候,叫的比李慎大多了,还差点哭出来。   娜哈库房里的白石头,绝大多数都是老猴子给的,出家人要净心绝欲,玄奘认为老猴子家财好几万贯的影响修行,就让他散尽家财,潜心修行。   于是,老猴子觉得娜哈才是这个世上最穷,最值得他去怜悯的好孩子,就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财产统统捐给了贫穷的,可怜的娜哈。   云初从来就没有想过动用娜哈的一文钱,再穷的时候都没有,他宁可去偷,去抢,也不会碰那个小猫一样,蜷缩在他怀里张着嘴嗷嗷叫等奶喝的,可怜的孩子的钱。   老猴子成了胡人在长安的总瓢把子之后,赚钱能力惊人,玄奘又不稀罕他的那点小钱,除非老猴子能弄来五六个亿数量的金币,再把这些金币融化成金砖铺满一个园子,才值得他踏足讲经。   就这,玄奘还总是觉得自己亏了。   而老猴子总是弄不够那么多的金币,于是,老猴子平日里弄到的几百,上千,乃至上万金币的零花钱,也都送给了娜哈买糖吃。   云初很羡慕,觉得自己也不大,也很贫穷,也想要一些金币买糖,结果,老猴子让他滚远些。   “世间安有如此富贵之人?”   李慎从娜哈的库房里出来之后,整个人都不怎么对劲了,第一反应就是认为自己很穷。   “想要那么多的钱?容易啊,把棉花生意弄好了,弄到满大唐都是,那点钱算什么。”   “你就不怕我谋算你的钱?”李慎满脑子还是娜哈库房里的白玉跟黄金。   “那就不是我的钱,是依附在玄奘大师门下,求一个平安的西域胡商们的钱。   你要是把这些钱弄走,你信不信全长安的胡人都会来追杀你,而且是不死不休的那种。”   “可是,娜哈说都是她的。”   “当然都是她的,不过呢,要是遇到做生意赔本了,被强盗抢劫了,自己在长安胡混弄得没钱回家的胡人,娜哈就会给他们一些钱,好让她们平安地回到家,不至于饿死在长安。”   李慎惊诧地瞅着吃棒棒糖的娜哈道:“长此以往,她会成为长安胡人领袖的。”   云初冷笑一声道:“娜哈,本就是天生的胡人公主,而且是胡人公主中最尊贵,最威严,最不可侵犯的公主。”   听到公主两字,李慎的身体抖动了一下,然后道:“我可以上书陛下,为娜哈请封。”   云初道:“能成为真正的公主?”   李慎摇摇头道:“不可能,甚至县主都不可能。”   云初笑道:“娜哈不着急,等陛下需要的时候,她自然会成为有着大唐正式封号的公主。”   李慎谨慎地瞅着云初道:“这样做是何目的?”   云初摊摊手道:“这个你应该去问玄奘大师,听说这跟佛法在西域的昌明与否,有很大的关系。   玄奘大师说,西边如今出现了一种一神教,惯会蛊惑人心,他们随时准备东进,这是很不好的一件事。   再加上西域的佛法混乱不堪,大乘教,小乘教,还有一些外门邪教以及突厥人留下的巫蛊之术,还有吐蕃人的苯教也在蔓延。   玄奘大师说,这是不好的,一旦让这些教派在西域站稳脚跟,西域世界将会因为信仰不同,开始漫长而惨烈地厮杀,西域百姓将会永无宁日。   他还说,我佛慈悲,不忍心见西域成祸乱之地,愿意用自己本真的佛法驱除那里的邪魔外道,还西域生灵一片可以安居乐业之净土。”   李慎盯着云初的眼睛,手底下却还是快速合十,学云初的模样虔诚地诵念了一遍佛号。   “我佛慈悲!”   中土佛门要走出去征伐西域,这对大唐王朝来说是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辅助,更是大唐朝廷所喜闻乐见的一种辅助方式。   事实上却是,玄奘大师发现,他的法相唯识宗在中原推广得非常不顺利,这才另辟蹊径,准备将佛的荣光洒遍西域大地。   皇帝九成九应该是知道玄奘大师的思路的,所以,法华宫才会变成法华寺。   从他刚才试探性质的说话,就能看的出来,他什么都不知道,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政治局外人。   “我们还是说说棉花吧。”李慎舔舔干燥的嘴唇,笑着对云初道。   他现在越发得对云初这个人感兴趣了,准备再深入地了解一下。   只要一深入,基本上人人都会喜欢上云初,毕竟,他真的是一个又聪明,又风趣,说话还好听的人。   走的时候,李慎的随从捧着适合将士们穿的棉衣,棉裤,带护耳的棉帽子,方头的皮底棉鞋,以及中间用一米多长的带子连在一起的三根手指的棉手套。   这些东西都是崔氏带着家里的女人们日夜赶工做出来的,用的是胡商们带来的棉花,而不是云初他们从上林苑偷来的棉花。   那些棉花虽然也晒干了,可惜,棉花里还有非常非常多的棉花籽,这些棉花籽跟棉花纠缠在一起非常地不好剥,此时此刻,云初非常地怀念他少年事情遇到的跟棉花有关的事情。   他那个时候根本就不用剥,只需要把棉花交给收购站,把钱拿回来,再根据卖的棉花重量,按照比例提着油桶去领棉花籽油。   他没有去除棉花籽的机器。   其实也用不到这种机器,在大唐人力充足的情况下,用机器只会增加商人的利润,而不能达到富民的目的。   这个时候,全民参与的劳动才是一个好的工作方式,人人有活干,继而人人有饭吃。   不给人们找一点适合晚上干的活计,他们闲着没事,就只知道忙着传宗接代……日子会过得非常无聊。   想想都好,每到晚上,一人手里拿着一大团棉花,不用点灯,只需要依靠触觉,就能把棉花里的籽全部挑出来,能赚钱,还不感到劳累,岂不美滋滋?   眼看着时间就要进入九月了,云初悬挂在荷花池上的两具尸体,终于出落成了两具完整的白骨。   云初让太医署的仵作过来,将这两具白骨,用细刷子仔细刷干净,去除上面残余的骨肉筋膜,从骷髅的鼻孔位置掏出脑浆杂质,再把大骨头钻两个洞,用醋熏蒸之后把里面的骨髓掏出来。   再浸泡在酒精中消毒杀菌,最后刷上一道明漆,重新用金丝连接成一个完整的骨架,亲自带着万年县的六曹管事们将这两具骸骨,交给了等候已久的何医判。   一众医者看到这两具干净,整洁的骸骨,如获至宝,人人争先着要触摸。   以前人的骨头都被肌肉,或者肥肉包裹着,看不清楚,也不是没有医生想要去研究白骨,终究这种事对他们来说有伤天和,最终只能是想想。   现在,终于有人出头给他们送来了可以对照的实物骸骨,如何能不欢喜呢。   瞅着那群名医们,用手触摸着冯忠跟赵三郎的骸骨,万年县的六曹管事们各个双股战战。   原以为张甲他们已经把冯忠跟赵三郎的家眷抓回来了,接下来就该发卖罪囚家眷了。   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云初居然没有放过死掉的冯忠跟赵三郎,将两具骸骨仔细打扮一番,就直接卖给了太医署。   价钱,就是被他们两人贪渎的三百贯!   至于这两人的家眷,云初却把他们毫发无伤地放出来,因为,两家的家眷们都同意,卖掉骸骨,不卖他们。   云初指着骸骨脑门上写着的冯忠跟赵三郎的名字对六曹管事们道:“这两具骸骨,这些名医们使用上百年不成问题,甚至可以一代代名医传下去,我相信,冯忠,赵三郎的美名,应该不会有人忘记,也不会忘记他们因为贪渎了区区三百贯就上吊自杀的故事。”   此话一出,十个六曹管事,立刻就昏倒了三个。 ###第四十四章 渭城曲   李义府对于云初别出心裁的处置贪官尸骨的事情大为赞赏,甚至在朝堂上向皇帝建议,以后再发现贪官污吏,可以照此办理。   天下医家甚多,需要的骸骨也应该很多……   这个建议出台之后,朝堂上一片安静。   就连平日里最刚烈的御史言官也闭上了嘴巴,手捧着笏板如同庙里的菩萨一般。   李治顾左右而言它,负责管理朝堂秩序的御史喝退了李义府。   从此,云初这个名字,基本上就成了禁忌,没有人愿意提起他,也不愿意有人把他跟别的事情联系到一起。   像是为了消除云初带来的令人震惊恐惧的消息,武昭仪在三天后,为皇室新添了一名公主。   李治很喜欢这个女儿,每日都要去武昭仪那里看过孩子之后,才会去办自己的事情。   长安的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很低,就像是压在烂怂大雁塔的塔尖上,随时随地就会有暴雨降临。   老猴子骑着一匹骆驼来到了云家,他看起来非常的疲惫,整个人无精打采的,才回来,就窝在一张软塌上,接受娜哈殷勤的按摩。   云初看了一眼老猴子丢在地上的装备,就知道他这一段时间又回了一趟西域。   “清理干净了吗?”   老猴子摇摇头道:“河西道上寺庙,洞窟一百二十六座,挨个清理,如同持凿开山,哪有那么容易。”   “玄奘大师总不能逮着你一个人往死里使唤吧?你看看人家窥基,整日里酒肉不断,歌舞不绝得养着肥膘,就你越来越瘦。”   老猴子摆摆手道:“休憩一阵子就好了。”   见老猴子不愿意跟自己多说佛门内的事情,云初也就不问,就让这个老猴子安静的躺一会,接受娜哈殷勤的按摩。   “最近,不要胡乱动弹,尤其是不要再做杀人悬尸这样的事情,接下来,没人有精力照顾别人。”   听了老猴子的话,云初也就明白了,李治废后的事情已经到了最紧要的时候了。   这一次,不仅仅是废后,还有长孙无忌的事情在里面。   对李治来说,昔日那个把自己捧在心肝上的亲舅舅,如今已然蜕化了,变得左顾右盼,甚至到了敌对的地步。   褚遂良已经开始在朝会上公然攻击武媚一个宫妃,这并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李治觉得褚遂良逾矩了。   对皇帝来说重臣突然间打破昔日大家都默认的规矩,这会让他觉得此人很陌生,需要重头来衡量一下,这个昔日很熟悉的人。   帝王的重新衡量,重新认识很可怕,绝对不是李治亲手逮住云初这种偷自家种子的小事情。   不管云初把偷去的种子种在什么地方,最终,那块地还是属于皇家的,东西还是属于李治的。   所以,他不在乎,甚至还想鼓励云初多偷一点。   不论云初用偷去的种子赚了多少钱粮,这些钱粮只会存在于大唐,只会让他的帝国更加的富裕。   褚遂良无端攻击一个宫妃,就是在攻击他本人,就差直接说出武媚是先皇宫妃这个事实了。   从褚遂良激动地攻讦模样来看,说出这个事实的时间,估计就在下一次朝会上。   如果说褚遂良没有后盾的话,李治是不信的,而满朝文武中,有资格充当褚遂良后盾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长孙无忌。   李治从不认为自己把武媚从寺庙里接出来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情,即便是他英明无比的父皇,在这方面更多的也是随心所欲。   凭什么在父皇那里就是英明神武的表现,到了自己这里就成了十恶不赦的罪过?   生完孩子才几天的武媚虚弱的躺在床上,怀里抱着一个刚刚出生的丑丑的婴儿。   看样子是刚刚哺乳完毕。   亲自给自己的孩子哺乳一个月,这是武媚坚持要做的事情,据她说,这是证明她给子女尽过为人母亲的责任了。   至于一个月以后,那就是乳娘的事情了。   就在武媚床头不远的地方,摆放着一些绿色的奇奇怪怪的衣服,衣服叠的板板正正,最重要的是,这些衣服上没有唐人衣服上常见的带子,而是多了一些类似铜钱大小的铜片。   李治解开发髻,取过一顶类似帽子的东西往头上戴了一下,再把卷在帽子上得一圈东西放下来,发现这圈东西正好护住了后颈,而两条原本扣在头顶上的耳朵一样的东西,也随之落下,宫人,迅速的将耳朵拉到皇帝的下巴上,用铜片锁好。   李治用手比量了一下面部,发现露在外边的只有口鼻脸颊以及眼睛,其余部位都被这顶深桶模样的怪帽子包裹的严严实实。   “不好披甲!”   李治对于帽子的保暖效果还是非常满意的,就是对帽子的防护力很是不满。   武媚见孩子睡着了,就轻声笑道:“作价一千两百钱的东西,有保暖之用已经很了不起了,陛下偏偏要把这东西跟作价十万钱都不止的光要甲,细鳞甲,山文甲,乌锤甲相比,岂不是贪心不足吗?”   李治摇头道:“没说要跟光明甲相比,朕要的是能与白布甲,皂绢甲,布背甲相媲美的东西,哪怕再多出一些钱,朕也心甘情愿。”   武媚缓缓坐起身,宫人迅速在她的背后放好靠枕,她这才对李治道:“云初只不过是提出来了一个想法,既然陛下想要这东西既要保暖,又要结实,何不将此物交给甲署,那里的能工巧匠颇多,自然能制作出符合陛下要求的东西。   妾身也看过这些东西,发现这些衣物上的铜片就非常得好,不用系带子,只需扣到对应的窟窿里,衣衫就能稳稳地贴在身上。”   李治掀掉让他闷热的帽子,拿起衣衫看了看,点点头道:“这一点似乎真的不错。”   武媚笑道:“是什么事情让陛下如此恼怒呢?”   李治瞅着武媚道:“好好地将养身体,等你身体痊愈了,朕再跟你细细诉说。”   武媚道:“谢陛下怜惜。”   李治俯身再看看自己的闺女,就离开了昭仪殿,他准备今晚再去一次长孙无忌府上,做最后一次努力。   宫人小心的梳着武媚的长发,而武媚则瞅着宫殿的幽深处发愣,总觉得那里藏着一只鬼。   云家人都在处理手上的棉花,就连云初跟娜哈也不例外,云初撕扯了几把棉花之后就失去了兴趣,而在他失去兴趣之前,娜哈早跑了。   老猴子自从缩进那个软软的锦榻上之后,就像死了一般,一动不动,假如不是娜哈用头发试探他的鼻息,发现他的呼吸悠长而缓慢,云初还以为这个老家伙已经死掉了。   老猴子睡得很沉,是那种完全没有防备的沉睡,这个时候的老猴子很好谋杀。   屋檐下的两窝燕子已经完成了养儿育女的责任,它们的孩子都已经平安长大,如今,正在院子里努力的练习飞翔,其中一只还非常大胆的落在猞猁的脑袋上。   于是,猞猁就毫不客气的一口吞了,装摸做样的一动不动,然后就被娜哈掰开猞猁的嘴巴,将那一只可怜的燕子给拯救出来。   窗台上有不少晒干的虫子,这是两家燕子给云初这个主人付的屋檐钱。   等这些小燕子彻底的学会了飞翔之后,它们就要一路飞到南方去了。   而今年,它们走的已经有些迟了。   天阴沉沉的却总是不下雨,连续四五天不见太阳,长安已经变得有些凉了。   荷花缸里的睡莲,开过最后一朵睡莲之后,就没有花苞出来,铺在水面上的叶片的边缘渐渐的开始泛红,并且有些卷。   一只刚刚孵化出两条腿的青蛙,在荷花缸里愉快的游着,也不知道它能不能赶在刘义捞取睡莲根茎,清空荷花缸存水的时候变成一只真正的青蛙。   来晋昌坊里的长安人越发的多了,狄仁杰房子外边的那一树梅花已经很模糊了,至于云初当初写的那首《陋室铭》也被风雨侵蚀成了一个个的黑坨坨。   当初能居住五百个士子的陋室,如今只剩下不足一半,烂怂大雁塔就矗立在消失的另一半陋室上,因为士子们有在墙壁上写诗,写文章的习惯,所以,大雁塔下也不知埋葬了多少文字的尸体。   第二天,终于下雨了,雨水丝丝缕缕的落在落在长安城,也落在东市云初的官署屋檐上。   看着雨水落在了窗外叶子依旧碧绿的柳叶上,云初突然想起来了一首诗。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这首诗押韵不押韵的不重要,是不是被云初生吞活剥了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褚遂良终于说了那句不该说的话……   “皇上,您如果真不喜欢王皇后,可以另选皇后。为什么非选武氏呢?   武氏当过先帝的才人,天下人会怎么说陛下呢?”   李治大怒,大唐尚书右仆射褚遂良不为所动。   云初觉得很痛快,儿子娶老爹睡过的女人本身就不合适,也不知道是不是李治有什么特殊的爱好。   正准备痛饮一杯酒的时候,流言兄温柔款款而至。   “我们马上就要迎来一位新皇后了,你这个时候如果上表支持换皇后,马上就能获得晋升。”   云初端着酒杯的手停顿了一下瞅着温柔道:“你上表了没有?”   温柔摇头道:“我家的清誉不允许我当一个佞臣,你可以啊。”   云初摇头道:“我儿子以后也会像你这么说。” ###第四十五章 疯狂的马球   娜哈最近喜欢上了马球。   就是骑着马,拿着棍子,两帮人相互争夺一个木球,看谁能把木球砸进洞里的一种游戏。   现在,问题出来了,没有人愿意跟娜哈玩马球。   其实问题不是这样的,应该说,有马骑的人不愿意跟娜哈一起打马球,不论是打两个球洞的马球,还是打放在中间一个洞的马球。   愿意跟娜哈打马球的人却没有马,虽然她们表示愿意在地上跑,娜哈却不愿意。   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其实就是虞修容,是她闲着没事干就带着自己的小姑子去了虞氏禀报自己婚讯。   虞氏听说虞修容要成亲,男方还是如今赫赫有名的灾星云初的时候,倒是没有人表露什么不好的意见。   娜哈是佛女,计较身份什么的毫无意义,所以,没办法评论虞修容夫君,更没办法评论娜哈的虞氏家族的一群年轻女子们,就怂恿虞修容跟她们一起去打马球。   然后,娜哈在发现了马球之后,羡慕的哈喇子都流下来了,骑着乌骓马拿着自己的棒子就上了场。   然后,那些女人骑得那些专门为女儿打马球训练出来的马就跑光了。   云家的马厩里就只有两匹马,别的马都养在刘义家里,不是家里的马厩装不下,而是根本就没有别的马愿意跟枣红马跟乌骓马待在同一个马厩里。   乌骓马原本是一匹性情还算温顺的母马,自从跟枣红马关在一起之后,脾气就逐渐变坏,咬马,踢马,用尾巴抽马,这些坏毛病学了一个齐全。   虞家女人的马都是身材矮小的草原马,再加上被马夫训诫的早就没有了半点凶性,此时见到乌骓马这种级别的凶恶高头大马,自然是掉头就跑。   于是,娜哈期待的一场马球游戏,就此完蛋。   眼看着娜哈小娘子一边抱头哭泣,一边透过指头缝偷看兄长表情的样子实在是可怜。   晋昌坊云氏头号狗腿刘义就连忙进言道:“娜哈小娘子一向乖巧,如今要的东西,不过是一个球场,二十匹球马而已,何苦为了这些东西,让小娘子伤心呢?”   云初抬头瞅瞅眼前这个三年前还在为几十文钱耿耿于怀的人,现在,一张嘴就要买区区二十匹除过打马球没有屁用的球马,这种变化真的堪称是翻天覆地。   “有了球场,有了球马,没有人跟她打怎么办呢?”   刘义骄傲的笑道:“晋昌坊内六千余人,最不缺的就是愿意陪娜哈小娘子玩耍的人。”   云初又指着娜哈道:“她不会打马球。”   正在一边做针线的公孙头都不抬的道:“我会啊,就算我不成,还可以去平康坊请两个专门教授女子打马球的嬷嬷过来,我就知道几个非常厉害的马球嬷嬷。”   云初道:“平康坊还有这样的人才?”   公孙一口咬断手上的丝线,抖一抖也不知道是啥的绣品,骄傲的道:“专门教授女子击剑,舞刀,射箭,技击,摔角,马术,驾车,荡秋千,游水,攀山的女嬷嬷多得很,其中还有一位专攻裙里腿的嬷嬷,听说凶悍的很。”(别以为我是在胡说八道,都是有明确出处的,裙里腿除外。)   听公孙这么说,云初也觉得花不了几个钱,就准许刘义直接去办理,顺便连公孙说的厉害的马球嬷嬷一起请过来。   娜哈破涕为笑,看到这孩子笑了,云初也不由自主的露出了老父亲般的微笑。   然后,就把这事丢之脑后,专心致志的查看,武媚这一次能不能当上皇后。   流言兄温柔这几天显得非常的亢奋,还以为是他弹劾郑县令与山南东道的私盐贩子们蝇营狗苟的事情成功了。   问过之后才知道,武媚这一次的事情弄大发了,大唐朝廷上,如今仅有的七个宰相,目前已经有六个宰相的态度比较明朗了。   褚遂良、韩瑗、来济三位直接上表表示激烈反对,长孙无忌、于志宁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显然也选择站在皇帝的对立面。   此外侍中崔中礼行将就木,可以直接忽略。   如果大唐最后一位宰相李绩,再出面反对的话,武媚不仅仅是能不能当皇后的问题,而是会不会被重新送进感业寺重新修行佛法的问题。   流言兄温柔,已经肯定的认为这一次武媚要面临失败,而且一定是被驱赶出宫。   他甚至时刻准备着参与御史言官们弹劾那个说了,“农夫多收了几斗麦子都想着要娶新妇,何况皇家。”的佞臣许敬宗,跟首鼠两端的李义府。   看着温柔亢奋的样子,云初很是不以为然,因为,李绩早就表过态度了,这是皇家私事,他不准备发表意见。   其实这些人里面,真正能左右李治想法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长孙无忌,一个就是代表军方的李绩。   只要有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人支持,李治毫无疑问都会直接废后,将武媚提到皇后的位置上。   谁知道,这件事卡在这里之后,就卡在这里了,很快这件事就像是被风给吹散了一般,皇帝不再提,众臣也乖巧的不再讨论这件事。   因为高句丽与百济联合开始殴打新罗国了。   新罗国王金春秋的六路使臣竟然齐聚长安,希望大唐皇帝能出兵,拯救新罗国于水火之中。   就在大家都以为皇帝会以废后不成为理由,兴兵征伐高句丽的时候。   大唐皇帝李治,却给倭王,写了一份诏书,命他即刻起兵,征伐百济,拯救新罗国于水火之中。   一时间,不希望皇帝派兵征讨高句丽的褚遂良等人,特意向皇帝上了贺表,赞颂黄帝的英明睿智。   “可惜了,为了大局,没有一鼓作气的将武媚这个惑乱后宫的狐媚子驱赶到感业寺,实在是老天都在帮她。”   对于流言兄的愤愤不平,云初觉得让他还是不要感觉太好,就规劝道:“万一武媚成了皇后,你以后在皇后册封大典上跪拜她的时候,再想起你刚才说的话,会感到羞愧的,目前,这些话只有我听到,这不要紧。   毕竟,我们一起说过一些更加令人羞耻的话,千万不要对别人说了,那时候,你想好好做个人的机会都没有了。”   温柔还想反驳云初的话,不过,他终究还是有一些教养跟智慧地,所以,乖巧的闭上了嘴巴,准备等万事尘埃落定之后再说。   “听说,你晋昌坊修建一座油地马球场,仅仅耗费了八百六十贯钱?”   刚刚喝了一口水的云初,噗嗤一下就把喝了一半的水给喷了出去。   咳嗽半天才道:“修建一座马球场需要花费八百六十贯这么多钱吗?”   温柔掏出手帕擦拭着脸上的茶叶沫子道:“随便的场地,只要弄平整了,不用花钱都成。   可你们晋昌坊修建的马球场是油地球场,这种球场修建的话,首先就要掘地三尺,换上用沙子,白灰,黏土混合而成的三合土,铺在地面上,用力夯平。   然后再往上面铺设筛子筛过的细黄土,每铺一层黄土,就要往黄土上泼桐油,然后夯实,继续洒黄土,继续泼油,继续洒黄土,这个工序共有十道这么多。   最后一遍的黄土是用桐油搅拌成的泥,平整的铺设在地面上,刮平,等桐油干燥了,就用细磨石,寻找百十个巧手工匠趴地上将所有粗糙,不平的地面磨平,直到光可鉴人才算是一块好的马球场。”   听着温柔的解说,云初觉得自己的心跳动的厉害,在很早很早以前,他给社区运动场地铺设塑胶跑道的时候都觉得这是浪费国帑。   现在,他竟然花自己的钱,在大唐修建了一块高标准的球场……   “你也不要急,我就是想问问,你们是怎么就花了不到一千贯的钱,就修建好了一座油地球场的?   我家里也有一座半油地的球场,就这座半油地球场,就花费了我们家一千一百多贯钱,老管家还说,这个球场铺设的便宜了。   你家那个全油地球场我去看过,是真的光可鉴人啊,为何花费却如此至少?”   云初咬着牙不做声,这能不便宜吗?   刘义这个狗贼一定是打着他的旗号动用了晋昌坊的钱,晋昌坊的工匠们给自家干活,基本上就没有工钱了,了不起就给一些大食堂的竹筹。   所有的材料都来自于光福坊工地上的供货商,这些料钱必定是一个成本价,有的还有可能是半卖半送。   即便是如此,刘义这个狗贼还是花了八百六十贯钱,就这,还没有算上马匹,球杖,马鞍子请马球嬷嬷的钱粮,以及后续养这座球场,跟球队的钱。   也就是说,刘义这个混蛋给娜哈专门组织了一个球队,铺设了一座新球场。   难道说,云氏已经富裕到可以养一支球队的地步了吗?   大唐的马球队有好多,李绩家里就有,程咬金家里也有,苏定方家里有,梁建方家里有,李慎家里的也有,就连虞修容的娘家也有……   他们喜欢打马球,这还在其次,他们还喜欢通过马球去赌钱,上一次看梁建方跟苏定方家的马球队打球,梁建方一口气输掉了一千亩地。 ###第四十六章 终于有点封建大家的雏形了   云初站在自家的马球场上感慨万千。   看着自家这座比梁建方那个败家子的马球场还要宏伟的马球场,云初就更想弄死刘义这个家伙了。   因为马球场没有固定的面积,所以,云家的马球场被限制在一个一百米长宽这么一个方格子里。   这是一个标准的六人一队,十二人竞赛的场地,当然,如果你觉得自己厉害,一个人对付人家六个人也不是不可以。   场地越小,竞赛的激烈程度就会增加,当然,这跟皇家的马球场还是没办法比的,听说李治在曲江也有一个马球场,占地方圆三里地左右……非常适合骑兵军队在里面追着一个木球厮杀。(不是胡说,参考物为福州唐代冶山马球场)   永徽四年,大唐现存马匹七十一万余匹。   云家的马球场真的很不错,地基用的是火烧土跟三合土,所以寸草不生,又因为用黄土泼油铺设了十层,所以地面柔软适中,不伤马蹄子,最后一层是用油和的黄土,这就导致快马在这里奔驰,不会起尘土。   至于什么光可鉴人之类的屁话,是长安人在马球场上偶尔看到一点反射的油光说出来的客套话。   刘义不仅仅是修建了马球场,还在马球场四周修建了遮阳棚,方便观众看马球比赛。   棚子很大,下面的台阶高低有致,跟云初见过的体育场差别不大,很有创造性。   而棚子背面,则修建了不少的开放性小铺面,看到这里,云初就已经不怎么埋怨刘义多花钱的事情了。   刘义弄来的女人打球用的球马,比驴子大不了多少,看着就很温顺,最大的特点就是只要那个空心木球出现,这些球马都会盯着木球看,并且有向木球冲锋的欲望。   两个腰很细,屁股很大,长着一对罗圈腿的高大妇人正在教训包括娜哈,大肥,幺娘在内的一群小丫头。   这两个妇人年纪不会超过二十五岁,头脸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的,称之为老嬷嬷好不夸张。   看的出来,她们很辛苦,汗水把头发黏在额头上,嗓子都有些沙哑,见到云初这个家主过来之后,就显得更加殷勤了,亲自上马示范,只见她们两个在马上根本就不控缰绳,仅仅依靠两条腿就能让这些球马转动自如。   看的娜哈她们一群小姑娘在那里拼命地鼓掌呐喊。   “郎君可还满意?”刘义笑眯眯的站在云初身侧,笑的很猥琐。   云初瞅着另一边的崔氏道:“能保证把投的钱收回来吗?多长时间收回来?”   崔氏笑吟吟的道:“已经收到一百六十贯钱的定钱了。”   云初看着刘义纳闷的道:“定钱?”   刘义赶紧道:“娜哈小娘子她们现在还没有练好,马球场地暂时用不上,小人就跟崔嬷嬷商量了一下,将马球场按照天数出租,一天十贯钱,两天时间,就收了一百六十贯的定钱。   小人有信心把这一个月的时间都给排满,争取一个月租满三十天,弄回来三百贯,这样,有个一年时间,咱们家就把所有投进去的钱都可以收回来。”   云初道:“你想的也太美了吧,下雨天,下雪天,刮风天,这个时候可没人来。”   刘义诧异的道:“好我的郎君啊,雨战,雪战,风战,的时候,是老天爷赏咱家饭吃的时候,遇到这样的日子租金是要加倍的,风,雨雪越大,租金就涨的越是厉害。   要是能遇到下雹子,老天爷啊,小人要是不把租金提高到十倍以上,就算小人是傻子。   郎君啊,你是不知道那些有钱人的怪癖,贞观十八年的五月,在左武卫有一场马球,打的正激烈的时候,忽然间天降冰雹,鸽子蛋那么大的冰雹啊,砸的金吾卫们的铠甲咔咔作响。   人人都以为要结束比赛了,当时正在观战的太宗皇帝却看着天道:朕不服。   然后,太宗皇帝就换上衣服下场打马球了,不仅仅是他,当时在场的大唐的文臣武将们纷纷要求上场。   雹子下的越是激烈,场上的马球打的也就越发的激烈,观战的人甚至把棚子都给掀掉了,不论男女大家都站在雹子地里,忘命的欢呼。   结果,一场马球没有打完,天上的乌云就散了。   更奇怪的是,这场雹子就落在了长安城,就连长安,万年两县的农田都没有被波及到多少。   太宗皇帝闻讯后就说,是球场上的将士与城内欢呼的百姓们,替大唐周边的农田挡了灾。   从那以后,只要遇到糟糕的天气,而且越是糟糕的天气,那些人打起马球来就越是不要命。   所以,就咱家这么好的全油地马球场,加上这里人多,旁边就是大雁塔,吃喝都方便的,一个月要是租不够三十天,才是小人的不是。”   听了刘义讲古,云初长出了一口气,现在,他很肯定,给娜哈修建一座马球场啥的,根本就是一个借口,刘义跟崔氏想要拓展晋昌坊商业版图,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晋昌坊只有一个大食堂来吸引客流量的手段实在是太单一了。   现在有了一个高级马球场,就会把一些尊贵的客人吸引来晋昌坊,毕竟,能来大食堂跟百姓一起吃饭的人,身份都不会高到哪里去。   有了马球场,顺便在马球场里弄一个更加高级的小食堂,生意应该会非常不错。   云初瞅瞅笑的跟弥勒佛一样的崔氏,就指着刘义对她道:“既然他好好地里长,坊正不当,非要进家里当奴仆,那就遂了他的意。   不过,不要他全家,留一个聪明儿子在外边继续当里长,坊正,其余的不论男女统统弄进来当奴仆。   你看着往死里使唤。’   至于这个老家伙,以后就负责外宅事物,你以后也不用再接触外男,有什么事情直接吩咐他去做。”   崔氏笑吟吟的施礼,刘义却噗通一声跪在云初面前,抱拳道:“老奴见过郎君,谢郎君恩典。”   云初见不得刘义哭,挥挥袖子就回家去了。   崔氏朝刘义施礼道:“妾身为刘管事贺。”   刘义端端正正的抱拳道:“外宅管事刘义见过大管事,但有所命,刘义无不遵从。”   崔氏感慨的道:“郎君轻易不往家里招人,这一次可真的是把你看在眼里了,以后,务必勤勉办事,不得因宠生骄,败坏我云氏门风。”   刘义拱手道:“唯。”   刘义留下了长子刘芳继任光明里里长,兼任晋昌坊坊长,带着老婆李氏,二儿子刘明,三儿子刘会两家子,跟崔氏签署了身契,正式入住了云家。   再有一个月,云初就要正式迎娶虞修容,家里的丫鬟,仆妇明显是不够用的。   一个正式的大家庭里面,虞修容身边的丫鬟仆妇除过她带来的紫鹃跟孙婆婆充当房内人,还需要配备至少六个丫鬟,四个健妇婆子,以及两个随时守候在中庭听候使唤的小厮。   刘义的老婆,两个儿媳可以充任一些人手,剩下的都需要从家里寻找。   从二肥到七肥,从一娘到十娘,这些人手完全不合适,就算她们的身形很符合健妇这个称谓,但是,这几年下来,她们没干过伺候人的活计,干的全是管事的差事,没一个能用的。   崔氏就决定从晋昌坊再买一些知根知底的好人家的闺女,婆子进来。   因为,娜哈的身体已经开始抽条了,丫鬟只有大肥一个是远远不够的,还应该至少配备除过大肥这个大丫鬟之外的四个小丫鬟,健妇两名,婆子两个。   不仅仅是这些,身为大妇,虞修容需要一辆能配得上她身份的马车,以及两辆随从马车。   娜哈更是需要一辆香闺马车,以后,如果没有必要,她不能随便骑着乌骓马到处乱跑了。   云初不需要长随,因为很不方便,再说了,他很讨厌身边一直跟着一个人。   身边多一个,万一他病发想杀人的时候,多一个目击者是很糟糕的一件事。   云家屋檐下的燕子终究还是飞走了,老燕子领着那群飞的很笨拙的小燕子们飞走了,云初希望它们能够平安的飞到过冬地,继而繁衍生息。   燕子飞走了,大雁塔上却不知何时起,引来了一群野鸽子在那里留了下来,每天清晨,都能看到它们绕着大雁塔,转圈飞翔的样子,有的时候,还会触动大雁塔上的铜铃,叮咚作响的令人烦躁。   这些天,云家非常的忙碌,崔氏,刘义这一内一外两个大管家几乎在脚不沾地的在忙。   每天都有忙不不完的事情,每天都有新的事情出现。   在他们的忙碌下,原本冷清的云家,终于有了那么几分人满为患的模样。   朝堂上依旧平静,长孙无忌因为劳苦功高,皇帝下旨,荫长孙津,尚衣奉御,长孙泽,左千牛卫长史,长孙润,太常少卿,封金城县子。   长孙无忌接连上表辞谢,均被皇帝退回。   同时被退回的还有右仆射褚遂良的告老表…… ###第四十七章 监狱里的现实主义教育   庙堂上的事情,云初觉得跟他间隔了足足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   可是,流言兄温柔那张死人脸,又让他觉得庙堂上的事情跟他只有一桌之隔。   云家的新仆人刘会给云初送来的晚饭很好吃,云初吃了快一半了,温柔还是没有动筷子。   云初见他似乎没有半点胃口,就把他面前的红烧丸子端过来自己吃。   温柔见云初吃的香甜,又把一份蒜蓉菘菜推过来,让云初继续吃。   “你怎么知道武媚会胜利?”   见云初喝完了最后一口汤,温柔这才主动发问。   “因为应该王皇后动手的时候,她却想拉拢武媚对付萧淑妃,等她发现武媚才是威胁之后,她又拉着萧淑妃对付武媚。   这种墙头草的个性,别说皇帝不喜欢他,一般男人都不会喜欢她的。   后宫的事情就该后宫了,打得过就弄死,打不过就投降,简单明了就是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皇帝不一定非要把武媚弄成皇后,毕竟,武媚是先帝的才人,这一点真的很不好。   就是王皇后,左联合,右边找靠山的行为,彻底的激怒了皇帝,继而让武媚变成了一枚能代表胜负手的棋子。   所以,现在变成了皇帝希望武媚成为皇后,而不是武媚自己愿意成为皇后。   总的来说,是王后的愚蠢导致了这一场毫无意义的争斗,她该在武媚进入皇宫的第一时间,就弄死她的。   我这样说,你家老祖会不会满意?”   温柔点点头道:“狄仁杰去了大理寺担任司狱,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他?”   云初道:“看他做什么?听说他现在忙的连吃饭时间都没有。”   “大理寺大牢里总共就看押了罪囚六百二十七人,结果被他找出来了二十七宗冤案,涉案人员四十一人,卷宗已经呈递到了御史台。   裴行俭在长安县也弄出来了老大的动静,如今正在追索的亏空钱粮多达八千贯,粮九千余担。   因为有你卖人骨殖还债的事情在前,没有人敢自杀,他们觉得裴行俭也能干出这种事情。   一个个正在努力的变卖家产还债呢,哦,还有一个官员现如今不知所踪,听说是光着身子进了秦岭主动喂狼了。”   云初皱眉道:“狄仁杰没有把卷宗呈递给大理寺,怎么就送到御史台去了?”   温柔笑道:“是我从狄仁杰那里拿到了卷宗,送去御史台的。”   “……”   “狄仁杰在大理寺应该没办法待了。”   “没有啊,人家待得好好地,原本对他不理不睬的上官,现在待他亲如子侄。   我还听说,大理寺卿准备亲自出手,要把狄仁杰推荐到并州当法曹呢。   这可是一个实职七品官啊。”   “送瘟神?”   “也有可能准备在并州弄死他。”   “所以,你觉得我们两个应该去大理寺看看狄仁杰,给他壮壮声威?”   “主要是你,我就是一个陪衬,一局棋想要活,必须有两个气眼,你们两个互为气眼就是一局活棋,哪怕被人团团包围,也是活棋。”   “狄仁杰就是并州太原人,我觉得人家把他送到并州,送瘟神的可能要比弄死他的可能性要大。”   “那就更该去看看了,我真的很想知道,他是怎么在短短的十天之内就发现这么多的端倪的。”   云初觉得温柔说的话,很在理,两人就离开了空荡荡的万年县衙,前往大理寺。   大理寺在皇城的角落里,去那里就要从顺义门进去,令人胆寒的大理寺,卫尉寺都在那里。   听说这个角落是整个皇城中阴气最重的一个角落,一般官员只要没事,都不会去这两个地方串门子。   云初出现在大理寺的时候,立刻就被这里的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   而云初是不在乎的,他将来是要当万年县这个附京县县令的,不把自己弄成神憎鬼厌的模样,到时候,谁都会想着过来欺负他一下。   云初想找人询问狄仁杰的公廨所在地,那些人却一哄而散,看样子不愿意跟云初说话,也不愿意带他们去找狄仁杰。   “怀英兄,怀英兄——”   云初就站在大理寺的院落里,放声吼叫起来。   一个长着一只鹰钩鼻的中年长须男子从一间公廨里走了出来,瞅着云初道:“大理寺重地,乱吼什么。”   云初笑着拱手道:“在下乃是狄怀英好友云初,前来拜访怀英兄,只是不知他的公廨所在,又无人引领,放声喊叫,实属无奈。”   鹰钩鼻男子看了云初片刻,就招来一个杂役,命他带领云初与温柔前往狄仁杰的公廨。   温柔笑道:“现在,你知晓怀英兄是何等的人憎鬼厌了吧。”   云初笑着摇摇头:“怀英对自己目前的官职很不满,他很希望自己能立刻就任大理寺丞,只可惜不成,那是一个从六品的官,他现在够不着。”   温柔咂舌道:“够不着就能肆意胡为?”   云初叹口气道:“人一辈子就那么短暂的几十年,怀英兄自认为要为民做主,岂能将大好年华浪费在蝇营狗苟的俗事上,自然,怎么快怎么来。   至于风评,盖棺之后自有定论。”   温柔停下脚步,等云初回头看他的时候,他才拱手道:“我现在有些恨自己身在温氏一族了。”   云初哈哈笑道:“胸怀猛鬼之志,长恨肉身弱小,此乃人之常情,流言兄不必自责。”   “可是,看你们办事情真的很痛快啊。”   “那就请你家老祖动用家法将你开革出族,这样你就可以跟我们一样随心所欲的办事情了。   包括将眼前这个混账杂役的骨头抽出来当鼓槌用!”   云初话音刚落,前边领路的杂役就脚底下打绊子,重重的摔了一跤。   云初俯身瞅着他道:“再敢带着我们多走一步的冤枉路,我真的会把你的骨头抽出来当鼓槌。”   杂役连滚带爬的起来,领着云初温柔两人,穿过两道月亮门,在一间满是落叶的荒僻院子停下来,往里面指了指,就逃命似的跑了。   长安的人家,大多不会在院子里栽种槐树,总觉得这东西比较招鬼,不吉利。   狄仁杰院子里的这棵槐树明显不是人工栽种的,而是不知道哪一年有一颗种子落在了墙角,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就长成了一颗大树。   槐树这东西总是先开花,后长叶,叶子长得很迟,所以叶片轻薄,这样的叶子注定不会在枝头多停留,所以,最早被秋风摧垮的树叶,就是槐树叶子。   一年四季中,至少有两季,槐树都是阴森森的将枯瘦怪异的枝干插向蓝天,像是跟这个美好的世界有仇要报。   狄仁杰的桌案上堆满了卷宗,几乎将他的身影都给埋没掉。   当云初,温柔来到大槐树下的窗口,狄仁杰忍不住皱眉道:“你们怎么来了?”   云初坐在窗台上道:“打扰你与女鬼幽会了?”   狄仁杰摊摊手道:“我现在正是人憎鬼厌的时候,没有女鬼愿意来。   你们两个也不该来。”   温柔轻笑一声道:“我们两个要是也不来,你以后说不定就真的变成鬼了。”   狄仁杰摇摇头,用拳头捶打一下胸口道:“我这里是热的,还有东西在跳动,这一点我很清楚,所以,我这人当不成鬼。   不过,我要赶紧回一趟并州,完婚,升官,再杀回大理寺当大理寺丞,才有资格将这里所有的案子都亲自过一遍,这些人断案的手段,实在是太粗糙了。”   云初道:“这么说,回并州当法曹,是你跟大理寺卿要求的?”   狄仁杰冷笑一声道:“我一介从八品小官,哪里能入人家的法眼,是我找温柔兄帮忙,将我找出来的错案,递送到了御史台,人家才勉为其难的答应把我弄去并州当法曹,还说,出去了就不要再回来,好像这大理寺是他家的一般。   如果不是我官职卑微,就凭他草菅人命这件事,我就能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云初瞅着狄仁杰凌厉的目光,就知道这看起来阴森森的大理寺真的是一处鬼蜮。   狄仁杰站起身,从墙上取过一柄铁钩,还把一串钥匙挂在腰上,从屋子里走出来对云初跟温柔道:“既然来了,正好参观一下大唐监狱,反正你我三人,将来必定是要走一遭监狱的,先熟悉一下没什么错。”   温柔摆着手道:“我应该不会。”   狄仁杰冷笑道:“我们三人中,你才是第一个被人下狱的,你信不信?”   温柔猛烈的摇头道:“我不信!”   狄仁杰继续冷笑道:“等我们两个去监狱看你的时候,你就会明白的。”   说完就按着温柔的脖子向院子侧面的一道铁门走了过去。   狄仁杰屈指在铁门上敲击了三下,铁门上的一个小窗就打开了,露出一双白眼仁多,黑眼仁少的死鱼眼。   随即,铁门被打开,狄仁杰就带着云初跟温柔走进了这条幽深而又潮湿的地道。   “这里没有好汉……着实是一个都没有,不论在外边是何等没遮拦的好汉,刑求之下,没有不说的,哪怕生编硬造的也要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招揽……顾不得自己的招供会不会祸及家人,祸及族人,只求速死。”   在地道里,狄仁杰的声音,带着回响,也就带着几分庄严的意味。   来到一间牢室前面,狄仁杰手中的铁钩猛地伸进去,然后用力往回拖拽,顿时,一张惊恐的面容就出现在云初跟温柔的面前。   狄仁杰一手拉着钩子锁住罪囚的脖子,另一只手指着那张脸道:“你们知道他是何人吗?” ###第四十八章 丢掉鱼饵的鱼   云初仔细看了看这个人的面容,表示完全不认识。   温柔也看了好一阵子才犹犹豫豫的道:“高阳公主司丞宦元寿?”   狄仁杰笑着对云初道:“玄奘大师对你不错,老猴子更是待你不薄,窥基虽然没有主动接近你,但是,只要是你所求,他没有不答应的。   那么,你想不想知道玄奘大弟子辩机是怎么死的呢?他果真与高阳公主私通才被太宗皇帝腰斩了吗?”   云初摇头道:“我不想知道。”   狄仁杰把脑袋凑到云初面前道:“为什么不想知道呢?你就不想知道三十六岁的辩机为什么会被十六岁的高阳看上,并且迫不及待的在野地苟合吗?”   云初继续摇头道:“情之所至,兴之所至,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呢?”   狄仁杰嘿嘿笑道:“一个自幼苦修的僧人,在三十六岁之时还能保持丰神俊朗的模样,你信吗?”   云初摇头道:“我见过五十岁还能勾引小娘子的人物,不稀奇。”   “太宗皇帝龙御归天的前一年,高阳公主还在侍奉太宗皇帝汤药,在新皇登基之后的第三年,高阳还被册封为大唐长公主,以她公主身份来说,加上一个长公主,已经快要达到巅峰了,如果她与辩机有染,你以为太宗皇帝,陛下,会如此对待她吗?”   云初没有回答,他发现狄仁杰现在有些疯魔了,就拉着他的胳膊,取过铁钩,放过了那个被他锁脖子,锁的翻白眼,吐舌头的宦元寿。   随即,那个人就惊恐的钻进黑暗里去了。   狄仁杰的笑声在昏暗的甬道里响起,很刺耳,就像有一大群乌鸦在叫唤。   等过了好长好长时间,狄仁杰才平静的对云初跟温柔道:“这才是我准备离开长安回并州老家当法曹的原因。   我其实不怕大理寺的这些人,这些人屁股没一个是干净的,只要温柔兄这边的渠道还畅通,他们拿我没辙。   我害怕的是如果继续留在这里,就会发现越来越多没办法解释的案子。   你是知道我的,解开一个个谜团,对我来说有着无穷无尽的诱惑力。   现在,我发现辩机死于阴谋,那么,高阳又是怎么死的呢,她的死是不是另外一个阴谋呢?   如果高阳的死是阴谋,那么,薛万彻,柴令武这些人呢?   如果薛万彻,柴令武这些人之死是阴谋,那么伙同他们造反的荆王李元景呢?   假如李元景之时是阴谋,那么,死于高阳一案的吴王李恪呢?   啊呀呀呀,一个等着秋决的死囚,在你们眼中只是一个死囚,但是啊,在我的眼中却蕴藏着数不清的秘密,就像是突然发现了一座金矿,总是忍不住想要去挖一挖。   可惜了,不能挖了,我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所以,我要回并州老家,娶妻疗伤,稳定心神。   等我再回来的时候,说不定就已经把这些事情给忘记了。”   云初大笑道:“我马上就要成亲了,你跟温柔两个要当我的傧相,去迎亲。”   狄仁杰笑道:“好啊,好啊,这就去收拾东西离开这个该死的大理寺,还是回到我的陋室居住,先去澡堂子,让二牛这个家伙给我好好的搓个澡,我觉得待在大理寺整个人都要臭了。   再高高兴兴的在大食堂混一段美食,待我并州法曹的官凭下来,就回老家娶亲。”   温柔就在一边看着这两个人,有些羡慕,他之所以拉云初过来,就是发现狄仁杰不对劲,希望云初能过来劝诫一下,让他早点跑路。   结果,过来之后,云初什么话都没有说,两人就是听了狄仁杰说了一些疯话。   然后,狄仁杰就变得跟往日一模一样,可以带着胜利果实回并州成亲,升官去了。   他也看的出来,狄仁杰不需要别人劝诫,他心里明明白白的,就是一个人待在大理寺里有一肚子的大发现却无人诉说。   现在终于说出来了,他的念头也就通达了。   云初进大理寺的时候吗,没有人理睬,当他带着狄仁杰离开的时候,那些公廨窗户上探出来了很多的脑袋,有幸灾乐祸的,也有如蒙大赦的。   才回到晋昌坊,不仅仅是狄仁杰深深地呼吸这里的空气,就连温柔也显得放松了很多。   “你云氏真的很厉害啊,九月十二日前后三日,总共七天的时间里,平康坊里的二十三个一部美人,都被你云家给包了,你要小心长安市上的那些纨绔子弟们找你的麻烦。”   听了温柔的话,狄仁杰眼睛一亮,马上道:“那一晚,你要对付虞修容,应该没时间浪费在其余的美人身上吧,招待这些美人的事情就交给我……还有温柔兄。”   云初冷笑一声道:“你们想差了,那些美人根本就不是为我成亲准备的,而是家里有两个刁奴,准备把我的亲事办成一个类似上元节一样的卖货活动。   到时候,晋昌坊一定是彩旗招展,锣鼓喧天,美女如云,美食遍地,美酒如水,货物堆积如山,各种彩灯,各种杂耍,木偶戏,皮影戏,药发傀儡,壮汉赤脚登天梯,听说天梯就十几丈高,美人只穿水衣荡秋千,荡到高处会从秋千架上往一个巨大的装满水的木桶里跳……”   狄仁杰目瞪口呆,半天才道:“必定是要收你们晋昌坊门票钱的是吗?”   云初瞅着温柔道:“两百钱!”   温柔呆滞道:“我还听说,晋昌坊会把美酒灌进水池,任人用勺子饮用?”   云初苦笑道:“反正那一天,一定会让那些来晋昌坊的人,狂欢到天亮。”   “到天亮?”   “没错,甚至还能租用晋昌坊马球场里的球马打马球,当然,只限于女子。”   狄仁杰听得心驰神飞的道:“我可以带几个人进来?”   云初冷笑一声道:“休想,你能进来那是因为你就住在晋昌坊,温柔兄要进来,需要我花钱。”   温柔不解的道:“这是为何,会让你很难堪的。”   云初叹口气道:“这甚至不是一个私人事件,而是一个官府事件。   这几天,东市市署的人会进驻晋昌坊,衡量这几日的商税收纳状况,继而衡量一下有无必要将这种事情继续下去,他们还想看看,长安人狂欢几日,才能把手中的闲散钱财消耗光,也把他们想要玩闹的心思消耗光。   因此所有人不能徇私,家里的两个刁奴,希望能得到一个准确的盈利数字。   看看,这笔盈利能否支撑晋昌坊开办两座私塾,两家平准药房所需。”   狄仁杰抚掌大笑道:“老子离开大理寺果然是从地狱回到了人间啊,这才是人间该有的样子。   温柔兄,等到将新人送进洞房之后,你我二人把臂夜游如何?”   温柔摇摇头道:“不成,拙荆最喜上元巡游,今年上元,她刚刚生产,没有玩耍成,已经遗憾良久了,这一次正好补上。”   云初冷笑道:“来的时候尽量多带一些钱,你要知晓,这一次的巡游,人家要干的最主要的事情是卖东西给你,我担心你会吃大亏。”   温柔笑道:“左右不过是一些铜钱而已,只要高兴,多出一些钱财也无妨。”   说完话,温柔径直去了大食堂,狄仁杰去了澡堂,只剩下云初站在竹林边上长吁短叹。   自己送到雍州牧衙门的文书,至今还没有得到回复,看来,李慎这个雍州牧,真的是屁用不顶啊。   如果可能,云初不想回到家里,如今的家里是真正的人满为患,每个人都有客人需要招待。   前院里,刘义带着一群男人在很严肃的开会,不但严肃还非常的神秘,他的两个儿子如同门神一般守在左右两边。   中厅里,公孙正在招待一大群各有特色的美人,她们几乎挤满了中厅,一群发髻高高,眉心点着火焰纹的美人围着一张桌子,指指点点的,面容还显得非常严肃。   云初很想问问她们在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敢凑上去。   后宅里就热闹了,崔氏带着一群胖妇人,以及一些年轻的丫鬟们,在一遍又一遍的排练着什么。   回到自己书房,就看到老猴子穿着一件红色的袍子窝在他的床上,娜哈跟大肥两个一人抱着他的一条腿,在哪里按摩。   云初坐到床边,对眼睛微闭的老猴子道:“我今天在大理寺的监狱里看到了一个人。”   老猴子睁开眼睛道:“辩机是自寻死路,高阳公主已经死了,那么,这件事从此休要再提。”   云初笑道:“原来你很清楚啊,我还以为这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呢。”   老猴子坐直身子,摸摸娜哈的头让她跟大肥出去玩耍,等两个小丫头出门了。   他就瞅着云初道:“别自作聪明,长孙无忌真正发起怒来,全天下没有几个人能承受得起,包括如今的皇帝。   他之所以没有杀那个宦元寿,就是在拿那个人当鱼饵钓鱼呢。   无知觉的危险是最可怕的,有知觉的危险则没有那么可怕,因为可以提前化解。   直到现在,你还没有资格参与一些事情,想要参与,等你的五千人马能真正派上用场再说吧。” ###第四十九章 没有真正的铁石心肠   长孙无忌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就不代表人家不存在。   就因为高阳公主诬陷房遗直非礼她,想要从房遗直那里夺走房玄龄老爷子遗留下来的爵位。   结果,房遗直就直接告他的亲弟弟房遗爱跟高阳公主预备谋反。   原本是一件不算很严重的家庭纠纷,硬是被长孙无忌以点破面的弄成了一件惊天大案。   于是,三个名门之后的驸马,两位公主,两位亲王死了。   即便是这样,他还是留着诱饵,准备利用这枚诱饵弄到更多的猎物。   狄仁杰在试探了几口诱饵,发现这诱饵过于香甜,就果断的放弃了。   云初则是嗅了嗅诱饵,觉得这不合自己的口味,就果断的离开了。   温柔则觉得诱饵不像是诱饵,更像是毒药,毫不犹豫的放弃了。   现在,这三个人,都在暗戳戳的等待观察,看下一位吞掉这个诱饵人会是谁,看看长孙无忌的手段,会不会更加的辛辣。   九月,云初好事将近。   当纪王李慎将云初书写的厚厚的一摞子策划书捧给李治看的时候,疲惫的敲敲太阳穴对皇帝道:“臣弟,算是看不明白了,还是有劳陛下看看。”   李治接过这一摞子明显不是奏折的策划书,扫了一眼封面上的文字——《请准晋昌坊天下美食会陈情书》。   “天下美食会,什么美食会,就他晋昌坊那几百道粗鄙陋食就敢叫天下美食会?”   李慎嘿嘿笑道:“臣弟也是这么认为的,名头过于大了,不好。”   李治又看看里面的内容,皱眉道:“这跟公立学堂,平准药房有什么关系?”   李慎连忙道:“这个东西里说,只要这个天下美食会在缴足了税款之后,再赚到钱,就会在万年县修建公立学堂,跟平准药房两座,为大唐百姓谋福利。”   李治抬头瞅了李慎一眼道:“你没参与吧?”   李慎凶猛的摇头道:“臣弟懒惰,不愿意理睬这些俗事。”   李治哼了一声道:“那也不能整日醉心于妇人钗环这些事情上,丢尽了皇家颜面。”   李慎点头道:“臣弟定会洗心革面,不再操持贱役,丢皇家脸面。”   李治一边看云初的陈情表,一边漫不经心的道:“算了吧,不让你操弄那些东西,你甚至能死,还是活得轻快些,少操弄一些也就是了。”   李慎大喜,连忙拜服在地道:“谢陛下隆恩。”   李治看东西速度奇快,片刻时间就看完了,然后瞅着李慎道:“你管这东西叫做陈情表?”   李慎尴尬的笑了一下道:“封皮是臣弟换掉的,拿给陛下看的东西怎么能叫什么策划书呢。”   “云初还要在第三天成亲,迎娶虞氏女?”   “正是,听说也是为了让场面更加的热闹。”   “仅仅是热闹,没有别的心思吗?”   “根据臣弟所知,云初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妹子还是黄头发的,明显不是亲的,而虞氏女的父母高堂也早就去世了,他们两人成亲,竟然找不出可以跪拜的高堂,真是人间惨事啊。   这一次又是娶大妇,弄得热闹一些,臣弟以为可以理解啊。”   “嗯?虞氏女不是还有两位叔父吗?”   “因为虞氏想要问虞氏女讨要云家给的聘礼白玉弥勒佛,为虞氏女所拒,然后……”   “无耻小人,连弱小亲眷都不放过,非人也,你说云初此次举办什么天下美食会,花费如许多的国帑仅仅是为了生钱,在万年县修建公立学堂跟平准药房吗?”   李慎连忙道:“确实如此,云初还邀请雍州牧衙门派人监督,臣弟还听说,也向御史台发出了监督邀请,确定让赚到的每一文钱都用在公立学堂跟平准药房上。”   李治点点头道:“还算稳妥,不过,朕量他也不敢肆意胡为。”   李慎笑道:“两具白骨还在太医署被万人观摩,相信他不敢,也没有人敢在万年县这个火口上火中取栗。”   “哈哈哈,是他自己把路给走死了,倘若在他身上被朕发现有贪渎枉法之事,朕就想看看,他面对那两具白骨会不会腿软。”   李慎小心的将李治弄乱的陈情表归拢到一起,笑呵呵的道:“如此说来,陛下这算是答应了?”   李治用手将李慎好不容易归拢整齐的陈情表再次弄乱,从中抽出来一张,叹息道:“公孙剑舞,姚氏画舞,祈和氏秋千跳水,龟兹胡旋,于阗广乐,还有新编的佛舞啧啧,朕都有心一往啊。”   听李治这么说,李慎顿时就软在地上,伸出一只手道:“万万不可。”   李治不解的道:“有何不可,都是朕的子民。”   李慎脑袋上汗出如浆,两只手摇摆的如同风车一般,急急地道:“您这不是要臣弟的性命吗?再者,陛下亲临,晋昌坊还卖什么东西啊,一大笔国帑眼看着就要付之流水了。”   李治吧嗒两下嘴巴道:“还真是这样,算了,朕出行太麻烦,白龙鱼服出门,又会被舅舅责骂,算了,算了,就让他们自己快活去吧。”   “英明莫过于陛下!”   “咦,这话云初曾经说过。”   “臣弟觉得不错,用在陛下身上正合适。”   “哈哈哈……”李治龙颜大悦。   李慎抱着陈情表从皇帝寝宫出来,一边走一边擦拭头上的汗水,刚才真是太危险了。   他不害怕皇帝大张旗鼓的去晋昌坊,如同刚才所说的,无非是损失一些钱财罢了。   他害怕的是皇帝白龙鱼服出行,万一,哪怕是皇帝走路不小心磕破了一块皮,等待他李慎的都将是极其严重的后果。   李慎只觉得双腿发软,就在台阶上坐了下来,瞅着远处如同菜畦一般整齐的长安坊市,暗自叹口气。   这如画江山,终究与他无缘。   李慎走后,李治立刻快步走向后宫,见武媚正抱着孩子在大殿中漫步,就急冲冲的道:“云初那边又出新的好玩的东西了。”   武媚笑道:“他又怎么了,弄出来了什么新的东西来了,上一次若不是怀有身孕,妾身还真得想尝尝他们制作的那两百多道菜式呢。”   李治笑道:“朕其实也想吃,终究是不符礼制,还是算了吧,别为了一时口腹之欲,酿成大祸。   不过这一次他还真得弄出来了一些新花样,成亲之时竟然召集了平康坊一多半的教坊一部女子,在晋昌坊关闭坊门之后,灯火大作之时,无所不用其极的卖弄风情,帮助晋昌坊商户卖东西……”   武媚从袖子里掏出一方手帕轻轻地擦试一下李治嘴角的口水道:“陛下可是动了白龙鱼服的念头?”   李治沉默良久,慨然摇头道:“不去也罢。”   “不如由妾身出面,将那些歌姬,舞姬召到曲江,为陛下一人歌舞如何?”   李治瞅着武媚道:“你应该知晓,朕不是想看美人,朕是想混在人群中看那些百姓们看到美人的模样。   朕若是想要漂亮女子,何处不可得呢?”   武媚轻笑一声道:“臣妾至今还记得小的时候,被母亲带着在长安城过上元节的模样,灯影重重,满街都是佩戴面具游荡之人,妾身当时年幼偶得一个小小的走马宫灯,那座灯奇怪至极,妾身走,它便走,妾身停步,它便停步,于是,妾身就奔跑起来,那盏走马灯也就旋转的更加厉害了。   等妾身跑累了,再回首的时候,已经找不到母亲与家仆,妾身没有哭泣,如果哭泣,定然会被人拐走,陛下可以猜猜,臣妾是怎么做的,最后平安找寻到母亲的?”   李治挠挠头发道:“定然是大声呼唤?”   武媚笑着摇头道:“妾身当时吓坏了,就找到了一家门口有老大一座灯山的人家,看到人家的家主正在点亮巨灯,妾身就跳出去大喊:我乃应国公武士彟之女,此灯应该由我来点亮。   那一户人家乃是一个侯爵,听我这样说,也没有为难我,而是派遣了仆人去我家报讯,我自己留在了人家的灯会上,吃吃喝喝好不快活,直到母亲匆匆赶来。   可惜,这件事没有一个好结果,回去之后不但被母亲责罚,还被禁足三日。”   “哈哈哈……”李治放声大笑,却不小心惊醒了沉睡的女儿,于是,父亲的大笑声与孩子的哭嚎声,汇成了一道奇妙的场景。   李治似乎陷入了一种难以名言的情绪中,瞅着哭嚎的女儿含住了母亲的奶房停止了哭泣,这才道:“我懂事之时,母后病重,兕子经常发烧,我去问候母后,母后要我照顾好兕子。   我不眠不休的坐在床上抱着兕子,用尽办法想让她好起来,我总觉得,只要兕子好起来,母后就能好起来。   结果,兕子好起来了,母后却走了,我曾经后悔了好长时间,总觉得如果我去照顾母后,母后说不定就不会有事……可是,每当我这样想的时候,心又会发痛,我也不想兕子有事……   我什么都想要,结果,母后走了,就在我生出悔意的时候,兕子也走了,她那么小,走的时候,一边咳嗽,一边抓着我的手说痛……”   大殿中沉默了许久,李治觉得脸上冰凉一片,用手抹一把,才发现满脸是泪。   他强行笑着道:“要不,我们就白龙鱼服去一遭晋昌坊!”   注:兕子,太宗皇帝之女,母,长孙氏,字,明达,封晋阳公主,薨,十二岁。 ###第五十章 让长安城动起来   一队背着红色旗子,穿着红色绸衫,带着红色蹼头,脚蹬红色快靴的骑士从朱雀大街上疾驰而过。   半眯着眼睛假寐的李绩,只来得及看到旗子上硕大的“晋昌坊”三个字。   他愣了一下,就掀开马车的帘子,朝外瞅了瞅,然后又看到一队背着绿色旗子,穿着绿色绸衫,带着绿色蹼头,脚蹬绿色快靴的骑士有一次从他面前经过。   这一次,他看的很清楚,绿旗子上用白颜料写着“天下美食会”五个大字。   “晋昌坊天下美食会?”   立即刚刚把两队人马旗子上的字连起来,又有一队身着蓝色衣衫,背着蓝色旗子的骑士又进入了他的眼帘。   “九月九,寿者半价?”   就在李绩感到疑惑的时候,他又看到一队黑衣骑士背着旗子从远处跑过来。   “看美人,品美酒,此乐何极?”   一队队衣着极为鲜艳夸张的骑士不断地从李绩的马车前走过,让平日里人来人往的朱雀大街顿时停滞了下来。   “敕令晋昌坊天下美食会?陛下在干什么?云初在干啥?”   李绩觉得自己的脑子不怎么够用,就问追随了三十年的老仆李安。   “郎君,这是商家的把戏,就是把一众美食,美酒,华服,美人,杂耍,歌舞,凑到晋昌坊,大家再花两百文进到晋昌坊里面,就能喝酒,吃饭,观看美人歌舞,好大赚一笔。”   李安说着话,还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印满了字的薄草纸拿给李绩看。   李绩拿着这张纸看了半天,才终于弄明白万年县到底要干啥了。   不过,他最后还是把目光盯在敕令这两个字上,一对寿眉就不由得紧蹙起来。   吴户曹瞅着晋昌坊的百姓把小水景池子洗的干干净净,然后开始往里面倒酒,他的面皮就哆嗦的厉害。   云初用一根长柄竹勺舀一勺酒放嘴里品味一下,点点头对看守酒池的人道:“罩上纱网,另外,这种竹勺一定要多备几个,不准他们,包括你们直接用竹勺喝,要喝就倒进陶碗里,每个陶碗多少钱来着?”   “哦,两文钱,还算合适,到时候瞅着,如果人多,就把陶碗卖三文钱,尽量的降低酒水的成本。”   晋昌坊的人对于这种把戏早就见怪不怪了,有时候羊毛没有长在羊身上,需要去猪脑袋上去薅。   云初见吴户曹战战兢兢地,就不耐烦的道:“直到现在,万年县共投入了多少?”   吴户曹见这位终于问道成本问题了,连忙道:“绢一百八十一匹,绸五十六匹,麻布,二十三匹,各种竹木物料共计七十六贯一百二十四个钱。”   “怎么用了那么多的绸缎跟绢布?”   吴户曹连忙指着晋昌坊高墙上密密匝匝的各色旗帜道:“旗帜,以及骑士衣衫,搭建彩台,以及制作衣衫,就用了这么多,县尉,万年县上下绝无一人占用一寸。”   云初笑道:“跟着我很难是不是?”   吴户曹觉得鼻子酸酸的,强行忍住眼泪道:“没有,没有,县尉高风亮节,实属卑下们的楷模。”   云初呵呵笑道:“再忍忍,等你们都习惯了我做事的方法,以后不会亏待你们的。   说起来,从蚊子腿上劈精肉算得什么本事,等我们把这万年县这头猪养肥了,到时候,让你们一个个都正大光明的富裕,还不用提心吊胆的遭罪。   等百姓拿到他们该拿的,功勋们拿到他们该拿的,朝廷拿走该拿的,剩下的不就是属于我们的那一份吗?”   吴户曹连连点头,心里头舒坦一点了,就是还想哭。   刘义带着一群人从云初身边走过,只来得及匆匆施礼,就带着人跑了。   吴户曹皱眉道:“这个老奴太过无礼。”   云初瞅一眼吴户曹道:“等你什么时候忙着办理公事分不开身,你也可以无视我,我保证不会生气,反倒会非常的欣慰。   吴户曹伸长脖子瞅一眼远去的刘义问道:“他在干什么,怎么身边围着的全是长安城有名的商家?”   “拿了人家的钱,就要给人把事情办妥,那些人是在瓜分这七天来,晋昌坊的地皮。”   “他们进来做买卖,要给晋昌坊钱?”   云初瞅了一眼吴户曹道:“不给钱,我们万年县投入这么多的绢帛,绸缎跟铜钱,谁给我们还回来?”   吴户曹哆嗦着道:“还回来?”   “不还回来,我们万年县这么折腾干啥?”   “好了,从今天起,除过留下三队捕快,武侯铺的人各司其职不得动弹之外,六曹每日留一曹应付突发事件,其余人等统统给我来晋昌坊巡查。   七日后论功行赏。”   “唯。”   狄仁杰手里抓着一大把烤羊肉,一边走一边吃,见云初过来了,就分他一半。   “我看了一遍啊,晋昌坊这几日最大的问题就是防火跟骚乱。   到时候,全坊共有七千多盏灯笼会悬挂,每一个灯笼都是一个着火点。   还有,天上还要飞六盏巨型孔明灯,这东西好看是好看,却更加的不保险啊,我问过匠人,他们说孔明灯里用的是猛火油,啧啧,这东西一个控制不好,晋昌坊就有被火烧连营的危险。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孔明灯一旦着火,必要的时候就切断绳索,反正孔明灯很高,落不到你晋昌坊。   还有,就是骚乱,你弄来了那么多的美人,好几个还是不怎么穿衣服的,一旦人群开始骚动,哈哈哈,踩死几十上百个有钱人是非常有可能的。   哈哈哈,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云初把吃剩下的烤羊肉还给狄仁杰道:“你这么有见地,那就你去办吧。”   狄仁杰点点头,他知道晋昌坊里能用的人不多,而安全问题又是重中之重,非他莫属。   崔氏这段时间,对于做生意这种小事情根本就懒得理会。   不论是云家,还是虞家,都是没有长辈来操持婚事,而且先前说好的虞家叔伯要来,后来被虞家的大姑姑不知道说了什么,现在不来了。   这让虞修容这几天的心情非常的糟糕。   所以,她已经分不清自己是男方的管事,还是女家的管事,不过,这一次,她准备豁出命去,也要把这场婚事办理的整整齐齐,合规合理,让任何人都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既然虞家不给颜面,那么,云氏这一次就放低身子,用高娶的姿态将这个虞家人看不起的女子娶回来。   十里红妆而已,对云氏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在晋昌坊挑选两百个壮汉,两百个喜娘,十对福寿人,在从寄居在晋昌坊里的数百国子监学生里面,邀请一些年轻,模样周正的士子,吟唱催嫁诗,这场面还不够吗?   即便是一些大族,想要有这样的场面,也是难上加难,最重要的是,他们不敢这么铺张。   云家可以,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如今要娶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就算热闹到天上去,也是一场正正经经的婚礼,不是什么大家族蝇营狗苟的联姻。   如果这还不够,崔氏就准备在纪王李慎身上打主意。   自从这个家伙发现了娜哈的宝库之后,每次来云家,目标基本上都是宝库。   害的娜哈总以为这个看到白石头眼睛会发光的家伙偷她的东西。   好在,李慎只是单纯的喜欢这些白石头,每一次来都只是看看。   如果让娜哈小娘子,赠送纪王两块白石头,不知道纪王肯不肯在家主大婚的那一天当主宾?   如果这事成功了,家主大婚有纪王做主宾,即便是在崔氏,也是难得的脸面。   想到就做到,纪王如今就在娜哈小娘子的宝库里看石头呢,而小娘子则带着大肥守在宝库里监视纪王呢。   “娜哈,你用守着我,本王是王爷,不会偷你的玉石的。”   李慎手里拿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羊脂白玉,在对着太阳看过之后,他就有些舍不得放手。   这块白玉虽然还没有雕琢,可是,放在那里就像一块凝固的羊油,握在手中还有油感,如果这块料子给他,他觉得自己一定能雕刻出一尊绝世珍品。   “不成的,你上一次也这样说,可是就是不肯把手里那一块石头放下来。   对,就是你手上的这一块。”   “娜哈,你看啊,我是一个王爷,我家里有很多很多的好东西,要不然我带你去我家,你看上啥,就拿啥,你把这块白石头送我吧。”   娜哈的大眼睛转了好几圈,见李慎的模样实在是可怜,正想答应的时候,就听崔氏的声音从外边传来。   “哎呀呀,妾身正愁着送什么样的礼物才能请动王爷大驾呢,没想到这就找到了。”   崔氏的声音才传过来,李慎立刻就站直了身子,笔直的如同一杆标枪一般,凛然不可侵犯。   “你在说什么?”李慎皱眉道。   崔氏施礼道:“我家郎君想要邀请王爷做婚礼主宾,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李慎断然摇头道:“三个月前上拜帖,一个月前登门邀请,十五日前送四样礼,三日前送茶水漱口,一日前送蜜水甜嘴,方才符合礼仪。   如今,距离婚礼之日仅仅剩下两天,你这样无理的邀请,你以为本王会答应吗?” ###第五十一章 动起来的世界才是活着的世界   云初进门的时候,正巧遇到笑呵呵往外走的纪王李慎,连忙施礼,想要表达自己接待不周的歉意。   李慎却毫不在意,拍拍云初的肩膀道:“待你迎亲的时候,本王会派出两个寺人,举两翅扇屏为你助阵。   归来时,本王为主宾,邀诸位宾客共饮。”   云初颇有些受宠若惊,李慎这个亲王混得不好,他的仪仗里面只有一对翅扇屏。   这东西实际上就是两个长柄团扇,扇子很大,亲王走前边,两个人就举着扇子跟在后边,一来是为了遮挡阳光,二来是为了挡风,不过,这两个作用都没有屁用,主要是让别人一看,就知道来了皇族里的大人物。   一般情况下,非大礼仪不用依仗,一旦出动了仪仗,这就是最高礼仪了。   平日里亲王女婿去丈人家丈人不用迎接,一般礼仪即可,女婿,女儿一旦带着仪仗回娘家,丈人,丈母娘,以及一家老小就要跪迎。   云初不明白,自己哪来那么大的脸面,让李慎把自己仪仗扇子赏赐给他充一回门面。   这可是非常非常大的脸面。   要知道,他先前不是没有邀请过李绩,苏定方,梁建方他们,然而,人家只说礼物会到。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人不来了。   李义府那边也是如此,礼到人不到。   总得来说,还是云初的官职太小,上一次来吃一顿长桌宴是为了酬谢他劳军,这一次成亲,就明显身份不够了,至于李义府,人家就不肯让别人认为他跟云初是一伙的。   云初想跟李慎问清楚脸面从何而来,那个家伙却快步离开了云氏,才上到马车上,马车就急匆匆的跑了。   “妾身这一次要给虞氏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崔氏从大门后边走出来,恶狠狠的,像是要掐死谁。   云初笑道:“别生气,这对修容来说是好事,此时不来往,日后就少了很多麻烦,只需照顾好修容,别让她伤感就是了。”   崔氏咬着牙道:“妾身咽不下这口气。”   云初摊摊手道:“慢慢来,不着急。”   崔氏揉搓着手帕道:“在夫人到来之前,妾身就准备处理此事,免得将来夫人难做人。”   云初撇撇嘴,觉得这是人家崔氏的分内事,是人家在讨好当家主母,更是想要表现云家内宅同仇敌忾的一面,与自己这个男主人关系不大。   不过,这一次虞氏真的做的很小气。   有时候云初也很难理解,给自己的亲人送上一份祝福真的那么难吗?   非要把虞修容说的一文不值,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彰显他们的高大伟岸?   崔氏是什么人?   她早就不是那个守在馆驿任人采摘的官妓了,人家现在手手握不下两万贯雄财的巨贾。   杀毒药,棉被,羽绒衣生意做的风生水起,虽不能说是长安数得上数得巨贾,却也不是虞家这种自从虞世南过世之后,家道有些中落的人家的财力能比的。   虞氏在东市还有商铺十七家,主营绸缎,在万年县境内还有农庄两座,果园一座。   他们真的就不知道崔氏想要弄倒他家的绸缎庄不过是举手之劳嘛?   算了,这种家里面的纠纷,就不该是他这个男人管的事情,崔氏能如此急迫,一定是发现虞修容被她的亲眷们糟蹋的太狠了。   而虞修容又刚强习惯了的人,有苦有泪只会往肚子里吞,更不会把灾难往夫家招引,如此,崔氏出马最好。   等到大慈恩寺的钟声响起,在晋昌坊里忙碌的各路人马纷纷离开,随即坊门也就缓缓关闭了。   云家中庭的院子里,云初躺在一张躺椅上,狄仁杰躺在另一张躺椅上,崔氏躺在对面,公孙第一次参加云家的躺椅会议,有些放不开,抓耳挠腮的,娜哈抱着猞猁大肥挤在一张躺椅上,一刻都不安闲。   等刘义汗津津的跑进来坐下之后,云初就懒懒的道:“明日,坊门就要大开,你们的工作好不好的,明天就会全部展现出来。   美食会这种东西,在长安是第一次,相信能让好事的长安人都过来看看。   两百文的门票,正好也把那些没钱的闲人挡在门外,也为晋昌坊明日的人流起到了减弱的作用。   我们给商人们筛选出来了这座城市里的有钱人,作为这一次他们做生意的对象。   所以,我希望,明日开始的美食会,能让所有人参与方获利。   这应该是最完美的一个结果。”   崔氏瞅了满头大汗的刘义一眼,刘义马上道:“这一次我们共选择出来了三千一百家商户,允许他们进入,晋昌坊做生意。   此次美食会交易不用铜钱,而是用我们特制的竹筹,客人们可以在坊门口,以及坊内十六处地点用铜钱兑换竹筹,在坊内用竹筹进行交易,等他们离开的时候,可以带走这些竹筹,留作以后去大食堂吃饭的费用,也可以用它来抵消马球场的使用费用。   商贾在得到这些竹筹之后,七天后,等美食会交易结束,我们再与商贾结算所得,毕竟,商人售卖货物所得的铜钱中,有我们的一成。   在这三千一百家商户中,同类商户不得超过三家,这是一个很严格的界定,老奴取的都是长安城中赫赫有名的商家,此次与商家说好了,不得以次充好,不得缺斤少两,不得欺诈客人,如果有违,重罚。   同时,我们也允许,商贾们在美食会的场子里,将售价提高一些,最多不得超过东市一成。”   听了刘义的解说,云初很满意,这个老家伙考虑的很周全,目前没有发现不妥当的地方。   不过,这种大型活动,不出问题是不可能的,到时候及时发现,及时解决也就是了。   等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公孙的时候,这个平日里极为泼辣大胆地女子显得极为局促。   云初看了她一眼道:“你们是怎么商量的就怎么说,我只要求,在这七天中,白日里要有白日里能看的东西,夜晚,要有夜晚要看的东西。   总之,在接下来的七天里,不论是白日,还是夜晚,歌不绝,舞不绝,把戏不绝,要让来到晋昌坊的每一个人,在任何时候进来,都能看到你们其中一部的身影。   先说好,这一次,我还会发起一场投竹筹的活动,那是一种极为特殊的竹筹,与晋昌坊里的其余的竹筹都不相同,这种竹筹客人们买来之后,只能用在赏赐歌舞,杂耍,表演上,谁得到的竹筹,不论多少,七日后都可以拿去找崔氏兑换铜钱。   所以,这里就出现了一个副产品出来,那就是——长安第一花魁。   所以,公孙,你们莫要低估这一场歌舞,觉得没有面对那些公子王孙,就随便糊弄,我告诉你们,在这里,只要出一次错,以后,名声就臭了,这一点一定要告诫她们,别以后连一口安生饭都吃不上。”   公孙吃了一惊,猛地站起来对云初道:“我让秋娘姐姐过来,我说不清楚。”   狄仁杰瞅着公孙远去的圆润的臀,吞咽一口口水对云初道:“我弄了一些水道,弄了一些竹架子,用来隔离,索引人流,还找了武侯铺的人问过,准备了大量的沙土用来扑灭猛火油。   目前看还好,至于有没有别的意外,只有天知晓。”   说完话又充满期待的瞅着公孙远去的地方,希望那个名叫秋娘的歌姬是一个人间尤物。   见众人没有话说了,云初就打算结束这场躺椅会议,准备一会好好地接待一下那个名藻长安的舞姬秋娘。   可惜,就在这个时候,娜哈把猞猁大肥从躺椅上推下去,大声道:“我今天给了纪王五块白石头,他说,我让他干啥都成!”   崔氏眼疾手快,想要捂住娜哈的嘴巴,终究是晚了一步,这孩子还是把那一句让纪王李慎颜面扫地了整整四十年的话说了出来。   就在晋昌坊这边已经万事俱备的时候,李治正在他庞大的宫殿群里,试穿着各种衣衫。   他已经试了不下一百件衣衫,还是非常的不满意,总觉得这些衣衫不足以衬托出威严的气质。   武媚瞅着李治脸上戴着的那张金色的傩舞神祇面具道:“戴上这张面具,陛下只能穿上金甲,才能相配。”   李治焦躁的掀开面具道:“这是我第一次去坊市游玩,穿什么衣衫好像都不对。”   武媚笑眯眯的脱掉李治身上那件夸张的紫色袍子,将早就整理出来的一套月白色的绸衣放在他面前道。   “这套最好!”   李治抖开衣衫皱眉道:“太普通了。”   武媚举着一面铜镜道:“陛下面目俊俏,眉如远山,身材挺拔,本无需太好的衣衫来衬托,有这套简单的士子儒衫就足够风流了。”   李治瞅着镜子里自己的模样道:“还真是这样,李慎自命风流,却远不如朕。   给朕换上吧。”   一群宫人立刻一拥而上,片刻功夫,头发上束着一条纯黑丝带,一身月白儒衫,腰上系一条黑红色锦带,脚下踩一双暗红色快靴的李治就出现在了武媚的面前。   李治张开双臂,让宽大的袍袖自动垂下来,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对武媚道:“如何?”   武媚轻轻拍手道:“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   腰中鹿卢剑,可值千万余。   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   为人洁白皙,鬑鬑颇有须。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   李治闻言大喜,呼喝一声道:“将朕的鹿卢剑拿来,这就佩戴上。” ###第五十二章 百折千回的李治   秋娘是一个个子有些高,腿长,腰细,身材如刀削一般的美丽女子,即便脸上还有几颗白麻子,这依旧不影响人们评价她是一个绝色美人。   这个女子美就美在气质上,加上一边倒的坠马髻未语还羞的模样,让人顿生怜爱之心。   公孙推一把娇羞作态的秋娘道:“在这两个人跟前不用装,他们两个都足够聪明,不是你平日里见的那些草包,再说了,你也不是他们喜欢的美人模样,快说正事。”   秋娘冲着公孙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球,有冲着云初跟狄仁杰笑道:“敢问郎君,何谓花魁?”   狄仁杰转动着套在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懒懒地道:“我与云初都是在今年科举大比上的夺魁者,凭什么呢,凭的是满肚子的才华。   这是男子的大比,那么女子大比又能比什么呢?皮囊不过是小道,是爷娘给的,美丑妍媸一眼可辨,想要借此夺魁,还不够,这个时候,琴棋书画,歌舞,身段,气质,才华,变成了重要的辅助。   也就是说,花魁,不仅仅要容貌,还要才艺,气质,谈吐,一样都不可缺。   只有从众多美人中脱颖而出者,才有担纲花魁的能力,以后,晋昌坊每年的美食会上的各种歌舞,杂耍,的指派,组织都将毫无异议地落在花魁娘子的手上,仅此一项,就够这位花魁娘子受用一生。”   秋娘道:“如此说来,我们在美食会上的歌舞顺序,出场顺序都不能再这样随意了,每个人的出场次数都要增加,该如何安排出场时间,这很让人头痛呢。”   眼看着秋娘要被她的坠马髻拉扯到云初的怀里,公孙又一把将秋娘扯回来道:“别瞎往男人怀里倒,有时候会出人命的。”   秋娘怒道:“那好,这个归你,那个归我好了吧。”   狄仁杰客气地道:“小生狄仁杰,不叫那个。”   云初笑道:“我其实就是看了你们这七天的排期之后,才发现你们都在暗戳戳地较劲,既然你们喜欢较劲,我干脆就给你们安排一个光明正大较劲的机会。   告诉你们啊,勾引男人投票,这事不是不能做,我就是担心你们忙不过来,毕竟,我们估计,第一晚进入晋昌坊的人数不会少于三万人。   你就算是累死又能勾引几个呢?甚至还比不上别的美人儿在台子上勾勾手指吸引过来的人多。   好好地表演吧,甚至可以忘记选花魁这件事,说不定等到你们跟崔氏兑换银钱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是花魁了。”   秋娘明显还想说些什么话,她真的有些喜欢眼前这两个少年郎了,哪怕是说说话,也是好的。   可惜,在练习剑舞的,力大无穷的公孙拉扯下,秋娘还是不情不愿地走了。   “这个女子不出一年必定会成为平康坊某个教坊的老鸨子,你信不信?”   狄仁杰目送秋娘走了,多少觉得有些可惜。   “那是自然,人家在教坊混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男子没见过,至于在我们两个跟前显得恋恋不舍的吗。   虽然这种感觉很不错,我还是要说,人家准备把我们两个发展成一掷千金的豪客,为以后新开的教坊打基础呢,这一点我还是看得很清楚的。”   狄仁杰叹口气道:“这狗日的生活,你看把一个好好的美人儿都逼迫成了什么样子。   你说,你我兄弟如果变得愚笨一些,不要把人性看得那么透彻,是不是就能把日子过得更加开心呢?”   “你喜欢假的东西?”   “假的东西比较好看,好听,还能让人心里舒坦……”   李治甩着宽袍大袖,在大殿里轻歌曼舞,武媚在一边抱着孩子用脚踩地,为他打着节拍。   偶尔,也会抱着孩子加入到李治的舞蹈里面去,只需回眸一笑,便有数不清的风流意。   “启禀陛下,赵国公有本启奏。”   宦官的声音刚落,李治与武媚就停止了舞蹈,李治冷笑一声道:“看啊,这就是我的好舅舅,上奏本上到了朕的寝宫里来了。”   武媚轻笑一声道:“那就快些打发走吧,妾身今日很想跟陛下一起松快松快呢。”   李治笑了一下,在武媚的嘴角亲吻一下,就下令更衣,去见长孙无忌了。   一炷香的功夫过后,李治又气冲冲的回来了,一边走一边怒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朕连允许一个坊市开一个小小的美食会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武媚笑道:“木已成舟,赵国公应该只是来劝诫陛下的,应该不是来阻止陛下的吧。”   李治怒道:“晋昌坊已经将此事传扬到了整个长安城,代表皇权特许的黄龙旗都已经插在了巨凰身侧,已经这样了,你说他为何还要过来惹朕不高兴呢。   还说什么朕已经长大了,不能再顽皮了。   你听听,你听听这都是些什么屁话,朕的孩子都已经一群了,他竟然还把我当小孩子看。   还拿出父皇的《帝范》要求我小心遵守,要为天下万民考虑,要知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祖训!   气死我了,武媚,你说他知道云初这样做的目的了吗?他知道这是一场官家举办的盛事了吗?   他知道只要举行完这场万民同欢的盛事之后,万年县就会多出来两个公里学堂跟平准药房了吗?   他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过来训诫我,到底他是皇帝,还是我是皇帝?   哇呀呀呀,真真的气死我了。”   眼看着李治倒在锦榻上,胡乱踢腾着双腿,武媚担忧的问道:“陛下,您没有当场发作吧?”   李治呆呆地道:“如果朕当场发作出来,朕就不生气了,该他生气了。”   武媚将女儿放在李治脑袋边上,逗着孩子跟李治呀呀作语。   李治瞅着换下来的那间月白色儒衫,叹口气道:“算了,我们就不出去了。”   武媚低声道:“一切以大局为重。”   李治苦笑一声道:“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无趣。”   武媚也只能跟着苦笑一声,夫妻二人谁都没有了说话的兴趣,安静的抱拢着一个呀呀叫唤的婴儿,闭上眼睛呼呼的生气。   就在这时,又听宦官高声叫道:“启奏陛下,英国公李绩求见。”   李治猛地睁开眼睛,瞅着武媚道:“你说,朕不过是同意了一场民间盛事罢了,难道这也触犯了天条不成?”   说着话,李治从锦榻上一跃而起,捏着刚刚从身上卸下里的宝剑咆哮道:“晋昌坊之行,朕必去!”   吼叫完毕,就急冲冲的离开了寝宫。   武媚瞅着李治的背影深深叹了一口气,这可不是一个成熟帝王应该有的模样啊。   又过了一个时辰之后,李治又回来了,这一次,他脸上的神色极为怪异,说不上来是喜悦,也说不上来是愤怒,武媚还以为皇帝终于被李绩给劝住了,毕竟,李绩是大唐少有的智者。   武媚低声道:“陛下的怒火可是消散了?”   李治皱眉道:“朕跟英公说要去晋昌坊白龙鱼服夜访,就是想看看他会说些什么。   没想到英公却说朕在皇宫中待得时间太长了,从未真正的走入民间去听,去看,去感受。   他还鼓励朕不要畏惧朕的子民,他们如今都在感念朕,感谢朕带给他们的平静祥和的好日子。   还说朕如果白龙鱼服去晋昌坊,一定要喊上他一起去,不仅仅是他去,苏定方,梁建方,郑仁泰一干军中老将都会陪伴朕一起去。   还说,有他们这群人在,即便是龙潭虎穴,朕也能安然无恙。”   听了李治的话,武媚赶紧换上昭仪朝服,迈着最标准不过的宫廷碎步,来到李治面前盈盈下拜道:“陛下收获老臣心,臣妾为陛下贺。”   李治仰面朝天,哈哈大笑……   “武媚,再给朕一些时日,朕必定让你坐上皇后大位。”   天亮的时候,晋昌坊坊门大开,一匹又一匹的快马从晋昌坊窜了出来,在马上身着鲜艳衣衫的骑士的操控下,迅速分散到了长安坊市的各个街道,背上的旗子呼啦啦作响,一声声“晋昌坊开门了”的呼喊声,迅速传遍了长安城。   李绩大开马车帘子向外看了一眼,对李安道:“去回复云氏,他的大婚,老夫会到。”   李安笑道:“这可是给了云氏莫大的荣耀呢。”   李绩没有回答,继续道:“告诉云初,将他麾下的不良人全部撒出去,在这七天里,不许任何可疑之人靠近晋昌坊。   你还告诉他,违令者——斩!”   说完话,就从怀里掏出一枚金牌递给了李安,李安吃了一惊,连忙道:“郎君,这是要调动部曲进城吗?”   李绩点点头道:“老夫信不过别人,有些事还是自己早做准备的好。”   “郎君也信不过云初?”   “老夫谁都信不过。去吧,命他们在府上候命,一旦有变,老夫自会召唤他们。” ###第五十三章 天下第一美食会(1)   白日里,已经有一些人等在晋昌坊的大门外,因为要收两百文的入门钱,都是些闲人。   闲人因为没有钱,就在一边观看,想要看看,到底会不会有人掏这么多的钱去晋昌坊胡逛。   晋昌坊的马队宣传队,用了短短两天时间,就把晋昌坊要开天下美食大会的消息,传播得长安人尽皆知。   之所以会用这种办法,完全是因为大唐长安人的文化水平非常低,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看得懂传单上的字。   而且,长安人还有一个习惯,那就是不识字却对知识非常地尊重,尊重到什么程度呢?他们会把印满广告语的字收集起来,觉得以后他们家读书的子孙会用得上。   瞅着坊墙上迎风招展的彩旗,以及刘义特意安置在坊门口的烤鸡摊子,这就给了长安人视觉跟味觉上的双重冲击。   烤鸡这个东西的味道不怎么样,可是,当用香料腌制过的鸡肉与火凑到一起之后,那股子浓香就能沿着巷子飘出好几里地去。   “两百文就能吃到这么香的鸡?”   “听说,里面还有更好的,不光是有鸡,有猪羊,听说还有牛肉供应呢。”   “老天啊,如果是这样,晋昌坊还不得赔死?我一个就能吃下半头牛。”   “你闻闻,这烤鸡已经烤好了,我都闻到焦香味了,既然你能吃,现在进去就吃个痛快。”   “两百个钱呢,我编筐子卖,一月下来也就这么些进项,我吃饱了,家里的婆娘娃就等着饿死?   闻闻味道也就算了。”   “咦,你看,你看,那个胖子进去了,呀,他真的拿钱换竹筹呢,这狗日的是真有钱啊,这下子,可就吃美了……”   买好了竹筹的胖子,旁若无人地先朝坊门顶上的巨凰拱拱手,这才斜睨一样守在门口的穷鬼们,在坊民们殷勤的召唤下,大摇大摆地进了侧门。   “先给某家来只烤鸡——”   人进去了,但是人家一进门就啃烤鸡的名声已经传扬出去了。   烤鸡那么贵,当然不白送,一只烤鸡要五十文呢……   刘义今天准备啥都不干,就站在门口盯人数。   郎君说,只有第一天进入晋昌坊的人数超过五千,才能把前期投入的钱赚回来,这样,后面六天就是纯粹的利润。   裴行俭来得很早,却没有进去,他就站在门口,干着跟刘义一样的活计。   如果晋昌坊这边办什么美食会真的很赚钱的话,他就打算在长安县也这么办。   自从上次被老师苏定方批评之后,他再抄袭云初的做法,就没有半点心理障碍了。   因为老师说:“天下兵法就那么几家,后来者不学当年的兵法大家的谋略,难道让他自悟吗?”   裴行俭觉得老师说得很对,再加上孔子也说——三人行,必有吾师!   再因为这样拉下脸皮做事,又不是为自己谋私利,只要一心为公,老子就算舍下脸皮去抢也是该的。   有本事,就让云初站出来与他大战一场,谁赢了,谁办下一届美食会,输了的滚蛋——   教导裴行俭这句话的人,毫无疑问是梁建方,这个老贼这一辈子就认一个道理——谁拳头大,谁说了算。   话虽然很操蛋,但是,却真正把人间的道理给说透了,你有道理不假,但是,老子就是不讲道理,我只讲拳头,你能奈我何?   而大唐军方一向就是这么干的。   所以,裴行俭今天是带着兵器来的,无论如何要激怒云初跟他大战一场,来赌一下美食会的归属。   到时候,皇帝在,军中那么多的大佬在,一战就能定胜负的事情,用不着多费口舌。   才到中午,就进去了一千三百二十七人,每个人都是付钱后进去的,裴行俭暗自估算一下,等到坊门快要关闭之前,至少能进去一万人以上。   这就是两百万钱,如果算上商贾们给的钱,这一天下来,五百万钱的好处只多不少。   裴行俭回头看看亲随背着的大戟,头一次希望自己的武力能够再强大一些。   将云初这个狗贼打得屁滚尿流……别以为净心庵的事情他不知道,别以为当着他的面扯掉公孙外袍这件事他不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只不过因为公孙的身份,实在不好因为一个妓子就跟云初大打出手,给长安那群无聊的人增添笑料。   现在好了,你从老子手里抢走了公孙,那么,就别怪老子从你手里抢走美食会,公平合理!   就在裴行俭准备进去的时候,突然来了乌泱泱一大群人,这些人各个手长腿长的身手矫健,为首的人竟然是金吾卫副将韩金。   裴行俭想要打招呼,韩金却只是看了他一眼,装作没看见,掏钱进了晋昌坊。   这就是说韩金这个家伙今天是公务在身,不方便打招呼寒暄。   紧跟着又来了一群壮汉,也是裴行俭的老相识,武卫的副将彭轩,这一次裴行俭假装没看到他,彭轩也是如此,径直掏钱进了晋昌坊。   既然金吾卫,武卫都来了,裴行俭担心一会宫卫来了会封禁晋昌坊,立刻就带着两个亲随准备给钱进入晋昌坊。   刘义为难地指着亲随背着的大戟道:“裴县令,这个东西还需要有一个说法。”   裴行俭强行压制着怒火道:“本官今日要买的东西多,这东西是用来挑东西用的,可以了吗?”   刘义瞅着已经明显在爆发边缘的裴行俭,连忙点头道:“如此甚好。”   放裴行俭主仆进去,身为云氏二号家臣的刘义,立刻就把裴行俭带着大戟进门的消息传递给了家主。   温柔的老婆韩氏,因为从娜哈那里得到了一块鸡蛋大小的白石头,立刻就抛弃了青梅竹马的夫君,跟崔氏,娜哈躲在屋子里商量怎么样才能让那块漂亮的白石头增值十倍。最后还是崔氏出主意说,用这一块白石头找高手匠人雕琢一个长寿翁把件,献给温家的老太爷,方能把这块白石头的利益最大化。   韩氏深以为然。   “裴行俭背着大戟来找你,看样子他想动粗,你现在能打得过他不?”   温柔也没有闲着,来晋昌坊还没有游玩呢,立刻就成了云初的助手。   云初道:“打过才知道。”   “这么说,你很有信心?裴行俭在武学一道上一向眼高于顶,能让他带着最趁手的兵刃来找你,看样子,他很看得起你啊。”   云初笑道:“步战我可能不是他的对手,马战,他不是我的对手。”   温柔点点头道:“也对,你的战马是龙种,脾气还不好,听说你的坐骑会吃马肉?”   “那是以讹传讹,枣红马不吃马肉。”   温柔摇头道:“这可不是流言,我调查过,看到你的战马吃马肉的人不下二十个,我访问了至少十一个,这十一个人言之凿凿地说,亲眼看到你的马把新罗特使崔宣礼的战马给吃了。   最后,你担心你的战马没有吃饱马肉,还用巨斧砍下一条马腿扛着回家吃去了。   对了,既然说到了新罗特使,不是我多嘴啊,我很想知道那个新罗王子高光是不是你的娈童啊?”   云初坚决摇头道:“绝无此事!”   温柔叹息一声道:“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从我的调查来看,我觉得你们更像是一对怨偶,就是你打人的时候太不知道怜香惜玉了。   这一条待查,现在,问你最重要的一件事,你必须如实说来。”   云初不知道温柔要问什么,就点点头道:“好,你问吧,我一定实话实说。”   温柔盯着云初的眼睛问道:“听说陛下会来晋昌坊,却不知是那一天来?”   云初摇头道:“我不知道。”   温柔笑道:“这就对了,你也不要在意,刚才那句话是我家祖让问的。”   “所以你家祖也准备来晋昌坊准备跟陛下来一场偶遇?”   “不了,家祖年纪大了,拍马屁又是一个力气活,他想让我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趁着这个机会,入陛下的法眼,以后当官的时候也容易一些。”   听了温柔的话,云初还能说什么呢,都是一群虚伪而又诚实的好兄弟,该给的便利还是要给的。   眼看着太阳已经渐渐西沉,晋昌坊的坊门,只待尽街鼓的鼓声响起就会关闭。云初依旧没有收到皇帝要来的消息,而刘义那边送来的,最新进入晋昌坊的人数数字是一万六千七百二十三人。   这个数字不算多,也绝对算不得少,基本上就在云初,刘义等人的预料范围之内。   第一声鼓声响起,晋昌坊的大门缓缓关闭。   等最后一声鼓声落下,晋昌坊里灯光大作,六个硕大的,写满了吉祥话语的孔明灯冉冉升起,其中最大的一座孔明灯上,写着巨大的“天下第一美食会”七个大字,在暮霭中显得格外得清晰。   云初的心也渐渐提了起来,他衷心地希望,这一场美食会能撬动长安城沉闷的,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政治压抑。   也为那个可怜的小女孩做最后一次祈祷,希望因为环境不同,她的命运也能有所不同。   毕竟,孩子是没有错的。 ###第五十四章 天下第一美食会(2)   一个一万七千六百二十三人的旅行团,被困在嘉年华里整整十二个小时。   这就是云初想在晋昌坊要的效果。   只有狂欢,才能让人们忘记漫长的时光,也只有狂欢才会让这些平日里过着节俭生活的人们,难得的大方一次,因为,快乐是无价之宝。   不过,凡是进到晋昌坊里的人,不管台子上的美人有多美,舞蹈有多妖娆,杂耍有多么地让人欢喜,除非因为来得早,已经吃完饭了,否则,他们的第一选择永远是——大食堂。   九月,是大唐社会食物最丰盛的时候,此时,秋粮已经落袋,该储备的食物已经储备完毕,加上在过去的那个春夏里,长安风调雨顺的,因此,愿意多花两百个钱来晋昌坊开开眼界的人还是很多的。   这些人以前就没有见过所谓的绝色佳人,现在有绝色佳人穿着少少的,薄薄的衣服,在台子上唱歌,跳舞,舞剑,有些柔骨美人甚至能把脑袋搁在屁股上,再把自己装进一个桶子里……   有一个肥硕的胡姬,竟然能在一张小小的桌子上跳舞,身体旋转的,跳跃的如同一只发疯的羔羊,可就是这样一个肥硕的羔羊,不管蹦蹦跳跳地有多么地激烈,总是稳稳地站在桌子上,没有掉下去。   看胡人跳舞,大家其实是看不懂的,尤其是晋昌坊这些刚刚脱离了基础贫困的人,他们只想看那个穿着大裙子,却露着腿的胡姬什么时候从桌子上掉下里,好露出更多的大腿。   每一次差点掉下里的时候,人们都会惊呼,最终没有掉下来的时候,众人又是齐声惋惜。   不过,这个胡姬最后还是如了众人的愿望掉下来了,不过没有露腿,倒是胸口部位露出白腻腻的一片,看得人眼花缭乱。   就这,好不容易爬起来之后,捂着似乎被摔得很痛的臀,用结结巴巴的唐人话,告诉所有观众,之所以摔倒,完全是因为衣服束缚,下一次,准备少穿一些衣服出来继续跳给大家看。   如果那个时候再摔倒了,就请大家捂上眼睛,莫要看她的狼狈模样……   荡秋千的女子穿得整整齐齐,不过,人们很快就发现了不同之处,秋千每荡高几下之后,美人的身上就会蜕皮,随着秋千荡高,总会有一件薄如蝉翼的衣衫从天而降。   好奇的人们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妖娆的舞娘看,生怕漏掉了一些细节。   结果,当舞娘身上的一件衣衫跌落之后,舞娘的两个光溜溜的膀子就露在外面,就在人们继续期待她的衣衫继续脱落的时候,秋千架缓缓停止了。   不过,一个站在秋千架边上的小俾偷偷对跟前的观众道:“明日她家娘子准备的衣衫就没有了……”   云初,狄仁杰兴致勃勃地看完了两场表演,都觉得非常好,都是艳而不俗,俗而不媚的好节目。   太好的舞蹈比如——《采薇》《南风》这种,半天不动弹,动弹一下还冷冰的,不好看不说,就连旁边的音乐都不好听,半天才响一下。   这样的好东西,就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全民狂欢的场合上,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才是真正的好节目。   他们就喜欢看美人动不动来个翻个肚亮个肚脐,或者能透过美人宽大的袍袖,看到小半个带疙瘩的玉碗。   秋娘明显是懂得什么才叫大众娱乐精神的主,所以,今天,她又在嘴角处点了一颗黄豆大小的黑痣。   很奇怪,她点了这颗黑痣之后,声音就变得微微沙哑,以专业精神给云初指点刚才一胡一汉两个美人的表演的不足之处。   “胡姬太蠢,十七娘过于聪明了,胡姬的胡旋舞跳得很好,所有人都知晓,今天,她胡旋跳的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别人愿意把竹筹投进她的竹篮子里。   这可是真金白银的交易,不是跳一场拿一场的钱走。   胡姬胸大,就要露出来一些,摔倒的时候哪怕露出来一个也好,她却愚蠢地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白白浪费了数百人围观的好机会,气死了,回去就用鞭子抽她。   十七娘没有胸,她就要露背,一件一件地扯衣服算什么诱惑呢?在这里看的人,不是教坊里的那些公子哥,一个个还要装个风雅,俗人就爱看个俗事情,已经把这里的人勾引的口干舌燥的,最后就给人看个膀子就完事了?   回去抽她。”   红红的嘴唇不断翻动,边上还有一颗黑痣明晃晃地颤动着,这个死女人,仅仅是说个话,就让云初跟狄仁杰两个弯着腰跑了。   “啧啧,这才是真正的专业啊。”狄仁杰好不容易直起腰,由衷地感慨。   “可惜,温柔兄不在这里,如果他在这里的话,应该会后悔带着老婆来晋昌坊游玩了。”   云初也非常得感慨,大唐的青楼教坊事业从管仲开始,直到现在,已经一千三百多年了,经过无数代爱美人士的不断开发,早就超越了云初见过的,距离大唐一千三百多年之后的时代的会所。   “哥,我西安……”才一开口,就让人没了兴致。   云初瞅着狄仁杰道:“咦,我明天就要成亲了,忍一忍还算是正常,你干嘛也要这么辛苦?”   “这种事还是公平一些为好,并州老家来信说母亲患上了伤寒,王家小娘子,衣不解带地伺候了两个月,是一个真正的好闺女。   人家是好闺女,我他娘的只好成一个好男儿了。”   云初点点头,貌似追求公平,是这家伙一向的追求,做出这种事来一点都不奇怪。   晋昌坊里人满为患,到处人头攒动,马球场那边更是欢声雷动。   两人急匆匆地赶过去之后,才发现是一群来自教坊司的女人在打马球。   云初看了一眼,就把站在场边奋力呐喊的娜哈拖着走了……这群死女人仗着马术好,一个个就不肯好好地将屁股放在马鞍子上,而是一个个撅着因为骑马时间长,继而变得很大的臀部,只要看看全场看马球的那些声嘶力竭的人就知道,除过娜哈一个人是正经的看马球的人,其余的都是去看人家屁股的。   “我以后也要这样打马球!”路过一个卖糖葫芦的摊子,娜哈随手从稻草捆子上拔下来三根,给了云初跟狄仁杰一人一根。   云初瞅着糖葫芦愣了片刻,然后就抓着娜哈的衣领将她提起来怒吼道:“你又进我书房了?”   娜哈一边毫无惧色地咬着红果子糖葫芦,一边对云初道:“二十八娘她爹在光福坊工地干活的时候跌断了腿,她兄长就去光福坊工地搬砖,结果,她兄长又伤了手,没办法搬砖了。   不让三肥教她做糖葫芦卖,你让她全家吃啥?”   云初怒道:“感情除过你哥哥我,满天下都是可怜人,是吧?就我一个不可怜,是不是?”   娜哈又咬了一颗糖葫芦道:“你喝醉了酒,还在咱家院子乱吼什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我这么大方都是跟你学的。”   云初无言以对,将娜哈塞进狄仁杰怀里道:“给你了。”   狄仁杰惊喜地抱着娜哈大笑道:“你说的是真的吗?如此,这妹子就成我妹子了。”   娜哈踢腾着腿,从狄仁杰怀里溜下来,快走几步拉住云初的手道:“我哥就不缺钱!缺钱了也能赚回来。”   见自家妹子大眼睛一眨一眨的,虽然她说的都是大实话,云初还是很想知道谁给她的自信这样说。   回到家门口,兄妹俩就发现家门前多了一尊手持大戟的门神。   云初凑上前去道:“守约兄,攒劲的歌舞不去看,怎么来我家守门了?”   裴行俭拉着一张驴脸道:“少说废话,我们打一场,赢家明年开美食会,输家明年再挑战赢家,赌下一场美食会的举办地。”   云初苦笑道:“这就不讲理了吧?”   裴行俭道:“讲理是留给文人讲的,你我都是沙场悍将,不如就用兵刃说话,赢得堂堂正正,输得光明磊落,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之所为。”   云初小心地用手推开已经快怼到脸上的大戟,沉痛地道:“守约兄,你真的不能再跟着梁公学了,我们跟他们不一样,我们两个都是进士出身,属于文武双全的新一代猛将,跟他们那些草莽出来的有着天壤之别。   不能老是占着一个无礼,就往死里用。”   裴行俭冷笑一声道:“好,我们讲理,你先跟我讲讲在我面前用鞭子剥掉公孙外袍的事情。”   说完话,不等云初回答,又指着狄仁杰道:“待我与云初大战完毕,再与你这个无耻狗贼一决生死!”   不像云初面对裴行俭挑战,还有几分分庭抗礼的意思,已经发福的狄仁杰那里敢跟裴行俭恶战,这纯属找死。   不过,他也很清楚,这就是裴行俭这个狗日的设计的计谋,就是不想给云初拒绝的理由。   云初叹口气道:“就算让你去弄,去组织,你知道如何组织,如何安排,如何宣传,如何分配利润吗?”   裴行俭大笑道:“打赢了你,自然什么都懂了。” ###第五十五章 天下第一美食会(3)   裴行俭很霸道。   云初有些无奈。   娜哈非常地生气。   然后,她就去了哥哥的书房,取来了放在架子最高位置上的一个拳头大小的黑丸子。   趁着哥哥还在跟裴行俭交涉的时候,点着了黑丸子上的一根长线,然后,就丢在裴行俭脚下。   裴行俭还以为是小孩子在胡闹,并不在意,云初的瞳孔却已经缩小得快看不见了。   一个虎扑,就抱住了那个黑色丸子,一把抽掉滋滋燃烧的引线,这才小心地将黑丸子交到崔氏手中道:“放回书房,另外,在我书房上加装铁门,铁窗,装好铁门,铁窗之前,不许任何人进入书房……包括娜哈。”   不知道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裴行俭道:“我知道你明日大婚,不如……”   云初摇头道:“我不跟你打,更不会把事关我万年县百姓福祉的事情拿来当赌注。   你如果喜欢这个美食会,大可以自己也办一个,如果需要人手,我这里有人可以借给你。   不用比武,不用作战。”   裴行俭笑道:“你是害怕了吗?”   云初点点头道:“我真得很害怕举着长枪对着自己袍泽,害怕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最后变成了真正的生死搏杀。   所以,我们要从第一次准备向袍泽举枪的时候,就停下,以绝后患。”   裴行俭摇头道:“我也讨厌向袍泽举枪,可是,与你一战势在必行。”   云初再一次按下裴行俭手中的大戟,指指远处欢闹的人群道:“大唐的百姓实在是过得太苦了,今天,所有人都很高兴,只有你心怀愤怒。   这不好,放下你的大戟,我们找个人少的地方去喝一杯,说真的,今天,我宁愿抱着酒坛子跟你拼酒,也不愿意跟你举着兵器打架。   本来一件很好的事情,多了一个打架的事情,就显得很突兀……”   裴行俭四处看看,果然如同云初所说的那样,远处的人在欢闹,近处的人都在鄙视他,而,云初站在那里笑眯眯地如同一个真正的英雄。   狄仁杰抱来了三个不大的酒坛子,酒坛子外皮赫然写着杀毒药三个字,上面的白骨骷髅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场面渲染到这个程度了,就连裴行俭的亲随也觉得这个时候应该接过那柄大戟,并且应该用布包裹起来。   大戟从裴行俭的手中被拿走,他也就顺便握住了狄仁杰递过来的酒坛子。   接下来,三个人都举着恐怖的杀毒药一顿猛灌,再过了半个时辰,裴行俭就毫无意外地喝醉了。   毕竟,这是两斤装的酒精浓度七成五的杀毒药。   崔氏让人带着裴行俭的亲随,把这个醉鬼送到了自家客房,按照云初估计,裴行俭没有两天时间,应该缓不过来,三五天之内,他手软脚软的,没有跟云初战斗的资格!   如果他还倔强地要求比武,云初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毕竟,他跟狄仁杰喝的是甜酒,裴行俭喝的是酒精。   崔氏眼珠子再次骨碌碌地转了好几圈,然后就对云初道:“妾身准备让公孙去照顾裴行俭。”   狄仁杰瞅着崔氏道:“你好毒啊。”   云初拍拍手道:“去帐房,看看目前为止,我们弄到了多少钱。”   至于想要趁人不备溜走的娜哈,又被云初抓住了脖颈,今天,这顿打她无论如何都逃不过去,装了八两经典配方火药的炸药包,她也敢往人群里丢?   殴打完娜哈,云初觉得五脏六腑都变得通透了,虽然被老猴子拦着,没有打中多少下,不过,娜哈这两天想要坐凳子,那就别想了。   云氏的厢房里面,灯火通明,二十二个帐房一字排开,每个人面前都放着厚厚一摞票据,在票据的边上,放置着帐房们的通用工具——算筹!   云初一声令下,帐房们纷纷开始动笔,拨弄算筹,没有人说话,却让场面变得无比宏大。   这些帐房有些来自万年县衙,有些来自雍州牧衙门,还有一些来自御史台,当然,还有两个晋昌坊的帐房,以及两个商贾们推举来的帐房。   云初翻看了几张单子,发现上面的金额不菲,看样子,自己挑选客人的计谋算是奏效了。   客房里,裴行俭鼾声如雷,响屁滚滚,公孙咬着银牙恶狠狠地瞪着眼前这个负心汉……   “等待良人归来那一刻,眼泪为你歌唱——”   头上包着一块青布帕,胳膊上套着一个竹篮,假扮农妇的武媚放声歌唱,歌声婉转高亢又多情。   脸上涂着胭脂假装血迹,身着一身明亮铠甲的李治深情款款地握着武媚颤抖的手,轻声道:“媚娘,我回来了……”   一个期待了良人八年的久旷之妇,一个在外卫国戍边八年,杀敌无数的英雄,终于相逢,相逢自然是——立刻被翻红浪。   良久,武媚将乱蓬蓬的脑袋从被子里钻出来,瞅着喘息未定的李治道:“上了一趟战场,果然与往日不同,多了一些杀气。”   李治哼了一声道:“等朕真的上一次战阵归来,看你如何应付。”   武媚拍拍手,立刻有等候许久的宫人端着温水来替他们两人善后。   武媚叹息一声道:“陛下征伐高句丽之心,从未放弃是吗?”   李治道:“父皇上次远征高句丽,已经为朕谋算高句丽打好了基础,朕身为父皇的儿子,如果不能在父皇留给我的江山基础上继续拓土开疆,如何算得一个英明的皇帝。”   武媚担忧地道:“即便是如此,也不用御驾亲征吧?”   李治揽着光溜溜的武媚大笑道:“军队到底有没有站在朕的一边,一定要用一场硬仗来检验的。”   武媚直起美好的上半身瞅着李治道:“陛下还是不放心吗?”   “父皇曾经教导我说,想要看一个将军是不是忠心,只需看一个表现就可以了。”   “什么表现呢?”   “看他是否将朕的安危,看得比战争的胜负更加重要,如果是前者,父皇告诉我,可以依托大事。”   “如果是后者呢?”   “那就让他一生征战,满足他的作战欲望,直到战死,而后,风光大葬!”   “陛下是说您现在并不怀疑那些老将们对大唐的忠诚,怀疑他们并没有把您当成他们真正的皇帝?   遇到大事,他们只考虑大唐的利弊,而不考虑陛下的安危是吗?”   李治把玩着武媚的长发,喟叹一声道:“人心比鬼蜮还要可怕啊……”   见李治已经没有说朝政上话题的心思,武媚就立刻笑道:“李义府说,今夜进入晋昌坊的人,不少于一万七千人,仅仅是进门费用,云初就收了三百六十万钱。   李义府还说,云初还在向商贾索要入门费,摊位费,押金,却不知这里面又有多少利润,他估算了一下,应该不少于五千贯。   这仅仅是第一天,等到明日云初大婚,那些商家,歌姬,舞姬,杂耍,以及晋昌坊百姓会更加地癫狂。   李义府还说,如果日后对账的时候,云初每日的进项账簿上的数字少于五千贯,陛下,就可以下旨,将他制作成药骨,安置在太医署,代代流传了。”   李治轻笑一声道:“他李义府知道什么呀,别看云初在晋昌坊的宅子不大,那里安置的财富,岂是李义府能想象的。   那里不仅仅有属于云初个人的钱,更多的却是玄奘大师准备率领唯识宗佛门,大举西进西域的资财。”   武媚吃了一惊道:“佛门资财怎么会在云初家中?”   李治摊摊手道:“玄奘认为云初不会贪墨他佛门一文钱的资财。   既然玄奘大师这种神仙一般的人物,都相信云初不贪财,那么,朕也能相信他不会贪墨朕的钱。”   武媚赞叹道:“也不知玄奘大师是如何发现这般不同凡响的人物的。   这世上人人都在为几文钱嗷嗷不休,唯有云初取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真是令人羡慕啊。”   李治大笑道:“能取钱又如何,终究是要烂在我大唐这口锅里,他弄到的钱越多,大唐这口锅中的粥就越是浓稠,朕喜欢这样的能吏。”   “这就是陛下对他在万年县所为放任自流的原因?”   “这个很难理解吗?他遵照的是我大唐律法,照顾的是大唐的利益,也就是朕的利益,既然如此,朕为何要给他设置门槛呢。   听之任之便是最好的法子,有功,朕给他奖赏,升官就是了,犯了错,朕便惩罚,贬斥就是了。   既然他的梦想是给长安包上金箔,朕就给他时间,给他职位让他去实现他的梦想。   或者,你们以为,云初给长安包上金箔之后,长安就不属于朕的了吗?”   武媚听了皇帝的话,娇笑道:“英明无过于陛下!”   皇帝闻言,龙颜大悦,放在武媚身上的手,再次蠢蠢欲动。   武媚闻弦歌而知雅意,媚眼如丝,将丰满的身体覆盖在皇帝身上,咬着他的耳垂道:“将军能战否?” ###第五十六章 天下第一美食会(4)   晋昌坊经过一夜的喧闹,由于酒水不要钱的原因,坊市子里到处躺着醉鬼。   被这些人喝空的酒坛子堆积如山。   不过,无所谓,反正都是一些不值钱的水酒,也就是醪糟,还添加了水,加了一些蜜糖,弄得甜甜的,最后为了增加酒的浓度,云初还往这些水酒里添加了酒精。   然后,这才是导致晋昌坊满地醉鬼的最大原因。   在大唐,人们喝酒就是为了喝醉,能让人醉倒的美酒,便是真正的好酒,这就是唐人对酒的基本认知。   能让人兴奋起来的也是酒精,能让人身体发热的也是酒精,所以,酒精对唐人来说是一个好东西。   为了应付这场盛宴,仅仅是猪,云初就用了三千多头,几乎把长安附近的猪一扫而空,唯有曲江里的猪,云初一头都没有动。   自从开了这场美食盛会,曲江上原本密密匝匝,几乎能覆盖很多沟渠的鸭子,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   至于鱼,云初是真的很心疼啊,这东西是他下令万年县沿河的里坊,用上了拦河巨网,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毁灭性捕捞。   估计在以后的几年中,长安附近的几条河流,估计不会有太多的大鱼。   为了不让人认出鲤鱼,这种犯忌讳的东西,云初不得不忍痛将它砍剁得别人都认不出的模样,才端上桌,名曰——红烧鱼块。   以上,就是晋昌坊宴会上最主要的肉食来源,辅助以少量的羊肉,以及更少量的牛肉。   不过,看起来一点都不少,一个蒸碗菜上盖满了牛肉,就是这些牛肉不经吃,一口下去,大多数时候都能听到牙齿碰牙齿的声音,主要是切牛肉的庖厨手艺太好,刀子太锋利,切出来的牛肉自然薄如蝉翼,一百份萝卜牛肉,用一斤牛肉,云初觉得这非常的良心。   毕竟,牛肉这东西就连当今皇帝都不怎么经常吃,一群百姓们能吃到一点牛肉味,就已经是很难得的一件事情,难道还要大口啃牛肉块才算是吃过牛肉?   难道说用牛骨头,牛油熬汤煮的萝卜就不香吗?   羊肉里面添加大量的鸭子肉,只要足够膻,人们还不是吃得津津有味,还不断地夸赞这羊肉好嫩。   只要不把鸭子屁股,鸭子爪子,鸭子脑袋放进去,谁能认出来这不是羊肉?   即便看出来了那又如何,鸭子炖羊肉乃是一道新菜式,没见过世面的,没资格在大食堂庖厨面前,显摆本事。   这些事情听起来很邪恶,然而,在大唐,一碗饭里但凡能看到油花,都算是上等人家的饭食。   而晋昌坊里的饭食,虽然主要内容不多,可是,在油脂的投放上,云初从未小气过。   这也是晋昌坊的大食堂可以制霸长安城饮食界的的利器。   大唐人过春社节的时候,满世界都是醉鬼,甚至可以说都是假装的醉鬼,如果那一天不醉一下,就说明你家里的酒不够多。   在晋昌坊美食会上,不用假装,一碗接一碗的添加了粮食酒精的酒水喝下去,他很快就醉了,而这种客人大多数是属于没钱的客人。   在西市,东市上,两百文钱想要喝酒喝到醉,很难,在晋昌坊可以完美的达成。   太阳出来的时候,就到了晋昌坊清场的时候了,一车车的醉鬼用牛车拉出来,放在坊门外的芦席上,谁家的谁带走,没人管的,晋昌坊有人照顾,每隔一阵子往醉鬼嘴里倒点水,别给渴死了。   多出来的一万七千人,给晋昌坊的环卫系统带来了极大的压力,渗坑位置上临时修建的百十个厕所,一晚上的时间就弄得满满当当。   然后,就有曲江里的农夫们赶着牛车,带着粪桶,将这些不花钱的肥料全部装车从后门运出去,再重新铺垫黄土,洒水压味道。   晋昌坊的环卫人员更是全体出动,任何边边角角都不放过,因为,越是隐蔽的地方就越是有人埋雷。   晋昌坊里的每一个人都出动了,他们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将晋昌坊恢复成昔日的模样,因为,就在今天,县尉就要迎娶大妇了。   云初天不亮就起来了,发现所有的事情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就放下心来,准备安心地当自己的新郎官。   昨晚殴打了娜哈,这孩子早上起来,看到哥哥之后又开始一抽一抽地在难过,不论云初怎么哄,都不见有什么效果。   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鸡嫌狗不爱的时候,想法不成熟,看事情不到位,却总以为自己做的事情都是对的。   挨一顿打是活该。   见云初不哄她了,娜哈就悄悄地凑过来,学着崔氏跟二肥他们的模样,给云初整理喜服。   云初摸摸她的头发,娜哈抬头看看哥哥,就抽抽鼻子,继续假装整理边角。   狄仁杰对于化妆是有很高要求的,甚至连发带应该怎么绑都有要求,他不想让人发现他其实长了一对大象眼睛,也就是俗称的猪眼。   希望三肥能把发髻扎得紧一些,这样一来,他的眼角就会微微上翘,有点大唐流行的丹凤眼模样。   相比狄仁杰的要求多,温柔就不怎么在意了,长得英俊的人其实不用怎么修饰,只需要将眉毛画成剑眉即可。   至于云初,他就不用化妆,只要把脸洗干净,就是一个英姿飒爽的美少年。   化妆化多了会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比较阴柔,跟他漂亮的新娘站一起,不容易分出公母来。   崔氏找来了四十个唱催嫁诗的士子,人家本来是不愿意来的,可惜,被崔氏用云初恶霸的名声不着痕迹地威胁一下,再加上一人一大把竹筹。这些本来参加完昨晚盛会,变得穷的要死的士子们,也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不去的话,今晚那些需要他们强力支持的妓子们,该如何度过这个惨淡的夜晚呢。   云初瞅着铜镜里的自己,有些失神,两辈子第一次当新郎,心情唏嘘的厉害,甚至还有一些害怕。   一身大红衣裙,头上还绑着红色丝带的娜哈,骑着乌骓马,带着自己九个从晋昌坊精挑细选出来的马球小妹们,率先离开了云氏,在她走之前,家里的仆妇们已经在崔氏的统领下,提前一步去了虞修容家。   十辆敞篷马车,拉着十对福寿人,跟在娜哈马队身后,福寿人后面,便是身着统一青色服装的,两百个挑着礼物担子的壮汉,与两百个同样服色的妇人,一个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跟壮汉们走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两百对登对的夫妻一般。   在他们身后,就是四十个身着儒衫骑着马的士子,不少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读书的,竟然一边骑马一边读书,让路人不仅啧啧赞叹国子监学生好学之风。   云初骑着枣红马跟在后边,两边是同样骑着马的狄仁杰与温柔,身后则跟着一辆宽大的红色马车,在马车车辕上,坐着两个高举屏山的寺人,同样的喜气洋洋。   大唐人,不认为红色就是喜色,但是,云初认可,在这一点上,他不愿意盲从。   本来还想趁着晋昌坊有无数的乐手,趁机组织一支鼓乐去迎亲,却被崔氏严厉禁止胡闹,那样做可就是逾矩。   离开家门的时候,云初还特意去看了裴行俭,他依旧在酣睡,不过安静了好多,脸似乎有些肿,看样子公孙昨晚把他照顾得很好。   估计裴行俭可以一觉睡到明天。   本来大唐人迎亲是下午时分,甚至是傍晚,但是,这在长安城做不到,如果坊门关闭,新郎,新娘只能在挨了金吾卫的板子之后才能入洞房,那就太凄惨了。   虞修容居住的破房子,距离工部侍郎虞昶的房子只隔着一条街,今日,虞修容成亲,她的伯父虞昶紧闭家门,就连平日里站在门外的家仆,也不见踪影。   云初深深地看了一眼这座有些陈旧的门楣,微微摇摇头,就继续向虞修容家走。   温柔也看了一眼虞昶的门楣,淡淡地对云初道:“虞氏如今负责督促抄写佛经的差事,属于清贵门第,虽然虞修容只是他家的一个亲眷,人家觉得你不配娶虞修容,这是人之常情。”   狄仁杰冷笑一声道:“问一个孤女索要男方下的聘礼,难道就是清贵人家能干出来的事情吗?”   温柔指指脑袋道:“这种人家的脑袋大多不对,想法有异于常人这是正常的。   如果虞世南虞公还在,必定不是这个模样,可惜,虞公去世得早,虞昶承继爵位又早,一辈子在虞公的庇佑下,日子过得太平静,虽然没有太大的权力,却也养成了一些不好的习气。   这种人不好对付,因为,你赢了,人家就会哭诉,说你针对一个无权无势的读书人,如果你输了,呵呵,就是活该。   而且,就算是虞昶对虞修容不好,人家是长辈,你们是晚辈,有错都不能问的,只要问了,就是不孝。”   云初笑道:“我一定会把他当成真正的亲伯父来孝敬的。”   狄仁杰奇怪地看看云初道:“你哪来的亲伯父?”   云初笑道:“是啊,所以就不用孝敬,最多是敬鬼。” ###第五十七章 天下第一美食会(5)   嫁给自己选择的爱情的女人,是幸运的。   虞修容就是这样,如今,她穿着自己亲手缝制的嫁衣,抱着一枚漂亮的红玛瑙雕刻的奇怪果子,坐在马车上,心静如水。   这一刻她已经等待了很长时间,或者说从她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就在幻想自己这一天的样子。   现在,真实的场面开始了,比她以前最狂野的幻想还要美好一百倍。   那个男人用一块红色的锦帕盖住了她的脸,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何,不过,那个男人温暖的手握着她的手,牵着因为没有兄弟,堂兄弟背她出门的新娘,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当。   她是被男人抱上马车的,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每一个旁观者都能从男人小心翼翼的行动中,看到这个男人对这个女人的温柔情意。   马车回去的时候,没有经过虞昶的家,因为男子认为既然女子已经出嫁了,就不要走回头路,不管另一条路好不好,哪怕满是荆棘,也应该勇敢地走下去。   回头路,那是给懦夫跟失败者准备的,虞修容觉得自己不是懦夫,也不应该是失败者,她想跟着这个男人一路走下去,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或者,一对簇拥在一起的白骨,也应该是幸福的吧。   男人给她的礼遇应该是足够的,因为虞修容听到了街坊们的赞叹声,羡慕声,以及恭维声,队伍所到之处,即便是平日里乱糟糟的街市,此时此刻的话语声也变得统一起来。   “这是谁家嫁女儿?”   “这是谁家娶大妇?”   “女子定是名门闺秀。”   “男子也应该不是凡人。”   盖头下的虞修容坐直了腰身,脸上带着微笑,从今日起,她不再是一个孤女,而是另一个孤儿的妻子,他的大妇,以及云氏的女主人。   丫鬟紫鹃就跪坐在她的身后,虞修容能察觉到紫鹃的不安与激动,因为平日里还算安静的紫鹃,现在就像屁股上有钉子一般,总是乱动。   孙婆婆在哭,是笑着哭,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好闺女终于嫁人了,嫁给了一个真正的良人。   就是不知道,这么好的一对男女到底会诞育出怎样漂亮的孩子呢。   一个是不够的,自家姑娘的身材本就是一个旺夫多子的模样,对于在这一点,没人比孙婆婆更加清楚地了。   以前,姑娘总是把自己打扮的土里土气的,总是把自己的身体藏在宽大的袍子里面。   今夜,前面那个不断回头,还笑容不绝的男子将会知晓,他没有娶错妻子,而他的妻子绝对会是一座令所有男子无法拒绝的宝藏。   就是不知道那个男子能否配得上自家姑娘,会不会在面对宝藏的时候自惭形秽。   想到这里孙婆婆就往嘴里放了一节糖葱,一边努力地分泌口水让糖葱在嘴里融化,一边用挑剔的目光瞅着那个骑马男子的头颅,脖颈,后背,腰身,以及并不大的臀……   温柔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对身边的云初低声道:“背后,那个嬷嬷一边流口水,一边打量你的身形呢,模样极为猥琐。”   云初无奈地道:“孙婆婆没有牙,只要吃糖,就会流口水。”   “如此说来,这位老嬷嬷对着你流口水,也非一次,两次的事情了?”   “你要是敢把这个流言胡乱散播,我就会编造出你更多版本的流言,你信不信?”   “不用编造流言,我这里就有很多跟流言兄有关的流言,各个都极为劲爆,其中有两条甚至能颠覆你对大唐人的认知。”   云初斜睨了狄仁杰一眼道:“比如呢?”   温柔笑一下道:“你们说陛下会不会在今晚出现在晋昌坊?”   云初道:“今晚的商家打折的力度最大,歌舞,杂耍最好看,晋昌坊坊民出钱弄的药发傀儡戏,也将在马球场开演。   还有两百对晋昌坊男女将在晋昌坊,拉着来客在大雁塔下把臂踏歌。   人如龙,歌如潮应该很好看,也应该很好玩,旨在通过这种群戏,给晋昌坊演绎出下一年的踏歌会出来。”   “咦?你们明年不弄美食会了吗?”   “美食会留给裴行俭去弄,我们弄新的踏歌会,我还准备将踏歌会,放在乞巧,或者中秋节来办。   说真的,年轻人才是最肯为这种娱乐模式花钱的人,也是玩得最疯狂的人。   说起来咱们大唐真的很可怜,到了晚上,除过喝酒或者喝花酒,再要不然就是吟诗,打马球。   我现在最讨厌的场面之一,就是在大家喝酒喝得最热闹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不知轻重的混账,跳起来冲着众人说:且让某家为此情此景赋诗一首。   如果能举杯赋出类似“舍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这种诗句,还值得我去为之鼓掌喝彩,余者听了之后总是想打人。”   狄仁杰听了云初的话,沉默了片刻,发现这么好的东西以前没听过,就知道这是云初今日大婚,逸兴思飞之下又迸发出来的金句。   准备发话的时候,就听另一边的流言兄道:“好,今晚我赋诗一首的时候,就用这两句开头。”   狄仁杰挠挠头发,觉得自己今天表现不怎么好。   来到晋昌坊之后,云初与下车的虞修容,朝坊门口的巨凰礼拜三次,不是为了崇敬文德皇后,而是这座巨凰在过去的三年中给晋昌坊挡过太多的风雨。   能助人,能保护人,这座巨凰就是有灵性的。   李治就站在人群中,笑眯眯地远远瞅着云初夫妇拜谢巨凰,也不上前,逍遥地宛若一个路人。   虽然在他的身边站着李绩,苏定方,郑仁泰,梁建方等几十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老头子,身后还有一个带着幕篱的漂亮女人,以及一个壮硕的跟北山熊一般的须发虬张的壮汉,他看起来还是很像是一个路人。   云初夫妇这一拜,彻底地拜进了李治的心里头,比对着他拜谢还要让他愉快。   同时,他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的母亲,他自认为是全天下最慈悲,最善良,最公正,最博爱的一个母亲,所以,每个人都应该来拜一拜的。   目送云初婚嫁车队进了晋昌坊,李治就摇晃一下自己手中的小蒲扇,对身边的众人道:“莫要惊扰百姓,我们也进去看看。”   说罢,就看见梁建方一马当先,率先走向闸口,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布袋子丢给看门的刘义道:“数数。”   刘义看到梁建方那张凶恶的脸,再看看排在后边的一群老脸,哪里敢收钱,哆哆嗦嗦地道:“公爷请进,老奴这就去召唤我家郎君前来迎接。”   梁建方低声道:“谁稀罕你家郎君迎接,老子就是要花钱进门,快数。”   可怜的刘义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哭丧着脸把铜钱倒在桌子上,随便看一眼,就连忙道:“多了。”   梁建方哈哈一笑。   “多了的,就赏赐给你了。”   说罢,一马当先进了坊门之后,却不离开,站在路边,一双牛眼如同探照灯一般左右巡视,人鬼辟易。   当李治出现在刘义面前的时候,刘义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他的身体了,人立刻矮了半截,磕头如捣蒜地不知道该怎么说,更不知道该怎么办,而且泪流满面的,害怕极了。   李治不满地瞅着快被吓尿的刘义对李义府道:“这个老奴才废了,你来帮着收钱,这可都是朕的钱。”   李义府笑眯眯地先从怀里掏出一袋钱丢进钱箱里,把李治,武媚以及壮汉送进坊门,这才咧开嘴冲着断后的李绩道:“英公,盛惠两百钱。”   李绩瞅着李义府道:“来得匆忙,有劳代付。”说罢就进了坊门,至于剩余的武将们,见皇帝已经走远了,就一窝蜂地冲过闸口,没人理会李义府。   李义府没有半分恼怒的意思,冲着跪在地上的刘义踢了一脚道:“办事不力,就由你补上。”   说完,就挥挥宽大的袍袖,也冲着皇帝远去的方向匆匆追过去了。   等这些人走了,刘义就一脸冷漠地站了起来,准备下令关闭闸口,再把坊门关上。   然后,就有几个面目阴冷的老人也匆匆地进了闸口,至于给钱,想都不要想。   刘义也不拦着,将双手插袖子里瞅着这些人进去,给不给钱的不重要,就算郎君在这里,也是个结果。   就在一个白发老者进门,不准备给钱的时候,不知何时到来的李慎抓住了白发老者道:“别的衙门里的人不给钱也就算了,你这专门管钱的户部左侍郎不给钱,就说不过去了。”   白发老头瞅着李慎拱手道:“纪王今日是来拿老夫开心的吗?”   李慎摇摇头道:“雍州牧在查账,少了几十个人的入门钱,到时候账目乱了,你可不能追究哟?”   白发老者怒气冲冲地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黄金,拍在桌子上道:“够了吗?”   李慎露出欢喜的笑容,拿起那一锭足赤黄金把玩了一下,对白发老者道:“那些人进去的匆忙,忘记拿竹筹了,袁公,要知道去里面游玩,所有花费可不是铜钱,而是竹筹。   陛下既然要白龙鱼服,自然不肯乱规矩的,袁公是户部左侍郎,替陛下付账乃是天经地义啊。”   白发老者抱着刘义送上来的一篓竹筹,哼一声道:“还白龙鱼服呢,朝堂上的人来了一多半。”   说完,就匆匆地走了。   李慎又等了一会,见后面排队的人依旧人山人海的,就对刘义道:“该来的全来了,关门吧。” ###第五十八章 天下第一美食大会(6)   皇帝是李绩勾引来的,与他纪王李慎无关!   这是在得知皇帝要来之后,最让李慎开心的一个消息,更不要说,他亲眼看着皇帝在一大群武将们的簇拥下进了晋昌坊。   而他李慎什么都不知道,他今天就是来给云初当主宾的,还可以让满堂宾客看到他李慎在云家,没有在去看热闹。   回到云家的时候,新妇已经跨过火盆,跨过马鞍子,拜过天地,再拜过天地,最后夫妻对拜,喜娘从新郎,新娘头上各自剪下一绺头发,混合之后编成两个小辫子,分赠新郎,新娘,名曰——结发。   新娘已经被一群妇人搀扶着去了新房坐床,新郎则需要留下来与一众宾客欢宴。   远比平日来的活泼的李慎,跳上一张桌子,高举酒碗道:“家声中垒也称贤,喜气临门敞绮筵,双璧联辉夸美眷,六葭应节缔良缘;女如五彩云犹丽,郎却斯文德自妍,恐负嘉招先作贺,诗题汤饼约明年。   来,诸君,饮胜!”   虽然云家来的宾客地位很低,跟李慎亲王身份完全不符,然而,就在距离云家不到一里地的地方,却有着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一群人。   虽然,这些人不是为婚礼来的,却最符合李慎此时的心意,皇帝在游玩,他在当主宾,虽然不在一起,却让李慎心中无比得满足。   众人的欢闹声,终究还是惊醒了裴行俭,他慢慢地睁开眼睛,就忍不住抱住痛得似乎要裂开的脑袋。   呻吟几声之后,他就看到公孙捧着水壶过来,捏开他的嘴巴,浇花一样地往他嘴里倒清水,裴行俭此时焦渴得厉害,顾不得其它,一口气喝光了一壶水,才对公孙道:“怎么是你?”   公孙端端正正地给裴行俭施礼道:“是,是,小女子不过一介歌姬,不配伺候裴县令,这就告退。”   裴行俭抱着脑袋道:“你知道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公孙笑道:“在床榻上,妾身确实感觉不到裴郎君的鄙夷之意,只是在风收雨歇之后,裴郎君心中总有少许不满之意,这一点,妾身知晓。”   裴行俭皱眉道:“你若是好人家的女儿,早就把你迎娶进门了。”   公孙惨笑一声,朝裴行俭施礼道:“妾身告退。”   说罢,就抱着茶壶离开,她觉得这是自己最后一次与裴行俭相会了。   就在昨夜,自己还扑在他身上又哭又骂,又打的,还幻想着这个负心的男人能对她好一些,现在看起来,完全是自己的空想罢了。   裴行俭用力地摇晃一下脑袋,稍微沉思片刻,就明白自己中了云初的诡计。   想要从床榻上翻身下来,却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的,就连经络也似乎锈蚀了,动作稍微大一些,就全身抽着痛。   身为行家的裴行俭清楚,此时自己应该小步慢走,等待经络活动开之后才能恢复原状。   呼唤几声亲随的名字,却无人回应。   裴行俭就挣扎着下了床,找到一个尿壶痛快地解决了一番,强忍着后脑传来的剧痛,一步一挪地来到门口,路过铜镜的时候瞄了一眼,立刻被自己此时的惨状吓了一跳,眼窝深陷,脸色发青,双眼发黄这完全是一副酒色过度的模样。   挣扎着走到水井边上,他从水井里打出来一桶水,整个倒进一个大木盆里,然后,就把脑袋扎了进去。   九月的井水,冰凉刺骨,裴行俭硬是将头颅浸泡在水中,直到头脑渐渐清明之后,这才抬起头,甩掉头发上的水珠,裴行俭大喊道:“云初狗贼——”   眼看着身材丰满的胡姬从矮桌上掉下来,并且扯破了上衣,露出来一只雪白的大熊,李治看得目瞪口呆,直到那个胡姬匆忙抱着熊狼狈逃窜,李治才对李义府道:“这乡间俗舞还算有些意思。”   李义府笑道:“陛下说的极是,鸡蛋破了,蛋黄总要流出来的。”   “哈哈哈”李义府的回答让李治龙颜大悦。   这一幕落在李绩等人眼中,无不咬牙切齿,这种拍马拍的连脸都不要的事情,李绩,苏定方,郑仁泰他们做不出来,能做出来的梁建方却是一个混蛋,除过说,这个女人真骚一类的蠢话,根本就没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   让他再说一句,这个老混账就要给皇帝敲鼓,献上一首《男儿行》。   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自己这群人的努力就要成为这个奸臣的陪衬了。   而,就在不远处,还有更多的文臣还在那里虎视眈眈,尤其是户部左侍郎袁天成,怀里抱着一个巨大的竹筹篮子,随时在等待皇帝的召唤。   “给老夫将云初,狄仁杰,找出来。”   李绩坐在一张凳子上,碍于身份,他并不能跟皇帝这个年轻人进行同辈人的交流。   想当年,太宗皇帝还在的时候,一群老兄弟纵酒唱歌,盘恒青楼教坊也不是没有,太宗皇帝更是一条没遮拦的好汉,敞开衣襟露出黑漆漆的胸毛左拥右抱裸露的歌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兴之所至之下,还会在这群野兽的簇拥下翩翩起舞。   回想往事,李绩忍不住悲从心来,但凡太宗在,他都不会如此烦心,只需上阵杀敌即可,丝毫不用理睬后背,更不用理睬那些流言蜚语。   “去把云初给老夫拉来,哪怕他已经入洞房了,也给老子拉出来。”   这已经是李绩在一刻钟的时间里,第二次要求召唤云初出来。   不大功夫,云初,狄仁杰,温柔三人就联袂而至,李绩一把拉过云初,指着正在跟皇帝窃窃私语的李义府道:“把那个讨厌鬼驱赶走。”   云初现在看着李义府就来气,就是这个混账,在自己把白骨卖给太医署之后在朝堂上上奏,说是要把全天下的贪官都做成骨头卖给太医署,或者医馆。   也就是这一场奏对,害的自己在大唐官场,彻底成了神憎鬼厌的一个存在,还被有心人称之为酷吏。   既然他不仁,云初自然不会任由他把好事占尽。   在梁建方等人焦灼的目光中,云初来到了带着幕篱出来的武媚身边施礼问道:“昭仪身体可好?”   武媚隔着幕篱打量一下云初道:“少打你的鬼心思,那些老将于陛下,就如怨妇一般,远之则逊近之则怨,你休想让我帮助你。”   云初摇头道:“臣下只是许久不见弘皇子,有些想念,没有想要靠近陛下的意思,而陛下也似乎不喜臣下,每一次见面都遭呵斥。”   武媚哼哼两声道:“能被陛下呵斥,还能全身而退者,又有几人?   这是你的福分,而非你怨愤陛下的理由。”   云初皱眉道:“臣下也明白陛下呵斥臣下,满是爱护之意,不过,还是多办一些让陛下开心的事情,少挨一些骂岂不是更好?”   就在众武将深恨云初不去陛下跟前显摆一下才华,把陛下的注意力拉到他们身上,却冒着大不韪去找陛下的宫妃说话,真是失礼至极。   唯有李绩,苏定方两人第一次将目光落在了武媚的身上,且流露出沉思之意。   很快,李治的目光开始朝云初跟武媚这边飘,尤其是看到武媚跟云初似乎交谈得很愉快的时候,就走过来瞅着云初道:“不必多礼,朕这一次是白龙鱼服暗访。”   云初左右看看,发现在李治身边足足有十丈方圆的地方,看不到一个百姓,即便是十丈外的那些百姓,怎么看都不像是百姓的样子。   李治见云初左右乱看,就笑道:“别坏了你的生意,继续唱歌,继续跳舞,朕还想看呢。”   云初笑道:“再过一个时辰,最好看的歌舞才会开始,那时候,数千人,上万人一起踏歌,堪称惊天动地,陛下可有兴致混在人群中一舞?”   李治点头道:“好是好,就怕众臣不同意。”   云初笑道:“英公在左,雁门郡公在右,微臣在前,陛下居中,再由郑公为陛下断后,都是在千军万马中纵横多年的英雄好汉,有我们保护,陛下这样就可以好好领略一下,老百姓的狂欢。”   不等云初把话说完,梁建方就鄙夷地道:“你说英公,郑公,以及老夫是千军万马中纵横多年的好汉是实话实说,只是这实话里面不要你加进来,就像好好的白米里面突然出现了一颗老鼠屎一般的恶心人。   老夫当年在龟兹城外,没看到你在突厥大军中纵横驰骋,倒是看到你被突厥人追杀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还被人家的弓箭射得跟刺猬一样。   若非老夫派人出手,你早就死了,还轮得你在这里大言不惭。”   云初吧嗒着嘴巴不出声,他在心底里暗暗发誓,以后要是再帮这个蠢货,他就一头撞死。   明明是花花轿子人抬人的话,英公,郑公,也没有在大军中纵横驰骋过吧,他们都是统帅啊,不上前线的,只有你这个老杀才,因为不会指挥大军,这才被弄到敢死队里在乱军中挣命呢。   李治明显已经快要笑死了,若不是身边有武媚搀扶着他,就准备满地打滚了。   李绩对云初的出手很满意,稍微动动眼色,那些对排兵布阵极为熟悉的老将们,也就随便换一个站位,等李义府明白过来,他发现,自己已经在人群之外,即便如此,还有更多的人往他前面凑。   也就是一瞬间的功夫,李义府已经距离皇帝十丈以外了,跟那些金吾卫,武卫的喽啰们站在一起。   秋千架从皇帝眼前嗖的一声就上了天,众人齐齐抬头观望,一道肉光一瞬即逝,武媚低头呸了一声,却让李治笑得更加大声了。   早就发现场面不对的秋娘,果断地扯掉了荡秋千的十七娘的亵裤,只留下了兜裆布,如果不是十七娘拼死保护,她连这块布都留不下。   就这样了,秋娘还追出来焦急地喊叫。   “脱啊,脱啊,这一次脱了,以后要少脱无数次,你这个死丫头怎么就不明白呢……脱啊。”   或许是秋娘的话起了作用,十七娘将秋千荡得几乎与横杆一样平了,这个时候,与其说是在荡秋千,不如说这个小女人已经在拼命了。   身上的彩衣一件件脱落,最后,心一横,就连亵衣也一把扯掉,赤裸着上身,在秋千荡到最高点的时候,张开双臂一跃而下,而后在空中翻滚,最后,如同一条人鱼一般,一头扎进圆径仅有两米的深水木桶中,没有溅起多少水花。   “好!赏赐!”李治大声叫好,这般狂野好看的杂耍,他还是第一次见。   户部左侍郎连忙捧着装满竹筹的篓子过来,李治看都不看,连篓子一起接过来,抬手就丢进了专门给十七娘赏赐的笸箩里,哗啦一声,无数竹筹立刻铺满了笸箩。   等李治一群人走了,秋娘连蹦带跳地来到大水桶跟前,攀着筒壁瞅着面色苍白的十七娘道:“发了,发了,你这一跳千值万值,赏赐无数,再来两次,这次的花魁头牌非你莫属。”   十七娘伸出颤抖的手,抓住秋娘的衣衫道:“我撞到桶子上了,我的腿可能断了……” ###第五十九章 天下第一美食会(7)   为了防止头痛,裴行俭用布条子勒住了脑袋,即便这样了,他的太阳穴还是在噗噗噗地乱跳。   大戟就放在床边,裴行俭握住大戟,一步步地离开了云家,无论如何,他今天都要与云初一战。   来到大食堂,裴行俭狂吃海喝了一顿,看着到处都是食客的大食堂,裴行俭真到很羡慕。   尽管此时他的胃口一点都不好,肺部火辣辣地痛,多呼吸一口空气都给他带来很大的身体负担。   不过,在军中养出来的铁胃,还是承受了他倒进嘴巴里的食物。   抱着大戟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才坐下来准备调息片刻,就看到金吾卫的副将韩金。   “你带着大戟要干啥?”韩金的手放在刀柄上,警惕地看着裴行俭。   裴行俭睁开眼睛道:“今晚要与云初决战。”   韩金皱眉道:“今晚是云初跟他新娶的夫人决战的日子,你凑什么热闹?”   对于韩金说出来的无聊笑话,裴行俭没有半点笑的意思,问道:“陛下来了?”   韩金点头道:“这就是我来找你这个,背负大戟到处乱逛的人的原因。”   说着话就盯着裴行俭的脸道:“就算你要找云初决战,至少,在找云初这种硬茬子决战之前,你不能跟百十个美女决战损伤了身体吧?   你这幅样子恐怕不是云初的对手。”   裴行俭道:“中了云初这个狗贼的计谋,喝了两斤杀毒药,才成这个样子的。”   韩金瞅着裴行俭,狐疑地从屁股后面扯出一坛子杀毒药道:“你是说这东西?”   裴行俭瞅着上面清晰可辨的骷髅白骨道:“没错。”   韩金道:“我昨晚也喝了一坛子杀毒药,虽然毒性猛烈了一些,老韩我还承受得住,听说你也是千杯不醉的人,怎么就成这样了?”   韩金说着话,还打开酒坛子,往嘴里灌了一口。   裴行俭沉默片刻道:“可能是我酒量浅。”   韩金按着他的肩膀道:“好好休憩,别胡思乱想,你这副酒色过度的样子,被陛下看到不好。”   说着话,韩金喊来两个金吾卫的人,让他们看好裴行俭,自己就匆匆离开,去别处巡视去了。   裴行俭呆坐在角落里,回想起自己弃武从文之后的经历,忍不住悲从心来,忽然用手指弹着大戟的刃面,发出铿锵之音,待到金戈之音大作,然后用沙哑的嗓音歌道:“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接连唱了三遍,就拖着大戟,向挂着暗红色的灯笼的街巷深处走去,看守他的金吾卫不敢阻拦,只能小心地跟在后面。   皇帝今晚堪称挥金如土……   看到小姑娘把脑袋搁在屁股上钻桶子里,他就赏赐。   看到公孙用锦缎连着宝剑,让宝剑在半空中如同彩龙一般飞舞,他就赏赐。   吃了一碗白胡须老叟敬献的一碗馄饨,他就赏赐。   看到一个西域壮汉喷火玩得好,竟然没被烧死,他就赏赐。   有小小的,干净的女童敬献鲜果露,他拿起来就喝,然后就赏赐。   最后发展到只要能让他开心的事物,食物,饮品,他都赏赐,直到他准备把腰上的玉佩赏赐给一只金毛,蓝脸,大眼睛,肚子下雄性器官长得如同水蜜桃形状的猴子的时候,被武媚给叫住了,摘下自己的一柄发簪,示意赏赐给猴子。   最终,云初给了这只难得一见的金丝猴一个桃子,才算是了结。   当药发傀儡的火光在马球场上亮起的时候,李治的眼睛似乎也在闪着光,他从未见过如此色彩斑斓的火花。   看着流星一般升空的火花在半空炸开,照亮了半边天之后,云初发现,皇帝此时强忍着不让自己手舞足蹈起来。   皇帝的表现,落在李绩跟苏定方一行人的眼中,他们的忧虑之色更重。   李绩对苏定方道:“陛下必定会远征高句丽,我老了,你做好准备吧。”   苏定方道:“大非川也要做准备,河西路连接着陇右与西域,不可有失。   那里气候独特,又有气疫,对我大唐军队极为不利,希望有老成持重的名将前往。”   李绩叹口气道:“如果吐谷浑局面快一些失控的话,老夫还有气力去上一遭,如果晚,就看后人了。”   “若是高句丽开战,老夫就带着薛仁贵,看看能不能把他磨练出来。”   “用不着等到高句丽开战,老程在西域的战事并不顺利,你要做好先入西域的准备,不管是远征高句丽,还是大非川事发,都要以剪除阿史那贺鲁为前提。”   李绩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当着云初的面说的,云初自然只是听着,没资格说任何建议。   当六盏孔明灯飞到当空的时候,就有六道明晃晃的光柱从孔明灯上投射下来。虽然很不稳定,六道光柱胡乱攒动,可就是这样,晋昌坊的百姓们与进来游玩的客人们,已经开始嗷嗷叫着用脚踏地了。   李绩朝云初挥挥手道:“去吧,天子年轻,喜爱热闹,你们就好好地陪着天子踏歌作舞,既然来了,就莫要辜负这良宵。”   “咚,啪啪,咚啪啪,咚啪啪,咚咚咚咚啪啪啪……”   这是唐人极为熟悉的节拍,他们极为熟练地相互拉扯着臂膀,大圈套小圈,很快就把马球场挤得满满的。   咚,啪啪,咚啪啪,咚啪啪,咚咚咚咚啪啪啪……”   跺脚的声音从散乱逐渐变得整齐划一,最终就像是有人指挥一样,圈子开始转动,刚刚参与舞蹈的时候,人们还有一些羞涩,渐渐地,转动了两圈之后,人们就开始摇头摆臀,一边走,一边喊,没人能听清喊的是啥,可是,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是真正的开心。   被护卫们包裹在最中心位置的李治非常地开心。直到此刻,云初,狄仁杰,温柔三人才发现,李治的胡旋舞跳得真的很好,而给李治伴舞的武媚总能恰到好处地,将李治跳舞时候所表现的刚劲,有力,用自己的妖娆,婀娜衬托得恰到好处。   云初现在相信,李治把武媚从感业寺里带出来的最初原因,可能真的是因为爱情。   史书说,李氏皇族好舞,这很可能是他们血脉中的鲜卑血统在作怪,毕竟,汉民族从来都不是一个以歌舞闻名于世的一个种族。   史书上说,每逢大将远征归来,李世民都会饮酒作歌,舞之,咏之……   李治学会了李世民最喜爱的书法——飞白,虽然不如兕子写得那般好,却也有模有样,他努力地向他天神一般的父亲学习。   或许,这些舞蹈也是向他的父亲学来的。   只是,不论他跳得多努力,终究是比不上他父亲的,这不是一两个人的看法,而是大唐所有人共同的看法。   他的父亲,不论做下多么令人不齿的事情,人们都会原谅他,甚至会主动将过错归结到别人身上。   他们想要一个纯洁无瑕,光明通透的太宗皇帝。   而李治,就像他此时在圈子里跳舞的模样,跳得再好,也仅仅在圈子里跳舞,不像他的父皇,可以在大风雪,大暴雨,大雷电中舞蹈,无论多么恶毒的天气,都不能伤害他分毫。   李治的体力很好,连续跳胡旋这种极其耗费体力的舞蹈半个时辰,虽然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他的双腿依旧在努力地跳动着。   在他身边的武媚似乎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半个时辰过去了,尽管香汗飞舞,却没有半点颓势。   看到两人的表现,云初在心中暗自喟叹一声,或许,权力这东西能让人返老还童,让人不知疲倦。   钱,真的是一个好东西,这是百姓们唯一能从权贵手中分享到的好东西。   可是,权力呢?从大禹之后,就再也没有当权者愿意与百姓分享,或许,以后,也是如此吧。   “嗷,呀呀呀呀。”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声,紧接着就有更多的人仰天叫唤,“嗷——呀呀呀呀。”   随着声音逐渐高亢,原本正在不断转动的圈子忽然就散开了,疲惫的人们倒在马球场平整的地面上。   虽然汗流浃背,疲惫不堪,却畅快至极。   李治站在场中,手指着一大圈倒在地上的人,嚣张地大笑:“再来呀,再来呀……一群废物。”   这时候,没人跟他计较,因为,很多很多人都知晓,眼前这位,就是大唐的皇帝。   人累了,就不愿意说话,一个个忙着喘气呢。   就在这个时候,裴行俭在一群金吾卫的簇拥下,出现在马球场边,只听裴行俭怒吼道:“云初,出来,我们痛痛快快地大战一场,你赢了,我不当长安县令,去边军当一个百夫长,你输了,就把天下美食会的举办权给我长安县。”   原本有些恼怒的李治听裴行俭这么说,就对坐在地上的云初道:“云卿,快快应战啊。”   云初咬着牙道:“陛下,微臣今日大婚,新娘还守着空房呢。”   李治哈哈大笑道:“裴爱卿,朕准了。”   注:杨炯写给裴行俭的诗歌,用在这里很合适,就用了,请分辨清楚。 ###第六十章 天下第一美食大会(8)   李绩皱眉瞅着裴行俭,他觉得这个他原本很看好的人很不对劲。   苏定方也看着裴行俭,冲着李绩微微摇头,这不是先前说好的方式,更没有说不让他当长安县令的话,现在,从这家伙的话语中,苏定方听到了一丝颓废之意。   只有李治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今天,他快乐极了,现在,他很累,却想要更多的快乐,云初与裴行俭两人大战一场,也是一场很好的消遣。   至于这个天下第一美食大会在长安县举办,还是在万年县举办对他来说没有差别。   “我知晓你擅长盾刀,给你带来了。”   裴行俭将一面圆盾跟一柄唐刀放在云初面前。   云初捡起圆盾,挥舞一下唐刀,瞅着裴行俭道:“其实,你可以过三天再来比试也不晚。”   裴行俭道:“我现在身体不适,也是我失败的结果,从我踏进晋昌坊的那一刻,我们的战斗就已经开始了,是我自己放弃了警惕之心,不怨你。”   云初又道:“竹生破岩,虽风吹雨打依旧努力求生,他的根向岩石中扎,他的节向天空生长,即便中途折断,又有新的竹笋从根上生长。   一时挫折算不得什么,白雪压顶,避让一时,待得红日出,我自傲天下。”   裴行俭缓缓扯掉包在大戟上的麻布,不急不缓地道:“你就是压在青竹上的白雪,现在的裴行俭,顾虑太多,对不起的人太多,做不好的事情太多……   所以,我准备换一种活法,试试看自己能不能当一棵青松,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如此方为裴行俭。”   听了裴行俭的话,李绩高声道:“云初,拿出你所有的本事,折断这根竹子,让我看看能否有青松幼苗从竹根处生出来。”   李治小声问武媚:“他们在说什么?”   武媚低声道:“天下第一美食大会是云初所创,这一次必定能赚很多钱,有了这一大笔钱,云初就能把万年县治理得很好,这样一来呢,就把长安县给比下去了。   裴行俭一向心高气傲,受不了这个,所以,就准备用最简单的法子击败云初,找回自己的信心。”   李治继续小声道:“这么说,朕就是鹬蚌相争,得利的那个渔翁?”   “那是自然,不管是长安县,还是万年县,都是陛下的土地,不论谁输谁赢,对陛下来说都是好事一桩。   不过,裴行俭赌得有些大,一个弄不好,他就要辞官不做,去西域当一个百夫长,这又是陛下的损失。”   李治拍拍武媚的手背道:“朕一会不准就是了。”   云初将圆盾套在左臂上,将唐刀架在盾牌的右侧,从盾牌上方看着单手提着大戟的裴行俭道:“我是盾兵,你可以抢先攻击。”   裴行俭笑道:“想看看我还有几分力气,是吗?那就如你所愿——”   裴行俭抢先几步,走到半路,大戟就被他抡起来,在半空中划过一个半圆,大戟的短刃直奔云初的圆盾。   云初调转圆盾,大戟的短刃擦着圆盾滑落,带出一溜火星。   不等大戟落地,裴行俭腰腹用力,大戟调转方向,在身畔灵活地转了一圈,前边的大戟刃就直挺挺地捣向云初的圆盾。   云初举盾架住,裴行俭却把手里的大戟转了一个圈,短刃立刻勾住了圆盾的边缘,将圆盾从云初身边扯开,云初随着力道向左边跨走两步,甩开大戟,依旧保持守势。   裴行俭举着大戟道:“你刚才可以趁机进攻的。”   云初道:“你的步伐不稳,再给你一阵时间,让你浑身经络畅通,那个时候击败你才有意思。”   李治把头转向李绩,低声问道:“英公,他们打得并不算激烈啊。”   李绩低声道:“一个在试探,一个保存实力,再有几个回合之后,陛下就会看出端倪来。”   “这与宫中猛士斗殴不同啊。”   李绩笑眯眯地给皇帝解释道:“两个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悍将,他们不会轻易露出破绽,一旦开始进攻,就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分出胜负,准确地说是分出生死。”   “这么说来,宫中那些宫卫们在故意耍把戏给朕看?”   李绩点头道:“再等片刻,云初就会发动攻击,到时候陛下可以看看沙场悍将与宫卫的不同之处。”   李治瞅瞅边上的梁建方道:“梁公说,云初当初很狼狈啊。”   李绩捋着胡须笑道:“他当年从乱军中冲杀出来的时候,还不如云初呢。”   就在两人窃窃私语的时候,就听云初怪叫一声,身体贴着盾牌,盾牌竟然紧紧地靠在大戟上,被大戟抛向高空,他手中的唐刀,闪电般地朝裴行俭劈砍下来,裴行俭来不及收回大戟,只来得及用大戟的杆子挡住唐刀,只听噗噗噗三刀,这三刀竟然都准确地劈在大戟杆子的同一个位置上。   每一刀落下,都让裴行俭后退一大步,三刀之后正好将裴行俭逼迫到了场地边缘。   等裴行俭闪开之后,云初赫然发现,在他的背后立着一个马球牌子,中间还有一个洞,裴行俭闪身来到马球牌子后边,大戟毒龙一般从那个洞里钻出来直击云初的圆盾。这一次攻击得过于诡异,大戟准确地击打在圆盾上发出一声闷响,原本借力在空中翻腾的云初被捣飞之后落地,向后连连后退。   裴行俭此时像是活过来一般,手中大戟用力翻转一下,马球牌子就被他扯得稀碎,不等木屑落下,他就如同一头公牛一般撞断了杆子,大戟如龙,再一次准确地捣在云初的盾牌上,云初继续后退。   “咚咚咚。”接连三声,云初都用圆盾接下了裴行俭的猛攻,就在裴行俭预备第四击,彻底将云初手中破败不堪的圆盾撕碎的时候,云初竟然翻转盾牌,将圆盾套在裴行俭的大戟上,自己挥舞着唐刀,劈向裴行俭。   大戟套上圆盾之后,再无刚才犀利的模样,裴行俭只能利用大戟的杆子来接云初的唐刀。   “铛铛铛”三声过后,裴行俭的左臂有血渗出,而他手中的大戟,竟然被云初用唐刀生生地给斩断了。   裴行俭慢慢扯掉大戟上的圆盾,单臂举着半截大戟道:“我还能战。”   云初藏刀于臂后漫声道:“你现在长安县开天下第一美食大会是好事情啊,我也没说不同意的话,只要你想开,你说,我就告诉你开这种盛会的要诀。   如果你的钱不够,我这边可以借给你,等你赚到钱之后再还我平账就是了。   大丈夫做事应该一往无前,半路跑路算怎么回事?”   裴行俭道:“击败我再教训我。”   云初见李治一行人还是一番兴致勃勃的样子,就只好接着道:“刚才我没有收住力道,伤了你。”   裴行俭道:“是我故意凑上去的,不见血,我狂热不起来。”   “太可惜了。”云初探手捉住一面从场外飞过来的圆盾,重新套在胳膊上道:“你要打,我接着陪你。”   裴行俭看了一眼站在场外得意洋洋的狄仁杰,怒吼一声,继续进攻。   李治连忙转过头瞅着李绩道:“这太卑鄙了吧?”   李绩耸耸肩膀道:“裴行俭选错战场了。”   李治道:“如果说云初现在下令要晋昌坊的人对裴卿围攻,难道也是合理的吗?”   李绩难堪地道:“事实上云初已经非常得克制了。”   李治张大了嘴巴道:“还真得可以啊,既然这样,裴卿还打个什么劲?   直接投降认输就是了。”   苏定方在一边道:“陛下有所不知,裴行俭既然选在云初新婚夜挑战,本来就已经是他无礼在先,云初这也算是后发制人。   再者,云初只有拿着盾牌,才能保证两人之间不会有伤亡,否则,继续打下去,就成生死肉搏了,那个时候,很难收手的。   再加上两人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取人性命乃是本能,谁要敢留情,谁就死定了。”   李治哦哦了半天,才问道:“不用阻止他们吗?朕还舍不得这两个人有什么闪失。”   李绩呵呵笑道:“必须分出胜负。”   李治指着场子里面恶战的两人道:“现在是云初在单方面殴打兵刃残缺,左臂受伤的裴卿,你看,这一脚居然踢脸上了。”   武媚瞅着裴行俭被云初一脚踢得吐出一口血,竟然有些激动,不知不觉地握住了李治的手。   李治奇怪地看看武媚,再看到云初再次用圆盾隔开裴行俭逐渐无力的大戟,一脚踹在裴行俭的肚皮上,将人踹出去一丈多远,忍不住就要叫停。   裴行俭这一次没有爬起来,努力了几次都不成,云初干脆坐在裴行俭身边,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甘草道:“真的打算要去西域了吗?”   裴行俭点点头道:“京城中有你,我总觉得不舒坦,不如去西域碰碰运气。”   “真的要去当百夫长?”   “那是自然,不过,老子只做三天。”   说话的功夫,裴行俭终于找回来了一些力气,站起来朝李治施礼道:“微臣战败,这就去西域军前效力。”   李治不想答应,最终见李绩冲他点头,就叹口气道:“准。”   裴行俭朝周围的人做了一个团团揖,突然发现了站在前面的公孙,正用奇怪的眼神瞅着他,就径直上前抱住了公孙,在她嘴上重重地亲吻一下,然后就潇洒地摆摆手道:“待我从西域归来,就娶你当小老婆。”   众人一片哗然,唯独李治瞅着武媚道:“世上宁有如此好事?” ###第六十一章 幸福需要等待   虞修容安静地坐在一张很大的床榻上,大红色的裙摆如同花朵一般散开,她手上依旧抱着那颗漂亮而奇怪的红玛瑙果子。   云初说,这个果子叫苹果,预示平平安安。   天已经完全黑了,云初却没有来。   紫鹃一遍又一遍地出门去打探,每一次都很失望地回来。   孙婆婆坐在一张小小的凳子上,将身体靠在门框上,吃着她一生都吃不完的糖果。   “姑爷还没有回来。”   紫鹃委屈地道。   虞修容平静的声音从盖头下传来。   “他有事要办,我们继续等着就是了。”   “可是,今天是好日子,姑爷的事情就不能等等再办吗?”   虞修容笑道:“必定是等不了的事情。”   “我觉得姑爷不上心。”   “不许胡说八道,不管多晚,他一定会来的。”   虞修容呵斥完紫鹃之后,就调整一下坐姿,继续安静地等,她喜欢等,或者说,盖头盖在头上,眼前一片红色,就像晚霞,也像是朝霞,更像是匆匆流逝的时光。   在等待幸福这件事上,虞修容一向都很有耐心。   疼爱她的阿娘在她八岁的时候去世之后,她就相信自己的幸福没有夭折,还会有人更加疼爱她。   果然,在母亲去世之后,阿爷就加倍地喜欢她了,尽管她不是男子,阿爷还是没有娶媒婆带来的那个妖艳的女人,而是给了她们一笔看人钱就打发出门了。   看过阿爷,阿娘恩爱的样子,所以,虞修容对于幸福的向往从来未曾断绝过。   哪怕在她十岁的时候,阿爷也去世了,她披着孝服跪在阿爷阿娘的坟茔前,还是期望他们能给她最好的祝福,让她继续幸福下去。   虞氏大宅里找不到幸福,所以,她在十一岁的时候就果断地回到了自己破败的家里。   用阿爷留给她的很少的一些钱办起来了一家书斋,雇佣一些落魄的读书人替她抄书,当然,她也抄书,没日没夜地抄书。   虽然很累,日子过得很清贫,却很幸福,就是总有无赖来骚扰,她就点着了家里用不着的西屋,从那以后,无赖们也就不敢再来了。   十四岁的时候,孙婆婆说应该找婆家了。   这本不该是她一个小女子的事情,应该是阿爷,阿娘在某一天带来一个英俊的男子对她说,这就是你的良人,你的夫婿。   如今,阿爷,阿娘被关在坟茔里出不来,虞修容听说龙首原有很多人在那里找到了自己的姻缘。   虞修容就带着紫鹃,带着孙婆婆去那里碰碰运气,看看会不会有姻缘找到她的头上。   这一路上,孙婆婆总是喜欢跟过往的人打招呼,而家里的那头老牛大黄走得又太慢。   紫鹃总说走得这么慢,等到了龙首原,好的夫婿都被人家抢走了。   虞修容却觉得大黄走得不快不慢恰恰好,只要幸福还在,那么,属于自己的郎君就一定也在,对于这一点,虞修容非常地自信。   一些孩子开始在牛车外边吵闹,笑话她们家的大黄走得太慢,紫鹃气不过,就出去跟他们争吵。   对面的孩子恼了,一个胖墩墩,蓝眼珠,黄头发的女童咚的一声就跳过来了,将紫鹃压在屁股底下,还掀开牛车帘子看她。   那个胖墩墩的西域女童唐人的话说得很好,脖子上还戴着一个明晃晃的金项圈,就连挂在金项圈上的金锁,也比常见的大了许多,最重要的是,金锁上镶嵌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   这明显不是长安城里常见的小胡姬,她骄横,霸道,应该是那户人家娇养的小娘子。   两人对视良久,那个胖孩子竟然把脖子上价值不菲的金项圈摘下来,递给她。   “你当我嫂嫂好不好,我哥哥可好了。”   金项圈自然是不能收的,而且,虞修容也没打算嫁给一个胡人,不论他有多么的富贵。   那个胖孩子明显开始发脾气了,还把金项圈丢在牛车上,然后就扯开牛车帘子冲外边喊:“哥哥,我找到嫂子了。”   她不但喊,还用力抱着腿,似乎很害怕她跑掉。   就在她又羞又气的时候,那个胖孩子被一只纤长有力的手给抓走了,然后就听到一个很好听的声音。   “舍妹顽皮,叨扰小娘子,莫要怪罪。”   也就是这个时候,牛车晃荡了一下,帘子抖了一下,一双漆黑漂亮的眼睛就出现了。   尽管只是一瞬,虞修容就认为,假若自己的夫婿是这个样子的,人品再没有问题,还是可以接受的。   回想起自己那时疯狂的想法,虞修容忍不住在笑了起来,以至于盖头都剧烈地抖动起来。   “哎呀,你别哭啊,你别哭啊,我这就出去找姑爷。”紫鹃见到自家小娘子开始哭了,就着急得不行,咬着牙决定去把姑爷拉回来。   “住嘴,谁说我在哭。”   紫鹃想要掀起盖头看一眼,又不敢,只好冲着孙婆婆道:“婆婆,你快想想办法啊,姑爷总不来,小娘子不能坐到天亮吧?”   孙婆婆翻个白眼道:“崔氏比我们还要着急,她可是知道姑爷在哪里的人,她都不去,只能说啊,现在就不是去把姑爷拉回来的时候。   等着吧,姑爷一定比你还要着急着脱身呢。”   “紫鹃,休要无礼,给我好好地坐着。”   被打断甜蜜回忆的虞修容有些恼怒了。   紫鹃只好四仰八叉地躺在厚厚的地毯上,嘀咕道:“你们都不着急,你们都不着急,要是姑爷不来就有热闹可以看了。”   虞修容脸上带着微笑,继续回忆自己遇到云初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她连最微小的一些细节都不愿意遗忘。   不知什么时候,紫鹃这个死丫头已经睡着了,孙婆婆也开始打盹了。   妆台上的红烛已经燃烧了一半,烛泪一滴滴地落在托盘里,将蜡烛的根部牢牢地黏在托盘上。   一阵冷风从门外涌进来,然后,虞修容就听到云初剧烈的喘息声,看样子,他应该是跑回来的。   “皇帝走了。”   云初小声给虞修容解释一下,说着话就要掀起虞修容的盖头,手才触碰到盖头,他就停下来,冲着睡得恶行恶相的紫鹃轻轻踢了一脚道:“快去给我打水过来。”   睡得正香的紫鹃揉着眼睛爬起来,看到云初就想大声叫唤,就被老态龙钟的孙婆婆给捂住了嘴巴,两人很快就出去了。   “刚才跟裴行俭打了一架,弄得全身都是土,你再忍一下,我洗干净了手再给你掀盖头。   其实,今晚上的事情也怪不得裴行俭,我本来已经用计困住了他,等他酒醒,就再灌他一些酒水的,没想到皇帝来了,把我所有的计划都给打乱了。   我不来,你就在床上一直坐着?就没有下来走走路活动活动腿脚?   如果饿了,你就先吃一些东西垫垫肚子,咱们两个一个是孤儿,一个是孤女,好不容易凑成一对,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听着丈夫带着歉意絮絮叨叨的,虞修容的心再一次被甜蜜充满。   紫鹃狂奔着端来了一盆温水,云初仔仔细细地清洗了自己的手,然后用毛巾擦干手,丢开紫鹃递过来的秤杆子,直接用手撩开了虞修容头上的盖头。   美人就要在烛光下看才是最正确的打开方式。   洁白的面颊被烛光染上了一层红晕,眼波流转顿生无数风情。   虞修容笑吟吟地看着这个掀开她盖头的男子,自己的新郎却显得很是狼狈。   头发飞出来一绺,湿哒哒地垂在脸上,眼角处还有一些淤青,暗红色的锦袍被撕开了好几处,左臂膀上还有血痕。   她本来想要问云初伤得严重吗,话出口却是“你打赢了吗?”   云初大笑道:“很多战斗的结果,不是战斗的结果,而是战斗以外的事情的综合结果。   论武艺,我差裴行俭一筹,但是呢,我们的准备工作做得比裴行俭好,所以,我赢了。”   虞修容跪在床榻上,搬着云初的脑袋检查伤势,云初不耐烦地瞅着紫鹃道:“你是不是该出去了。”   刚要说几句埋怨话的紫鹃,被姑爷的话怼得胸口疼,就哼一声出门了,孙婆婆还很贴心地关好了门。   云初一把将虞修容紧紧地搂在怀里,虞修容娇声道:“你胳膊上还有伤呢。”   云初道:“皮外伤,不碍事。”   “要不要洗个澡呢,你全身都是汗味。”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你竟然要我去洗澡?”   “你就这么着急?”   “废话,我等这一天等了三年,啊?你把绸布缠在胸口做什么?”   “鼓腾腾的不好看,骑马也不方便。”   “胡说八道,以后不许缠,缠坏了可不好。”   虞修容倒在大红色的锦被上,乌黑的头发披散开来,铺满了半张床,令人惊心动魄的,雪白的身体再一次被烛光染上一层红晕。   云初痴痴地看着她,觉得呼吸似乎都要停止了。   虞修容笑着侧过脸去,却张开了双臂。   云初投入到她的怀里,四目相对之下,虞修容轻声道:“我美吗?”   云初吞咽一口口水连连点头。   虞修容将头埋进云初的怀里,嗅着他身上的汗味,低声道:“都是你的。” ###第六十二章 生活的本质   娜哈背着手在哥哥的卧房之外来回地溜达,以前,哥哥的房间从来都不锁门,今天,偏偏就锁上了,不仅仅是锁上了,里面似乎还用杠子把门顶上了。   她还想看看新嫂嫂呢。   崔氏好几次都想把娜哈拉走,都没能如愿,这孩子现在的力气大的很,不是她一个弱女子能拖动的。   “你要是再守着门,以后就休想再有小侄子,小侄女啥的。”   崔氏见拖不走,就开始出言威胁。   “别以为我不知道,小侄子,小侄女就在嫂嫂的肚子里装着呢。”   崔氏看看满院子看热闹的人,就吼了一嗓子。   “你们都没事干吗?没事干就去大食堂帮厨,一天光蒸饭都要蒸好几万斤呢。”   家里的仆妇们当然不愿意去大食堂蒸饭,装饭,那可不是一个好活计,烟熏火燎得不说,还热得要死。   “我们是不是应该起来了?”   虞修容把头从云初的怀里露出来,小声问道。   云初铁箍一样的胳膊将她箍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起来干啥,家里又没有长辈需要你去端茶,如果你睡醒了,我们就干点别的。”   说完话,又要往虞修容身上爬,虞修容又惊又怕,连忙用力推搡云初。   “不成的,再来我就要死了。”   “放心,死不了的,最多昏过去。”   “你这是想要我的命。”   “谁让你长成这个样子的,谁能受得了呢,这一次我一定轻轻地……”   于是,当虞修容开始收拾妆容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这个时候,她起来了,云初却睡得跟死猪一样。   虞修容才起床,崔氏跟孙婆婆就进来了,也不管躺在床上酣睡的云初,从床上扯走一个东西之后,看了一眼,就喜滋滋地出门去了。   虞修容也看到了,白皙的脸上多了一层红晕,马上,她就换上了一张主母脸。   就在今天,云家的两个家臣——崔氏跟刘义要来拜见她,帖子昨晚就已经送来了,今天,崔氏不断进出,却不是以家臣身份,而是以仆妇身份。   等今天过后,崔氏,刘义就不再是严格意义上的家仆,他们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家臣。   有了这个身份之后,他们的命运就与云氏休戚相关,再也分不开了。   这是非常重要的礼仪,对于云家来说是第一次,也是一次很好的开枝散叶的开端。   时间已经很紧张了,床上的那个人还是不肯起床,他现在的死猪模样,跟昨晚龙腾虎跃的样子相差太大了。   直到家仆们已经摆好了香案,云初才一脸不高兴的被虞修容拉到香案边上坐下来。   他回头看看,发现桌案后头只摆着一个牌位,上面仅仅写着云氏列祖列宗之牌位几个字,没有名字,且只有这么一个牌位,看起来很寒酸。   牌位很寒酸,崔氏跟刘义两人打扮得一点都不寒酸,宽袍大袖还戴着帽子的样子,连云家的猞猁大肥都不敢靠近他们。   云初跟虞修容坐在香案两侧看起来很像门神。   亲眼看着这两个人舞蹈一样地行着礼,云初多少有些迷糊。   虞修容说了很多云初听起来很难理解的话,崔氏跟刘义只是回答“唯”。   从头到尾,云初除过接受这两人的跪拜之外,就没有做其他的事情。   然后,云家就多出来两个家臣,就算是云家被满门砍头的时候,他们都会被算在满门里的那种家臣。   看着虞修容在一本华丽至极的本子上记录什么,云初凑过去看,才发现,这东西竟然是家谱。   云家的家谱也非常的寒酸,直系只有两人,一个云初,一个云娜,又在云初的名字左边画了一个横线,横线尽头写着原配云虞。   又在云初名字的右边画出来了一条横线,横线尽头写着刘义跟崔氏的名字。   以后,如果不发生什么大的变动,云家就有了三个主人,两个家臣,这些人算是云氏的话事人。   举行完仪式之后,崔氏跟刘义两个人基本上就不会笑了,整个人身上充满了使命感。   再看家里的仆妇,仆役们如同看鸡鸭。   今天的天气很好,天空瓦蓝瓦蓝的,大雁塔还是一柱擎天的模样,云初很想回去继续睡觉。   他昨晚,就没有睡多久,现在更是困倦的连饭都不想吃。   勉强看过刘义拿来的账本之后,云初只能喟叹,没有别的表情。   因为,昨晚的生意是亏本的,而且亏空了足足有一百二十九贯钱这么多。   查看亏损的出处,只有一项,那就是李治毫无节制地,胡乱撒了一晚上的钱导致的。   他不仅把天下第一美食大会一天的利润撒光了,还亏损了这么多。   看来,让龙颜大悦一下的代价实在是太高了。   他带来的骚乱还不仅仅如此,一个非常受欢迎的杂耍美人,为了多赚钱,多在皇帝面前表现一下,摔断了腿,一个舞姬,为了表现自己的杨柳细腰,硬是把自己的肋骨勒断了一根,还有一个丢飞刀的美女,因为投掷刀子的那个混蛋为了精益求精,硬是把刀子扎在了一个美人的大腿根部,再往上一寸,那个美人就当不成女人了。   虞修容成了女主人,今天给家里的仆役仆妇,丫鬟们下发了大量的赏赐。   一个个把沉重的钱袋拴在腰带上,叮叮咣咣地来回跑,也不怕把裙子拽下来。   刚刚成为妇人的虞修容行动多少有些不便,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装的,反正昨晚的时候,除过开始有些不适应,后面都是应付自如的。   云初仰面朝天躺在屋檐下的躺椅上休憩,此时也不怕有燕子把粪便弄他身上,所以,可以得意地张着嘴巴尽情地休憩,只要休憩好了,今晚,他决定重整旗鼓。   猞猁大肥看起来有些孤独,同样的娜哈也显得很孤独,一左一右地躺在云初身边的躺椅上,没人愿意说话。   公孙羞愧得不敢出门。   昨晚裴行俭惊天一吻,已经成了长安城内风头最健的流言。   收到的口诛笔伐之多,恐怕裴行俭用尽南海之水,也无法洗涮干净。   一个大臣,竟然明目张胆的要娶一个妓子当妾室,这在长安,是绝无仅有的事情。   虽然坊间教坊花魁嫁给才子,两人情比金坚的传说,然而,到底是哪一个妓子有这样好的运气,却无人知晓。   这些东西一看,就是那些妓子们自己做的好梦,然后假借某一个故事人物流传出去的。   想当年,李靖与红拂女的传闻,就已经被人认为是李靖私德有亏,即便是在李靖死后,连他的谥号都因为这件事得不到最好的。   尽管他在兵家一脉中已经获得了至高无上的位置,可以说做到了一个军人能做或者不能做的所有伟大事迹,可惜,他的谥号只能是“景武”与武将最美谥号“忠武”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裴行俭此次的行为,基本上已经断送了他想成为新一代大唐武将第一人的念想。   此次去西域堪称是真正的破釜沉舟。   如果他这一次去西域不能获得无上的军功,恐怕,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就很难再与云初,薛仁贵这两人相提并论了。   “这个男人在拿命去爱你。”   公孙来找云初,希望他能帮着拿个主意的时候,云初这样说。   其实找云初拿主意根本就是公孙的借口,看她连腿都夹不严实的模样,谁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呢。   别说裴行俭的老婆打过她,裴行俭对她不好,现在,只要裴行俭冲她勾勾手指,她马上就会飞奔过去,小鸟依人一样靠在裴行俭的身边,让干啥就干啥。   即便是明知道进到裴行俭家中会被大老婆打死,她也一定会大义凛然地,让人用小马车从侧门进入裴行俭家中后,再死。   听起来很贱,然而,即便是虞修容也认为这是公孙作为一个女人最大的成功!   更会成为平康坊里可以传颂一千年的伟大爱情故事,更是对平康坊里那些女子的精神激励——只要遇见了有情郎,人生就有盼头。   在大唐,一个妓子最好的下场,就是嫁给一个有钱的商人当小妾,就是那种商人重利轻离别的商人的小妾,弄不好她那个商人有情郎会在做生意的时候,连她一起当货物给卖掉。   裴行俭不常见,卖小妾的商人很普通。   话说回来,裴行俭这一次当着皇帝夫妇的面敢说出这样的话,确实不负他裴大将军的美名。   这种重感情的汉子,云初觉得可以结交一下,因为他与自己一样都是真正的唐人中的败类。   虞修容扭着腰从他面前经过,云初,娜哈,猞猁都盯着她的屁股看。   虞修容再次路过,他们三个的头也会跟着虞修容的身影走。   只不过,看的内容不一样,云初看的是裙子底下那丰盈的令他心颤的物事。   娜哈看的是虞修容的肚子,她很想知道她家的小侄子,小侄女到底被虞修容藏在了哪里,啥时候才能生出来让她玩。   至于猞猁大肥看的则是虞修容手上木盘里祭祖用的祭品。   云初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将手上的书本扣在脸上,准备养足精神,晚上再战。 ###第六十三章 按部就班   晋昌坊的天下第一美食大会在没有皇帝搅局之下,终于在第七天落下了帷幕。   七天时间,接待了中外游客十六万三千七百余人,消耗各种粮食二十八万余斤,猪,五千六百头,鱼,两万七千六百余斤,羊,四百六十五只,牛,三头,豆腐,三万四千斤,胡麻油三千斤,菜蔬,十二万斤,鸡,一千六百只,鸭子,一万三千只,鹅,一千只……   对于赚了多少钱,云初不怎么在意,他在意的是采购这些东西之后,万年县百姓手中落下了多少钱。   结果,从吴户曹的口中得知,这一次的天下美食大会,已经把万年县乡间百姓储存了好多年的货物,一股脑的都给消耗光了,可以这样说,如今的万年县百姓家中,除过口粮之外,能卖的几乎都卖光了。   云初看完账本叹息一声道:“这样很危险啊。”   吴户曹笑眯眯地道:“终究是百姓得了实惠,钱在手中,从现在起再慢慢积蓄家业就好,猪,羊,鸡鸭鹅,再饲养,粮食再种植便是了,如果每年都有一次这样的盛会,何愁我万年县百姓不富。”   云初摇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的,百姓的积存少了,抗灾的能力减弱了,如果明年遇到灾荒年,万年县百姓的日子将是最凄惨的。”   吴户曹笑道:“今年长安风调雨顺,来年也一定是风调雨顺。”   “这种话,你最好少说,我从现在开始都已经害怕了,更不要说,明年我们还要大量的栽种棉花这种不能吃的作物,耕地会进一步地减少。”   吴户曹道:“咱们万年县今年的水利修整已经完成,洗盐碱地的事情也已经开展了一半有余,再加上今年的粮食跟家畜,家禽卖了一个好价钱,百姓们已经开始自发地垦荒了。”   云初闻言愣了一下道:“我万年县还有荒地可以开垦?”   吴户曹笑道:“大明宫工地,隆庆坊预备修建的王宅工地,如今都闲置着,可以鼓励百姓在这些地方耕作。   还有曲江,上林苑周边的土地也可以鼓励百姓积极耕作,了不起向皇家缴纳赋税就是了。”   云初皱眉道:“我怎么记得不少的大臣因为占用了皇家的土地,被杀头的可不少。”   吴户曹笑道:“县尉有所不知,大臣占据皇家土地自然是死罪,然,农户在皇家土地上耕作却是允许的,就连太宗皇帝陵寝之地,只要避开神道,避开大殿,不损害陵墓,也是可以允许百姓耕种的。”   “你的意思是,城外农户可以进城来在皇家土地上耕作?”   吴户曹道:“卑下是说,可以将棉花分两部分种植,一部分种植在被盐碱侵扰的土地上,另一部分可以种植在属下刚才说的这些地方上。   如此一来,既不影响万年县土地种植粮食,菜蔬,也不耽搁县尉种棉花的大计。”   “不需要上报少府监什么的吗?”   “不用,管理土地,这是我万年县的事情,少府监没资格管我们。”   云初点点头,现在的官员们可比他来的时候好用多了,就连吴户曹如今也变成了一个刚正不阿,一心为民的好官员了。   “此次天下第一美食大会,我万年县分到了多少钱?”   吴户曹听县尉问起这件事,就强忍着笑意道:“拿回本钱之后,尚有三千六百贯的多余。”   云初瞅着吴户曹道:“打了多少埋伏?”   吴户曹低声道:“一千九百贯。”   云初点点头道:“再从公账上拿一百贯出来凑齐两千贯,按照官职大小,辛苦多劳的原则分配下去,县令,县丞,主簿跟我就不要了。”   吴户曹的手抖了一下,马上欢喜的道:“可以明示吗?”   云初奇怪地瞅着吴户曹道:“当然要明示,每个人分了多少,要张榜公布,这是干干净净的钱,拿回去盖房子房子都不生虫,拿回去娶媳妇保证娶回来一个贤妻良母。   以后少拿那些昧心钱,多想想办法,让万年县百姓富裕起来,县尉我虽然没法子给你们涨俸禄,但是辛苦钱该给多少我心中还是有数的。”   吴户曹听了县尉的话,答应一声,就神气活现地离开了。   前一阵子,满县衙的官员都以为自家的上官是一个惯会扒皮抽筋的,没想到,这才把事情办好,一笔两千贯的赏赐就下来了,全县衙门连杂役算上总共只有不到五百人,加上平日里拿大头的四位不要,按照职位下来,他这个户曹这一笔就能拿一百贯以上。   有这种明明白白的钱可以拿,谁再拿昧良心的钱那就真的是在自寻死路了。   耳听的万年县县衙里欢腾一片,云初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收拾好文牍之后,就在张甲的陪伴下去了光福坊的工地,今天,第一批六座房子已经可以交工了。   来到光福坊的工地的时候,这里已经是人山人海的模样。   这让云初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天下第一美食会的场面,脑袋瓜子嗡嗡的。   不过随着更多的人看到县尉在十几个衙役的簇拥下来到了工地,就纷纷让开道路。   云初来到已经完工的六座两层楼房边上,眉头皱得紧紧的,他娘的,这那里是已经可以交工的房子,这在云初眼中连半成品都不如。   准确地说,外墙壁就是一溜的青砖到顶,进到楼房里面一看。里面也一样,毛墙毛地,木头地板中间还有能塞进去一根手指头的空隙,门窗是木头的,还非常的小,即便现在还是上午时分,屋子里已经很昏暗了。   等到人住进来以后再糊上窗户纸,或者蒙上破布,这房子里还能待人吗?   当初自己设计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啊。   工头见县尉盯着两尺见方的窗户看,连忙解释道:“这可不是小人随意更改图纸,是这户人家要求的,周三郎,你过来,跟县尉说清楚,这窗户是按照你要求的样子弄成这样的。”   一个缩头缩脑的汉子连忙凑过来,对云初道:“这不怪工头,是小人要求的,窗户大了,冬日里会冷。”   云初怒道:“你就不怕夏日里热死你?”   周三郎憨厚地笑道:“夏日里热就少穿一些,只要冬日里不冷就成了。”   云初冷笑一声道:“一群糊涂蛋,既然你满意,就在确认书上把手印按了。   这房子算是你亲自督造的,以后这房子倒了,塌了还是有其它毛病就与晋昌坊无关。”   周三郎明显地很不高兴,梗着脖子道:“这么好的房子怎么会倒,怎么会塌嘛,确认书在哪里,我现在就按手印收房子,就算全家塌死在房子里,也绝对不喊一声冤枉。”   眼瞅着周三郎小心翼翼地在确认书上按了手印,旁边的坊正也按上了自己的手印,写了名字,一份归周三郎自己拿着,另一份归万年县衙存档。   其余几户人家都很满意,愉快地按了手印,也给了坊正中人钱,就喜滋滋地守在自家门口,东看看西摸摸,从现在起,这座新房子就是他家的了,天王老子来了,也是他家的。   只有不小心把几块断砖弄在墙上的那户人家,全家阴沉着脸很不满意,从那个帮忙督造房子的一家之主脸上的伤痕来看,这段时间,他可没有少受罪。   等他在确认书上按好手印之后,堂堂的七尺汉子,蹲在自己的新家,抱着头号啕痛哭。   却引不来任何一个人的同情,还指指点点地拿他告诫自家负责督造房子的家人,可不敢再偷懒,犯下这样的错误。   六户人家确实拿到了自家的房子,这很好地安抚了其余人的心,他们现在也愿意相信,只要自家的房子封顶完工,房子也必然是自己的。   吐谷浑人的五座房子,已经修建好了一大半,再有十天左右,也就到了交割的时候了。   云初在这里碰到了一个叫做拓跋远的年轻人,如果不是他自我介绍,云初很难认为他是一个吐谷浑人,因为,他不论是说话,还是形态都与唐人无异。   他对待云初的态度恭敬有余,热情不足,这可能跟买房子的吐谷浑人被云初强迫去了吐谷浑勾引有钱人来长安定居有关。   云初也懒得跟他计较,只是吩咐工头,加快修建速度,在第一场雪落下来之前一定要把房子交给他们。   弄完了这些事情,云初就站在街头瞅着光福坊,自己原本是来修整那些被火烧过的房子的,现在,被拆掉的房子却越来越多。   眼看着自家房子被拆成一堆堆的土,原来住在这里的人却很少有难过的,只有一些不懂事的孩子,才会放声大哭,然后在被爷娘打一顿,哭得更加凄惨。   卖胡饼的年轻人把一个滚烫的饼夹肉放到云初手里道:“三五年的功夫下来,光福坊就成一个新的坊市了。”   云初回头,没看到他老婆给孩子喂奶,就咬了一口胡饼道:“你以后不用再担心我看你老婆了。”   卖胡饼的怒道:“她已经生了两个娃了,你还惦记着?”   云初嘿嘿笑道:“前几天,我也成亲了,我老婆比你老婆好看得太多了。” ###第六十四章 《别狄大》   云初喜欢跟卖胡饼的胡说八道,卖胡饼的现在也习惯了云初跟他胡说八道,毕竟,一个只动嘴不动手的官员,在他看来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官员。   “对了,这一次把你家房子拆了,你去哪里做生意呢?这盖房子啊,不是只盖你一家,总共两百多户呢,没有个半年时间可盖不起来。”   “还在光福坊做生意,做生不如做熟,都是乡亲,在这里做生意事情少。”   “你觉得万年县最近有变化没有?我是说有没有往你希望的,好的方面发展?”   “挺好的,恶霸少了,衙役,不良人来的时候多了,不过,这些衙役,不良人看着很凶,却没有祸害人的,买我胡饼也知道给钱,就是嫌弃我给饼子里放的肉少。”   云初吃完了饼夹肉,将掉在手心里的胡饼渣滓倒嘴里吃掉,拍拍手道:“他们要是不好,你告诉我,我收拾他们。”   卖胡饼的叹口气道:“算了吧,为几个胡饼不值得把命丢掉,更不值得被弄成骨头架子卖钱。”   云初笑道:“我卖人骨头赚钱的事情,已经传遍整个长安了吗?”   卖胡饼的点点头道:“听说那两家人很可怜。”   “那么,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卖他们的骨头吗?”   “因为他们贪渎了钱财。”   “现在,你还认为我卖他们的骨头还钱是错的吗?”   卖胡饼的摊摊手道:“我不知道。”   云初也没有多做解释,事实上也没有这个必要,唐人可以接受造反,叛乱被诛九族,夷三族这样的事情,却没有办法接受因为贪渎了一些钱财,就落得一个不能入土为安的下场。   扬州城门上至今还绷着一张女人人皮,毛发俨然,虽然把人从一个圆柱体弄成了一个平面,还有很多人说那个女人很美。   据说这张皮来自于睦州,是一个叫做文佳女皇帝的皮,是被婺州刺史崔义玄打败之后,剥下来的。   云初不明白,为什么在出了名的,日子好过的永徽年间出现造反者。   他其实一点都不想知道答案,因为官员们送上来的答案一定是假的。   根据他自己判断,就唐人这种只要能有一口吃的,一件穿的,就绝对会安贫乐道的性格来说,只能说睦州那个鬼地方,已经恶劣到了不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步。   女人叫陈硕真。   在大唐,有名字的女人一般很厉害,就连武媚这样的人,也没有名字,不知道小的时候叫什么,反正直到太宗皇帝发现她的美丽之后,才给她赐名武媚。   不知道李治在寝宫里称呼她什么,不过,云初以为,不管称呼什么,她都是不满意,不喜欢的。   其实这些都不关云初的事情,他现在想不通的就是崔义玄剥人皮获得了中大夫的官位,自己惩治贪官污吏,却获得了一个酷吏的名声。   人们对他的态度更多的是恐惧,而不是喜爱。   不过,这就是云初需要的。   云初站起身来,摸摸卖胡饼人的头发,就转身走了,以后,他不会再来吃这里的胡饼了。   回到家里的时候,狄仁杰正在往自己带来的口袋里装茶叶,他准备带很多茶叶回去。   “多装一些,你经常熬夜,需要这东西提神。”   狄仁杰摇头道:“我其实不怎么喜欢喝这种寡淡的茶水,尤其是你的茶叶会在水里展开,别人会以为我喝不起茶,在喝树叶子。”   “既然如此,你装这么多的茶叶干啥?”   狄仁杰犹豫片刻,就对云初道:“有一次,我在你给我的茶叶里放了花椒,八角,还有盐,准备晚上提神用,结果,一颗煮鸡蛋掉进茶碗里去了,而那一夜我忘记了还准备了茶水。   等我早上起床之后,才发现那一颗鸡蛋在茶水里泡了整整一个晚上。   鸡蛋不能浪费,我就把鸡蛋给吃了。然后,我就发现这种蛋的味道中有茶叶的清香,还有花椒,八角特殊的味道,就试着用同样的配方煮了一些鸡蛋……结果,我发现了一道珍馐。   临别时,我没有好东西送你,就把这个配方给你吧,就像我以前经常用的配方一样,兄弟间不用客气。”   看着大方的狄仁杰,云初感慨万千,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来报答这位好兄弟的善意。   “茶叶蛋做好了,就是一门好营生。”   狄仁杰笑道:“我知道啊,所以才给你,反正你在长安做茶叶蛋,我在并州卖茶叶蛋,两相宜啊。”   “要不要多带一些东西回去,毕竟,你马上就要大婚了,守身如玉这么些年,难得。”   “你的意思是,要给我买几个新罗婢吗?很好啊,就是有些害你破费……算了,我走了。”   狄仁杰背着一个很大的包袱从云家出来,将包袱放在马背上,回头看着云初道:“不写一首赠别诗给我吗?”   云初道:“不用我送你去长亭吗?”   狄仁杰指指胸口道:“归心似箭,准备一个人骑马回去,如果快一些的话,十天就能到家。”   见云初有些沉默,就上前在他胸口捶一下道:“我们终究还有相见之日。”   云初点点头,用手托着狄仁杰的脚送他上马,这个家伙太胖,上马很吃力。   狄仁杰回首瞅着云初挥挥手道:“回去吧!”   云初笑道:“我看着你走。”   狄仁杰点点头,就催动战马踩踏着晋昌坊的青石板,马蹄哒哒地向前走,眼看就要离开了,就听背后有云初用刀柄敲击着青石板高歌道:“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记住了,这首诗叫做《别狄大》。”   狄仁杰没有回头,他很担心自己如果回头,会被云初看到他眼中的泪花,会被他笑话一辈子的。   狄仁杰走了,云初心口居然空落落的,他不是不去送狄仁杰,是担心送了三十里,再送三十里,最后把他送到并州,再让狄仁杰送他回长安,这样,就会没完没了。   跟一个男人生出这种感情出来,云初觉得很羞耻,且非常的羞耻,特别的羞耻。   自从来到大唐,他才明白,很多人看似不起眼的离别,很可能就是永别。   山太高,路太远,非鸿雁不能传书。   “这首《别狄大》写得美极了。”   云初回头就看到了流言兄,他没有说话,只要有流言兄在,这首《别狄大》一定会名扬长安,最终造成长安纸贵。   “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去外地做官,你能不能也给我写一首送别诗,要求不高,跟这首《别狄大》可以媲美就成。”   云初停下脚步道:“那就要看你去那里做官,如果去西域做官,我现在就有好诗可以送你。”   “别的地方不成吗?”   云初想了半天道:“要看情况。”   温柔点头道:“要看当时情绪到了没有,如果情绪到了,你一定会写出好的送别诗的。   不过,你现在先想好送友人去西域的诗,因为我来就是邀请你一起去送裴行俭归西的。”   听温柔这样说,云初的面皮颤抖几下道:“归西域,不要说归西。”   “为啥?”   “因为归西代表着死亡。”   “谁说的?我家也算是诗书礼仪之家,从未听说过有这个说法。”   “走吧,裴行俭真的要走了吗?”   “今天下午就跟着一队府兵奔赴西域,他在这队府兵里面充当了百夫长,也就是百人旅帅,哦,是正五品的百人旅帅。   还有,苏定方也去,他去当前军总管的。”   “是因为卢公在西域迟迟没有战果的原因吗?”   温柔叹口气道:“阿史那贺鲁已经与葱岭石国勾结上了,你对西域比我熟悉,应该知道这个石国吧?”   云初点点头道:“甲士无双。”   温柔凑到一匹战马跟前,对云初道:“走吧,去送送裴行俭,他现在真的很惨。   河东裴氏虽然已经败落了,听说正在研究着如何将他这个害群之马踢出裴氏,他的老婆陆氏听说也正在闹着要和离。   不过,目前看,都只是威胁他。”   云初摊摊手道:“那他们可就威胁错人了,如果好言相劝,他老婆再哭几鼻子,说不定能让他收回娶公孙当小老婆的话,既然威胁了,这个家伙就会一条道走到黑的。”   温柔点点头,他其实也是这么看的。   有些人不能威胁。   大唐兵马离开长安的时候,都是要过咸阳桥的,如果有好友送别,也都选在咸阳桥头。   咸阳桥在咸阳,是渭河上的一座木桥可通西域。   十余天不见,裴行俭憔悴了很多,混在府兵群中毫不起眼,不过,在看到云初之后却露出来一张笑脸,捶击着身上那件破旧的铠甲道:“等我回来,我们再比试一场。”   云初走上前,在他的胸甲上捶击一下道:“公孙住在我家,你可以放心。”   裴行俭笑道:“如果我死了,就别让她再等了。”   云初叹口气道:“她可能再也找不出一个你这样一个男人了。”   裴行俭摇头道:“我只想去西域痛痛快快地大战一场,找回我昔日的自信。” ###第六十五章 智者不入爱河   裴行俭走了,此时的他粗鲁地如同一个下等旅帅,对着自己麾下的府兵呼呼喝喝,跟真的旅帅一样。   不过,能看得出来,这家伙是真的很开心。   对他来说,长安就是一个屎坑,老婆是,情人是,周围所有的人都是屎坑里的屎,而云初毫无疑问就是深坑里最臭的一根屎橛子,还是那种能发光的屎橛子。   现在,终于要去西域了,那里才是他最熟悉的地方,才是他不用捂鼻子就能活下去的地方。   所以,这家伙此时此刻昂扬地就像是一块狗屎。   云初回头望去,阳光正铺设在关中大地上,黄不拉几的一大片,中间有一些小的山峦或许是黑色,只是,与大片的黄混合之后,云初就没有了吃饭的兴趣。   “智者不入爱河!”   流言兄纵马上了高坡,瞅着黄不拉几的关中大地,对云初道。   “听闻流言兄贤伉俪恩爱有加,乃是妇人中人人羡赞的一对,怎么能说出智者不入爱河的话来呢?”   流言兄笑道:“某家满月的时候,恰逢拙荆也满月,两家大人因为是通家之好,就把我与拙荆放在一起。   然后,拙荆就尿了好大一泡尿,将愚兄给淹了。   因为两人屁股上都是尿,于是,我阿爷就果断地认为是我撒尿把人家闺女给淹了。   再然后,我阿爷阿娘,拙荆的阿爷阿娘就认为我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   当场就定下了这么亲事。”   云初点头道:“理所当然啊。”   流言兄瞅着云初道:“愚兄也是这么想的,自从懂事起,我丈人,丈母见我一次就说一次,还说是我害得他家闺女没法嫁给更好的男子。   这让我一直觉得对不起拙荆,她抢我东西,我不作声,她背地里殴打我,我也不做声,直到我八岁的时候,偶尔听我阿娘道出了当年事情的真相,才知晓,应该说声抱歉的是拙荆。”   “于是,你就打回去了?”   “没有。”   “为何?”   “那时候她比我高,力气比我大,我打不过她。”   “不对吧,嫂夫人小弟也是见过的,大家闺秀,秀于外而慧于中,难得的人间好女子啊。”   温柔鄙夷地看了云初一眼道:“不光你这么说,所有人都这么说,就连我阿爷,阿娘对她也宠爱有加,还认为她是天生的不会发脾气的人。   再加上今年又一举得男,在家中地位更是远胜于我。   现在,你明白我说智者不入爱河这句话的原因了吗?”   云初摇头道:“你说的乱七八糟的,没听懂,总觉得你在向我夸耀你有一个好老婆。”   温柔瞅着云初笑眯眯地道:“我的意思是说,不能对女人太好,好的过头了,你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云初瞅着温柔道:“为何会突发如此感慨呢?”   温柔道:“裴行俭便是前车之鉴。”   看着温柔诡异的笑容,云初突然明白过来了,这个混蛋之所以会讲一通狗屁不通的道理,不是在说他,更不是在说裴行俭这个渣男,而是在说他云初。   假如云初没有猜错的话,崔氏报复虞氏的行动应该已经开始了,且打到了虞氏的痛处。   云初现在与温柔是政治盟友,这个家伙很担心云初为了给老婆出气,继而一脚踩进粪坑里,弄得自己一身臭味不说,还恶心了别人。   虞氏不是不能招惹,但是呢,绝对不是云初可以招惹的,大唐以孝治天下,忤逆不孝的名声不好听,云家如果想要从云初开始建设一个名门,就绝对不能有任何方面的污点,至少,在建设家族时期是不能有这样的污点。   从咸阳桥回到长安,快马半个时辰就到了,如果不是要陪着温柔,以枣红马的脚程,用的时间更少。   回到家里,云初没有提这件事,尤其是看到虞修容灿烂的笑容,他就更加没有必要提起了。   都他娘的成了酷吏了,老子还会在乎别的名声?   桌子上摆着满满一篮子红彤彤的石榴,这是虞修容家老房子里老石榴树上结的。   云初掰开一个石榴,吃了一口,觉得真不错,这东西除过籽太多,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水果。   虞修容吃石榴是不吐籽的,她会把石榴籽也一起嚼碎吃下去。   她满嘴的小白牙很有力道,多少石榴籽进入嘴巴,都会被嚼碎。   成为少妇的虞修容,果然开始大变样了,昔日那些肥大宽松的衣裙,现在都变成了修身的,是一个玲珑有致的美人儿。   就在两人讨论印书作坊事宜的时候,娜哈跟她的丫鬟大肥,拖着死狗一样的紫鹃从外边回来了。   不用说,她们又去打马球去了,如今,云家的马球场出租率非常得高,尤其是晚上,总有一大群男男女女在场子里打马球。   这种打,不是说只打一两场,而是通宵达旦地打马球,打累了就去二牛的澡堂子里沐浴,按摩一番,然后再去晋昌坊新开的客舍好好休憩一番,天亮之后再回去。   这种健康的生活,已经成了长安风潮男女们的一种新生活,尤其是澡堂,在添加了香薰,精油按摩之后,来的女人要远比男子多。   为此,崔氏不得不再派去两个上了年纪的管事专门去经营这门生意。   就目前的状况来看,澡堂还需要进行大规模的扩张,才能满足长安人日益增长的需求。   进入十月之后,长安城里的树木上的叶子就凋落了不少。   长安城因为注重防御的缘故,城里的树木并不算多,因此,一旦进入落叶季节,这个城市就变得光秃秃的。   晋昌坊是不同的,虽然云初很想把讨厌的竹子给清理光,却没有办法根除,这里还是有大片大片的竹林出现。   二牛站在竹林边上提着一个食盒,痴痴地瞅着竹林边上的一个小院子。   就在这个小院子里,居住着在天下第一美食大会上受伤的三个女子。   二牛喜欢从秋千架上跳水的十七娘。   院门开了,一个嘴大,眼大,瘸着一条腿的女子嘻嘻哈哈地从里面出来,发现了二牛之后,她就立刻张嘴喊道:“十七娘,你的情人来了。”   “休要胡说。”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二牛原本有些迷茫的眼睛立刻就有了光彩,眼看着十七娘拄着一个拐杖从院子里出来,二牛的一张脸却变成了大红布,三步并做两步地走过去,却硬是在距离十七娘一丈远的时候,把食盒放在地上,垂着头道:“这是我请三肥娘子特意给你炖的大骨头,对你的腿好。”   说完,就转身离开,似乎刚刚完成了一场宏图伟业。   大嘴巴瘸腿女子抢过去拿起食盒,打开瞅一眼,就羡慕地道:“都是筒子骨,里面还有骨髓呢,同样受伤,怎么就没人送我骨头啃。”   秋娘从院子里走出来,对十七娘道:“骨头可以吃,谢意一定要有,却不能与他勾勾连连。”   十七娘笑道:“女儿明白。”   秋娘道:“你最好能明白,你要是被他睡了,你就会一文不值。”   大嘴巴瘸腿女子道:“这样的男人其实挺好的,听说,他是云氏浴池的管事,手底下管着五六十号人呢,一个月的工钱足足有三贯钱,嫁给他就是妥妥的掌家大娘子,这日子能过。”   秋娘冷笑着对大嘴巴瘸腿女子道:“褚老六那一刀再上一点就能给你再开出一个洞来,这样,你就能一次要两个这种男人了,岂不是更好?   你这样的污烂货也敢在这里教唆十七娘子,十七娘子是陛下亲自赏赐过的人,岂能是你们所能比拟的,若不是晋昌坊的人办事有章法,你也配在这里养伤?   快快滚开!”   大嘴巴瘸腿女子大眼睛里蓄满泪水,缓缓放下食盒,流着泪进了小院子。   秋娘提起食盒,打开嗅嗅道:“确实都是好东西,一会多吃一些,尽快养好骨头,你不知道啊,想看你荡秋千跳水的人多的数都数不过来。”   十七娘笑道:“一切都听阿娘的。”   等秋娘搀扶着十七娘进了院子,关好门之后,二牛笑吟吟的脸就从一大蓬竹子后面闪出来。   右手握拳在掌心捶击一下,觉得自己的目的应该很快就能达成了。   母亲,不过是想要一个好生养,听话,最好漂亮一些,见过一些世面的儿媳妇而已,简单……   “三贯钱一个月,那是主人家给的工钱,老子现在那一天不收百十文钱的赏赐?”   二牛背着手离开了这片竹林,忍不住高歌道:“等待良人归来那一刻,眼泪为你歌唱……”   这人世间啊,搞清楚自己的位置才是最要的,二牛觉得自己整日里跟郎君,狄郎君,纪王这些人在一起,果真变得聪明了很多。   十月初五,李治新生的小女儿高烧不退,且抽搐不已,火速邀请孙神医进宫,天亮,孩子才安静下来。   十月初七,眼看着就要痊愈的孩子,再次突然高热,孙神医用杀毒药涂抹小儿手心,脚心,腋下,再次击退了高热。   十月九日,宫人在清理昭仪宫枯死的花木的时候,在东北角的花坛里,发现了一只插满铁刺的狸猫。   狸猫还活着,只是嘴巴被铁刺穿透,无法发声而已。   李治瞅着那只快要死去的白色狸猫,额头青筋暴跳,怒不可遏。 ###第六十六章 生死未决   “那只狸猫被发现之后,陛下狂怒,当即下令杖毙了昭仪宫中的十六个宫人,宦官。   还将武昭仪迁徙到承香殿居住,亲自指派了贴身宦官,还从两仪殿调遣了大批原来伺候文德皇后的老宫人进驻承香殿。   现在,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王皇后,与她的母亲柳氏,你觉得这事是不是武媚干?”   听了温柔说的话,云初发现李治的大内其实就是一个筛子,到处都是窟窿。   不过,他今天没空理睬这些闲事,要去城外验收才整理好的水利设施。   “满长安的官员都在瑟瑟发抖的等着陛下高举着的刀子落下来,就你一个人要跑去城外查验水利设施?”   “如果没粮食吃,不用陛下的刀子落下来,你们就全部饿死了,再说了,皇宫内院出来的事情,弄得好像大家都知道的样子,你觉得很好嘛?”   温柔正在思索云初的话的时候,发现云初竟然拿出来了一根鱼竿,就马上道:“你说的很对,我身为监察御史,我们今天一起出城去用鱼竿验收水利设施。”   两个官员,四个随从,两个丫鬟,一辆马车再加上快被虞修容折腾的发疯的娜哈,以及猞猁大肥,一行人轻车简从的直奔长安城外空旷的田野。   才出城,城外就有十六个里长在等候,于是,一行人从城外最近的水渠看起,这样做的好处就是走到水渠的尽头,也就到曲江了。   唐人修水渠早就修出经验来了,从郑国渠开始,上千年来,也不知道修建过多少水渠,因此,这种梯形截面的水渠与后世的水渠基本上差别不大。   不好的地方在于这里的水渠都是黄土夯成的,没有铺上石头。   在关中修水渠,水渠里面的水面是要高出田地才成,唯有这样才能形成自流渠,方便灌溉田地。   “秋收之后,万年县共投入了钱粮共计一千两百三十七贯,折算百姓徭役之后,修渠的总费用就达到了两千六百余贯,共修整水渠一百二十一里,塘堰十七座,阶梯水库三座,如果在开春之前将塘堰,水库蓄满水,至少能满足万年县十七个里坊里的六个里坊的农田所需。”   云初一边骑马沿着水渠走,一边听工曹介绍此次新修水利工程的始末。   从这个家伙的话语里,云初听出来了一丝丝的骄傲。   这很好,说明这个家伙根本就不怕查验,甚至还有些希望上官能把他的功绩全部看一遍。   云初瞅着十七个里坊的里长问道:“那六个里坊是不担心春旱的?”   立刻就有六个里长站出来应答。   云初挨个看过去,最后道:“好,如果真的有了春旱,别怪我下手狠。”   工曹拍着胸口道:“这样能在融冰结束的时候蓄满水,这六个里坊如果还缺少灌溉春苗的水,县尉尽管拿下官试问。”   云初大笑道:“我真的很喜欢你现在的模样,既然如此,我也给你一个好消息,万年县主簿的位置空出来了,我拒绝了上面下派,这个主簿人选,只会从六曹中选取,也就是说,六曹加上四部,你们十个人中都有机会。   这是你们从吏员进入官员的大事,谁能拿住,谁就能光宗耀祖,算是跳过了龙门。”   云初眼看着这个工曹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他很理解这些吏员们的心思,虽然他们现在也有官身,而且品级并不算低,万年县的职衔品级本身就比外边的县高的的多,一个从八品的官身,在外边早就是主簿,县尉一个层级的官员了,在万年县,他们还是吏员,并不会因为品级高,就有什么例外。   因为吏员没有调动这一说,一辈子只能在一个衙门里待着。   现在,云初拿出主簿这个官职放在这群人的头上,他相信,万年县的大内卷时代应该马上就要来临了。   “以前的主簿去哪里了?”云初故意问身边的温柔。   温柔灿烂的笑道:“去西域军前效力了,听说,还带着全家。”   这句话并没有让这位工曹有半点退缩的意思,反而进一步确定了,万年县真的空出来了一个主簿位置这个事实。   “万年县不缺钱你们是知道的,但是呢,万年县缺少物资,这一点你们也是知道的。   明年秋收之前,万年县还要举办一系列的活动,如果谁供应的物资最多,没的说,他就是万年县新的主簿,你们甚至不用问我,直接看自己的成绩就好了。”   工曹听了云初的话之后,径直看着六个没有春旱威胁的里长道:“诸位助我一臂之力,马一鸣没齿难忘。”   六个里长也纷纷施礼道:“这是自然。”   马一鸣工曹既然在十七个里坊中挑选了六个里坊来保证水源地,这里面要是没有远近亲疏的差别云初是不信的,不过,他这样做没毛病,云初要的水渠,水库,塘堰只要确实存在,只要在万年县的地界上,修哪里不是修呢?   深秋的天气里骑着马走在厚实的水渠边沿上,真的让人神清气爽。   新修好的塘堰里水波不兴,倒映着蓝天,白云,以及匆匆飞走的大雁,一幕幕秋景不会让人生出悲伤之感,只会觉得天地自由。   武媚的孩子会不会死,跟云初一点关系都没有,因为她孩子的生死掌握在她的手中,与旁人无关。   快马看完了所有塘堰,水库之后,曲江就在眼前,弄一艘扁舟,沐浴着晚秋温暖的阳光,在曲江上垂钓可以很好地安慰一下疲惫了一上午的身体。   娜哈则点着丫鬟们再一次进入了上林苑,她觉得这个时候,那里面应该还有好东西。   云初,温柔则不要操舟人,自己划着船,就晃晃悠悠的进了曲江深处。   “我怀疑这是武媚的手笔。”   “为何如此肯定呢?”   “因为王皇后没有这个胆子,不论是巫蛊之术,还是厌胜之术,只要出现在皇宫,那一次不是弄得翻天覆地,血流成河的。   做坏事也是需要有胆量的。”   温柔将钓线放进水里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对云初道。   “其实,如果足够愚蠢,也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利令智昏的可能性不大,我甚至怀疑陛下也正在犹豫,他也不确定是不是王皇后做的。毕竟夫妻多年,王皇后有没有这个胆子,他还是清楚地。   现在,就看武媚这边能不能再找出来一些确定是王皇后她们做的真凭实据,同时,这些真凭实据还要把她自己切实的分割出来。”   听了温柔的分析,云初的面皮就开始不由自主的抽搐,他觉得接下来,武媚很有可能会真的弄死自己的亲生女儿,栽赃嫁祸给王皇后,还能把自己从怀疑对象名单中,解脱出来。   “哗啦啦”水面一阵翻动,云初钓上来一条大花鲢鱼,鲢鱼白亮亮的身子在水面翻腾一阵,就挣脱了鱼钩,重获自由。   鱼跑了,云初不在乎,温柔也不在乎,他已经放跑了两条鱼了。   两人重新挂上饵料,继续装模作样的钓鱼,于是,就有更多的鱼吞掉饵料上钩,然后再挣脱跑路。   导致这两人像是来喂鱼的,不是来钓鱼的。   皇家的事情掺乎不得,不论是好事,还是坏事都掺乎不得,敬而远之才是活得长久的好选择。   汉武帝刘彻的一场巫蛊事件,弄死了好几万人,难道说这好几万人里真的没有一个被冤枉的吗?不见得吧?   只能在没有人的湖面上,两人才能过过嘴瘾,等上了岸,他们会不约而同的忘记自己曾经在曲江上说的话。   娜哈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个小孩子,还有伺候小孩子的几十个人。   李弘看到云初就连跑带跳的冲过来了,希望云初可以抓着他的肋下,将他丢到天上,再接住。   云初照做了几次之后,那些伺候李弘的宫人,宦官们快要吓死了。   温柔对那些宫人,宦官们根本就不理睬,他现在只想知道这个皇子为什么会出现在上林苑。   一般来说,发现小狮子的地方,就会有母狮子正在窥视,发现小熊的地方,必定会有一头母熊正在擦拳磨掌。   温柔朝周围看了几眼之后,立刻就看到了一头母狮子正迈着优雅的步伐一步步地向他们逼进。   而云初这个时候,正在把小狮子往枣红马的背上丢,看着这头小狮子站在枣红马宽阔的背上,蹦蹦跳跳。   武媚梳着一个坠马髻,跟秋娘一个模样,她没有在嘴角点一颗痣,却比秋娘风流妩媚一万倍。   在她的怀里,正躺着一个小小的婴儿,看的出来,那个婴儿已经不再生病了,躺在母亲的怀里,不断地吐着清亮的小泡泡。   武媚看一眼跟云初玩耍的很愉快的李弘,就笑道:“弘儿似乎特别的喜欢你。”   云初接住从马背上跳下来的李弘,将他放在地上,这才拱手道:“或许是我们很投缘,也有可能是我这人很讨孩子喜欢。”   武媚笑道:“当初你断定我怀的是一个女胎,现在,这孩子呱呱落地了,真的是一个女胎,如今,这孩子命运多舛,你能再为她看一眼前程吗?” ###第六十七章 谁的道德最败坏?   云初看一眼那个可爱的孩子,就把头转了过去,正要说自己肉眼凡胎一类的废话的时候,李弘却抱着他的腿哀求道:“你帮帮小妹。”   瞅着李弘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云初没来由的心头一软。   就朝武媚施礼道:“微臣听说,福瑞之人自有祥云笼罩,既然小皇女命运多舛,昭仪何不将孩子寄放在福瑞之人身边,借助他的福瑞之气庇佑小皇女,待得小皇女转运之后,再接回身边,承欢膝下不迟。”   云初明显感觉身边的温度似乎下降了不少,就听武媚道:“这福瑞之人,世上难找,却不知你说的福瑞之人乃是何等样人?”   云初笑道:“孙神医,玄奘大师都是这般人物。”   “你是说,只要本宫将小女托付孙神仙或者玄奘大师,这孩子就能避过灾难吗?”   云初苦笑道:“微臣如何敢作保呢,不过,听说纪王年幼之时也是小皇女这般不得安稳,在孙神医那里寄养了几年之后,如今,还不是身体康健的可以打死一头老虎。”   云初说完话,就用单臂当杠子,让李弘抓着他的胳膊玩耍,不想再跟武媚说话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了,再多说就毫无意义。   不论是孙神仙,还是玄奘大师,都是皇家极为信任的人,皇家子女托庇在他们门下,也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不存在礼法颜面上的问题。   所以,云初的这个建议,也是四平八稳的没有任何问题,就算在李治面前说,都没有任何问题。   云初不说话了,武媚却陷入了沉思,这个时候,云初就赌武媚对自己的孩子还是心疼的,如果她真的狠的没样子了,云初也不会主动上去找死。   半晌,武媚道:“这几日全凭孙神医在照顾小女,几次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如果将小女舍给孙神医做几年道童,也是好的。”   背对着武媚跟李弘玩闹的云初,紧绷着的肌肉慢慢地松弛下来。   还好,还好,此时的武媚还没有走火入魔到了为了权力生死不论的程度。   既然武媚发话了,云初就提着李弘转过身,冲着小小的,白白的婴儿道:“你应该叫我师兄的。”   “你竟然拜孙神医为师了吗?”武媚听了云初的话非常吃惊,孙神医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不收徒弟了。   云初挠挠头发道:“我当着孙神仙的面喊他师傅,结果,孙神医让我滚出去。   我滚出大门之后,再喊孙神仙为师傅,孙神仙没有理睬我,大概是已经同意且默认了吧。”   “哈哈哈”武媚笑得花枝乱颤,如果她怀里没有抱着小婴儿,遮挡住了一对山峦,应该更加的美。   笑完了,就指着一边跟喽啰一样站立着的温柔道:“这就是你的另一个姓温的,当御史的狐朋狗友?   狄仁杰走了,白白瞎了一首好诗,拥在他身上一点都不妥帖。”   云初笑道:“终有一日,狄怀英的大名一定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武媚看着天空低声吟唱道:“千里黄云白日熏,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这般好的诗,落在你们身上浪费了,你还是多作一些类似《男儿行》一类的顺口溜比较好。”   云初再次躬身道:“昭仪说的是。”   或许是云初刚才给的建议,让武媚脱离了令她本人都感到难以取舍的阴暗,这一刻心情竟然非常好,指着曲江边上万年县新开的池塘道:“既然你善于作诗,不妨就用这一方水塘为题,作一首出来,如果让我满意,我会向陛下建议,让你升官,当上万年县的县丞。”   云初本来正在为自己身为万年县尉,却指派着万年县所有事情而烦恼,没想到武媚竟然愿意为他吹李治的枕头风,这可是百年难遇的好事。   “池塘太小,不如以曲江为题如何?”云初见武媚脸上满是不屑之色,就故意问一句,希望把跟脚钉死再说,当年,聪明如狄仁杰都在这一手之下喝了洗脚水,云初就不信,武媚的聪慧程度会超过狄仁杰。   果然,武媚冷笑一声道:“以曲江为题的诗作,没有一千首,也有五百首之多。   既然人家将你比拟成倚马可待的雄才,那就拿出雄才的样子,让本宫心甘情愿得为你说好话。”   云初将一直抓着他衣角的李弘丢到背上,笑眯眯地道:“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武媚大笑道:“本宫等着呢。”   温柔立刻从马包里取出笔墨纸砚,准备当场记录。   “百亩方溏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温柔快速地将这首诗记录下来,羡慕地看着云初,说真的,就这份急智,他温柔是不具备的。   武媚吟诵了几遍全诗之后,不知为何竟然生气了,呵斥了一声跟着云初吟诗的李弘,就气咻咻地走了。   走了几步之后,又转回来瞪着云初跟温柔道:“敢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句话,你们就死定了。”   云初与温柔,面面相觑,等武媚走得不见了踪影,云初才忽然发现,娜哈竟然也被武媚给裹挟走了。   温柔吧嗒两下嘴巴道:“你最后说的活水,是不是在说你自己啊?”   云初点头道:“也包括你,包括狄仁杰……”   温柔点头道:“这应该是正解,不过,我觉得武昭仪很可能是理解差了。”   “我说得很明白,很难理解吗?”   温柔瞅着那座让他觉得自己很失败的池塘道:“陛下最近封赏武昭仪的姐姐为韩国夫人,听说最近,时常进宫探望武昭仪,弄不好,武昭仪认为你说的活水就是韩国夫人呢。”   云初瞅着温柔道:“当姐姐的去宫里探望妹妹,应该能说得过去吧?”   温柔摇头道:“当姐姐的总是从陛下寝宫里出来,这非常的不好。”   “这种流言都已经出来了?看样子上次那个被夷三族的流言者,还没有让流言者戒之。”   “这可能是真的,不是别人捏造出来的,而是武昭仪亲姐姐的儿子贺兰敏之,在平康坊喝醉酒之后,为他死鬼老爹打抱不平的时候说出来的话。”   “为啥你什么都知道,我却对这些事情听都没有听过?”   “告诉你了,我家是祖传的风闻奏事本事,消息来源终究会比你们外行多一些。   不过,你刚才建议武昭仪将女儿寄养在孙神医门下,是不是担心她对自己闺女下手?”   “胡说八道,虎毒不食子。”   温柔摇头道:“我想了很久,我家老祖想了好久,都想不通武昭仪如何自证清白,结果,你才见到武昭仪就急匆匆地要她把孩子寄养在孙神医门下。   然后,我就突然觉得那个孩子太可怜了,如果再不离开她的母亲,有很大很大的几率会死,你说是不是?”   云初道:“没有,你想多了。”   温柔冷笑一声道:“你看着,这个孩子或许托你的福可以逃过一劫,而劫难是不会消除的,就是不知道会落在别的什么人身上。”   云初不置可否,他觉得温柔这个人实在是想得太多了。   回家的时候,丢了娜哈,这孩子以及两个丫鬟一只猞猁全部进了曲江的宫殿群,听传话的宦官说,武媚想要留她几天。   “这么说,娜哈进宫了?”   “没有,就在曲江那边,没有进皇宫。”   “你这个死人啊,怎么能让娜哈进皇宫呢,这孩子才十岁啊。”   “你知道什么啊,武昭仪的侄女也才十二岁,就被皇帝给祸害了。   我不管,你尽快把我的娜哈给我接回来。”   虞修容听到娜哈被武媚给弄宫里去了,立刻就崩溃了。   听虞修容这一哭诉,云初也坐不稳了,急忙去找温柔询问怎么才能把娜哈接回来。   结果,温柔说,皇帝这几日在太极宫,忙着跟一众老将商讨进军高句丽的事情,没工夫去曲江那边祸害娜哈。   虽然如此,云初依旧提心吊胆,虞修容整日以泪洗面,崔氏更是作了三天的噩梦。   好在,第四天的时候,娜哈得意洋洋地带着一车礼物回来了,迎接她的却是虞修容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后来骂得可能不解气,竟然硬是把娜哈拖进房间里,揍得娜哈鬼哭狼嚎的。   打完了之后,她还抱着被揍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娜哈,哭得死去活来的。   娜哈就弄不明白了,明明被揍的人是她,怎么嫂子会哭得跟死了人一样。   “答应嫂嫂,以后不许进宫!”   两只眼睛哭得跟桃子一样的虞修容郑重地跟娜哈说道。   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娜哈见不得嫂子哭泣,就发誓,再也不进宫了,这才算是了结了这场纠纷。   从这件事上云初算是看来了,李治的名声早就完蛋了,还是属于那种顶级的道德败坏,堪称是色中恶魔,看谁谁怀孕的那种恶魔。   就在云初忙着安慰受惊的虞修容的时候,孙神医从曲江宫中回来了,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女婴。 ###第六十八章 和稀泥的李治   云初怀里抱着肥肥白白的女婴,身子都有些麻了。   他记得自己给武媚的建议是把孩子送到孙神仙或者玄奘门下修行一段时间再接回来。   实在是没有想到原本在武媚怀里呼呼大睡的女婴竟然转了一圈之后到了自己手上。   “柳州发生了瘟疫,至今已经延续了半年有余,老道要去看看。”   孙神仙没有给云初解释为什么会把孩子放在他家,只说柳州有了瘟疫,还是痢疾瘟,一日能让壮汉脱力,两日能让肥者变瘦……   百姓遭受病魔折磨,他就该带着药去那里看看。   云初抱着那个肥胖的女婴皱着孙神仙道:“灭蚊虫,寻找清洁水源,如果没有清洁水源,就一定要把水烧开喝,如果能找到黄花蒿榨取汁液饮用,或许有效。”   孙思邈盯着云初道:“有效?”   云初指指自己的鼻子道:“有效!”   “杀毒药有用处?”   “有用,不过对病人没用,如果医者用杀毒药涂抹裸露在外的皮肤,用杀毒药清洁病室,可有效防御不沾染痢疾。”   孙思邈瞅着云初道:“你以后就是老道的记名弟子,免得死的过早。”   云初举一下手里的胖孩子道:“您也发现了不妥之处?”   孙思邈摇头道:“我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我只是发现这孩子的病来的蹊跷,如果让她继续住在宫中,迟早夭折。”   “所以你就把她送来给我养?”   “不是你建议昭仪把孩子送给老道养的吗?老道现在要去柳州,没办法养孩子,你看着养有什么不对的吗?”   “这可是一个老大的麻烦啊。”   孙思邈捋捋胡须道:“既然你要当好人,那就干脆当到底,老道太老了,养不了孩子了。   把黄花蒿的样子画下来,老道去找。”   云初没办法,把孩子交给虞修容,自己就去了书房,找出来一捆黄花蒿拿给孙思邈。   孙思邈只是看了一眼就道:“臭蒿?”   云初点点头道:“我只知晓这东西可以治疗痢疾,至于怎么治疗,师傅去了疫区可以慢慢研究。”   孙思邈抱着一捆黄花蒿转身就走,连在云初家喝口茶水的功夫都没有。   “师傅,我说你就信啊?”   云初连忙追出去相送。   孙思邈停下脚步,微笑着对云初道:“你会骗老道吗?”   云初猛烈的摇头。   孙思邈嘿嘿一笑,就上了一辆牛车,药童在牛屁股上抽了一鞭子,老牛就拖着牛车,晃晃悠悠的走了。   虞修容将孩子放在锦榻上,欢喜的前后左右看,最后问云初:“我们家可以养一个公主吗?”   云初摇头道:“不是我们家养的,是师傅养的,我们只是帮师傅的忙。”   虞修容又道:“为什么没有把嬷嬷奶妈一起带来咱们家?”   云初道:“师傅信不过那些人。”   “所以,师傅他老人家就相信咱们家?”   “对啊,所以,你要好好的养。”   不知道虞修容激动个什么劲,云初才说完,就大声的喊叫崔氏进来,她要给这个孩子在晋昌坊挑选最好的乳娘,跟嬷嬷。   崔氏也很高兴,在家养一个公主还成,要是养皇子,崔氏无论如何都是不情愿的。   更何况,这是从孙神仙手里接过来的,即便是有问题,也有孙神仙挡着。   不过,崔氏还是在家里下达了封口令,不许传播出去,而家里的仆妇都是宫里出来的老人,自然知晓轻重,没人多嘴。   早晨云初起床练武的时候,地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霜,想必这个时候的吐谷浑应该早就下雪了。   张柬之他们这个时候应该走就到了吐谷浑,但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传来。   A计划没有消息,云初已经开始筹备自己的B计划了。   他让张甲开始统计长安城里的城狐社鼠们,准备先把这群亡命之徒送去吐谷浑。   等这些人干出一些事情来了,再去说动那些老府兵,老贼,老强盗们,因为这这些人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十月底的时候,长安下了一场大雪,这场雪下的大极了,朱雀大街上的积雪足足有一尺厚,万年县衙门下令,各个坊市,按照划定的区域,开始清除冰雪。   对于这样的命令,万年县的人已经很熟悉了,没有雪,他们也要按照划分的区域打扫卫生。   于是,半天时间过去之后,长安城就出来了一个奇怪的场面,属于万年县的地盘上,积雪全部被堆积起来,地面干干净净。   就连朱雀大街都有一半是干净的,另一半的积雪已经被马车碾成了冰溜子,行人走在上面没几步就会摔跤,一时间,针对长安县的骂声不绝于耳。   李治这时候没心情管长安城里的冰雪,在他眼前,一个眉目如画的少女,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原本美丽的面庞发青不说,还狰狞恐怖。   就在昨晚的时候,这具温香软玉一般的身体还在他的身下婉转承欢,才过了一天,就成了一具冰冷恐怖的尸体,这让李治一时之间很难接受。   本来,他第一时间怀疑的对象就是武媚,但是,武媚如今住在曲江承香殿中,身边的宫人,宦官都是来自两仪殿的老人。   有这些老人在,李治相信武媚是没有机会沟通皇宫大内的。   如果不是武媚,那会是谁呢?   想到这里,李治一时之间头疼欲裂。   贺兰是一个很好的女子,即便是年纪不大,性情却非常的温婉,每次跟贺兰在一起的时候,李治都能得到极大的满足。   现在,美人已经香消玉殒了。   “查——”李治的声音像是从地狱传出来一般阴冷。   武媚将身子靠在一条软枕上,侧卧着身子,正低头瞅着自己的肚子愣神。   就在昨日,她感到身体不适,找来御医查看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又怀孕了。   想到自己这具很容易怀孕的身体,武媚就忍不住苦笑起来,这样下去,自己还如何固宠呢?   就在她自哀自怨的时候,一个女子披散着头发冲到她的床榻前哀声道:“贺兰死了。”   武媚猛地坐起来,揪着姐姐的衣领道:“说清楚,贺兰为什么死了,怎么死的?”   韩国夫人武顺哀声道:“吃了砒霜毒死的,仵作说死于昨夜四更时分,说不清楚是谋杀,还是自杀,不过,你是知道的,贺兰这个孩子无论如何都不会自杀的。”   武媚冷笑一声对武顺道:“陛下的床榻真的是那么好爬的?   跟你们说了那么多,你们就是不听。   这时候把命搭上了才来找我,晚了,我能怎么样呢?如今有了身孕,还指望你们能帮帮我呢。   现在之计,就是尽快找出凶手,你在我跟前哭有什么用,赶紧去陛下面前哭,不找出凶手,我们姐妹没有一个是安稳的。”   韩国夫人武顺被武媚一番疾声厉色的喝骂,骂的忘记了哭泣,慌忙爬起来,就跌跌撞撞的向外跑。   等大殿里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武媚将目光转向寝宫中那个空荡荡的摇篮,眼中浮现一丝温柔意,轻轻地推着摇篮,像是在哄自己那颗不安的心。   “你说,武媚又有身孕了?”   李治惊讶的坐起身,从额头上拿掉白布帕子,瞅着一个老宫人问道。   “回陛下的话,武昭仪已经有孕一月有余,是御医姚静探出来的喜脉。”   李治沉默了片刻道:“贺兰之死查的怎么样了?”   老宫人抬起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淡淡的道:“中了砒霜之毒,是被强行灌下去的,漪澜殿中昨晚有一个宦官投井自尽了,捞上来之后才发现,他是服毒之后自尽的。   所用之毒依旧是砒霜,老奴以为,也是被人强行灌下去的。”   “漪澜殿?”   “回陛下的话,正是萧淑妃的居所。”   “此事跟萧淑妃有关?不见得吧?”   老宫人嘿嘿笑道:“陛下,这后宫之事,最是阴私难测,有时候看着最可疑的,很可能是最清白的,有时候看似最清白的,却最可能是凶手。   以老奴之见,死了一个女人而已,陛下就忘记了她吧,莫要为此事分神。”   李治瞅着老宫人道:“以前母后是怎么处理这些事情的?”   老宫人抬起手作刀,轻轻地往下按了一下。   “杀?”   “正是,只要是有关联的人,全部杀掉,自然也会把凶手杀掉,从此后宫一片祥和。”   李治连连摇头道:“算了,算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不要株连太多。”   老宫人遗憾的看着李治,最后跪倒在地轻声道:“如此只会苦了陛下。”   李治苦笑道:“朕见不得杀自己人,如果是外敌,朕就没有这么难过了。”   老宫人继续磕头道:“陛下可以将所有罪责推在老奴身上,如此不损陛下仁慈之名。”   李治摆摆手道:“你还是留着老命再伺候朕几年,此事就这样吧,反正不过是一个没名没分的女人罢了。   跪安吧,朕头痛的厉害。” ###第六十九章 刘仁轨来了?   看着老宫人退下,李治就对贴身宦官断鸿道:“你又查出来了一些什么事情?   刚才看你把脸憋得通红,想说不敢说的样子很难看,现在可以说了。”   断鸿弯着腰道:“王伴伴刚才说的很对,陛下如果想要后宫安定,不杀一批是不成的。”   李治揉着太阳穴道:“很麻烦吗?”   断鸿道:“就是一团乱麻,而这团乱麻现在有三个绳头,一个是皇后,一个是萧淑妃,一个是武昭仪,奴婢甚至怀疑还有潜伏在乱麻中的绳头我们没有发现。”   李治哼了一声道:“不就说两仪殿的老人也不可信吗,没什么大不了的,都说出来。”   断鸿咬咬牙道:“早晨,宫中才出现的事情,下午就传遍了长安城,陛下,这是皇后无能的结果。”   李治不耐烦地道:‘直接说你的答案。”   断鸿立刻趴地上道:“清洗宫禁。”   李治摆摆手道:“还不是要杀人嘛,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大唐宫禁里死的人不够多吗?   父皇进皇宫的时候,就杀的血流漂杵的,母后整治后宫又平添了无数冤魂,我大哥造反,又把东宫杀的草木不生,我二哥被贬斥的时候,魏王府死了多少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去年的时候,因为房遗爱的事情舅舅又杀了一千两百二十七人。   现在,你觉得朕再在宫禁中杀的人头滚滚的,你觉得这合适吗?   要知道,自朕登基以来,朕还没有亲自下令大量的杀人,就连睦州谋反的事情,朕也只是下令,只诛首恶,胁从不论。   朕以为,我们大唐要改改动辄杀人的习惯。   这件事首先就要从朕本身做起,仁孝才是朕可以登上皇位的原因,也是朕以后治理天下的根本。   所以,宫禁里的事情一定要解决,但是,不能用杀人的法子。”   断鸿连忙道:“启禀陛下,清洗宫禁不一定要杀人,也可以放人出宫,只要离开宫禁……”   李治揉揉眉心道:“你可以退下了。”   断鸿倒退着离开了寝宫,只剩下李治一个仰面朝天躺在床上,瞅着帐子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虞修容跟崔氏给那个白胖的女婴仔细地洗了一个澡,也在家中仆婢的提醒下,仔细地检查了这个孩子每一寸皮肤,确定孩子没问题,就把带来的襁褓一把火给烧掉了,换上她们亲手缝制的绵软小衣跟暖和的新的襁褓。   看着孩子躺在暖和的床榻上抱着脚丫子啃,不论是云初还是虞修容都很喜欢这个白白嫩嫩的孩子。   娜哈也很喜欢,几次都想把孩子偷走拿去玩耍,被虞修容狠狠地教训了好几顿。   她现在很后悔给自己弄了一个嫂子,以前哥哥打她,最多第一下重一些,后面就会越来越轻,以至于娜哈根本就不怕哥哥。   嫂子不同,她是真的打,最烦人的是每次打完她,嫂子却哭的跟自己挨打一样,这让娜哈非常的烦躁。   哥哥也不肯再抱她了,是嫂嫂不让,总说女孩子长大了,不能随便被人抱,哪怕是哥哥。   只有打马球才能让她快活起来,可惜,打完马球之后,嫂子跟崔嬷嬷又会用带子把她的双腿捆的跟粽子一样,说是害怕她长出一对罗圈腿出来,腿不直,就嫁不了好夫婿。   家里的所有事情似乎都在向她最讨厌的方向发展。   云初决心在这个冬天里,把万年县所有能利用的土地都利用上。   尽管吴户曹说了百姓侵占一点皇家土地耕种不算事情,云初还是一遍又一遍的跑少府监。   少府监的少卿,快被云初烦死了,他已经明确无误的告知云初,如果在皇家土地的边缘位置,种上几畦菜蔬,点上几颗豆子,栽植一些桑麻,只要不破坏皇家土地,少府监不会理睬这些事情。   这些事情都是可以做而不能说的事情,偏偏云初就缠着他一定要一份文书来允许他这么干。   吴户曹开始说这件事的时候,云初只是考虑一下,等他见过吴户曹说的那些可以开垦的土地之后,他觉得头拱地都要把文书要下来。   因为——万年县有一半以上的土地属于皇家,而这一半以上的土地中,其中有六成以上是闲置的,或者半闲置的园林与工地。   其中,最让云初垂涎三尺的地方就是灞上。   这是一块真正的好地方。   地处长安城以东的制高区域,南接蓝关,北扼灞水,俯临长安,地势险要,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从春秋时期的秦穆公开始,就在灞河上修筑军事要塞“灞城”。   陈胜吴广造反被杀之后,刘邦进军关中,也首先占领异屯兵灞上,迫使秦王子婴不战而降,并在灞上召集关中父老宣布了著名的“约法三章”。   等历史进入大唐时代之后,这里却成了长安城的达官贵人们死后的居所。   大片大片的土地都荒废了,道路却出奇的顺畅。   云初想在这里种植果树,种植棉花,再加上是一个群山怀抱的好地方,还可以在一个叫做白鹿原的地方大规模的种植蔬菜。   想法很好,可惜那个该死的蓝田县令不同意,即便是云初给他许下很多好处,这个混账不但不同意,反而派来了县尉把云初派去垦荒的人给打回来了。   那个混账县尉不但打了人,还生擒了两个万年县的里长,亲自送到云初这里要说法。   要你妹的说法啊——   原本在少府监少卿那里碰了一鼻子灰的云初,本来就心情不好,现在,又有人绑着他麾下的里长找他要说法。   于是,他亲自出手,打着比武的旗号,将蓝田县尉殴打的昏死过去了好几次。   不是云初下手狠,他只想教训一下那个县尉,给自己的部下出出气,可是,那个县尉却是一个标准的关中人,被打昏之后,只要睁开眼睛,就再一次跳起来找云初继续比武。   最后,被打的动弹不得,还趴在地上指着云初的鼻子破口大骂,什么话难听他骂什么。   气的云初三尸神暴跳,用破布堵住他的嘴巴丢了出去,这个家伙,竟然躺在万年县县衙门口不走,指着县衙滔滔不绝的骂了整整三天。   就因为这件事,云初被蓝田县那边的地方监察御史给告了,连温柔出面都没有能劝说那个地方监察御史撤回奏本,还威胁温柔,如果云初得不到惩罚,蓝田县令就会带着本县的衙役们与云初决一死战。   于是,云初平生第一次以被告的形式,出现在了大唐王朝的大朝会上。   按照《唐会要》引《仪制令》:诸在京文武官员职事九品以上,朔望日朝;其文武官五品以上及监察御史、员外郎、太常博士,每日朝参。   这就是大唐的朝会制度,当然,那一次上朝都没有元日这一天的朝会来得隆重。   说起来很怪,云初是七品官,按理说他应该一个月初一十五上两次朝的,可是,因为他是万年县的官,又属于地方官,不算京官,所以,他从未上过朝。   虽然是作为被告上朝,云初要上朝了,还是把云家弄得鸡飞狗跳的。   鸡才叫了两遍,云初就被虞修容弄起来,洗漱穿官服,最后,在全家一片恭贺声中骑着枣红马,从小门出发,径直来到了大街上。   云初没有走朱雀大道,而是沿着万年县所属坊市的小街道穿行。   每过一个坊市,就有五个不良人守在路口,等候县尉检阅。   所以,等云初抵达皇城的时候,这里已经挤满了人。   温柔早就等候着云初,人家虽然是一个八品官,但是,已经是参加朝会的老油条了。   “唉,你这一次惹了不该惹的人。”   “我惹谁了?”   “你惹了蓝田县令刘仁轨!”   “刘仁轨?”   “没错,你觉得你很厉害,却不知道人家更厉害,当年当陈仓县尉的时候,就当场打死了折冲都尉鲁宁,太宗皇帝本来非常地生气,结果,见到刘仁轨之后,不但没有惩罚他,还夸赞了他。   这些年但凡那里地方不安静,就会把他派去哪里做县令,现在人家已经是正六品的县令了,而御史身份却一直保留,这就是我没办法拦截弹劾你的奏折的原因。   这个人就是一个怪物,以前,我们以为他不过是一个类似魏征一般的言官而已,后来,才发现这人竟然民政,兵法无一不通。   他之所以会当上蓝田县令,就是为了剿灭秦岭中几股盗匪,现在盗匪被他引诱下山,一股脑杀得干干净净,本来就要到门下省任职的,这下好了,你又好死不死地去惹他。   今天上朝就低着头认错就对了,陛下对他的信任可不同于别的官员,听说是要重用的。   还有,你把长安县的那一批新官员害死了。”   对于万年县跟蓝田县之间的纠纷,云初不是很在意,地方上的摩擦,什么时候都不能避免,至于,把长安县官员害死这件事云初觉得莫名其妙。   流言兄又叹息一声道:“宰相,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太子太师,燕国公于公的车驾,在冰溜子上打滑,两匹马翻倒,带着马车也侧翻,可怜,燕国公嘴里不多的几颗牙又少了三枚。   如果万年县的地盘上同样满是冰雪,这只能算是无妄之灾,长安县倒霉就倒霉在,你万年县没有一片冰雪,而长安县冰雪满地……” ###第七十章 开疆拓土蓝田县   “你就是云初?”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云初转过身,看到一个面目黧黑长着一张方脸的小老头。   这个人骨节粗大,乍一看还以为是一个老农,再看他的眼睛,就知道这是一个官,一个很大,很厉害的官。   官身上其实是有味道的,有些官身上是书卷味道,有些官身上是铜臭味道,有些人身上还带着胭脂香气,像眼前这个满身带着泥土气息的官,云初还是第一次得见。   于是,他慢慢拱手道:“正是在下。”   这个满身泥土味道的人才出来,原本站在原地等待进宫城的官员们就立刻散开了,他们可能害怕血溅到自己身上。   “某家,刘仁轨,你万年县侵占我蓝田县田土一事,今日定要见一个分晓。”   云初反唇相讥道:“灞上那么好的土地,你蓝田县人不知珍惜,我万年县的百姓拿来种些菜蔬,粮食,有何不可?”   刘仁轨平静地看着云初道:“你越界了。”   云初冷笑一声道:“都是我大唐的地界,谈什么越界,如果万年县在大唐边界上,你信不信我会把万年县的界碑挪到天涯海角?”   刘仁轨道:“身为大唐官员,起码的规矩是要遵守的,不能肆无忌惮。”   云初大笑道:“只要我万年县的百姓衣食丰足,我管你蓝田县是什么样子呢。”   听了云初的话,刘仁轨的瞳孔似乎都在慢慢变小,一字一句地道:“此为独夫所为。”   云初道:“等蓝田县人进入万年县之后,我自然待蓝田百姓如手足。   你如果觉得不高兴,尽可以把你蓝田县治理好,不要让他们偷偷地往长安跑,还有,听说你当年打死了一个折冲都尉,现在,你可以试试能不能打得死我!”   刘仁轨皱眉道:“你还是不愿意放弃灞上这片土地吗?”   云初抖抖官袍道:“你们既然不珍惜土地,就让珍惜土地的百姓去耕种有何不好?”   刘仁轨轻蔑地笑了一声道:“狂悖无礼。”   说完话,这个家伙就不跟云初纠缠,见宫门开了,就大踏步地进了宫门,接受检查。   大唐官员如今上朝,很少有带着仪刀的,偏偏云初腰上就插着一柄唐刀,站在官员群中,极为醒目。   负责检查官员进宫的黄门皱眉道:“因何佩戴仪刀?”   云初笑道:“一会打架用的。”   “跟谁打架?”   云初指着远去的刘仁轨背影道:“刘仁轨。”   黄门也是一个有趣的人,收走了云初的仪刀,很有经验的指着他腰上的笏板道:“在朝堂上打架一般都用笏板,用刀子会被宫卫乱刀砍死的。”   黄门说这话的时候,站在宫门两侧的宫卫们忍不住挺挺胸膛,似乎觉得黄门的话说得再正确不过了。   云初一路上挥舞着手里的象牙笏板,跟着不断翻白眼的温柔进了太极宫。   太极宫很大,宫殿群此起彼伏的壮观异常,只是,前来上朝的官员太多,以至于云初,温柔这些小官只能站在外边,寒风一吹,一个个冻得跟狗一样胡乱打哆嗦。   “为什么他能进去?”   云初指着刘仁轨的背影问温柔。   温柔叹口气道:“六品的御史已经很了不起了,人家当然能进大殿。”   说着话,从袖子里摸出两个茶杯放在丹墀上,又掏出一个包着棉套子的茶壶,给茶杯倒了热茶对云初道:“喝点姜茶,暖暖身子。”   云初喝了一口姜茶,味道不错,还添加了糖霜,甜中带着姜丝的燥辣,一口下去,让人浑身舒服。   “你上朝还带着茶壶跟茶杯?”   “我老祖上朝的时候就带着这东西,后来能进殿有火龙取暖,就把这东西传给了当时只能跟我们一样守在殿外挨冻的我阿爷。   我阿爷后来也能进殿了,自然就把这东西传给了我,等我那一天能进入大殿不受冻,就会把这个东西传给我们家别的还需要受冻的兄弟。”   “这个大殿里有你家几个人?”   “原本是五个,后来我老祖年纪大了,一般就不来上朝了,现在,有四个。”   云初羡慕地砸吧砸吧嘴巴道:“真好。”   温柔笑道:“你现在起,一年生一个,先生上十年,如果发现前边生的不怎么争气,就赶紧换老婆再生,连续生上二十年,等你混到我老祖的年纪和地位的时候,你家说不定也就能有几个进入大殿取暖的。   慢慢来,不着急,咱们还年轻。”   云初环顾四周,发现温柔说得很有道理,站在丹墀上的小官多如牛毛,如同他跟温柔这么年轻的却没几个。   站在寒风中云初幻想了一会满大殿都是云家人的辉煌场景,就被温柔用肩膀撞了一下。   “你听,刘仁轨的声音。”   云初连忙竖起耳朵凝神倾听,听得不是很清楚,不过,刘仁轨说的事情却不是蓝田县跟万年县的纠纷,而是关于最近长安市面上关于皇家的流言。   刘仁轨指责皇帝过于仁慈,放任宫禁里的事情被百姓肆意的篡改,夸大,然后损伤了皇家的颜面。   他还恳求皇帝管理好宫内大小人等,莫要让大唐森严的宫禁,成了一个什么风都能传出去的带着窟窿的破墙。   不仅仅如此,这个头很铁的人还指责赵国公长孙无忌身为内大臣,没有严格执行法度,甚至有尸位其上的嫌疑,导致皇帝在九成宫差点遭遇了水厄云云。   云初朝同样面露惊惧之色的温柔对视了一眼。   这一刻,他们两个都明白了,这个平日里没机会上朝的蓝田县令,借着跟万年县打官司的机会,跑来朝堂上为李治分忧解难来了。   也直到这一刻,云初跟温柔两个才知晓,贺兰之死,李治从来就没有放弃过追查,这段时间之所以会这么平静,很可能就是在等这个名叫刘仁轨的人找机会进京呢。   刘仁轨的声音越来越大,即便是御史认为他已经殿前失仪了,他就连殿前御史一起骂。   “被骂的这个是我二伯。”温柔小声道。   “这人就不担心被赵国公给弄死吗?”   “弄不死,刘仁轨是太宗皇帝留给当今陛下夹袋里臣子,这就是为什么他已经是六品官了,还是一个县令的原因,太宗皇帝时期一直在压制这个人,就是要把给刘仁轨升官的恩遇留给当今陛下。   看样子,刘仁轨升官发财的时机已经到了。”   果然,在云初被冻个半死的时候,宦官断鸿阴柔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   刘仁轨从六品蓝田县令升迁成了五品长安县令。   这还不算什么,长安县令只是兼职,他的本职居然成了门下省四个给事中的一个,还是专门具体负责审议封驳诏敕章奏的给事中。   有异议可直接批改驳还诏敕,无异议则封下经门下高官官审复后,交尚书省执行。   还有审阅查看天下所有衙门给皇帝上的奏章的权力,查看有没有失误之处,然后纠正再呈递给皇帝的权力。   在大唐,但凡是当过给事中这个官职的人,只要不犯事,有七成的人成了宰相。   温柔仔细听完了大殿里传来的声音,就小声地对云初道:“灞上那块地要不然就算了,真的打不过啊。”   云初笑道:“他既然不是蓝田县令了,我们干嘛要放弃?他既然要当长安县令了,你看着,以后只有他求我们,没有我求他的事情。   灞上那块地我们要定了。”   温柔担心地道:“这也太乐观了吧?”   话音未落,就有一个宦官甩着拂尘出来高声道:“宣万年县尉云初进殿。”   温柔闻言打了一个哆嗦道:“给新任的给事中低头不丢人啊。”   云初看看周围一大群幸灾乐祸的官员,跟着宦官第一次走进了大殿。   被宦官领到大殿中间挨训的位置上,云初捧着笏板弯腰大礼参拜了皇帝。   云初很喜欢大唐朝廷上不用跪拜这一点,所以,捧着笏板高声道:“臣万年县尉云初觐见吾皇。”   戴着皇帝帽子的李治,跟往常光脑袋的李治截然不同,帽子上垂下来的珠串挡住了他的眼睛,却不妨碍他从珠串的空隙里看到臣子的神态。   “说,为何侵占蓝田县田土,还殴打蓝田县尉?”   李治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感情,如同一架毫无感情的说话机器。   “微臣见灞上那块土地闲着,觉得可惜,万年县历来田土不足,为了让万年县做到粮食自给自足,微臣当然就派人去开垦了。”   李治明显被云初这种说辞说得愣了一下,一旁刚刚舌战群儒后的刘仁轨立刻道:“你致朝廷律法于何地,怎可如此肆意妄为?”   云初抬头看了一眼刘仁轨道:“即便是皇家田土,但有空余,百姓在上面栽种几畦菜蔬,点上几窝豆子,栽种一些桑麻,我大唐皇家也从未追究过,也未曾听闻将那些百姓拿下。   怎么你蓝田县就不同了?   只是一些山林间的空地,坟茔边上的闲地,百姓们想要多栽种一些粮食,菜蔬,有何不可?   还劳动你蓝田县动用衙役,殴打驱赶百姓如驭牛马,我倒想问问刘县令,这蓝田县还是不是我大唐的土地,大唐百姓如何就不能在空地上栽种庄稼?   假如你蓝田县不是我大唐的国土,本县尉明日就点齐衙役民壮为我大唐开疆拓土。” ###第七十一章 都是在找机会   李治在上面被云初这番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站在他的角度来看,云初似乎没有做错,百姓们在空地上种植庄稼,说到大天上去,也是没错的。   而且皇家也愿意看到百姓珍惜土地,所以,从太宗皇帝起,普通百姓在皇家田土上种植庄稼,皇家从未阻挠过,甚至还出现了为了等庄稼成熟,特意延后工程的事情。   当然,这些百姓,仅限于家就在皇家田土周围的百姓,不故意损坏,挪动地界的行为。   其余的,不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功勋,贵人,沾染一点皇家土地就是十恶不赦的大不敬之罪。   所以,在他看来,云初的行为有些出格,却绝对算不上什么大罪过。   “听闻你云初乃是不世出的悍将,没想到你还有如此巧舌如簧的一面。   本官今日只与你论法度,我大唐如今之所以国泰民安,就在于从上到下,各守本分,你如今允许治下之民越界耕种,本就是逾越了法度。   如果按照你所说的,只要是空地,百姓就有资格在空地上种植庄稼。那么,明日我蓝田县百姓,也能去你万年县曲江边上,那片丰饶的土地上耕种吗?   以此类推,天下州县都不遵守法度,我且问你,那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场面,你明白吗?”   刘仁轨似乎并不愿意跟云初撕破脸,处处讲求法度,也仅仅是要求云初谨守法度而已。   云初那里是那种得理饶人的人,他跟着满大唐的那些骄兵悍将们没学到别的,就学会了无礼!   “法度?自永徽三年开始,到至今,你蓝田县进入万年县谋生之人,已经达到了四千六百余人,每年从万年县赚到了数不清的钱粮,然后再带回你蓝田县养家糊口。   刘县令,这些人在万年县吃,住,拿,更是导致我万年县粮食不足的罪魁祸首。   这几年,我可曾问你蓝田县要过一文钱的补偿?   偏偏你蓝田县惯出厨子,被万年县收留之后,不思量如何好好干活,却挖空心思的谋算东家,裤裆藏肉,裤腿里藏米,帽子里藏盐,就连花椒这种香料,他们都能含在嘴里偷走……   本官不好跟那些穷苦百姓计较这些小事,拿你蓝田县灞上这样一块用处不多的地作为补偿,怎么就不成了?”   刘仁轨被云初的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因为这种攻击,已经在明着说他治下无方,以至于蓝田县百姓需要背井离乡去万年县讨生活,这是极为严重的指责。   李治见不得自己的心腹手下被云初这般欺负,就挥挥手道:“不要这样无礼,全天下人来长安谋生者不知凡几,你万年县恰好就是京县,蓝田县距离长安很近,来长安谋生理所当然。   不过,朕今天不问你抢夺灞上这块地的事情,朕只问你,拿下灞上这块地之后,你能确保万年县的粮食自给自足吗?”   云初摇摇头道:“万年县有户二十三万七千四百二十七户,凡人口五十六万四千余,一年耗费粮食超过三百万担,再加上果蔬,肉食,杂食耗费惊人。   今年,万年县所属里坊,共收获包括杂粮在内的粮食二十七万八千担,就这,已经是丰年的收获。   微臣就算把整个万年县都种上粮食,也不足一年粮食耗费的一成。   就因为如此,微臣在今年农田水利上共计投入了三百万钱,还耗费巨资引水冲洗盐碱田,更是挖空心思的到处寻找可耕之地,不仅仅是一个灞上,微臣甚至仗着陛下怜悯百姓孤苦的心思,还准备在曲江,以及城内皇家暂时没有动工的工地上栽种棉花,以节省万年县原本就不多的耕地。   还请陛下准许将灞上这块蓝田县无用之土,划归我万年县,以解燃眉之急。”   刘仁轨皱眉道:“即便是将灞上划归万年县,恐怕也难以解决万年县缺粮的痼疾吧?”   云初见刘仁轨终于肯好好说话了,就朝皇帝拱手道:“启禀陛下,微臣最近发现,长安城之所以会消耗如此多的粮食,完全是因为饭食中油水不足的缘故。”   听云初这样说,不仅仅是李治不由自主地哦了一声,就连原本闭着眼睛当石翁仲的长孙无忌都睁开了眼睛。   云初继续道:“微臣乃是练武之人,食肠宽大,自认为在吃这一方面,少有敌手,可是,在一次长桌宴上,微臣发现自己竟然吃不过一个普通少年。”   说到这里,云初用手比划了一个大圈。   “这么大的锅盔,微臣有半个就足够了,人家一口气吃了两个。   自从晋昌坊大食堂办起来之后,晋昌坊里的存粮已经连续三年在下降,不是不储存那么多,而是用不着,如今晋昌坊百姓一年耗费的粮食,只有永徽三年的六成,甚至还要低一些,而百姓的身体却明显好于永徽三年。   所以,微臣就想多弄一些油水回来补贴粮食不足,甚至试着用一些豆粕,杂粮来养猪,目前看来是成功的,百姓们多吃一口猪肉,就能少吃很多粮食。   所以,在明年,万年县会饲养更多的猪,更多的鸡鸭鹅,用来调配百姓的膳食。   如此,一边到处种地,一边改善百姓膳食结构,开源节流一起上,应该可以减少万年县对外粮食的依靠。   这就是微臣为何一定要抢夺灞上这块土地的原因所在,微臣,全部出自公心,并无半点私心,还请陛下明鉴。”   刘仁轨利用与云初的纠纷,获得一个很自然地进入朝堂帮助李治的机会。   云初当然也想利用这一次上朝的机会,将自己在万年县干了啥,准备干些啥,将来要干啥一股脑地说得清清楚楚。   此时此刻,云初与刘仁轨的那点恩怨早就微不足道了,两个各自达成目标的奸人,会心地相视一笑,颇有春风杨柳艳阳天的感觉。   长安粮食不够,这是一个困扰了大唐上下人等很多年的一个问题,虽然借助运河,长安可以收纳运河沿岸的粮食来供应长安。   也能通过这种吸血的方式让大唐形成一个强干弱枝的平衡局面。   但是呢,以前的长安可能是一只不算大的水蛭,喝不了多少血就能喝饱。   现在的长安人口早就爆炸了,仅仅是长安,万年两县的人口已经超越了百万之众,这么多的人生活在长安,这个对大唐来说是弹丸之地的地方,已经不再是一只小小的吸血水蛭了,早就变成了一头吸血巨龙。   再这样下去,大唐各地迟早会因为长安源源不断地吸血,最后被吸干血而死。   “退下吧。”   李治没有给云初一个确切的答案,不过,云初还是从李治沉重的声音中,听到了他马上就要当上万年县县丞的好消息。   既然是干吏,就一定要重用,不重用自己怎么真正的掌控万年县,最后怎么掌控这座辉煌的城市,让这座城市继续昂首阔步地走下去呢?   从大殿里出来,扑面而来的是一双双犹如实质的炙热目光。   云初在大殿中跟皇帝奏对的声音他们都听到了,身为官员,既然云初听到了,自己将要成为从六品下的县丞的消息,这些聪明人自然也听到了。   至于被云初殴打的死去活来的那个关中犟娃,这顿打明显是白挨了,成为了他的上官刘仁轨跟他的对手云初两人共用的踏脚石,怎一个惨字了得。   回到冻得缩成一团的温柔身边,云初冲着脸色发青的温柔笑了一下道:“如何?不出意外,灞上就要归万年县了,不出意外,我就能正大光明的,在皇家暂时停止的工地上种粮食了。”   温柔从袖子里伸出僵硬的手,冲着云初竖起了大拇指,哆哆嗦嗦地道:“有拿得出手的功绩,才能把话说得这么硬气,任何虚假的功绩跟溜须拍马的语言,在这一刻只会引来更大的反弹。   看来,我以后还要继续努力,弄一些实实在在的功绩才成,今年,赶在年末一定要把郑县令这个硬骨头啃下来,他既然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就不信不能把他全家送去西域军前效力。”   太阳升到大雁塔塔尖位置的时候,这一次的大朝会终于散场了。   云初兴致高昂地骑着枣红马回到家中,他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人们就该称呼他为云县丞了。   因为高兴,回家就抱了刚刚从被子里钻出来,没有穿外衣的娜哈一下。   结果因为娜哈被冰得吱哩哇啦地乱叫,引来了抱着一个胖孩子的虞修容,看到如此失礼的场面,虞修容就把娜哈捶了一顿,谁叫她,睡觉的时候连门都不顶上的。   跟虞修容分享了今日大殿上的高光时刻,虞修容很高兴,就追问云初接下来干啥。   “还能干啥,咱们家的生意其实已经做到头了,再往大里做,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现在,只能低下头,慢慢地培育万年县的底蕴,改良土地,休养生息,慢慢地改善百姓们的耕作习惯,种植更多的经济作物,提高粮食亩产。   再就是,开始吸吐谷浑人的血,希望他们的血多,可以支撑到我改良万年县结束。” ###第七十二章 瑞雪兆丰年   万年县对长安县的碾压几乎是全方位的。   自从裴行俭走后,长安县拆掉的那些民居,如今破破烂烂的放在原地,覆盖着一层雪。   遍地的断壁残垣,预示着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灾难。   这种因人成事的商业谋划,最终随着裴行俭的离开变成了一地的鸡毛。   刘仁轨眉头紧锁,长安县的问题远比他想的要严重。   不仅仅是那些来县衙门口痛苦失声的老弱妇孺,还有更多的搭着帐篷在县衙门口准备长期居住的百姓。   官府答应拆掉他们的破房子给他们兴建新房子,他们相信了官府,结果,现在寒冬腊月天里,他们连原本可以遮风避雨的破房子都没有了。   长安县衙经过狄仁杰一番神操作几乎把原有的官员群体连根拔起了,现在,又经过裴行俭一番审查后,已经凋敝的厉害。   六曹四部十个吏员,如今还能正常办公的只有当初从万年县调过来的孙户曹,其余的不是待查,就是已经在牢狱里,最过分的一个干脆光着身子走进了秦岭,最终尸骨无存。   长安县不是没有想过弥补吏员,只可惜,外边有资格进入长安县当吏员的人,却宁死都不愿意进入长安县当什么杀头的官。   这给刘仁轨造成了很大的困扰,不得已,从蓝田县调来一批人手总算是凑齐了长安县的吏员班子。   可是,随即他就发现了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那就是长安县百姓对于长安县官府普遍持不信任状态。   前前一届长安县官府几乎被杀,被流放光了,堪称是长安县内无好官的经典诠释。   前一届官府办事又好大喜功,事情办了不到一半就跑了。   于是,长安县衙门在百姓眼中已经与败类划上了一个大大的等号。   刘仁轨决定从清扫大街开始,他一个正五品的县令,正五品的给事中,亲自举着扫把扫大街,决心不让燕国公把剩余不多的几颗牙齿再葬送在长安县的街道上。   万年县不同,那里虽然出了很严重的白骨事件,但是,在那件事过去之后,万年县就迅速的进入了正轨,自从吏员们在拿到两笔奖励之后,人们的心已经渐渐地安定下来。   他们认为之前的白骨事件不过是县尉杀鸡骇猴的手段,就是因为县尉出身军伍,把鸡杀的凄惨了一些。   现在,所有的猴子都很听话,自然就没有必要再杀鸡吓唬谁了。   两笔大额奖励下来,也让这些吏员们知晓,县尉之所以看不上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黑钱,就是因为纯粹的看不起,没有什么整顿吏治的想法。   再加上万年县原来的主簿带着全家被那个监察御史弄去西域军前效力了。   县丞全家也在十五天前步了主簿的后尘。   而郑县令现在如同受惊的驴子一般四处活动,只希望能熬到明年,去潮湿闷热的大湖那边去当一个刺史。   以前的黑钱变成了正大光明拿的明白钱,而且数量还比黑钱多,吏员们自然没有什么不满的。   如今,大家伙都在努力完成县尉下达的任务,只要来年自己完成了县尉下达的任务,并且成为魁首,主簿的位置也就基本到手了。   县尉就要升任县丞了,县尉的位置明显是给捕头张甲留着的,虽然这家伙没办法像现在的县尉这样官居七品,但是呢,九品吏员,升任从八品县尉也不是不可以。   六曹,四部十个吏员的目光都紧盯着主簿这个位置,他们甚至相信,只要县尉成了县令,这里还能空出来一个县丞的位置。   京县的县丞如果外放,至少是一个上县的县令,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百里侯。   因此,即便是寒冬腊月里,那些吏员们也没有守在衙门里,而是各展神通的去想办法去繁荣乡村经济了。   准备为明年的万年县提供更多的物资支持。   而县衙钱库里存放的超过八千贯的现钱,则是这些吏员们的胆子,有了这笔钱,他们相信,不论自己弄来了多少物资,都会有钱收购。   云初可以赚来钱,却没有办法在一夜之间提高唐人的生产水平,以及农业水平,这就是一个水磨石的功夫,需要时间,也需要积累。   这种事情他做不来,也没有耐心做,但是,唐人官吏只要用好了,各个都是行家,因为他们跟土地的联系,远比云初跟土地的联系紧密的多。   而这些吏员们更是对农村状况了如指掌,哪里适合干啥,养啥,没有比他们更加清楚地人了。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干,一般不会错。   光福坊火灾重建项目终于如期完成了,早在第一场雪落下来之前,一百三十七户遭受火灾的人家已经全部入住了新房子。   并且以最快的速度,在原来的火灾事故现场恢复了长安城惯有的烟火气。   云初这一次来到光福坊,没有接那个卖胡饼的年轻人送上来的胡饼,他身上散发的生人勿近的气息,也让那个卖胡饼的年轻人不敢靠近。   全部一百三十七户人家的家主被云初召集到了十字街头,取出一百三十七份保证交房的文书,让所有人确认无误之后,再让这一百三十七户人家交出另一份文书,就一把火给烧了。   这表示,云初发动的第一期光福坊旧房,危房改造工程终于圆满的结束了。   紧接着他又召集了第二批两百三十三户参与危房改造工程的人家,重新拟定了交房保证书,并且将交房日期确定在来年的五月一日。   这是一个非常正式的文书,如果到时候不能交房,则由晋昌坊为他们保证,他们将来一定有房子住。   云初需要的大客栈跟大食堂的建设终究没有按期完成,想要开业,至少也需要等待到来年五月。   无数的商贾坐在云家人搭建的竹棚下边一边喝着热汤,一边烤火,并殷切的盼望着刘义能早点叫到他的名字。   今天是给所有供货商结款的日子,场面堪称宏伟。   一马车,一马车的铜钱从大慈恩寺的香积厨拉出来,再被拉进了帐房,再被结完款的供货商们一马车一马车的拉去重新还给大慈恩寺的香积厨。   过程看起来极为滑稽,但是,商贾,云家,大慈恩寺这三家没有一家笑话。   商家卖出了货物,自然是要收铜钱的,云家接受了服务,自然是要付出铜钱的。   大慈恩寺香积厨出一笔钱,再进一笔钱,这是两个概念,万万不可混为一谈。   每结完一笔钱,就在云家帐房跟商贾的共同见证下,烧掉所有来往的票据,表示此事已经完结。   云家把事情做的越是繁琐,商贾们也就越发的认同,有始有终才是一门好生意。   虽然结账的时间长了一些,但是,商贾们很满意,因为约定的钱财,云家没有少他们一文钱,更没有寻找什么难缠的借口拖延。   即便是在生意进行过程中产生过纠纷,发生过争斗,甚至是是弄得头破血流的商家,也没有被苛待,该拿到的钱一文都不少。   此次生意结束,当这些掌柜的们跟刘义坐在一起开始商讨光福坊第二期改造工程供货事宜的时候,人人都表现得极为轻松愉快。   至此,云初的名字在长安城的商家里面,正的可以当钱用,也正式确认了云初诚实无欺小郎君的美名。   武媚自从把孩子托付给孙神仙之后,就好像忘记了她还有一个女儿的事情,同样忘记自己女儿的人还有大唐皇帝李治。   如今,孩子已经可以爬了,非常的不安分,不过,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健康的孩子。   虞修容刚刚做好了一件围子,就是绑在孩子脖子前面阻挡口水的围脖。   瞅着孩子贪婪地吃着乳娘的奶水,娜哈馋的不断地吞咽口水。   这没办法,这孩子小的时候就这样,见不得别人家的孩子吃奶水,这也是小的时候落下的病根,这辈子可能都改不了了。   于是她就抚摸着虞修容平坦的小腹道:“我侄儿啥时候出来?”   虞修容白了娜哈一眼道:“该出来的时候,就出来了,你那么着急干啥?”   “孙婆婆骗我,说你是一个好生养的,结果都一个多月了,你连蛋都没有生出来一个。”   “能下蛋的是鸡鸭鹅,不是人。”   “胡说,乌龟也能下蛋,哥哥还说蛇也下蛋,鳄鱼也下蛋,这世上能下蛋的东西多了,你为啥不下蛋?”   虞修容伸出一根指头,在娜哈的额头点了一下道:“等你以后出嫁了,你要是不生出一颗蛋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躺在锦榻上刚刚睡醒的云初,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瞅瞅桃花纸蒙的窗户,听到外边似乎有落雪的声音,就推开窗户,只见外边白茫茫一片,忍不住笑道:“瑞雪兆丰年,真的很好啊。”   虞修容贴心的端来温热的茶水道:“辛苦一年了,怎么不好好的休憩呢?”   云初笑道:“我做了一个很好很好的梦,梦见你家老院子里的石榴花又开了,开的如火如荼,就像是着火一般,美的不可方物。” ###第七十三章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美好的   云初已经十几天没见过温柔了,只听说他很忙。   因为下了雪,云初也不好去找他,因为温柔说他老婆喜欢在下雪的时候跟他一起堆雪人。   想想都觉得浪漫,大唐的人的爱情真的很不错。   有着同样爱情的人还有云家最近雇佣的一个帐房,名叫杜伯劳。   伯劳是一种鸟的名字,主要特点是嘴形大而强,上嘴先端具钩和缺刻,略似鹰嘴;翅短圆,通常呈凸尾状;脚强健,趾有利钩。性凶猛。   它吃饭的样子很残忍,一般会把一些小鸟,或者昆虫,亦或是蜥蜴一类的小兽插在尖刺上,然后在用它很大的嘴巴一点点的撕碎吃掉。   吃不掉的就会插在尖刺上风干,等食物匮乏的时候,留着继续吃。   杜伯劳与这种鸟的性情并不相干,这是一个性情很温和的读书人,只是读的不太好,没能考上进士,也没能进入国子监六学,依靠给人算账谋生。   其实这才是大唐一般读书人的下场。   他来的时候带着一个约莫有七八岁的小男孩,小男孩看起来不是那么自信,怯生生的,不知为何,没有见到杜伯劳带自己的妻子一并过来,毕竟,云家的帐房是包吃住还有工钱的。   给云家做针线活的仆妇二肥很喜欢这个男子,更喜欢那个总是怯生生看着别人的男孩子。   娜哈嫌酸分给二肥的糖葫芦,很快,那根糖葫芦就会出现在那个小男孩的手上。   不知为何,二肥甚至抽空将杜氏父子的旧衣衫缝补了一遍,这让杜氏父子看起来利索多了,不过,杜伯劳脸上依旧没有什么笑意。   “你如果觉得我还成,就说一声,我就搬过去跟你一起住,不求什么明媒正娶,只求能相互陪着把这一辈子过完。   我家郎君跟夫人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别看我是他买来的,只要我去求夫人,夫人一定会给我补上户籍,抹掉我的贱籍。   这样一来呢,等小东儿读书有成的时候,也不至于拖累他。”   杜伯劳瞅着儿子拉扯着二肥的裙子,就点点头道:“可以,不过,媒妁之言还是要的。”   晚上的时候,虞修容跟云初提到这件事情的时候,云初无声的笑了。   二肥刚刚进云家的时候,其实是最心如死灰的一个人,只想着在云家过几年轻松日子,等老的干不动活的时候,就想办法把自己弄死,属于想活着又有些活腻味的人。   看来在云家这几年,把她活腻味的想法给消磨掉了,现在都知晓主动追求更大的幸福,所以,这是好事。   “妾身觉着二肥在家里习惯了,就算嫁出去了,也可以继续在家里当针线娘子,反正,妾身挺喜欢二肥的,话少不说,干活还仔细。   仔细看看,二肥跟那个杜伯劳挺般配的,以后说不定还能生孩子。”   二肥能不能生孩子,主要看杜伯劳的本事,如果他足够厉害,生育能力足够强,让一个三十九岁的女人有一个孩子也是可能的。   云初觉得成全别人的幸福,这是一个大唐有良心的资本家,大地主应该具有的普遍良心。   压榨有度,攫取有节,才能让大唐这个封建王朝延续的更加长久,大资本家,大地主,才能有更多,更长久的好日子过。   否则,等黄巢开始吟诵他那首著名的“满城尽带黄金甲”的诗句的时候,大资本家,大地主就只有被投进巨大的石磨里被磨成肉泥的下场。   虞修容给二肥准备了一贯钱的嫁妆,其余的几个仆妇也给二肥凑了两贯钱的嫁妆,加上二肥这些年在家里积攒下的一贯多铜钱,头上插着一根黄铜发簪,就在喜娘的带领下去了杜伯劳在寒舍那边的宿舍。   成了人家明媒正娶的娘子。   长安进入了冬天,这个季节里很多长安人都没事可干,于是,成亲这种事也接二连三的出现了。   晋昌坊的人们开始成群结队的成亲,这是富足的表现,云初偶尔也会挑选一两户人家去参加婚礼,每一次都被奉为上宾,与一群白胡子老头坐在一起。   也就是在这个热闹的十一月里,云初终于接到了他升官的消息——万年县县丞。   云初有些失望,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成为万年县县令,可惜,万年县的县令如今还是郑明达郑县令。   不是温柔不努力,而是要弹劾一位正五品的官员,仅仅有证据是不够的,还要走漫长的司法流程。   先是小三司会审,接着再是大三司会审,三司会审完毕之后又要经过,御史台,门下省审核之后递交长孙无忌审阅,经过长孙无忌核查之后,才能放到皇帝的案头。   这个时间一般至少需要半年。   云初成为县丞,是所有人预料之中的事情,所以,也就没有多少惊喜。   自从有了大雁塔之后,晋昌坊就开始有鸽子这种讨厌的生物出现,它们寄居在大雁塔的飞檐之下,一边飞一边拉屎,中招者无数。   寺庙里的僧人们对任何生命都是爱护的,所以,找来晋昌坊的人想办法驱逐这些讨厌的鸽子。   于是,晚上就有人爬上大雁塔,挨个捉拿鸽子,听说这东西的肉质鲜美,云初就获得了百十只野鸽子。   虞修容很不理解云初把鸽子翅膀全部剪掉却不杀鸽子炖汤的做法。   “有一只老鸟贼,家里饲养了很多鸟,其中有三十羽鸽子,我问他讨要,被他羞辱了。”   云初愤愤不平的道。   “鸟贼?你是说丹阳郡公李客师?他凭什么羞辱夫君?”   “老鸟贼的鸽子可以传信,虽千里之途也能纵横往返,且准确无误。   我问他讨要鸽子,他就让我把枣红马给他,作为交换,真真是不为人子。”   “枣红马自然是不成的,夫君就没有说有厚礼送上吗?”   “说了,还说是上好的羊脂白玉,结果,老鸟贼却认为我在羞辱他,还拿着刀子要跟我拼命。   要不是看到老鸟贼年纪大了,我能把他满嘴的牙掰掉,免得他用最恶毒的话骂我。”   “信鸽可以传书,丹阳郡公又是出了名的爱鸟之人,夫君贸然索要,恐怕不妥吧?”   “没什么不妥的,是他先问咱们家的棉被生意能不能分给他家在丹阳封地做。   被我拒绝了,我再问他讨要信鸽,他就要枣红马,我不答应,接着就被他给羞辱了,这样也不错,你拒绝我,我拒绝你,我看看还有那个贪婪地老贼还想惦记咱家的生意。”   “这些人怎么这样啊,棉被生意是咱们家的独门生意,他怎么张得开这个口?”   “哼,你也太高看这些老将了,其实都是一群从乱世走过来的老兵痞。   当初打仗的时候也未必是为国为民,只是想博一个个人富贵,天下平定了,一个个贪婪地不成样子。   你知道不,老鸟贼在丹阳有田亩八千多亩,听说他封地的院子就是一座军寨。   不知道他养那么多的丹阳人干啥,你可能不知道,这世上有两个地方出好兵,一个关中,另一个地方就是丹阳兵。   如果是苏定方张口要棉被的秘方,给了也就给了,哪怕是梁建方要,我也就给了,别人就不成了。   温柔跟我说过,跟这些心里长草的老将打交道的时候心里一定要有数。   否则,天知道那一天就被他们给坑了。   当年太宗皇帝就一直在怀疑他兄长李靖,监督了一辈子,结果李靖也请白了一辈子。   我现在就想知道,太宗皇帝算是难得的一个心胸开阔的人,他连侯君集那种人都不怀疑,干嘛怀疑李靖?   只能说,李靖身上必定有值得怀疑的地方。   老鸟贼远不如他兄长,在丹阳把家宅修建的跟军寨一样,也不知道是在防备谁呢。”   跟虞修容在一起的时候,云初没有必要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   自从升官之后,自然是要去那些老将家里拜访一番,虽然自己升官跟他们没有关系,不过,抱着饮水思源的想法还是挨家挨户走了一个遍。   去别人家都好端端的,只有在李客师家里就不对劲了,话里话外的都是钱。   按道理来说,他应该不缺钱,现在却掉进钱眼里去了,是什么原因让他对钱财的追求如饥似渴?   云初准备等温柔过来了,就让他去查一下,看看这个人到底要干啥?   云初确实很想拥有一群信鸽,如果养成了,自己跟远在并州的狄仁杰联系起来就非常的方便。   至于远在西域的裴行俭,亦或是身在吐谷浑的张柬之,用鸽子联系是不成的,西北地的鹞子,老鹰啥的实在是太多了,多少鸽子都不够它们吃的。   野鸽子想要驯化基本上没有这个可能,所以,云初在意的是这些鸽子下的蛋,等这些蛋孵出来之后,再把母鸽子拿去炖汤,自己守着小鸽子,这样,还有可能弄出一群家鸽出来。   虽然云初不知道怎么驯化鸽子,但是,身为万金油的后世人,还是知道鸽子对地磁的感应能力,以及鸽子特有的恋巢性,才是驯化鸽子的关键所在。 ###第七十四章 场面功夫谁是敌手?   落雪的长安非常得漂亮,而且长安的雪非常有特点,总是晚上落,白日就停了。   当大雁塔被白雪覆盖之后,就显得有些亭亭玉立,这可能跟周围的景致全部都变得肥壮了一圈之后,才把它衬托得比较苗条吧。   没有了野鸽子来破坏塔身上的白雪,大雁塔就像是一座被时间封印在一个玻璃罩子里的玩具,纯粹的美。   昨夜下的雪不是很大,仅仅两寸左右,等万年县的人开始出动扫雪的时候,对面的长安县已经把属于他们的那一部分地上的雪清扫完毕了。   也算是胜了万年县一筹。   刘仁轨把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全部安置在县衙里居住,明确告诉这些无家可归的百姓,只要他们的新房一日没有盖好,他们就能在县衙一直居住。   他不仅仅给百姓们承诺了,甚至还给他们补助了一些柴炭,粮米。   也就是因为有这么一连串的举动,长安县的人好歹对这个带着他们一起扫雪的县令,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好感,纷纷以扫雪县令称呼他,而不是以前在称呼长安县官员之前,一定要添加一个狗什么县令,猪什么县丞之类的特定称谓。   不过,自从刘仁轨接到任命以来,他的大部分心思并没有放在长安县上,而是频繁地出入宫禁。   温柔刻意地不去多打探宫禁里的消息,自从刘仁轨上一次在大殿上批评皇家宫苑管理不严,如同筛子一般四处漏风之后,温柔获得的流言中,基本上就没有此类消息。   其实每个人都知晓,一旦外臣跟宫苑里的宦官,宫人有了勾连,被刘仁轨发现,那么,不论是宦官,宫人,亦或是勾连者,都会被刘仁轨打入十八层地狱,且永世不得翻身。   很多时候,一个集团的瓦解并不是来自于外力,而是自己内部出了问题。   当萧淑妃开始指责王皇后的时候,皇宫内部的势力平衡一下子就被打破了。   现在,贺兰就是王皇后派人谋杀的,萧淑妃漪澜殿里那个宦官,自然也是王皇后谋杀的,就连长春殿角落里的一坨猫屎,也是王皇后派了一只猫去拉的。   至此,皇后被废,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或许王皇后不是凶手,但是呢,这是最简单便捷的一个处理方式。   毕竟,在这事之前,宫禁中发生的厌胜之术事件,已经扣在了王皇后的头上,她的母亲柳氏也被驱逐出宫,她的舅舅也被贬斥成了一个地方刺史。   皇宫中不能人人都是阴谋家,不能人人都是恶人,所以,只能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在王皇后的身上,继而保全其余宫妃们的清白。   史书上的记录有时候也就那么回事,就像现在的云初如果是史官,他能记录的消息也不多,更多的也是揣测跟猜测,尽管事件就发生在他的生活中,他也不可能知道得更多了。   云初总觉得萧淑妃反水这事跟刘仁轨有关,可是,当他再一次见到这个面相奇古的人的时候,又觉得这种恶心的事情应该不是他做的。   一个像他这样板正的官员,应该会有自己的底线所在,应该有自己的坚持才对。   可是呢,所有的消息最后把矛头都指向他,证明就是他做下的。   总之,非常得矛盾。   刘仁轨正式来到万年县衙与云初会晤真的很正式,拜帖,车驾,官服从人一样都不少。   从刘仁轨喝茶的模样就知道,这是一个对生活没有任何要求的人。   云家的好茶,就这样被他一口倒进嘴里,还用手指夹着残余的茶叶放进嘴里吃下去。   “知道你有本事,云郎君的名声现在能拿去当钱用,所以,本官现在给你一个施展本事的机会。”   刘仁轨非常地上道,一上来就把自己躺平,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只要云初帮他把裴行俭留下来的烂摊子收拾好,他,可以任由云初欺负。   一个官,还是一个很骄傲的官员,能说出这种话来,就证明他是抱着最大诚意来解决问题来的,已经丢弃了自己的颜面,也想把事情办好。   甚至,愿意为了处理好这个烂摊子,将自己放在了不如人的位置上,相当于主动认输。   主动认输这在官员群体中不常见,甚至可以说是很罕见,人人都在力争上游的时候,就你说技不如人,还让上官如何提拔你,如何对你委以重任呢?   刘仁轨说出来了,说出这话的时候没有半分羞愧,或者他本来就认为这才是解决事情的最近途径。   所以,云初再看刘仁轨的时候,就像是在看一只皮脆肉嫩,色泽金黄且往下滴着油的肥美烤鸭。   既然都上桌子了,云初就很自然地拿出来了刀……图纸,给刘仁轨看。   看到熟悉的安业坊平面图,刘仁轨就瞅着云初道:“云县丞早有此意?”   云初指指心口道:“县尊心疼长安百姓流离失所,难道云某人的心,就是铁石打造的不成?   方案已经备好,如果现在就开始清理废墟,备料,五月份让这些百姓住进他们的新房子,我看还是可行的。”   刘仁轨瞅着云初道:“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没想到,你还有如此为国为民的一面。”   云初笑道:“县尊想多了,我要安业坊建房后,省出来的一半土地。”   刘仁轨听了这话,有些意态萧索地瞅着云初官廨外边那棵红梅上的白雪道:“终究是熙熙攘攘,皆为名利,也罢,就如此办吧。   从明日起,本官就召集百姓,开始清理废墟,你也开始准备备料吧。”   云初奇怪地看着刘仁轨道:“一旦事情不通过官府,那么,所有的事情,都应该通过商业行为来解决。”   刘仁轨愣了一下道:“如何解决?”   云初用指关节敲击着图纸道:“既然我们已经商定了事情的解决方案,那么,安业坊工地上的所有事情都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你是说废墟也不需要本官带人去清理吗?”   “自然不用,废墟在你眼中是废墟,在专门清理废墟的专业队伍眼中却是很好的财富。   他们会把废墟中的木材,铁器,清理出来或者卖柴,或者卖给铁匠,就连那些在你看来毫无用处的泥胚,破烂砖瓦,在他们眼中也是有价值的。   在长安城中,没有废物,只看用在什么地方了。”   刘仁轨郑重地朝云初拱手道:“木头,铁器,破烂砖瓦有用处刘某还能理解,至于那些破烂泥胚的用处,还请云县丞告知。”   “长安地势低,这几年却又大雨滂沱的,很多人需要泥土来垫高自家的宅院,而长安城中并无可以随意取土的地方,如果从城外取,这是一笔不菲的费用。”   刘仁轨摇头赞叹道:“还真得是锱铢必较啊。”   云初点点头道:“商贾的利益中,很大一部分就是从燕子嘴上夺泥夺出来的。   如果县尊发动百姓去白白干这些事情,那么,就预示着那些专门干这事的团队没了活计。   所以,有的时候,免费的东西并不是一个好东西,至少,这些人在请完毕废墟的时候,会给我腾出一个几乎不怎么用修正的平整地基。   过几天县尊去工地看看就明白了。”   刘仁轨当然会看,他不仅仅会查看,那些云初口中专业的清理废墟的人如何干活,也要看光福坊已经建成的新坊市,是不是如同云初说的那样,对谁都有好处。   站在光福坊大街上,这里已经人来人往的,早就恢复了原本热闹的样子。   云初将手按在一个跟他很熟悉的一个小女童的脑袋上,指着女童家的一楼作坊道:“这就是我们第一批改造的一户人家。   他们家是篾匠,买卖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总之就是能糊口而已,房子在一场火灾中成了灰烬,如果依靠他们自家的能力,想要修建新房子难如登天。   现在,他们家的房子面积其实没有变化,只不过从摊开给摞起来了,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变化,让他们家重新拥有了一座可以居住百年的,新的砖瓦房子。”   云初说着话,还拍拍小女童的脑袋瓜,显得极为亲民。   对于篾匠一家来说,一次性来了两个很大的官员,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不知道应不应该邀请这两位进来。   云初很自然地带着刘仁轨进了他家,也不用主人招呼,就指着一楼的结构继续对刘仁轨道:“当初建造房子的时候,就在一楼规划了仓库跟干活的空间,很多时候在盖房子的时候,甚至考虑到了主人家生计的需求。   因为篾匠需要很大的干活空间与储存竹子的空间,所以,你看他们家一楼,几乎是贯通的,前后都有门,干起活来很方便。”   刘仁轨一边看,一边点头,看样子对云初的介绍很满意。   云初掀开人家的米缸,从里面抓了一把黄米,看了一下,又掀开人家熬粥的锅,就对这家的主妇道:“今年米价下来了一些,大冷的天,粥熬的稠一些,太稀了不抗饿,也不抗冻。”   主妇听了连连点头。   两人上了篾匠家的二楼,云初指着这家小小的窗户道:“当初还因为这个窗户闹出来了一些笑话,我在设计之初,总以为窗户大一些采光会好,也美观,没想到百姓们想的却是让窗户小一些,冬日里更暖和一些。   看来,我终究还是犯了何不食肉糜的老错误。”   刘仁轨一言不发,就这么跟着云初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听,看着云初揣摩小女童身上衣衫的厚度,看着云初掀开人家床铺看铺盖是否保暖。   看着云初用木勺从人家锅里挖一勺米粥放嘴里品尝一下味道。   一路走下来,刘仁轨变得更加沉默了。   目送刘仁轨落寞地离开,云初咧开嘴自言自语地道:“跟老子比亲民,你还差得远呢。” ###第七十五章 沉渣泛起   云初认为长安就是他的,所以,只要是发生在长安这座城里的任何事情他都关心。   长安县的发展需要跟上,要不然,等万年县发展到了一定程度,长安这座城市的百姓就会因为富裕程度发生了变化,人心也会发生变化,最后弄出一个不伦不类的阶级出来,不利于以后整合长安。   与云初自始至终把目光盯在长安城上不同,大唐王朝明显有着更大的野心。   李绩这些人整日与皇帝讨论高句丽,讨论如何资助新罗国钳制高句丽。   不过,从现在的局面来看新罗国在面对高句丽与百济的两面夹击之下,并没有明显的颓势,也就是说,此时还不是大唐积极介入的好时候。   李治给倭皇下达的钳制百济,支援新罗的诏书已经过去半年了,直到现在,还是没有没有消息,也不知道是使者的船倾覆在海上了,还是倭皇根本就没有出兵百济的打算。   总之,在新罗与高句丽,百济的战场上,一直没有倭国人的兵马出现。   新罗的存亡对于大唐来说其实没有所有人想的那么重要,至少,李治认为辽东四郡本就是大唐人的地盘,无论如何也要拿下来,当然,如果可以顺便吞并高句丽,新罗,百济,甚至倭国,他也能勉强接受。   李治不喜欢羁縻州,羁縻国这种说法,他就是一个淳朴的大唐皇帝,喜欢一些实实在在的税赋一类的东西,不喜欢虚头巴脑的朝贡。   大唐皇帝的旨意就该遍布四野,而不是通过什么皇,什么王打一个大大的折扣之后再去执行。   太宗皇帝是“天可汗”,四夷八方来朝,听起来很不错,只是没有多少实际东西,不实在。   李治不一样,他如果喜欢什么东西,就想亲手去拿,而不是还要顾忌很多事情。   眼看着武媚的肚子再一次大了起来,李治就更加喜欢让韩国夫人进宫,跟他讲述一些宫内没有的逸闻趣事。   武媚似乎已经失去了存在感,她对皇帝跟姐姐讲故事的事情假装没看见,更多的时候,还会故意给她们创造在一起的好机会。   十二月初一的时候,武媚带着李弘来晋昌坊看她的女儿了。   李弘欢喜的都要发疯了,早早收拾好一切,坐立不安的等候母亲,他生怕母亲会突然改变行程。   其实,武媚来晋昌坊看女儿仅仅是一个借口,她更想见到刚刚回京的玄奘大师。   所以,武媚仅仅看了一眼,她的女儿,连抱一下的意思都没有,就把李弘丢在云家,径直去了大慈恩寺。   娜哈斜着眼睛看李弘,李弘则小狗一般的来回追着娜哈献媚,把他能从宫里拿出来的所有能拿的东西统统摆在娜哈面前,希望能让她多看一眼,继而会带着自己去晋昌坊跟一大群孩子一起玩耍。   云初瞟了一眼,有些想要,其中那个金质镂空香熏球最是精美,只要把香料点燃放在这个香熏球里,不论香熏球如何翻转,装着香料的小盒子永远是向上的,不会翻倒,更不会把点燃的香料倒出来。   如果这东西能送到苏富比,或者佳士得这些拍卖行,卖个几个亿还是很轻松地。   即便是在大唐,这东西的价值也超过了一百贯。   还有一串珍珠项链,那些珍珠各个都有云初指头蛋大小,最重要的是每一个都一般大小,光华流转的一看就知道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然而,娜哈终究是一个视钱财如粪土的奇女子,准确的避开了所有值钱的东西,从一大堆东西里面拿起了一个两寸高的绿釉小瓷羊。   这个东西其实还算不得是瓷器,只能说是介于陶器与瓷器之间,造型很好看,瓷羊肥肥胖胖的,还有一双尖角,很可爱。   李弘的眼珠子立刻就瞪大了,明显能看的出来,娜哈拿走了他心中最好的东西,欲言又止的想要拿回来,却不敢跟娜哈讨要,小小的男孩子委屈的瘪了好几次嘴巴,最终还是强颜欢笑着跟着哪哈走了。   虞修容抱着小女婴对云初道:“她的母亲不喜欢她,你说以后就让我们养算了。”   云初摇头道:“皇家的狗屎都是皇家的,不可能平白无故给别人的,等武媚当上皇后,就想办法把孩子还给武媚,别等着人家过来要。”   虞修容在孩子白胖的脸蛋上亲了一下道:“可惜这么好的孩子了。   夫君,你看武媚生的孩子好像都很漂亮唉,那个李弘,别看年纪小,长大之后一定是一个人见人爱的美男子。”   “这是他们李家一代代努力娶漂亮女人为妻子的结果,就算李家第一代家主长得很丑,十几代下来,每一代都娶漂亮女人,一点点的修正家里的相貌,十几代下来之后,可不是每一个英姿飒爽的吗?   咱们家就要从你开始,咱们两个长得都不算差,如果将来你生下来的孩子长得跟梁建方一个模样,我就去跳河,谁都拉不住的那种。”   “净胡说,咱们的孩子一定都好看,如果是男孩就长得像夫君,如果是女子就长得跟妾身一样。”   “要是反过来呢?”   “那也不错,女子像夫君显得英气好看,儿子像妾身……呸,儿子还是长得跟夫君一样为好。”   或许是老天在惩罚云初,就在他跟老婆两人讨论过未来儿子闺女的长相之后,他就看到一个头上插着花,脸上涂着胭脂,走起路来娉婷袅娜的男子。   说他是一个男子其实说的有些大了,如果他愿意把脸上的胭脂擦掉的话,年纪应该不超过十五岁。   “啊,云县丞,小弟贺兰敏之,在尚衣奉御当差,听我二姨说云县丞乃是长安不可多见的贤才,还请云兄多多提点才是。”   云初一时不察,被贺兰敏之一把拉住了手,虽然是冬日,这双手依旧滑腻且湿漉漉的,就像是握住了一条毒蛇,云初连忙甩开这家伙的手,强忍着心头的厌恶道:“所谓何事?”   贺兰敏之自来熟的坐在官署的客座上,还从茶壶里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砸吧砸吧味道,就笑吟吟的道:“虽然苦涩,回味却好,还有一股子幽兰香,云兄果然是高雅之人啊。”   男人天生就穿不成粉色,可是眼前这位,却把粉色穿出来了一种新花样,尤其是这家伙的腰身很细,被玉带勒一下就显得胯部很宽大。   如果是女人,云初自然喜欢多看一眼,只是这是一个长着桃花眼的男人身上的东西,云初就只想呕吐。   “昭仪怎么会跟你说起我这么一个小官呢,以贺兰家的地位,你应该看不起我才对。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喝了这壶茶,就请便吧。”   贺兰敏之似乎早就习惯了被人家这样对待,扭扭腰肢道:“听闻云兄与新罗金光王子乃是同窗,且情谊深厚,为何对奴家如此冷漠呢?”   云初阴沉着一张脸道:“我对自称奴家的男子一般没有什么好感,你到现在还能安稳的坐在这里,完全是因为你二姨的缘故。   趁着我凶性未发的时候快走,否则金光王子挨的那顿打就会出现在你的身上。”   贺兰敏之却轻轻地走到云初面前道:“你打了金光王子,金光王子却更加的对云兄念念不忘,奴家现在也想知晓挨了一顿怎样的打能让金光王子念念不忘……”   话音未落,云初就探手抓住了他的头发,手臂上稍微一用力,就把这个妖娆的男子从窗户里丢了出去。   云初的官廨位置很高,窗户外边就是一个水塘,此时正是寒冬腊月,水塘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坚冰,贺兰敏之撞断了窗户,最后落在坚冰上,顿时就昏厥了过去。   而听着贺兰敏之的随从鬼哭狼嚎的去救人了,云初就对站在门口看热闹的温柔道:“怎么不进来救我?”   温柔诡异的笑着道:“郎情妾意的有什么危险呢?”   说着话,就用两根手指捏着贺兰敏之刚刚用过的茶壶茶杯,从破损的窗户里丢了出去。   从茶壶破碎的声音,以及贺兰敏之传来的哀嚎声,就知晓温柔又把茶壶砸人家头上了。   “以后离这种人远一点,这就是一个粪坑,谁沾上谁就臭一身。   听说人家清晨才从李客师家里出来,李客师此人可是出了名的好精舍,好华服,好美食,好美婢,好娈童的五好人家,我听说你还去拜访过李客师?”   云初摇摇头道:“升官了,一些长辈不好不拜访,只是没想到遇到了一个不好的。   你的事情办完了吗?郑县令是不是可以去西域军前效力了?”   温柔摇摇头道:“成不了了,那家伙拿到了岳州刺史的官凭,我弹劾他贪赃枉法的折子,也被长孙无忌给压下来了。”   “他勾连上了长孙无忌?”   “没错,我也没想到这个家伙竟然会如此的破釜沉舟,居然把自己所有的家财都献给了长孙无忌。   足足六千贯,外加渭河边上的一千四百亩地,以及一座铁山。   总价值几乎超过了一万五千贯,人家下了这么重的赌注,赌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你感到难过吗?”   “不难过,反而欢喜,我手里又多了一些赌注。”   “你不会是要去碰长孙无忌吧?”   温柔摇摇头道:“等到长孙无忌成为破鼓的时候,我再冲上去捶打几下狠的。” ###第七十六章 都是流言不足信   温柔说的话都是流言!   这也是云初他们一直称呼温柔为流言兄的原因。   只是他说的流言的准确性很高,非常的具有指导性与前瞻性。   以前温柔跟云初,狄仁杰说话的时候,一般是没有长孙无忌这个人的存在。   现在既然说出来了,那就证明,长孙无忌的根脚已经没有那么岿然不动了。   温柔的话,与云初知道的历史史实是基本相吻合的,再有个四五年的时间,这座被认为是大唐朝廷最高的一座山峰就会轰然倒塌,继而,让历史真正进入了李治时代。   云初知道这些是作弊,温柔察觉长孙无忌根脚不稳当才是真正的能力。   如今的长孙无忌,在一年前弄死吴王李恪之后,在朝堂上虽然大多数一言不发,可是,一旦他发言,每个人,包括李治都需要侧耳凝听。   顾命大臣,赵国公,太尉,中书门下三品,以及亲舅舅,这其中每一个身份,都是真实且实在的,每一个身份对于李治来说都是一座大山。   被约束的权力很没有意思。   现在,李治开始准备掀翻这座大山了。   雪停了,天就变得很冷,即便是云家这个非常注意保暖的人家此时也暖和不到那里去。   云初发明的烤炉桌子,现在就成了云家人最喜欢的东西,每到晚上,全家人围坐在烤炉桌子边上,将腿脚放在桌子底下,再盖上一个小被子,就感觉不到冷了。   “从前啊,有一只猴子,这只猴子没有爷娘,是天生地长的,有一天,猴子发现自家猴群里有一只最老的猴子去世了,所有的猴子都很悲伤,于是,这个猴子就准备去海外的仙山寻找长生不老之术……   你这泼猴,这不学,那不学,到底想要学什么呢?   菩提老祖就用戒尺在猴子的后脑勺上拍打了三下。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是猴子惹怒了仙师的时候,猴子却知晓这是仙师给他的暗号,要他三更天的时候,从后门进来找……   啊,困死了,今天就说到这里,娜哈,滚出去睡觉,别想再躺在我跟你嫂嫂中间睡。”   云初非常的困倦了,再加上讲故事讲的多少有些不耐烦,就准备睡觉,明天还要应付狗日的贺兰敏之呢,不就是揪着头丢出窗外嘛,这种事在国子监里曾经发生过不下一百次,还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就他贺兰敏之事多,还告状告到了御史台。   云初把话说完,暖桌边上的人没一个动弹的,包括号称见多识广的老猴子也是一样,就连虞修容怀里抱着的小小女婴也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等着听故事呢。   “继续说啊,还早呢,不着急睡觉。”平日里睡得比谁都早的虞修容这一刻比谁都精神。   云初知道,讲故事就没有个结尾,尤其是再讲下去,就要讲到猴子去龙宫借宝贝的故事了,这个时候,这群人一定更加不愿意睡觉了。   娜哈将脑袋靠在老猴子肩膀上,而老猴子则目光炯炯的盯着云初。   至于崔氏,怀里抱着一个针线笸箩,听了好一阵子故事了,还没有动一下针线。   这就没办法了,云初准备继续讲,等讲完猴子的故事,他就把江流儿的故事讲出来,恶心不死玄奘不算完。   谁让这个老和尚,直到现在还不愿意见他,还说什么,相见不如不见的废话。   天亮的时候,云初打着哈欠起床了,回头看看床榻,娜哈缩在虞修容的怀里睡得正香,还把一条腿搭在嫂嫂的丰满的臀上,看的云初火气一下子就起来了。   天啊,哪有妹子一天到晚打着怕冷的旗号整天霸占着嫂子的,偏偏虞修容对娜哈可怜巴巴的表演一点拒绝的能力都没有。   这就导致云初想跟老婆亲近一下的机会都没有了。   昨晚讲故事丝毫不处云初预料之外的讲到了大闹天宫,本来故事不算很长,主要是云初要不断的给老猴子解释什么是东胜神洲,什么是西牛贺洲,什么是傲来国,这才耽误了很多时间,讲故事讲到了三更天。   去御史台接受质询,这是官员之间解决纠纷的地方。   再见到贺兰敏之的时候,这家伙头上还包着麻布片子,从手法上云初能看的出来这是老何亲自下的手。   贺兰敏之根本就没有伸冤者的基本素质,见到云初来了,还娇滴滴的起身施礼。   “那一日方知云兄秉性,才知晓为何金光王子会对云兄念念不忘,痛定思痛之后,方知,何为痛,也唯有如此,才能让人记得牢。”   云初木然的瞅着坐在他们中间的那个中年御史道:“我现在又想打他了。”   中年御史喝了一大口枸杞汤,冲着云初摆摆手道:“今日来御史台,只是为了分出一个对错,又不是什么大事,云县丞切莫因为一件小事,惹出更大的事情来。”   就在云初跟中年御史说话的时候,贺兰敏之慢慢起身,居然扭动着屁股,一边拆头上的麻布片子,搞得跟脱衣表演一样风情万种。   中年御史重重的将手中的茶碗顿在桌子上,瞅着贺兰敏之道:“你就不打算给周国公,以及武昭仪留半点颜面吗?”   贺兰敏之撇撇嘴道:“我母亲在侍奉陛下,我二姨在侍奉陛下,我妹子也因为侍奉陛下而死,我如今也想侍奉陛下,只恨是男儿身……”   不等贺兰敏之把话说完,云初就撞破御史台的窗户跑了,那个中年御史跑的也不算慢,就是出门的时候因为地上有冰,摔了一跤。   云初将这位难兄难弟搀扶起来之后连忙道:“我可什么都没有听见。”   中年御史点点头道:“我们确实什么都没有听到。”   就在两人相互安慰的时候,贺兰敏之脱掉了外袍,露出一身水红色的里衣,靠在御史台的大门上哈哈大笑,开始只是娇笑,后来就变成了男子的哈哈大笑,笑的颇有些癫狂的意味。   中年御史的脸色阴沉似水,对云初道:“云县丞且自去,此事的个中情由某家已经知晓,罪不在云县丞。”   云初怜悯的看着中年御史抱拳道:“多谢兄长,却不知兄长如何解决这个烂摊子呢?”   中年御史叹口气道:“还能如何呢,唯有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能把这只癞蛤蟆甩给御史台,云初的心情非常的好,眼看就要到吃饭时间了,就准备去太医署混一顿饭吃再回去,自从老何成为这里的医判之后,就从晋昌坊大食堂培训了六个大师傅,虽然不如晋昌坊的大师傅那般好,却也有六七成功力了。   进入太医署大厅,云初就看到两具白骨分列左右,只是白骨脑门上的字不知为何给去除了。   何医判从矮几边站起来道:“别看我,白骨上的字迹是被老祖宗下令抹除的,还教训我们说,医者要有仁心,不可毁人千秋万代。”   “柳州的疟疾止住了吗?”   “柳州没疟疾,是柳州人得了疟疾,冬天来了,疫情已经松缓下来了,这一次老祖宗亲自去了柳州,就想试试新药,如果有效,就在全大唐施行。   兄弟,黄花蒿真的管用吗?”   云初道:“总要试过才知道,不过呢,老祖宗经验丰富,应该能药到病除。”   “那是,那是,这世上就没有能难得住老祖宗的奇难杂症,我们恭候老祖宗的好消息就是了。”   跟着老何走了一遭太医署的食堂,只看食堂外边拿着食盒等着吃饭的官员们把队伍排的老长,就知道老何这一次又办了一件很得人心的好事。   “以前的太医署的伙食尾子给大家发的少了,都会落下埋怨,现在不一样了,把饭费公帑全部花光,同僚们也没有半点怨言。   现在麻烦的就是别处的同僚也想来太医署用餐,让他们把本部的饭费公帑转过来,他们又不肯,真真是不为人子啊。”   别看何医判在抱怨,遇到外边来吃饭的同僚,脸上却笑得开了花。   云初仔细看了一下,能正大光明在这里排队取饭的人,都是大佬们在衙门里的助手,怪不得何医判会笑得跟花一样。   在提前进入没开门的饭堂之后,何医判一边跟云初一起装饭,一边若有若无的道:“没人喜欢那个人,可是,人人都躲着他,每个人都知道他是一个混账,可是呢,每一个人都不愿意得罪他。   你这人什么道理都通,怎么就管不住你的那双爪子呢,跑就是了,打他做什么呢?   他就算是再混账,也有一个二姨罩着他,被他恶心到了不说,还坏你的前程。”   老何这种老油条能说出这一番话,已经算是推心置腹了,云初自然要领情。   不断地点头答应,一边将硕大的肉丸子往自己的盘子里装。   吃饭的时候,何医判又道:“三天前奉昭去宫里给一个宫妃看病,小小的一间黑屋子里没有门,恶臭难闻,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伸出来一条只剩下骨头的胳膊。   你说,都这样了,还看啥病啊,我觉得她病重一些可能更好一些,你说是不是?”   云初吃了一个肉丸子,面无表情的道:“我们就是两个小御医,看病是天职,其余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最好。”   何医判用筷子指指云初道:“既然都明白,干嘛还要把人家的外甥打的那么惨?” ###第七十七章 创造历史的人   关在小黑屋里面的人是谁?   老何没有说,云初觉得应该是王皇后。   因为自从出现了厌胜事件之后,王皇后已经很长很长时间没有出现在人前了。   而自从出现贺兰被毒死这件事之后,云初就知道武媚已经基本上掌控了李治的后宫。   毒死年轻妖娆的贺兰,留下年纪大的韩国夫人武顺,云初认为这可能是武媚故意这样做的。   韩国夫人对她来说不是威胁,贺兰才是。   每个人都知道是武媚杀了贺兰,却没有一个人敢直接说是武媚杀了贺兰,这中间的区别很大。   现在估计连李治都清楚的知道,杀了贺兰的就是武媚,这就是他为何几次三番的不愿意继续追查下去的原因,身为皇帝却又明白不能放任武媚,这才有了刘仁轨彻查贺兰死因的事情。   就因为李治这种患得患失的心理,最终导致一切罪恶归于王皇后。   每日里分析李治与武媚,这成了云初在长安城里生活的最大乐趣之一。   就像是在看一场很长的电影,自己只大概知晓电影的内容,现在,由这两个人把所有的细节填补完毕,这个电影故事就非常的完整了。   这是一种恶趣味,不过,却是一个官员必备的一个素质,一个观察过程的一个难得的机会。   从皇城出来的时候,云初看到贺兰敏之正揪着那位中年御史在说话,或者不能说是说话,因为他的身体已经完全贴在御史身上了。   也不知道这位喜欢喝枸杞汤的御史能不能抵抗得住,反正,云初骑着枣红马跑的比谁都快。   来到朱雀大街上,云初发现长安现在很繁荣,主要是朱雀大街上满是运载建筑货物的马车,骡车,牛车,驴车,同时,还有大队,大队的运载建筑垃圾的各种车不断钻进一些坊市。   各行其道的显得极有规矩。   刘仁轨就守在安业坊,眼看着那些蚂蚁一般的百姓们将那些建筑垃圾分类整理后,就安排各种车拉着去了该去的地方,最神奇的地方在于,所有运载建筑垃圾的车都必须用破布将垃圾覆盖住,不允许有垃圾在运输过程中,掉落在大街上。   或许,这就是云初说的专业。   这些人从日出一直干到日落,从不休息,所以,原本堆在安业坊的如同小山一般的废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失。   云初出现在安业坊的时候,刘仁轨就朝他招招手,云初下了马,来到刘仁轨身边道:“县尊何须这般盯着,如果事后有任何不满,下令他们整改就是了。”   刘仁轨摇头道:“百姓信心不足,本官在这里盯着,他们就能安稳一些。”   云初点头道:“长安县是一个事故多发区,县尊盯着也是理所当然。”   刘仁轨瞅着云初道:“房子是小事情,你给我的文书我看过了,如果按照文书上所说,明年五月一日,确实能有房子交给百姓,你也能获得很大的一块土地。   对于你赚钱,赚地,我没有什么看法,只要大家都觉得自己赚了,那就是一件好事。   所以,我感兴趣的是你的办事方式,而不是你赚多少钱。   这段时日,我查了你的过往,说实话,你的身份是存疑的,你的故乡,也就是雍县前梁里,那里已经废弃了十年之久,如今想找一个认识你的人都做不到。   太宗年间对于国人出玉门关的禁制严格,即便是当年玄奘西行也是困难重重,不得不偷渡关城,我很想知道你们一家人当初是如何出关的。   我也很想知道,你为何会流落到回纥人的地盘,并且被回纥女人抚养长大。   更想知道,你,一个婴孩,是如何在回纥这样一个异族部落,却奇怪的长成了一个标准的唐人。   如果你仅仅会说唐人话,模样像唐人也就罢了,这并不稀奇。   可是呢,你却在没有真正头悬梁锥刺股的苦读,却在我大唐科试上一举夺得第九名。   我亲自问过当时的阅卷官,李义府是你老师,可能会袒护你,褚遂良却不是一个可以轻易被收买的人,他亲口说,以你卷子上的内容,被选材为第九,其实是有些压低了。   还有,如果科选可以有人情,可以走捷径,那么,个人诗词一道上就没有这种可能了。   不论是莫笑晋昌渠水浅,观鱼胜过桃花江,还是的你的陋室铭,亦或传闻是你代雁门郡公写的《男儿行》或者是最近名藻长安的《别狄大》,这都不是一个在回纥人部族中长大的孩子可以写出来的。   也就是说,本官认可你的才智,但是,你必须告诉本官,你是唐人吗?”   云初皱眉道:“请查看我的户籍。”   刘仁轨摇头道:“雍县经过高祖,太宗,以及陛下三次更改,户曹管理非常的疏漏,再加上那里虎豹横行,里坊百姓凋敝,以至于,你现在说什么就是什么。”   云初道:“我觉得你这是在羞辱我。”   刘仁轨道:“并非羞辱,而是老夫格外的看重你,若你只是一般百姓,老夫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然,你不是普通百姓,以你现在的成就来看,四十岁入六部执掌一方,乃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既然如此,老夫自然要好好地看看你,如此,才能以重任托付。”   云初摇头道:“我没有想要当什么六部的大佬,我平生最想担任的官职就是长安京兆尹。”   刘仁轨轻笑一声道:“跟你那个要把长安贴上金箔的志向有关吗?”   云初冷着脸对刘仁轨道:“我一点都不觉得这句话很好笑,假如你能多活一段时间,你就有可能见到一个金碧辉煌的长安城。”   刘仁轨摆摆手道:“老夫从不笑话别人的志向。”   “你刚才笑了。”   “那是老夫的不对,不过,还是要告诉你,都城迁徙洛阳,已经是定局了,只待洛阳宫室建成,朝廷就会搬去洛阳,到时候,你还愿意留在长安这座西都吗?”   云初大笑一声道:“某家的志向岂能被外物所左右,今日我们换不投机,就此告辞。”   说完话,云初就骑上枣红马,气咻咻的走了。   刘仁轨背着手瞅着云初远去的背影苦笑道:“老夫也情愿你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唐人,所作所为只是为了证明你就是我唐人,是我们的血脉兄弟。”   对于刘仁轨的怀疑,云初其实是在预料之中的事情,自己跌官职每高升一次,就必然会重新调查一次,随着官职越高,那么对于他的来路调查,自然也会越发的仔细。   云初并不在意,经手自己户籍一事的人,已经全部战死了,都成了大唐的英烈。   而方正,则是一个出了名的不愿意管理俗务的浪荡子,所以,就云初做这件事的时候,对照的是后世的户口管理严密程度,所以,当唐人以调查唐人的方式去调查云初,要是能查出来漏洞,才是最大的怪事情。   今天回到家里,受欢迎的程度与往日有很大的不同,就连崔氏,也走过来,拿着一块毛巾,将云初身上的灰尘全部掸掉,并且还蹲下来试图擦掉他鞋子上的灰尘。   虞修容抱着那个胖丫头笑吟吟的,最恐怖的是娜哈居然把她最心爱的甜瓜也大方的给云初分了一块。   “回来了?”背着手在院子里溜达的老猴子都破天荒的跟他打了一个招呼。   对于云初殴打贺兰敏之的事情,全家没有一个人问起,自家郎君这些年打的人多了,也不差他一个。   “想听故事就要等到晚上。”   云初可没有打算没日没夜的给他们讲故事。   老猴子瞅着云初道:“玄奘大师给了你那么多的帮助,你也应该帮帮他,想想怎么才能把法相唯识宗的道义好好地传播到天下。”   云初摊摊手道:“跟人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与披上袈裟从此六根清净相比,你们法相唯识宗有那一点可以跟人家在传播能力上相比的?   我这种过五关斩六将当上进士的人,跟你讨论佛法的时候,你还经常说我歪曲经文呢。   你放眼天下,有多少人能比我强,就算你把我这个层次的人一网打尽,又能有多少信众呢?   皇帝就是看准了你法相唯识宗不易传播,这才准许你们去西域胡搞瞎搞。”   老猴子皱眉道:“你讲的这个故事很不错,我觉得应该将玄奘大师西去取经的事情加进去,如此才有利于佛法的传播。”   云初盯着老猴子看了很长时间,才道:“这样难道不会亵渎了玄奘大师吗?”   老猴子双手合十道:“与大道相比,个人荣辱又算得了什么。”   云初又道:“好啊,玄奘取西经,必须有人保驾,我觉得我昨日里说的那只猴子就很不错。”   老猴子道:“知道你要说我,说就说吧,不过,那只猴子好厉害啊。”   云初笑道:“那就是你在石国的真实经历。”   老猴子是石国的叛徒,这一点早在三年前对云初来说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就是他,曾经带着西域最大的一股马贼将石国上下杀的血流成河。   也就是从那以后,石国才会有战笼遴选这么一个事情,建立这个制度,不是为了富国强兵,而是老猴子当年把石国杀的太惨,人家才痛定思痛之后搞出来的一个事情。   娜哈钻过来,抱着云初的胳膊扭啊扭的,云初就按着娜哈的脑袋道:“你就是猪八戒!” ###第七十八章 最初级的工业   就在云初每天晚上开家庭故事会的时候,就在老猴子绞尽脑汁要把法相唯识宗教义编进故事里的时候。   晋昌坊的人们已经开始为新的上元节做准备了。   如今的晋昌坊上元节节庆,是可以比拟曲江花灯的存在,甚至可以说,曲江除过盛大的法会之外,没有什么能与晋昌坊相比的。   崇信佛法的人会去曲江,看水陆大会,看花船,看灯,在晋昌坊里,却可以一站就把吃喝玩乐的流程走一遍。   然而,今年的上元灯会的组织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主要是物资供应不上了。   这一点让云初极为头痛,他没有想到,历史上极为强盛的大唐长安,竟然承受不住几场对他来说很普通,对大唐人来说极为豪奢的巨型活动。   难怪,晋昌坊只要举办那种巨型活动,前来参观者就会乌央乌央的赶过来,因为,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生都没有见过的奇观。   也就是说,曲江那种只需要人员参与,不需要大量物资支持的聚会才是唐人们事实上的大型活动。   曲江里如今烟火缭绕,根本就看不出这里原来是一座悠闲恬淡的乡村。   七座砖瓦窑冒出来的浓烟,笔直的冲向天空,又被高空的风压下来,就把整个曲江里笼罩住了,远远看去宛若魔域。   原本淳朴的农夫们,如今一个个看起来黑乎乎的,不仅仅是男人黑乎乎的,就连他们的老婆孩子,也黑乎乎的,一张嘴,露出来的并不是一嘴的白牙,而是因为水中含氟,被腐蚀成的大黄牙。   因为持续不断的烧窑,导致土山边上的温度明显高于其余的地方,地上的草还有绿色,新芽还不断地从地面探出来,头部被寒风冻死,而下半部还在努力的向上长。   只要抬头,就能感受到细细的煤灰落在脸上,所以,这里的村庄是黑色的,人是黑色的,就连大地都变成了黑色。   曲江里的人已经不喜欢种地了,因为种地获得的收获,远不及烧窑带来的收益。   以前云初觉得很碍眼的那座土山,现在只剩下不足一半,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一多半的土山,变成了砖瓦,变成了长安城里的房子。   上一次开天下第一美食大会的时候,云初几乎把水里的鱼一网打尽了,三个月的时间并不足以让这里的小鱼继续长大,也不足以让河流其余地方的鱼洄游到这里安家。   再加上河面上铺着一层薄薄的油膜一样的东西,油膜上还覆盖着一层淡淡的煤灰,就更加没有鱼愿意来这里生存了。   曲江里被毁坏成这个样子,却没有一个乡亲们出来抱怨,他们只会抱怨曲江里的窑口不够多,不能带给他们更多的收入。   这是一群刚刚品尝到工业化好处的一群人,因为七座窑口,曲江里基本上成了全长安,也可能是全大唐最富裕的一个乡下里坊。   不信,只需要看看他们一砖到顶的高大砖瓦房就知道,只需要看看黑孩子手中拿的白面馍馍就知道。   所以,曲江里很富裕,就是环境没有以前好,而这些,在大唐人眼中,完全不值得一提。   云初漫步在稍微有些烫脚的砖瓦窑上,他完全不觉得在大唐时代有施行环保工程的必要。   工业化前期的脏乱差,是一个必须要经历的过程,即便是曲江里污染严重,这不要紧,来一场大风,就能让这里的污染被这个半洪荒的世界所接纳,并吸收。   所以,本着资本集中制的原则,云初准备在这里再办几个造纸厂。   找来了万年县所属的城外里长们,就坐在温暖的砖瓦窑上商量如何给晋昌坊供应物资。   “咦,这城里人也太能吃了,我们里坊的粮食已经卖光了不说,就连半大的猪,半大的鸡鸭鹅,九月的时候也被晋昌坊的管事们给收走咧。   现在家里面的猪圈里全是猪崽,鸡鸭鹅的小苗,想要派上用场,至少要等半年以上。”   里坊长们商量之后,一致认为,在供应物资这件事情上,他们已经无能为力了。   如果县丞非要他们提供,目前能拿得出手的只有一些羊跟牛。   这么说明显就是说反话了,大唐人还没有为了钱就宰杀耕牛的习惯。   至于羊肉,还支撑不起晋昌坊举办的那么大规模的一场盛会。   “要不,咱们去秦岭围一场猎?”   一个里长小声说出来了不同意见。   另一个里长不耐烦地道:“几十个人的围猎能弄来多少猎物?县丞想要更多的猎物,至少弄一场五千人以上的大围猎才成。   可是呢,朝廷早就有明文规定,民间猎场,不得超过八十人……”   “县丞是官家,只要由县丞亲自领着,咱们这么多的里坊还凑不出几千人把山头给围住?   实在不行,我们就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驱赶那些畜生,最后聚拢到一个峪口,再依次擒杀也就是了。”   云初连忙问道:“咱们这里的人有围猎经验吗?”   听云初这么问,一些年纪大的里长脸上就露出了自豪的模样。   “太宗年间,咱们万年县里坊接到最多的徭役,就是参与围猎。   只不过那个时候人多,军伍上也出动了很多人,统一听太宗皇帝调配,一场围猎下来,弄上万张皮子不成问题,啧啧,老汉有幸参与了贞观十八年的那场围猎,光是老虎就猎杀了十一头。”   云初的眼睛顿时就亮了,此时此刻,觉得这可能是自己能给晋昌坊找到大量肉食的唯一的法子了。   这几年不成的话,就依靠围猎来支撑一下,反正在大唐,杀熊猫吃肉都属常见,只要是野兽,基本上都属于祸害,只要有机会,就要杀掉。   长安城粮食是不缺的,以前之所以大量购进万年县百姓的余粮,就是为了尽快增加百姓的财富。   让他们手里多一些钱,别等到下一场钱灾出现,那就太不值当的了。   长安城附近,有六座皇家猎场,一般的亲王,公主一类的都能去皇家猎场打猎。   就算是一些有脸面的臣子,比如长孙无忌,李绩,这些人只要开口,皇家基本上也会同意。   不过,就云初这种从六品的小官,如果提出要借皇家猎场一用,大概率的结果就是被人啐一头一脸的口水。   狩猎在大唐很普通,是个人只要胆子大,就能背着弓箭进去打猎,只要保证自己不被野兽猎获就可以了。   围猎则不一样,史书上有不止一次两次借口围猎,最后把皇帝当成猎物的围猎活动了。   这种活动非常的高级,而且一般都会限定人数跟时间,如果超出时间还躲在秦岭里不出来,没的说,一定是造反了。   云初回到长安城之后,又召集六曹四部开会,彻底弄明白了围猎的申报流程之后,云初就把视线落在了百无聊赖的纪王李慎的身上。   原本一脸高高在上模样的李慎,听了云初的要求之后,吓得手上的茶碗都丢了。   且一脸不可思议的问云初:“你觉得本王可以在长安附近组织一场五六千人参与的围猎吗?”   云初笑道:“卑职已经问过了,您是纪王殿下,自然有资格在皇家猎场围猎,是符合我大唐国情律法的。”   李慎被云初这一番轻描淡写的回答给逗笑了,于是,他俯下身瞅着云初道:“你问的人是谁,是大宗正,还是门下省,亦或是陛下?”   云初一本正经的道:“从《大唐典仪》上看来的,听闻太宗时期,有很多亲王,公主都曾经组织过大规模的围猎,其中魏王泰还特意绘制了一副《围猎图》献给太宗皇帝,深受太宗喜爱。”   李慎左右瞅瞅,那无关人员撵出去之后,才抓着云初的衣服领子道:“承乾,魏王泰,吴王恪,齐王佑,蜀王愔,新城公主,高阳公主确实都组织过围猎。   你现在告诉本王,这些人现在都在哪里?   说吧,你到底要干啥,千万不要拿你那些不值钱的道理来糊弄本王。   不说出个好的道理出来,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云初直视着李慎道:“没办法,晋昌坊要举办上元会了,没有足够多的肉食,如果纪王愿意搭场子,收获的皮毛全部归你,我只要肉。   也请纪王殿下不要把我想的过于复杂,我就是缺肉缺疯魔了。”   李慎皱眉道:“长安不缺肉啊。”   云初叹口气道:“缺,还不是一般的缺,不信你去东西二市走一遭就知晓,除过羊肉,你连一根猪毛,鸡毛都找不到。   而晋昌坊要举办的上元节会是个什么规模,纪王又不是不知道,那可是需要几十万斤的肉食啊。”   李慎松开云初的衣服领子,自惭的笑了一声道:“你这是想让本王替你给我皇兄传话吧?   也是,我这个王爷目前也只有这点作用了,最可怜的是,敢利用本王给我皇兄传话的人,竟然只有你这个小小的六品县丞。   啊,你说本王这个雍州牧混得何等的凄惨啊。”   云初往李慎身边靠一下道:“我觉得只有我这个六品县丞求您给陛下传话,不大不小正合适。   说句不中听的话,纪王也该邀请陛下去冬猎一场散散心了。” ###第七十九章 总有新人超旧人   “陛下不会参与围猎这么危险的事情,当然,也不会允许纪王牵头来搞一次冬猎。”   温柔一边温柔地吃着馄饨,一边帮云初分析皇帝参加冬猎的可能性。   “当初,太宗皇帝带着诸位皇子参与秋狩的时候,别的皇子都有猎物,只有陛下没有,就在太宗皇帝准备呵斥陛下的时候,长孙无忌却说,陛下之所以没有猎物全是因为仁孝所致。   长孙无忌帮助陛下过了那一关之后,就算陛下很喜欢狩猎,现在也没有立场狩猎了,免得被别人说陛下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云初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又要说纪王没机会当领头羊呢?”   温柔抬头看看云初道:“陛下不喜欢的东西,纪王也不能喜欢,就这么简单。   我知道你希望皇子李弘有机会参与这场狩猎,不过,就算是提前布置,你这也布置的太早了,一个才三岁的娃娃,知道啥呢?”   云初笑道:“你知道个屁啊,人类幼崽之所以能博得父母的喜爱与照顾,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的幼崽形态。   这个时候的人类幼崽,没有是非之分,没有好恶之念,全凭着本能选择亲近谁,疏远谁,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在这场冬猎中能看到更多的东西。”   “你还想看到陛下会派谁来护卫弘皇子来检验一下皇家对你的信任程度是吗?”   云初叹口气道:“未雨绸缪很重要,我以前喜欢活在当下,自从成亲之后,就不得不把日子想的远一些。”   吃完馄饨的温柔把玩着自己的手指道:“你老婆怀孕了?”   云初点点头道:“今天早上见她蔫蔫的,就摸了脉,结果怀孕了。”   温柔有些萧索的道:“长安城里好玩的人又少了一个,多了一个阴贼。”   回到家里的时候,虞修容第一次没有抱着皇家的胖娃娃,而是把自己裹得厚厚的,双腿插在暖桌下边,打开窗户,瞅着灰蒙蒙的天空愣神。   愣神不说,还时不时地傻笑几声,笑完了,就看娜哈一眼,似乎要把她拉过来蹂躏一顿。   娜哈距离她有一丈远,生怕碰到了嫂嫂的肚子,把自家的侄儿弄没了。   云初摸一下虞修容的额头道:“不要太在意,该生活就好好地生活,孩子结实着呢。”   虞修容笑道:“我只是在笑人世间的无常,今天妾身去竹林散步,没想到却看了一场大戏。”   “大戏?竹林那边只住着两个瘸子,一个断肋骨的,能有什么大戏可看呢。”   虞修容大笑道:“这出戏的主人可不是那三个妓子,而是咱们家的澡堂管事二牛。   一棒子打不出来一句话的人,居然有这等手段,看的妾身真的是目瞪口呆。”   云初趁机坐在虞修容身边笑道:“说说看。”   “夫君,且听妾身慢慢道来……”   事情还要从天下第一美食大会说起,在晋昌坊请来的杂耍班子中,有一个没练出什么出彩本事,就只好穿上单薄的绸衣,被人绑在一个大转盘上,专门挨飞刀的女子。   不知怎么的,曾经给二牛谋划过无数个老婆的,二牛的娘,就是一眼看中了这个挨飞刀的女子。   在二牛他娘老辣的目光的审视下,认为这个挨飞刀的大眼睛,大嘴巴的妓子,不但是一个清倌人不说,就她那个屁股,最少能给二牛生八个以上的娃。   至于名声什么的,在能生八个娃的前提下,对二牛这个急切想要找一个能生的婆娘的人家来说什么都不算。   于是,二牛的老娘就要求二牛想办法把这个女子用最低的代价买回来。   二牛托人去找秋娘问价,结果,秋娘给了一个九十贯钱的价格,且寸步不让,毕竟,这个大眼睛,大嘴巴的女子的容貌也是上选。   没办法,二牛不知怎么的,就疯魔一般的喜欢上了被皇帝夸赞过的同样在养伤的十七娘。   且对十七娘关心的无微不至,哪怕秋娘明着告诉他十七娘不可能跟他有什么关系,二牛依旧痴心不改。   时间长了,晋昌坊里就有流言说,十七娘跟二牛两情相悦,却遭遇了贪财女人秋娘的阻碍。   话传的很难听,到最后,就连十七娘珠胎暗结的传闻都出来了,据说,经手人就是二牛。   十七娘是秋娘眼中的摇钱树,只待骨头长好,就要给她赚大钱的,这个时候,一旦十七娘不再是冰清玉洁的身子的传闻被平康坊的那些公子哥知晓,十七娘就会一文不值。   于是,秋娘就觉得十七娘不能继续住在晋昌坊了,想要带着十七娘回平康坊居住,二牛不但拦住了马车,还在马车前亲自向十七娘倾诉对她的一腔思念之情。   十七娘根本就没有看上二牛,自然不肯接受,秋娘更是破口大骂,二牛还是一如既往地深情,还质问十七娘,既然不喜欢他,为何会接受他礼物,还对他笑……   虞修容说到这里已经笑的快要活不成了,就连崔氏也开始笑了,很明显,这两位已经明白了二牛的计谋所在。   在众人围观之下,毫无办法的秋娘,就一再向众人解说十七娘与二牛毫无瓜葛,只是出于礼貌才跟二牛说了几句闲话。   还从马车里拉出腿上中刀的那个大眼睛,大嘴巴的女子出来告诉二牛,这个货才是他的良配。   如果他有三十贯钱,就可以当场把这个女子领走当老婆,如果二牛拿不出来,就不要想了,更不要想着跟十七娘有什么事情。   三十贯钱,两百余斤,哪里是小门小户能拿的出来的,这不过是秋娘的缓兵之计,只要岔开这一会功夫,等她进了平康坊,她就有的是办法收拾二牛。   万万没想到,二牛让秋娘稍待,转个弯就扛着一麻袋铜钱过来了,咣当一声丢在秋娘的马车上,从秋娘手里抽走身契,再把那个大眼睛大嘴吧的女子往肩膀一抗,转身就走,连那个十七娘看都没看一眼。   “哈哈哈,夫君你是没看到了,秋娘的惨叫声跟杀猪一样凄厉……追着二牛要把人追回来,却被乡亲们给拦住了,哈哈哈哈。”   云初很担心虞修容笑成牛皋的下场,捋着她的后背帮着顺气,半晌,虞修容的笑声才停止,温柔的瞅着娜哈道:“夫君以后要注意,咱们家也是有闺女的人家,可不敢被人给骗了。”   云初瞅着傻不拉几的娜哈,真不知道谁眼睛瞎了才会拐骗这种的。   就算拐骗走了,也会被娜哈用棒子敲打的生不如死。   “郎君,二牛可以派上大用场了。”崔氏在一边殷勤的建议。   “二牛也算是咱们家的家生子,用着放心不说,又经过这一次的事情来看,不缺少脑子,也不缺少行事的手段,事情处处考虑在秋娘那种人的前边。   只能说这孩子已经长大了,郎君不是一直担心曲江里掌控的不好吗,妾身以为,可以派二牛去曲江里当里长,一个小小的澡堂子不够这孩子施展的。”   云初前两天刚从曲江里回来,说真的,曲江里的人虽然很勤快,却显得很笨,做事一点灵性都没有。   明明日子已经过的很富裕了,除过房子跟吃食发生了一些变化之外,其余的气质一点都没有跟上。   曲江里又不是没有水,用得着把自己一个个弄得乌漆嘛黑的吗?   尤其是看到黑孩子用脏手抓着白馒头吃,连馒头上的五个黑印子一起吃下去,云初心中就很不舒服。   这些人工作中脏可以理解,生活中再脏就说不过去了吧,只能说,不喜欢洗澡是关中人最大的恶习之一。   崔氏见云初默许了,就站起身道:“妾身这就去把郎君的意愿告知刘管事,让他去通知二牛。”   说罢,盈盈一礼就离开了。   看着崔氏这副模样,云初多少有些感慨,家里的规矩越来越完整了,人与人却变得有些生疏了。   很多时候,人就像是一个全副武装的唐·吉坷德一般,看似英勇的想要改变些什么,最终却遗憾的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改变,却在不知不觉间,被环境给改变成了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   好在,云初的人格过于强大,如同窗户外边的大雁塔一般,直挺挺的刺向天空,所到之处,就连天地都需要让路,且独成一景。   长安这片土地在养育了秦,汉,隋,唐四个伟大的王朝之后,终于露出来了颓势。   秦时,他是英气勃勃的少年,汉时,他是气血旺盛的青年,隋时,他是正午阳光一般猛烈的壮年,现在,在养育大唐这个最健壮,最能吃的一个孩子的时候,他终于开始力不从心了。   长安,一直没有变,他只不过是跟不上快速进化的人,日益增长的要求而已。   所以,云初则认为,他只不过是劳作了数千年之后,有些疲惫了,只要给他注入新的生机,长安,依旧会如同朝阳一般再次从东方升起。 ###第八十章 《女儿情》看法各不同   云家的人员很少发生变化,主要是他们家就没有几个可用的人,肥九跟着张柬之去了吐谷浑,崔氏要打理内宅,以及云家很多的独门生意。   刘义不但要负责云家的外联工作,还要教导他的儿子如何管理好晋昌坊。   在大唐提拔部下跟以前的那个世界不一样,以前的那个世界里提拔部下的时候,提拔不好,最多挨骂,在大唐,提拔不好部下,有时候会没命啊。   所以,云初一般不急着提拔人,崔氏,刘义是观察了很多年之后,才从家仆变成家臣的。   至于别人想要成为跟云氏生死与共的家臣,还要继续看看,平均十年里面能出一个家臣,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现在,终于多出来了一个二牛。   二牛姓曾,全名曾二牛,来家里拜谢云初高看的时候,云初给他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曾福。   曲江里的砖瓦,因为云初在长安城里大肆的盖房子,所以,不管谁去,只要烧出好的砖瓦来,就能控制整个曲江里。   云初看过曲江里的现状之后,就明白,一个气质跟不上来的里坊,是没有太大前途的。   派曾福过去,至少,可以把曲江里的黑人们洗洗干净,改变一下他们的气质。   天下第一美食大会的剩余款项终于落地了,云初答应皇帝要修建的学堂跟药堂也必须马上落实。   如果李治下一次来晋昌坊没有看到这两样东西,云初就算是欺君。   平准药堂这事事关药材,还要跟何医判仔细地商量后才能决定从那家药材商人那里进货,再弄一两个低阶司医驻守晋昌坊药堂,给人们把脉。   在大唐,一个好的郎中,甚至比找一个好的将军难度更大,放眼整个大唐,根据太医署的统计,能在官家开的平准药堂官家审核后允许执业的郎中仅有两千四百余人。   就这两千四百余人,不但要负责日常给百姓看病抓药,还要负责监控当地的疫情,假设这两千四百余人都是合格的郎中,对于目前共计一千三百万户人口的大唐来说,平均下来,一个人要对应上万人。   除过这些官家认可的郎中,大唐还有一批家传的郎中,这批郎中里面有水准很高的郎中,他们不屑于当官,就想以医术传家,过普通人的生活。   云初不用想,就知道这种医生的数量一定少到了凤毛麟角的程度。   至于别的大部分郎中,看病基本上靠运气。   这种医生,云初年纪小的时候曾经见过,他家里有一匹骡子,不知为何肚子胀气,请来了当地有名的赤脚医生,他二话不说,就把一个粗大的针管子攮进骡子的胃里,然后拔掉针管子,留下针头说把气放掉就好了,收了家里两块钱就走了,还说回头再取针头,说完,就去给村东头的张奶奶看胃病去了。   效果是显著地,针头里呲呲的往外冒臭气,不一会,骡子的肚子就瘪下去了,就在家人都以为医生治好了骡子,没想到,大针头里开始往外飙血……慌忙拔掉针头,血流的少了,可过了片刻,骡子开始吐血了。   半夜时分,就死了。   就在云初为垂死的张奶奶担心的时候,张奶奶却活过来了,十年后云初离家去求学的时候,还看见张奶奶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纳鞋底子呢。   所以,平准药堂一定要修建,有医生治疗,跟没有医生治疗,对病人来说是不同的。   至于学堂,云初不打算把晋昌坊的孩子交给同一个先生,进行思想上的近亲繁殖。   而是打算从国子监里找一些穷学生来当老师,这样,老师们在教学之余,可以免费在晋昌坊白吃,白住,这样的待遇已经非常高了。   现在的麻烦就是晋昌坊里那些鼠目寸光之辈,不愿意把孩子送到学堂里去读书,更喜欢让自家的孩子再长大一些立刻去云家当奴仆给家里赚钱。   以后说不定还有可能像曾二牛一样,成为威风凛凛的管事,与里长。   他们却仿佛没有看到曾二牛本身就识字这个最大的特点。   桃花江习惯出大鱼,所以,晋昌坊的私塾名字就叫桃花江。   每天早上,云初都能看到刘义跟门神一样阴着脸守在学堂门口查验人数,一旦发现某一个孩子没有进学,他就提着鞭子去了那户人家。   很快那一家就会变得鸡飞狗跳的,最后刘义会带着一个哭泣的孩子回到学堂。   跟大唐人,尤其是关中人讲道理基本上没有什么用处,这里自古以来就是一片重武轻文的地方。   关中之地马上封侯的传说,累世不绝,相比武事,文官这一边就相对弱一些,尽管在大唐也出了不少的大文人,可惜,九成以上来自于世家与大户。   云初的围猎计划已经正式送给了少府监,这个专门处理皇家庶务的部门,没有回复云初,送云初出来的时候,甚至带着明显的鄙视。   云初估计,他前脚出门,少府监的人后脚就把他的计划书丢火盆里烧火取暖了。   这已经是云初在少府监第二次碰钉子。   云初本来就没有指望少府监能帮他,现在,就看李慎能不能达成他的愿望了。   假如不成,晋昌坊今年的上元节,就只能尽量的缩小规模,且只能以贩卖货物为主题了。   一年里,重要的工作就那么几样,云初这个县丞能勤政到这个程度,也算是极为罕见。   要知道,以前的郑县令他们更多的时候,是在青楼教坊里一边欣赏歌舞,一边吟诗答和,或者举着短粗的羽箭往一个铜壶里丢,以丢进多少,或者羽箭的颜色来确定今晚跟那个教坊娘子共赴巫山。   云初的故事越讲越是精彩,老猴子听故事也听得越发认真,当云初将家里的猞猁大肥也编进这部《西游释厄传》里的时候,老猴子明显对他的轻佻行为,非常的不满。   于是,故事里好好地猞猁精偷了猪八戒的棒子,开棒子大会的场面,硬是被老猴子改成了黄狮精偷了猪八戒的钉耙开了一场钉耙会。   娜哈抱着猞猁大肥对于老猴子随意篡改故事内容大为不满,因为,猞猁真的会偷娜哈的棒子。   好好地依据现实改编的故事再一次被老猴子给否决了,不论娜哈如何撒娇,也无济于事。   老猴子听故事是认真的,而且是抱着研讨的精神在听云初讲故事。   只不过,很多时候,听云初讲故事,老猴子就像是陷入了长远的回忆之中。   尤其是当云初讲到女儿国国王温柔美丽,善良痴情,端庄典雅。   在唐僧师徒途经西梁国时,听闻唐僧是大唐来的高僧,觉得是天赐良缘,便要招唐僧为国王,与唐僧结合,永传帝业。   可唐僧一心只想西天取经,最后她从蝎子精手中救出唐僧并与唐僧告别的时候,更是用诡异的目光看的云初毛骨悚然。   云初避开老猴子骇人的目光,跟虞修容四目交接的时候,见这女人柔情蜜意的样子,一时间没有忍住,用火筷子敲击着暖炉桌子低声吟唱起了那首著名的《女儿情》。   “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   说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戒律清规……”   云初本就长着一副好嗓子,此时一边敲击暖桌子,一边用男中音演绎这首熟悉的《女儿情》居然把虞修容,崔氏等人听得珠泪涟涟,娜哈张大了嘴巴,老猴子则似乎想要捶打着胸口,纵声狂笑。   “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云初刻意的瞅着老猴子将这首歌中最动情的两句歌词,多演绎了一遍。   老猴子逐渐恢复了平静,今天跟往日不同,老猴子平静的道:“夜了,该休憩了。”   说罢就率先离开了偏房。   崔氏擦一把眼泪道:“这歌真好听。”   虞修容则低声问云初:“玄奘大师当年求取西经的时候真的遇到了女儿国国王,真的有这样一个纯粹是女子,且女子可以当国王的国度吗?”   云初点点头道:“真的有,就在西域边上的大雪山上,那里就有一个以女子为主的国度,玄奘大师曾经两次在那里逗留。”   “我是说,玄奘大师真的就像夫君故事里说的,不肯为这么好的一个女子破戒吗?”   “这事,你应该问老猴子,而不是问我。”   虞修容紧张的左右瞅瞅,还把娜哈塞进被子里小声道:“看老猴子的模样,玄奘大师八成破戒了。”   云初摇摇头,把娜哈从被子里拯救出来,放在身边,女人就是这样,听一个故事就把自己完全代入进去了,弄得好像她们就是女儿国国主一样,还动情的不行。   晚上睡觉的时候,虞修容依旧不肯罢休,隔着装睡的娜哈摇晃着云初的胳膊道:“夫君,先别睡,你说,玄奘大师到底动情了没有?”   实在忍无可忍的娜哈咆哮一声,就抱着自己的枕头跳下床,直奔自己的房间,她暗自发誓,宁愿跟两个大肥一起睡也不跟哥哥,嫂子睡一起了,他们真的是太奇怪了。 ###第八十一章 大唐背锅人   云初以前在西域的日子过得精彩极了,这个月弄死一个,还要想着下个月如何弄死另一个,再规划一下下下月准备弄死谁,几乎没有一天是闲着的。   来到长安之后,他就变得慵懒起来了,直到今天,都没有发现某一个,或者某一群必须马上弄死的人,这说明,长安总体上对他来说是友好的。   长安人只觉得云初这个人聪明,再就是有一点暴虐,还知晓一点进退之道,算是一个标准的关中人。   你只要不惹他,他这种人基本上是无害的。   再加上此人对于钱财的嗅觉无人能出其右,大体上,可以利用,可以结交,总归是有一些好处的。   所以当长安市上,开始有人吟唱那句经典的,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的时候。   人人都想知道玄奘大师到底跟女儿国的国主有没有一腿,或者好几腿。   看皇帝驾崩,看皇后偷人,看猛将折戟沉沙,看文臣抄家灭门,看高僧破戒,看美人成妓,看贵妇人尽可夫,看文人斯文扫地……这本身就是国人的爽点,只要点一下,就会让无数人精神抖抖,精神百倍。   所以,这都是陈胜吴广的流毒在作怪。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关中人更是如此,他们眼看着强秦轰然倒塌,眼看着强汉四分五裂,眼看着南北十几国风云变化,各领风骚几十年,自然也看过前隋是如何倒霉的,更是猜想过精彩的隋炀帝是如何被宇文化及活活勒死的,估计隋炀帝被勒死以后,他的尸体的样子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凸眼吐舌头的极具喜剧性。   即便是玄奘这种德高望重的圣僧,在出了绯闻之后,也会迅速的转化成街头巷尾的谈资。   只是,人们更感兴趣的是那个女儿国的国王,到底能好看成什么样子,才能打动玄奘大师这种高僧的心呢?   至于清规戒律,对玄奘大师这种人物来说是毫无意义的,就连佛都曾经化身女子,布施肉身来教化天下呢。   只要玄奘大师把那个女儿国的国主睡了,就能引起关中百姓们的集体高潮,毕竟,能睡一个化外番邦的国主,也算是为国争光不是?   所以,现在满长安的人都想知道——玄奘大师到底睡没睡那个女儿国的国主?   “媚儿,你说玄奘大师到底有没有睡那个东女国的女国主?”   李治听完了宫人演绎完那首缠绵悱恻的《女儿情》,就忍不住问身边的武媚。   武媚娘见李治问的粗俗,就皱眉道:“东女国在蜀地之西,不在西域,这本身就是流言。”   李治摇头道:“不对啊,朕下令查过流言的来源,最后发现这首好听的曲子的源头,本身就来自于大慈恩寺,也就是说,即便是流言,也是玄奘大师自己传出去的。”   武媚习惯性的抱着肚子,神情有些悠然的道:“看样子,这天下不止有一个女儿国……”   李治又转过头问武媚。   “你说,玄奘大师有没有可能在那边留下一男半女什么的,如果有的话,玄奘大师如果肯上表,我给这个孩子封一个什么王比较好呢?”   武媚道:“即便是有孩子,人家也会继承他母亲的国主之位,用不着陛下多操心。”   李治也把双手抱在肚子上,两根食指悠然的敲打着肚皮笑道:“朕倾向于玄奘大师破戒了。”   武媚怒道:“如此,就能掩盖一下陛下后宫传扬出去的那些事情吗?”   李治尴尬的笑道:“都是谣言,都是谣言,你对云初上表要求组织一场冬狩的事情如何看?”   武媚冷笑道:“晋昌坊这过去的一年中,举行了几场很大的节日活动,已经把长安附近可以吃的肉食,吃的干干净净,眼看着就要到上元节了,他没地方找那么多的肉食,只好鼓动陛下冬狩,他好趁机弄一些肉食回来。   你看,他现在为了钱,连皇家的主意都开始打了。”   李治轻笑一声道:“自从朕在父皇面前表现出来了仁孝的一面,那么,狩猎就与朕无缘了。”   武媚道:“陛下多年不狩猎,皇亲国戚们也自然不敢狩猎,如今皇家猎场里野兽泛滥,确实到了应该清理一下的地步了。”   “你准备去吗?”李治看一眼武媚微微隆起的肚皮。   “陛下不去,妾身自然也不会去,然,皇子们可以去。”   “你是说太子李忠?”   武媚瞅着李治道:“太子出马未免太给云初颜面了,派弘儿去就可以了。”   “弘儿还不足四岁。”   武媚笑道:“就因为弘儿不足四岁,所以,他去才是最合适的。”   李治看看武媚,最后没有说什么话,而是把注意力投向了宫人们新编练的歌舞。   长安又下了一场小雪,薄薄的,刚刚覆盖住了地面,这是狩猎的最佳时机。   李慎身着一身猎装,显得精明强干至极,不得不承认,李家的基因真的很棒,手长腿长不说,肩宽,腰细,屁股翘,就李慎这个缩头龟一样的亲王,只要打扮起来之后,也是罕见的美男子。   “陛下准了,要我辅佐弘皇子,清理皇家猎场的野兽,为民除害。”   这个回答跟云初与温柔预料的一点误差都没有,不过,李慎身为此行的副帅,还是让云初有些惊讶。   不过,当他看到李弘身后那个高大伟岸的男子的时候,就知道李慎有些自作多情。   这还是云初第一次见薛仁贵,不过,温柔早就告诉他,如果见到一位身高超过七尺,且颌下有浓须的壮汉,此人必定是薛礼薛仁贵。   身高两米的薛仁贵站在小豆丁李弘的身后,两人的身高差显得极为滑稽。   云初抱拳施礼,薛仁贵却无动于衷,目光始终盯在皇子李弘身上。   这就是一位很好的保镖了,云初不以为意,当着小大人一般板着脸的李弘的面,喊出来了娜哈。   然后,李弘就跟着娜哈跑去了后宅,留下一脸不知所措的薛仁贵呆立当场。   云初指指后宅对薛仁贵道:“哦,弘皇子去看自己的妹妹去了。”   薛仁贵看一眼云初,就转身守在云家后宅门口,如同门神一般。   李慎拉着云初进到屋子里,来不及喝茶,就小声问道:“玄奘大师真的跟一个叫做东女国的女国主有染?”   “人家叫西梁女国,不叫东女国。”   “呸,世上只有东女国,哪来的什么狗屁西梁女国,咦,也是啊,东女国在西蜀,不在西域,难道说那里真的有一个西梁女国?”   云初笑道:“都是谣传,谣传,你既然把弘皇子都带来了,那么别的客人们呢?”   李慎哼了一声道:“领队的是英公,其余的客人也是英公召集来的。”   “既然都这样了,我干啥?”   “你说你能干啥,跟我一样,带着万年县的民壮,负责把猎物弄回来。”   “我现在只想知道猎物怎么分配,如果我万年县出动几千民壮,最后如果分不到猎物,我还打个屁的猎啊。”   “你是担心那些老将们把猎物全部拿走?”   “对啊,我现在见到老将们就害怕,他们什么都要,什么都吃,还不愿意给别人留。”   李慎拍拍云初的肩膀道:“这一次做主分猎物的人是弘皇子。”   云初怵然一惊,瞅着李慎道:“他才是一个不满四岁的孩子,你们这么坑他,还有人心吗?”   李慎瞅着云初淡淡的道:“陛下是这么吩咐的,武昭仪也认同,你一向与弘皇子交好,现在又极缺肉食,大可以让弘皇子下令把肉食都留给你弄上元庆典。”   “如此一来,弘皇子以后跟那些老将们怎么相处,人家会说弘皇子是受了我这个奸人蛊惑,才如此分配的。”   李慎笑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们皇家的便宜真的很好占?我看啊,你这一次算是栽了,好好地公平的把猎物分配给每一个人,如此才是正道。”   云初一言不发的瞅着李慎,看的李慎汗毛倒竖,不知道想起什么来了,连连摆手道:“这口锅我不背,我的那一份你可以拿走,要我背锅想都不要想。”   见李慎不干,云初就把目光转向了站在笔挺的薛仁贵身上。   李慎顺着云初的目光看过去,啧啧赞叹道:“不大不小,不高不矮的正好合适背锅,就这么定了吧,找别的人背锅容易出问题。   三日后,咱们出发去禁苑狩猎,你多准备一些猎犬,到时候能派上大用场。”   李慎把事情说清楚就走了,临走的时候怜悯的看着身材高大的薛仁贵,觉得云初这个人非常的缺德,连这种憨厚的人都戕害,真真不为人子。   云初不是这样看的,他知道的事情远比李慎多的多,薛仁贵是英公李绩这群老将们准备挺起来的新一代负责冲锋陷阵的悍将。   如果云初把所有的肉都拿走,这些人肯定是不干的,但是呢,薛仁贵用这些猎物某一个晋升的机会,他们一定是千肯万肯的。   只要让薛仁贵从宫卫这个他们插不上手的地方出来,他们就有非常大的施展余地,可以准确的将这个人送上战场,替他们冲锋陷阵。   刚才,李慎说的很对,薛仁贵真的是一个不大不小,不高不矮的正好合适背锅的人。 ###第八十二章 被薛仁贵鄙视了   云家有宝马,而且是两匹顶级宝马,云家有悍将,云初对于打猎很熟悉,别人打猎当玩乐的时候,云初打猎是为了填饱肚子,所以,在打猎这件事上云初是专业的。   只是云家没有狗,娜哈给猞猁套上项圈,准备带着它去打猎。   肥九不在,云初准备带肥八,肥十跟娜哈去,原本还想邀请老猴子同去,那里知晓此时的老猴子躺在自己带来的皮毛堆里,一边喝酒,一边哼着《女儿情》的曲调悠然自得。   “玄奘大师没有剥掉你的猴皮?”   “没有,也不知道是脸皮厚,还是确有其事,人家听了之后一丝波澜都不起,还让我唱了好几遍这首曲子,最后还说,虚妄的东西总是美的。   哦,对了,玄奘大师正在看《西游释厄传》,他还点评说,我当年在石国的所作所为过于暴戾,被佛祖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消磨戾气是应该的。   还说漂流儿的故事过于刻意了,一个想要出家的人,出家是一桩自然而然的事情,佛门也不是那些走投无路之人的庇护所。   他还说你,写佛道之争是不对的,会引起大唐本土佛道之争,到时候不好收场。”   “就这?”   老猴子摊摊手道:“就这些表现,他现在已经越来越像是一尊佛了……”   云初也是这样认为的,就像一个人朝天吐口水,口水最终会落在自己脸上一样,给一尊佛编排一些有趣的事情,这并不能改变人家是一尊佛的本质,只会让更多的人知晓他是佛这么一个现实。   三天时间,云初征发了四千徭役,直奔皇宫后面的北禁苑。   长安城的东边,西边,南边都是人烟稠密的地方,唯有北部是一片荒芜之地。   将皇城安置在北边,这是很有道理的,因为这样一来,龙首原以南的六条高坡视为乾之六爻,而宫城自然是最北面的高坡九二之位,高高在上。   当初建造长安城前身大兴城的是宇文恺,这家伙毕竟是南北朝死人堆里爬上来的,那年头政变内讧死全家是家常便饭,宫城放最北面,开门逃命自然方便。   大唐江山已经很稳固了,所以,北边的禁苑就成了皇家的一个猎场。   当年太宗曾经在这里说,草浅兽肥,以礼畋狩,弓不虚发,箭不妄中,乃大丈夫在世三大乐事之一。   所以,当云初才抵达禁苑,就听到了主将敲鼓升帐的动静。   云初好歹在西域当过一阵的大头兵,自然知晓这事情的严肃性,慌忙丢下本部人马,快马赶到军帐,看着好多人正在排队报名而入,他也就排在后边,在隆隆的鼓声中,报名之后,才被亲兵,们允许进入大帐。   才进去,就看到李弘被放置在一个很高的凳子上百无聊赖的打着瞌睡,李绩就坐在帅帐主位上,桌案上插着令箭。   随着一枝枝令箭被丢出去,军帐里的各路老将们就拿着令箭,带着本部人马直奔目的地。   云初没机会得到令箭,同时,他还发现,自己带来的民壮们已经被那些老将们给瓜分光了。   还好,给他留下了二十几个不良人算是亲卫。   瞬间功夫,大帐里就只剩下,云初,李绩,李弘跟薛仁贵四个人了。   云初原本准备施行自己背锅计划的,不过,李绩老是不走,这让他的计划暂时不能执行。   他准备等李绩走了之后,再出动娜哈来蛊惑李弘,压榨薛仁贵。   云初一点都不喜欢李绩,跟这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只有乖乖听话的份,一旦起点什么小心思,那感觉就像没穿衣服站在李绩眼前让人家看个通透,浑身上下凉飕飕的。   相比李绩,云初更加喜欢梁建方,为人大方不说,还豪迈,还好骗。   他不想理会李绩,李绩却瞅着他道:“手持割鹿刀分肉,这是天子之礼,这一次弘皇子主刀,你觉得你能分到那一块?”   云初一本正经的道:“上有所赐,不敢辞。”   李绩笑道:“弘皇子年幼,也就是说此次分肉由老夫帮手,你认为如何?”   云初摇头道:“不好,这是天子之礼。不论弘皇子会不会切割,拿不拿的动割鹿刀,这都是他的权力,我以为,哪怕是分到一块猪屁股,也是臣子的喜事。”   “你觉得弘皇子能做到人人都满意吗?”   “这世上就没有绝对公平的事情,即便是陛下亲自持刀,也不可能让人人都满意。   所以,由弘皇子来分割,大家各凭天意,说不定反而会更加的公平一些。”   李绩皱起眉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这样做是不是过于谨慎了一些,以至于形同小人做派?”   “英公用兵之时,以小心谨慎著称于世,现在怎么又看不起谨慎二字了呢?   还有,如今猎物还在山里,我们手里什么都没有,就开始说分肉的事情,是不是太早了?”   李绩道:“既然老夫当了冬狩的主帅,就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云初瞅着站在李弘身后不动弹的薛仁贵道:“仁贵兄乃是宫卫,更是陛下派来为弘皇子护驾的,我觉得,他来辅助弘皇子分肉比较合理。”   李绩看看薛仁贵,再看看云初,叹口气道:“裴行俭丢下长安县做了一半的事情,远走西域,对他个人的名声损伤极大,你现在,连薛礼都不肯放过吗?”   薛礼听李绩这样说,忍不住把目光放在云初的身上,似乎要看出点什么来。   李绩眼看着李弘被缩手缩脚溜进大帐的娜哈,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伸长了胳膊要求抱抱的李弘给偷走了,就叹口气道:“老夫就知晓,要你们三人做到相亲相爱是一桩不可能的事情。”   薛礼踏前一步道:“试过才知道。”   云初笑吟吟的道:“不用试,我应该打不过你。”   李绩瞅着薛仁贵道:“让你帮着弘皇子主持分肉,你如何分?”   薛礼挺挺胸膛道:“自然是多劳者多得,少劳者少得,不劳者不得。”   云初拍手道:“好极了,此次冬狩,就属我万年县出的人多,总数六千余人,我万年县出了将近五千,如此说来,我们就能获得六份中的五份?   非常公平,多谢薛将军。”   说完话,就笑眯眯的离开了军帐。   李绩抽抽鼻子瞅着薛仁贵道:“言多者必失,云初已经把无礼二字发挥到了极致,这一点你要学。”   薛礼皱眉道:“小人行径。”   李绩挥挥手道:“到时你会看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小人行径。”   目前是确定围猎范围的时候,距离真正的杀戮还有三天的时间。   云初在森林里找到了一株很适合搭建树屋的巨树,为此,他派遣那些不良人们,将大树周边的树木全部砍伐一空,留出来一块一亩地大小的空地。   不仅仅如此,他还平整了这块土地,铺上从小河边取过来的沙土。   再把那些被砍伐掉的大树剥皮,切割成一段一段的,用巨型铁钉,将树干一层层的钉在大树上,慢慢形成一个占地有五六个平方的巨大树屋。   最后用干苔藓堵住树干间隙,房顶铺设了桐油防水布,最后在树屋里铺设了大量的羊毛毡子,一座漂亮,暖和的树屋就形成了。   这座树屋是云初留给娜哈跟李弘的房子,云初没打算带着这两个累赘进猎场。   果然,娜哈跟李弘见了这座漂亮的树屋,立刻就忘记了还有打猎这回事,嘻嘻哈哈的在树屋里上上下下的玩耍,将伺候李弘的宫人们累个半死。   而薛仁贵看到云初如此不遗余力的拍李弘的马屁,看云初的眼神就更加的鄙夷了。   云初丝毫不在乎薛仁贵的眼光,开始的时候,还以为这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会是一个聪慧的人。   现在看来,他并没有跳出唐人这个范围,还是受礼法,以及唐人的见识所束缚。   与李绩这种能一眼看透事情本质的人,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自认为看透了薛仁贵的本质,云初就放心的带着五个身手最好的人进了猎场,将娜哈,李弘统统放在大本营里,跟李绩待在一起。   北禁苑是一片高高低低的丘陵地带,从这里开始算起,东西三十里地,南北一百二十里地,都属于这一次围猎的范围。   跟管理北禁苑的管事打听了一下,骄傲的皇家管事听说云初等人要去猎虎,就朝北边指指道:“那里有猛虎三头,尽管去,西南方向还有巨熊,胸口带月牙的那种,竹林那边还有花熊……只要有本事都能猎。”   听说竹林那边有熊猫,云初哪里还能忍耐的住,当初去熊猫养殖基地看到小的熊猫肥墩墩的样子,云初做梦都想养一只,现在,终于可以抓熊猫不被砍头了。   他如何肯放过这样的机会。   不过,李绩已经安排好了围猎范围,自己也不好提前打草惊蛇,只好,耐着性子,去跟负责北方的李慎汇合,总之,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弄一些熊猫回去。   这东西在以前的那个时代里是国宝,在大唐,这种什么都吃的巨大生物,就是一只只祸害,属于可清除的害兽之一。 ###第八十三章 云初猎熊   云初之所以千方百计的想要回到长安,就是想要好好地生活。   如果他的权力心真的很重的话,在西域有着更大的可发挥的空间。   即便是在回纥部落,云初也有信心一点点的爬到高位,再弄死回纥可汗之后,自己当可汗。   然后带着自己的狼群,席卷大地,攻破所有能看到的城堡,劫掠所有能劫掠的东西,杀光所有想要杀的人,再睡遍能抓到的所有王后,公主,贵妇……   云初觉得自己有些疯,但是,还没有疯狂到蒙古人那么疯狂的地步。   看到李慎的时候,这个家伙正在一片白雪中惬意的躺在一个温泉池子里,一边喝酒,一边接受身边美人的按摩,其中一个美人很能潜水,半天才抬起头换一口气。   走了半天的路,云初觉得很渴,捞起李慎泡在温泉池子里的酒坛子,打开之后喝了一口,味道很好的黄酒,滋味绵长的让人想要一口喝光。   “我记得冬狩的规矩不是这样的。”   云初放下酒坛子道。   李慎懒懒的道:“不是这个样子,又能是什么样子呢?亲自带着人马搜山?   不不不,如果是我父皇带队,我一定穿着皮甲,满世界的追杀野兽。   现在,我这副样子,才会被所有人接受。”   云初又喝了一口酒道:“你这个亲王还不如不当呢,以你的本事考一个进士易如反掌。”   李慎苦笑一下道:“谁说不是呢,自己挣来的富贵才是真富贵,我这种唾手可得的富贵,总是有些假,也很容易被夺走。”   云初摇摇头道:“太宗皇帝可不是这么想的,他老人家一生征战,一生劳苦,可不是为了让你说这些话的。”   “我一出生就是王,当你云初还是一个小兵,在西域苦战期望成为一个九品官的时候,我已经是王了,我上面的位置只有一个。   不像你,可以慢慢的从九品官一直往三品官的位置熬,等你熬到三品官位置的时候呢,年纪也大了,就没有那么多的雄心壮志,可以享受自己的奋斗成果。   我从一出生,就达到了人生的巅峰,然后,就是漫长的无聊的平线,直到死亡把我带走。”   李慎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把那些光溜溜的美人撵走了,云初打量了一下,没一个看的上眼的。   不知道李慎是不是喝醉了,反正他这一会说的话充满了醉意。   既然是醉话,云初就当成醉话听,不用理睬中间是不是还有其它的含义。   这一天,云初跟着万年县的壮丁们,在山间跑了半天,敲锣打鼓的将野兽往预定的地点驱赶。   第二天,云初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娜哈跟李弘,这两个小家伙发现云初不见了,就不肯继续留在营地,李弘更是强行命令薛仁贵把他送到这边来。   在李弘的面前,薛仁贵的任何骄傲都是没有意义的,明知道他们要去找云初,在一个四岁孩子的呵斥下,还是把他们送到了云初的面前。   “今天我们去抓花熊!”   “花花绿绿的熊吗?我听我父皇说,当年皇祖一年就杀了二十头熊,还有十一头老虎。”   “不,我们不是去杀熊的,我们去抓花熊,我今天特意让人绕过了竹林,那里住着一群花熊。   我们要抓一些花熊回去养。”   “养大了吃肉吗?”   “不吃肉,花熊的肉不好吃,不过,这东西养着玩,可是真的好啊,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抓一只花熊回来养着玩,最好能陪我一起长大。”   “怎么抓?”   很明显,李弘跟娜哈两个已经跃跃欲试了。   云初瞅着薛仁贵道:“这东西很容易被打服气,我们两个一人找一头开打,直到打服气为止。”   薛仁贵瞅瞅云初一米八的身高淡淡的道:“我可以只用拳头的。”   云初笑道:“这东西在远古时期叫做食铁兽,据说还曾经是蚩尤的坐骑,你要是敢小看它,到时候吃亏的时候,别说我坑你就好。”   薛仁贵道:“只要你不找一头小熊崽子打,就不算坑我。”   说完话,安排好宫卫们结阵保护好李弘,自己就大步流星的走进了竹林。   片刻之后,竹林里就传来薛仁贵的怒吼……   云初跟娜哈,李弘一起伸长脖子朝竹林里看,竹林茂密,看不清楚,只觉得竹林里的竹子摇晃的厉害。   云初是背着一个口袋进竹林的。   他可没有薛仁贵那么鲁莽,因为外边总有人敲锣打鼓的搜山,所以,周围的花熊都挤在这片竹林里,很容易就能找到一头花熊。   薛仁贵进竹林找到一头看起来最彪悍的花熊就开始干,云初不一样,他在挑选。   当年在天山脚下,他能挑选出一头具有汉奸品质的旱獭,没道理找不到一头同样具有汉奸品质的花熊。   这种花熊很好找,当别的花熊因为薛仁贵那边打斗的原因四处奔逃的时候,云初就看到了一头依旧在悠闲啃竹子的花熊。   而且啃得极为贪婪。   这家伙不是一整根一整根的啃竹子,而是东啃一口,西啃一口,两只小小的圆耳朵还在啃竹子的时候不断的颤动。   这是一头很肥的花熊,年纪应该不大,但是真的很肥,行动间,浑身的肉都在胡乱的咣当。   花熊吃的正愉快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人在揉它的耳朵,于是,它就转过身,正好看到挼熊挼的感觉极为良好的云初。   花熊呼气、鼓鼻、咂嘴一气呵成,模样非常的恐怖,可惜,它的叫声实在是威猛不起来,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宛若猪哼哼一般,根本就没有威胁。   于是,云初就一拳砸在这头花熊的鼻子上,这一拳很重,却很收敛,打的花熊嗷嗷嗷叫,张大嘴巴,挥舞着两只粗壮的前爪,钢钩一般抓向云初。   云初轻松地避开,又一拳砸在花熊的鼻子上,这一次下手更重一些,花熊眼泪都下来了,用一只爪子护住鼻子,另一只爪子继续挥舞着抓云初。   云初不管,只管一拳一拳的砸在花熊的脸上,只要它护脸的爪子稍微松动一下,云初的拳头就会准确的打在它的鼻子上,于是,花熊叫的更加凄惨,不管不顾的朝云初撞了过来。   这家伙的力气极大,这一撞竟然撞断了三五根胳膊粗的竹子,才止住去势。   被竹子撞翻的花熊,才爬起来,就慌忙向竹林深处逃窜,速度惊人。   可惜,才跑起来,它的脚下就打了一个磕绊,再一次重重的撞在竹子上,原来它的两条后腿已经被云初丢出来的两个头的拌马飞锁给捆的结结实实。   不等被撞得七荤八素的花熊爬起来,云初就骑在花熊的背上,套上手套,就一拳一拳的砸在花熊的脑袋上,肚子上,以及连接四肢的软肉上。   开始的时候,花熊疯了一样的打滚,翻转,扑击,撕咬,用尽办法抵抗,可惜,如今的云初是只要有一杆长枪,就敢直面猛虎的存在。   面对动作笨拙的花熊,哪里会被花熊伤到,于是,在挨了百十拳之后,花熊终于不怎么反抗了,还用一双爪子护住脑袋,嘴里发出嘤嘤的惨叫声。   云初没有似乎没有半点怜悯之心,用长刀斩断了一根竹子,弄成棒球棍长短,然后,就轮着竹竿暴风雨一般的击打在花熊的身上。   花熊被打的痛极了,再次开始发威,竟然挣断了拌马飞锁,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双眼珠子通红通红的人立而起,向云初扑击过来。   粗壮的前肢所到之处,翠绿的竹竿纷纷折断,威势惊人。   云初只是冷冷的瞅着这头熊,还趁机掏出来了另外一截拌马飞锁。   果然,这头花熊装模作样的向前冲出不到五米远,一扭头就想朝竹林深处逃跑。   拌马飞锁再一次准确的缠住了它的后腿,云初再次挥刀斩了一截看起来很结实的竹竿,慢慢的向花熊走了过去,这一次,花熊呜咽着把身子翻转过来,亮出自己柔软的肚皮。   这是花熊被打服气的表现。   云初却不这样认为,野性难驯并不是一句空话,有时候,聪明的野兽也懂得伪装。   于是,竹竿再一次暴雨般的落在花熊的身上,直到竹竿被打的劈开,变成扫帚一个模样,云初这才停手。   此时的花熊,连嘤嘤叫唤的力气都没有了,软趴趴的摊成一大片,鼻孔里偶尔还能喷出一点气息。   云初用脚踢一下花熊,发现这家伙应该是真的没力气了,这才停手,准备休憩一下。   薛仁贵那边花熊此刻还有力气发出猪哼哼一样的嘶鸣,看样子,他们的战斗还在激烈的进行着。   云初从带来的口袋里,摸出两个全麦馒头,往自己嘴里赛一个,也顺便往花熊的嘴里塞了一个。   这些馒头里面有蜂糖,云初一个馒头还没有吃完,塞进花熊嘴巴里的那个馒头已经不见了踪影。   看的出来,它还想吃,这一次云初却自顾自的吃,不再给花熊馒头吃了。   花熊用尽力气,才爬起来,想要走,瞅瞅云初再次拿起竹竿的手,就老老实实的坐在原地,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两只肉肉的圆耳朵直愣愣的挺着,圆眼睛里满是委屈。   云初站起身向外走,花熊原地不动,云初就用竹竿揍它,等它学会了跟着云初走,云初就奖励它一个馒头。   慢慢的一人一熊相处的逐渐融洽起来了。   薛仁贵那边终于没有了战斗的动静,而此时,云初也领着他的熊猫从竹林里出来。   胖熊发现外边有很多人,就一屁股坐地上不肯动弹,云初又是一顿棒子,花熊不情不愿的跟着云初向人群走过去的时候,薛仁贵扛着一头足足有三百斤重的花熊也从竹林里走了出来。   云初微微一笑,对背后背着小旗子的传令官道:“打旗,传讯,就说弘皇子徒手活捉巨熊一头!” ###第八十四章 冬狩之王   四岁的孩子哪来的羞耻心,听云初这么说,就嗷嗷叫着朝那头比他大了足足有二十倍的巨熊冲了过去。   负责看李弘的乳娘,眼睛一翻又昏过去了,云初则捏着花熊的嘴巴,踩着花熊的两只爪子,笑眯眯的看着李弘对着这头巨熊一阵拳打脚踢。   等李弘打累了,云初就松开巨熊的嘴巴,让李弘拿好吃的喂给巨熊。   娜哈也非常的来劲,也对着这头看起来很肥的巨熊拳打脚踢一阵,就大着胆子,把一块糕饼塞熊嘴里。   只见巨熊的嘴巴转一下,那块糕饼就不见了,不管这两个孩子往熊嘴里塞什么吃的,那只熊都照单全收,刚才被云初殴打的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就干脆仰面朝天躺着,只张着嘴等着投喂。   偏偏李弘跟娜哈两人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吃的,当李弘将根本就不属于这个时节的甜瓜塞熊嘴里之后,云初发现那只熊看李弘跟娜哈的眼神已经变了,努力的翻过身想要在李弘的身上蹭蹭表示感激,却把李弘蹭了一个跟头。   随即,云初阴冷的眼神就飘过来了,吓得花熊再次仰面躺下,嘤嘤的叫唤。   乳娘刚刚醒来,发现李弘跟娜哈两个骑在花熊柔软的肚子上,眼睛再次翻白,昏厥了过去。   薛仁贵肩膀一歪,轰隆一声就把一头嘴里不断吐血的花熊丢在地上,即便是如此,这头花熊依旧仇恨的看着薛仁贵,如果不是腿断了,它似乎还想战斗。   看到李弘骑在一头熊的肚子上,薛仁贵吃了一惊,瞬间就把李弘从花熊肚子上提起来,恶狠狠地看着云初。   云初瞅着湛蓝的天空淡淡的道:“这头熊是弘皇子自己抓的,不关我的事情。”   薛仁贵悲愤的瞅着李弘问道:“敢问弘皇子,这头熊真的是你亲手所猎?”   李弘立刻骄傲的挺着小胸脯道:“云县丞把这头熊从竹林里撵出来,就被我给活捉了。”   薛仁贵颤抖着嘴唇把目光看向旁人,目光所及之处,人人努力点头,就连那个昏厥两次的乳娘也猛烈地点头。   薛仁贵瞅瞅晴朗的天空,再看看悬在半空中的白日,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摇晃一下脑袋单膝跪地道:“微臣为弘皇子贺!”   李弘骄傲的摆摆手道:“算了,你的这头熊都吐血了,我就不要了,赏赐给云县丞。”   云初笑呵呵的拱手道:“谢过弘皇子赏赐。”   就在这时,山谷中响起一阵激烈的金锣声,传令兵高亢的声音随即响起。   “喜报,喜报,弘皇子徒手生擒巨熊一头。”   “喜报,喜报,弘皇子旗开得胜,徒手生擒巨熊一头。”   正在泡澡的李慎听闻,屁股中箭一般的从温泉池子里跳出来,迅速弄干净身子,穿好衣衫就骑着马直奔云初他们所在的地方冲过来。   “喜报,喜报,弘皇子徒手生擒巨熊一头。”   正在吃烤肉的梁建方呆滞了片刻,就跳上一匹马朝云初他们所在的位置狂奔。   “喜报,喜报,弘皇子徒手生擒巨熊一头。”   这句话刚刚进入郑仁泰的耳朵,他松开了手中的箭矢,也不看猎物如何,就纵马朝云初他们所在的位置狂奔。   只要是个人,都想知道一个还不足四岁的孩子是如何徒手活捉一头巨熊的。   当喜报传进李绩的中军大帐的时候,正在烤火喝酒的李绩安静的放下手中的酒壶。   叹息一声道:“论技巧诡诈,薛仁贵还是差了不止一筹啊。”   李慎率先看到李弘身边的那头巨熊,顿时如同被雷击一般,呆滞了许久,才指着那头熊问云初:“果真是弘皇子亲手所擒?”   云初指指那头已经彻底向李弘手中美食投降的巨熊道:“你自己看。”   李慎呆滞的看着李弘拍拍熊头,那头巨熊就把脑袋耷拉下来,任凭李弘抓着它的耳朵,不但不反抗不说,还嘤嘤的叫唤着讨好李弘。   直到李弘往熊嘴里塞一块糕饼,这头熊就显得更加乖巧,拿胖脸蹭李弘,还把李弘蹭了一个跟头。   梁建方看到这一幕,牛眼睛都快要瞪得裂开了,捶打着胸口道:“老子不信,不信就是不信,就算他是陛下的亲儿子老子也不信一个四岁的奶娃娃能徒手捉巨熊。”   说着话,看到地上还倒着一头被捆绑的很结实的巨熊,抽出刀子,就切开了绑绳,那头积攒了很长时间力气的巨熊,嗷的一声就人立而起,甩开巴掌就抽在猝不及防的梁建方的胸甲上。   巨熊寸半长的爪子,从梁建方的铁甲上划过,火星子乱冒,还把梁建方一巴掌顺带着给抽的飞了出去。   云初手中已经捏着一柄短矛,随时准备投掷出去,没想到李弘身边的那头胖熊,居然也人立而起,冲着那头发疯的兄嘴对嘴的咆哮。   最后还一巴掌抽在那头熊的脸上,顿时,就把这头腿部受伤的巨熊抽的滚倒在地。   不过,这家伙并没有继续追杀,而是重新来到脸色煞白的李弘身边,张着嘴讨要食物,直到李弘将整整一盘子糕饼丢进它的嘴里,它才继续凑在李弘的身边,咕哝咕哝的吃东西,看起来温顺无比。   云初相信,今天这顿打,是这头熊从生下来挨的最重,最痛的一顿毒打,不过,今天这顿饭,又是这头熊此生吃到的最香最甜的一顿饭。   被薛仁贵打疯了的巨熊一巴掌抽飞的梁建方倒在地上还不让人搀扶,瞅着胸甲上四道清晰地熊爪子印记,再看看李弘身边那头温顺如绵羊的巨熊,他还是无法理解,李弘赤手生擒那头巨熊的事情。   从刚才两头熊嘴对嘴怒吼的状态来看,李弘身边的巨熊绝对是一头猛兽,否则也不会有把另一头熊一巴掌就乎在地上的事情。   郑仁泰来的比较晚,恰好看到了梁建方被熊一巴掌抽飞的场面,也看到了李弘跟另外一头熊相处的场面。   所以,他现在的面皮抽搐的厉害。   云初往嘴里丢了一块甘草,慢慢的嚼着,等嚼出甜味来了,就对薛仁贵道:“尽管这场狩猎还没有正式开始,我想,不可能有人比弘皇子的收获更加惊人的,你觉得如何呢,薛将军?”   薛仁贵看着李弘身边的那头巨熊点头道:“确实如此,此次冬狩,不可能出现比弘皇子更加惊人的猎物了。”   云初淡淡的道:“其实也不能这样说,如果有人赤手空拳活捉一头巨虎,说不定就比弘皇子的猎物更加的有说服力。”   薛仁贵平静无波的道:“弘皇子还未满四岁。”   云初了然的点点头道:“这么说,弘皇子是此次冬狩之王,应该没问题吧?”   薛仁贵咬着牙道:“实至名归。”   云初轻笑一声道:“据我所知,但凡出现真正的冬狩之王,所有猎手猎获的猎物,是不是都该敬献给冬狩之王?”   薛仁贵此时已经平静下来,淡淡的道:“弘皇子力压群雄,本该如此,等狩猎结束,本将就请英公宣布此事。”   云初吐掉口中没有味道的甘草,点点头就去照看另外一头花熊去了,娜哈刚才一直说想要这头花熊,云初觉得可以满足妹子的要求。   反正,晋昌坊今年供应上元节的肉食,应该是有着落了。   想到这里云初就回头看看一直处在兴奋状态中的李弘,觉得这个孩子的运气实在不是一般的好。   如果自己如今不缺少肉食的话,他未必会这样做。   才到晚上,弘皇子生擒一头巨熊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冬狩队伍。   就连李绩在亲自看了李弘到哪,它就到哪,寸步不离李弘的巨熊之后,又在询问过在场的所有人之后,确定,是云初跟这头熊大战的时候,把它赶出了竹林,结果,李弘皇子这时候看到巨熊上去拳打脚踢之后,这头熊就被李弘皇子降服了。   这就是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事情,巨熊也在,这做不得假。   北禁苑就在皇城的后门边上,打开玄武门就能进皇城,于是,李绩亲自写了奏报,把北禁苑发生的事情如实写了下来,派人在城外,用弓箭把消息送上城,好让李治跟武媚知晓。   正在批阅奏章的李治,正批阅的头昏眼花的时候,宦官送来一封上面有一个洞的奏章,得知是李绩送来的,就兴致勃勃的打开看,他也很想知道这些人在北禁苑到底弄到了多少猎物。   银耳汤还没有咽下去,就被他一口喷了出来。顾不得满桌子的汤水,以为自己头昏眼花看错了,召唤宫人多点几盏灯,再凝神观看。   李绩的奏章历来言简意赅。   “启奏陛下,弘皇子于今日北猎场,徒手生擒巨熊一头……”   “哈哈哈哈,胡说八道——英公都没有这样对待过朕,却把所有手段用在弘儿的身上。”   看完之后,李治就把这封他认为的马屁奏折丢在一边,继续强忍着头昏眼花,批阅奏章。   武媚前来送汤水的时候,发现了这封被李治放在一边的奏折,就笑道:“陛下休憩片刻吧,免得风疾发作。”   李治见武媚拿着李绩的奏章,就笑道:“你儿子确实了不起,不到四岁就能生擒巨熊了。”   武媚皱皱眉头,这才打开李绩的奏折看了一遍道:“弘儿自然是没有生擒巨熊的能力,不过,英公也绝非能编造出这种事情的人。   妾身以为,陛下只需看谁是最大的受益者,谁便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李治闻言,重新拿过奏折看了一遍道:“弘儿将自己冬狩之王的所有猎获,都赏赐给了云初举办上元宴?”   武媚道:“据妾身所知,只要一场冬狩中,能出现生擒虎豹熊罴一类的猛兽者,便会被冠以冬狩之王。   根据太宗皇帝当年的旨意,此次冬狩的所有猎物都会归于冬狩之王所有。   云初做的很好,荣耀归皇家,晋昌坊得实利。”   李治皱眉道:“道理是这么一个道理,但是,说一个幼童能生擒熊罴,这也太过了。” ###第八十五章 漆黑如墨的未来   天人感应之下,凡是大人物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比如神农尝百草的时候,他的肚子是透明,可以看到百草在肚子里消化的状态。   比如那个谁的母亲,脚踩了一个大脚印就不小心怀孕了。   还有那个谁的两个老婆沿着湘江一路哭泣,然后泪水把竹子都弄成斑竹,号称湘妃竹。   秦王政在渭水河边祭祀的时候,渭水里跳出一条黑龙,在水面上翻腾良久之后才潜进水里不见了。   那个谁还是无赖的时候,遇见一条大白蛇,挥剑把白蛇砍死,晚上就做梦,白蛇的母亲称呼他为赤帝之子。   还有一个家伙,目生重瞳,可能就是因为他的眼睛跟苍蝇一样有复眼,这才能骑着乌骓马,挥舞着大戟,在百万军中所向无敌。   与这些人力不可为的事情相比,弘皇子四岁赤手空拳活擒一只巨熊真得非常良心了。   更何况,云初还在竹林里挑选了良久,才挑选出一头有熊奸特征的花熊用来降服,再送给弘皇子用美食去降服。   冬狩之王只能是弘皇子,李慎都不敢要这个名头,否则,他今天当上冬狩之王,明天他九哥就能让他连人当不成。   要知道,只要是太宗皇帝指挥的冬狩,冬狩之王一直是太宗皇帝本人。   太宗皇帝会愉快地收下部下们敬献的所有猎物,然后再愉快地把这些东西再封赏下去,结果虽然一样,过程有很大的讲究。   尽管那头熊是云初抓来的,狩猎之王却不可能是云初,因为李绩会嘲笑他,梁建方会把口水喷到他脸上,至于让这些人把猎物敬献出来,这种事想都不要想。   回到营地之后,薛仁贵就一直仰面朝天,不知道从天象中发现了什么,没有告诉云初。   竹林里的熊足足有二十四头,被狂怒的梁建方他们给一锅端了。   如今,那些熊正瑟瑟发抖地被关在笼子里嗷嗷叫唤,一个个都鼻青脸肿的,被打得好惨。   薛仁贵抓来的那头熊到底是不一样,这家伙的抗争精神非常的充足,只要有一点力气就抓着栏杆用力地摇晃,甚至把云初绑在它腿上的夹板都撕扯掉了,跟李弘的那头熊相比,它不要美食,只想要自由。   当别的熊被关在笼子里哀哀叫唤的时候,李弘的那头肥熊,则骑坐在树屋外边的树枝上,睡醒之后,就从李弘手里得到了一串葡萄。   对于被关在笼子里的同类漠不关心。   当它的同类饿得嗷嗷叫的时候,它的嘴角流淌着口水,将脑袋贴在树干上,睡得昏天黑地。   这就是云初喜欢它的原因。   随着大队人马组成的一个大口袋缓缓合拢的时候,最后收获的时刻已经到来了。   一座不大的峡谷口子上,早早修建了一座结实的高台,绊马索,夹子,笼子,陷阱,密密匝匝地已经安置好了,一群老将就带着有着各自标记的弓箭,上了高台。   云初自然也在其中,只是众人似乎不怎么喜欢他,离他有点远,却把李弘跟娜哈包围在人群里。   只有李绩不在乎,一边调整自己的弓,一边问道:“现在站位早了些吧。”   云初也调整着自己的弓,淡淡地道:“如果不早早站位,以后想要站位都基本会没位置。”   “你很看好这个弘皇子?”   “我不是看好他,是这个孩子很看好我,还在母亲怀里的时候,就喜欢我,我问过高僧,高僧说,我们的气味相投。”   “这个高僧是玄奘大师吗?”   “不是,是一位叫做悟空的大师。”   李绩点点头不再说话,举起弓,射箭,一头正在奔跑的狼就一头栽倒在地上,云初看了一眼,他射得很准,箭头是从狼的眼睛钻进去的。   于是,云初也放箭了,羽箭正中一头野猪的眼睛,还以为这头猪必死无疑,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没有死,跟夏侯惇一样瞎着一只眼睛,变得更加狂暴,一头撞在粗大的柱子上,就连平台都颤抖一下。   等这头猪从平台底下钻出来,云初又射出一箭,这一次,野猪的两只眼睛全瞎了,这头野猪却矗立在一个高坡上一动不动,粗大的鼻孔不断地抽动,然后坦克一般的冲向高台,只是,它的脑子不太好,忘记了高台附近还有很多半人高的树桩。   野猪一头撞在树桩上,可能折断了脖子,四脚朝天的倒在地上,抽搐几下就不动弹了。   “你应该换一柄硬弓的。”李绩在看了云初的箭术之后点评道。   云初摇头道:“太医署最近从交州野人那里弄来了一种毒,是一种树的汁液,那里的人喜欢用这东西涂抹在箭上,只要敌人中箭,哪怕是只擦破一点皮,根据野人八上九下的传说。   往高处走八步必死,往下走九步必死。   开硬弓虽然射程远一些,终究比不过八牛弩,近射的杀伤力又不如涂抹了这种毒药的羽箭,而且费力气不说,还会影响准头。   以后如果有机会上战场,我会抛弃弓箭,带上弩。”   刚刚用强弓射死一头野猪的薛仁贵忽然道:“用毒,非君子所为。”   云初又射出一支箭,眼看着一头野羊翻倒在地,就满意的对薛仁贵道:“死人是不会在乎他是被强弓射死的,还是被毒箭射死的。”   李绩瞅着云初道:“这种毒有办法解吗?”   云初点点头道:“有办法解开,只要在中箭之初,马上服用红背竹竿草才能活下来。   英公如果想知道更多关于这种毒药的事情,可以去太医署询问。”   薛仁贵在一边摇摇头道:“我此生不会用毒箭。”   云初拱手道:“薛将军说的极是。”   看着云初在不断的敷衍薛仁贵,李绩叹口气道:“以后的战争会变得越来越残毒的。   杀人也会越来越容易,死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云初甩甩手头的长弓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随着大唐国富民强之后,悍将越来越少这是必然的,悍卒越来越少也是必然的。   如果到了大唐人,人人都能吃饱肚子的时候,就没有唐人愿意跟那些化外野人比拼谁更加的野蛮。   这个时候,就要利用武器上的差距,来压制那些野蛮的人。就像在跟吐蕃人作战的时候,就能大量的用这种毒箭。   在高原之上,大唐兵马的力气会平均减少三成以上,这就导致原本战无不胜的大唐军队,在遭遇了吐蕃人之后,很难取胜的场面。   如果用软弓搭配这样的毒箭,我想应该可以弥补我大唐军队与吐蕃人在体力上的差距。   这种毒箭最妙的就在于,只要使用一次,毒箭上的毒与血液混合之后,就会消失,所以,英公不用担心,人家拿到这种箭再射回来。”   云初刚刚把话说完,李绩怵然一惊,瞅着云初道:“太医署弄出这种毒箭多久了?”   云初看着李绩笑道:“半年前。”   李绩盯着云初的眼睛道:“如此说来吐谷浑……”   云初点头道:“他们带走了五千枝。”   李绩忧虑的道:“你不知道李敬业的胆子有多大。”   云初笑道:“在吐谷浑干出什么事情来都不算出格吧?”   李绩重重的一拳砸在护栏上怒道:“他会把天给你捅出一个大窟窿来!”   云初瞅着阴沉沉的天空道:“那也是吐谷浑的天。”   李绩强压着怒火道:“我是说吐蕃!”   云初摊摊手道:“那也是吐蕃的天,英公,李敬业这样人您本就不该把他放在国内。   只要他不在国内犯错,在外边哪怕戳破了天,英公也能很好的为他善后不是?”   李绩阴沉着脸道:“他现在是你的人,即便是要善后,也是你为他善后,新年过完,老夫就会动用家法,将李敬业开革出李氏。”   云初笑道:“不知道英公想过没有,可能,李氏才是捆住李敬业双手双脚的绳子。”   李绩瞅着满地乱逃的野兽道:“那就让他挣扎吧,我看他能挣扎出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出来。”   说罢,手中弓弦霹雳一声响,一头野猪应声翻倒。   这一场狩猎从清晨一直延续到傍晚,万年县的壮丁们从各种机关中把猎物弄出来,根据规矩,母的,小的全部放掉,至于野猪跟野羊这两种繁殖的极为快速的猎物则不在其中。   老虎杀了两头,刻意放一头跑掉了,狗熊杀了十几头,又放走了两头带崽子的。   豹子猎杀了四只,主要是这东西遇到危险会往树上爬不好驱赶。   至于花熊,则是被连锅了,而且全是活捉。   野猪,野狼,野羊,兔子,野鸡一类的东西数不胜数,根据张甲他们盘算,至少能满足晋昌坊七成左右的用肉量。   李弘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准备把一头最大的老虎敬献给他的父皇,另外一头小一些的孝敬给英公,其余的狗熊,豹子统统分给了此次前来狩猎的老将们。   至于那些不值钱的野猪,野羊一类的就赏赐给了万年县让他们拿去举办上元节庆典。   花熊——全部归他。   除过薛仁贵抓来的那只花熊,终究因为伤势太重没能活下来,其余的花熊,在吃了李弘送来的食物之后,全部都愉快的活了下来,且活得似乎很愉快。   云初瞅着二十余头圆滚滚的生物,也不禁为李弘暗自发愁。   估计从今往后,李弘都将是所有皇子中最穷的一个。 ###第八十六章 嬗变会很痛   娜哈分到了两头不大不小的花熊,这种花熊正好可以啃竹子活下来了,娜哈觉得很好养,就干脆带回家了。   李弘是骑着熊回太极宫的。   在他身后,还有一大群被宫卫们用绳子拴着的花熊,有些小熊甚至需要宫卫们抱着才能进入太极宫。   李治跟武媚离得远远地,看着李弘带着一群花熊走进后宫的。   武媚眯缝着眼睛瞅着李弘骑着熊笑道:“还真是我儿生擒了一头巨熊。”   李治舔舔嘴唇道:“朕还是觉得不可能。”   武媚笑眯眯地道:“臣妾查问过好几遍在场的人,都说,巨熊是云初从竹林里撵出来的,然后就被弘儿拳打脚踢之后给生擒了。”   李治嘿嘿笑道:“朕以为问题就出在云初把巨熊撵出竹林上,如果没有把握,他敢让弘儿靠近巨熊?”   武媚笑道:“妾身还知道弘儿拳打脚踢巨熊的时候,云初一只手捏着熊嘴,两只脚踩在巨熊的爪子上,另一手还握着一柄短矛。”   李治大笑道:“朕一猜就是这样,哈哈哈哈。”   武媚轻笑道:“跟四岁的孩子降服巨熊相比,臣妾更看重弘儿能让这些巨熊心甘情愿地,跟着他回太极宫这件事。你看弘儿抓着巨熊耳朵的模样,此时云初也不在他身边,薛仁贵虽然寸步不离,却明显没有紧张的神态。   可见,这头熊是真的臣服于弘儿了。   陛下,这才是臣妾看重的地方,一个皇子没有必要披坚执锐冲锋陷阵,因为那是大唐猛士们的事情。   身为皇子,弘儿能将猛士们冲锋陷阵的结果牢牢地捏在手中,这才是一个皇子真正的职责。   我儿既然能在冲龄之年降服巨熊,那么等到成年之后,陛下可以好好地期望一下了。”   李治皱眉道:“李忠才是太子。”   武媚抱着肚子笑道:“我大唐从未有庶长子继承大统之事。”   李治耸耸肩膀道:“也从无嫡长子继承大统之事。”   两人说完,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李弘牵着熊想要带给父皇跟母后看,被他的爷娘严词拒绝,并且严令李弘不能长久在宫中饲养这东西,必须搬迁去曲江。   至于那头被李弘生擒的巨熊,他的爷娘考虑良久之后,才准许这东西放在后宫养活,还必须在这头熊不吃饭的时候戴上精钢制成的嘴套。   可惜,这东西只要睡醒,就一直需要进食,等进食完毕,戴上嘴套睡觉对它没有任何影响。   半个月后,即便是李治看到这东西晃晃悠悠地出现在他的大殿上,也敢上去踹上两脚。   性情太温顺了。   只要用食物把它的嘴巴塞满,如何蹂躏它都可以,它只在乎吃的。   被哪哈带回云家的两只花熊就没有那么好的命了,云初只肯让娜哈给两只花熊喂晋昌坊的毛竹,以及少量的麸皮饼子。   开始的时候,两只不大的花熊还知道见人就钻进竹林里去,时间长了,发现这些两只脚行走的东西不会伤害它们,胆子也就逐渐大了起来,有时候会混迹在坊市中依靠自己圆滚滚的模样,讨要一些吃食。   渐渐地,晋昌坊的人对这两只花熊也就见怪不怪了。   玄奘亲自出来看过花熊,还给两只花熊喂了一些糕饼,不知为何,他跟两只花熊相处了整整一天,最后还说,这是一种最有佛缘的畜生。   这是玄奘自从回到长安之后,第一次出现在人前,没日没夜翻译经卷的玄奘显得很清瘦。   人们只会远远地看着这个和尚跟着两只花熊在晋昌坊漫步,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打扰。   他似乎也不喜欢跟人打交道,即便是走在热闹的集市上,也像是一个人在独行。   此次出行,玄奘没有任何目的,就是跟着两只花熊走,花熊啃竹子的时候他就在一边给它们递竹子,花熊进集市的时候,他就看着花熊张着嘴巴跟店家讨要食物,有时候也会吃一点店家奉上的素食。   天黑的时候,他就回大慈恩寺了。   云初拿着老猴子整理出来的《西游释厄传》的书稿,担心的道:“我们这样做对玄奘不好吧?”   老猴子道:“我很期望他能发怒,或者有什么别的情感出现,可惜,直到现在,不管我们做什么事情,都不能引起他的任何情绪上的动荡。”   云初皱眉道:“这难道不就是你们修行的目的吗?”   老猴子低声道:“我曾经有一次禅定的时候,进入了一个很深很深的层次里面,那里面没有我以为的黑暗,只有光。   我不知道光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头顶的光有多高,更不知晓我脚下的光有多深。   我行走在虚空里,上下左右前后都留下了我的脚印,每一个脚印都会发光。   我甚至能从这些发光的脚印里看到我的过往。   我知道,这是我获得大圆满的一个征兆,可惜,我没有半点的喜悦,只有很深沉,很深沉的悲伤。   这种悲伤超过了我所能承受的极限,所以,我就跑出来了,醒来后,就看到娜哈正在用一根鸡毛逗弄我的鼻孔。   云初,既然我都能进入那个境界,那么,玄奘是不是早就走过去了?   我想让他回头,离开那光明之地。”   云初怀疑的道:“我一直认为佛是拯救世人的。”   老猴子苦笑一声道:“那么,谁来拯救佛呢?”   云初淡淡的道:“让娜哈带着两只花熊去。”   老猴子道:“有用处吗?”   云初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娜哈身上只有欢乐,两只花熊只要吃饱了就无忧无虑,这世上不可能有比她们这样的好的组合了。   还有,如果不是娜哈身上有你最想要的快乐,以你的本性,早就在西域的时候就把娜哈偷走去换钱了。”   “好吧,我明天就去试试。”   送老猴子离开之后,云初也喟叹一声,他总觉得玄奘可能看到了他降临这个世界的那一幕。   塞来玛在戈壁上看到的那座巨大的睡童雕像,应该是他当时所在的大地之子雕像。   很多人说那个孩子静静地躺在戈壁上,能睡得如此安闲,完全是因为他本身就躺在了母亲的怀抱里。   当云初自己变成婴儿躺在那片戈壁滩上的时候,他除过绝望之外,什么感觉都没有。   大地母亲再好,也是抽象的,最终还是塞来玛温暖的怀抱拯救了他。   所以,云初不去追求虚无,更不去追求精神上的纯粹,因为,精神追求的极致,便是虚无。   云初喜欢看东市上那个疯了的歌姬,穿着破烂肮脏的裙子,一手拿着一块客人赏赐的糕饼,另一手拿着一个被人啃了一口的梨子,在春雨中翩翩起舞。   她的舞蹈跳的极好,比平康坊里的任何舞姬跳的都要好,尤其是她赤着脚踩踏着水坑溅起一些水花的时候,云初就认为整个天地都是她的舞台,就连绵绵不绝的春雨都是专门为她下的幕布。   云初不敢想,当东市上的桃花开的时候,她在桃花下舞蹈的样子,就派人把她送去了万年县的悯孤院。   她可以在那里尽情的跳舞,不用担心有泼皮总想去剥掉她的仅有的,蔽体遮羞的破裙子。   娜哈给了那个疯了的歌姬一件很漂亮的带着长长裙摆的舞裙。   果然,在悯孤院桃花盛开的时候,娜哈去看她跳舞,回来说,漂亮的不像话。   云初固执的认为,那个疯了的舞姬,就是失败版本的玄奘大师。   在曲江里,云初看到了堆积如山的各种肉,以及堆积如山的各种皮。   肉被这寒冬冻得硬邦邦的,皮子也被冻得硬邦邦的,皮肉分离之后,那些猎物也就完成了自己在世间的使命。   派二牛来曲江坊当里长明显是一件非常正确的事情。   在这段世间里,二牛带着乡民们将整个曲江里修整了一遍。   尽管天上还是会往下落煤灰,但是,当大堆大堆的砖瓦被重新摞的横平竖直,当利用砖窑的余热修建好的澡堂起作用之后,再加上二牛强行要求地屋顶的煤灰,一日一清理之后。   这个原本肮脏,杂乱的村子,立刻就充满了工业美。   尽管这里的空气不好,尽管这里的天上会掉煤灰,人们洗干净之后,曲江里也就从鬼域变成了人间。   砖窑里的煤灰代表着财富,以后,还会有造纸作坊里流淌出来的大量污水,也会代表着财富。   云初准备等长安修建的差不多了,万年县变得更加富裕一些了,这里的土山被开采光,就打算把这里的砖窑,转移到更加偏远的蓝田县去,那里还有大量的土山可以利用。   根据他以前的一位老上司的话来说就是——想要金娃娃,当娘的不受罪怎么成。   云初想要很多,很多的金娃娃,所以,长安附近的这些黄花闺女一定要变成妇人才成。   这是必须经历的一个过程。   也是所有人,所有事想要嬗变,必须经历的一个过程,万万不可缺。 ###第八十七章 我就是一个看热闹的   玄奘活得越来越像佛陀,云初则活得越来越靠近人间。   晋昌坊的发展已经到了瓶颈期,如果还想往高处走,就要在产业上有一个重大的调整。   只是,在人的想法跟不上发展步伐的时候,再做变动,就需要等晋昌坊的人自发地认为自己需要前进的时候了。   牛不喝水强按头,这绝对不是一个好的发展法子。   如今的晋昌坊人,渐渐地已经开始在生活中不穿那些花里胡哨的广告衣衫了。   而是重新穿上自家的老土布衣衫,看起来虽然不好看,却很干净,合体,显得民风淳朴。   再做买卖的时候,一个个也没有了当初的迫不及待,而是显得很从容。   这种从容是家中有余粮,有余钱带来的从容。   即便是那些不肯停歇罢手的工匠们,也知道干了一个月的活计之后,给自己留出来一两天的时间,专门休憩,喝茶,看马球场上那些好看的屁股。   腊月天,晋昌坊的狗都把长嘴缩在怀里不肯露出来的日子里,晋昌坊的游人,生意也迎来了最平淡的日子。   晋昌坊的生意人们也不着急,一个个围着晋昌坊人,才舍得置办的暖桌子说一些闲话。   寂静的街道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临街的人们纷纷探出头去看。   发现是一个把自己裹得跟一头熊一样的骑士,正在晋昌坊的街道上疾驰。   幸好是腊月天,晋昌坊只有很少的一些,去大慈恩寺上香的信男信女们。   快马来到云家门口,看门的肥十,先是仔细打量一下眼前这个大汉,最后,欢喜地喊道:“肥九,你回来了?”   肥九从马上跳下来,先是抱一下肥十的身子,马上问道:“郎君在家吗?”   肥十连连点头,肥九丢下战马就急匆匆地进内宅去了。   寒冬腊月天里,云初却满头大汗,热气蒸腾,一杆长枪被他耍得如同一条活过来的毒龙,处处透着杀机。   等他在空中连续翻转几下之后,就把长枪虚空刺了出去,虽然枪尖只跟对面的木桩子接触了一下,木桩子上就出现了一个鸡蛋粗细的洞。   透过这个洞,云初看到了,激动地连话都说不出来的肥九。   缓缓收回长枪,云初吐出一口白色的浊气,在两尺之后才慢慢地变淡。   “回来了?”   听郎君在跟他说话,肥九哆嗦几下僵硬的嘴皮子,取过旁边搭在绳子的毛巾递给云初。   云初一边擦拭脸上,头上的汗水,一边对肥九道:“去好好地洗个澡,暖和一下,再去大食堂好好吃一顿,最好喝点酒睡一觉,等身体好了,再跟我细说你们在吐谷浑的事情。”   肥九连连摇头道:“等不了了,郎君,李敬业带着英公府的部曲,跟他在吐谷浑招募的死士去了青海。”   云初微微皱眉道:“他去青海干啥?”   肥九有些恼怒地道:“抢劫!”   云初领着肥九进了屋子,让他坐在炉子边上,却不准他脱鞋。   “青海那边能抢到什么?”   “禄东赞嫁女。”   “张柬之怎么说的?”   “张柬之不同意李敬业的主意,说我们在吐谷浑要做的事情,才有一些好的开端,这个时候惹怒禄东赞,论钦陵父子会给大唐带来很大的麻烦的。   然,李敬业不听,带着自家人马走了,就是因为发生了这件事,张柬之这才派我快马回来,把李敬业的事情告知郎君。”   云初给肥九倒了一杯热茶,示意他润润干裂的嘴唇,然后想了一下道:“其实也没什么。”   肥九喝了茶水道:“张柬之说很麻烦。”   云初摇头道:“左右不过是一群强盗罢了,如果禄东赞连一伙强盗都打不退,还说什么,当什么摄政宰相呢?   张柬之还说了什么?”   “张柬之说,他已经联合了六百户三千七百多流浪吐谷浑人,如果郎君不阻止李敬业的行为的话,他就准备带着这三千七百个吐谷浑人,突袭一下赤水源,如果事情顺利,他就沿着原路回来,如果事情不对劲,他就准备直接从吐谷浑去西域。”   听完肥九的回答,云初瞅着肥九被寒风切割的,满是口子的麻皮脸道:“你为什么回来了呢?”   肥九嘿嘿笑道:“老奴在,李敬业不好肆无忌惮,张柬之也不好随心所欲。”   云初怒道:“胡说八道,咱们家的生意最重要。”   肥九笑道:“如果按照郎君的安排,咱们家最多能收几千头牛,卖出几百套房子。   如果,李敬业跟张柬之两人,有任何一个人成功了,老奴就觉得咱们家可以自己有牧场,有牛羊,如此一来,岂不是比郎君策划的一锤子买卖来的好?”   云初又瞅着肥九道:“你又干了些什么呢?”   肥九冷笑一声道:“老奴身份低微,平日里跟李敬业和张柬之两位郎君没法待,所以,只能跟李氏部曲以及那些想要来大唐的吐谷浑人待得时间多些。   他们现在已经知道了,郎君才是真正能给他们好处的人。   李氏部曲老奴说不动,不过,那些吐谷浑人还是很愿意听老奴的话的。”   “他们即便是知道了又能如何呢?你刚才说咱们家会有牧场?这可能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云初脸上已经露出了笑意。   肥九把热茶一口喝完,给自己又倒了一杯继续道:“大河谷地,其实是一片很好的地方,那里水源充沛,草木繁盛,再加上地势险要,大河虽然不能通航,却可以用一种羊皮制作的筏子通行。   肥九以为,只要那些吐谷浑人在随着张柬之突袭赤水源之后,不论胜败,都前往大河谷,那些吐谷浑人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只能依附咱们家才能活命。   郎君,最重要的是,我们这一次发现,吐谷浑跟吐蕃人并没有发生大的战事,只是偶尔有一些小规模的争斗,还都是吐蕃人的强盗,而不是吐蕃人的大军。”   听肥九这么说,云初的瞳孔忍不住缩了一下,再次确认道:“吐谷浑与吐蕃如今无战事?”   “没有,下来的吐蕃人都是强盗,即便是军队,也干的是强盗的活计。”   云初拍拍肥九的手臂道:“去休憩吧,多休息几天,如你所说的,咱们家啥都不干,就看着李敬业跟张柬之就好了。”   肥九摇摇头道:“不成,我在家睡一晚上,明天就要走,吐谷浑那里实在是太热闹了。   我看热闹看得情不自禁,一天都不能少。”   “你看热闹看得连命都不要了?”   肥九哈哈大笑道:“我这条贱命那里有看热闹这事重要啊。”   眼看着一身轻松的肥九跟肥十,肥八勾肩搭背地去洗澡了,云初就喃喃自语道:“吐谷浑竟然弱到了这个地步,连阻挡吐蕃人小股的马贼都办不到了到了吗?”   说完话,云初就穿好大氅,戴好手套跟帽子,骑着枣红马就去了万年县衙。   腊月里的衙门也没有多少公务可办,所以,六曹四部里只有一些留守人员,其余的人都休沐在家。   有一个人是不知道什么叫休沐的,他整日沉浸在小山一般的文牍中,不可自拔。   所以,当云初推开温柔的公廨,这家伙穿着里衣,鞋子也不穿的盘腿坐在蒲团上,还在看那些永远都看不完的文牍。   屋子里出奇地暖和,云初进去了,才发现人家的背后就是一堵火墙。   “为什么我的公廨里就没有火墙这种东西?”   温柔头都不抬地道:“你是县丞,对公廨的要求是大,景致好,不是暖和。”   “我听到了一个不错的流言,你要不要听?”   “如果是弘皇子徒手生擒巨熊的事情,你就不用说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知道的比你还多。”   “这不可能,我是始作俑者。”   温柔抬头看看云初道:“你知道你知道的事情,却不知道那些跟这件事有关的别的事情。”   云初坐下来,给温柔倒了一杯红艳艳的枸杞汤道:“吐谷浑跟吐蕃根本就没有发生大的战事。   大非川那里也是一样,你说这个流言,你能卖多少钱?”   温柔喝完了枸杞汤,把挂在杯壁上的枸杞捞出来丢嘴里吃掉,才看着云初道:“吐蕃人要是不进攻大非川,那些老将们怎么从朝廷手里,要钱,要粮食,要兵马?”   云初大笑道:“他们这一下子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李敬业带着一股将近八百人的队伍,其中还有九十九个身经百战的府兵,去抢劫禄东赞出嫁的女儿去了。”   温柔停下翻看文牍的双手,瞅着云初道:“这个流言我还真得是不知道。”   云初又道:“张柬之竟然组织了将近四千人准备去突袭吐谷浑的赤水源,这个流言你知道吗?”   温柔惊讶地站起身道:“这两位到底要干啥?”   云初大笑道:“一个想要证明他才是李氏真正的好儿郎,另一个想要通过突袭赤水源,来告诉所有人说,他有资格当官,还可以当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官。”   温柔笑道:“我记得去吐谷浑也有你家的事情吧?”   云初喝一口枸杞汤道:“我家就是一个看热闹的,然后再看看,能不能在看热闹的同时,给自家捞一点好处。   你是知道的,我家的仆役都是好样的,虽然不中看,却是最实用的。” ###第八十八章 钱为何物?   不论是哪朝哪代的将军,都担心兔子死光。   而且非常地担心。   所以,给皇帝制造一个强大的,但是可控的敌人,一直是将军们殚精竭虑也要做到的事情。   说句大实话,高句丽对大唐的威胁太小了,只要他们敢离开那块冰天雪地的地域,让大唐军队的补给线短一些,大唐将军们对高句丽的进攻一般持喜闻乐见的态度,有决心也有信心让他们不能活着逃回去。   如今,高句丽人知晓大唐一直对他们不怀好意,而他们偏偏又处在经典的远交近攻的位置上,如果大唐不时不时地捶打他们一下,都对不起这条祖训。   所以,高句丽人在边界上修建了一条长城,时时刻刻做好了应对大唐进攻的准备。   高句丽人既然不能主动挑起战事,大唐那些多的,有些出格的悍将们就没有了用武之地。   阿史那贺鲁这种叛贼,几年十几年才出现一个,不能指望他们让皇帝重视武将集团。   所以,算来算去,也只能是吐蕃人了。   吐蕃在川西与大唐有接壤,可惜这里的吐蕃人一直声称在遭受唐人的欺负。   再一处与吐蕃接壤的地方就是吐谷浑,虽然在贞观八年的时候被太宗皇帝打得抱头鼠窜,最后在贞观九年的时候,吐谷浑王伏允彻底兵败,奔走至鄯善,被勒死了。   太宗皇帝当年就是因为气疫问题,没有将吐谷浑划归大唐州府,而是留下了伏允长子慕容顺率领东部吐谷浑人,居伏俟城,封为西平郡王。   后来慕容顺不怎么听话,就弄死了慕容顺,让他的儿子继续担任西平郡王,可能觉得弄死的吐谷浑王太多,为了补偿就把弘化公主嫁给了西平郡王,后来,还陆续把金城郡主,金明郡主相继嫁给了西平郡王的两个儿子作为补偿。   这对将军们来说是一件非常讨厌的事情,毕竟,吐谷浑还是羁縻国,不算大唐本土。   为了让皇帝紧张起来,大家就心照不宣地弄了一个吐蕃严重威胁吐谷浑,继而威胁大唐河西之地,以及西域的故事出来。   李敬业应该是知道这件事的,所以,这家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去青海头抢劫禄东赞的女儿,最好能引起吐谷浑与吐蕃的大战,继而让大唐与吐蕃来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来稳固这些老将们的基本盘。   李治也应该是知道这件事的,所以,他一直考虑的是攻打高句丽,而不是与吐蕃作战。   老将们都是经历过解放前隋的战斗的,他们知道当年隋炀帝动用了多大的力量攻打过高句丽,结果失败了,导致隋炀帝身死族灭。   太宗皇帝当年也攻伐过高句丽,虽然大胜而归,终究没有能够灭掉高句丽,也是一桩憾事。   而且,辽东恶劣的气候,也给参战的老将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所以,老将们希望在吐谷浑,大非川与吐蕃人战斗,也不愿意去辽东爬冰卧雪地与高句丽人作战。   现在,李敬业,就要亲手打开与吐蕃人作战的这个巨大魔盒了。   老将们以为的必胜之战,云初却是知道的,大非川一战,毁掉薛仁贵战无不胜的名头不说,也成了李治一生都抹不去的污点,也成了盛唐这颗明珠上永远的一块瑕疵。   “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而杜甫的这首《兵车行》,更是将他们牢牢地钉死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也直到现在,云初才明白李绩为何要一定把李敬业驱逐出家族,一定要把李敬业跟他联系到一起。   人家祖孙早就有默契,即便是没有,云初现在也不相信,李绩会对李敬业在吐谷浑的事情会一无所知。   “人家就是专门欺负你这个没有根基的傻子呢。”温柔躺在地板上,将双脚蹬在暖和的火墙上,倒着往嘴里灌枸杞汤。   云初也学温柔的样子脱掉靴子,躺在木头地板上,双脚杵在温暖的墙壁上,也有一口没一口地喝枸杞汤。   不管枸杞汤有没有用,对于已婚男人来说,都是一种安慰,反正从汉代男人就开始喝,喝到大唐以后的一千三百年,也没见谁因为喝枸杞汤喝死的。   “官,太小啊,钱,太少啊,人,不够用啊。”云初忧愁地喝了一口枸杞汤。   温柔道:“这就没办法了,你马上十八岁了,就要起字了,这个时候已经官居从六品,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就你这升官的速度,在大唐已经是罕见了。”   云初吐掉不小心喝进嘴的一颗枸杞问道:“你说,我现在怎么才能快速升官呢?”   温柔叹息一声道:“我也想知道,毕竟,我现在才是一个正八品的官,也就比渭河里的王八大一些。   我觉得你应该去拜访一下刘仁轨,说真的,我最近翻看文牍,本来想找一些刘仁轨的黑料,结果,找了三天,一点都没有找到,还在找的过程中,越来越佩服这个家伙了,说真的,他能活到现在,绝对是有鬼神帮助。   按照我的理解,但凡是这种屡次都死不掉的人,以后一定能大放异彩。”   “为什么这么说?”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还绝对不会让他死掉。”   “好,我去找他好好讨论一下安业坊以后的发展事宜,顺便问问他,长安县的土地能否与万年县的土地联动,种植更多的棉花。   你去不去?”   温柔闭上眼睛摆摆手道:“我不去,我们不是一路人,以后还有很大可能是敌人。”   “为啥?”   “因为他现在是给事中,只要是给事中,就一定是我家的敌人。”   云初见温柔找了一份文牍扣在脸上,就翻身而起,穿好靴子就直奔西市,去找刘仁轨。   杂乱的西市跟整齐干净的东市根本就没法子比,就像菜市场跟大超市没有可比性一样,这里虽然杂乱不堪,却处处透着生活的气息。   一个县的主官去另外一个县寻找那里的主官,对于官员来说其实是一件很忌讳的事情。   这里面有一个道理叫做——天无二主!   同样的,上面的主官也基本上不会去下级主官的衙门,有事,会在馆舍或者其余地方见面,反正,衙门是不会去的,至少不会长时间地逗留。   刘仁轨不在乎这些,云初到来的时候,正好是他中午休憩吃饭的时候。   火盆上架着一双铁筷子,铁筷子上放着两块胡饼,矮几上放着一壶添加了羊油的茶水,看样子,这就是刘仁轨的一顿饭。   从他熟练地翻动胡饼,并且不害怕烫手的表现来看,这样的饭食他吃了也不是一顿两顿的了。   刘仁轨丝毫没有因为午饭太寒酸就显得窘迫,而是很自然地将胡饼考好之后分给了云初一个。   “老夫寒酸习惯了,比不得县丞整日里锦衣玉食,偶尔尝尝粗粝的食物也不错,吃个新鲜。”   云初笑着接过胡饼,熟练地先从烤得焦黄的外皮吃起,吃掉了散发着麦子香味的外皮,没有动刘仁轨的油茶,倒了一杯清水喝了一口道:“我十三岁的时候,才吃到了第一口白米饭,县尊知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吗?”   刘仁轨瞅着云初没说话,云初只好继续道:“我当时就在想,老子以后要天天吃白米饭。”   刘仁轨道:“欲壑难填啊。”   云初摇头道:“本官以为,一个人追求美好的生活应该鼓励,而不是打击。   当然,只要他努力的方向是对的,就值得赞扬,获得的财富就应该受到保护。”   刘仁轨扬扬手里的胡饼道:“不是哪一个人都能侥幸从千军万马中活下来,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县丞这般钻营的本事,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在大比上一举夺魁。   所以,云县丞以为自己依仗努力得来的东西,却不知对于愚钝的人来说,就是掠夺。”   云初快速地将手中的胡饼吃完,连渣子都填嘴里道:“某家今天来,就是为了纠正县尊的一个谬误。”   听云初这么说,刘仁轨竟然放下吃了一半的胡饼,朝云初恭敬地施礼道:“刘仁轨洗耳恭听。”   面对刘仁轨这种闻过则喜的样子,云初尴尬地道:“我们不妨探讨一下,相互学习。”   刘仁轨严肃地道:“既然是刘某的谬误,只要切中要害,刘某自然洗耳恭听。”   云初见刘仁轨认真,不像是在戏耍他,就很严肃地从怀里摸出一个钱放在刘仁轨面前道:“今天,某家就好好地跟县尊说说钱!   不知县尊以为钱为何物?”   刘仁轨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问他这个问题,忍不住皱眉苦思一阵,最后拱手回答道:“老夫以为钱就是东西,而东西指的是钱能买到的一切。”   云初摇头道:“钱的本质是时间与劳动,不管县尊用钱去买任何东西,不论是一座房子,还是一块糕饼,亦或是一件衣衫。   归根结底,县尊买的是工匠的劳动时间,供货商的劳作时间,农夫的劳作时间,与养蚕人的劳作时间。   不论东西如何变幻,最终还是要回到工匠,农夫的有效工作时间上来到。 ###第八十九章 对于古代官吏要要引导   跟古人讲经济学多少有些奇怪。   不过,这就是云初想要的效果。   见刘仁轨的眼睛里开始出现蚊香圈,云初就认为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在大唐,凡是别人听不懂的学问都是高级学问,就像玄奘传播的学说,没几个人能听懂,这并不妨碍大唐人对这种学问趋之若鹜。   此时此刻,白居易那种连不识字的老妪都能听得懂的诗词没有市场,大家作诗的时候,还是以华丽为主,所以,这个时候的大唐,除过云初之外,没几个能被人记住的诗人也就不奇怪了。   云初的目的就在于让刘仁轨知晓,他云初对于经济的见解早就在九霄云外,而他刘仁轨还在地上跟蛆虫一样的在爬。   不过,刘仁轨这人有一种奇怪的本事,那就是鉴别学问真伪的本事。   虽然云初讲述的东西他每一个字都明白,连在一起就不明白,这并不妨碍他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东西。   所以,开始的时候还表现得有一些轻佻,随着他听不懂,理解不了的东西越来越多,这个家伙就表现得越是虔诚。   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地记忆云初说的这些奇奇怪怪的理论,并且准备好好地学一下。   每一个街道主任都必须学的入门级社经,在大唐时代显得弥足珍贵。   一般情况下,这种学问只会拿来家传,绝对不会公诸与众的。   长安今天的天气格外得冷,两人围着一个火盆,絮絮叨叨地在说话,门外,又开始飘雪。   今天的雪显得很沉重,是雪粒子,虽然不多,却被风吹着堆积在门槛下,没有多久,就积蓄了很厚。   “这么好的学问为何不写成书传播呢?”   等到云初喝完一瓶清水之后,沉默的刘仁轨这才低声发问,看样子,云初的新学问,还是给了这个倔强的小老头很大的冲击。   “你看,事情的本质就是这样的,看清楚本质之后,其余的不过是变种,万变不离其宗。   我知道你暂时没办法理解我说的这些东西,不过没关系,可以在实际运用中慢慢地摸索,印证。   道理不辨不明,不过,我还是坚持以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刘仁轨抬头看着云初道:“这么说,晋昌坊,曲江里,万年县都是你实践的结果是吗?   你现在,还要加上长安县?”   云初点点头道:“长安本就是一体的,只是因为我的官职低微,这才只能从万年县开始,可是呢,万年县一旦发展起来,就会自觉不自觉地吸长安县人的血。   而且,这种吸血还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刘仁轨点点头道:“强者恒强,弱者恒弱,本就是天地的道理,你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云初瞅着刘仁轨道:“我一开始发展晋昌坊的时候,就想将摊子铺开,希望狄仁杰能够带着长安县的人干出一番与晋昌坊同样的事情来。   结果,因为掣肘太多,狄仁杰失败了。   后来,裴行俭上位之后,我又希望裴行俭能跟上万年县的发展步伐,结果,裴行俭过于高傲,不屑于屈居人下,所以,他也失败了,还留给了长安县老大的一个烂摊子,那么,我现在想问县尊,如果让长安县追随万年县的发展步伐前进,会不会有伤县尊的清名?”   刘仁轨沉默片刻道:“萧规曹随都没有留下恶名,刘仁轨这点名声又算得了什么呢?   若是云县丞能让长安县的百姓,也过上如同晋昌坊百姓一般富裕的日子,刘仁轨就算是被万人唾弃,某家,也甘之如饴。   所以,云县丞此次前来,将有利于长安县乎?”   云初从怀里掏出一把棉花籽,放在矮几上。   刘仁轨明显是一个农家子,他看了好一阵子的棉籽后道:“此为何物?”   云初道:“白叠子。”   “棉花?哦,听说这个名字还是云县丞起的。”   云初离开官廨,从枣红马背后的马包里,将自己的取暖装备拿进来,放在刘仁轨的面前道:“县尊,先看看。”   刘仁轨打开袋子,将云初的雷锋帽,棉手套,棉袜子,棉护膝,棉鞋,棉衣,棉裤,绿色的军大衣一一摊开。   然后就脱掉身上的衣衫,只剩下里衣之后,就开始穿戴这些东西。   等小老头把这一套装备穿上之后,一个云初印象中的兵痞子就出现了。   刘仁轨穿好装备之后,就重新熊一样坐在云初对面道:“好东西,暖和,结实,就是这白叠子的价值不菲。”   云初笑道:“这又要回归到生产力这个名词上来了,敢问县尊,长安县上等田地一亩可产多少粮食?”   刘仁轨皱眉道:“夏秋两季,四担粮食,最多不可能超过五担。”   云初又问道:“价值几何?”   刘仁轨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叹口气道:“七百文。”   话音未落,就用戴着棉手套的手挥舞一下道:“好吧,五百文。”   云初又指着刘仁轨身上的装备道:“县尊同时也是门下给事中,对于兵事也非一无所知。   若是这样的一套衣衫,装备给远征高句丽的大军,县尊愿意用多少钱来装备大军?”   刘仁轨摘掉让他感觉到闷热的雷锋帽,站起身原地跳跃几下,又做了几个深蹲,活动一下四肢,最后看着云初道:“一贯五……两贯钱也不是不能商量。”   云初拍一下手道:“好,就一贯五来计算,县尊可知晓一亩地可以产出多少套这种装备吗?”   刘仁轨这一次没有让云初尴尬,拱手道:“正要请教云县丞。”   云初指着他身上的这一套装备道:“这些衣衫全重十二斤,一亩地可产这样的装备十套以上。”   刘仁轨听云初这样说,即便是心态再好,也怵然一惊,盯着云初道:“十套?”   云初笑道:“如果,种植棉花的土地为水浇地,那么,亩产十五套还是可能的。”   刘仁轨仔仔细细地将这些装备脱下来,再仔仔细细地打量,还不停地撕扯一下,看看针脚,揣摩厚度,最后小心地将这套装备整理好,放在矮几上喟叹一声道:“为种粮之利的二十倍,就算去除制衣人工所耗,十倍之利手拿把抓。”   云初笑道:“某家此次来寻县尊,就是为了棉花。”   刘仁轨道:“此物虽好,然放弃种植粮食,一旦遭遇灾祸,长安县的百姓只有饿死一途。”   云初道:“万年县全县的粮食产出,仅仅能供应万年县百姓一月的口粮,不知长安县是否比万年县好一些?”   刘仁轨叹口气道:“一月零六天,所需粮食还是需要从外面运进来,靡费惊人。”   云初又道:“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此为自古以来的道理,如今长安所需米粮,又何止千里,这本身就是违反常识的一件事。   某家问过户部,每向长安运送一斤米粮,路上就要耗损一斤,再算上人工,船运,等等耗费,基本上每向长安运送一斤米粮,就要耗费三斤米粮。   偏偏长安对外地的粮米所需数量惊人,如此这般下来,向长安运送粮米就成了地方官府的一件苦差事,更成了附加在百姓身上的一桩负担。   现在有了棉花,就能改变这一场面。”   刘仁轨听云初这样说,立刻两眼冒光地问道:“怎么说?”   云初微微一笑,将手按在矮几上的装备上,用棉花的十倍利削减运粮的三倍负担。”   刘仁轨眼睛再次冒出绿光,一把按住云初的手道:“县丞的意思是,允许种棉者获利七倍,拿出三倍利益去填补运粮造成的损失?”   云初摇头道:“不是这么算的,粮食多而棉花少,所以,至少要拿出种棉的七倍利益去补偿运粮,而种棉者拿两倍利,官府拿一倍,工匠拿十倍利之外制作红利的两倍利,官府再拿一倍利。   如此,才算是一桩好买卖。”   刘仁轨并没有出现云初预料中的欢喜,迎来的却是刘仁轨那张严肃到了极点的面庞。   “兹事体大,不可轻慢。”   云初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今年要在万年,长安两县共种植棉花一万亩,如今,种子我已经通过胡商,以及上林苑的棉田中获得了。   还从司农寺弄到了专门种植棉花的农学博士。   就等县尊一句话,我们明年开春,就开始种植棉花,如果事情可为,后年,我们就大规模地栽种棉花,两县放弃种植粮食。   全力以赴地以棉花为长安,万年两县的主要种植作物,也让这两县的百姓尝到一些好处。   一万亩地,撑死也就十几万套装备,光是十六卫就有不下三十万将士。   产出的这点棉花还不够他们受用的。”   刘仁轨长出一口气道:‘如此甚好,万年县种五千亩,长安县种五千亩。”   听闻刘仁轨终于答应了,云初哈哈大笑着离开了刘仁轨的官廨。   而那一套装备,就留在了矮几上,刘仁轨想要呼唤云初拿走装备,最终,还是放下手,算是收下了这件礼物。   云初从长安县衙出来的时候,回头看了看这个地方,忍不住感慨道:“都说,刘仁轨清廉如水,今天,还不是收下了老子的礼物?” ###第九十章 自己最重要   自从云初发现自己在军方这些人的心中,并没有重要到不可取代的地位的时候,他就立刻开始拉开与军方这些人的距离。   不站立在危墙之下,是官员的基本行为操守。   原本抱着对历史名将的敬意,总觉得他们应该是一群光明磊落的人,结果发现,里面蝇营狗苟也不少,为了保存住自己对他们的最后敬意,不如离得远一些,继续用历史的眼光来看待他们。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程咬金此次远征阿史那贺鲁还是会以失败而告终。   历史书上说,老程的副将王文度见苏定方他们功劳太大,就告诉老程,他来的时候,有皇帝的口谕,要求在必要的时候节制全军。   结果,作为先锋官的苏定方他们跑得太远,而老程却被王文度的假话给吓唬住了,按照王文度的建议慢慢前进,最终导致阿史那贺鲁又跑了。   这一战,基本上就把老将们上战场的可能性一下子就给断绝了。   从此之后,大唐就迎来了苏定方大放异彩的时代。   好日子过久了之后,什么狗屁事情,狗屁想法就都出来了,就连打个仗都能被这么夸张的事情给拖垮。   云初相信,如果时间向前推十年,王文度敢这样说,老程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砍掉王文度的人头,而不是被王文度给吓唬住。   人老了,连最后的一点胆子都没有了,或者说,太宗皇帝没了,也把老程的胆子一起带走了。   这种状况下,他们不落幕谁落幕呢?   还是跟刘仁轨做好朋友更好,这个人虽然古板,却是一个真正干事情的人,至今还保持着本色没有改变。   不知道变通,革新的刘仁轨就是制作军品的最好人选,因为军品要的从来就不是花里胡哨,而是结实,耐用。   既然不准备跟那些老将们深度合作了,那么,就不要在军品上跟他们有太多的纠缠。   从上次李靖的弟弟李客师丝毫不顾脸面的要求就能看出来,这些人为了钱已经快要不顾一切了。   以后,云初就只管种棉花,再用棉花织布,做军品,对外的事情,就看那些老将们能不能拿捏住刘仁轨。   自己不参与,就在一边看热闹。   就云家现在的这点实力,也只配在一边吃瓜看戏。   天上还在不停地往下掉雪粒子,落进脖颈里让人透心凉。   路过光福坊跟安业坊的时候,两边的工地都被一层薄薄的雪覆盖着,就跟死了一样。   同样的雪落在晋昌坊就完全不同了,雪粒子落在青石板上,很快就会融化,变成一层薄薄的冰,踩在上面嘎吱嘎吱地很好听。   一只半大的熊猫坐在竹林里不断地吃着竹子,厚厚的毛皮上全是雪粒子,见云初过来了,还知道招招手,把手里的竹子递给云初邀请他一起吃。   于是,作为人家懂礼貌的回赠,云初就把早上没有吃,捂在怀里还微微有些温度的鸡蛋,剥皮之后给了这只懂礼貌的熊猫。   没想到熊猫嗷嗷地吃完鸡蛋,连地上的蛋壳也没有放过,一并给吃了,早知道是这样,就不用剥皮了,怪冷的。   天太冷,长安人的老饕们就不怎么来大食堂吃饭了,倒是胡人反而多起来了。   晋昌坊大概是长安坊市里,唯一一个对胡人一视同仁的地方。   或者可以说是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地方,即便是要饭的,只要能缴纳得起两个钱进来,大食堂的仆妇们也会给他们弄好多残羹剩饭,让他们混个肚儿圆。   不过,乞丐们没有钱,所以,进来的都是小乞丐,因为小孩子进晋昌坊不收钱。   看门的人即便明知道这些小乞丐的目的是为了大食堂里的剩饭,也从来不阻拦,就是老呵斥他们,要吃饭,先把手脸洗干净。   所以,跟熊猫打过招呼的云初转出竹林,就看到一大排蹲在水渠边上,就着冰水洗手,洗脸的小乞丐。   云初目不斜视地从小乞丐身后走过,如果这时候他喊一嗓子,会把这些小乞丐们吓坏的。   娜哈甩着鞭子从一个小巷子里牛气冲天地走了出来,在她身后跟着老大一群小爪牙。   看到娜哈屁股下边被她当做坐骑的熊猫,云初就觉得自己的怒气又在上升。   不等云初说话,那只半大的熊猫就驮着娜哈跑出去老远,她可不愿意整天看哥哥的那张臭脸。   回到家里的时候,虞修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坐稳了,所以,武媚的女儿就再一次出现在她的怀里,两人咿咿呀呀地说着外星话,看样子很开心。   有孩子在,云初就没有带着冷风进屋,而是在外边脱掉大氅,准备暖和一会再进去。   外间的崔氏放下针线笸箩,拿来毛巾让云初擦拭头上的积雪。   云初低声道:“我听说,你把虞家弄得很惨,是吗?”   崔氏淡淡地道:“也没有很惨,就是他们家的绸缎铺子全部关门了,专门做雕版的六个工匠,也被铜板挖去当刻字师傅去了,我估计,他家今年刊印佛经的事情恐怕是完不成了。”   “不会出现饿死人的事情吧?”   “不会,您忘记了人家虞昶还有世袭的爵位,朝廷一年要给他们家不少钱粮呢,再说了,人家还有地。”   “看样子,你这是没打算收手?”   崔氏道:“要是手下留情,他缓过来咬我们一口怎么办?龌龊人家,就该过龌龊日子才对。”   云初笑道:“我发现,你现在对高门大户没有一点的好感啊。”   “除过我们家这种专门利国利民的高门大户,其余的那一家不是满口的仁义道德,满肚子的男盗女娼。”   “唉唉唉,你这是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也有好的,也有好的。”   崔氏摇头道:“除过咱家,妾身这辈子就没看见一个好的。”   云初摇着头进屋了,崔氏现在偏激得厉害,不过啊,从她的痛苦经历来看,偏激一点挺好的,至少不会抑郁。   看着虞修容躺在锦榻上,美好的身段显露无疑,云初遗憾地舔舔嘴唇,只能看,不能吃这对他这个喝了好多枸杞汤的精壮男子来说,实在是一种惩罚。   那个已经可以满床爬的胖丫头看到云初来了,就飞快地爬过来,冲着他哦哦哦地叫唤,不知道在说什么。   云初贪婪而焦灼的目光被虞修容看在眼里,就小声道:“要不然给夫君纳个妾室?”   听着虞修容咬着嘴唇说出来的话,云初摇摇头道:“以后这种没有诚心的话就给我少说。   你看着文静,到时候小妾进门了,我还没干啥呢,你的眼泪就能把我淹死,你信不信?   就算眼泪淹不死我,你能在我洞房的时候把房子给一把火点了。”   “瞎说,妾身是读过《女诫》的。”   “老猴子天天读佛经,天天说阿弥陀佛,你看他杀的人还少了?”   “要不然把紫鹃打扮一下?”   云初回头看看站在门口双手绞着手帕的紫鹃,撇撇嘴道:“当个人吧,她才比娜哈大一岁,我没有那么好的牙口啃这么一个柴火妞。”   原本很羞涩的紫鹃听云初这样说她,哦的叫了一声就哭着出去了。   “夫君这话太伤人了,要不,妾身给您找一个公孙那样的?”   云初瞅着这个明显口不应心的女人道:“好啊,你去找来,到时候邀请你去听床。”   虞修容给了丈夫一个大大的白眼,就抱着那个胖婴儿滚到床里面去了。   “夫君,你说公孙丢下长安城里的所有家业,跟着裴行俭去了西域,你说她这样做值不值得?”   “不值得,一旦裴行俭遇到没法子解决的事情,他还是会抛弃公孙的。”   虞修容叹息一声道:“枉公孙对他一往情深。”   云初冷笑一声道:“公子佳人相爱,就高人一等吗?晋昌坊那对姓杨的老夫妇,从前隋刚建立起来的时候,就在一起了,一辈子生了九个孩子,死了七个,遭受了那么多的罪,两个人还是不离不弃的,老汉在大食堂碗里有一片肥肉,都要含在嘴里给老婆子带回去。   这样的爱情才叫爱情。”   虞修容干呕了一声,瞪着云初道:“人家好好的夫妻情深被你说的这么恶心?什么叫含在嘴里带回去。”   云初在虞修容怀里掏了一把,过过干瘾,然后嗅嗅手掌道:“可别说恶心的话,天下大乱的时候,老杨头,就是靠这个法子,才能从主子的府上偷一口食物回来,这才没有把他家的老婆子饿死。   现在不过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不过,还记着他婆娘喜欢吃肥肉呢。   等我们将来到他那个岁数,你用嘴装回来的肥肉,我一定会吃的。   像公孙跟裴行俭两人,最多算是一个恋奸情热,一个见色起意,谈不到爱情。”   虞修容往云初身边靠靠,将头搁在他的肩头道:“我们算什么?”   云初拍拍虞修容的脸蛋道:“你是我三媒六证后,再大鸣大放娶回来的老婆,世人都知道你是我老婆,也知道我是你的夫君,我们拜过天地人。   所以,这天地,都会祝福我们的婚姻,你活该一辈子过得幸福安康。” ###第九十一章 推心置腹   一件事情从开始谋划,到正式实施,再到开工,中间要经历很多的关节。   所以,在腊月天的时候,云初与刘仁轨两人的身影就不断的出现在皇城内的各个衙门里。   问少府监要织工,问司农寺要农学博士,问将作监讨要铁匠,木匠,以及泥瓦匠,问太仆寺要牛马,要车,询问都水监能否开河口修建水车,最后,还要寻找户部要一大笔启动资金。   一般情况下,给这些部门上缴东西,他们就会显得极为热情,只要是问他们要东西,哪怕是一块狗屎,他们也会推三阻四。   尤其是问户部要钱,跟要他们的命差不多。   硬刚户部的人选就是刘仁轨,被人家拒绝一次之后,他就找来了一张长凳,坐在户部左侍郎崔绣的官廨门口寸步不离开,只要发现崔绣茶碗里没有水了,就会主动添满,见到地面上脏了,就会亲自拿笤帚给打扫干净。   一天,两天,人人都当笑话看,等到第四天,刘仁轨就在大朝会上弹劾崔绣尸位其上不办事。   崔绣辩解了几句,刘仁轨就掏出一个本子,详细的将崔绣过去三天以来干的事情事无巨细,甚至连出恭的时间都写在本子上。   还说崔绣这人每日的有效办公时间还不足半个时辰,希望皇帝能够严惩这个平白浪费国帑的家伙。   这件事自然是可大可小的,当了大官之后,谁不是整天依靠摸鱼度日的呢?   小事情根本就送不到户部左侍郎这个四品官的桌面上,而大事情……说实话,如果户部天天有大事情,那只能说明大唐王朝快要完蛋了。   有刘仁轨在前面扛着,云初办事的时候就轻松愉快了,太仆寺少卿,才哼唧几句,意思是朝廷牛马不足,车也不够多,没有多余的给云初他们去办什么棉纺织工坊。   然后,云初就找来一张长条凳,坐在太仆寺少卿的公廨门口,目光炯炯的盯着这位少卿,手里还拿着一支笔跟一个本子,在上面写写画画。   太仆寺少卿比不得户部左侍郎,人家是正四品的官员,他是从四品下的官员。   户部左侍郎可以跟刘仁轨在大殿上对喷,他一个不是要害部门的一个二把手,实在是经不起云初这样折腾。   于是,在春节即将到来,衙门即将锁厅停止办公之前,云初跟刘仁轨两人,终于弄齐了他们想要的所有东西。   冬日里喝清茶没意思,所以,云初跟刘仁轨两人就待在长安县县令的公廨里,就着一个红泥小火炉煮罐罐茶喝,刘仁轨不知罐罐茶为何物。   云初却知晓这个东西是两个人或者三个人扯闲篇的时候最好的助兴的东西。   绝对不能超过四个人,一旦人数超过四个人,罐罐茶就会失去原本该有的韵味。   炉子是四四方方的红泥小火炉,只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火眼,里面烧的是干松塔。   一次放两枚松塔进去正好,底下的负责燃烧,上面的负责生香。   云初把一个厚厚的铸铁片放在火眼上,很快铸铁片就变得滚烫。   喝罐罐茶是一种极有仪式的行为,而这种仪式也是罐罐茶的一部分。   茶罐子是一个拳头大小的黑陶罐,坐在铁片上之后,云初总是先要把茶叶放进罐子里,在火上烘烤一下,再刺啦一声将凉水倒进去,等水烧开的功夫,他还拿出来两颗枣子,将枣子放在铁片上慢慢的烤,眼看着外皮被烤焦了,就用竹夹子把两枚焦枣丢进罐子里煮,一同被丢进去的还有三枚被捏开的龙眼干。   水沸腾冒泡之后,不着急喝茶,而是把第一遍茶水倒掉,添上新水继续煮。   此时,从家里拿来的油酥馍已经被火盆里的炭火烤的微微发黄。   茶水也开始冒鱼眼泡了,就用竹勺往小小的陶杯里加一勺糖霜,再缓缓地将煮的冒泡的茶水缓缓倒进茶杯。   每次往茶杯里倒的茶水绝对只有一口,堪堪融化糖霜,云初将其中一杯推到刘仁轨面前。   尽管以前没有喝过,刘仁轨还是吸溜着冷空气一口喝完,于此同时,云初也喝完了杯子里的茶水……   刘仁轨还是第一次喝到这么怪异的茶水,不过,茶叶的焦香夹杂着浓烈的甜,还是让他觉得这东西很好,更不说,只要稍微回味一下,枣子的焦香,龙眼干的甘甜味道也会回泛,让人精神一振。   又添凉水继续煮,等待水开的功夫他一般会咬一口焦黄的油酥馍,馍馍咽下去的时候,茶水正好冒泡,循环往复……   “只是饮茶而已,云县丞就弄得如此高雅,只是这一顿茶水恐怕不是平民小户能享用的起的。”   刘仁轨指着夹着胡麻盐的油酥馍,有些感慨。   云初觉得有些反胃,觉得刚才喝下的茶水里有虫子。   在他的那个世界里,从来没有人说过罐罐茶是一种高雅的饮品,相反,这是西北农家在忙碌之前,以及劳作之后,解乏的一种再大众不过的东西,在这里,就成了高雅的东西了?   “算不得高不可攀,不过是一些茶叶,一些糖霜,两个枣子,几颗龙眼干而已,至于这个油酥馍虽然罕见一些,用胡饼代替,也是很好的。”   刘仁轨咬一口油酥馍道:“不是在指责县丞过于奢靡,只说这顿茶水的礼仪,就已经把县丞跟普通百姓分割的天差地别。”   云初又给刘仁轨倒了一杯茶道:“礼仪这东西可以学,而且不需要成本。   一个人总要把他的日子往精致里过才对。   去年下乡查看百姓生活的时候,发现有孩子在用手抓着饭吃,我问了一下,为何要用脏手抓饭吃,他们告诉我说因为家贫,没有筷子。   我当时看了一下,他家的门口就有一簇竹林,但凡他愿意,就能用竹子弄出一双很好的筷子来。   哦,我家现在用的筷子也是竹子制作的。   他们的家肮脏的进不去人,就在他家门前,就有一条大渠,里面常年有水。   他们的头发已经结成了毡片,衣服已经破烂的无法描述,却不知晓去洗涮一下。   某家让他去砖窑上工,只要愿意劳作,养活他们一家五口不成问题。   然而,他却说家贫,一旦离开了,家中老娘无人照顾,希望本官能给他分一个打更的活路……”   刘仁轨淡漠的道:“县丞是如何处置的?”   云初冷笑一声,将杯子里的茶水一气喝完,重重的将茶杯顿在矮几上道:“家主打了二十大板,家妇打了十大板,家中的五个孩子,五岁以上的鞭挞五下。   那个四十余岁行动自如自称老妪的娘,也被本官当场呵斥,勒令两日之内将家中清洗,清理干净,否则严惩不贷。”   刘仁轨吧嗒吧嗒嘴唇道:“这顿打下去,他们可能真的就要被饿死了。”   云初摇头道:“饿不死。”   刘仁轨瞅着云初微笑,等他回答。   “某家以砖窑的名义借给了他家一百斤粮食,两斤盐,二十只雏鸡,三十只雏鸭,以及小猪一头。”   刘仁轨皱眉道:“这可不是一个好法子,那家之所以困顿至此,恐怕不仅仅是懒惰这么简单吧?”   云初大笑道:“我没有时间去了解他们家是如何落到如此地步的,我只需要让他们一家知晓,现在,他们全家欠了砖窑不少的东西,想要活命,男人就必须立刻去砖窑上工,女子就必须从现在开始饲养家禽,家畜。   如果他们家连这最后的机会都不肯把握,这种人就完全没有了活下去的必要。   活活打杀,对谁都是一个大解脱。”   “大唐律法似乎并无懒惰可杀这一条律法。”   云初瞅着刘仁轨道:“县尊在蓝田县杀的人似乎也不算少。”   刘仁轨指着云初道:“那是盗匪啊,不可同日而语。”   云初一边咬着油酥馍一边道:“他们一家也是盗匪,有他们的样子在,我就没有办法继续在乡下推行养殖家禽,家畜的计划,因为我要给百姓一些补贴的。   如果将补贴给了这户懒人,他们以后就再也不肯好好干活了,还会弄出更多的懒汉来。   毕竟,能躺着吃,谁愿意站着干活呢?”   对于云初要打死一家人的事情,刘仁轨并不是很关心,县令守牧一方,当地百姓就是官员治下的牛羊,打杀几个害群之马,对县令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   他现在感兴趣的是,为何万年县的衙门,能有这么多的盈余补贴万年县乡农。   跟什么人就要说什么样的话,跟刘仁轨这样的人在一起推心置腹最好。   这是温柔教给云初的,他认为,刘仁轨这种人智慧不缺,见识不缺,胆量不缺,能力不缺的人,最好不要把自己弄得云山雾罩的,这不利于快速接近刘仁轨,也不方便日后相处。   尤其是在军方已经对云初生出不满之心的时候,必须尽快的寻找到另一个可靠的盟友。   而刘仁轨此人别看只是五品官,但是,这个五品官就是水面上只露出来一个角的礁石,如果敢于因为这个就小看他,一定会被礁石隐藏在水下的部分撞得粉身碎骨。 ###第九十二章 纷乱的情缘   腊月二十三,属于云氏这种官宦人家的小年就到来了,这一天,主要的祭祀活动就是送灶王爷上天。   这种事情,必须是云初这个家主亲自做,做的主要事情就是把供品摆在厨房里的灶神面前,请人家享用,享用完毕了(其实是人吃了),云初就把麦芽糖糊在灶王爷的嘴上,希望他能嘴上带蜜,只说云家的好事,不说,云初喜欢胡乱杀人的事情。   所以,云初觉得麦芽糖不保险,又用蜜糖把灶神的嘴巴糊得严严实实的。   云家的神其实挺多的,有灶神,门神,井神,厕所神,还有一个直到现在云初都没有弄明白的中溜神,问过虞修容之后才知道中溜神就是窗户神。   由此可见,古人动不动就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不是没有来历的。   云初总觉得灶神会偷吃,门神会打盹,井神会半夜跑出来吓人,厕所神会偷窥,中溜神更是看光了他跟虞修容之间敦伦的所有细节……因为他们家没有窗帘。   在大唐,就连灶神都是分三六九等的,比如云初家的灶神二十三就会上天述职,三十那天再回来,普通百姓家的灶神要排在后边,二十四才能上天,三十回来,至于那些居住在船上的人家,灶神只能二十五再上天,三十回来,这或许跟富裕程度有很大的关系。   晋昌坊在二十三过去之后,就不再做买卖,手艺人也不再出门做工,除过在晋昌坊负责环境卫生的人之外,基本上都彻底地闲下来了。   刘义的儿子从渭南弄来了不少的活猪,以及鸡鸭鹅,一口气杀了一百多头猪让全坊市的人家分。   鸡鸭鹅也基本上按照户口分配了下去,这样一来,每个人家都能过一个肥年。   刘义派人将晋昌坊的荷塘上的冰砸开,找了一些要钱不要命的外坊人,在寒冬腊月天跳进泥塘里挖莲藕。   今年挖莲藕,是要连根都不剩的,因为明年,他准备全部种上睡莲。   在泥水中沉睡了半个冬天的莲藕,此时吃起来正好,跟秋梨一般脆甜。   崔氏让刘义拿回家几千斤,放进磨盘里磨成汁液,不断地淘洗,过滤,沉淀之后,就得到了好几百斤藕粉。   这东西配上西域来的干果,吃起来甜丝丝的,是冬日里进补的佳品。   云家今年过年给人送的节礼就是藕粉跟棉被。   云初让娜哈拿了很多,进大慈恩寺给玄奘送去了,他觉得在一个翻译经书的寒夜里,玄奘能得到这样一碗暖和香甜的藕粉,应该能多留恋这个世间几分吧。   李弘那个孩子得到好大一份藕粉之后,感动的眼泪啪嚓的,因为云初是唯一一个给他送礼的好人。   他今年真的好穷,总以为二十几头花熊而已,只是万万没有想到那些花熊竟然是如此地能吃。   他一个没有封地的皇子,身上所有的钱都来自于父皇,母后的赏赐,原本过着非常宽裕的日子。   自从花熊来了之后,他手里就再也没有过多余的钱,就连过年赏赐给乳娘,宫人,宦官的钱都是从母亲那里借来的。   没错,就是借来的,按照他母亲的话来说,等到明年他封王了,有了封地,借了多少,就要加倍还。   还告诉他,不是皇家没有钱,而是皇家只要做任何决定,都要考虑到后果。   既然是他大发善心想要养花熊,那么,就要承担起这个责任,需要用自己的力量把花熊养好,养肥,不能平白死掉一头。   唯有如此,等到将来他需要养活封地百姓的时候,才能做到一以贯之,不会半途而废。   好在,他的熊猫大福会赚钱,尤其是能从他父皇那里赚到很多钱,这才算是拯救了李弘的性命。   给李绩送去的礼物,被李绩收下了,还有回礼,不过,只是一些干果,寻常物品,价值基本与云初送去的礼物持平。   一群老将中间,只有梁建方的回礼跟往年一般无二,所以,云初就准备过年的时候,亲自去梁建方府上给这个老家伙拜年。   至于别人就算了。   虞修容看着清单上的名字,送一家,就划掉一家,直到她看到最后一个是刘仁轨的时候,就觉得很为难。   因为,刘仁轨家的礼物提前给云初送来了,礼物非常简单,就是一份枣糕,一份干汤饼,也就是干面条,一副描绘着神荼郁垒的木版门神画,以及一本他自己批注过的《礼记》。   这样的礼物算不得丰厚,因为有那本书的缘故,这样一来,礼品的价值就不好估算了。   “按照咱们家给别人的礼物照例准备一份,我看老刘似乎对油酥馍特别地喜欢,不妨多准备一些。   再准备一些茶叶,跟一套喝罐罐茶的器具一并送过去,这样,他的午饭也能比往常丰盛一些。”   虞修容咕哝道:“刘县令一个人拿两份五品官的俸禄,怎么会把日子过得如此清苦?”   云初笑道:“人跟人之间的差距,比人跟猪之间的差距还要大。   老刘这人即便是啃胡饼,在他看来已经算是享福了,而别的人,就算是玉粒金莼噎满喉也觉得食不甘味。   听闻他夫人的胃口不好,就把藕粉多送一些,以后,我们两家人可能来往得比较频繁。”   虞修容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并没有因为怀孕就有智力下降的征兆,仅仅是一个年礼单子,就能看出来很多事情出来。   比如,往年的时候,云家给那些老将们的年礼远比今年重,老将们的回礼还要更加丰富一些。   只有今年,云家的礼物,就是一个不咸不淡的礼节性年礼,同样的,老将们的回礼更是一副随便应付的模样。   从这里就能看出,大家的交情,倒此为止了。   想必明年过年,云家的年礼单子上,将不会再有老将军们,就像去年的年礼单子上不再有李义府一样。   很多时候,人情走着走着就变淡了,有些人走着走着就再也找不到了。   这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云初收到了狄仁杰从并州来的书信。   书信才打开,云初脸上就洋溢着温暖的微笑。   虽然狄仁杰的书信中,满篇都在疯狂地炫耀,炫耀的主要内容就是不负他八年等待,他老婆王氏完全值得他再等待八年……人品自然不必说,仅仅是……   仅仅是后边就一个字都没有了,也不知道他老婆那里那个部位就能全面超越他心中的欲望之神公孙。   必然是这样的,还顺便给云初留下了一个悬念。   这封信看完之后,云初就给烧了。   不是他不尊重狄仁杰的信函,而是这个家伙特意提醒他,阅后即焚。   估计是娶到王氏之后,这家伙满肚子的狂喜,无处宣泄,又无人诉说,只好在给云初的信里面略微透露一下,写完之后又后悔了,觉得自家夫妇闺房里的事情不足与外人道。   在想炫耀又想保密的心情之下,只好把好好的一封信写成了这个恶心的样子。   云初非常为狄仁杰高兴,盲婚哑嫁之下,还能弄到一个心仪的老婆,不得不说,这个人的运气真的是好极了,就连老天都照顾他。   在不断的忙碌中,永徽五年就要过去了,大唐就要迎来永徽六年。   史书上说,这一段时间称之为“永徽之治”是难得的天下太平,国富民强的一个好的时间段。   娜哈带着大肥她们把竹子塞进火堆里炙烤,然后火堆里就传来噼噼啪啪的爆竹声。   听到爆竹声,云初就忍不住把目光看向自己加了锁的一个柜子。   在那个柜子里,装着满满一柜子用经典火药配方制作出来的颗粒状火药。   真正说起来,这里面装的东西才算是真正的爆竹,而且是声音超级大的那种大爆竹。   目前,这东西还养在深闺无人识,一旦真正到了她出阁的时候,如果,没有一个国家为她殉葬,云初都觉得这闺女出嫁的亏了。   “哥,哥,你快来啊,就缺你一个了。”   娜哈的声音在书房外响起。   云初就吹熄了固定在铁架子上的蜡烛,锁好书房门,就牵着娜哈的手去后宅参加云家每年除夕时分的赌钱大赛。   云初进门,娜哈就立刻迫不及待地脱掉鞋子,坐在暖桌子的下首,也不等云初坐下,就长吸一口气,冲着桌子上的一大排铜钱吹了下去。   这个丫头可能苦练过,五个人,一人五个铜钱,总共二十五个铜钱,竟然被她一口气吹翻了十一个。   眼看着娜哈得意洋洋地将十一个铜钱装进绑在腰上的钱袋里,骄横地对虞修容道:“该你了。”   虞修容不敢用太大的力气,算是轻声呼了一下,这样吹铜钱,自然不可能把铜钱吹翻的。   接下来轮到崔氏,老婆子深吸了一口气猛猛地吹下去,动静很大,铜钱被吹得蹦蹦跳跳的,却始终没有一个铜钱愿意翻过来。   也不见老猴子如何用力,一口气就把剩余的铜钱都给吹翻了。   老猴子同样得意地装好铜钱,瞅着云初道:“快放钱,快放钱,看佛爷今日大杀四方。” ###第九十三章 风起陇西   时间似乎能孕育一切。   然而,永徽六年跟永徽五年比起来,似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日子一天一天地重复着,云初期望在这种无聊的重复中看到一些前进的希望。   大雁塔并没有因为永徽六年的到来就长高一寸,看样子它这辈子都不会再长高了。   人们对于世界的认知,不可能一天或者一年就有一个大的飞跃,哪怕云初自己知道很多很多东西,也没有办法一下子就让大唐人都能够衣食丰足。   他没有那种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高尚情操。   他只是不想自己吃山珍海味的时候,看到其余人都在饿肚子。   如果在他吃山珍海味的时候,别人手里拿着肉夹馍,他心里就舒服了。   不管是山珍海味,还是肉夹馍,他们的功效是相同的,那就是给身体供应热量,说不定肉夹馍的热量有可能要更高一些,只是口感上有一点细微的差别。   这样的差别就微不足道了,可以忽略不计。   因为大食堂对于植物油近乎疯狂的使用,导致胡麻这种作物开始大规模地出现在了河西走廊。   云初的胡麻油全部来自于姑臧马龟,就是那个姑臧城的驿丞。   姑臧城从来不缺少土地,只要人们愿意开垦,土地是一点都不缺少的。   同时,姑臧城也从来不缺少人手,听马龟的儿子马杰说,前往陇右的流民很多。   其中大部分流民来自于陇西。   马杰没有说那些流民出现的原因,云初也没有问,因为陇西本身就是李氏皇族的老巢。   胡麻籽是一个好东西,这种褐色的小小的种子,能榨出奇香扑鼻的胡麻油。   就是榨油的时候太耗费人力,还榨不干净。想用浸出法,又没有机器可以把胡麻籽打碎到一定的程度。   好在胡麻油渣很好吃,晋昌坊大食堂的人,将胡麻油渣烘焙之后,当成食物零售,销路也很不错。   马杰从来都不进长安城,即便是云初邀请,他也绝不进去,就像以前送云初跟娜哈回到长安一样,只把货物送到,拿着云初特意给他们换的金子就回姑臧城去了。   云初觉得,这跟马家不怎么喜欢李氏有关。   信函来往得多了,云初也就知晓,马龟这个家伙居然是西凉马腾的后代。   马家在河西也是一个很大的家族,因为靠近陇西,所以跟李氏有纠纷这应该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年后,上元节之前,李慎来晋昌坊调研上元会筹备状况的时候,云初向他打问陇西皇族的事情。   李慎苦笑一声,不愿意多说,只是告诉云初,不要跟陇西李氏有任何纠缠,就算有纠缠,不管是吃亏也好,投降也罢,尽快解开纠缠。   温柔也说,大唐皇族如果再出问题,风一定是从陇西开始的。   听了这两位的劝告之后,云初就熄灭了打问李氏皇族的事情。   不过他还是清楚地知道,关陇豪族马上就蹦跶不了几天了。   已经对举办大型游园活动有着极为丰富组织经验的晋昌坊,在上元节的前三天,就关闭了坊门,从这一天开始,游园活动将进入最紧张的彩排阶段。   游园活动上的各种歌舞,杂耍,魔术,傩戏,都需要晋昌坊管事们率先审核之后,才成。   所以,晋昌坊的管事人手不足,曾二牛就从曲江坊带来了很多人手,也参与进来。   曾二牛的老婆韦氏因为熟悉杂耍,也被调用进来,负责检查今年的杂耍戏。   面对昔日被自己随手打骂的女子,秋娘笑的眼睛都快要眯缝起来了。   不笑不成,因为韦氏对于十七娘今年的表演极为不满,不能因为上次摔断了腿,这一次就只是荡秋千而不脱光衣服往大水桶里跳。   如今的韦氏是里长夫人,还是人家明媒正娶的夫人,即便在晋昌坊里也是有头有脸的管事妇人,想依靠晋昌坊赚大钱,并博得贵人看重的秋娘如何敢得罪她。   只能一个劲地以十七娘腿伤未愈为借口,希望韦氏看在她昔日照顾她,并且为了能让她嫁给二牛故意降低赎身价格的好心,就允许十七娘这一次不要跳水桶。   “我大腿上的伤早就好了,并没有因为挨了一刀就多长出一个什么东西出来,我夫君也没有多长一个东西,也不希望我多出什么来。   现在,我把话撂在这里,想来晋昌坊开杂耍摊子的不是你一家,后面还有很多的是杂耍班子要进来。   别以为脱个衣服就有人爱看,人家西域来的杂耍班子里的舞娘,人家就不穿衣服,身上就拴了几个铃铛,人家的身子不比十七娘的身子好看?   要进我晋昌坊的上元会,就老老实实地按照我们的规矩来,上一次怎么演的,这一次还要怎么演,别再说说什么教坊一部,这里全是教坊一部,不稀罕。”   公孙不在,秋娘身边连一个能跟晋昌坊的人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无奈之下,只好回去安慰十七娘,无论如何也要再跳一次。   “阿娘,我的骨头还没有彻底长好,她这是要我死啊——”十七娘闻言,抱着秋娘嚎啕大哭。   这种场面在晋昌坊里很多,哭泣的也不仅仅是十七娘一个人,很多杂耍没被晋昌坊管事看上的,日子也不好过,男子沉默,女子流泪更是常态。   这些事情云初早就不管了,举办了这么多次大活动,如果管事们还有不能解决的问题,只能说是管事们无能。   不过,还是有一些事情需要他亲自解决。   比如,长孙冲这个秘书监今年不去曲江与民同乐,而是准备带着庞大的长孙家的家眷们来晋昌坊游玩。   人自然没有来,来的是长孙家的管家,这已经很给云初这个从六品官员颜面了。   云初看完长孙冲的帖子就对管家笑道:“三个多月前,陛下与武昭仪来访的时候,并未要求有特殊的招待方式,不知长孙此次携内眷前来,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呢?   如果有,某家一定竭力配合。”   长孙府的管家理解别人话语的时候理解的很正,并没有把云初的话理解成讽刺,而是当成了一种善意的劝诫。   遂拱手道:“无需县丞刻意安排,如果那样的话,府上的家眷们反而不能尽兴。   小人只是前来报备一下,免得到时候护卫进来得多了,造成什么误会。”   云初笑道:“游玩的时候自然是自由一些为上,不过,晋昌坊大食堂的各种小吃,虽然上不得台面,却也有几样殊为难得。   女眷们在大堂与别的游人一起进食颇为不雅,给女眷们准备一间清静的别院进食,休憩,某家还是能做得到的,就是陈设比不得赵公府上,若是府上还想亲自布置一番,也是可以的。   至于那时候奉上的各种小吃,也是我家的厨娘亲自下厨,也能更加的精致一些。”   长孙府上的管家对云初这种刻意表现出来的亲近之意,也没有拒绝,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常态,如果云初什么都不表现,他才会觉得不正常。   随即一口答应下来,还说,明天就派家里的管事,丫鬟们来重新布置云初指定的别院。   送走了管家,云初就对躲在里间看文牍的温柔道:“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个管家看起来好像并不是那么飞扬跋扈啊。”   温柔头都不抬地道:“你去我家大门前,我家的管家柳伯会让你有如沐春风之感。   即便是乞丐,我家的管家也会拿出一些饭食来招待一下,走的时候,只要有围观的人,说不定会因为乞丐的生活过于艰难而流泪。   至于你说的那种人,就不该是大家族里的看门人,那是恶奴,属于是给主人招灾的恶奴,一般情况下这种人都待在坟地里。”   云初想起刘义跟二牛老婆在坊市里一个高冷,一个刻薄的样子,就叹口气道:“终究是没有大家风范啊。”   温柔抬头看看云初,知道他在想什么,就继续翻看着文牍道:“打死十几个,就能把风气转过来,至于教,那是教不会的,一旦起来了傲气,就要下死手收拾。   要不然你这个主人以后也当不安稳,一旦出现了恶奴欺主的事情,你们家的脸面可就掉地上了。”   云初想一下刘义在棍棒下哀嚎的模样,就叹口气道:“终究还是有些舍不得。”   温柔鄙夷地瞅瞅云初道:“只能说你家可用的人手太少了,我们家里盯着柳伯那个位置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他整日里战战兢兢地,唯恐一个弄不好,就丢了差事。   你家想要达到我家这种程度,再等三五十年吧,说真的,三五十年都是高看你了。   哦,有件事情提前警告你一下,不是什么人都能往家里收的,尤其是带着陇西口音的人,一定不能要,再好都不能要。”   温柔把话说完,就将左腿压在右腿上抖着二郎腿,喝一口刚刚煮好的罐罐茶,就重新投入地去看他的文牍了,也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样的内容如此地吸引他。 ###第九十四章 攘外必先安内   云初很想知道陇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是他关心陇西皇族,而是别人都知道的事情,就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好差,还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危机感。   温柔有事不会隐瞒他,不过,遇到长辈不让他说的事情,他也绝对不会说。   能出言警告一下,已经是情谊深厚的表现了。   不过,云初的消息来源也不是只有温柔这一条,西北的事情问老猴子也基本上能知道个十之八九。   给老猴子煮上他喜欢喝的罐罐茶,特意把桂圆干换成了老猴子喜欢的葡萄干。   老猴子喝了两三罐子茶,这才漫不经心的道:“都是一堆狗屎账。   还是李家的狗屎账本。   当年李渊称帝之后,就说他们这一支李氏乃是出自陇西李氏,乃是名门望族。   结果,当时的丹阳李,也就是李靖他们家,还有平凉房李氏,姑臧房李氏,敦煌房李氏都不愿意承认,有得还相互勾结在李世民东征西讨的拖他的后腿。   后来,姑臧李轨自称大凉皇帝,被李渊给弄死了,然后,敦煌李又造反,被李建成所杀,再后来西河叛乱,李建成从出兵到大胜仅仅用了九天就杀了郡丞高德儒。   再然后,李建成就被封为陇西公。   后来,李世民在玄武门弄死李建成之后,对陇西李氏一向不喜欢,曾经压制的很厉害,直到贞观二十年的时候,才放开了管制。   李世民活着的时候,这些人一个个都乖乖地,现如今,李世民死了,上来了一个他们认为乳臭未干的李治,也就开始向周边扩充势力了。   尤其是,姑臧一地,被陇西李氏侵蚀的最厉害。   人人都知道,这些李氏皇族在自寻死路,偏偏他们自己不知道,所以呢,人人都对这件事闭口不谈,却都在等待这些人的下场。   我告诉你啊,李治这个人很坏啊,我甚至觉得李氏之所以开始胡作非为,都是他故意纵容的结果。   就等着这些人把事情闹大,然后再出兵一次把事情给解决掉,从此之后,世上李氏,只有他一支。   小子,之所以跟你说这些事情,就是要告诉你,这里面没有生意好做。   李建成的亡魂一直笼罩在陇西,跟李世民的子孙乃是生死仇敌,这里面呢,除过你死我活之外,没有别的任何可能。”   云初点点头,从娜哈手里夺过茶杯呵斥道:“小孩子喝浓茶会弄一嘴的大黄牙。”   说完,就让四肥把炉子什么的带走,他自己也走了。   老猴子搂抱着委屈的娜哈道:“你看看,这就是你的哥哥,用人朝前,不用人的时候连茶炉子都会搬走。”   娜哈跟着老猴子的话重重的点头,在她身上,哥哥也是这么做的。   不是云初小气,而是,老猴子对娜哈的溺爱根本就没有底线,别说浓茶了,就算是天上的星星只要能摘下来,他也会给娜哈。   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云初再看温柔的时候,就觉得他们那个流言之家也不怎么样嘛。   还不如一只老猴子知道的多。   温柔瞅着云初道:“知道了?”   云初奇怪的道:“你怎么知道我知道了?”   “因为你看我的样子就像是在看一堆狗屎,我一般看那些对我没用的人的时候,也用这种眼神。”   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云初就四处查看一下,吩咐家仆们不得打扰他们,就重新把罐罐茶炉子点起来,准备长谈一番。   “这件事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当今陛下开始清除太宗皇帝没来得及处理的一些隐患罢了。   你知不知道,太宗皇帝为了能让当今陛下当一个好皇帝,曾经亲笔写了一本叫做《帝范》的书?”   云初给温柔倒上茶水道:“知道,却没有看到过这本书,更没有人知晓书里的内容。”   温柔喝一口茶水笑道:“怎么可能会没有人知晓呢,至少陛下是知晓的,长孙无忌也是知晓的,如果房相,杜相,李靖没有过世的话,他们也是知晓的,因为,这本书本就是由他们五个人的谈话组成的。   听一些流言说,这一本书里不但有大唐面临的各种弊病,还有太宗皇帝一直想做,却一直没时间,没机会做的事情。   有一些流言说,平灭高句丽与整合李氏就是《帝范》这本书里很重要的两个章节。   还有一些留言说,整合李氏其中甚至有整合关陇勋贵的含义在里面。   兹事体大,又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所以,没人愿意说这件事,也没有人愿意关心这些事情,只等着陛下一声号令,陇右的各个折冲府就准备冲进陇西,将整个李氏皇族得部曲全部杀光。”   云初自嘲的笑了一下道:“我之前一直跟你说李客师有勒索我的意思,也是今天才知道李客师竟然也是李氏八方中的丹阳房,现在,总算是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会如此贪财了。”   温柔大笑道:“总体上来说,这件事是陛下宗族里的私事,我们这些人都是陛下的臣子,只要跟陛下站在一起就成了,难不成还要加入李氏反对陛下不成?”   云初笑道:“这件事我们其实就是一个站在边上摇旗呐喊的主是吗?”   温柔摇头道:“不用摇旗呐喊,因为我们这种小官,连摇旗呐喊的资格都没有。”   有时候跟温柔谈话很贴心,有时候他说出来的话又非常的扎心,因为这位喜欢说流言,听流言,然后拿流言办事的流言兄只说实话,真话,至于流言的真假,他们家是不管的。   上元月终究还是从东山上爬起来了,不过不怎么圆,再过一天才是月亮最圆的时候。   不过呢,这不要紧,因为晋昌坊那座高达五丈高的灯山已经竖起来了。   这是一座以牡丹为主题的巨大灯山,每一片花瓣都栩栩如生,就连墨绿色的叶子也看不出真假来,灯山之中,装了足足十六根粗大的牛油蜡烛,甚至还有专门用来吸烟的烟囱,将蜡烛燃烧时散发出来的浓烟吸附到灯山底下,再用长管子吸到远处。   每一朵巨大的牡丹花蕊中都藏着一个肥胖可爱的孩童,有的梳着冲天辫,有的扎着两个小揪揪,更多的则是只穿着肚兜骄傲的显露着生殖器的胖男孩。   比五丈高的灯山更高的是灯火通明的大雁塔,比大雁塔更高的是在半空中摇曳的巨大孔明灯。   节奏明快,剧烈的西域歌舞就在灯山底下跳的正欢。   温柔牵着老婆的手不知道去哪里了。   每到上元节,一旦鱼龙舞开始之后,就有好多的男男女女就会找地方偷偷地宣泄他们多的无处发泄的激情。   所以,晋昌坊本着尊重礼法的态度,特意在所有阴暗的角落里都装上了灯笼,希望温柔跟他老婆不要被抓。   长孙冲明显就是一个别人家男人的样子。   虽然已经四十二岁了,如果不仔细看,还会以为是一个翩翩佳公子。   在云初陪着来到孔明灯下的时候,长孙冲用手拉扯一下捆绑着孔明灯,不让它飞走的绳子,有些吃惊的问云初:“百十斤的力道还是有的。”   云初笑道:“两只孔明灯带一人飞天绝对不成问题。”   长孙冲看着半空中的孔明的出神,半晌才道:“真的很想上去看看。”   云初大笑道:“只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呐。”   长孙冲点点头道:“某家也知晓这是禁忌,可越是知道是禁忌,就越是想上去看看,不知云县丞以为然否?”   云初摇头道:“去高处看看的话,我宁愿去华州攀爬华山,乘坐孔明灯扶摇直上,我担心下来的时候会变成老大一滩。”   在灯光下看长孙冲,就越是能看出一个成年男子的魅力来,即便眼角已经有了皱纹,却让人生出一种人到了四十岁就该是这副模样才对的感觉。   长孙冲见云初在看他身后的长孙氏家的男子,就微笑道:“家父平日管教极严,像这样可以松快出门玩耍的日子却不多,两年进入坊市游玩,却不知长安坊市如今已然变成了人间仙境。”   云初呵呵笑道:“名门世家的子弟的风度到底与旁人不同,即便是混在这人群中,也一眼可辨。”   长孙冲松开抓着的孔明的绳子,对云初道:“曾经有一次,家父曾经说起过云县丞,只给了两个字的评价,县丞可愿意知否?”   云初站直了身子,拱手道:“愿闻其详。”   长孙冲抬头看着天上那颗不算太圆润的月亮低声道:“家父曾经评论过很多人,唯独对云县丞的评价只有两个字——曰能。”   云初感慨的道:“下官就做了区区一点小事,能得赵公如此评价,于愿已足。”   长孙冲点点头道:“确实了不起,仅仅是县丞不用一文国帑,边无中生有的修建好光福坊那一大片遭受火灾的街市,就不负家父如此夸赞。”   云初笑道:“赵公明见万里,云初不过是一只附在良骥尾巴上的一只蚊蝇,虽然能腾飞千里,然这千里之功,属于良骥,不能全部算在蚊蝇的身上。”   长孙冲微微一笑道:“云县丞何故如此自谦?”   云初笑道:“自从云某踏足仕人之列,就告诉自己,谦受益,满招损,适当的自我贬斥一番,又不能让我矮一寸,或者少一根毛,却能让别人看我多一分欢喜,为何不自谦一下呢?” ###第九十五章 倒霉的李客师   云初与长孙冲的谈话只有不到十分钟就结束了,看样子这是人家刻意留给云初的时间。   长孙家想要招揽一个人,十分钟足够了,超过十分钟这人就不值得招揽。   哪怕你是人才也一样。   大唐初年,最多的就是人才,最不值钱的也是人才,长孙家这些年什么样的人才没有见过?   多云初一个不多,少云初一个也不少。   只要仔细找找,就能找到比云初更加物美价廉的人才,很可能还不止一个。   千金马骨的事情长孙家是不屑去做的,也没有必要做,因为,长孙家就是金山。   云初当然不肯上长孙家的破船,就算他不知道长孙家就要完蛋,也不会上长孙家的船的。   仅仅是伺候皇帝跟武媚,他已经很忙碌了,那里有多余的时间再给自己找一位大爷顶在头上。   不过,他虽然没有接受长孙冲随便丢过来的橄榄枝,却让长孙一家在晋昌坊玩耍的非常开心。   给的礼遇也是一等一的,所以,直到长孙冲离开,都没有因为云初不肯舔屁股而生气。   从六品的京官,也是有一点脸面的好吧。   十七娘抱着必死之心,勇敢的从秋千架上跳下来了,准确的跳进了那个巨大水桶里,获得了全场人的欢呼。   当无数的竹筹随同十七娘一起飞进大水桶的时候,十七娘骄傲的挺着一对蓓蕾扭着腰肢从大水桶里款款而出,就在这个时候,十七娘将手里捏着的一根竹筹丢在了看热闹看的很窝心的韦氏脸上。   就像韦氏还在教坊的时候,十七娘发财之后随手给她的赏赐。   这一刻,她是有这个资格的,因为,她凭借着一跳,彻底坐稳了她教坊第一部的位置。   这一刻,是属于行家的光荣时刻,其余的教坊男女,纷纷拿出一根原本属于自己的竹筹,恭敬地放在这个上身赤裸的女子脚下。   秋娘跪在地上,凶猛的亲吻十七娘的脚丫子。   韦氏什么都做不了,她是被二牛抽了一记耳光之后强行拖回家的。   他喜欢这个女人,却不允许这个女人恶毒。   跟云初这么长时间了,云初最讨厌的就是为人恶毒,因为恶毒只能是云初独家秘技。   就在上元节人们肆无忌惮的玩耍的时候,丹阳郡公李客师家里走了水。   不仅仅是房屋被烧毁了二十七间,就连他爱若性命的那群鸟雀,也死伤惨重。   事件发生在万年县境内,当云初一脸阴沉的进入丹阳郡公府邸的时候,张甲他们早就在这里等候了。   李客师不允许他们进门,更不允许他们调查起火的原因,只说是家中奴婢点火取暖的时候烧了房子,是一场意外,奴婢已经被家主杖毙。   云初到来之后,自然是不同的,他进了丹阳郡公的府邸,亲自查看了火灾现场之后,就一言不发的给丹阳郡公府邸开出了一张五百贯银钱的罚单。   一向视钱财如命的李客师这一次没有反抗,甚至很痛快的交付了五百贯银钱。   这就非常,非常的不正常了,但是,云初却拿人家没办法,所谓民不举,官不究就是这个道理。   五百贯银钱中的一百贯自然是赔偿给左邻右舍的钱,在这场火灾中,左邻右舍的房屋也有九间遭受了牵连。   拿出一百贯给武侯铺发了奖金。   武侯铺这一次真的很厉害,第一时间发现了火灾,第一时间抵达了现场,并立刻进入灭火工作。   如果不是他们的努力工作,很有可能会形成火烧连营的场面。   云初离开着火现场的时候回头看了张甲一眼,张甲不着痕迹的点点头。   然后,就在晋昌坊上元会结束的那一天,北风大作的时候,丹阳郡公府邸,再一次着火了。   上一次着火,仅仅波及了前院,这一次着火点是在丹阳郡公府邸的二进中宅。   三天之内,两次着火,这就不是丹阳郡公能压下去的事情,官府无论如何都会介入调查。   云初再一次来到丹阳郡公府邸的时候,李客师虽然表现得很平静,但是,他眼中的恨意却怎么都没办法隐藏。   “李公,上一次可以说是奴婢不小心,这一次在用这个借口就糊弄不过去了。”   李客师点点头道:“那就查吧,老夫也很想知道到底是谁觉得某家的房子太破,想要替某家重新修整一番。”   “李公可有怀疑的人,如果有,下官就从这里查起,还请李公实言相告。”   李客师哈哈大笑道:“某家朋友遍天下,仇敌满河川,若说有怀疑之人,长安城中的人都很可疑,包括你云县丞,若说没有怀疑,所有人都没有嫌疑,也包括你云县丞,这样说,县丞可满意?”   云初叹口气,朝李客师拱手道:“既然如此,本官就再担一些干系,再次以火烛之灾上报如何?”   李客师瞅着云初,缓缓抱拳道:“如此甚好。”   这一次因为没有波及四邻,李客师拿出来了五十贯钱,感谢武侯铺,以及前来救灾的四邻。   结果,就在当天晚上,丹阳郡公府邸再一次着火,着火点是后宅。   这次与前两次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火把是从外边丢进来的,而且投掷的非常准确,也分布的很均匀,恰好将丹阳郡公府邸烧了一个干净。   云初是半夜得到消息的,连忙起来,骑着马急匆匆的赶到永兴坊丹阳郡公府邸。   这一次,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劝解李客师这个倒霉的郡公了。   有恶人半夜放火,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现在,一脸焦黑的李客师,不再隐瞒,在一大群家眷的哭声中对云初道:“查吧,给老夫一个交代。”   这一次,云初也没有跟李客师客气,百十个衙役,不良人散布到丹阳郡公府邸,开始寻找任何有用的蛛丝马迹,这方面,张甲是行家,用不着云初费神。   “这是有人不希望老夫继续在京城居留,看来,也到了老夫上乞骸骨的折子的时间了。”   云初不解的道:“老将军戎马一生,什么样恶劣的场面没见过,岂能被一些小人伎俩吓退呢,下官以为,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要挺住,不能让奸贼得逞。”   李客师瞅着云初道:“县丞是这样认为的吗?”   云初点点头道:“若是我,就会这么做。”   李客师大笑道:“果然英雄出少年,老夫已经老了,没有了刚硬的心,也没有了刚硬的本钱。   就这样吧,老夫可能挡了谁的路,也可能是让某些人看不惯,这就退出,这就退出。”   云初还想多说一些话,希望这个老家伙能硬起来,让他能把这个奇怪的故事再看下去的时候,张甲来了,在他后边是大理寺少卿彭寿。   彭寿来到云初面前道:“此事已经超出了万年县的管辖范畴,从现在起,由大理寺接手。”   云初回头看看将双手插在袖子里的李客师,就听李客师哈哈大笑道:“好,好,就让老夫看看大理寺的手段。”   既然这个麻烦丢到了大理寺手里头了,云初自然乐的清净,径直带着衙役跟不良人离开了李客师已经成一堆废墟的家。   回到万年县县衙之后,县尉张甲就来到云初的公廨低声道:“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云初皱眉道:“第一次跟第三次的火到底是谁放的,咱们安插在永兴坊的人有什么发现?”   张甲低声道:“第一场火是丹阳郡公府邸的马夫放的,目的是为了盗窃财物,那个马夫盗窃了财货之后,就被我们的人发现了,直到今日才在一家半掩门的娼妓家中抓获,下官当时就下了封口令。   现如今正关押在大牢里,由牢头雁九在审问,以雁九的本事,不出一个时辰必定能得到县丞想要的答案。   第三场火乃是八个黑衣人放的,那八个人蹿墙越脊身手了得,咱们的不良人武艺不成,追上去也是一个死,就传出讯号,一路监视,最后,这些人消失在了东市上,再无踪影。”   云初戴上手套笑道:“我们去牢里看看雁九问出结果来了没有,哎呀呀,现在的事情真的是越来越好玩了。”   两人来到了县衙西北角的牢狱,万年县的大牢与长安县的大牢一般无二,都在地下。   进入了气味污浊的大牢,云初就听到了一阵阵鬼哭狼嚎一般的惨叫声。   等云初跟张甲来到刑房,一个十字形的木头架子上绑着一个赤条条的壮汉,此时,壮汉身上几乎没有一片好肉,看来,已经用过大刑了。   跟这个壮汉相比,雁九的身形就要小得多,甚至可以说是瘦小。   不过,看他将一块烙铁插进火炉的凶恶模样,没人敢小看这个瘦弱的人。   “怎么,还没有说?”   雁九回头看着云初跟张甲道:“我还没有问。”   “没有问,就把他打成这个样子,啧啧,这位好汉,你也太冤枉了。”   雁九笑着道:“县丞有所不知,现在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没一句是真的,等小的把这里的刑罚统统用上一遍,再问的时候,他就开始说实话了。”   云初笑道:“既然如此,你继续,你是行家,听你的。” ###第九十六章 坏人心啊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雁九搬来了两个凳子,邀请两位上官坐下观刑,还不知道从哪里搬出来一个红泥小炉子,跟一个木盘,里面装着整套喝罐罐茶的器具。   张甲查看了一下距离,又把这堆东西搬得远一些,免得一会犯人血,以及破碎的肉会污染一罐子好茶。   趁着煮茶1的功夫,云初道:“李客师家中为何会没有搜查出甲胄跟弓弩呢?”   张甲咬一口胡饼道:“从三个月前,李客师府上就入手了不少的铁料跟兽筋,根据数量推算,至少能制作甲胄三十具,弩五十架。   根据大唐律法,私人制作甲胄三具,就要判处绞刑,制造弓弩超过五具,也会判绞。   如果这一次咱们从李客师家中要是搜出足够多的甲胄跟弓弩,咱万年县可就算是立下大功了。”   云初喝一口茶水道:“头天领功劳,晚上全家人头就没了,这样的功劳你还想要吗?”   张甲吃惊的瞅着云初道:“这么严重?既然如此,县丞为何还要下令烧一次丹阳郡公的家呢?”   云初瞅着嘴里塞着破布,被雁九用鞭子抽打的血肉横飞的壮汉道:“抑制不住的好奇心啊,对了,你把事情做的稳妥着没有?别被人查出来雁门郡公家的第二波火是我们放的。”   张甲摇头道:“武侯铺的头在检查房屋的时候放的暗火,一天以后才点燃,没人能查的出来。”   云初点点头,这几年,张甲这个人算是真的给锻炼出来了,可堪大用。   两人喝完两遍茶水,雁九正好走了自己的行刑流程,那个壮汉也虚弱的将身体挂在木架上,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雁九一把提起壮汉的脑袋,拿着一张纸按照上面的要求问道:“你是谁?   “赵汉钦,赵六。”   “照汗青?”   云初皱皱眉头,张甲立刻走过去扯开这个壮汉的眼皮道:“既然起这么一个名字,明显是识字的,说,是那仨个字?”   壮汉果然是识字的,很快就把自己的正确名字说了出来。   “你是谁的人?”雁九按照纸上的问题继续问道。   没想到这个壮汉竟然奋力挣扎起来,还不停的道:“我不说,我不说,说了就会死,你们也会死的。”   雁九冷声道:“你要不说,老子让你生死两难。”   壮汉停止了挣扎,睁开眼睛瞅着远处的云初道:“云县丞,你真的要我说吗?”   云初笑道:“说吧,我也不骗你,你不可能活着出去,说了之后我给你一坛酒,喝完死的舒坦一些。”   壮汉惨笑一声道:“你附耳过来,我只说与你一人听。”   云初摇头道:“赔上本官的一只耳朵可不划算,你说吧,我听着呢。”   壮汉绝望的看着云初,咬着牙道:“我是宫卫赵汉钦,现在你满意了吗?”   云初摇摇头道:“你去李客师的府上做什么呢?”   赵汉钦怪笑道:“自然是监察李客师,不是这个理由,还是什么理由呢?”   云初对雁九道:“你的法子不好用,这人依旧谎话连篇的,继续把,我今天很想听他说一些真话。”   雁九往嘴里灌了一口浓盐水,一张嘴就喷在了赵汉钦伤痕累累的身上。   只见赵汉钦原本软塌塌的身体瞬间绷得笔直,用力的蹦跶一阵,只要他的身体有软下来的倾向,雁九就是一口浓盐水喷了上去……   云初用手帕擦着手从牢房里走出来,对跟在后边的张甲道:“忘了这事了吧。”   张甲笑道:“我本来就不知道。再过两个时辰,世上就没有赵汉钦这个人了。   雁九会把他在世上的所有痕迹都涂抹的干干净净,包括那个负责联络的半掩门娼妓。”   从衙门里出来的时候,云初的心情真的不怎么好。   他已经尽量的在高估武媚这个女人,没想到还是把人家看低了。   这一次如果不是这个赵汉钦见财起意的话,估计直到现在也没有多少人知道,武媚的手中竟然掌控着如此巨大的一股力量。   竟然已经到了监控朝臣的地步了。   这一手非常的阴毒,此时此刻,云初已经在考虑自家有没有武媚派进来的人了。   云初希望没有,希望自己这个小小的从六品官员,还没有正式进入武媚的法眼。   人就不该起疑心,一旦起了疑心,别人干啥都是可疑的,从此再无可以信任的人。   云初甚至怀疑,这就是武媚破坏人心的一种方式。   如果是真的,那就证明,如今的长安就是鬼域。   回到家里,云初瞅着娜哈道:“你是不是武媚派来的奸细?”   娜哈猛烈地点着头,还问云初当奸细有什么好处。   云初又看着虞修容道:“不是娜哈,那就一定是你,整天问东问西的很可疑。”   虞修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道:“如此说来,我这个奸细当的可就太敬业了,专门怀了你的孩子当人质呢。”   云初最后瞅着老猴子道:“你说怎么办哟,武媚没事干就往别人家塞奸细,我现在看谁都像奸细,你说,咱们家以后还能收人不?”   老猴子笑道:“这件事你不用管,我至少可以保证这个家里,目前没有一个奸细。”   云初愣了一下道:“你怎么知道的?”   老猴子往嘴里放了一块甘草道:“我怎么知道的?你问的真是没脑子,佛爷自然是挨个查的。”   云初点点头道:“既然没有就好,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家里要是突然出现了一个奸细,整日里疑神疑鬼的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老猴子皱眉道:“假如家里真的出现了一个奸细,你如何应对?”   云初笑道:“怎么应对,当然是精简人口,若精简之后还有问题,最后家里只留娜哈,修容跟孩子,每天修容做饭给我们吃,我出去赚钱,娜哈念书。   不就是重新过小门小户的日子吗,老子又不是没有过过。”   老猴子笑道:“有破釜沉舟之心我就放心了,不过,武媚手中的那些人你也不用太在意,因为人手就那么些,其中大部分还是和尚,你当年不是亲眼见过吗?”   云初想了一下道:“你是说我在光福坊遇见的那一场刺杀?”   老猴子点头道:“就是那群人。”   云初忍不住笑了,对老猴子道:“那群人很不专业,甚至算不上是一个合格的刺客。   我当年要是有心,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杀光他们。”   老猴子撇撇嘴道:“这些人唯一的优点就是不怎么怕死,不怕死的人有多难缠,你又不是不知道。”   云初觉得老猴子的话说的很有道理,算算时间,武媚从庙里出来的时间跟自己抵达长安的时间差不多。   就算武媚比较厉害,从出来的那一刻就开始布置,布置到现在也就几年时间,弄不出什么大花样来的。   就像自己从一开始就谋官,谋到现在才弄到一个从六品的万年县县丞,而武媚想要做的事情,要比自己谋官要来的艰难。   既然大家都是正在从生手向熟手进化,云初还是有信心不输给武媚的。   从老猴子那里要来了定心丸,云初再看家里其余人的时候,果然就不一样了,先前觉得可疑的行为,现在都变得合情合理。   不过,刘义除外。   这个老混账自从成了云氏家臣之后,就变得飞扬跋扈的自觉高人一等,平日里街坊们跟他打招呼都用鼻孔回人家,就连街坊们请个客,坐个席非上位不坐。   既然现在,上元会已经结束了,云初就决定让他带着晋昌坊的一些人去灞上开垦荒地。   与蓝田县的纠纷结束之后,再经过户部研究,最终还是将灞上这一块地方给了万年县。   可能是户部在查阅云初俸禄支出的时候,发现了他的官田,口分田,永业田都在秦岭里这个残酷的事实之后,就把他的官田从秦岭里给转移出来了。   只不过,给的还是灞上的荒地,户部官员还说,如果云初答应的话,在丈量田地的时候可以往宽里丈量,用来弥补他。   户部这一次做事情做的非常大度,不仅仅把云初的田地给了,就连虞修容的田地一起给了,只是娜哈的田地以前属于违规,没了。   刘义欢天喜地的伺候户部官员,在大食堂大吃大喝了一顿,最后还想塞点钱,希望还能把地往宽处再放放,结果,户部的官员们吃过饭,拿走钱,至于多给地的事情一个字都没说。   这种放屁都油裤裆的肥差,云初都羡慕的不成。   人家早就把官当的又肥又油,岂能是刘义这种人能利用的了的。   既然田地被分到了灞上,那么,云家就应该在那里修建一座庄子,说到底,云初根虞修容的几种田地分下来,也有将近八百亩呢。   云初准备全部种上棉花。   到时候漫山遍野都是洁白的棉花,想必,那些漫山遍野的坟地里躺着的人,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 ###第九十七章 苛政猛于虎   是好人就不要参与政治,最好连谈论都不要谈论,只要参与,或者谈论的时间长了,好人都会变成坏人。   云初自忖不是好人,狄仁杰不算好人,温柔就更加的谈不上了。   刘仁轨勉强算得上是一个好人,但是呢,这个好人杀起人来,从未心慈手软过。   所有的官员中,包括云初以前遇到的官员,能称得上好人的几乎很少。   其实,这并不是他们变坏了,他们一旦成为官员,就要遵循官员的行为标准,而官员的行为标准是啥呢,就是管理,没人喜欢被管理,幼儿也是如此。   那么,他们用来管理的手段又是啥呢?   监狱,警察,法院,军队……   一个用棒子指着你的脑袋,要你遵守法度的人,要你遵守公序良俗的人,尽管他的心很好,很善良,但是,从拿起棒子的那一刻起,他就跟好人无缘。   老神仙在柳州病倒了……太医署里已经有两天时间没有人大声说话了。   药医不死病,这在医生眼中看起来是很正常的一件事,给皇家看病的时候却不是这样,给勋贵豪门看病也不是这样的,只要病人死了,就是医生的责任。   有老神仙在,医生好歹还有一个可以哭诉的地方,如果老神仙不在了,对每一个医生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云初走进太医署的时候,老何的状况看起来很糟糕,双目无神也就算了,一对眼泡子肿胀得老大,不是哭的,而是这段时间没怎么睡觉引起来的症状。   “黄花蒿真的有用吗?”   见云初进来了,老何立刻问道。   “如果黄花蒿没有用处,别的药就更加的没用。”   “柳州的那些医官就是一群畜生,找个死囚试药很难吗?就算死囚没办法说出进药之后身体的变化,难道他们就不能亲自试药吗?   畜生啊,老祖宗一百多岁的人了,他们怎么敢,你说,他们怎么敢让老祖宗试药的?   我现在恨不得飞到柳州,不为治病,就想把柳州的那群混账医官全部勒死,全部——”   往日人声鼎沸的太医馆内,如今只剩下何医判的怒吼声。   云初吃了一惊,连忙问道:“老祖宗自己试药?”   何医判抹一把脸上的泪水道:“十天前的事情了,柳州那边的医官快马来信,说老祖宗染上了瘟疫,就亲自吞服黄花蒿,现在生死不知。”   云初瞅一眼大门外那一方湛蓝湛蓝的天空,不知为何,这几日积压在心头的郁闷之气一下子就消散了。   一些好人身上能散发出一股子味道,这股子味道能静别人的心,能安别人的神,还能让人精神抖擞,更能让人对未来充满希望。   而老神仙身上的这股子味道特别的浓郁,即便是隔着五六千里地,还是治愈了云初身体上所有的不适。   不过,一想到老神仙悠长的生命,云初就笑着对何医判道:“别把你的心思强加到老神仙身上,应该对老神仙有足够的信心,说不定这一会,老神仙已经痊愈了,正带着柳州的医官们治疗患病的百姓,进行一场宏大叙事呢。”   何医判听了云初这句话,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急问道:“黄花蒿有疗效,是不是?”   云初拍拍胸膛道:“那是自然,好了,老神仙一定会平安无事归来,现在,我们还是说说平准药房的药物供应问题,等老神仙回来之后,看到我们也没有吃白饭,他老人家说不定会很高兴。”   刚才还六神无主的何医判吃下了云初给的定心丸,心神也渐渐安定下来,可是跟云初商讨,平准药房的药物供应事宜。   整整商谈了一个上午,云初也记录了大量的问题,就在两人准备去食堂吃饭的时候,两个药童抬着一张担架匆匆地走过大医馆的门前。   药童走得很匆忙,即便是如此,依旧有一串血迹落在青石板上。   云初与何医判对视一眼,就匆匆地跟了过去。   来到旁边的处置室,云初就看到了一个身上至少挨了十几刀的一个中年人。   两个司医,正在忙碌着拿金疮药往这个家伙的身上堆,希望这些粘稠的金疮药能止住血。   何医判问边上那个大冷天脑袋冒热气的药童。   “这人是谁,怎么就送到太医署来了?”   药童连忙道:“是丹阳郡公的三儿子李文韬,在皇城外边受到了攻击,是丹阳郡公亲自送来的。”   云初见这个叫做李文韬的家伙的血被金疮药给糊住了,就对何医判道:“丹阳郡公家中真是流年不利,前几天家中一连着火三次,硬是把一个富贵宅邸给烧成了一片白地,没想到,今天,又看到他的儿子被人用刀砍成了血葫芦,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等何医判回答,云初就看到了气喘吁吁赶来的李客师。   不等李客师发问,云初就道:“李公不必惊慌,令郎已经止血了,看伤势也没有伤在要害位置上,如今又是寒冬时节,只要注意保暖,令郎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李客师见到云初,稍微愣愣神,就朝云初拱拱手,就急着去看自己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儿子去了。   他也是沙场老将,看过儿子受伤的位置,就得出跟云初一样的判断,凶手没打算要他儿子的性命。   李客师握着儿子的手,神情怪异,一会儿凶狠,一会儿沮丧,还偶尔会发一阵子呆。   等血止住之后,两个司医就开始用酒精清洗创口,被四个膀大腰圆的药童死死按住的李文韬,挣扎得就像是一条鱼,再看司医用鱼钩状的针线开始缝合伤口,云初都觉得很痛。   何医判则得意地指着两个正在缝针的司医对云初道:“多好的法子啊,又救了一条命。”   云初连连点头,深以为然,还拱手感谢何医判将这一手医术无偿奉献出来的高风亮节。   就在两人相互吹捧的时候,李客师走过来,先是感谢了何医判,然后对云初道:“万年县能否接下老夫的案子?”   云初摇摇头道:“已经被大理寺接下了,而且来人是大理寺少卿彭寿,不可谓不给李公颜面,为何李公还要舍近求远呢?”   李客师道:“因为大理寺到现在还没有抓获马夫赵汉钦,也没有查出来老夫家中第二次火灾是何人所为,更没有寻找到向我府上投掷火把的人。”   云初摇摇头道:“李公,非是云初尸位其上不办事,而是这个案子已经被大理寺接手,就说明其中有云初这种小官不适合知晓的内情。   就算万年县能把案子破了,也是得不偿失,说不定会后患无穷,您就别为难云初了。”   李客师握着拳头瞅着云初道:“这世上果然多的是袖手旁观之人,少的是追求真相的好汉。”   云初拱手道:“惭愧,惭愧。”   何医判见李文韬已经被酒精清洗伤口,清洗得奄奄一息了,又发现云初与李客师的谈话不是很愉快,就邀请两人去他的官廨喝罐罐茶。   儿子生死不知,李客师自然是没有心情,云初就跟何医判直接去了厨房。   自从听闻老神仙病倒之后,何医判已经有两天没怎么好好吃饭了。   太医署的小厨房里依旧是人满为患,好在何医判在这里还有一座小小的静室,两人装好饭菜就来到了距离小食堂百步外的静室。   看样子,老何是有话对他说,云初自然跟上。   两人先吃了一阵,何医判趁着喝汤的功夫小声道:“小黑屋里的那个女人死了。”   云初压低声音道:“怎么就死了呢?不是说那个女人挺想活着吗?”   何医判冷笑一声,指着盘子里的饭食道:“很多饿死的人都想活,问题是没有饭食她活的了吗?   现在,小黑屋子里又装进去了一个女人,而那个死掉的女人尸体也没有抬出来。”   云初皱眉道:“既然要弄死她们,为何还要找医官给看病呢?”   何医判脖子上青筋暴跳,半晌,才压低了声音道:“指令我去看病,不是为了看好那两个女人,是为了让她们能多抗几天的饿。   你是不知道啊,哥哥我开出来的什么药,哪怕再珍贵也会熬给那两个女人喝,可他娘的就是不给饭吃啊。   明明一顿饭就能治好的病,非要我开一些大补之物给她们补身体……   我现在就盼着老祖宗早点回来,再这么下去,我是真的熬不住了,万一,老祖宗要是有一个三长两短,我可能也没法子活了。”   云初瞅着老何道:“我们这些医家的老祖宗是谁,自然是老神仙,既然老神仙的身体违和,你这个名医到底该干点啥?”   老何疑惑地瞅着云初,希望他把话说完。   云初吃一片藕片,慢慢地道:“如果是我,现在就带着药物启程南下,直奔柳州,为老祖宗看病。   对我们这些人来说,谁的命,都没有老祖宗的命重要,你说是不是?   就算是陛下,也不能拿这件事来怪罪你,是不是?”   何医判的眼睛瞪得老大,准备跃跃欲试的时候,又一屁股坐凳子上为难地道:“柳州有大疫。”   “如果柳州没有大疫,我就不给你出这个主意了,你想想看,到底是大疫可怕,还是你如今身处的局面可怕?”   何医判狠狠地往嘴里填了一口饭吞下去,悲愤地对云初道:“以前老子还不明白苛政猛于虎这句话,现在,老子总算是明白了,苛政何止比老虎可怕,比他娘的大疫还要可怕一百倍啊。   我明日一大早就出发。”   云初道:“我觉得你吃完饭就该跑路了,只要小黑屋里的另外一个女人死了,你差不多也该死了。”   注:历史记载,孙思邈生于541年,682年薨,寿141岁,作者只接受这个记录,且不接受任何反驳,你说老神仙现在还游走于人间,我也信。 ###第九十八章 我绝不虚掷生命   云初一直在等待李客师的反击。   可惜,他等了足足十天,还是没有等到他预料之中的反击。   在过去的十天中,即便是李客师全家已经住进了馆驿,针对他的袭击还是没有停止。   就在这个清晨,他家的管家刚刚出门,就被一支羽箭贯穿咽喉而死。   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李客师倒霉,晋昌坊里却迎来了自从晋昌坊开业以来,最大的居住潮。   而且,每一个进坊门的人,都要虔诚地跪拜巨凰。   而晋昌坊的入门费用,也在迅速地增加中。   陋室群里人满为患,为各路客商准备的旅社,也人满为患,就连大慈恩寺给女香客准备的静室,也被租赁一空,还有更多的人意图住进大慈恩寺。   云初觉得这可能是武媚在立威,为她即将登上皇后宝座而铺平道路。   当一个皇后容易,当一个让人人都害怕的皇后就很有难度了。   云初也是从这个时候发现,武将集团们其实一点都不团结。   一起喝酒吃饭的时候,表现出来的义薄云天的模样,在这一刻统统不见了,因为,住进晋昌坊的人,大多数都是这些武将人家的重要子侄。   为此,云初不得不在晋昌坊安排了大量的不良人,来守卫这些付过钱的客人们的安全。   李慎也想住进晋昌坊,被云初一口拒绝,被拒绝的李慎也不发怒,就是随便耸耸肩膀,看样子他很清楚自己不在狩猎名单上,之所以想进来,就是凑凑热闹。   李慎非常非常地喜欢武媚跟李治生的那个胖孩子,只要来晋昌坊必定会抱一阵子,估计他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这样稀罕过。   “这孩子一看就是一个有福的。”李慎小心地触碰一下这个孩子的眉眼,对云初道。   云初没好气地道:“王爷下次可以当着陛下的面说这句话。”   李慎伸长脖子看着云初道:“这种事你会转告武媚的,是不是?”   云初叹口气把孩子接过来抱在怀里道:“都活得不容易,能帮忙自然要帮忙。”   李慎点点头,对云初道:“我最欣赏你有成人之美的大度。”   说着话,就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羊脂白玉玉坠,挂在胖孩子的脖子上,温柔地道:“听说,女孩子戴上这个东西能让皮肤变得莹白如玉。”   云初嗤地笑了一声道:“谁家的女子有我家娜哈白皙,那孩子现在唯恐自己变得太白,整日里在大太阳底下跑,过得比长安那一家的闺女都舒坦。”   李慎只是笑笑并不回答,别看李慎在跟云初单独相处的时候没有半分架子,可是呢,只要离开云家,路上遇见的所有勋贵人家的子侄都要让路不说,还要站在路边施礼。   上元节过完之后,长安的春天基本上就已经来了,人们也没有道理继续偷懒。   而土地对春天将要来临的讯息最为敏感,勤快的农夫们已经开始往田地里运送粪肥,以及积攒了一个冬天的草木灰,再把这些粪肥,草木灰均匀地洒在地里。   一月底的田地已经解冻,耕牛们拖拽着犁头在田地里切出一道道笔直的犁沟,再把沉睡了一冬的土地翻开。   今年,很多万年县的农夫们显得比任何一年都来的悠闲,因为这一季的收成他们从官府手中领到了,现在,就是按部就班地干活就是了。   只是赶着耕牛进城,去那些皇家暂时用不到的工地耕种,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新的体验。   今年进城的农夫很多,不仅仅有万年县的,也有不少人来自长安县。   自从安业坊的房子开始有条不紊地建设之后,刘仁轨身上扫雪县令的名声,就变成了救命县令。   确实是救命县令,如果不是刘仁轨下令腾出县衙的房子让那些没有房子的百姓过冬,长安县去年冬天肯定会多出来不少被冻死的人。   农夫们进城的时候,云初跟刘仁轨却骑着马出城了。   跟云初对曲江里的看法不同,刘仁轨对于曲江里冒着浓烟的七口砖窑极为羡慕,对于摞在平地上阴干的无数砖坯极为羡慕,对于从冷却窑里拉出来的一车车青砖极为羡慕。   他甚至摊开双手,接住从空中落下的煤灰,看着也极为羡慕。   在以前那个时代里,会遭到上官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的事情,在刘仁轨这里,就成了幸福的标志。   “这是真的好啊——”   刘仁轨瞅着云初,老脸上的皱纹似乎都笑得绽开了。   云初得意地拿起一块砖头对刘仁轨道:“县尊,以前这个世上没有这块砖,现在有了这块砖,是不是就可以说是这些窑工们创造出来了一块砖的财富呢?”   刘仁轨也拿起一块砖,用马鞭头子上的铁箍敲击一下青砖,听着青砖发出来的略显沉闷的声音,笑道:“果然如此。”   云初又指着曲江里正在修建的一些高大房子道:“再过四个月,这里的造纸作坊就要成型了,以后,这里出来的纸张,全部用于供应胡人客商,不对内销售。”   刘仁轨不解地道:“为何不对内销售呢?难道说那些胡人出的价钱高吗?”   云初点点头道:“有这方面的考虑,不过更多的是为大唐别的造纸作坊考虑。”   刘仁轨道:“为他们考虑,这是为何呢?”   云初指着还在建设中的造纸作坊道:“一旦这里开工,每日造出来的纸张为普通造纸作坊产量的十倍以上。   这样一来,这里造出来一张纸的成本,就比别处造纸作坊低得多,如果全部进入市场,就会迅速地摧垮,别处的造纸作坊,会让那些人没饭吃的。   所以,这里的纸张只对外,不对内,我能多赚一些,那些造纸作坊也能多活一段时间。”   刘仁轨道:“难道就不能降价吗?这样对于用纸的人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   “对那些依靠造纸谋生的人来说,却一点都不好,在咱们大唐,读书人并非是优先照顾的对象,而农夫,工匠们的肚子,才是应该优先照顾的对象。   在这个世上,读书人总能比农夫,工匠们活得轻松一些。”   “你凭什么认为你造纸作坊的本钱,就一定比小作坊里的面的低呢?”   “采购成本不一样,造纸流程不一样,所以呢,我这里的纸张一定能更加便宜的。”   “很多小作坊里造纸的原料,人工来自自家,没有采购成本。”   云初哈哈笑道:“县尊,我记得曾经跟你说过,钱买的是别人的劳动时间,不管小作坊里的造纸原料,人工,来自哪里,他们终究没有办法节省劳动时间。   等县尊在长安县的棉纺织作坊修建并运作起来,你就知晓传自大秦的流水作业法一旦开始流转,便会如何的生生不息。”   刘仁轨是一个很实在的人,在没有看到实际情况的时候不会轻易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从满是煤灰的曲江里出来,对面就是水面平整如镜的曲江池子。   才有春讯,所以,从曲江上吹过来的风还是寒冷刺骨,不过,池子边上的冰面已经消融殆尽,就连没有发芽的柳树也开始摆动长长的枝条,似乎很愉悦。   “再有几天,就是二月二打春牛的时间,你准备去皇城里的郊社署打春牛,还是来这曲江边上的打春牛?”   云初笑道:“陛下每年都会在郊社署里的大社田地里打春牛,亲农事,我这个芝麻大的小官,管不了那么多,我还是想在曲江边上的打春牛,把我所有的希望都投注在万年县的土地上。”   刘仁轨笑着点点头道:“甚好。”   或许是目标一致的原因,云初跟刘仁轨相处的时间里竟然觉得很愉快。   从大社,谈到农田,再谈到水利工程,然后就是对长安,万年两县土地盐碱化的忧虑,以及棉花种植并丰收的希望。   这一天,两人骑着马看了万年县,也看了长安县附近的土地以及水利工程。   评判了每个地方的土地优劣,水利的便利程度,以及在何处重点发展,何处需要官府进行补贴发展,何处需要放在最后考虑。   渴了就喝清水,饿了就吃一块胡饼,不知不觉,催人赶紧回城的钟鼓声又响了起来。   两人快马赶在最后一声钟鼓停止之前,进了长安城,在朱雀大街分别的时候,刘仁轨瞅着云初道:“李客师的事情是咎由自取。   他们家的案子交给大理寺承办最好,事情虽然发生在万年县,却着实与你万年县无关。”   云初沉默片刻,拱手道:“受教。”   刘仁轨笑着挥挥手道:“老夫现在真的很期待看到你给长安铺上金箔的样子。”   云初大笑道:“等我给长安铺满金箔的时候,我邀请你一起骑马看遍长安城的每一个黄金角落。”   刘仁轨扬扬马鞭,胯下战马就自动转头去了西市,云初也催动一下枣红马,枣红马立刻就识趣的向晋昌坊奔去。两人的方向虽然相反,云初却相信,只要真的在做事,在终点,总会遇见的。 ###第九十九章 都是为你好啊   云初才进到晋昌坊大门,就看到娜哈在打熊猫。   问过看热闹的人才知道,熊猫不知道为啥偷偷地钻进女子澡堂里面去了……晋昌坊的女人不怕熊猫,就算光着身子也不怕,还有一些喜欢熊猫的会连熊猫一起给洗了。   最近来晋昌坊住宿的外人比较多,有地位的女子搬家自然是带着澡桶一类的东西自己躲屋子里洗,那些丫鬟婆子们就跟着晋昌坊的人在大澡堂洗。   本来这些女人就不习惯跟大群女人一起光溜溜的洗澡,现在,一头半大的熊钻了进去……   “吓得昏死过去三个,吓尿的两个,还有两个大聪明竟然光着身子打开窗户,准备跑,引来半条街的人看热闹。”   “你当时没在澡堂里吧?”   “没有,人多了,我就不爱去,屁股挨屁股的没法洗个舒坦澡。”   “不是给你修了专门洗澡的小池子吗,干嘛还要去大澡堂里洗?”   “那里的池子大,可以游水。”   云初没打算把娜哈培养成一个高人一等的贵人,觉得只要她开心就最好了。   熊猫被娜哈痛殴一顿之后,却引来刚刚还被吓尿的那些女人们的指责,自从她们知晓这只熊不伤人之后,就纷纷说娜哈不该跟一头畜生一般见识。   还各自寻找好吃的安慰那头花熊。   云初兄妹路过马球场的时候,只有一群小屁孩骑着驴子一样大的马球马在打马球,没看到几个好看的屁股,让云初多少有些失望。   现如今,在晋昌坊马球场寻找好看的屁股,已经成了名传长安的闲人们干的闲事情。   就是因为有这个效果,平康坊里的一些会打马球的妓子们时不时地就来马球场展现一下自己过人的屁股。以至于有不少好事的画师,专门来晋昌坊马球场寻找灵感。   找到灵感之后,就画成画,再雕刻成版画,最后寻找铜板的印刷坊去印刷。   铜板已经印刷过不少长着一个很夸张屁股的仕女打马球的图画。   这种图画都是套色彩印,一张好的彩印版画,需要五六个模板才能制作成功,价格昂贵不说,还工序繁杂。   在印制这东西的同时,不好同时印刷佛经,所以,铜板就果断的停止了佛经的印刷,专门开了一个小小的印刷坊印制这种小册子跟小图画。   听说收入不菲。   专门卖冰糖葫芦的人扛着一个老大的草把子从云初身边经过,云初伸手就拿下三个,一个给娜哈,一个自己吃,一个给枣红马。   不给钱,云初早就发过誓言了,他这辈子吃糖葫芦都不会给任何人付钱,因为,这东西的创意是他的。   屠户毛大壮推着一辆鸡公车,鸡公车上装着一头猪的两半边身子,同样怯生生的从县丞身边走过。   这头猪一看就是一头好猪,仅仅是四指厚的肥膘肉颤巍巍的抖动着,这么好的猪,不送去大食堂,自己拿着卖,这些混账的良心都不怎么好。   毛大壮见县丞站在鸡公车边上不走了,还恶狠狠的瞪着他,就苦着一张脸,割下最肥的一片肉,用草绳穿了小心的挂在娜哈伸出来的一根手指上。   再看县丞的脸色似乎温和了许多。   然后就扯开嗓子吼道:“卖猪肉来,卖猪肉来,上好的肥猪肉唻。”   眼看着周边的人家大门纷纷打开,一群妇人吱吱喳喳的围着毛大壮买猪肉,看样子,这混蛋没有少赚钱。   再往前走,就是曾二牛老婆跟老娘一起开的藕粉铺子,这东西四文钱一碗,上边就稀稀疏疏的点缀一点干果,就敢要四文钱实在是黑了心了。   二牛老婆韦氏见县丞过来了,就连忙弄好两碗藕粉殷勤的端着,就等着县丞兄妹过来吃。   二牛的老娘恶狠狠地看着自家发骚的儿媳妇,觉得今天回家之后很有必要好好教训一顿,这么长的时间了,还改不了教坊里的做事样子。   云初跟娜哈当然不会吃韦氏送上的藕粉,一旦他们吃了,二牛的老娘就会拦住马头要钱。   再说了,一碗藕粉四文钱,不顶饱不说,连糖霜都不愿意放,谁喝她家的藕粉谁就是傻子。   更何况二牛这个混蛋平生赚的第一文钱就是从他身上赚的,不用给他们家面子。   一群小孩正在玩弄小水景里的水车,大冷的天气里一个个手冻得通红,也要拨弄水车,让它转的跟飞轮一样。   看云初过来,就轰的一声跑的不见了人影,云初决定让学堂里的先生们好好收拾他们一顿。   一路走来,云初其实挺开心的,晋昌坊里的人的面貌早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人只要穷了,脊梁骨就不容易直起来,当然,穷横,穷横的也不是没有,不管怎么说,穷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晋昌坊人的富裕程度是从晋昌坊储粮数量雪崩开始的,粮库里还储存着将近六千担的高粱呢,这两年吃这东西的人变少了,最差的也喜欢吃糜子而不是高粱。   人人都知道晋昌坊粮库里的粮食都是陈粮,所以,人家宁愿去被丁大有亲自整顿过的粮栈去买粮食吃,也不肯去赊欠粮库里的平价粮。   很多人现在已经认为去粮库赊欠粮食,是家里的日子过不到人前头的一种表示。   温柔正坐在云家的中庭一边喝罐罐茶,一边继续看自己永远都看不完的文牍。   见他张嘴笑的时候,牙齿没有被茶渍染色,云初很是欣慰,否则,一个娇弱的美男子突然张开嘴,露出一嘴的大黄牙实在是太败坏风景。   邀请温柔进书房谈话,温柔四处打量一下问道:“你这书房怎么连一个火盆都没有?”   云初指指书架上密密麻麻的书本道:“这些都是虞氏百年来的积存,不敢毁坏一本。   再说了,来书房就是为了读书,这个时候需要一颗冷静的头脑,如果放了火盆,烟气缭绕的不好读书。”   温柔深以为然。   “我最近又听到了不少的流言,你想不想听?”   云初道:“快快道来,这一天到晚的好无聊,就靠你传播的流言度日呢。”   温柔骄傲的竖起一根手指道:“王皇后薨了,但是,外人都说王皇后还在幽禁中。”   说完话见云初没有表露出惊讶的模样,就皱眉道:“;李客师家里养了三千两百名全武装部曲,陛下希望李客师解散部曲,移封岭南,李客师不愿意,目前还在强撑,希望能获得李氏其余族人的支持。”   云初点点头道:“怪不得李客师在京城显得如此的孤立无援,堂堂郡公,家里被烧了三次,家人屡遭毒手,大理寺却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温柔又道:“不是没有查出来,大理寺少卿彭寿根本就没有去管那些闲事,他忙着挨个审查李家的人呢。   李客师被贬斥岭南是迟早的事情。”   云初愣了一下道:“事情都到这一步了,不杀人吗?”   温柔摇摇头道:“陛下不喜杀人。”   云初道:“也就是说,李客师全家落到这个地步,其实都是陛下的主张是吗?”   温柔叹口气道:“听说,秘书丞上官仪已经准备就李客师家发生的事情在明日大朝会上质询皇帝,如果李客师罪证确凿,就杀了李客师,如果李客师罪证不足,就放过李客师,不能这样如同狩猎一般,一点点的折磨李客师,这不是为君之道。”   “上官仪为什么要把奏折上的内容先说出来呢?”   “那是因为大家都很聪明,先放出一点风声出来,看看皇帝的反应,如果陛下大怒,他就说是流言,他根本就没有弹劾皇帝的想法。   如果皇帝表现平和,他就准备上书,奏明此事,没有人愿意为了别人,就把自己一家子搭进去。”   云初点点头道:“果然很聪明。”   温柔耸耸肩膀道:“家祖说,上官仪迟早有一天会死在他这种投机心理之下。   你怎么看?”   云初断然道:“你家老祖明见万里,除过钦佩之外,我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   温柔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你说,我如果现在就开始弹劾褚遂良你认为如何?”   云初吃了一惊道:“你又听到了什么样的流言?”   温柔轻声道:“李义府,许敬宗准备弹劾褚遂良,我们的那位恩师,虽然办事不怎么样,可是论到眼光,家祖说是一等一的好。”   云初笑道:“我觉得像你我这种小官,还是站在一边为朝堂上的大佬们摇旗呐喊的比较好,谁赢了,我们就为谁喝彩,这样会显得我们一直站在胜利者的一方。   等以后,需要我们亲自下场弄一个对错的时候,再发力也不迟。”   温柔嘟囔道:“尸位其上的不是言官的做派。”   云初倒吸一口凉气道:“你不会成了你们家丢出来问路的一块石头吧?”   温柔从怀里掏出一份奏折道:“我已经写好了,明日上朝就送上去。”   云初抬手就砍在温柔的脖颈上,温柔瞪大了眼睛瞅着云初,看的出来,他在努力的想要抗拒昏厥,终于,他失败了,头一歪,就昏过去了。 ###第一百章 大人物的陷落   温柔慢慢睁开眼睛,四周黑漆漆的,他先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甘草放嘴里慢慢嚼着。   这才伸手摸摸自己的脖颈,很不错,没有任何的不适之感,云初的那一掌仅仅是截断了他的血脉供应,没有伤到他。   虽然看不清楚周遭的情况,仅仅是闻味道,温柔都能猜出来自己如今身在一座牢狱里面。   回想起狄仁杰曾经说过的话,温柔吐掉嘴里的甘草渣,叹口气,自己还真得成了三人中第一个进牢狱的。   摸摸胸口,怀里的奏章已经不见了,白白瞎了他阿爷一夜的苦劳。   即便是黑洞洞的地下,温柔凭借往日养成的生活习惯,知晓现在一定是破晓时分,因为他很想撒尿。   破晓时分撒尿这个习惯他已经记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反正他如果不在这个时候撒尿,接下来的三个时辰,他就没机会撒尿,就算尿在裤子里也没有人会理会他。   “牢头,给盏灯啊。”温柔抓着木头栅栏朝外边喊。   片刻功夫一个比黄豆大不了多少的灯火就出现在他的面前,而灯火后面则是一张被灯火照耀的发青的恐怖面容。   “小心,灯芯贵着呢。”   温柔二话不说,接过这盏灯,就放在墙壁上的一个凹坑里,随即,这座长不过八尺,宽不过四尺的牢房,就被这一豆灯火照耀的有些人间的模样了。   “你看着我干啥?”温柔回头看看那个目光炯炯的牢头。   牢头雁九嘿嘿笑道:“我也很长时间没看到过监牢里的模样了,有些好奇,尿桶就在墙角,好长时间没人用了,你小心些,别惊着里面的蜈蚣跟蚰蜒。”   温柔很有礼貌的谢过雁九,然后呆立不动。   雁九似乎有些着急,指着尿桶道:“快尿啊,你不是很急吗?”   温柔道:“麻烦你转过身去,或者干脆走远些可以吗?”   雁九摇头道:“县丞说了,要我寸步不离的看着你,免得你突然想不开,自杀。”   温柔摇摇头。   “我不会自杀,也不会干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现在,就想方便一下。”   “都是男的,有什么了不起的。”雁九咕哝一声,就转过身去。   温柔痛痛快快的方便了一下,抖抖袍子下摆道:“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雁九笑道:“县丞说他会亲自来接你。”   温柔叹口气道:“那就是说还有两个时辰,难道说我就要白白浪费这两个时辰不成?”   雁九笑着又从黑暗里递进来一个包袱,温柔打开之后,发现是自己正在研究的文牍,就满意的唔了一声,指指油灯道:“再给我加两根灯芯草,太暗了,这样看书对眼睛不好。”   雁九嘿嘿笑道:“一盏灯油五十个钱,灯芯草二十个钱,不二价。”   温柔摸摸袖子,发现袖子里的钱袋不见了,就指着雁九道:“你搜我身了?”   雁九点点头道:“这是自然,凡是进来的人,哪一个都要搜身的。”   温柔也不跟雁九计较,摆摆手道:“先记在账上,等你们县丞回来,由他来付。”   云初的名字是能当钱用的,这一点温柔早就领教过了,然后,他就得到了两根新的灯芯草,监牢里面一下子就亮堂起来了。   盘腿坐在破烂的席子上,温柔脸上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云初这一会应该已经准备进皇宫上朝了吧?   云初当然在上朝,今天的朝堂将会非常,非常的热闹,他怎么可能错过呢?   唯一可惜的是温柔不能来,否则,两人站在丹墀上喝西北风聊天也听巨大的八卦也是一桩美事。   在御史这边登记名字的时候,云初顺便帮温柔也写上了名字,看的那位御史想要发怒。   云初低声道:“被人推茅坑里了,这会没脸见人,还在洗涮身体呢。”   御史同样小声道:“是谁干的?”   云初拱拱手道:“不才正是在下,谁让他跟我争夺茅厕的。”   御史狠狠地瞪了云初一眼,挥挥袍袖道:“竖子不足与谋!”   云初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奏折道:“本来我要上这封奏折给陛下的,内容就是弹劾温柔在万年县贪赃枉法,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幸好他没有来,他要是来了,我正好拉他进殿在陛下面前分说一个明白。”   御史怒道:“你与温柔一向交好,怎么也会弹劾他,还无中生有。”   云初怒道:“谁让他跟我抢茅厕来着,你说是无中生有,你信不信我一声令下,就能把人证物证弄个齐全,再把案子定成一个铁案?”   御史是言官,有风闻奏事的职权,听不听得却在于皇帝跟那些主官。   云初是县丞,却担当着万年县县令的职责,虽然官职不高,却正是大唐官吏群体中,为数不多的有着真正实权的官员,治下子民超过五十万,比外省一个州的人口都要多。   当年,就是因为高德儒这样一个小小的西河郡丞,就逼迫李渊不得不暂缓东征大计,派儿子李建成率领大军不远千里去平灭高德儒,可以说,就是这个人导致李世民与窦建德的对峙中落于下风。   如果不是李世民在那一场大战中爆发出灿烂的让人无法仰视的光芒,谁胜谁负还真得很难说呢。   如果云初真的不管不顾的要陷害一个人,即便是位置更高的御史也会难以逃脱三司会审。   就算他能从三司会审中逃脱,在来年的清吏司评选中,一个下下的评语是逃不掉的,降职,罢官的命运就在眼前。   云初把狠话说完,就背着手悠哉悠哉的去了太极宫,找适合自己站立并能听到大殿内谈话的丹墀去了。   一个红衣中年官员路过云初身边的时候,默默地抬手抱拳施礼,云初微微欠身,表示不敢接受长辈的礼仪。   目送一大群身着紫袍,红袍的大佬们进入了大殿,云初就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精巧的小小的铜皮炉子,又从另一边的袖子里摸出两个拳头大小的松果。   站在他前后的官员们,眼睁睁的看着云初拿出一整套罐罐茶茶具放在旁边齐腰高的台阶上,看样子这人竟然要在这里烹茶。   原本很对他这种行为非常奇怪的低阶官员们,突然发现太极殿四扇沉重的朱红色大门竟然关上了,一些跟云初熟识的官员,就纷纷凑过来,准备讨一杯茶喝。   毕竟,从天不亮就出门,折腾到现在,也是人困马乏了,现在,大殿的门关上了,就说明大殿里的事情不适合他们这群喽啰们听。   既然不让听,那些御史要是再多事,就群起而攻之。   云初其实对于大殿里发生的事情不怎么感兴趣,无非就是褚遂良倒霉而已。   这件事其实早就注定了的,从李治不允许他告老还乡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只是为了平抑四方的态势,这才拖到今天处理。   早上见褚遂良一脸悲愤的从身边走过,估计一会他会更加悲愤的从这里出来。   温柔要参与弹劾褚遂良确实是一个投机的好机会,但是,凡是弹劾褚遂良的人都被史书给写的臭不可闻。   且统统都打上了一个佞臣的名号。   就算弹劾褚遂良有好处,大头也是许敬宗,李义府这些人的,温柔捞一点汤汤水水的毫无意义。   只是这件事对温家有用,可以借此向皇帝阐明,他们温家是向着皇帝的,没有反对皇帝任何旨意的意思。   然而,温柔从此背着一个佞臣的名号此完蛋了,会被很多很多人鄙视,就连他跟她老婆生的那个孩子,也会被冠以佞臣之子的名号。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褚遂良从未做过半点对不起大唐王朝的事情,从事实上来说,即便是反对李治废后,也没有什么错失。   就在云初的罐罐茶煮的没有了味道,小小铜炉里的松果也燃烧殆尽的时候,一个身着紫袍,光着头,满脸鲜血的人踉踉跄跄的从大殿里走出来。   他的官帽没有了,他的笏板也没有了,额头上老大一片伤痕,且血流如注。   “天知我——”褚遂良站在台阶顶端冲着青天怒吼,声音中有着太多的不甘与愤怒。   “天知我——”褚遂良就这么怒吼着一刻不停的离开了长安,去了潭州就任都督。   就在很多人为褚遂良这一代顾命大臣感到惋惜的时候,正在往没有花的花坛里倾倒铜炉灰烬的云初知道,这不是褚遂良悲惨命运的终结,而是才开始。   “这么说褚遂良就这么完蛋了?”温柔守在一个铁锅跟前,瞅着云初往铁锅里揪面片,他们两个打算在这里吃一顿羊肉面片之后再出去。   “以后会更加倒霉,因为有很多人在为褚遂良鸣不平,听说,就连赵公都恳求陛下手下留情,褚遂良还是被下令,即刻离京走马上任。   怎么样,这一次被我害得没有参加到弹劾褚遂良的大军里,是不是有些后悔?”   温柔瞅着铁锅里翻滚的羊肉跟面片摇摇头道:“我能想到别的官员看许敬宗这群人的目光是啥样,反正我是受不了的。   咦,监牢里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炉子?”   云初瞅瞅缩在角落里的雁九道:“这是他们用来烧烙铁烫人用的炉子,火力不错。”   雁九在一边吃吃笑道:“有时候也拿来直接烤人。” ###第一百零一章 虎落平阳被犬欺   褚遂良离京之后,烂怂大雁塔依旧高耸如初。   云初一直把这个塔当做长安新长出来的男性器具,有刺破青天之威!   这一点跟他曾经因为学习去过的建康城有一些差别,建康城人以他们的法国梧桐为傲,但是不知为何,云初总觉得那些法国梧桐过于放荡。   直溜溜的树干古怪的劈开两个粗细相等的树杈,就像把一个个女子倒着栽进泥土里,双腿光溜溜的朝天岔开,还两排并行……有的树杈中间还有老大一个疤。   这或许就是西北城市的阳刚气与南方城市的阴柔美完美的体现吧。   既然是阳刚,那就要阳刚到极致,既然是阴柔,那就阴柔到极致,唯有如此,才能美到极致。   褚遂良走了,长安并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城门口依旧挤满了要进城的人。   运河上的船只依旧首尾相接绵延数十里。   晋昌坊里也没有因为少了褚遂良一家人,就显得门前冷落,而是依旧宾客如云。   一个人,对一个时代的影响实在是太小了,几乎小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史书上总是说,某某人是撑天的白玉柱,架海的紫金梁,其实不见得。   只要这个世界上的蚁民还在,还会再弄出一根白玉柱,一本紫金梁出来,就算有一时的挫折,也不过是漫长的历史长河里的一朵浪花。   云初身在其中,感觉并没有那么强烈。   太阳出来的时候,长安城就会有一个明显的明暗变化,就像大幕被缓缓的从北到南慢慢被扯开一般。   所以,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每一天都有新的故事。   李客师从驿馆开始,一步一磕头,中间即便是体力不支,也不允许任何人搀扶他,倔强的一步一拜的来到了宫城前边。   皇帝李治听闻此事,亲自来到宫门前迎接,君臣相互扶持着走进了太极宫。   场面之亲切,让人不胜唏嘘。   第二天,朝廷就有旨意下来,李客师移封建康,赐金十镒,绢一千匹,帛一千匹,荫二子为果毅校尉。   “这匹老狗能活到一百岁。”温柔瘸着腿慢慢的在院子里溜达,就是不肯好好坐下。   李客师向皇帝投降,就说明他已经放弃了李氏明面上的上的皇族身份。   其实,他做出这样的决定一点都不奇怪,皇族的身份对他们家来说实在是太鸡肋了。   这个时候主动放弃,算是给李治收拾其余李氏皇族开了一个很好的头。   真正说起来,李治真的不怎么喜欢杀人,比如褚遂良,比如李客师,他总能把事情办的有情有义的让人羡慕,也让后世传颂。   “你就不能坐下吗?转的我头晕。”云初啃一口羊腿不满的对温柔道。   温柔瞅着云初狼吞虎咽的吃相叹口气道:“我老婆炙的羊腿,在家里还是有些名声的。   就是平日里不愿意做,这一次为了你,为了炙出一条上好的羊腿,从选羊开始,再到制作,全程都是自己动手,用了三个时辰的时间,才弄出这么一条黄金腿,你也算是有口福的人。”   云初举一下手里的羊腿道:“所以我没打算分给你一点尝尝。”   温柔笑道:“这是应该的,应该的,你那一句把我推粪坑里的话,让我至少少挨了二十棍,我阿爷也有了在族人面前为我推脱的借口,怎么感谢都不为过。   不过呢,有些人开始埋怨你了。”   云初猛猛的撕咬一口羊肉道:“他们招惹我的时候你不准插手。”   温柔的眼睛里闪着寒光冷冷的道:“是你不许插手才是。”   云初用舌头舔舐一下手指上的油渍,不得不说,温柔老婆炙的羊腿味道真的很不错。   “兄弟阋墙可不是一个好名声。”   “没有同室操戈,我已经给足家祖颜面了。”   云初瞪着眼睛道:“你这么优秀的人,他们凭什么推你出去当问路的石头呢?”   温柔咬着牙道:“我的策略一向是扮猪吃老虎,结果,扮猪扮的时间长了,人家就真的以为我是一头猪。   三天前的这顿棒子算是把我给打醒了,我当他们是兄弟,他们竟然拿我当石头。”   云初点点头,疏不间亲,多余的话他也不好说,不过,谁要是以为温柔是一个性格温柔,心胸开阔的人,那就错大了。   根据云初对温柔的了解,这个家伙绝对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家伙,平日里你不去惹他,他还想把你弄沟里,现在,自己被弄进沟里了,这让他如何能够咽得下这口气呢。   想到温柔行事的阴毒,云初再啃一口羊腿道:“差不多就行了。”   温柔双手撑在云初的桌案上,咕咕的笑着,跟猫头鹰似的。   “要嘛不做,要做就要做一次狠的,至少要达到让他们以后见了我就绕道走的效果才好。”   云初见人家已经拿定了主意,就只好转移话题道:“李客师家里的信鸽还残存了一批,我想要,你有什么法子没有?”   温柔道:“你不是养了一群鸽子吗?”   云初叹口气道:“一部分拿去给虞修容炖汤补身体了,另一部分被娜哈跟老猴子躲在后花园用泥巴包裹了之后烧着吃了。”   温柔大笑道:“味道好吗?”   云初淡淡的道:“老猴子吃完鸽子之后,说那东西就不是鸽子,是他娘的斑鸠。”   温柔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只是笑的过于猛烈不小心扯动了屁股上的伤口,导致他不停地抽抽。   笑完了,温柔道:“既然你想要那些鸽子,那么,现在是你万年县开始从大理寺接手李客师家被焚一案的时候了。”   云初道:“会不会显得太无耻?”   温柔正色道:“办公,怎么就无耻了,大理寺现在明显对李客师家的案子不感兴趣,但是呢,焚烧李客师府邸的事情满长安人都知道,怎么能没有一个结果呢?   这个时候,万年县一定要挺身而出,将案子查一个水落石出,给长安百姓一个交代。”   云初觉得温柔的话很有道理,一旦自己接手了这件案子,那么,那些鸽子就是呈堂证物,李客师不能带走。   云初下午就带着张甲去了大理寺,见到了负责承办李客师家案子的少卿彭寿。   这是一个五品少卿对阵从六品县丞的一个场面。   尽管彭寿把话说的滴水不漏,最后,案子还是被交还到了万年县手上。   因为,大理寺想要在长安办理案子,基本上离不开万年县的支持,甚至可以说,如果万年县,长安县这两个地方的主官不愿意帮他们,想要在长安城里办案,能把他们活活的累死,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   拿回公文,云初就回万年县县衙了,张甲带着百十个人开始挨个查问李客师的家眷。   这一次,连李客师的老婆都没有放过。   没有人能想的到,昔日高高在上的郡公,如今却被一个从正九品的县尉拿捏得毫无办法。   李客师面对张甲咄咄逼人的询问,灌满力道的双手,甚至将矮几都生生的给撕开了。   然而,什么用处都没有,他的部曲已经全部移交给了皇帝,他的封地也已经全部移交给了皇帝,他那座跟军寨一样的老巢,很可能会被皇帝拿去养猪。   昔日坚不可摧的皇族情谊被他一口气卖的干干净净,再也不会有人来帮助他了,就算是昔日军中的袍泽,此时也离他远远地,只要是一个人,就能看的出来,李客师如今是一个大大的灾星。   而那些将领们更是深深的知道,一旦某个人开始投降了,他昔日视若珍宝的一些坚持,就会荡然无存,没有人愿意跟一个失去底线的人交朋友。   现在的他,除过一个虚头巴脑的建康郡公的名头之外,啥都没有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这是李客师离开长安之前发出的最后一声哀鸣,当然,如果他敢说这句话的上一句——龙游浅滩遭虾戏的话,张甲会立刻逮捕他全家,告他一个大不敬或者谋反的罪名。   李客师家三场大火案子,也同时告破,是李客师的一个小妾跟马夫偷情,被李客师发现,准备弄死这个马夫的时候,被小妾发现偷偷告知了情郎马夫,于是,马夫就跑了。   那个重情重义的小妾却被李客师给勒死了。   没想到那个马夫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发现情人死了之后,就一心要为情人复仇……于是,就发生了李客师家着三次火的事情,以及他们家人屡遭毒手的事情,最后,马夫想要跟李客师同归于尽,结果,不敌李客师,被他碎尸万段,给长安留下了一场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不过,李客师真的能活一百岁,因为他太能隐忍了,也不知道几十年,或者百年,几百年后他们这一支李氏族人还能不能复兴。   “咕咕咕,咕咕,咕……”   瞅着装在笼子里的百十只真正的鸽子,云初的心情非常好,等笼子里的小鸽子长大之后,就能把大鸽子拿给虞修容炖汤,也能给娜哈跟老猴子去烧叫花鸽。   “现在还不能给你吃。”   娜哈见到美味的食物就流口水的毛病,看样子这辈子是治不好了,见娜哈嘴角又吧不争气的开始流口水了,云初掏出手帕给妹子擦擦嘴角。 ###第一百零二章 政治即人事   “娜哈已经长大了。”   虞修容手里拿着一个大红肚兜正在往上面绣花,花朵是黄色的,看样子,预示着黄花闺女这么一个寓意。   从昨天起,娜哈就躲起来不愿意见人了。   现在虞修容又这么说,云初立刻明白,自家的妹子终于长成大姑娘了,开始有天葵降临。   娜哈一直都是一个健康的孩子,营养从来没有缺过,除过吃母乳的时间有点短之外,她的营养历程一直又平又稳。   “是不是有些早?”   “不早,十一岁,长成大姑娘了,该关起来养了。”   “你关得住她?”   “关不住也要关,夫君也要开始为娜哈寻找一个好人家,准备订婚了。”   “这个不成,给娜哈找夫君的第一个条件就是娜哈自己喜欢,只要她喜欢乞丐都能嫁,如果娜哈不喜欢,皇子也不嫁。”   “养成老闺女了怎么办?”   “那就继续养着。”   云初翻一个身,揽住老婆的身体,即便是有了身孕,她的腰身变粗了一些,就把手向上挪一挪。   虞修容也就往男人身边凑一下,觉得很安心。   春日的田野里云彩低低的漂在半空,似乎随时都会落下来。   云初穿着一身满是各种飘带的衣服,浑身上下挂满了口袋,手里挥舞着一个缠着各色绸缎的细木棒,一边蹦跶一边敲打,面前用麦草扎成的牛。   在春牛的前边,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香炉,香炉里插满了香,这让云初跟春牛都被淡淡的烟雾笼罩着,一个精瘦的男子引吭高歌,云初连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不过,百姓们似乎能听懂,每当这个精瘦的男子的嗓音变得高亢入云的时候,他们就会整齐的磕头。   打春牛的舞蹈是固定的,云初在礼部专门学过,考核通过之后,才有了现在打春牛的资格。   很有意思,不知不觉云初的舞蹈就跟那个精瘦神汉古怪的吟唱声相合。   而在另一边敲打着鼙鼓的汉子,则开始左右摇晃,上下胡乱点头,似乎已经进入了神的境界。   打春牛的过程极为繁琐,所以,云初一口气跳了一个小时,即便云初身强力壮,这一通舞蹈跳下来,也是额头微微见汗。   跳完之后,还以为百姓们会把春牛埋掉或者烧掉,没想到却被那些一拥而上的百姓们在一瞬间就把这头麦草扎成的春牛撕扯的粉碎。   凡是抓到一点麦草的人,就欢天喜地的拿着抓来的春牛残尸,到自家的地头里点燃,最后把火把高高地抛起,让着火的麦草尽量均匀的洒在自家的田地里。   在关中,等不来布谷鸟叫,就要开始播种了,一旦节气进入二月,长安的气温就会迅速升高,也非常的适合作物生长。   在农学博士的指引下,那些被水泡过的棉花种子,也随被乡农们一粒粒的种进了大地。   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就能在关中的土地上茁壮成长。   接下来,农夫们将再也得不到片刻的安闲,从现在起,他们就要看守着农田,提防关中多的让人生厌的鸟雀们偷食地里的棉花种子。   云初,刘仁轨为了节省跑路的时间,一个守在城里查看城里的那些工地上种植的棉花,一个守在城外,整日奔波不停。   当这一万亩棉花全部种下去之后,云初跟刘仁轨才有机会碰在一起喝一口罐罐茶。   “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县尊,且以茶当酒,满饮此杯,酬谢我等这些时日以来的辛苦。”   刘仁轨笑着端起茶杯敬一下云初,也就一饮而尽。   “一万亩棉田,十万将士的寒衣,如有所成,我等也算是为这大唐江山,尽了一点绵力。”   “其实,一点棉花在关中试种成功,以后就能在关中推广开来,以这种经济作物跟产粮地交换粮食,就能有效的减少长安带给大唐其余州县的压力。”   “话虽这么说,可是,一旦产粮地遭遇灾害,首先倒霉的就是长安,不知县丞有没有见过饿殍遍地的场面?”   云初摇摇头道:“我自幼长在西域,那里地广人稀,如果一片草场不好,我们就会赶着牛羊换一个水草丰美的草场,这些年来运气不错,总能找到好草场。   所以,县尊所说的场面,云初不得亲眼所见。”   刘仁轨指着窗外的一棵榆树道:“灾荒年的时候,这东西是一个好东西,人们会剥下榆树皮,放在磨盘里面磨成粉末,就能活一段时间。   当年河北蝗灾的时候,蝗虫铺天盖地般的飞过来,老夫至今还记得当时那种绝望,甚至那就不是绝望,而是心死。   不论你打死了多少蝗虫,还有更多的蝗虫飞过来,而蝗虫所到之处,草木皆空,而灾区的人,却每个人都清楚的明白,自己的末日到来了。   所以说,县丞,你一定要记住,钱赚不赚的有时候真的不重要,无论如何都要先保证粮仓里有足够的存粮才是真正的大事。”   云初叹口气道:“是啊,大唐的粮食似乎从来就没有够吃的时候啊。   说到底是亩产太低了,如果亩产能够增加一倍,从外地运进长安的粮食就可以减少一半。   八百里秦川,历来富饶,现如今却养不起长安一座巨城,真是太可惜了。”   刘仁轨给云初续上茶水,不再盘腿坐着,站立而起,指着窗外的青天道:“以前,人人都以为,这八百里秦川还能滋养天子气百年。   从现在的局面来看,再支撑二十年,就已经是极限了,否则,必定会因为盘剥太甚而导致民怨顿生,山东,河北,淮南,淮北,哪怕是汉中,蜀中,也在支应长安。   一旦这个民怨真的起来了,大唐将会面临,强秦昔日面临的问题,一旦百姓揭竿而起,天下大乱就成了定局。”   云初笑道:“县尊也认为迁徙京城到洛阳,就能解决这个问题吗?”   刘仁轨沉默片刻道:“长安偏西,不利长治久安。”   云初点点头,算是听明白了,迁都洛阳,已经成了大唐官员们的普遍认知。   如果是这样,他就放心了,也唯有这样,长安才能真正变成他的城。   云初既然觉得这座城将会变成他的城,所以,在发展长安的时候,他从来都是不遗余力的。   甚至可以说是无私地。   刘仁轨的棉纺织作坊正在如火如荼的修建着,从选址到挑选工匠,织女,他都是在亲力亲为,为此他愿意没日没夜的干活,只希望能给自己多留一些时间,用来培训那些棉纺织人手。   云初说的流水工作法,他如今已经研究的非常非常的透彻了,这种从秦代就有的好的工作法门,竟然失传了这么多年,让刘仁轨非常的不理解。   所以,刘仁轨认为,一旦这一万亩棉花种植成功,数百万斤棉花就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变成成品,否则,以现在的储存手段,将会浪费很多的棉花。   在刘仁轨跟云初共同协作下,长安市上的所有棉花都被长安,万年两县搜购一空,即便是如此,云初还鼓励胡人商贾们,只要从西域把棉花送到长安来,他宁愿不收这些胡人的市舶税。   搜遍长安,如果不搜云初家,能得到的棉花依旧很有限,不过,用这些棉花来培训织工还是绰绰有余的。   从长安县招收两千个贫苦妇人很容易,可是名声不好听,一个官员一口气招收了两千个女仆役的事情,在长安是绝无仅有的事情。   被长安市上那些无聊的人稍微流传一下,刘仁轨就成了夜夜笙歌的色中恶魔。   办好事情的时候,事情往往会向奇怪的方向发展,这对刘仁轨跟云初这种干实事的官员来说一点都感到奇怪。   尽管还是很想用针线缝住他们的嘴巴,事情还是要继续干下去。   紧接着,万年县也招收了一千个女子进入东市,进行棉纺织作业的提前培训。   云初已经跟刘仁轨商量好了,长安县的产品走军品,万年县这边的产品走民用品。   云初在万年县的名声很好,不单是一个一诺万金的诚实君子,又以日复一日的善行,证明他不是一个色鬼。   然后,事情就发生了新的变化,人们讨论的对象不再是刘仁轨跟云初,而是把好色的名头安置到皇帝头上。   因为,只有皇帝才有这么大的能力一次性召集三千个女人……   “这么说,云初跟刘仁轨两人合作的很好?”李治用脚嫌弃的踹一下趴在他脚下睡觉的巨熊,问李义府。   李义府拱手道:“臣下以为,京师两县过于融洽,对京畿并非好事。”   李治伸手取过一块蜜饯摸索着塞桌子底下的熊嘴里,不以为然的道:“这两人能强的过十六卫兵马?”   李义府诚实的摇头道:“不能。”   “这两人对朕,对大唐心怀不满?”   李义府叹息一声再次摇头道:“不曾,臣下就是心中隐隐不安。”   李治摆手道:“退下吧,没什么不安的。” ###第一百零三章 尽信书不如无书   云初确实没有做什么让李治不安的事情,说真的,就目前为止,云初还不配让他感到忧虑。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身边有了这头巨熊之后,李治觉得自己的风疾似乎都变轻松了很多。   尤其是每日里带着巨熊在宫里漫步之后,不论是心情,亦或是身体都觉得轻松不少。   要知道他往日里担心风疾发作,就懒得动弹。   巨熊的身体臃肿,走起路来自然是慢慢吞吞的,恰好,李治也不喜欢快速走动,再加上一个手比较贱,一个嘴巴比较贱,所以,一人一熊走走停停,东看西瞅的,能耽误很长时间。   只要到了吃饭的时间,也是巨熊最喜欢的时间,这头熊与别的熊不太一样,越是肥腻的东西它就越是喜欢,以至于啃竹子这种事情,反倒成了它磨牙的零嘴。   巨熊有一只硕大的盆子,每次到了李治的饭点,巨熊就会叼着盆子凑过来,于是,李治耐不住巨熊可怜巴巴的眼神,往往会把饭桌上最肥腻,油水最多的菜亲手倒进巨熊的餐盆里……   李治不知道的是,正是每日里坚持漫步,与清淡的饮食,恰恰是减轻他风疾症状主要原因。   于是,巨熊越来越肥,李治却越发的显得清瘦。   吃什么东西对李治来说是无所谓的,但是对巨熊却很重要。   所以,每当李治带着巨熊在宫里漫步的时候,除过那个跟巨熊一样强壮的巨汉,没人敢靠近他。   不是害怕巨熊,而是害怕李治,宫人们跟巨熊混熟之后,每个人都知道这头熊除过喜欢抱人大腿,会不小心扯破衣衫之外,没有别的伤害力。   倒是李治……   他最近的脾气很差,杖责了很多人。   他只对那只巨熊有好声气。   巨熊折断了一根竹笋,这是一根箭竹笋子,喀嚓喀嚓两口就吃掉了竹笋的外皮,等竹笋鲜嫩的内芯,露出来的时候,巨熊咬了一半,然后蹲地上沉思良久,终于抓着竹笋内芯送给了李治,邀请他一起吃。   李治自然是不吃的,不过,巨熊的行为很明显的讨好了他,于是,李治就让宫人给他拿一柄铲子过来,就带着巨熊四处搜寻刚刚长出来不长时间的嫩笋。   只要找到一颗嫩笋,李治就用铲子铲下来丢给巨熊。   李治一路走,一路铲,巨熊一路走,一路吃。   走出竹林的时候,李治的额头微微见汗,见前边就是武媚的寝宫,就随手丢掉铲子,背着手走进了寝宫。   贪吃的巨熊落后了好大一截,等它吃完竹笋,李治已经不见了去向,就抬起头仔细地嗅嗅,就追寻着李治的气味慢慢吞吞的来到武媚的寝宫。   犹豫良久,终究没有进去,它还记得上一次在这个寝宫里拉下来了老大一堆青团,是被那么大的一群人怎么教训的。   所以,它干脆趴在宫门前,晒着暖和的太阳,不一会就呼呼大睡起来。   武媚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还是拿着手帕擦拭李治额头的细汗。   “唉,陛下又伺候那头熊了吗?”   李治瞅瞅武媚道:“是遛熊。”   武媚轻笑道:“妾身怎么觉得更像是熊在遛陛下呢?”   李治哈哈笑道:“管他谁遛谁呢,只要朕心情舒畅,比什么都重要。”   武媚笑道:“这倒也是一个道理。”   李治低头看看武媚高耸的肚皮道:“等你生下孩子,朕就给你册封。”   武媚艰难的施礼道:“谢过陛下。”   李治摆摆手坐在锦榻上,喝了一口汤水道:“弘儿呢?”   武媚指指远处的花阁道:“在写字。”   李治沉默片刻又对武媚道:“我的女儿放在云氏家中,你就不想念她吗?”   武媚摇摇头道:“不想念,因为这是她的劫难,臣妾不想在给她带来任何祸患。”   李治笑道:“你即将贵为皇后,还能给她一个小小孩儿带来什么灾祸呢?”   武媚站直了身子道:“妾身听闻,陛下在读了一首谶语之后,便茶饭不思,长吁短叹,可有此事?”   李治皱眉道:“忧思所致。”   武媚轻声道:“参遍空王色相空,一朝重入帝王宫。   遗枝拨尽根犹在,喔喔晨鸡孰是雄。”   李治瞅着武媚道:“你怎么看李淳风,袁天罡所著的《推背图》?”   武媚道:“两位仙师就说有通天彻地之能,对于他们所著的《推背图》,陛下还是要多一些心思才是。”   李治大笑道:“朕召李淳风进宫讲解《推背图》,谁知晓,李淳风竟然说,不可说,不可说。   即便朕以昌乐县男的爵位相赠,他依旧说什么,不可说,不可说。   却又与朕说起玄奘法师念经除女妖之事过于诡异,由此,朕判定《推背图》信不得。”   武媚道:“玄奘法师之事,众说纷纭,玄奘法师自己却从未为自己说过一句话,除过撰写了《大唐西域记》之后,就潜心翻译经书,怎么连他这样的老实人也无端招来了指责呢?”   李治从袖子里摸出一卷书递给武媚道:“你且看看这部《西游释厄传》,朕在这本书里看到了很多很有意思的东西。”   武媚却转身从书架上拿下一本更加厚实的《西游释厄传》递给李治道:“陛下,不妨看看这部。”   李治翻开武媚拿来的那一本厚的《西游释厄转》翻开第一篇瞄了一眼道:“这根本就不是同一类的东西。”   武媚笑道:“陛下就当闲书看,倒也有趣。”   李治瞅着书本,忍不住念诵出声。   “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覆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善。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   咦?怎么是道家的口吻?”   武媚的眼睛笑的弯弯的。   “您这是看出来了?继续往下看,您还会发现更多有意思的东西,等您看到最后,就能读出一股子佛道相争的味道来。   如果您不管这些东西,只看故事的话,就会发现是一本很好看的故事书。   新奇,有趣,几乎占遍了,而且书里面的玄奘,就是一个不解风情的呆子,不食人间烟火的呆子,一个遇到事情就会大哭的呆子。   事实真的是这样的吗?玄奘大师的意志何等的坚韧,行事作风又是何等的百折不挠。   妾身去大慈恩寺见玄奘大师的时候,用这件事来打趣他,玄奘大师一笑了之,还说,尽信书,不如无书。   这句话虽然出自孟子,从玄奘大师口中说出来,却让臣妾多了一丝明悟。   因此,臣妾如今也只能向陛下进言,尽信书,不如无书。”   李治点点头,拿着武媚给他的那本《西游释厄传》去花阁看了一眼正在专心写字的李弘,耐心的指导了一阵子李弘的书法,就把那本书塞巨熊嘴里,背着手悠哉悠哉的走了。   送走了李治,武媚觉得自己的手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了,今天虽然搪塞过去了,保不准日后又有人会翻出那本《推背图》来说事。   “参遍空王色相空,一朝重入帝王宫。遗枝拨尽根犹在,喔喔晨鸡孰是雄。”   武媚重新诵念了一遍这句谶语,忍不住抬起头,看着宫殿高高地藻顶,神情逐渐变得坚毅起来,只是,这样的武媚看起来一点都不好看。   云初学刘仁轨从一个肮脏的水坑里捞了一把水轻轻地尝一下,一股子苦涩的味道瞬间就弥漫了他的口腔。   “呸呸呸……”吐掉碱水,又用清水漱口之后,才对刘仁轨道:“这已经是我们洗过两遍的盐碱地,没想到碱味还是如此的浓烈。”   刘仁轨同样漱口完毕之后道:“良田变盐碱地不过是几年的事情,而盐碱地变良田,却需要很长时间。   这是一定的,不过,你们也没有白白做事情,现如今,盐碱已经减弱了很多,估计再有两年,就能种庄稼了。   坚持下去就有好结果。”   云初苦笑一声道:“总觉得花费如此大的代价,就为拯救这么一些田地,有些不值得。”   刘仁轨道:“世上有什么财富能与土地相媲美呢,不管是战乱,还是灾祸,人可以换一遍两遍,而土地不会增减,是永恒存在的,当然,除非遇到沧海桑田一般的变化,否则,土地才是最珍贵的。”   云初嘿嘿笑道:“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土地即便永恒,人也只能拥有一世,即便是再永恒,人却享受不到永恒的好处,所以说,何苦来哉?”   刘仁轨诧异的看着云初道:“县丞怎么会这般想?这片土地即便是我们死了,还有子孙需要这片土地养活,子孙没有了,还有其他人需要这片土地养活呢。   如果我们不拯救这片土地,难道要留给子孙更多的盐碱地吗?   如果子子孙孙都如同云县丞想的一样,岂不是我们在哪里就祸害一片土地,然后丢弃不管,继续去找新的土地,长此以往,再多的土地也不够我们祸害的。”   云初被刘仁轨这种后世环保人士才能说出来的话给震惊的不成。   就这一点来看,刘仁轨的情操,就比他的情操高尚一百倍不止。 ###第一百零四章 人老就变怂了?   洗地真的是一个很麻烦的事情。   不管是在大唐清洗盐碱地,还是在后世洗另外一种地,难度都很高。   在大唐洗后世的那种地反倒变得简单了。   当初玄奘万里归来的时候,佛门发现玄奘有成为大佬的趋势,就玩命的为玄奘造势。   然后,就出来了玄奘在取经路上遇到女妖的事情,被他念了一通经文之后,女妖就魂飞魄散了。   又有玄奘渡过一条黑水河的时候,有老鳖精得知他要去西方求取真经,就拜托玄奘替他问问自己还能活多少年,结果玄奘到了天竺之后,忘记向佛祖询问这件事了,回程的时候被老鳖给丢水里,差点给淹死。   又有一个瘸子,却是一个孝子,不愿意让母亲喝井水,每日都要去十里之外的小溪里挑干净的水给母亲解渴,颇为艰难,被玄奘念了一通经文之后,腿就好了,地上还无缘无故的泛出一股清泉……   其实还有更多,更加令人感到尴尬的故事在民间流传,就是这些漏洞百出的故事,成了李淳风等人攻讦玄奘的口实。   于是,出品自云初之手的《西游释厄传》横空出世,立刻就成了除过玄奘亲自撰写的《大唐西域记》之外的另一本权威性的故事书。   从一出世,就风靡整个长安,不出三天,就弄得洛阳纸贵,再然后,这本书已经到了千金难求的地步。   娜哈站在床头,拿着一个干瘪的葫芦冲着老猴子叫喊道:“叫你一声孙猴子,你敢答应吗?”   然后,就被孙猴子将她按在膝盖上毒打。   晋昌坊的人最是聪明,几天之后,满长安街头都是脸上都挂着唐僧师徒四人的面具的孩子,有的耍棍子,有的拿着耙子,有的拿着铲子,还有的带着唐僧面具叽里咕噜的胡乱念经的。   有了好听,好玩的新故事,谁换去说那些老掉牙的故事呢,相信不出一两年,就不会再有多少人记得那些尴尬的故事了。   给玄奘洗地真的很好洗,主要是他名声真的很好,干的是前无古人的事情,而且还能在天竺大放异彩,算是一个真正的英雄。   就算那些故事降低了他的形象,不过,因为玄奘的地位太高,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老猴子殴打了娜哈之后,就要再一次离开长安,回河西走廊,干他先前没有干完的事情。   云初生怕老猴子死掉,就特意给了他两颗炸弹,说明了使用方式之后,又带着老猴子去秦岭里用一颗石头试验过威力之后,老猴子看云初的眼神又开始不对了。   因为这东西根本就不是属于人间的兵器。   云初并不担心火药配方会流散出去,就算老猴子把炸弹拆开,也没办法知晓火药配方是啥。   更不要说这东西在添加了蛋清在筛子里摇晃之后,已经变成了小小的圆的颗粒,就现在的条件,没人能够分析出这里面到底是由什么材料组成的。   不但不会往这一方面想,反而会往鬼神的力量上去开发脑洞,毕竟,非人力可为的时候,人们的第一念想就是鬼神,比如夸娥氏二子。   云初其实很惭愧,原本以为两三斤的火药,能把那颗百十斤重的石头炸碎的,没想到只炸成了两瓣。   “这东西见火就炸,小心了。”   云初在送别老猴子的时候,见他把炸弹揣怀里,就小声的告知了注意事项。   “放心,不到生死关头,老和尚不会动用这东西的。”老猴子再给了云初一个安心的眼神,就骑着骆驼离开了长安,继续他佛法西度的行程。   三月的时候,云初再走了一趟英公府,自从上一次弄得不愉快之后,这还是云初第一次前来拜见。   这一次拜见云初完全是按照规矩来的,提前六天送上了拜帖,在第三天的时候还打发刘义去英公府上问回信,确定三天后英公会见他,这才准备了四样礼物,登门拜访英公。   之所以要来,完全是因为吐谷浑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不论是李敬业的,还是张柬之的,就连肥九这个家伙现如今也音讯全无。   禄东赞,论钦陵父子不是好对付的,不知道李敬业到底有没有在这,两头老虎头上拍过苍蝇。   云初依礼拜见,英公也是按照礼法接见了云初,两方都很客气,客气的就跟陌生人一样。   “敢问英公,敬业……”   “徐敬业已经被老夫逐出家门,如今他姓徐,他的生死从此与我李氏毫无瓜葛。”   “哦,小子明白,只是还想问问英公是否知晓张柬之一行人的去向。”   “如你所愿,张柬之鼓动吐谷浑落魄勋贵们突袭了吐谷浑的王庭赤水源,在那里烧杀抢掠了六日,之后才消失无踪的。   老夫还以为他绕路去了西域,还特意给老程去了信函,结果,西域四镇没有他们的消息。   小子,不管是徐敬业,还是张柬之都不过是小事情,现在,你的老友裴行俭在白狼山杀了副帅王文度,我现在就问你,你是否对他的事情,也要袖手旁观?”   云初摊摊手道:“英公以为这种事情是我一个从六品的小官能掺乎的吗?”   英公盯着云初的眼睛道:“你就不问问裴行俭为何会动手杀了王文度吗?”   云初笑道:“裴行俭不是疯子,更不是一时激怒就不管不顾的那种人,既然他杀了王文度,那么,就说明,王文度有取死之道。”   英公看了云初半天才点点头道:“总算裴行俭没有看错你。   王文度自称身怀陛下口谕,还一度从老程书中索要兵权,延迟大军进程,导致苏定方与裴行俭白狼山之行空手而归,这是何等行为,想必你也能想的明白。”   云初点点头道:“王文度该死,即便是诛杀王文度九族都不为过。”   英公继续道:“现如今,有人说裴行俭诛杀王文度乃是出自私怨!”   云初愣了一下道:“私怨?”   “没错,军中盛传,王文度看上了裴行俭随军的一个小妾,两人起了纠纷,这才被裴行俭给一刀杀了。   一个是王文度假传圣旨,一个是裴行俭因为私怨杀了王文度,你更相信哪一种?”   云初面目惨白的瞅着李绩道:“难道说,程公在西域绞杀阿史那贺鲁并不顺利吗?”   李绩冷冷的道:“老程行走到鹰娑川,遇贺鲁强兵四万骑,其前军总管苏定方帅裴行俭等五百骑驰迎冲击,贺鲁大败,追奔二十里,杀获一千五百多人,缴获的战马及器械,漫山遍野,不可胜计。   目前大军已经行进到了恒笃城,破贼就在眼前。”   云初又问道:“为何偏偏是裴行俭杀了王文度,而不是别人?   就因为他是戴罪立功之身吗?”   李绩淡漠的道:“军前之事又有多少能够天随人愿呢,即便是百胜的名将也难免一败。   既然身入军门,本身就是一件材料,一旦到了危急时分,就算是用他的肉身去铺垫马道,他也不能不去。”   云初小声道:“王文度真的矫诏了吗?”   李绩瞅着云初的眼睛道:“确凿无疑,裴行俭不该杀他,应该押送京师问罪的,现在,他这一杀,就把原本可以挽回的局面全部破坏了。”   云初瞅着无比萧瑟的李绩,他忽然明白了,这个百胜的名将,已经不敢指望程咬金能在西域有什么建树了。   王文度或许真的矫诏了,程咬金却屈服在了矫诏之下,才是让李绩感到悲哀的地方。   贞观盛世里的名将们,再无昔日的英气。   现如今,程咬金连破釜沉舟寻找阿史那贺鲁决一死战的勇气都没有了,只是想着找出来一个或者两个替罪羊。   先为自己找后路……   “裴行俭就准备这么等死吗?”云初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子怒气,竟然当着李绩的面咆哮出声。   李绩眼前一亮,瞅着云初道:“怎么,如果你是裴行俭这个时候,你要怎么做?”   云初面皮抽搐一下道:“诛杀阿史那贺鲁,绝其苗裔,灭其部族,取他的人头回来献祭太庙。”   “如果苏定方,裴行俭他们不肯这样做呢?”   “那就管他们去死呢。”   李绩满意的点点头道:“老夫也是这么想的,好了,你回去吧。”   听李绩这么说,云初也算是听明白了,苏定方,裴行俭恐怕就是这么打算的,甚至已经开始执行了,至于,程咬金,恐怕已经失去了苏定方跟裴行俭的尊敬。   云初走到门口,就听李绩道:“徐敬业劫杀了禄东赞的女儿,凌辱之后悬尸日月山,禄东赞发誓报复,论钦陵割破面容,声称不死不休。”   云初停下脚步道:“如今人在何方?”   李绩长叹一声道:“不知道,如果有一日老夫出征,你敢来老夫麾下效力吗?”   云初微微笑道:“下官如今是文臣,是地方官,长安,万年县以外的事情莫要找我。”   说罢就离开了英公府。   知晓张柬之,肥九他们在那里就好,云初的心情非常好,看样子张柬之终究没有压制住肥九,反而被肥九带去了隐秘的大河谷地藏起来了。   至于李敬业……哦,徐敬业,云初管他去死呢。 ###第一百零五章 爱的很深沉   云初是一个领地意识非常强的动物。   长安就是他的领地。   云初现在很喜欢巡查长安城,就像一头狮子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般。   随意把不良人喊过来,指出不合理,不合适的地方要求整改,就是他在领地上的一种撒尿留气味的行为。   说起来,一个万年县令的权力真的很大,凡是发生万年县领地上的任何事情都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   云初很不理解以前的那些县令,放着如此美妙的权力感觉不去享受,偏偏要把有限的生命投注在美女,钱财,享受这些无聊的事情上。   被美人恭维那里有被那些家财万贯的商人恭维来的有趣呢?   辛辛苦苦的捞钱,那里有痛痛快快花钱来的有趣呢?   一辈子蝇营狗苟的经营,哪里比得上眼看着成群成群的建筑拔地而起更有成就感呢?   躲在暗室中如同一头贪婪地龙瞅着金钱发出来的光芒,哪里能比得上走在大街上人人向你弯腰来的更愉悦呢?   自从云初开始享受权力带来的快感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身上又增添了一样毛病。   光福坊的建筑在三月底的时候就已经完工了,对面安业坊的建筑也将在十天后完工。   就在刘仁轨还在为安业坊过多地房子,被云初卖的太贵而卖不出担心的时候。   他就被云初拉到了安业坊的卖房现场。   刘仁轨一看到卖房现场人头攒动的模样,就钦佩的朝云初拱手道:“活该你发财啊。”   云初笑道:“拿回我的本钱跟一倍利,剩下的都是长安县的。”   刘仁轨原本紧锁的眉头,一下子就打开了点点头道:“为何要收一倍利呢?太高了。”   云初盯着刘仁轨看了许久之后才道:“我记得当初我们说好的,我负责给安业坊房子被拆掉的百姓给房子,剩余的利润都是我的。”   刘仁轨大笑道:“是有这么回事,你现在不是已经准备放弃了吗?既然准备放弃了,为何不把好人做到底呢?连一倍的利都不放过。   这好人做一半留一半,可是得不偿失啊。   再说了,据老夫所知,你在安业坊一个钱都没有出,把房子盖起来的是工匠们,给工匠们供应材料的是各个商家,提供地皮的是安业坊的百姓,就连提供准许盖房的许可也是我长安县衙签发的。   你凭什么拿走一倍利益呢?”   小老头虽然喋喋不休的抱怨,云初却是不在意的,小老头这辈子都没把钱财当成一回事,他只想让云初成为一个最纯粹的好人,好官员。   跟品德高尚的官员打交道就这一点不好,他只要找到机会就想让你变得跟他一样的傻。   云初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刘仁轨,刘仁轨打开看了之后发现是一张大慈恩寺出具的可以随时提钱的手续。   “六千三百五十八贯钱?”   看到这张可以随时从大慈恩寺香积厨提钱出来的手续,即便刘仁轨也算是见多识广,还是为突然出现的如此巨大的一笔钱财感到心惊。   “你可以拿走你应该拿的。”第一次,钱多的让刘仁轨觉得有些烫手。   云初看一眼小老头道:“我的那一份我早就拿走了,这一份是你的,顺便说一声,你拿着这笔钱,交给嫂夫人回老家盖房子,置地都可以,反正,除过我之外,没人知晓。”   “你怎么知晓拙荆一直在抱怨老夫不能像别的官员那样在老家盖大屋,置地呢?”   “娜哈已经快把嫂夫人养的十几只鸡快要吃光了,你难道就没有发现吗?”   刘仁轨疑惑地道:“拙荆倒是说起过你的家眷去我家的事情,怎么,她们的关系已经好到了,可以随便编排老夫的地步了吗?”   云初耸耸肩膀道:“我家夫人是一个贤惠的,妹子是一个调皮的,嫂夫人甚为喜欢。”   刘仁轨对着太阳再看一眼那张六千多贯钱的手续,摇摇头道:“老夫应该早早学会贪渎这种事情的,在欲望最猛烈的时候都没有学会,现在更加的不懂了。   钱虽好,却与我刘仁轨无关,刘仁轨眼中的钱,只有朝廷每年给我下发的俸禄。”   话刚刚说完,刘仁轨又指着那些疯狂叫唤着想要买房子的人道:“房子还没有卖呢,你哪来的钱?”   云初怜悯的瞅着那些用力向卖房人身边挤压的人群,淡淡的道:“那里只有六座房子,还不是位置最好的,其余的房子,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卖空了。”   “卖给了谁?”   “真正有钱人。”   “为何不卖给这些不算很有钱的人呢?”   “因为,我把房子卖的很贵。”   “为何要把房子卖的很贵呢?”   “因为我想把有钱人手中的钱拿出来流通,我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自从三年前大唐出现了一次钱灾之后,到了现在,很奇怪,大唐的钱再一次变得稀少起来了。   三年前,十二文才能买到一斗米,如今到了三月,正好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粮食价格竟然下降到了八文一斗,如果我没有预料错的话,明年,后年的粮食价格还是会下降,最终下降到五六文一斗的程度。”   刘仁轨道:“什么意思?”   云初叹口气道:“等粮食价格落到五六文一斗的时候,又会有人拿出大量的钱,来购买百姓手中的土地,房子,粮食,货物,然后再高价卖上个几年,等卖空了,他门把以前放出去的钱也收的差不多了,就可以进行下一场掠夺了。”   刘仁轨道:“钱少,难道不是铜矿开采不足的缘故吗?”   云初嘿嘿笑道:“你看,你看,这就是你看不起钱的毛病造成的后果。   我中华大地从夏商周时期就已经开始用铜来作为交换媒介了,也就是钱。   几千年来,我们在不同的开采铜矿,炼铜,铸造各种各样的钱。   那么,县尊,你来告诉我,几千年来积攒下的铜钱都去了哪里?   埋进坟墓里了?   还是丢失了?   还是铸造成铜器了?”   刘仁轨看着云初道:“你是说,大唐其实从来都不缺少铜?”   云初摇头道:“大唐从来都缺铜,只是大唐社会不缺少。”   刘仁轨道:“你是说有人在故意积蓄铜,然后再利用铜来盘剥人?”   云初拍拍刘仁轨的手道:“如果我现在是一个普通百姓,我最喜欢的交易方式应该是以物易物。”   刘仁轨瞅着远处那些因为买不到房子而大吵大闹的百姓,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云初没有继续跟刘仁轨谈大唐诡异的经济,平均六年到八年一个周期的掠夺百姓的计划,是大唐整个富贵阶层都在干的事情。   这里面自然也包括皇家,这是一种有组织,有规划的掠夺。   毕竟,李渊起家的时候不是穷光蛋,而是一个大勋贵,对于,如何隐秘的盘剥百姓,他们其实是有经验的。   “这就是发家的秘密,一般人我都不告诉他。”   当云初以戏谑的方式结束这场谈话的时候,云初看的出来,刘仁轨显得很迷茫。   他是一个很能干的人,云初相信,在以后的岁月里,他一定能慢慢发现这个秘密的。   云初之所以现在不肯把昂贵的房子大量的卖给那群刚刚有能力买房子的人,最大的愿意就是希望他们能在未来的几年红利期多多赚钱,等钱灾再一次降临的时候,就可以把自己的钱变成长安的房子储存起来。   继而躲过这样一场浩劫。   同样的话,云初是不会对温柔这种人说的,因为人家本身就是既得利益者,要他背叛自己的阶级实在是很难。   全世界只有几个聪明人屁用不顶。   跟刘仁轨一起进入光福坊检查这里的新建好的房子,与上一次一样,还是一种人人都满意的状态。   虽然上一批房子中有一个男子因为没有看好自家的房子建设,导致出现了瑕疵,在这一次新房子交付的时候又倒霉了。   因为,整条街都能听到,他老娘跟老婆骂他的动静。   总体上,光福坊的欢声笑语,还是给了云初跟刘仁轨两人很大的鼓舞。   “这就是你准备开业的大食堂?”   来到光福坊的街口,刘仁轨指着一座庞大的建筑问云初。   “没错,这里会有一个简化的大食堂,食物种类不会有晋昌坊那么多,也不会有晋昌坊那么精致,不过,胜在便宜。   县尊咱们可是说好了的,一旦这座大食堂开业之后,耗费的食材会非常的惊人,需要长安县城外的里坊供应,这一点没问题吧?”   “没有问题,不过,价格不会损害百姓利益,这一点我想你也没问题吧?”   “我妹子一个半大的孩子就能把县尊家的产出都给霍霍光,我现在很怀疑县尊麾下的里坊能否支应的起这样一座大食堂的材料供应。”   刘仁轨笑道:“没关系,拙荆在开春的时候又抓了不少的鸡雏,几个月之后,也就长大了。”   云初哈哈大笑道:“但愿如此。”   离开广福街,长安城的两大巨头就站在宽阔无比的朱雀大街上,瞅着来来玩玩的马车跟人群,刘仁轨突然道:“其实很有盼头。”   云初笑着说出今日他最想说的一句话。   “我只怕人亡政息。”   刘仁轨悠悠的道:“就算拼尽全力,老夫也会保证你坐上万年县县令这个位置上。”   云初舔舔嘴唇道:“其实我更想当上长安的京兆尹。”   刘仁轨道:“那是一个从三品的官位,只有能力,品性,才学,忠诚,样样不缺的人才能够到。”   云初拱手道:“这些特点,某家全部具备,这世上,你找不出另外一个像我这般喜爱长安,喜爱的如此深沉的人物了。” ###第一百零六章 血还是热的   有时候云初觉得自己的血好像是冷的,摸摸心脏,才发现这颗心还能跳动。   今天不一样,这颗心跳动的真的很激烈。   不为别的,只为四个背着旗子的信使一头撞进长安城之后发出来的呐喊声。   “捷报,捷报,曳咥河大捷,阵斩突厥五万,裴行俭活捉突厥王!葱岭平定!”   正在官廨看文书的云初觉得心头跳的厉害,再次凝神倾听。   “捷报,捷报,曳咥河大捷,阵斩突厥五万,裴行俭活捉突厥王!葱岭平定!”   这一次云初听得真真切切的,他丢下手中的文书,打一个唿哨,枣红马就从马棚里自己跑出来了,云初纵身上马,也不用驱使,枣红马就像是知道他要去那里,从人来人往的东市上就蹿了出去。   枣红马马快,很快就越过朱雀大街上众多追逐信使的人马,他没资格拦住信使问个清楚明白,只是想跟在信使后边继续听他们带来的捷报。   “捷报,捷报,曳咥河大捷,阵斩突厥五万,裴行俭活捉突厥王!葱岭平定!”   这些话,怎么听都听不厌烦,如果可能,云初很想让这一句话永远萦绕在自己的耳边。   没有人比他更加的激动了,也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的知道,这一场大胜来的有多么的不容易。   他甚至觉得,这一场战斗是在大唐主将缺阵的状况下得到的一场大胜。   不过,历史上似乎不是这么记载的,虽然苏定方注定会平灭阿史那贺鲁,却不是这一次,更不是今年。   一定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云初希望这种变化是自己带来的。   狂暴的枣红马跟着信使进入了皇城,依旧跟在信使后面在皇城狂奔。   直到在宫城前被心情很好的宫卫们给拦住了,枣红马这才昻嘶一声,在虚空中蹬踏两下前蹄,稳稳地站在宫门前。   云初则羡慕的瞅着信使在宫城里纵马狂奔。   此时从宫门看过去的画面非常的好看,白亮亮的阳光正好照耀在太极宫上,像是激活了太极宫上的绿色琉璃瓦,闪着莹莹的绿光,虽然李治住在里面,云初还是觉得这个颜色很好看。   在高高丹墀之上,一个身着紫袍怀抱笏板的长须老者,正缓步走下丹墀,与那些报讯的使者擦肩而过。   就在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紫袍老者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不过,他依旧矜持,步伐丝毫不乱,一步步地踩着丹墀下行。   只是原本有些佝偻的腰身挺得很直。   “诛除一个叛贼而已,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李绩怀抱笏板瞅着坐在马上片刻不得安宁,导致枣红马不断在原地转圈圈的云初。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云初本来很想认真回答一下李绩的问话,只是话到嘴边总觉得苍白,不知不觉就口占一绝。   李绩点点头道:“诗做的不错,只是,你是怎么知晓苏定方,裴行俭他们是夜袭了阿史那贺鲁?”   云初道:“白天,人家人多,他们可能打不过。”   李绩对云初的话嗤之以鼻。   “白天打不过,晚上就能打得过了?谁告诉你的这个道理?   以后在老夫麾下当裨将的时候,有仗你就老老实实给老夫在白天打,晚上就好好地休憩,胆敢在晚上胡乱行动,别怪老夫砍你的脑袋。”   云初茫然的道:“我当初努力打仗的目的就在于以后不再打仗。   再说了,我还要给长安城贴上金箔呢。”   李绩狞笑道:“你不喜欢打仗,听到胜利的消息你这么欢喜的做什么?   听到仗打赢了,你都是这副完全不能自已的模样,若是听到我军惨败,你岂不是恨不得立刻提刀去砍人?   从马上滚下来,一点规矩都没有。”   云初无奈,只好下马。   “陪老夫溜溜腿。”   云初只好跟着。   不知不觉两人竟然来到了皇城司农寺的大草场,此时新草才刚刚长出来,毛茸茸的,踩在上面很是舒坦。   “死一个老程不要紧!”李绩踩在草地上,似乎感觉很好,还用力踩了踩。   “不中用的老驴就该早日杀了吃肉,换一些精壮的上去才能把磨盘拉好。”   “卢公听了会不会觉得伤心?”   “伤心?苏定方的两万人马完好无损的只剩下不足八千,裴行俭的三千轻骑活着回来的不足六百,单于都护府长史萧嗣业麾下八百陌刀手,力竭而亡者就有三百余人。   不算回纥人的伤亡,这一次老程回来,老夫还要问问他那些战死的孩儿们都去了哪里?”   云初小心的道:“如此说来,王文度一事是不是就可以这样揭过去了?”   李绩叹口气道:“一俊遮百丑啊,危险到极致,也幸运到了极致,曾几何时,我大唐军人作战,也到了需要依靠运气的时候了。   小子,从军吧,裴行俭,薛仁贵,你,你们三人中你才是真正适合统带大军作战的人。”   云初惊愕的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英公说我是最好的统帅?”   李绩点点头道:“你比裴行俭狠毒,比薛仁贵阴险,身上有侯君集的果决,又有程咬金的圆滑,还偏偏又长了一颗软不软,硬不硬的心。   只要目标确定就会百折不挠的去达到。   所以,你才是真正适合统带我大唐大军的人。   将士们只有跟着你,才不会为外物所扰,不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进了鬼门关。”   云初摇头道:“我还是老老实实的留在长安贴金箔吧,这件事都没有干好呢,您还指望我去把别的事情干好吗?”   李绩呵呵笑道:“别以为你的逍遥日子能过多久,等老夫这些人死光了,裴行俭,薛仁贵他们出了事,你就算是不想出战,也由不得你。”   云初呵呵笑道:“到时候再说。”   李绩哈哈大笑道:“到时候,到时候再说?你先解决好论钦陵来长安理论的事情再说吧。   徐敬业是跟着你的人出去的,现在,他把人家一个好好地闺女祸害之后,还悬尸日月山,六百人的送嫁队伍也被他屠戮了一个干净。   吐蕃葛禄部,冥岩两部恨不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战祸眼看着就要起来了。   你先想好怎么应对吧。”   对于李绩说的别的事情,云初不怎么关心,既然徐敬业假扮的是盗贼,那些事情就不能避免的会出现,他现在最感兴趣的就是论钦陵要来长安的事情。   或许,就连李绩都不会想到,就是这个论钦陵,压制了大唐军队整整三十年。   李绩见云初眼珠子乱转,而且在草地上转圈圈,心头猛地一惊,连忙道:“不可!”   云初摊摊手道:“我什么都没做呢?”   李绩怒道:“赶快熄灭你的念头,大唐与吐蕃一向交好,目前还没有到动刀兵的时候。”   云初连连摆手道:“我什么都没想。”   李绩盯着云初道:“你真的要这么干?”   云初摇头道:“我什么都不干。”   李绩道:“看样子你这是下定决心了,不过,老夫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长安。   有本事,就跟老夫交手试试看。”   说完话,李绩就气咻咻的走了,直到他走出司农寺的大草场,云初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事情,会让李绩如此生气的走了。   就算自己有一些不好的想法,他也不能因为自己还没有做的事情就发这么大的脾气。   好吧,云初承认,他准备抱着不能解决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的思路往远处多想了一会。   徐敬业千万,千万别给人家留下把柄。   骑着枣红马再一次来到朱雀大街上,云初发现,长安人依旧过着很平静的日子。   即便是听到了信使的捷报,也没能让他们变得欢喜起来,激动起来。   云初纵马出了长安城,枣红马一路狂飚,将速度提到了最高,以至于长安的官道上的人们只看到一道红色的影子后,就开始吃土。   立马灞河河堤,云初心绪难平,枣红马也气喘吁吁,云初抽出腰间的唐刀,奋力投掷了出去,只见唐刀在半空中盘旋着,最后咬在一颗大腿粗的柳树上。   他跳下枣红马,从柳树上拔下唐刀,随即,这棵树冠很大的柳树就轰然倒地。   灞桥上的行人纷纷投来厌恶的目光,虽然折杨柳送别是长安人的习惯,但是,也不能把这里的柳树给砍了呀,真真是不为人子。   云初早就过了羞耻心这一关,见一家送别的人群中,有一个美艳的歌姬正在弹奏着琵琶。   周围还围着一群人似乎在准备做送别诗呢,从桌案上写的那么些字来看,已经写了不少。   云初激动了一早上,午饭还没有吃,见人家桌案上有不少的糕点,就弄了一根柳枝,胡乱插在一个中年人的衣襟上,然后就来到糕饼桌子跟前,就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众人纷纷询问主人此人是谁,主人摇头表示不知,可是,云初身上穿着官袍,以及凑过来一起吃食物的枣红马都说明,这个人不是普通人。   云初吃了不少的糕饼,见桌子上还有酒,就一起喝了,最后见那个歌姬脸蛋红扑扑的甚为可爱,就抱着人家用自己满是点心渣的嘴巴重重的吻在人家的樱桃小嘴上。   就在歌姬羞愤欲死,有人摩拳擦掌准备教训云初这个登徒子的时候,就听云初弹着手中闪亮的唐刀唱到。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第一百零七章 第一波浪潮   “昨日长安市上有一个流言说,一个少年人骑一匹神骏至极的枣红马,以无上神力斩断了一株柳树,而后,旁若无人的吞食工部郎中韩有余为友人准备的糕饼。   吞食糕饼之后,又当众亲吻了平康坊名妓羽晴娘子,最后弹剑作歌,震惊四座。   被称为才子风流的标志,我还听说,那个羽晴娘子还放出话来,只要那位风流才子愿意来,她扫榻以待。”   温柔看似若无其事的说出来一个流言,两只眼睛却总是看着云初。   “那首歌怎么样?”   “大气磅礴,气吞万里如虎,乃是难得的佳作。”   云初摇摇头道:“这种青楼小道消息,就不要跟我讲了吧,你要是闲得慌,不如多帮我调查一下论钦陵什么时候到长安。”   “论钦陵还在吐蕃追杀一股悍匪呢,短时间里没工夫来长安做客。   我现在就想知道,你是怎么吃了一嘴的点心,面对一个美人不漱口也能亲吻的下去的。”   云初摇头:“跟我无关啊,不是我,你不要瞎说。”   温柔点点头道:“也是,你老婆怀着身孕呢,知道这些消息不好。   不过,这段时间里,你也是久旷之身,人家羽晴娘子扫榻以待呢,你就不打算去拜访一下?”   云初不耐烦地道:“都说了与我无关,你怎么就不信呢?”   温柔叹息一声道:“工部员外郎韩有余虽然是郎官,却也是见过你的,就算一时间说不出你的名字,下一次再见到你,你有什么话说呢。”   云初道:“都说不是我了,怎么还问,韩有余问我,我也是这句话。”   温柔点点头道:“徐敬业在论钦陵手下可能讨不了好,吐蕃与大唐边界的必经之路已经被全部封锁,徐敬业想要逃出来,可能性很小。   再加上他们都是唐人,在吐蕃境内太明显了,藏不了多久的。   所以,你要做最坏的打算才成。”   云初笑道:“即便是徐敬业被抓住,麻烦最大的也是英公,不是我,你不会真的以为英公把徐敬业驱逐出家门,徐敬业就跟英公没有半点关系了吧?”   温柔点点头道:“我觉得应该把徐敬业在吐蕃的事情编纂成故事,说给所有长安人听。   不过,为了英公,还是不要用徐敬业的本名比较好,你觉得一个盗匪,起一个什么样的名字比较好呢?”   “徐大麻子!”   “为什么叫徐大麻子?”   “明摆着的,马贼如何能有一个徐敬业这样好听的名字呢?明显是不配的,人们也愿意相信,一个叫做徐大麻子的悍匪,抢劫了禄东赞女儿的嫁妆,还侮辱了禄东赞的女儿。”   “那就好,就让徐大麻子的名字名扬长安好了。”   云初看着温柔道:“你打算通过吐蕃在长安的那些人手,逼迫论钦陵亲自快一些来到长安?”   温柔笑道:“徐大麻子姓徐,这明显是一个唐人姓氏,当然,危急时刻也可以诬陷是高句丽或者新罗人。   论钦陵现在一定更想知道,这个徐大麻子是不是唐人派出去的奸细,如果在吐蕃找不到徐敬业,说不定就会来长安碰碰运气。   当然,前提是徐大麻子在长安。”   云初拿起毛笔,在自己脸上胡乱点了一些黑点道:“你看我像不像徐大麻子?”   温柔瞅了一会道:“该用颜料,这样不容易掉色。”   云初当着温柔的面换上一声黑衣,还用黑布蒙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道:“这样,是不是更像徐大麻子?”   温柔摇头道:“一个人,一把刀,你又能杀几个吐蕃人呢?”   云初扯下蒙面黑布道:“你觉得杀死那些吐蕃人才能把论钦陵或者一些地位很高的吐蕃人引来长安呢?”   温柔道:“吐蕃使者噶伦。”   云初愣了一下道:“他长得什么样子?”   温柔道:“到时候我指给你看。”   “你也要去吗?”   “我不去到时候怎么传播流言?”   “你会武功吗?”   “你当初在国子监如果不是过于高傲的话,你就该知晓我的箭术排在国子监第四位,我的剑术排在第六位。”   “哦,我一般只是草草的看看第二位是谁,后面的没管过,我这里有一件软甲,到时候你穿上。”   “巧了,我也有一件软甲……”   云初办事一般不挑拣时间,今天晚上正好是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月亮会在四更天下山,正好是一个杀人越货的好时间。   三更天的时候,张甲亲自驾驶着一辆轻便马车,轻松地绕过金吾卫们的巡逻队伍,很短的时间里就来到了永兴坊。   永兴坊第三街的第四户就是昔日禄东赞来长安为松赞干布求亲的时候买下的一个宅子。   对于这个宅子云初,温柔非常的熟悉,来之前还专门查看过这座宅子的地形图。   两个不良人扛着一架梯子搭在坊市的墙上,云初,温柔很快就顺着梯子上了坊墙。   等他们两个沿着坊市的墙壁走到一处亮灯的房间的时候,这里面,已经站着十六个同样用黑布蒙着脸的大汉。   云初蹲下来,在地上绘制了吐蕃使者居住的地形图,低声安排几声,十六个大汉同时点头。   云初,温柔手持长弓上了坊墙,其余的黑衣人则四散开来。   温柔低声道:“这都是你的人?”   云初道:“我说不是,你信吗?”   “挺好的,我还以为今晚是咱们两个动手呢。”   “我其实很喜欢自己动手,问题就在于张甲他们不同意我去涉险,还说我要是完蛋了,他们也一定完蛋。”   温柔笑道:“呀呀呀,已经成大人物了,手下开始有死士了。”   远处传来两鸟鸣,一群黑衣人就蹑手蹑脚的进了吐蕃人的住宅。   片刻过后,又有鸟鸣声传来,云初跟温柔就跳下坊墙,从黑衣人打开的大门进入了院子。   院子里的血腥味很重。   就在云初准备进入中间庭院的时候,一声惨叫,在中间庭院里响起,随即,就传来几声钢刀剁肉的声响。   这一声惨叫,似乎惊醒了住在后宅的吐蕃人,后院不断传来呼喝声,以及开门的声音。   看来,想要不声不响干掉吐蕃人的计划破产了,云初挥挥手,黑衣人就全部涌进了后宅。   顿时,羽箭破空之声,弓弦崩响之声,以及中箭之人的惨叫声响成了一片。   云初提刀突进,没有理会跟黑衣人打在一起的吐蕃人,直奔被五六个吐蕃人护在身后的吐蕃人。   仓促出来迎战的吐蕃人身上没有甲胄,还有几个人根本连衣服都没有。   温柔手中的长弓不断地响起,总能把羽箭送到它该去的地方。   云初砍倒了两个吐蕃人,瞅着节节后退的吐蕃人使者噶伦道:“认识一下,鄙人,徐大麻子,就是抢走你们大相女儿的那个徐大麻子。”   噶伦面色苍白,不过,手中的刀却捏的紧紧地。   这个人已经没有什么斗志了,本来一个好好的吐蕃猛士,在长安待了七八年之后,就成了贪生怕死的人。   跟云初硬拼了几刀之后,眼看着手里的刀子被云初斩断,就慌忙道:“你要钱吗?我这里有很多的玛瑙跟珠宝,足够你富贵一生的。”   云初见周围的战斗似乎已经停止了,就瞅着噶伦不作声,他觉得这个人应该明白他的意思。   “就在我的屋子里,我用这些财宝买我的一条命。”死到临头,噶伦的唐人话说的格外的准确。   云初挥刀斩下了噶伦的人头,再一次下达了搜索的命令,他总觉得刚才那个人与吐蕃人的本性似乎不太相配,没道理部下都在死战,唯有他一个人贪生怕死。   搜索完毕之后,除过一些唐人仆婢之外再无吐蕃人,就在他们准备下手杀这些仆婢的时候,街道上响起了不良人专有的哨子声,声音凄厉,在黑夜中传出去老远。   随即,云初就带着一群黑衣人离开了吐蕃人的院子,转瞬间就消失在黑暗中。   他们消失后不久,无数的不良人,金吾卫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将吐蕃使者的居住之地包围的严严实实。   等不良人将消息传到万年县县衙的时候,云初正在与温柔讨论卷宗。   听闻不良人的禀报之后,云初捏捏鼻梁,微微叹口气对温柔道:“你看着,明天,长安会闹翻天。”   温柔道:“吐蕃人在长安野蛮惯了,没想到今日竟然会遭受灭门之祸,我想吐蕃大相恐怕不会就此罢休。”   云初摇摇头道:“这是大人物们应该关心的事情,跟我无关,张甲,火速将此事禀报大理寺知晓。”   天亮的时候,云初与大理寺少卿彭寿共同站在吐蕃使者居住地的门口。   云初道:“彭少卿请。”   彭寿瞅着云初道:“你们万年县,什么时候能够真正自己处理一次案子呢?”   云初笑道:“这就是附京县的好处,有彭兄这等英明人物在,我们万年县那些拿不出手的人就不用出动了。”   彭寿叹口气道:“再等等吧,金吾卫那边的人还没有来呢。”   云初跟着叹口气道:“四更天发生的案子,我五更天就知道,彭兄想必也是在衙门里过的夜吧?”   彭寿苦笑一声道:“不能与人家相比。”   直到太阳都出来了,一个金吾卫的将军才姗姗来迟,且脸色极为难看。   因为,永兴坊这种有着众多衙门所在地的坊市,金吾卫要比万年县的防卫权重。   “为何直到现在才告知本将军?”   云初跟彭寿对视一眼,同时纵身飞起,一脚踩踏在这位将军的面门之上,另一只脚跺在金吾卫将军的胸口上,这两脚都很重,金吾卫将军,顿时就从马上掉了下来。   即便他的脸上已经踩着两只脚,他还在怒骂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第一百零八章 死不承认   这人云初认识,名字叫做武惟良,是武媚的亲侄子,不过,传说这位亲侄子对武媚的母亲杨氏极为不友好。   也不知道武媚是怎么想的,自己发达之后,就把这个家伙弄成了金吾卫的将军。   同时提拔做官的还有她的两位同父异母的兄长,武元庆,武元爽。   早在作案的时候,云初跟温柔两人就已经想好了把事情全部推给这个草包武惟良。   很多时候,做官的人的想法都差不多,云初是这样想的,彭寿自然也是这么想的。   然后才有了一起跳起来飞踢武惟良的事情,现在,一人用一只脚踩着武惟良的一半脸,怒气冲冲的。   “我姑姑是武昭仪,马上就要当皇后的那个武昭仪,你们敢对我无礼,小心我姑姑下令砍掉你们的脑袋。   云初跟彭寿两人听后大吃一惊,连忙将武惟良搀扶起来,连连抱拳致歉。   彭寿更是亲手帮助武惟良拍打身上的灰尘,云初原本想帮着武惟良擦一下脸上的脚印的,后来,发现自己的部下都在瞅着自己,实在是拉不下这个脸。   刚刚才挨完揍的武惟良一把推开彭寿,瞅着云初道:“本官是从五品的官,你一个小小的从六品也敢殴打上官,本将军问你,是何道理?”   云初连忙抱拳道:“下官失礼了,刚才正心忧吐蕃使者别院被屠一事,心情不好,又没有看到将军,还以为是属下的仆役们,这才失手伤了将军,死罪,死罪。”   彭寿上前一步搀扶住武惟良道:“武将军,吐蕃使者被灭门,兹事体大,将军一直不来,彭某实在是不敢擅专,就等将军发话,好听命行事呢。”   云初也连忙拱手道:“此事卑职以武将军马首是瞻,将军但有所求,卑职一定尽心尽力。”   武惟良大喇喇的摆摆手道:“此事听本将军调遣就是了。”   不等云初跟彭寿两人示意,万年县跟大理寺里的一群惯爱见风使舵的官吏们,起身大吼道:“喏!”   心理上彻底得到满足的武惟良挥手道:“进去看看。”   万年县的衙役们轻手轻脚的打开大门,大理寺的人手就上前仔细地查看。   寻找脚印,不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   前院居住的都是吐蕃武士,这些人死的极为凄惨,是在睡梦中被人割喉而死。   割喉有一个很坏的特点,就是血会流淌的非常多,一个大通铺上躺着六个壮汉,此时,六个壮汉的血已经把大通铺淹没成了血的海洋。   即便是春天,门才打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早有防备的云初跟彭寿两人已经用手帕掩住口鼻,而猝不及防的武惟良却被血腥气熏个正着,一口气没上来,只觉得嗓子眼发甜,早上才吃的早餐一点没剩的都交代在了门口。   彭寿脸色凝重,跟脸色同样凝重的云初对视一眼,慢慢退出房间,瞅着趴在花坛上继续呕吐的武惟良,彭寿对云初道:“县丞怎么看?”   云初摆摆手道:“我现在只是一心想着如何能把我万年县从这个烂泥塘里面拉出来。   刚才某家粗略看了一下,发现每一个刀口的深度都相差无几,恰好割开喉管跟血脉,没有再深入一分,这分明是行家才能干出来的事情。’   而且行事的时候,整齐划一,应该并非是一人所为,彭少卿,我觉着这事就算查出来……”   彭寿点点头道:“不但要把你万年县摘出来,还要把大理寺也摘出来,一会,还需要县丞配合,还请多多帮忙啊。”   云初抱拳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既然人家跟脚硬实,我们两个就莫要参与的好。”   彭寿,云初两人等武惟良呕吐的再没有东西可吐之后,就上前向武惟良禀报他们的发现。   武惟良假模假样的点点头,就强撑着向中庭走去,此时此刻,如果不是刚才把话说的太满,他早就想跑了。   中庭的场面更加糟糕,这里很明显就是主要的肉搏场地,倒地而死的吐蕃人不下十人。   每一具尸体都身中数刀,一些尸体的上面还有明显的箭矢造成的创口,只是,凶手已经把尸体上的羽箭全部带走了。   这说明凶手撤退的时候非常的从容。   “不良人就是发现吐蕃使者住处有斗殴之声传来,这才吹响口哨,呼唤援助,只是等不良人,金吾卫的人包围了这座宅子之后,里面已经没有了贼人的影子。   于是,金吾卫就在今日凌晨时分,在城门口进行了严格的检查,凡是身怀武器者,以及身上有刀剑创伤者,全部扣押。   所以,卑职以为,贼人还在长安,并未离开。”   彭寿把话说完,武惟良就点点头道:“应该再次大索永兴坊,你们看,这么高的坊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攀爬的,迅速查验坊墙,看看贼人是从哪里进来的,如果没有痕迹,就证明贼人还在永兴坊。”   这些话武惟良是跟随同他一起来的金吾卫说的,于是,一群金吾卫就去寻找高墙上的痕迹去了。   彭寿小声道:“云县丞,你觉得该怎么办呢?”   云初低声道:“我曾听闻吐蕃使者一向豪爽大方,每次宴请有用之人,都会在长安最奢华的所在,因此……”   彭寿点点头道:“既然我们这位武将军对于立功的兴趣不大,那么,就再试试财货。”   一行人进入后宅之后,最显眼的尸体毫无疑问就是噶伦的,因为他的头不在脖子上,而是滚落在台阶下面,死都死了还用一双死鱼眼狠狠地瞪着云初看。   也不知道彭寿在那边跟武惟良嘀嘀咕咕说了一些什么,就听武惟良大声道:“金吾卫听令,封锁整个后宅,闲杂人等不得进入一步,从现在起,吐蕃使者灭门案,就由我金吾卫接下了。”   云初遗憾的看着散落在门口的一些玛瑙,珠宝,彭寿也用同样的目光看着那些珍宝,两人目光中都是一副恨不当初的模样。   武惟良从地上捡起一块红艳艳的玛瑙,对着阳光看的不亦乐乎,云初在一边羡慕的道:“这是一方血玛瑙,如果用来篆刻印章,可以传世。”   彭寿也在一边道:“总是听说吐蕃盛产宝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正在欣赏玛瑙的武惟良脸色一变,对云初跟彭寿道:“这里的事情已经归我金吾卫了,你大理寺就不要多事了。”   话刚刚说完,见云初一副很期待的模样,就对云初道:“你们万年县也滚蛋吧。”   于是,不情不愿的云初跟彭寿拿出两份文书,请武惟良签署之后,就果断的带着自己的部下撤离了。   才出门,云初跟彭寿同时抬手抱拳,然后相视一笑,就各自收兵回营了。   温柔听了云初讲述了前因后果之后,就摇摇头道:“武家没有好人才啊。”   云初笑道:“不用武家的这几个废物,武媚手中也确实没有真正可以让她放心的人手。   这几个人虽然愚蠢,却不会背叛武媚,估计武媚也是抱着加个猴子也能添一分力的想法捏着鼻子用的吧。”   温柔道:“我们这一次留下来的破绽还是有一些多的,那些仆婢们,以及两个躲在仆婢群众的吐蕃女人,不知道她们能不能把徐大麻子的消息传到吐蕃。”   云初摊摊手道:“尽人事,听天命。”   温柔笑道:“确实如此,尽人事,听天命。”   云初回到家里的时候,娜哈再次如同小狗一般在他身上嗅来嗅去的。   这一次她可倒霉了,哥哥身上没有女子的胭脂香粉味道,却有一股子浓郁的几乎化不开的血腥味。   张嘴干呕两声,然后抹一把泪花道:“你杀人了,还杀了很多人?”   原本在一旁假装看热闹的虞修容闻言,迅速遣散了周围的家仆,也在云初的衣衫上嗅嗅,即便是有准备,也烦恶欲呕。   接着,就是崔氏。   等屋子里就剩四个人的时候,虞修容小心的问云初:“能说吗?”   云初点点头道:“昨天看到一个美人,就爱慕难舍,把她抓到一个没人的角落,准备行一点不轨之事,结果,那个女子反抗激烈,就拿出刀子给砍成了八瓣,这才弄得满身都是血腥味。”   听云初这样说,虞修容紧张的面容顿时就松弛下来,拍一把云初道:“夫君尽糊弄人,妾身可是听说,那个美人儿都扫榻以待了,您还用的着强来?”   云初脱掉衣衫丢在一边道:“真话就是,昨夜吐蕃使者被人灭门了,一口气死了三十三个人,其中有十几个是在熟睡中被人抹了脖子,血都快流成海了。   哦,还有,灞桥边上砍断柳树,亲吻歌姬,还作诗作的很厉害的那个人不是我。”   虞修容委屈的瞅着云初,似乎要有很多话说,最终在云初的胳膊上轻轻打了一下道:“你呀……”   尽管虞修容表现得很细腻,云初还是从那两个字里面感受到了无穷的委屈。   就再一次认真的对虞修容道:“那个人真的不是我,是你想多了。” ###第一百零九章 人的命是不同的   自从正式将案子转交给了金吾卫之后,云初就对吐蕃使者被灭门一事就丢之脑后。   这期间,金吾卫的长史涂远鹤来寻找过云初两次,每一次来都拐弯抹角的说话,希望万年县能够担当起自己应该担当的职责,把吐蕃使者灭门案再勇敢的承担起来。   还话里话外的指责云初办事不地道,尽捡着金吾卫里的傻子来欺负。   云初好不容易丢出去的黑锅,如何再肯扛回来呢,所以,不管涂远鹤怎么说,云初都不肯上当。   案子是自己做的,然后再由自己接手破案,这是对大唐律法的严重不尊重,会遭报应的。   在官场上,丢锅这种事情实在是太不值得一提了,别说皇后的侄子,就算是皇帝的侄子,该往他身上丢锅的时候没人会手软。   技不如人之下,又占据高位,本身就是一件错事,在这种状况下,被人丢锅了,责任只能从自己身上找。   在大唐,太子背黑锅的次数尤其多,尤其是李承乾。   当然,这样做的人也必须堤防人家的长辈反过来让你背黑锅,到时候你也不能埋怨。   总之,甩锅,背锅,是官场的重要的文化组成部分,需要时时磨炼,方能有所裨益。   吐蕃使者在长安被灭门,导致在京的各国常驻使者人人自危,原本处在皇城之中,约束太多的鸿胪寺客馆,就再一次人满为患。   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天之久,金吾卫却一点头绪都没有,只说是一个叫做徐大麻子的悍匪做的案子。   李治勃然大怒,在朝堂上咆哮出声,将刚刚取代柳奭担任中书令兼任金吾卫大将军的崔敦礼呵斥了一番。   勒令三日之内,必须捕捉到贼人,还长安一片朗朗晴空。   暴怒的崔敦礼匆匆回到金吾卫驻地,就下令将武惟良重责三十军棍,命他,两日内若是还没有消息,每拖延一日,就重责三十军棍。   一顿棍子下去,将武惟良打的皮开肉绽,一想到两日后还有一顿棍子,就连忙托人向武媚传话,希望能请她出面说话,让自己免除这道苦役。   只可惜,刚刚产下一个男婴的武媚对于此事并不上心,只是说了一句知道了,就不再理睬。   刚刚带着铲子伺候完巨熊的李治走了进来,见刚刚出生的婴儿小猫一样卧在乳娘的怀里,就上去看了看婴儿,再回头看看武媚,发现武媚面无表情,就来到她身边道:“不打算救武惟良吗?”   武媚看着李治道:“云初,彭寿二人只是稍微撺掇两句,他自己就见财眼开,迫不及待的将那两人驱逐走,这一次拯救了,那么下一次呢?   再说,他的职位可是陛下给的,不是妾身求来的,陛下既然不满他尸位其上,杀了就是。”   李治看看婴儿,再看看武媚道:“朕以为这样做你会高兴?”   武媚叹口气道:“陛下是一国之君,口含天宪,却为了一些破事情向妾身低头,这是何苦来哉。”   李治笑道:“好好,既然如此,朕就告诉崔敦礼,放过武惟良一次,让他去奉衣局当差去吧。”   武媚叹口气,慢慢站起来向李治施礼道:“谢陛下恩典。”   李治笑道:“你我夫妻不说这个。”   武媚看着一只滑稽的巨大熊头从墙角伸出来,就无奈的指着那头熊对李治道:“还是去陪它吧,妾身算是看来了,它一刻都离不开陛下。”   李治回头看看巨熊憨傻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还对武媚道:“你其实也可以养一头,这东西虽然蠢笨一些,对朕却是忠心耿耿的,颇为有趣。”   武媚摇头道:“臣妾这里不是妇人就是孩童,不适宜饲养巨熊,陛下对巨熊也当警惕,不宜过度亲近,若是有一日凶性大发,说不定会伤害到陛下。”   李治看看巨熊用熊掌抱着脑袋趴地上的傻样子,忍不住笑道:“就它?”   武媚继续道:“陛下若是真的喜欢这个东西,应当剪除它的利爪,拔掉它的大牙,如此,方能称得上是万无一失。”   李治摇头道:“此物若是没有利爪,没有巨牙,饲养它还有什么趣味呢。   你就好好地养活这个孩子,再辛苦几年,朕给他封王,就能搬出去了。”   目送李治带着巨熊离开,武媚看那个小小婴儿的眼神就有了一分嘲讽之意。   李弘拿着一大卷子纸张铺在武媚的面前道:“母后,这是孩儿特意给您抄写的《波耶波罗蜜心经》,玄奘大师说,每抄录一份心经,便能多一分福报,孩儿想多抄录一些,让所有福报都落在母后身上。”   武媚闻言,脸上立刻绽开了笑容,双手捧着李弘的小脸道:“也不知道你这小小孩子哪来这么多的心眼,想要去晋昌坊耍子,尽管开口就是了,难道母后会不答应?   非要拐弯抹角的弄什么心经。”   李弘被母亲揽在怀里略微有一些羞涩,看着母亲的眼睛道:“云初说我这辈子跟母亲生死相依,母亲好,我才能好,要我一定要多孝敬母亲。”   武媚笑吟吟的看着李弘道:“他真的这么说?还说了一些什么?”   李弘想了一下道:“他还说,母亲既然已经说他是孩儿的伴读,为何不见有伴读的俸禄,还说孩儿能吃,每次都吃他家不少东西。   他还笑话孩儿,说从未见过像孩儿这般穷的皇子,他是在帮母亲您养孩子呢。”   武媚听了李弘童稚的话语,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在李弘脸蛋上重重亲了一口道:“他下一次再说我儿吃的多,你就告诉他,别人想请我儿多吃,我儿还不愿意呢,让他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就武惟良的事情,如果不是母后念着他的这点好,母后就要让他自作自受。   还有,你告诉他,别以为他在长安城里盖了那么多的房子,赚了那么多的钱,却没有人上门打秋风,难道说,他就不感到奇怪吗?”   李弘一口应下,得意的道:“孩儿今日就去告诉他,孩儿吃得多,是给他颜面。”   “哈哈哈,就这般说,他要是胆敢支吾一声,母后就让他啥都干不成,还给长安贴金箔,给他家的茅厕贴金箔去吧。”   母子两说话说的正热闹的时候,那一边乳娘怀里的李贤开始嚎哭起来。   李弘指着李贤道:“母后,弟弟饿了。”   武媚原本笑的很开心的脸顿时阴沉下来,对乳娘道:“送他去该去的地方吃乳吧,吃完了,就抱回来,一刻都不要多留。”   瞅着乳娘抱着李贤走了,李弘就不解的道:“母后不是说,孩儿当初吃的是母后的奶水,为何弟弟不吃呢?”   武媚抱着李弘淡淡的道:“他不配。”   李弘抓抓脑袋,不明白是为啥,又跟母亲说了一些妹子的事情,还说,因为妹子太胖,导致他抱起来非常吃力云云。   跟母亲纠缠了好一阵子,李弘就得到了母亲的允许,在宫人的陪伴下,再一次去了晋昌坊。   今日是云初休沐的时间,所以,他起了一个大早,给虞修容跟娜哈做了一锅很不错的豆腐脑,这东西的营养丰富,最适合虞修容这样的孕妇食用。   灞桥边上的事情跟男女之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就是情绪来了,想发泄一下,正好看到一个美人儿在哪里显得很孤单的样子,也没有多想就亲了下去。   就是因为有这种想法,云初这才能理直气壮地在虞修容面前死撑到底,没想法,就是没想法,如果当时虞修容在,说不定会亲的更狠。   李弘从外边跑进来的时候,娜哈立刻就把自己的嘎拉汗全部收起来了,这个死孩子啥都没见过,啥都想玩。   李弘见云初躺在躺椅上在假寐,就跳过去,掰开云初的眼皮道:“我母后说了,武惟良的事情放你一马,让你给我做多多的好吃的犒劳我。”   云初懒懒的道:“你母亲惯会做空口人情,武惟良以前就欺负过你母亲,只因为是亲戚,她不好下手罢了,这一次被大将军打的屁股开花,最开心的人是你母亲,可不是我。”   “武惟良欺负过我母后?”   云初耸耸肩膀道:“姓武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欺负过你母亲,不给饭吃的事情都做过。”   李弘恼怒的抓挠一下耳朵道:“那就等我以后长大了,就把他们全部弄死。”   云初愣了一下坐起身瞅着李弘道:“这话是谁教给你的?”   “娜哈姐姐。”   云初重新躺下,摸摸李弘的小脑袋道:“这种话我们一般都藏在心里,不往外说。”   李弘鄙夷的看着云初道:“我当然知道不能乱说,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   云初无奈的道:“说的很好,你现在四岁半了。”   李弘道:“跟你说话一点都不好玩,我去找娜哈姐姐了,看看她们今天去澡堂游水会不会带上我。”   “你做梦,那里有男孩子往女澡堂钻的道理。”   娜哈啃着一根肉骨头,一手油的从厨房里钻出来。   李弘立刻就急了,拉着娜哈的裙摆道:“我在宫里洗澡的时候身边都是女子。”   娜哈一把拍掉李弘的手怒吼道:“我现在是大闺女了,不能让臭男人碰。”   李弘举起手放在鼻子跟前嗅嗅,就把手高高举起,对娜哈道:“娜哈姐姐你闻闻,我昨晚才洗的澡,一点都不臭。” ###第一百一十章 满世界都是大冤种   假如武媚看到李弘在云家的样子,相信她会生出将云初碎尸万段的想法。   假如李治看到李弘在云家的样子,他也会愤怒地认为在李弘身上看不到半点皇家子的气派。   没错,当李弘将自己的胖妹子用布带子绑在背上,还要摇摇晃晃地追着娜哈玩耍的场面,只要是皇族见了都会汗颜无地。   李慎现在就已经汗颜无地了,呆滞地看着小小的李弘,背着自家的妹子摇摇晃晃地追逐一只猪尿泡的样子,他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云初给李慎倒了一杯茶笑道:“如果你小的时候,你九哥这样背着你,你还会害怕他吗?”   李慎将茶水倒嘴里道:“我九哥就比我大一个月,没办法背着我拿我当肉垫。”   云初转头看过去,发现李弘摔倒了,还是朝后摔倒的,所以,他家胖胖的妹子真的成了他的肉垫子。   “这孩子心眼多,身体弱,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变得强壮起来,正好,他亲妹子也在这里,培养一下兄妹情谊正当其时啊。”   “我就怕武媚知道了,会把你撕成碎片。”   “不会的,多少人家的孩子都是背着弟弟妹妹长大的,你看,场上奔跑又背着弟弟妹妹的不止李弘一个。”   “你还是少扯了,武媚可不能用常理来测度,那就是一个喜怒无常的。   当年我父皇得了一匹宝马,这匹马哪里都好,就是性子暴烈,无人能够降服。   我父皇就拿出一块玉当彩头,谁要是降服这匹马,就把那块玉赏赐给谁。   好多人都失败了之后,武媚站出来说:我能制服它,但需要有三件东西:一是铁鞭,二是铁棍,三是匕首。用铁鞭抽打它,不服,则用铁棍敲击它的脑袋,又不服,则用匕首割断它的喉管。   我父皇夸赞了武媚,也把玉佩赏赐给了她,却从此疏远武媚,直到龙驭宾天,也没有再召见过一次。   所以呢,很多想要在武媚身上占便宜的人,最后都不会有好下场。   你跟她的儿子亲近,以后说不定就是你的取死之道。”   云初看看李慎道:“你们皇家真的都这么不近人情吗?”   李慎笑道:“要是皇家近人情,那还是皇家吗?   好了,今天不跟你扯淡,我过来就是问问你,吐蕃使者灭门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初摊摊手道:“这事你要问武惟良啊,人家才是经办人。”   李慎鄙夷地看着云初道:“你跟彭寿两人一唱一和的,就把武惟良送沟里了,真当别人看不出来?”   云初刚刚从李弘那里吃了一颗定心丸,此时自然坦荡地道:“所有程序合法合规,是武惟良不允许万年县跟大理寺插手的,我这里有文书为证。”   李慎瞅着云初道:“这个可真的没话说了,武惟良居然能给你们留下文书,这个真的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作为朋友,我就想问一句,你觉得那个徐大麻子为何要把吐蕃使者给杀光呢?”   云初摊摊手道:“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只知道,在搜检现场的时候,发现行凶之人,手法干净利索,且武力强悍,通过询问那些仆役我们得知,从第一声惨叫声响起,直到悄无声息,过程连一盏茶的时间都不到。   吐蕃人一向凶悍,现在,你来告诉我,谁有这个能力一口气把三十三个吐蕃人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全部杀死?   先申明,我万年县的衙役跟那些不良人可没有这种本事。”   李慎舔舔嘴唇道:“我府里的护卫们也没有这个本事,难道说……”   云初笑道:“我这人原本还算是有些担当的,一般的案子我还就主动承担了,没有退给大理寺,也从未想过推给别人。   这一次不成了,你也看见了,我家里不是孩童,就是孕妇的,我长了几个胆子敢招惹这种人?   一盏茶的时间,就无声无息地弄死三十三个悍卒的人,是我这么一个小小的从六品的小官能惹得起的吗?”   李慎若有所思地道:“按照这个道理来看,长安城里有这种本事的人其实也不算多。”   云初给李慎重新添加了茶水继续道:“我一蕞尔小官,你一个闲散王爷,我们就不要操这么多的心,成不成啊?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比啥都好。”   李慎展颜一笑,连连点头道:“确实是这样,喝茶,喝茶,我们不说那些不好的闲话。”   李弘背着胖妹子在场子上一口气奔跑了快半个时辰,早就汗流浃背了,趁着猪尿泡被娜哈一脚踢飞的功夫,李弘背着妹子跑过来,将头埋在云初的茶碗里,长鲸吸水一般就喝干了茶碗,还有些意犹未尽。   李慎就提起茶壶给侄子添了新茶,李弘匆匆道一声“多谢皇叔”,又一口气喝了半碗茶,这又大呼小叫地背着妹子,继续跟娜哈她们去抢那个猪尿泡。   这一幕看得李慎有些发呆,李弘汗流浃背的模样,虽然狼狈,然而,一张小脸却红扑扑的,奔跑了将近一个时辰还有余力,这分明是气血充盈的一种表现。   跟着孙思邈那么长的时间,他那里会看不出,这个孩子如果不遇到恶事,该是一个长寿之相。   云初看一眼李慎道:“孩子就该这么养,即便是以后遇到病,灾,也能凭借一身的好身板硬抗过去。   等这孩子长到八岁,筋骨齐全了,就可以开始练武,我算是看来了,在你们李家,要是没有一点防身的本事,日子就没办法过。   对了,你当年为何不练武?千万别说老神仙身边没人能教导你练武。”   李慎继续看着奔跑的李弘,幽幽地道:“我到老神仙身边的时候,根骨已经坏了,老神仙想尽办法能让我活下来,且可以娶妻生子,已经是我的幸事,那里还敢要求更多呢?”   云初撇撇嘴道:“太惨了。”   李慎走了,似乎有那么一点悲愤。   李弘则被崔氏拉着去洗澡了。   尽管他很想跟娜哈她们一起去大澡堂洗澡,终究,他只能跟自己亲妹子被崔氏放在一个澡桶里清洗身体,中间,他妹子还尿在了澡桶里……   “这件事必定是李绩干的,也只有他有这个能力将那些吐蕃人在瞬间斩杀得干干净净。”   武元庆的身子不好,说几句话就会咳嗽。   “怪不得云初跟彭寿这两个畜生,会千方百计地把这件事往我身上推,我当时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怎么就会答应他们退出的要求呢?”   武惟良趴在床上,稍微动一下,扯动棒疮就让他痛不可当。   “说起来,都是你利欲熏心,见到一些贼人遗留的珠宝就把什么事情都忘记了。   还总以为宫里的那位会帮我们,你们难道说已经忘记了当年我们是如何对待她们母女的?   这一次你能从泥潭里脱身,估计是韩国夫人帮的忙,她刚刚产子,陛下终究给了她一点颜面。”   武元爽的话音才落,武元庆就怒道:“闭上你的臭嘴,这些事情也是能说的?”   武元爽连忙闭嘴,低头不语。   唯有武惟良咬着牙道:“云初,彭寿,老子一定不会放过你们,还有李绩,你们都给老子等着,总有一天,老子一定要让你们受尽人间苦楚。”   云初今天的公务很轻松,只是在下午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年轻的寡妇,要求再嫁的案子。   平日里云初是不断案子的,这种事一般都是法曹的事情,唯有这种关系到人伦大礼的案子,就必须他这个地方主官出马了。   云初看了卷宗跟状子之后,立刻就判这个寡妇速速改嫁。   没什么好说的,这是一户铁匠,老子才四十岁,寡妇是铁匠去世长子的妻子,底下还有两个精壮的小叔子。   铁匠的老婆去世得又早,家里只剩下寡妇跟三个男子,状纸是当地坊长写的,写得很简单,就问云初,这个寡妇该不该出嫁。   当然应该出嫁,一旦这一家人传出有悖人伦的事情,云初这个万年县的主官,一定会被礼部尚书提到大堂上当场吐口水的。   在大唐,杀人案子不算大事,人伦案子才叫大案,要案,一旦某一个地方出了这样的案子,基本上会顶风臭十里,再无好人家的闺女愿意嫁过来。   在公堂上,云初瞅着铁匠一家三个黑乎乎的精壮男子,再看看那个还有两分姿色的小寡妇,就忍不住叹口气,人家是没看上两个精壮弟弟中的任何一个。   看着那个小寡妇得意地拿着判决文书,带着自己的嫁妆欢欢喜喜地找自己的情郎去了,再看看三个大冤种一样的铁匠,他也没办法,且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种事摊到百姓身上就是大恶,换一个身份,就不叫事情了。   云初回到家里,跟虞修容说起衙门里发生的这件事情,虞修容却有不同的看法,她觉得那个寡妇能带着铁匠家的钱跟自己喜欢的情郎相会,应该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是那个女子的运气。   听老婆这么说,云初就明白了,自己亲吻那个歌姬的事情,确实做错了。   以至于快一个月了,这个婆娘还记着呢。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天下军阵无不破者   “所有人都怀疑屠灭吐蕃使者团的人是英公,而英公竟然没有作任何形式的反驳。”   长久呆在屋子里,不见阳光的温柔显得更加白皙了,就是一双眼睛发红,看起来有点像鬼火。   “所有人?”   “嗯,越是地位高的人,就越是清楚徐敬业在吐蕃干的事情,就会很自然地联想到英公屠灭吐蕃使团,其实是在为自己的孙子谋求一条活路。   虽然这件事让英公背了黑锅,不过呢,我们也是真的在拯救他的孙子徐敬业,他必须领情。   接下来,我以为,该动用一些吐谷浑人了,你觉得怎么样?”   云初点点头道:“突袭论钦陵队伍的人选只能是吐谷浑人,也只能是吐谷浑人,目前,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吐谷浑人的战力堪忧。”   温柔嘿嘿笑道:“既然吐谷浑人战力不好,那么,我们就只借用吐谷浑人的尸体,战斗,我们自己来。   这一次论钦陵带来了三百亲卫,不好打啊。   如果想要借助地利,目前还不清楚论钦陵到底是从蜀中过来,还是直接从青海过来。   如果是从蜀中过来,我们就必须安排强悍的步卒,如果是从青海过来,就只能安排强悍的骑兵。   这一点非常的麻烦。”   云初皱皱眉头,然后将手按在桌子上道:“不用理睬这些,我有把握在硬碰硬的状况下,取论钦陵的首级。”   温柔缓缓摇头道:“你虽然在国子监里称王称霸,但是呢,对上论钦陵,你真得不成!   你是当过兵,打过仗的,那么,你就该明白亲卫是一群什么样的兵马。   当年太宗皇帝之所以能生擒窦建德,依靠的就是玄甲重骑,当年,梁建方在朔方为大军断后的时候,被突厥人死死地咬住,他带着五百亲卫,在白狼堆硬抗了突厥人两万人一天一夜。   就算你的部下也是精锐中的精锐,而且甲胄齐全,如果没有一千人以上,休想撼动论钦陵的三百亲卫。”   云初道:“继续安排伏击地点,不要管是不是亲卫,我一定会击溃他的亲卫队。”   温柔奇怪地看着云初道:“你真的有办法?”   云初点点头道:“真的有办法,你尽管把我想成天下无敌的悍将去安排战事就好了。”   温柔长出了一口气道:“如果是这样话,你需要什么样的条件?”   云初想了一下道:“三十步内,几个呼吸的功夫,我可破天下所有军阵。”(李世民把自己的双步,也就是左右脚各走一步,定为长度单位步,唐代的一步为1.514米)   温柔试探着问道:“包括盾阵?”   云初点点头道:“包括盾阵!”   温柔忽然把手中的笔丢在桌子上愤怒地道:“你都这么厉害了,这还打个屁的仗啊,还用做个屁的谋划啊,见到论钦陵,你只要往上冲,再弄死他不就成了吗?”   云初安静地坐在那里道:“等我们开始办事的时候,带上你,也让你开开眼界。”   温柔呆滞地瞅着云初道:“你真有这本事?”   云初认真地点点头道:“你会亲眼见证一个新的时代是如何降临的。”   “真的吗?”   “千真万确!”   “好,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以后,温柔就以你马首是瞻!”   “那是自然,毕竟我这么厉害。”   “说大事的时候你还是这么的不正经,我能收回我刚才激动之下说出的那句话吗?”   “想都别想!”   “你真的有那么,那么厉害吗?”   “……”   老猴子站在一个幽深的洞窟里,两只耳朵还在嗡嗡嗡地作响,看到残存的三个同伴跪在他的脚下,双手合十频频膜拜,他却听不到任何动静。   就在他身前十几步远的地方,三个身体黝黑似铁强壮如雄狮一般的昆仑奴就倒在那里,一柄沾满了脑浆的巨锤缓缓地滚到他的脚下。   老猴子提起巨锤,漫步来到那个三个如同噩梦一般的昆仑奴跟前,举起锤子,将两个还在呼吸的昆仑奴砸死,至于另一个,不用理睬了,他的两条腿已经齐膝断裂,胸口还插着一柄巨大的陌刀,眼看就不活了。   红砂岩开凿出来的山洞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半尺深的坑,坑是黑色的。   直到现在,老猴子还是不能相信,自己不过是丢过去了一个三斤重的东西,然后,这三个花了极大代价训练,装备好的巨人,就死在了自己的手下。   从最后一个还在剧烈喘息的昆仑奴惊恐的表情就能看得出来,这种从不知畏惧为何物的杀人怪物,害怕了,是真的害怕了。   从山洞里出来,老猴子摸摸胸口位置,那里硬硬的还有一个,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而且越笑越是畅快,最后几乎陷入了癫狂状态。   仅存的三个同伴,依旧双手合十,跪地向他膜拜,以为自己见到了神迹。   “我佛的慈悲终将覆盖西域大地……带给这片土地最终的和乐安康。”   老猴子也盘膝坐下,双手合十,面向西方喃喃自语,且露出佛陀一般的笑容。   娜哈跪在一个长条凳上瞅着哥哥嫂子把一些黑乎乎的小小圆球往一个被桐油浸泡过的厚纸壳子里装。   每一次装这种小黑球的时候,哥哥还要用秤称一下,而且下手极为轻柔。   最后,再把这个密封的很严实的小盒子装进一个很厚的大盒子里,大盒子里装满了小小的铁疙瘩,扁的,圆的,带尖的都有。   只要小盒子炸开,大盒子里的小小的铁疙瘩就会四散乱飞。   装好之后,这个盒子看起来很像是一本厚厚的书。   不知道哥哥弄这些东西干啥,反正,每次触碰这东西的时候,全家只有她跟哥嫂能够进来。   而能触碰那种小黑球的人只有哥嫂。   忙碌了大半个晚上,身怀六甲的虞修容已经累了,她却一声不吭,继续干活。   这是云家的顶级机密,是云家在这大唐能够安身立命的根本。   目前,这东西的配方只有夫君一个人知晓,哪怕是娜哈也不知道。   瞅着娜哈那双无知的眼睛,虞修容忽然觉得丈夫兴致来了亲吻一个歌姬的事情,算不得什么事情。   能进到这间书房,亲手侍弄这些黑乎乎的东西,才算是真正的云家人。   好不容易弄完了这些东西,云初小心地将它们装进了两只没有任何铁器的大木头箱子里,这才松了一口气,对虞修容跟娜哈道:“谁都不能说。”   虞修容重重地点点头,娜哈也重重地点头。   云初又瞅着虞修容高耸的肚皮低声道:“等孩子成年之后,如果心性还好,就可以告诉他,如果心性不好,就看看别的孩子的心性。”   娜哈突然道:“哥哥,我呢?”   云初探手摸摸娜哈的脑袋道:“你可以用,却不能告诉你这东西是怎么做的。”   娜哈重重地点头,只要有的用就好了,她不耐烦知道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做的。   晚上睡下的时候,虞修容怎么都睡不着,将头蒙在被窝里跟云初悄悄说话。   “夫君,您说这东西可以有开天辟地之威?”   云初道:“这还是最初级的,就能开山裂石,研究到深处之后,开天辟地也不是不能。   小小一颗,毁掉长安城不在话下。”   “嗯,妾身做梦都不会说出去。”   “对,不能说出去,之所以现在不告诉你秘方,也是为了保险的缘故,一旦我这里有了危机,你自然会知晓这东西的秘方。”   “妾身不想知道。”   “我也希望你一辈子都不知道,可是,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   “夫君为什么会有这么厉害的东西呢?”   “偶然所得,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情。”   “妾身现在开始相信老猴子说夫君是佛子这件事了……”   “赶紧睡觉,你现在是大肚婆,老子拿你没办法,等孩子出世了,我会让你知晓什么才是真正的佛子。”   “嗯,妾身等着……”   云初再见温柔的时候吓了一跳,这个家伙的两只眼睛通红通红的,眼眶乌青乌青的,跟竹林里的熊猫几乎有的一拼。   “我想了好久,好久,都没有想通,你凭什么认为你在三十步之内能破天下所有军阵。”   云初笑道:“别胡思乱想了,只要论钦陵赶来长安,你就能见识的到。”   “你到底是如何大展神威的呢?”   “你会看到的。”   “好吧,麻烦你把我打昏,就像上次一样,我已经三天多没有闭过眼睛了。”   云初没有客气,抬掌就把温柔给打得昏过去了。   云初从来就没有想过把火药的配方公诸与众,历史经验证明,火药这东西是唐人发明的,他们发现火药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考虑军用,而是研发成了璀璨夺目的药发傀儡……   晋昌坊每次出现药发傀儡表演的时候,云初其实都有些心痛的。   所以,他宁愿将火药的秘密守护起来,直到所有人都重视之后,再说。   现在,云家想要在长安立足,想要守住这座辉煌之城,没了火药的支持是不成的。   所以,他现在准备将火药的可怕散播进每一个大唐人的心中,让他们先懂得重视起来才成。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七百贯买几个希望   田野里的棉花苗陆续长出来了,只是不怎么整齐,于是,农夫们就开始从棉花苗稠密的地方间苗,往没有长出来的地方补苗。   自从棉花苗长出来之后,云初跟刘仁轨每隔几天,就必须去棉花地里视察一番。   就目前的棉花长势来看,盐碱地里的棉花苗长势,终究是没办法跟水浇地里的棉花苗媲美。   这本来就是一句废话,但是,司农寺里的一个农学博士,却告诉云初跟刘仁轨,盐碱地里的棉花苗的根系,普遍要比水浇地里的棉花苗根系扎得深,也就是说,盐碱地里的棉花苗的生命力似乎更加的旺盛。   听起来是一个混账的道理,可是,当这位农学博士当着云初跟刘仁轨的面,分别挖出几株棉花苗做了对比之后,他们两人也不得不承认人家说的是对的。   “种子发生了变异?”   云初真的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没人能说得清楚,现在就担心盐碱地里的棉花是否能结出棉桃,如果能结出棉桃,明年就该把盐碱地里的棉花种子,在水浇地里试验一下。”   农学博士显得非常兴奋,如果能找出一种高产并且抗盐碱的棉花种子,他这个从九品的农学博士,连升三级不算什么事情。   “这又是啥?”   云初指着盐碱地里一些类似白菜的东西问这位农学博士。   “这是江南的白菜,来到北方之后不怎么适应,卑职就试着和芜菁杂交一下,看看能不能弄出一种适合北方种植的白菜。”   “既然是试验,为何要种在盐碱地里呢?”   农学博士瞅着地里黄不拉几的,稀稀疏疏的几棵白菜道:“卑职想看看,把这东西栽种进盐碱地里,会不会有棉花一样的反应。   说真的,这时间的作物,生长在环境恶劣的地方,就显得越发的顽强。   越是生长在肥沃土地里的作物,就越是安于现状。”   云初摇摇头,觉得这位农学博士可能弄错了,他不能把人的思想强加给蔬菜。   好多作物之所以在北方耐严寒,耐干旱,那是没办法,如果有办法,它们也想生活在肥沃,水源充沛的好地方,这位农学博士,有杂交植物的想法,真的很不错,但是,方法用错了。   云初没有说出要人家改变思路的话,这个时候,即便是错了,这些错误,也是非常有价值的,甚至比成功本身还要重要一些。   所以,云初当场就给这位农学博士批下来一百贯的科研经费,不要求他立刻有什么成果,只要求他把自己想做的事情继续做下去。   因为,就在刚才,这位农学博士还提出要把杏子跟李子杂交一下,桃子跟梨子杂交一下。   反正,在云初一百贯的科研经费出去之后,这位农学博士发誓,要把人世间所有的植物统统杂交一下。   整个人看起来很是癫狂。   梅杏这东西云初吃过,苹果梨也不是没吃过,南瓜上结西瓜是基本操作,冬瓜藤上长西瓜对云初来说也不罕见,至于黄瓜藤蔓长了足足有几十米长,且形成了工业化生产的场景云初也见过。   不就是一个桃子梨吗,万一出现了呢?   于是,当别的农学博士也要求搞搞杂交,需要大量拨款的时候,云初也没有厚此薄彼,一下午的时间,听了六位农学博士的思路,也就在这一下午的时间里,拨出去了七百贯的科研经费。   面对云初疯狂的撒钱行为,刘仁轨是看不惯的,他总觉得云初这是在胡搞。   “你这是毫无目的的瞎搞,简直是白白浪费钱财。”   刘仁轨实在是看不下去云初的败家子行为,只是人家花的是万年县的国帑,他没立场指责。   云初笑眯眯地道:“当我们的祖先茹毛饮血的时候,第一个拿着生肉放在雷击后,产生的火焰上烤肉的那位先祖,知道肉烤着吃会更好吃吗?   当我们经受风吹雨淋,躲在山洞里居住的时候,第一个跟鸟学着在树上修建巢穴的老祖宗,知道以后所有人都会住在房子里吗?   就算是神农,也不知晓那些植物可以吃,那些有毒,不也是一样样地品尝之后才知道的吗?   没有结果之前,我不会笑话任何人的梦想,哪怕是失败的梦想。只要我有力量,我也会支持的。   不就是七百贯钱嘛,给万年县卖几个希望还是非常值得的。”   刘仁轨指着云初拿回来的几十棵白菜苗道:“你打算把这个东西弄成什么样子,才算成功?”   云初拿起一棵瘦弱的白菜苗道:“县尊,想一下,如果这东西能长到十几斤重,会发生什么事情?”   刘仁轨哑然笑道:“你还真的敢想。”   云初笑道:“首先要敢想,然后才敢干,敢想,敢干是一体的,密不可分。”   刘仁轨点点头,觉得云初的话说的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就对云初道。   “六天前,老夫与陛下奏对的时候,老夫提议将你正式提拔到万年县县令的位置上,你知道陛下是怎么说的吗?”   云初笑道:“必然是说我年纪小,见识浅薄,不足以担当大任。”   刘仁轨笑道:“陛下说,皇家的官职,每一个都尊贵无匹,想要拿到这些官职,就拿出相应的功劳去换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也就是说,陛下把万年县这个县令的职位给你留着呢,但是,你想要,就要给陛下拿出与这个官职相匹配的功劳来。”   云初笑道:“陛下说的是棉花!”   刘仁轨点点头道:“你说的一点错都没有,就是棉花,只要今年棉花能够如愿丰收,那么,你这个万年县县令的位置就稳当了。   啧啧,十九岁的五品京县县令,在我大唐已经是前无古人了。”   云初朝刘仁轨拱手道:“我要权力的唯一原因,就是想多干一些事情。”   刘仁轨点头道:“老夫相信。”   云初张开双臂,似乎要拥抱住不远处雄伟巍峨的长安城。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让世人看到一个金碧辉煌,灿烂无比的长安城!”   刘仁轨笑吟吟地瞅着意气风发的云初,等他得意完毕就对他道:“告诉你一个可以加快升官速度的途径。”   云初看着刘仁轨道:“高句丽?”   刘仁轨吃惊地道:“你怎么知道的?”   云初抱着肚子笑道:“苏定方,裴行俭一众剿灭阿史那贺鲁的功臣们,已经从西域直奔东海去了。   英公也邀请我加入征伐高句丽的战事,已经被我给拒绝了,我哪里都不去,就留在长安。”   刘仁轨叹口气道:“没有人能一辈子待在一个地方做官,朝廷法度也不允许出现这样的状况。”   云初大笑道:“那么,我这一辈子宁愿不升官,当一辈子的万年县县令也不是不可以。”   刘仁轨道:“为何对长安有如此深的执念?”   云初眯缝着眼睛指着眼前的长安城道:“你可知否,在三年前我做了一场噩梦,在那个梦境里,长安城陷落了,而且陷落了不止一次,而是六次。   每一次陷落,我都看到这座城里有无数的杀戮,无数的悲苦,与冲天的火焰。   我们费尽心力修建的华美的楼阁,精致的房屋,绝世的文章,以及身为唐人的荣耀,统统在战火中化为灰烬,而这样的来自地狱的魔火,整整燃烧了六次。   县尊,长安城经历了六次磨难之后,你觉得还能剩下什么?”   刘仁轨摇摇头道:“以我大唐如今之鼎盛,老夫想不出长安会遭受战火的模样来。   你这是走火入魔了。”   云初嘿嘿笑道:“你就当我是走火入魔了吧。”   从长安城外,走进长安城,世界顿时就被城墙分割成了两个。   就在云初跟刘仁轨进入的城门口上,悬挂着一个木头笼子,笼子里面装着一颗人头。   城墙上露布一栏里,张贴着一张满脸麻子的犯人画像,看过文书之后才发现,城头笼子里装的那颗人头,竟然是悍匪徐大麻子的人头。   云初笑眯眯地对刘仁轨道:“金吾卫确实了不起,终究是把案子给破了。”   刘仁轨冷哼一声道:“若非吐蕃大相之子论钦陵即将抵达长安,老夫断然不允许金吾卫行此龌龊勾当。”   云初大笑道:“这样做其实挺好的,徐大麻子在青海头抢劫吐蕃人,对我大唐是有利的。”   刘仁轨长叹一声道:“吐蕃与大唐之间因为文成公主结成的姻缘之情,恐怕就要到此为止了。”   云初摇头道:“我从来就不相信女人的裤裆能够维系两个国家,两个势力之间的关系。   即便是维系住了,哪也不过是两个国家都在相互试探,相互畏惧,一旦实力发生了变化,送一千个女人过去也是枉然。”   说着话,云初抬头看一眼那颗装在笼子的人头,觉得自己的脖子在不断地发痒。   说真的,那里面应该装上自己的人头才对。 ###第一百一十三章 被送去烧砖的遣唐使   苏定方,裴行俭只带了一千亲卫去了营州。   他们之所以要去营州,完全是大唐皇帝陛下想要倭国替他出力救援新罗的计划失败了。   倭国的王不肯出头,还送来了言辞卑微的帛书,自称国内穷困,又遭遇了地龙翻身这样的大灾祸,藤原京内的房屋倒塌了上千间,民众死伤了两千余,又因为地龙翻身,导致高山坍塌,阻塞了河流,田地里的禾苗枯焦。   现如今,倭国上下正在齐心协力的抗击灾祸,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量进攻百济,请上国君主见谅。   另,因为藤原京损毁严重,倭国国王就准备修建平城京,希望能以长安,洛阳为蓝图,修建一座新的京城——平城京,好让倭国得以瞻仰一下上国的风采。   同时,此次随同使者一起前来的还有,倭国二十六名建筑大师,希望能够直接进入上国京师的州县内,学习如何管理京师,修建新的京师。   倭国使者此次前来,带来了很好的银块跟珍珠,还有一枝高达一丈的红色珊瑚,礼貌非常的周详,可以说除过没有派兵攻打百济之外,其余的事情都做的很好。   这就没办法了,此时的新罗快要被高句丽,百济,靺鞨联合大军快要打死了。   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北境的三十余城池已经被攻下来了,在求援信中说,如果大唐上国再不肯出兵高句丽,大唐将会永远的失去一个忠诚的属国。   长孙无忌认为,大唐失去这个忠诚的属国其实挺好的,等高句丽,百济,靺鞨的兵马全部聚集到新罗这块狭窄的土地上打的不可开交的时候,大唐军队再派遣大军突袭高句丽,突破鸭绿水,将高句丽,百济,靺鞨的能战之兵全部封锁在那座半岛上。   如同养蛊一般挑逗他们相互残杀,等自相残杀的精疲力竭的时候,再把倭国也牵引进来,继续在这个养蛊的盆子里厮杀。   如果军略安排合适,文事处理恰当,那么,不出二十年,就能彻底的将那边的祸患一鼓清除。   云初也觉得这个主意真的很好,可惜,李治不听,他觉得自己的颜面比较重要,他也没有耐心再等二十年漫长的时光。   如今,大唐国内还在为东征高句丽做准备,无论如何,也要吸取太宗皇帝东征时期冻死,冻伤无数将士的教训。   等待今年棉花丰收之后,给将士们装备上足够暖和的冬装,大唐军队才会开往辽东作战。   苏定方,裴行俭他们去辽东的主要用途,就是联合营州都督程名振发兵一万,假装攻打一下高句丽,最好能取得一些战果,让高句丽人不敢全力进攻新罗。   顺便也堵塞一下新罗使者的泪腺,说真的,新罗使者在大殿上声泪俱下的表演,即便是李治也快受不了了。   第二天,云初才到公廨,刚刚从户曹任上履新万年县主簿的吴主簿就匆匆的赶来了。   正在侍弄小炉子,准备弄点罐罐茶喝的云初奇怪的道:“你不是在鸿胪寺培训吗,怎么回来了?”   吴主簿接过云初手里的松果等杂物,一边熟练地点着炉子,一边道:“是啊,下官原本还要培训六天时间,可是呢,今日一大早,鸿胪寺的魏少卿喊下官过去,说是有公务要交代。   下官去了之后才晓得,魏少卿给咱们万年县派来了两个倭国遣唐使,不,这些人还不是遣唐使,有一个新的名字叫做观风使。   说是专门来观察我们万年县,回去之后,好按照咱们县的样子重新修建一座叫做平城京的国都。   这不,下官就领着他们过来了。”   云初呵呵笑道:“观风使,这样的使者不该送来万年县,今年风少,晋昌坊的风车都不怎么转动了,应该送去秦岭,那里风大。”   吴主簿陪着笑了两声道:“不过是一个倭人,本来不算一回事,这一次不同,陛下听说这些倭国人是来学长安的营造法式的,就专门给鸿胪寺下了旨意,要好好的对待此事,争取让这些倭国人学会,学好,在倭国地界上也修建出一座长安城出来。   下官总觉得陛下这样做,是真的希望倭国能建造好,这样,等我大唐兵马入驻倭国之后,也有一个熟悉的居住地,如果是这样的话,县丞还要认真对待才是。”   云初点点头道:“如果陛下真的这样想,那就要认真对待了,对了,那人叫什么?”   “氏,阿美,字,阿利多北狐,号,阿贝鸡米。”   云初想了一下道:“该怎么称呼这位观风使呢?”   吴主簿先是吹气,让松果燃烧起来,这才对云初道:“此人,唐话说的很好,自称阿倍。”   听到阿倍这个姓氏,云初很自然的就想到了阿倍仲麻吕,没办法,这个日本人的名字之所以记得这么牢靠,完全是因为考历史的时候要考。   云初笑了一下,见水已经坐好了,就邀请吴主簿坐下,一起喝顿早茶。   至于在外面等候的阿倍,就让他等着就是了。   从吏员变成官员的吴主簿很是健谈,主要是云初给他的是主簿的礼遇,不再是以前那个任人喝骂的吴户曹了。   一个有心巴结,一个刻意笼络,这一顿茶水自然是喝的很是愉快。   等那个阿倍进来的时候,云初有些吃惊,他在国子监上学的时候不是没有见过倭国遣唐使,甚至还亲自用拳头检测过倭国男子的肌肉密度,以及抗击打能力。   只能说,很弱。   眼前这个倭国人与云初以往接触过的又黑,又矮的倭国人有很大的区别。   这家伙不算高,但是呢也绝对不能算矮,脑袋上也没有倭国人奇怪的发式,整整齐齐的不说,还穿着一身灰色的带着黑色圆领的澜衫。   澜衫的膝盖位置有一道横澜,将人的身形分为两截,唐人不怎么穿澜衫,倒是倭国人好像非常的喜欢,这可能跟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喜欢跪坐有关。   在大唐,跪坐明显已经不流行了,晋昌坊的桌子,椅子,凳子,以及竹子制作的桌椅,在长安已经非常的流行了,有了这些东西,大家见面的时候相互拱拱手,再撩起袍子,往椅子,凳子上一坐,显得格外的潇洒随意。   “见过县丞。”阿倍的声音果然如同吴主簿说的一样,很好听,甚至还带着一点点的磁性,没有半点别扭的倭国腔调。   云初将视线落在阿倍的脸上道:“你想从哪里学起,哪里看起呢?”   阿倍见云初表现得并不是很热情,就再次拱手道:“倭国本就是一处未曾开化的土地,我此次前来大唐,就想从建筑的初始学起。”   云初听阿倍这样说,就把新任的杨户曹喊过来,对他道:“安排这位观风使去曲江坊砖窑观风,不要因为他是观风使就对他有有特殊照顾。   现在狼狈一些没有关系,回倭国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学会才丢人呢。   让他把砖窑上的活计全部干一遍,为期三个月,等三个月期满之后,再送去光福坊或者安业坊工地,学习如何建造房子。”   阿倍听了云初的安排愣了一下,马上道:“回禀县丞,倭国也有烧砖的作坊,这如何烧砖的本事就不用学了吧?”   云初摇头道:“做学问,就要怀抱一颗谦虚谨慎的心,即便是你倭国有烧砖的作坊,你跟着再学一遍,我想一定会大有裨益,就这么定了。”   阿倍还想说话,就已经被很不耐烦的杨户曹给拉走了,县丞都发话了,这人怎么这么多的废话。   县丞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砖窑上来了一个倭国人,那么,砖窑上的牛马可以轮换着歇息一下了。   这并非是云初在刻意的为难倭国人,而是大唐人对待倭国人一贯的态度就这样。   万国来朝,是大唐维持自己荣耀的一种方式,朝贡,更是一种维系大唐霸权的一种体系。   但是呢,这并不意味着大唐能无微不至的照顾这些倭国人,就像大唐朝廷中的很多有识之士就说过,让周边的国度,部族,保持一定的愚昧,对大唐来说是有利的。   吐蕃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一个原本把日子过的跟野人一样的部落,跟唐人打交道的时间长了之后,竟然学会了组建部落联盟。   学会部落联盟之后还不罢休,现在,竟然出现了一个很原始的王廷。   最让唐人不能接受的是,这些人以前养羊,养牛,养马,吃点野菜,打点猎物就能过活的野人,现在不但学会了种地,还学会了制造铠甲,还利用大唐陪送的嫁妆里面的工匠,修建了宏伟的大昭寺。   现如今,更是以兵强马壮的态度直面大唐。   大唐官员们对此后悔不迭,所以,在对待各国遣唐使的时候,也就没有以前那么热心了,毕竟,如今的大唐,已经不是那么稀罕万国来朝这个大场面了。   万国使臣跪拜的场面,李治已经见过很多次,早就在这种场合上找不到自己君临天下的美好感觉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怒火总要有地方发泄才成   在长安,有两座很著名的桥,一座是灞桥,另外一座叫做咸阳桥。   但凡是有人东行,就在灞桥上折杨柳而别。   如果西去,则大部分会在咸阳桥送别。   长安人不怎么喜欢别离,所以,发生在这两座桥头上的事情都不算是好事情。   离开长安踏上灞桥的人,往往是离开了长安这座恢弘的城市,就像离开家一般,前程未卜,归期未定,再加上柳絮飘飞如雪,友人折杨柳入怀,依依别离之情溢满胸怀。   太原在长安以东,所以云初以一首气势辉煌,慷慨豪迈的《别狄大》,奠定了灞桥送别诗的巅峰。   如今,在灞桥别离者,都会恬不知耻的盗用云初写给狄仁杰的那首著名的《别狄大》。   所以,灞桥是一座以抒情为重点的桥梁,很多年来,也不知道这座桥承载了多少离愁。   咸阳桥是不同的。   渭河贯穿了整个关中平原,只要出了长安,想要去西北,渭河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的。   大唐的渭水上有很多桥梁,但是呢,咸阳桥自从汉代起就与城门相对,所以,人们只要去西北,必选咸阳桥。   在咸阳桥,云初也有著名的诗篇留存,因为咸阳又称为渭城,所以云初那首他在家中吟诵过的《渭城曲》就被人们归类到了咸阳桥。   跟《别狄大》人人夸赞相比,《渭城曲》却受到了很多的攻讦,无数才华横溢的人物都认为,‘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已经是绝妙之笔,唯独后面‘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放在这里极为不妥。   他们认为咸阳桥是一座送别桥,人既然已经到了渭城,西出阳关已经不可避免,怎么就回头回到长安去了呢?   于是,就有无数人自作主张的为这一首《渭城曲》重新写了后两句。   其中,让云初最满意的重新补足的后两句诗为——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再后来,随着诗歌进入了平康坊之后,人们就逐渐忘记了云初的原作,变成了,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变化不仅仅在此。   一些著名的歌姬,每每唱完这首诗之后,总觉得不够尽兴,往往会把最后一句诗,接连唱三遍,一遍比一遍的调门高,最后形成了一种新的艺术方式。   人们愿意把这种艺术形式称之为——阳关三叠!   云初很想知晓是哪一位高才,准确的还原了王维的这首《渭城曲》,多方打听之下,终究没有查出出处。   看来,在大唐,能心安理得的剽窃别人作品的人,只有云初一个人。   论钦陵已经离开了青海头,他不耐烦绕道蜀中,直接带着三百亲兵穿过残破的吐谷浑,从陇右进入大唐,也将从咸阳桥上通过,直奔长安。   自从论钦陵进入大唐境内之后,不知为何,他一路上都有大唐折冲府的人马保护,直到咸阳桥,陇右折冲府的府兵们才会掉头回转。   所以,云初想要劫杀论钦陵,就只能在咸阳桥到长安这短短三十里的距离内进行。   而这一片地方,恰恰是大唐人口最稠密的地域之一,三十里地之内里坊密布,仅仅是县衙就有两座。   一旦在这个距离内有大规模的战斗发生,驻扎在城外的武卫们,就会迅速出动,将很难逃脱朝廷的追捕。   在这几天中,云初已经把温柔打昏过去两次了,因为他觉得不论自己如何规划,没有人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杀掉论钦陵,还能全身而退。   “一旦咸阳桥发生战事,一盏茶的时间内,烽火就会被点燃,民壮就会集结,乡间的府兵们就会披甲,两盏茶的时间内,最靠近咸阳桥的民壮会在府兵的统领下向咸阳桥进发,三盏茶的时间内,民壮,府兵,就会呈弧形向咸阳桥掩杀过来。   只要你们被民壮,府兵们给缠住,等待你们的将是武卫的重骑。”   云初皱眉道:“民壮们的集结速度为何会如此之快?”   温柔瞅着云初道:“因为你们的脑袋很值钱,砍一颗你们这些叛贼的脑袋,赏赐钱,三贯,勋,一级,免两年的徭役。”   云初笑道:“我在边关的时候,可没有这样的待遇。”   温柔冷笑一声道:“因为这里是长安。你现在还准备在长安袭击论钦陵吗?”   云初笑道:“善战者,攻于九天之上。”   温柔颓然丢下手中的笔,将厚厚一叠文书拿给云初道:“这是我这些天搜集到的所有东西,可能对你有用,至于如何安排袭杀论钦陵这件事,恕我无能为力。”   云初接过文书道:“好好地睡一觉,养好精神,到时候记得早点去咸阳桥看热闹。”   温柔按住云初拿文书的手道:“尽管你自己很有信心,我还是建议不要这样做,太危险了。   你的部下能不能全部撤离也是一个大问题,一旦被人家破开一个点,你就无路可逃了。   为了一个论钦陵,不值得你赌上所有。”   云初道:“你不明白,论钦陵这个人一定要杀掉,而我的哪些部下,如果再不使用一下,培养一下他们的荣誉感,可能会散掉。”   温柔瞅着云初道:“你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那就看你的本事吧。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真的成了,我想加入你的这支队伍,慢慢的了解这支队伍。”   云初笑道:“事情一旦出来了,一定会震惊天下,你要做好迎接新时代的准备。”   温柔苦笑一声道:“我只有你一个朋友,别让我伤心。”   看着温柔心事重重的离开,云初反而松了一口气。   云初在大唐最受不了的就是这里的朋友之情,主要是大唐表达朋友之情的时候,是不管不顾的。   经常看起来钙里钙气的,在大唐,一对鸳鸯不是表达情人跟夫妻的,而是专门来表达朋友情谊的你敢信吗?   论钦陵不一定非要杀掉。   然而,火药的威力这时候一定要拿出来试验一下,试验火药的时候,必须寻找这个世上最强悍的军队作为参考对象才成。   本来这世上最强的军队就是大唐军队,拿大唐军队当试验品,云初下不去手,正好拿论钦陵来试试手。   在过去的三年里,云家养活了一百二十四个从南方战场归来的府兵。   这些人都是云初一个个精挑细选出来的,如果不是有云初收留,这些在外征战八年的孤魂野鬼们早就变成,强盗,马贼,或者杀人犯了。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状况,最大的原因就在于,大唐的府兵制度正在逐渐走向崩溃,大唐的租佣调制度,也因为关中已经没有土地可分,基本上维持不下去了。   再加上他们本身就不是最精锐的府兵,当新的强悍的府兵出现之后,他们的需要就被无限制的向后排。   云初堂堂一个六品京官的土地问题才刚刚被解决,数量如此多的下等府兵们的下场是什么样子就可想而知了。   万年县的土地账簿上已经找不到任何一块无主土地了,于是,一些在南方作战的府兵们赏赐田地,最远的甚至被安排到了张掖。   反正都是陇右,听起来非常的合理。   八年没有归来,有的爷娘已经过世,妻子已经改嫁,原有的田产被家人,族人瓜分殆尽,这关中,早就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了。   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这样的诗句,并非只能用在教坊歌姬的身上,用在这些无家可归的府兵身上也极为恰当。   府兵还是府兵,只可惜再也不是关中的府兵了,他们失去了维系自己府兵荣光的田地跟家族。   然后,就像所有大家族一样,云初就悄悄地收了一些部曲,共一百二十四人。   为了掩盖云氏收了远远超过自己所能拥有的部曲过多地问题,大食堂,以及云家走关外的运输队,又招收了很多府兵为云家庞大的生意奔走。   这才是晋昌坊常年举办长桌宴的所有意义所在。   北方战场上下来的无家可归的府兵,根本就轮不到云家这个小家族收拢。   这也是云家为何多是去南方征战归来的府兵的原因。   这些人在云家已经平安的生活了快三年了,有的当厨子,有的是马夫,有的是打更的,有的是看家护院的,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生活。   只是,这样的生活过的时间长了,有些人就非常的不喜欢,这一百二十四个人,都是不喜欢过平安生活的,他们喜欢刀尖舔血的日子。   上一次屠杀吐蕃使者团,云初动用了十六个人。   这一次,他准备动用一百个在南方将水性练习的极好的人。   去的时候,分散抵达咸阳桥,回来的时候走水路,此时的渭河正是洪水滔天的时候,只需几艘船只,瞬息间就能远遁百里。   早在温柔苦思冥想的时候,云初的人已经以各种身份抵达了咸阳桥。   就等着云初将火药运送过去,等着论钦陵的抵达,再完成最后的突击。 ###第一百一十五章 死水微澜   殷二虎从秀娘半掩着门的房间走了出来,秀娘用毯子包裹着身子拿着一个鼓鼓的钱袋,想要叫唤他一声,殷二虎却摆摆手,就走了。   因为要方便下一个人进去,所以,不用关门。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晋昌坊的坊门也早就关闭了,他进不去。   所以,他也没有离开光福坊,就坐在这里刚刚修建好的新房子的台阶上,抬头看着鱼钩一样的月亮。   坐了片刻,觉得无聊,他就往嘴里丢了一截甘草,慢慢的压榨里面的甜味。   甘草的甜味不太纯粹,软绵绵的,让人感觉很好。   新房子的主人站在门口看了他一眼道:“能否莫要坐在我家门前?”   殷二虎没有争辩,就起身来到了另一座新房子门前的台阶上坐下来,很快,门后边就传来一个女人怯生生的声音。   “我家夫君不在,家中只有女子,郎君能否去别处坐坐莫要坏我名声。”   殷二虎再一次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四处看看,发现自己竟然无处可去。   看看高高地坊墙,殷二虎往手心吐口唾沫,准备借助冲力爬上去。   于是,他快跑几步,双脚在墙上用力的踩踏几下,双手正好抓住坊墙的墙壁。   就在他准备双臂用力,把自己提上墙去的时候,一个女子在底下道:“会被不良人捉住的。”   殷二虎低头看去,原来是秀娘,这一次她身上穿着衣衫,幸好,还有一点残月照亮了她的脸。   “客人给的钱多,如果不嫌弃,可以留宿到天明再回去。”   殷二虎松开手,让身体自由下落,然后稳稳地站在地上,秀娘没有多说话,低着头在前边走,殷二虎就跟在后边,走的不急也不缓。   再一次来到秀娘的门前,有一个醉汉守在门口,见秀娘回来了,就一把拉住秀娘的手道:“跑哪里去了?害的爷爷等了许久。”   呵斥完秀娘,就对殷二虎笑道:“兄弟,先来的,你要等等才好,估计,有一两个时辰也就完事了。”   秀娘被醉汉捏的很紧,不敢挣扎,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殷二虎的拳头带着风声,重重的砸在醉汉的肚子上,醉汉的身子立刻就弯成了一只大虾一般。   殷二虎提着醉汉小心的安置在光福坊跟晋昌坊才特有的放置垃圾的地方,让他头朝下,免得在昏迷中被自己的呕吐物给呛死。   秀娘惊恐的看着殷二虎道:“迟安很凶,明日醒来,会打死你的。”   殷二虎瞅一眼迟安道:“他喝的很醉了,别看似乎很清醒的样子,其实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   秀娘半信半疑的打开门,放殷二虎进去,这一次,殷二虎却不肯进她的屋子,而是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来,对秀娘道:“我没有钱了,就在院子里坐到天亮,如果你今晚不再做生意的话,就去睡吧。”   “你刚才给了好多钱。”秀娘小声道。   “那也是上一次的账目。”殷二虎的声音很平,听不出语气的变化。   看月亮是殷二虎平日不算多的爱好之一,秀娘见殷二虎不理睬她,就小心的进了屋子,本来想把屋门关上,却不知为何又打开了一条缝,还对殷二虎道:“你要是觉得冷,就进来。”   光福坊的空气算不得好闻,甚至还比不上人来人往的晋昌坊,主要是晋昌坊里的树木,竹林太多,而光福坊的树木少的可怜。   月亮很圆的时候,在它的四周是找不到其余星星的,只有在弯月如钩的时候,才会发现它身边其实还有一颗很亮,很亮的星星。   殷二虎盯着那颗星星看了许久,最后干脆闭上眼,尽量让自己颤抖的手安静下来。   主人说,后日就会有一场恶战,杀光能杀的所有人,且不能落入敌手。   对于这样的命令,殷二虎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在过去的两年半的时间里,主人确实待自己很好。   至少比军中的那些人对自己更好一些,钱粮不缺,衣食无忧,就是很无聊。   殷二虎知道自己可能不对头,因为他除过想上阵厮杀之外,竟然没有别的念头。   虽然不知道后天要面对的敌人是谁,殷二虎还是很希望后天能早早到来。   至于要杀谁,他真的觉得不怎么重要,两年半的供养,值得自己豁出命去干任何事情。   就在殷二虎隐隐有些急躁的时候,屋门又开了,秀娘端着一个老大的陶碗走了出来。   “我做了一些汤饼,你要吃一些吗?”   殷二虎嗅到了一阵酸香气,这是晋昌坊大食堂里的汤饼做法,不过,人家不叫汤饼,叫做酸汤臊子面。   他接过大碗,碗里装了不少的面条,上面还覆盖了一层青蒜,味道不错,就是上面的肉丁很少。   秀娘见殷二虎开始吃了,就笑道:“我去晋昌坊应过仆妇考试,结果,厨娘说我做的汤饼不好,没选上。”   殷二虎停顿一下道:“你别听那个婆娘胡说,她想把自家的亲戚塞进去当厨娘,你自然会落选,你的汤饼做的很好,足够去大食堂当厨娘。”   秀娘听了殷二虎的话有些惊喜,高兴地道:“真的吗?”   殷二虎又吃了一口面条道:“真的,大食堂里的面条全仗着油水丰厚撑着呢,论味道,比你做的汤饼差远了。”   秀娘笑吟吟的蹲下来仰视着吃饭的殷二虎道:“瞎说,我怎么能跟大食堂里的厨娘比呢。”   殷二虎摇摇头道:“我天天在大食堂吃饭,如何会不知道呢?”   秀娘羡慕的道:“你天天吃啊?”   殷二虎想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三枚竹筹递给秀娘道:“你明天可以去晋昌坊大食堂试试,一枚竹筹可以吃到很多很多东西,比试一下就知道了。”   秀娘拿过这枚油光水滑的竹筹,看了又看,最后疑惑地道:“我听说皇帝经常去晋昌坊,贵人们也经常去,我这样的人也能去晋昌坊?”   殷二虎笑道:“你要是有两文钱丢到门口的那个铁箱子里,就能大摇大摆的进去。   当然,你如果不想出两文钱,就假扮乞丐也能进去,还能吃到客人们吃剩下的剩饭,味道也不差,最重要的是油水很足,一顿饭能饱三天。”   秀娘不忿的道:“又瞎说,谁家后厨会把油水好的饭食给乞丐。”   殷二虎呵呵笑道:“真的,我就吃到过,厨娘可能见我长得粗壮,就给了我一碗面条,里边还有客人咬了一半的肥肉,你不知道,那片肥肉被煮的又香又糯,舌头一抿肉就化了,到现在我都想不明白,这么好的肉也有人会丢。”   “你的样子不像是乞丐啊……”   “三年前,我得了一场大病,家里人害怕我的病传人,就把我丢乱葬岗子上,在那里跟一匹狼对峙了三天,竟然活过来了。   慢慢的爬下乱葬岗,跟乞丐混了两个月,身子一直亏的慌,就去大食堂的后厨讨饭,没想到,就是大食堂里的那些残羹剩饭,硬是让我把身子养回来了。”   “你现在还当乞丐吗?”   “不当了,现在干点别的。”   不知不觉,殷二虎就把一大碗面条吃完了,当他把空碗还给秀娘的时候,才惊觉,这可能是人家唯一的一碗饭。   秀娘笑道:“我食量小,不吃也不打紧的,能跟你多说说话,比吃饭还好。”   “没人跟你说话吗?”   “爷娘过世,阿弟从军之后,我干了现在的事情,就没有人肯跟我好好说话了。   她们不跟我说话也不打紧,我现在就盼着能有一天,晋昌坊把我家的这座小院子也给拆掉,给我换一座两层的小楼,等阿弟从西域回来,也好娶妻生子。   我到时候就不干现在的营生了,给阿弟带孩子。”   殷二虎愣了一下,小心的问道:“你阿弟在那个折冲府当兵?”   “岐州折冲府,哦,他不是府兵,走的时候给我说,让我等他回来,到时候立下军功之后,好给我办一份说的过去的嫁妆。”   殷二虎低下头,听着秀娘吱吱喳喳的跟他说话,他知道,秀娘的弟弟八成是回不来了,苏定方,裴行俭他们在葱岭跟阿史那贺鲁大战了一场,听说,那一战惨烈至极,岐州折冲府就在葱岭行军大总管的麾下。   “呵呵,等你弟弟回来,你就可以嫁人了。”   “我这样的还会有人家肯要吗?只要阿弟不嫌弃,我就跟着他过一辈子。   到时候,他一定会生很多很多的孩子,我就帮他们带孩子,做饭,他们两口子使劲赚钱,再也不要过这样的苦日子了。”   殷二虎自己都想不通,平日里一句话都懒得说的他,竟然能跟一个半掩门的娼妓说了整整一夜的话……   天亮的时候,他走出秀娘家门口的时候,发现那个迟安醒来了,正扯开衣衫,瞅着自己肚子上一枚清晰的拳头印子在发呆。   于是,殷二虎再次走上前去,揪着迟安的衣领,卯足了力气,在迟安的肚子上又连续打了七八拳。   直到迟安嘴里开始吐血,有了明显的内伤征兆之后,才松开手,瞅着软软倒地迟安,觉得他最少也要在床上躺上个一两个月才能起床。   这才放心的离开了光福坊。   这次回去之后,他觉得自己还是要多做一些准备的,别死在主人安排的这一场战斗里。   那个女人真的很可怜,阿弟战死了都不知道,有机会,再来找她聊天也挺好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简单的谋划   温柔提前一天来到了咸阳桥。   他是来送别好友郑佳去龟兹镇折冲府去当果毅校尉的。   直到目送郑佳离开,温柔都想不通,郑仁泰为何会把自己的嫡孙送到龟兹镇这个危险的地方去当什么果毅校尉。   如果是别的折冲府,温柔还能理解,龟兹镇的折冲府当果毅校尉又能有什么样的前途呢?   再加上郑佳这个人别看诗词歌赋都能舞弄一下,然而,身为将门之子,他自幼就非常的讨厌练武,却对侍弄花花草草的非常上心。   真不知道郑仁泰把郑佳送到龟兹是不是报着跟英公一样的心思,都是恨自己的亲孙子不死。   才为郑佳默哀了片刻,他就想起父亲塞给他一份奏疏,要求他第二天交上去的事情。   然后,他的面皮就微微抽搐一下,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好没有意思啊。   因为偶感风寒的原因,温柔没有坚持回长安,而是在咸阳桥边上寻找了一家客舍,要了一间静室,准备在里面痛痛快快的睡上一整天。   咸阳桥边上的客舍很多,主要是这里的风景极好,加上人们普遍在咸阳桥送客,所以,温柔就选了一间能看到咸阳桥全貌的房子。   他真的很想知道云初是如何保证他在三十步内无敌于天下的。   以前,有人说云初从万军丛中突围出来,算的上是一员悍将,这一点温柔相信,因为他从卷宗里看到过关于云初突围的战斗描述。   先是火牛,后面是发疯的骆驼,他们跟在火牛跟疯狂的骆驼后面冲杀进敌阵的,而且,在他们发起冲锋的同时,丁大有的商州折冲府也同时向另外一个方向冲锋。   所以,云初的同僚死光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云初杀透敌阵能活下来也算正常。   后面的一些流言就不可信了,什么叫云初在十万大军中前后冲杀,杀敌无数这才得脱?   什么叫云初在十几万突厥大军中所向无敌,硬是把敌人杀的血流成河,这才从容撤退。   当然,还有云初一个人就杀退百万突厥人的话就更加的没办法听了。   明天,温柔准备好好地近距离观赏一下云初的无敌身姿,如果他真的能做到三十步之内能破天下所有军阵的事情,温柔就准备一心一意的帮他,因为,这样的人的前途,实在是太他娘的远大了。   让店家准备了一些小菜,温柔就一边喝酒吃菜,一边在咸阳桥边的草市子上寻找云初的部下,他觉得这应该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当温柔看到一个扛着巨大草把子,上面还插着很多糖葫芦的小贩,他就愉快的喝了一杯酒,这家伙绝对是云初那些极为隐秘的死士部下。   要知道,糖葫芦本来就是晋昌坊才有的特产。   一个坐在桥墩子上的壮汉,进入了温柔的视线,这家伙背着一张芦席,从芦席的模样来看,里面至少藏着三把以上的唐刀。   温柔就再喝了一杯酒。   一个身材肥硕的红衣女人摇着一个粉色手帕靠在一个小门上,温柔从未见过如此膀阔腰圆的女人,从她胸口那个鼓腾腾的巨包就能看出,这根本就是他娘的一个男人假扮的,谁家女人的胸口有人头那么大?再说了,这个女人下巴发黑,还有喉结,真当所有人都是瞎子吗?   温柔看着这个女人原本喝不下去酒,最后,还是闭上眼睛,喝了一杯。   在桥头卖竹竿的人,应该担负着拒马的责任,所以,他的竹竿斜斜的靠在墙上,只要稍微拨弄一下,那些一头很锋利的竹竿,就会倒下,与架子形成一个很好的拒马,可以封锁桥头。   温柔不断地打量着外边,一边不停地喝酒,等酒喝的多了,他忽然就对云初此次行动非常不看好。   因为,他不仅在人群中发现了云初的人,还发现了很多探头探脑的人,甚至还发现了几个明显带着吐蕃人特点却穿着唐人衣衫的男子。   他能发现云初的人,没道理,那些探子不会发现。   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叫停云初的行动,危险不说,成功的可能几乎没有了。   不过,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晚了,这个时候,没人能找得到的云初。   就在温柔以为云初已经隐藏在暗处,开始进行行动前最后的准备的时候,云初的人却在太医署,认真的研究着一个满身伤痕的人。   自从何医判跑路去了柳州,至今杳无音讯之后,要是遇到有很多,很大伤口的人,云初就成了这一行的权威。   喊云初过来的人是太医丞,这可是太医令之下的两个高官中的一个,虽然品级不高,与云初的从六品持平,地位却远不是云初这个从六品万年县丞能比拟的。   这样的一个地位,职业特殊的人,即便是直面三品宰相,也休想让他弯腰。   “云医正,此人身上的外伤,可以用缝合之术吗?”太医丞傅九鼎见云初迟迟不动手,就发问了。   云初朝傅九鼎拱手道:“医丞有所不知,此人伤口中还夹杂着不少的铁锈,需要一一清除,否则,就算是缝制好了,下场也跟丘神绩差不多。”   傅九鼎摆摆手道:“无妨,大理寺的人还在外边等候问话呢,能保住他一时半会的性命就可以了,不用理睬长远的事情。”   云初欣然从命,也就不帮这个人清洗伤口了,跟两个司医一起从酒精里面捞出针线,就开始下手了。   一个时辰之后,伤口缝合完毕,云初舀一勺酒精,泼在这个吐蕃人的伤口上,然后,这个吐蕃人虚弱的惨叫一声,就清醒过来了。   傅九鼎见状,嫌恶的瞅了一眼,见这个吐蕃人的眼眸开始聚光了,就对云初等人道:“下去吧,后边的事情跟我太医署无关了。   不过,你们都留在太医署值守,不得出皇城。”   云初等人抱拳领命,就去了各自的官廨休憩,等候太医丞的召唤。   尽管云初对那个满身都是伤的吐蕃人的身份很好奇,这时候却不能表现出来,一会功夫自然有人会告诉他。   在小食堂吃饭的时候,云初已经知晓大理寺来的人是少卿彭寿。   等他吃了一半的时候,他已经知晓那个受伤的吐蕃人来自逻些,是文成公主派来的人。   等他把饭吃完,开始在水槽处清洗餐盘的时候,就得知,这个人是文成公主派来求援的人,希望大唐皇帝能够扣押住论钦陵莫要让他回到吐蕃。   如果文成公主此时在云初面前,他说不定就会扑上去狂吻一下这个公主,如此贴心的女人,真是前所未见。   太宗皇帝龙御归天的那一年,松赞干布为了表示自己的悲哀之情,主动退位,将赞普的职位让给了自己的儿子共日共赞,结果,就在共日共赞生下一个孩子之后,就莫名其妙的死了。   松赞干布大怒,再次执政,可惜,在他再次执政后的三个月不到,松赞干布也死了。   现如今,吐蕃赞普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在禄东赞的辅佐之下,愉快的当着吐蕃人的赞普。   禄东赞的实力很强大,再加上有论钦陵的帮助,他们在吐蕃做出来的任何决定都没有人敢于质疑。   现在,论钦陵竟然敢进入大唐,身为赞普奶奶的文成公主可能认为有机可乘,就有了这个吐蕃人不远万里前来送信的事情。   从这个家伙身上的伤势来看,身上的伤口不是同一时间受伤的,应该是一路上经历了很多次厮杀之后,才形成的阶段模式的伤口。   等云初开始更换衣衫的时候,他得知那个吐蕃人死了,不过,他还是把最重要的消息传递过来了。   是一个很了不起的英雄。   太医丞没有下达解除留守的命令,也可能是忘记了,这都是很小的事情。   三个时辰后,云初踩着最后一丝余晖离开了长安城。   温柔一丝睡意都没有,他的房间里没有点灯,天上的月亮正在慢慢的从鱼钩向月牙转换。   虽然算不上明亮,却也能把外边的状况看一个大概。   玄月下的咸阳桥显得极为静谧,黑色的河水在月光下偶尔泛着一丝寒光。   除过呜咽的河水奔流之声之外,什么响动都没有,看来,云初并没有考虑过在咸阳桥上动什么手脚。   原本,温柔以为,云初会弄断咸阳桥,让论钦陵的人马统统掉进河里,再从河里对这些旱鸭子一般的吐蕃人下手。   目前看,云初没有采取这个策略。   温柔焦灼的目光似乎在黑夜中闪着红光,他双手死死地捏着矮几的两个角,用近似呻吟的语调低声问自己:“他真的能依靠武功,以及蛮力杀掉重重保护下的论钦陵?   没有这个可能啊……”   就在温柔承受煎熬的时候,在距离咸阳桥不足百步的地方,云初轻声问殷二虎。   “东西已经布置好了吗?”   殷二虎低声道:“三天前就已经布置好了,还重新刷了漆皮,没有任何人发现。”   云初点点头道:“等那东西炸响之后,我们就杀上桥去,将桥上的所有人统统杀光。”   殷二虎点头道:“明白!” ###第一百一十七章 彩虹卧波   对于如何统领一支军队,云初的经验是不够的,除过以前看过很多关于军事的电影,以及文章之外,他对如何统领一支军队没有任何的经验。   即便是在西域,参与了一场惨烈的战争,他那个时候能指挥的人员只有他自己。   虽然没有指挥军队作战的经验,云初却对闹市中完成一场突然袭击的经验却非常的充足。   因为如何防范突发事件,是他那个街道主任的必修课,为此,他曾经被拉去上了足足半个月的课,还亲自参加了应对突发事件疏散群众,减少损失的演练。   这这堂课上,他因为太年轻,身体素质太好,所以取得了很优异的成绩。   防范突发事件,要比搞突发事件难十倍不止,所以,云初也就拥有了搞突发事件的强大能力。   所谓突发事件,无非就是突然,剧烈,短促,危害大,只要云初按照这个原则来对付这支吐蕃人的队伍,达成目标的可能性非常高。   按照温柔提供的资料来看,云初搞事情的时间只有十五分钟,这是云初设定的一个最高时间值,尽管他很怀疑文书上说的民壮,府兵们两盏茶时间就能警觉的速度,觉得这完全不可能,为了安全着想,他还是将时间限定在了十五分钟。   准备工作自然是不能算进去的,如果连准备时间也算进去的话,七天,才是一个准确的时间。   夜半时分,云初踏上了咸阳桥。   这是一座木桥,桥墩是粗大的被碳化后,浸泡了桐油的直径超过一米的粗大原木。   咸阳桥的支撑结构也是经过同样方法处理过的原木,就连桥板都是原木铺设之后,再覆盖上木板,最后铺设石板形成的。   月色下的咸阳桥美极了,站在桥上,沐浴着清冷的光辉,听着渭水呜咽的奔流声,看着河水打着旋溜走,再加上云初空旷的心境,让他生出来一种逝者如斯夫的伤怀。   他的手轻轻拍打着比往日略微大了一些的栏杆,这些栏杆,尤其是栏杆上凸出来的一截原木,拍起来发闷。   这些柱头分布的非常合理,间隔三米就有一个,一直从桥梁的这头排列到桥梁的那一头,两边的栏杆,柱头呈对称状分布。   柱头距离地面一米二左右,正是炸弹最能发挥力量的一个高度,一旦爆炸开来,不管是爆炸产生的冲击,还是炸弹里蕴含的那些碎铁,都会给桥上的行人带来极大的伤害。   桥长不过两百米,用十五分钟的时间来清理残余,应该足够了。   云初走上咸阳桥的时候,温柔正在酣睡,他喝了太多的酒,也想了太多的事情,再加上为了明日储存一些体力,因此,他睡得非常的干脆。   天亮的时候,云初扯掉身上笨重的吐谷浑人跟吐蕃人才会穿的羊皮袄。   同样打扮的殷二虎跑过来低声道:“吐蕃人在十里外,与陇右府兵分开了。吐蕃人正在吃饭,估计,一个时辰后抵达咸阳桥。”   “如何保证吐蕃人过桥的时候,桥上没有唐人?”   “大队骑兵过桥的时候,人们不会一同过桥的,一方面是军队不允许,另一方面是大量骑兵过桥,人马太重,也不允许百姓同时过桥。”   “点火的人就位了吗?”   “已经就位,两边共计八人,任何一人只要点燃引线,您拿来的东西就一定会全部炸开。”   云初的脑海中已经出现了人马碎裂的场面,他似乎已经嗅到了铁锈一样的血腥味,甚至能感受到热血溅在脸上的感觉。   这一刻,他的心无比的狂热。   殷二虎见主人的眼睛正在逐渐充血变红,就小声道:“真的只突击一盏茶的时间吗?”   云初笑道:“这是自然,我们是去杀人,没想着把自己也赔进去。   我算过了,一盏茶之后,我们就上竹筏,顺着渭水漂流五里地之后,就迅速上岸,那里有准备好的马匹,用一盏茶的速度赶到长安城外的草市子,有人在那里等,把马匹交给来人,你们就分散回长安。”   说到这里,云初有看着殷二虎道:“你真的很喜欢光福坊的那个女子吗?”   殷二虎摇摇头道:“说不上,就是觉得她很可怜。”   云初啧啧两声道:“我看过你的遗书,没别的,只有那个女人,抚恤金要我交给她,你还说不喜欢她?”   殷二虎抓抓头皮道:“除过她,我想不起来别人。”   云初拍拍他的肩膀道:“人一辈子就那么回事,喜欢就弄回来养着,不想成亲,就养她一辈子就是了,这不算什么大事。”   殷二虎道:“回去了再说。”   云初哈哈一笑,就起身进了树林。   树林里正好有一队吐谷浑驼队在里面休憩,云初跟殷二虎进来的时候,这些人连抬眼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队伍里死气沉沉的,每个人都对对方的存在毫无感觉。   殷二虎很平静的将皮袄裹好,准备再睡一会,一个时辰之后,就要干力气活了。   云初靠在另一棵树上,闭上眼睛假寐。   旁边的一个吐谷浑人打扮的人瞅着云初的武器道:“跳荡兵?”   云初点点头。   对方嘿嘿笑道:“跳荡死的最快。”   云初看看对方手中的盾牌跟长刀,以及靠在身边的六柄短矛道:“你不也是跳荡吗?”   对方继续嘿嘿笑道:“年纪这么小,杀过人吗?”   云初摩挲着嘴唇上的绒毛道:“杀过。”   对方拍拍云初的肩膀道:“好好活下去,这笔买卖成了,能有不少钱,就算你满脸都是麻子,只要钱足够,娶一个婆娘回来不算事。”   云初不耐烦地瞅着那个人道:“你害怕了?”   对方叹口气道:“你是没见过吐蕃兵,那就是一群野兽,一群悍不畏死的野兽啊。   我在西蜀跟吐蕃人打了一场,六个吐蕃人干死了我们九个人,其中有两个是被吐蕃人用牙咬断喉咙死的。”   这人说话的时候,特意拉开衣领,云初看到这家伙的脖子上包裹着一层铜皮,铜皮底下是一块鹿皮,把他的脖子包的严严实实。   “你最好也弄一块,别等吐蕃人的臭嘴凑上来的时候再后悔,那可就晚了。”   云初道:“你既然害怕,怎么会跟过来呢?”   那个人嘿嘿笑道:“命不错,可是主人家给的钱也是真实在,我这人不怕死,就怕穷。”   云初拍拍此人的胳膊道:“放心吧,听说这个主人不错,事情安排的很周详。”   这个人无声的笑了一下,指着躺在四周的人轻声道:“你这话说的跟我以前的队正很像,每次作战之前,他都会说我们的统帅如何如何英明。   结果,在蜀中西部,我当了六年兵,换了四个队正。小子,到时候机灵一点,干活归干活,小命也要保住才好。”   云初笑道:“我觉得我们一定可以全身而退的。”   这人听云初这样说,就转过头对另一个老兵道:“我赌他第一个死,你信不信?”   另一个老兵裹好皮袄,转了一个身,没有理他。   “噤声。”殷二虎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于是,树林里顿时就安静下来了。   温柔大清早就起来了,打开了窗户看不远处的咸阳桥。   此时,太阳刚刚露头,咸阳桥上已经有商队的已经开始西行了。   至于,咸阳桥两边的商家,这个时候连门板都没有卸下来,这个时间,应该不是做生意的时间。   咸阳桥附近最热闹的时候是日上三竿的时刻,这个时候,从长安前往西边的人才会抵达咸阳桥,而送别的人群,也会抵达咸阳桥。   只有这些有钱人来了,两边的店铺才会开门做生意,至于商队,他们不会在这里花钱的。   温柔没有看到昨日那个卖糖葫芦的,也没有看到那个卖竹竿的,至于那个被他严重怀疑是男子的胖大女子,也没有出现。   倒是有几个吐蕃人模样的人,焦急的守在桥头,似乎在盼望着吐蕃大队人马到来。   温柔开始有些失望,马上,心情就好起来了,这说明自己的判断是对的,没有人能在这样的环境下狙击一群吐蕃精锐中的精锐。   既然判定云初不来了,温柔就问店家要了一些早餐,还要了一壶酒,想好好地欣赏一下这个被云初当做大敌的吐蕃人论钦陵。   河对面有扬尘起来的时候,从长安方向也走过来了一支驼队。   温柔开始没有注意这支驼队,毕竟,在长安,出现一支驼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只是当一个牵着骆驼,熟练地吆喝着骆驼且一脸黑斑的少年冲着他露出一嘴的白牙笑的时候。   温柔的瞳孔在剧烈的缩小,同时,他的心一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上。   “天啊,他准备用五十个人袭论钦陵的三百人的马队吗?”   温柔几乎把这一句话吼出来。   此时,再看彩虹一般横卧在渭水上的咸阳桥,温柔觉得连桥下流淌的河水,此时都像是血。   还是云初的血。 ###第一百一十八章 咸阳桥上的火光   吐蕃人来了!   桥上立刻就没有人了。   就像老虎出现在森林之后,就看不见别的野兽是一个道理。   吐谷浑驼队,自然也停在咸阳桥的这一侧,恰好堵住了后面的上桥。   大唐的桥梁,大部分都是拱形桥,除过赵州有一个拱形石桥的桥面是平坦的之外,其余的木桥大多如同咸阳桥一样,有一个优美的弧度。   这种桥看起来很美,就是中间的坡度其实挺陡的,导致云初这边看不到吐蕃人是如何上桥的。   其实不用看,还没有看到吐蕃人,横吹的风就已经把吐蕃人的味道送过来了。   怎么形容呢,这股子味道就像是有一个人一头钻进了猛兽的洞窟,嗅到的味道,浓烈不说,还带着极为强烈的压迫气息。   云初首先看到的是一群在长安四月的天气里依旧戴着兽皮兜帽的家伙,然后才能看到脸上涂满黄泥的黑脸。   厚厚的皮袍子整齐的穿在身上,并没有袒露出右肩,从他们裂开的衣襟可以看到,这些人没有穿甲胄。   两百米的桥,刚好可以容纳的下这支三马并行的军队,他们的旗帜大多是三角形的,且五颜六色,等他们的战马从最高点露出头来的时候,即便是云初也暗自吃惊。   他们的马鞍子极为简单,几乎就是在马背上放了一张羊皮,马镫也是极为简单的皮索,但是,看他们驾驭战马爬上咸阳桥的高坡而没有半分不适的样子。   就知道驾驭战马,对他们来说太轻松了。   云初以前总是不太理解洪荒,看到这群人之后,他总算是理解这两个字后面的含义了。   野蛮,执拗,无畏,以及强大。   想到这里,云初就看了殷二虎一眼,殷二虎就放倒了高举着的吐谷浑部落旗帜。   几股淡淡的青烟蛇一般蜿蜒爬向咸阳桥。   云初脸上露出微笑,且张开了自己的嘴巴,同行的伪装成吐谷浑人的同伴,也有样学样。   原本隐藏起来的武器纷纷露在人前,远处的温柔则瞪大了眼睛,他真的很想知道云初是如何做到三十步内天下无敌的。   桥上的突厥人也看到了守在桥头的吐谷浑人,他们并不惊慌,反而高兴地嚎叫起来,排在最前面的吐蕃人甚至已经开始催动战马,希望借助战马的力量一气冲散堵截在前面的这群吐谷浑人。   云初捂住了耳朵,殷二虎打了一个哆嗦,也赶紧捂住耳朵,虽然不明白云初为什么要这么做,远处的温柔也有样学样,迅速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木桥上的一个柱头忽然炸裂开来,明黄色的火焰只是闪烁了一下就迅速消失,然后,就是一声巨响随着肉眼可见的纹状气浪扑击二来。   云初转过头,将身体掩藏在牵着的骆驼脖颈里,马上,这匹骆驼就脖子一扬转身就跑。   一声巨响并没有让那些吐蕃人混乱,混乱的只有他们的战马,就在他们努力控制战马的时候,咸阳桥上的爆炸声接连响起。   每一声爆炸都带着火光,带着黑烟,将桥上原本整齐的队伍撕扯的乱作一团。   云初用盾牌护住自己的身体,即便远在五十步以外,依旧有断裂的木屑如同箭一般向他们袭来。   而温柔觉得他待着的房子就要倒塌了,蒙着桃花纸的窗户被气浪撕扯的粉碎。   就在刚才,他看到了一个靠近柱头的吐蕃人被一声巨响给撕碎了,这一幕他看的清清楚楚。   更看到无数的吐蕃人连人带马跌进了渭水中。   温柔趴在床上瑟瑟发抖,此时的他甚至不认为这场灾难是云初制造出来的,应该是雷神亲临。   爆炸依旧在继续,云初已经从第一声爆炸带来的震撼中清醒过来,尽情的欣赏着眼前这亘古未见的画面。   为了招待论钦陵,他将桥上每隔三米就有一对的桥梁柱头给换成了火药。   每个柱头里都藏着三斤黑火药,而咸阳桥上共有这样的柱头一百二十个。   渭水中出现了接连不断的横向波纹,每一圈波纹,都代表着一个柱头炸开了。   咸阳桥在颤抖,渭水在呻吟,而桥上的人马却被浓烈的硝烟笼罩。   当最后一个柱头炸开之后,咸阳桥周边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云初用长刀拍了殷二虎一下,殷二虎立刻就用吐谷浑话发出了冲锋的命令。   而咸阳桥的另一边,喊杀声也同时响起。   笼罩咸阳桥的硝烟转瞬间就被风给吹散了,云初快步踏上桥头,一个抱着不断淌血脑袋的吐蕃人刚刚站起来,就被他挥刀割开了咽喉,殷红的血瞬间就喷了出来。   殷二虎也不示弱,手中的锤子毫不留情的落下,将侥幸活下来抱着头在桥面上翻滚的吐蕃人一一锤死。   温柔瞅着如同疯虎一般在那个血肉模糊的桥梁上杀人的云初,后背起了一层白毛汗,尤其是看到云初的长刀斩断一个吐蕃人格挡的左臂的时候,他再也忍不住了,趴在满是尘土跟土块的床上呕吐起来。   桥上滑腻腻的,满是战马的内脏以及人的残肢,云初的每一步都踩的很稳当。   这一幕他很熟悉,当初在龟兹城头他经历过。   一个满身都是血窟窿,还不断往外冒血的吐蕃人张大了嘴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张开双臂向云初扑了过来,一柄短矛越过云初,穿透了他的身体,即便如此,这个生命力极度强悍的家伙还是从云初的皮袄上抓下一把连鞘手叉子。   云初挥刀割断了他的咽喉,私下里搜寻论钦陵。   就在咸阳桥的最高处,云初看到了一个尸堆,外围的吐蕃人已经被火药炸的破破烂烂,这群人依旧手拉着手围成一个堆,将一个衣着华丽的吐蕃人围在最中心。   云初根本就没有打算要活的论钦陵,更没有心思学电影里的反派那样跟论钦陵嘚吧一阵子,再被这个家伙给跑了,或者把他的反杀了。   殷二虎一群人冲上来,用各种兵刃对着这个人堆或者尸堆一阵乱捅,乱砍,看样子,他们也没有跟敌人聊天的想法。   砍断了四五条胳膊,才把尸堆里的衣着华丽的人显露出来,只是,刚才有人不小心用短矛捅穿了这人的脸颊,看不清到底长得是什么样子。   不过,从这人脖子上戴的各色玛瑙,宝石,以及横插在腰带上的那柄直刀来看,这人应该就是论钦陵。   云初一刀斩断了论钦陵的脖子,一手抓起人头,就高高举起,用吐谷浑话大吼道:“杀了论钦陵!”   其余人也纷纷学着吐谷浑的话欢呼。   等对面的人手在张甲的率领下与云初汇合之后,确认桥上再无一个活人,就纷纷向咸阳桥的对面狂奔。   火药爆炸产生的巨响,恐怕在长安城内都能隐约听到,这样的动静如果不能引起当地驻军的注意,云初是不信的。   因此,快速离开才是上策。   现场与云初想象的有很大的不同,在咸阳桥附近,并没有正义感爆棚的关中人出现,相反,在发现这里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的,还有人杀人,这里的关中人,就连滚带爬的跑回家,把门窗关的死死地,抱着老婆孩子躲在窗下瑟瑟发抖。   一百人直到跳上三个竹筏,在渭水中顺流而下的时候,咸阳桥这里反而寂静的可怕,莫说是人,就连鸟雀都没有一只。   顺着渭水跑了五里地,众人就割开竹筏,让竹子散开顺流而下,他们急匆匆的上岸,找到一个硕大的马群,就各自跳上一匹,而后星散。   云初没有去草市子,而是迅速在一个没人的地方换好衣衫,没有从最近的延平门进入长安,而是快马绕向专门走牛马的启夏门,在带着大批生猪进城的刘义的掩护下,轻易进了长安城。   再快马赶到皇城,乘坐一辆马车进了皇城。   从事发到进了皇城,他用了半个多时辰,以这个速度来看,长安城里甚至还不知晓咸阳桥这里发生的事情。   回到他在太医署的公廨,匆匆洗漱了一番,等他再次更衣出来的时候,他熬的七八罐子药已经沸腾了。   药香浓郁。   打开窗户,喊来一个药童,询问了一下傅九鼎太医丞的所在,就匆匆赶了过去。   傅九鼎正在与人讨论医案,见云初进来了,抽抽鼻子道:“你熬煮芍药汤做什么?”   云初拱手道:“拙荆已经有身孕七个月了。”   傅九鼎道:“既然是令夫人有孕在身,如果不稳妥,可以来太医署求医问药,怎么自己下药方了?   医者不自医的忌讳你不知道吗?”   云初连忙拱手道:“就是知晓有不妥之处,这才来请医丞去帮下官把把关。”   傅九鼎指着桌子上的医案,对在座的几个医正道:“就这么着吧,一时看不出变化,那就再吃两副药看看,若是再不见好,就只能下虎狼之药了。   这一点,务必让病家知晓。”   吩咐完毕了,等其余医正都走了,这才跟着云初来到了官廨。   他先是皱眉瞅着一字排开的八个小炉子,然后看着云初道:“怎可如此靡费?”   云初连忙道:“已经付过账了。”   傅九鼎怒道:“不生病,谁家会吃药呢?不是说你在太医署给你夫人煎药不对,是不该这般靡费,八个人的药量,你留给你夫人一个人吃,真真是胡闹。”   云初连忙赔不是。   就在这个时候,平日里从来都不曾响动的皇城警钟突然响起来了。   正在检查汤药的傅九鼎直起身瞅着钟声来源处,皱眉道:“又发生了何事?”   云初把药罐子从炉火上移下来,对傅九鼎道:“医丞,太医署甲胄存放之地在何处?”   傅九鼎疑惑地道:“太医署没有甲胄。”   云初搓着手道:“警讯声起,所有能战之士都将披坚执锐守护皇城,下官出身武职,这个时候,可不是躲在武士后面接受保护的时刻。” ###第一百一十九章 死人不要紧,要紧的是怎么死的   傅九鼎觉得云初的话非常的有道理,以前,太医署就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武将来支撑门面,动不动的就让一群膀大腰圆的药童挡在最前面,很丢人。   还好,太医署隔壁就是左春坊,左春坊的隔壁就是军器监。   傅老大的名头很好用,在左春坊拉来一个宫门局的局长,带着在这位局长一起去了军器监。   云初从来都不知晓一个宫门局的局长居然有这么大的权力,他带着云初径直去了甲胄坊,指着甲胄坊里陈列的各色甲胄,让云初挑选,而那位军器监的郎中屁都不敢放一个。   既然有的选,云初自然会挑选扎甲,而不是什么狗屁的光明铠,那东西除过好看之外,上了战场就是箭矢的吸引器。   只要是两军对阵,谁都想把羽箭插到那个身着光明铠的人身上。   扎甲就不同了,将铁质甲片用皮索,绳索串联起来,甲片横向纵向叠加,层层叠叠的真正做到了刀剑难入。   云初身高超过了一米八,披上扎甲,手持一柄上好的马槊,准备把自己用惯了的唐刀横插在腰后,却被宫门局的局长找来一柄新的唐刀换上。   然后就跟着那个牛气冲天的局长离开了军器监,尽管军器监的郎中在后面弱弱的喊叫着——记得还啊。   不论是那位局长,还是云初,都假装没听见。   “军器监里一年不知道丢多少套甲胄,马槊,爷爷们取一套用于正事,也敢叽叽歪歪。”   听了宫门局局长的这番话之后,云初立刻就决定以后要跟这位老兄多亲近一下。   云初身材匀称,加上常年习武不辍,宽肩,蜂腰,翘臀,手长,腿长的,穿上这头乌沉沉的扎甲,戴上狻猊兜鍪加上五官立体,立刻一个英武的少年将军模样就出现在了傅九鼎的面前。   这位大唐医生中排名第三的泰山北斗般的人物,看了云初的披甲的模样之后,就大为欢喜。   对宫门局的局长道:“这事情办的好。”   一句话就让那位局长欢喜的直搓手,一个劲的说这一次时间仓促,等以后军器监有好东西了,再弄一套换着穿。   既然皇城的警戒钟声都响起来了,皇城官衙中所有能战之士自然要去大门前聚合,等待调遣。   傅老大治下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能显摆的武将,自然要亲自送部下出征。   抵达宫门,这里已经站立着无数身着甲胄的将军,傅老大冲着点将台上的李绩高声道:“太医署出战将一员!”   闻听连太医署都出了战将,众人纷纷回头看过来,发现提着马槊的云初站在傅老大的身后,就纷纷把头转过来,太医署也就这人还有资格称之为战将。   李绩瞅着云初看了好一阵子,才转移了目光。   此时警钟终于停止了。   这些战将似乎早就被分派好了任务,一队队的离开宫门,去了自己该去的地方,直到剩下云初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广场上,李绩这才冲着他招招手,示意充当他的亲卫。   “老夫还以为咸阳桥上的事情是你做的,不过,听说论钦陵以及他的三百亲卫,全部战死,这才认为此事与你无关。”   云初道:“本身就与我无关,这两天我人在太医署呢,全太医署的人都能为我作证。”   李绩瞅着湛蓝的天空道:“会是谁呢?一盏茶的功夫就屠灭了三百吐蕃猛士。”   云初道:“不如去现场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李绩摇头道:“此时此刻,拱卫陛下才是头等大事。”   云初深以为然。   两人穿越层层宫禁,最后来到太极宫前,李绩隔着七八排宫卫组成的队伍,高声朝大殿呼喊道:“臣李绩问陛下安。”   马上,李治阴柔的声音就从大殿里传来。   “英公有心了,朕安然无恙。”   说话的功夫,云初先是看到一头滑稽的熊,然后,就看到走在熊后面的李治。   宫卫们潮水般的散开,李治带着巨熊走下丹墀,来到李绩跟前道:“英公以为何人以百人之力,可以在一盏茶的时间里绞杀三百吐蕃精锐,并且在当场击杀禄东赞的长子赞悉若后还能全身而退?”   李绩皱眉道:“以老臣之见,没人能做到这一点。”   李治又看看脸色不好的云初道:“你是上过战阵,厮杀过的,你来说说,如果是你,如何以百人破赞悉若以及他的三百亲卫?”   云初咬着牙道:“不能!”   李治拍拍乖巧的花熊脑袋有些忧郁的道:“偏偏就有人做到了,朕已经得到消息,赞悉若以下三百二十一人无一人生还。   消息上说,攻击赞悉若一行的人是吐谷浑人。   英公,你相信吗?”   李绩拱手道:“请陛下准允老臣亲自走一趟咸阳桥。”   李治点点头道:“准了,英公务必小心,看来,不仅仅要追查咸阳桥惨案,就连吐蕃使者被灭门一案,也要重新勘察才行。   有些事,朕本来想糊弄过去,安定一下诸国使者之心,现在看来,所有的糊弄,最终都会糊弄到朕的头上来。   英公务必查出凶手,此人不除,朕寝食难安。   云初,你务必时时跟随在英公左右,若英公有失,提头来见。”   云初抱拳应诺道:“诺!”   跟着李绩骑马出了皇城,云初才发现,整个长安已经进入了战备状态,朱雀大街上军队的信使络绎不绝,时不时地有军队出现在长安城的各个节点上。   各个坊门全部关闭,行人被清空。   原本好好地一座京城,在一瞬间就变成了一座军城。   云初看到这惊慌的一幕,就对李绩道:“是不是反应过度了,不就是城外发生了一场劫杀而已。”   李绩面色凝重的道:“老夫很担心从现在起,满长安的人,没有一个能睡好觉。   不尽快把这一伙人找出来,老夫甚至觉得,迁都洛阳的事情会加快。”   云初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刚才他还在为自己杀错人感到懊恼,现在却听李绩说会加快迁都步伐,心头的那股子懊恼之气也就消散了。   “不是说死的是论钦陵吗?怎么又变成了赞悉若?”   李绩叹口气道:“论钦陵还在青海头追杀徐敬业呢,所以来长安的人自然就换成了他的兄长赞悉若。   云初,你击杀吐蕃使者逼迫论钦陵放弃追杀徐敬业的计划被人家看穿了。”   云初惊诧的道:“怎么又成了我杀了吐蕃使者?”   李绩看着云初道:“老夫思量了许久,最后发现除过你之外,没有人愿意帮助徐敬业。”   云初摇头道:“英公想差了。”   李绩叹口气道:“差不差的心里清楚就好,老夫也承你这个人情。”   长安城门大开,李绩,云初在两百亲卫,三百宫卫的保护下离开了长安城。   再次回到咸阳桥,瞅着被火药炸的七零八落的咸阳桥,云初竟然生出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李绩观察一下地形,就对亲卫头子道:“搜查那片树林。”   云初看了一下李绩手指的树林,正是他们昨晚休憩的地方,他没有震惊或者奇怪的感觉,如果李绩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那就白瞎了他的名将称号。   等云初跟李绩走上咸阳桥的时候,看着遍地的残肢断臂以及破碎的战马尸体,即便是李绩这等早就对残酷的沙场毫无感觉得老将,也惊讶的不能自已。   看着被火药炸断的呈絮状的桥梁柱头,李绩道:“什么样的武器能造成这般危害,匪夷所思啊。”   云初避开一截爬满苍蝇的马肠子,踩着黏脚的血迹道:“我嗅到了一股子熟悉的味道。”   李绩抬脚踢开一颗首级道:“血腥味?”   云初摇头道:“不是,我正在想这股子味道到底是从哪里闻到过。”   被李绩踢开的首级在石板上横着滚动几下,露出半边满是小窟窿的脸。   李绩对亲卫摆摆手,立刻就有亲卫捡起那颗头颅,用小刀子开始挖。   片刻之后,李绩就得到了不少的碎铁。   瞅着被亲卫们清洗干净的各种碎铁,李绩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他曾经遇到过无数神鬼难测的对手,每一次他都战胜了他们,最终让那些身负盛名的人成为了他的踏脚石。   现在,遇到了火药,再看看遍地的残尸,他第一次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就像是遇到了神明。   与人作战,哪怕力量多么悬殊,终归还是在跟人作战,现在,吐蕃大相之子遇到的却不是人。   没有人能在咸阳桥这种对骑兵来说还算有利的地形上以少胜多,且全歼对方。   如果换一个地方,李绩觉得自己还是有办法的,但是,一盏茶的时间,又把这个问题的难度瞬间提高了不止十倍。   即便是在千军万马之中,三百亲卫也能支撑半个时辰以上呢,这对李绩这种人来说,是一个常识。   云初在咸阳桥上走了许久之后,就喊来一个亲卫,低声吩咐几句,那个亲卫立刻就骑上马向长安城狂奔。   李绩看着赞悉若的无头尸体,对云初道:“你想到了什么?”   云初对李绩道:“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对不对,就派人去长安城寻找实物,过来印证一下。”   李绩找到了被云初丢弃的赞悉若的人头道:“不为功绩,不为荣耀,不为钱财,此次袭击的首领,就是这伙人最大的头领无疑。”   云初小声道:“其实陛下现在担心的是赞悉若是如何死的,而不是他被谁所杀是吗?” ###第一百二十章 不死人不足以证明火药之珍贵   “是这样的,找出原因,就能想出对策,已知的东西再可怕,也是有限的,无知的东西即便不可怕,也会被我们的恐惧放大很多倍。”   李绩背着手站在栏杆全部被炸毁的咸阳桥上,被风扯出一绺白发,与遍地尸骸的场景,非常的相匹配。   “就在刚才,我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尤其是这些损坏的木桩上的味道最为浓烈。   假如,这里所有人的死因都跟这股味道有关的话,我们就有了第一条可以追查的线索。”   李绩低头嗅嗅断裂的木桩子,神情也呆滞了片刻,同样敲着脑袋道:“这股子味道老夫也似乎有些熟悉。”   云初笑道:“英公,这股子味道是药发傀儡发火之后产生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   李绩倒吸了一口凉气道:“你是说这是药发傀儡造成了这么大的一场惨事?”   云初皱眉道:“只要把全城擅长药发傀儡的人捉拿回来,查问一下便知。”   李绩笑道:“你刚才就是派人去问杂耍人讨要药发傀儡的药?”   云初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李绩一脚踢飞再一次滚落到他脚下的赞悉若的人头,眼瞅着那颗头颅蹦蹦跳跳的从咸阳桥最高处滚落,对云初道:“走,我们去听听,看到这场战事的人怎么说。”   下了血肉模糊的咸阳桥,两人在沙地上蹭了半天,才把鞋底子上的血渍弄干净。   然后,再抬头的时候,云初就看到了明显被吓坏了的温柔。   不等李绩动问,温柔就连忙施礼道:“卑职现在心中乱的很,刚才趁着心神安定的时候,把整个过程都写了下来,请英公过目。”   李绩对温柔的行为还是很赞赏的,毕竟,人心有记错东西的时候,能在第一时间就把刚才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不愧是御史世家的做派。   李绩埋头看记录,云初则跟温柔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相互无言可说。   一个是谋划者,一个施行者,假若李绩这时有看透人心的能力,只要一声令下,将这两人拿下,这件让无数人晚上睡不着觉的案子立马就破了。   云初拱手道:“啊温柔兄,受惊了。”   温柔拱手还礼道:“啊,多谢云兄关爱,小弟虽然受惊不小,却看到了人世间最为难得的一幕,此生难忘。”   就在两人准备继续胡侃的时候,李绩看温柔的记录看的手都颤抖起来了。   “你说,此物有毁天灭地之威?”   见李绩问话,温柔连忙道:“卑职因为昨日送友人去龟兹,偶感风寒就留宿在这咸阳桥,尽早开窗看景致的时候,没想到却看到了一场举世难寻的劫杀。   第一声雷霆之威响起的时候,卑职先是看到了一道火光,而后就看到吐蕃兵马俱碎的场面,紧接着每一声雷霆响动,吐蕃人马就东倒西歪,片刻之后,便横尸遍野。”   李绩脸上慢慢有了一丝笑容,又问道:“你是说这群吐谷浑人是在惊雷炸响之后,等吐蕃人马损伤惨重的时候,才发起了进攻?”   温柔连连点头道:“确实如此,那个时候,即便有少数吐蕃武士还能站起来,却双耳流血,还站不稳当,被那些吐谷浑人砍瓜切菜一般杀了一个干净。”   听了温柔的解说,李绩长出一口气,对云初道:“不是天地之威,乃是一种我们没有发现的新武器,这种武器应该是由人来操纵的,或许就跟药发傀儡一般,也是需要火源来点燃。   来人啊,查一下咸阳桥桥底,是否有火焰灼烧痕迹。”   到了这里,云初真的很佩服李绩,这家伙居然能从一些没有粘连的蛛丝马迹就能判断出这么多的东西。   看样子,以后在这个老家伙面前,一定要少说话,少做事,话说的越多,破绽就越多,事情干的越多,把柄就越多。   一点意外都没有,亲卫们不但在桥下找到了火药捻子燃烧后留下的着火痕迹,还从这些黑色痕迹寻找到了云初放置火药的柱头位置。   李绩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多了,背着手站在渭河边,又对亲卫们道:“沿河搜索,不得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吩咐完毕之后就对云初道:“这伙人行动迅捷,如果老夫没有猜错的话,他们会在离开咸阳桥五里之外的地方登陆,而后准备快马逃窜。”   云初瞅着川流不息的河水道:“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如果不恤马力,此时已经至少在百里之外。   咱们就算是现在派出快马传讯,也没办法追了。”   李绩瞅着云初道:“老夫以为这些人并未远遁,而是潜回了长安。   你以为如何?”   云初想了一下道:“灯下黑,有这种可能。”   李绩回首看着地平线上隐约的长安城,皱眉道:“如果是这样,麻烦就大了。”   温柔不解的问道:“如果这些人胆敢藏在长安,只要我们关闭长安城门,长安,万年两县,按照户籍大索,只要小吏们用心,自然能查找出蛛丝马迹出来。   还有,他们是一个百人队,所谓超过三人知晓的秘密边不可能是秘密,所以,只要我们提高赏格,自古便是财帛动人心,不难钓出几个贪财之辈。   即便是不能钓出这些人,卑职以为,也能让他们人人自危,相互间疑心大起,最终不攻自溃。”   李绩用赞赏的目光看着温柔道:“很好,这件事就由你来安排,看看能不能真的钓出这些吃人的鱼出来。”   温柔愉快的领命。   云初也觉得李绩的这个安排真的很好。   不管从那一方面来说,温柔都是人中英杰,理应被重用,这实在没什么好奇怪的。   就在众人归纳总结勘察收获的时候,两个骑兵气喘吁吁的跑来了,一个是被云初派回长安的亲卫,另外一匹马上却坐着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   老者已经快要被战马颠散架了,仔细看去,才发现他是被捆在马上带来的。   不等老者休息,云初就让亲兵搀扶着这个老者去桥上嗅味道,看看那些个木头桩子上散发的味道到底是不是傀儡药的味道。   谁知道老者才上桥,看到遍地的残肢断臂与满地乱滚的人头,咯喽一声,竟然生生的被吓昏过去了。   一桶冰水当头浇下来,小老头这才清醒,过来,以无上的毅力支撑着自己没有昏厥,在用力的嗅了那些木头桩子之后,就声嘶力竭的吼叫道:“傀儡药,就是傀儡药的味道,没有加铁粉,铅粉,锡粉,铜粉的傀儡药燃烧后发出来的味道。”   听了这个小老头的喊叫声,李绩长松一口气,就连云初都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李绩对云初道:“既然找到这东西是傀儡药做的,回去之后,就命大匠们日夜研究,这世上的事情总是一法通,百法通,只要我们掌握了这个东西。   那么,此事对我大唐来说,有益无害,哈哈哈,死一个赞悉若,能让大唐得到威力如此惊人的杀器,实在是千值万值啊……哈哈哈。”   等沿着渭水一路追索下去的亲卫回报说在下游五里之地,曾经有过上百匹快马曾经长时间逗留过,李绩却已经对这个消息无动于衷了。   他本来就不是为破案子来的,如果大唐已经沦落到需要他本人来破案,要那些州府衙门做什么,要大理寺做什么,所以说,李绩是来寻找答案的。   既然答案已经有了,他自然就能回去向李治交差,同时也让李治安心。   贼人在咸阳桥的那一场突击,是有无数条件的,不是随时随地就能发起那样的进攻。   如此,皇帝也不用走到哪里都带着那头巨熊,也不用一夜换三四个住处了。   这一次,李绩准备重点向皇帝讲述,傀儡药的光明前途,以及在实战中的重要意义。   无论如何,要让皇帝将傀儡药的研发工作当成大唐国内目前头等大事来抓。   他可不想在统领大军与敌人作战的时候,突然有一连串的巨响出来,将他原本胜券在握的一场战事彻底的翻转过来。   他甚至还想告诉皇帝,假如这股贼人愿意主动献上傀儡药的配方,皇帝就可以下旨既往不咎不说,封侯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一路上听了李绩的建议,云初打死都不会主动把火药配方献给皇帝。   他李绩是什么人,李治又是什么人?   一个惯用女婿的人头祭旗立威,一个杀自家兄弟如同砍瓜切菜。   跟这两个人谈情谊,那就是害怕自己死的太晚。   别说赏赐了,更别说封侯了,只要把配方送上去,李治一定会兑现自己的承诺的,给的赏赐一定是前所未有的丰厚,给的爵位也一定是前所未有的富贵。   因为李治总是自诩是世间至诚君子皇帝,说到做到还是没有问题的。   问题再与你得到赏赐,得到封爵之后,很可能因为左脚进大殿,还是右脚进大殿的罪名,而被诛灭九族。   到时候,李绩是一句求情话都不会帮你讲的,因为,在李绩看来,火药属于国之重器,岂能握于私人之手!   所以,还是劳动大匠作们,慢慢研究吧,那一天研究出来,那就哪一天再用不迟。 ###第一百二十一章 她勾引我   李绩去见皇帝了,云初只能守在门外边,跟李治的那头巨熊待在一起。   可能是想起来云初曾经痛殴过它,这头巨熊一直在偷看云初,分明很害怕,却又舍不得离开,因此,它就时不时地冲着云初呲牙,显得又怂又凶。   只要云初靠近,它就立刻趴下,把自己弄成一滩,一副任凭发落的模样。   云初好几次都想坐到这只熊的身上,站在宫门外边的宦官却恶狠狠地盯着他,只好放弃坐熊皮沙发的想法。   武媚带着一群宫人从偏殿里走出来,见宫人提着好几个食盒,应该是来给皇帝跟英公送饭的。   来到站的笔直的云初跟前,武媚看看全副武装的云初道:“第一次见你披甲,还把自己给穿的俊俏了。”   云初手握马槊不言不动,如同雕塑一般。   “我的玉奴儿可好?”   “皇女能吃能睡,最近还学会爬,嘴里也长出来了三颗牙,微臣前日离家的时候掂量了一下,这孩子已经有二十余斤重,拙荆担心孩子长得过胖,停掉了乳,开始进辅食,尤其爱吃蛋羹与鱼肉。”   武媚笑道:“不错,不错,你夫人比我会养孩子,回头会有谢礼送到府上,好好养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在你云家,可保你云氏十年的平安。”   说完话,武媚就带着人进去了,提着食盒的宫人从云初身边经过的时候,云初嗅到了炙烤羊肉散发出来的香味。   可怜他从早上开始直到现在粒米未进,腹中早就饥肠雷鸣,这个女人听见了也置若罔闻。   宫人提着食盒进去的时候,那头巨熊也就进去了,看样子它的开饭时间也到了。   就是不知道这头熊会不会吃烤羊腿。   四月的白日已经很长了,云初把身体站的如同身边的马槊一般笔直,看起来像是一个傻子。   李弘已经从云初身边走过三次了。   每过来一次,就会被云初抓住蹂躏一番,口袋里的糕饼也被云初搜刮一空。   如此搜刮三次之后,云初就有些撑,毕竟,李弘每次过来,他的口袋都会装满各色糕饼,其中有一样云初判断是猪油活的面还起了酥,味道极好。   “我刚才偷偷看了,父皇跟英公交谈甚欢,这会还喝起了酒,母后就在一边作陪,看样子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嗯嗯,这酒不错,下回再去晋昌坊的时候记得多带一些。”   云初嘴巴对着酒壶的长嘴长鲸吸水一般喝了半壶酒,不得不说,这种泛着白色的米酒真的很好喝。   “我一个月里只能去晋昌坊两次,最近,母后开始给我安排先生了,就是那个李义府,很多人都说他是奸臣,你说,母后为何会派一个奸臣来当我的先生呢?”   “胡说八道,李义府是一个极有才华的人,你不但要好好学,还要尊敬他,但凡有不理解的事情就要虚心的向李义府请教。   等你把他的本事学的差不多了就可以一脚踢开他了。”   “可是,有人说他是奸臣。”   “狗屁的奸臣,是你父皇跟母妃把他弄成那个样子的,他只好变成你父皇跟母妃希望的样子。   这个人的才华是一定有的,我当初在国子监的时候,就刻意去拜他为师,就是为了学习人家的一身本事。”   “然后,你就把他一脚给踢开了?”   “对啊,这家伙当我老师当的时间长了,就认为我事事都该听他的,我不耐烦听别人的,自然要把他一脚踢开。   不过,你给我记住啊,我是学成之后才把他一脚踢开的,你以后要把他踢开,就要保证先把他的一身本事学到手。   这一手基本上适合应对你以后所有的老师。”   “不是该尊师重道吗?”   “对啊,你尊重他了呀,平日里的礼仪要周到,逢年过节的礼品不能少,至于他说的话要不要听,那就要好好的思考一下了,如果对你有好处,就听,没好处,就滚他娘的蛋。”   “嗯嗯,我知道了,对了,先生里面我比较喜欢上官仪,我比较喜欢他那颗大大的脑袋,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我比较容易听懂。”   “上官仪挺好的,就是有些傻,听他讲课没有问题,遇到真事的时候,就离他远远地。   你妈来了,赶快离我远远地,要不然我就该倒霉了,别跟她说,我教你的这些话。”   不用云初吩咐,听到宫门在响,李弘就溜了,瞅着这孩子身手敏捷的模样,云初甚为欣慰。   他跑的再快,也没有逃脱武媚的法眼。   “你与弘儿的关系还真是很不错,看你一副酒足饭饱的模样,应该是有人喂饱你了吧?”   云初连忙道:“微臣可没有攀附的想法,弘皇子只是喜欢跟我玩耍,也仅限于此。”   武媚哼了一声道:“弘儿这孩子自从跟你接触的时间长了,学问没有半分的长进,倒是刁滑模样跟你学了一个十足十。   如果弘儿将来有幸御极,你将成为他的心腹之臣,你这盘算打的未免早了一些。”   云初嘿嘿笑道:“微臣此生没有什么大志向,没想成为宰相一般高高在上的人物,微臣此生最大的志向,就是能够成为长安京兆尹。   好好地将长安这座城拾掇成天下第一的城池。   所以,弘皇子将来如果有幸御极,也不过是多了一个能说的上话的一个京兆尹臣子,于大局无损。”   武媚盯着云初的眼睛道:“十八岁的六品官主官,在我大唐虽然说不上绝无仅有,也算是凤毛麟角一般的存在,怎么就没有出将入相的念头呢?”   云初笑道:“那是因为微臣想要把好日子过的长久,而且微臣还仔细的算过。   在我大唐,最危险的职位就是位极人臣的三品官,而最保险长久的官职却是正四品上与从三品下这个级别的官员。   京兆尹不高不低,正四品上的官员能当,从三品下的官职也能当。   不大不小的由微臣来当正好合适。”   武媚听云初说的有趣,就掩着嘴轻笑一声道:“你还真的是不贪,不过,你也算得上是大唐有数的能吏,还文武双全的就不觉得委屈了自己吗?”   说着话,还扒拉一下云初身上的扎甲,非常的轻佻。   云初连忙道:“如果此生不能把长安拾掇成微臣心中想象的样子,才是微臣此生之耻。”   武媚沉默片刻道:“方才在大殿之上,英公推荐由你来跟进傀儡药的研制,你意下如何?”   听到这句话,云初就觉得自己可能又被李绩给阴了一次,这个老贼分明已经断定,他云初就是杀害吐蕃使团的凶手,也是突袭杀了吐蕃大相禄东赞长子的罪魁祸首。   这个时候让他来负责研发火药,云初用屁股都能想到那个老贼接下来的招数——如果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研发出来,估计,军棍,板子,发配,充军,砍头,甚至是五马分尸这些招数,会在他云初身上用个遍!   这老贼确实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云初是凶手,可是,对于李绩这种军方头号老贼,他需要证据吗?   他砍人需要证据吗?   他弄死你全家需要证据吗?   假如真的需要证据,这老贼分分钟都能给你安排出无数条铁证出来。   他不想,也不要知道是谁杀了吐蕃人,他一点都不在乎,死掉的吐蕃人越多,他说不定就越是高兴。   现在,这个老贼唯一想要的就是——火药!!!   他急着在自己的生命最后的旅程中,完成真正属于自己的宏大叙事——灭掉高句丽,灭掉新罗,再把百济的人全部杀光……只要有火药,他原本五六成的胜算,他就能在瞬间把胜算提高到九成以上。   有了火药,高句丽的长城算什么,高句丽的坚城算什么,高句丽的军队又算什么呢?   “问你话呢,胡思乱想什么呢?”武媚的声音在云初耳边响起,不知为何,云初总觉得这婆娘在勾引自己。   “微臣天性跳脱,最不耐烦的事情就是研制傀儡药这种水磨石功夫的事情。   再说了,这东西一旦研发成功,绝对是国之重器,微臣还想把好日子过得长久呢,还请昭仪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放过微臣。”   武媚哈哈大笑道:“连这种重任都不敢担当,你还想担任长安京兆尹?”   云初脑子转的飞快,马上一个人影就出现在了他的脑袋里,于是,连忙道:“这种大事,微臣以为非刘仁轨这般古板,严肃之人不能胜任。”   武媚长叹一声道:“尽管英公与我都认为你才是最好的人选,但是呢,陛下还是选择了刘仁轨,这一点,你倒是说到陛下心里去了。   你呀,面前明明摆着一条金光大道你不走,偏偏要走羊肠小道,白瞎了这一身的好皮囊。”   武媚说完话,就带着一大群宫人走了,云初却像是脑门上挨了一斧头。   脑海里只有一个雷鸣般的声音在炸响——她勾引我,她勾引我,她勾引我! ###第一百二十二章 什么是顶尖的人才   云初是一个人回家的,而李绩在李治那里喝的酩酊大醉,被皇帝用自己的马车送回去的。   云初猜测这可能是李绩的一种手段,表示在皇帝面前他没有半点的戒备,因为心情高兴就喝醉了酒。   离开皇宫之后,云初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只要待在那座宫城里面,所有人的行为跟心境都不怎么相对应,没办法做到心口如一。   接下来的几天里,云初按时去万年县上班,按时下班,生活平庸的就跟刘仁轨似的。   因为刘仁轨忽然间就人间蒸发了,云初去长安县找过他两次,接待他的都是长安县的孙县丞。   这位孙县丞不是云初认识的那个孙主簿,人家也算是出身名门,父亲是自有科举考试以来的第一位状元郎孙伏伽。   来长安县任职不过三天,看样子刘仁轨真的被皇帝弄去研究火药去了。   今天是安业坊安居工程彻底完工,交房的日子,云初自然没有邀请这位孙县丞去主持分房这种邀买人心的大事的道理。   所以,喝了一杯茶之后,就匆匆的离开了。   找到温柔的时候,这个家伙已经杀了四个人了,下手的人就是殷二虎。   “只是试探了一下,就找出来了四个不安分的。”温柔将文书丢给云初。   云初看了一下,就合上文书道:“这种试探式样的杀人,给我的感觉像是钓鱼执法,我们有时候也需要丢出去一些人让大理寺的人知晓,如果密不透风的话,他们会更加的害怕。”   温柔道:“丢出去了三个人,一个进了大理寺,一个去了刑部,还有一个离开了长安,跑了。”   云初点点头道:“这样挺好的,他们除过参与了那一场郊游模样的劫杀之外,什么都不知道。   去了大理寺跟刑部之后,我想他们的下场一定不会好到哪里去。”   温柔笑道:“严刑拷打之下,大理寺刑部什么都没有得到,跑掉的那个也抓回来了,被殷二虎给杀了。   目前看来,清理掉这些人之后,其余的人都很稳当,下一次再用的时候就能放心一些。”   云初摇头道:“下一次不会再用他们了。”   温柔稍微愣了一下道:“这些人只用一次就丢是吗?”   “是啊,钱货两清之后,他们还要干啥呢?”   “太浪费了。”   “千万别有这种心思,大唐别的不多,就是人多,我们饲养这些人两年,目的就在于这雷霆一击,结束之后,他们的作用就没有了。   你以后做计划的时候,也记着这样安排,只驾驭殷二虎他们五个人就行了,其余的不论。”   温柔点点头道:“钱多的好处就表现在这里了,人人都以为自己是被主人家重点笼络的对象,却不知自己在主人眼中只用一次。   这样一来,多少都会有一点抵抗诱惑的能力的。”   云初笑道:“我过来,就是想知道刘仁轨去哪里了?”   温柔道:“在司农寺草场边上的废石台,听说带着三百人日夜不休的在研制火药呢。”   云初喟叹一声道:“人海战术还是会起一点效果的,一个人一辈子不过三万天,试验火药这种事情,三百人只要不断地试错,就算不能弄出最好的方子,普通方子弄出来也不错。”   “事实上人家已经见到了效果,我老祖昨日曾经受邀去了废石台,他们研究的傀儡药已经可以炸响了,就是威力远不如咸阳桥上的爆炸。   既然方向是对的,所以,他们还在日夜不休的进行着,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看到新的成绩。”   云初还以为刘仁轨研究火药研究的入了迷,已经忘记了安业坊房屋交付这样的小事情。   回到县衙不久,刘仁轨居然就找过来了,人看起来非常的疲惫,但是精神非常得好,瘦的就剩下一双大眼睛了。   云初嗅嗅他身上的硝烟味道,对刘仁轨道:“跟咸阳桥上的烟火味道不太一样。”   刘仁轨一把推开云初,很认真的道:“别胡乱猜想,这件事不该是你知道的事情。”   云初摊摊手道:“你看,这就是我不愿意上战场的原因,两方人绞尽脑汁的想要弄死对方。   天知道会弄出什么样的杀人武器来,那一天跟着英公上了咸阳桥,看过吐蕃人的惨状之后,我是真的害怕了,什么样的力量能把人马撕碎呢。”   刘仁轨半点口风都不透漏,推着云初向外走,一边走一边道:“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今天是安业坊的百姓的大好日子,我们快去,别让他们失望。”   通过这样的三言两语,云初就明白了,刘仁轨的研发工作进行的非常顺利,也只有这样,他才会表现得如此亢奋,且不容人质疑。   长安县的人比万年县的人会办事,主要是此时的安业坊已经是一副人如潮涌,锣鼓喧天的喜庆模样。   还有一个精瘦的老者牵着一头同样精瘦的羊,一边吼叫着唱赞歌,一边还跳着滑稽的舞蹈。   最后,竟然有一面花花绿绿绿的万民伞插在刘仁轨的身后,这对官员来说,是非常高的荣誉。   刘仁轨也是笑的合不拢嘴,毕竟,裴行俭留下来的烂摊子,被他轻松就给解决了,让那些原本陷入绝望的百姓们死里逃生,这才有了这样浩大的超规格礼遇。   每一个拿到房子的人都邀请刘仁轨帮他们打开自家的大门以示尊敬。   于是,云初就跟在刘仁轨身后,如同喽啰一般的看着这个家伙一个人表演。   这种场面云初其实是很熟悉的,唯一缺少的就是吹鼓手记者,不过,看到温柔也站在人群里,云初就放心了,有这位流言兄在,刘仁轨的政绩,应该会被长安人给吹爆。   这可能是刘仁轨生命历程中最骄傲的时刻,比给他送钱还要让他高兴一百倍。   云初其实也挺高兴地,安业坊的房子差不多被裴行俭拆掉了一半,现在这一半建好了,另一半就显得很难看,如果云初愿意的话,另一半也能很快修建好。   这就是说,整个长安城的房地产都被云初牢牢地握在手中,只要他愿意,成为大唐首富不难。   不过呢,数一数历史上曾经出现的那些富可敌国的人,以前的好像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往后数,好像也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富可敌国这四个字就已经把所有的问题都说干净了,在大唐,除过皇帝之外没人敢承受这个名号。   所以,人家刘仁轨就选择要名,还是清名,云初上一次交给他的安业坊的利润款,被老刘一个子不差的全部放在了长安县的钱库里。   云初现在的名声可比刘仁轨这个外来户好的太多了,自从他当上万年县的县尉之后,干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有始有终的,吏部清吏司对云初的考评都是上上之选。   跟日子过得很愉快的长安县,万年县相比,大理寺的日子就过得凄惨极了。   吐蕃使团被灭门的案子的凶手徐大麻子本来已经被枭首公告天下了,现在又要重新查起。   这根本就是一桩无头公案了,就算有贼人,这个时候也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而咸阳桥谋杀案又落在了他们头上。   据说大理寺少卿彭寿在亲自去了现场查看之后,就把自己关在官廨里一整天都没有露头。   他觉得这件案子不是他这样一个小官能触碰的案子,三百多吐蕃精锐中的精锐都被人家撕碎在了咸阳桥上,还只用了短短一盏茶的时间。   如果大理寺把这群人惹怒了,彭寿觉得这群人如果想干掉大理寺的人,基本上连一盏茶的时间都用不到。   英公似乎查出来了一些东西,他们却不敢上门去询问英公,大理寺卿在朝堂上才提了一句,就被李绩喝止了。   皇帝不但不帮大理寺,还严令大理寺只管查案,休得去叨扰英公。   没办法的彭寿,就把大理寺能动用的人手全部散出去,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肯放过。   忙了半个月之后,除过一个自称参与了这场案子的人犯主动投案之外,他们一无所获。   再一次来到了大理寺监狱,彭寿瞅着架子上那一具破破烂烂的身体发呆。   他其实已经相信这个犯人说的,他对其余人犯一无所知的话,想到大理寺卿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他再一次揪住这个人犯的头发,瞅着他没有一丝光彩的眼睛道;“说,你的同伙还有谁?”   人犯呆滞的看着彭寿模糊不清的道:“你们不是说,只要主动投案,就既往不咎的吗?”   彭寿低声道:“只要你供出一些有用的东西,我就立刻送你去太医署治伤,还把给你的赏金一并给你。”   人犯转动一下浑浊的眼珠子道:“每一次,都是他们联络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如何联络的?”   “不确定,有时候是我在食肆吃饭的时候,背后就有人跟我说话,等我转过人,背后的人已经走了。   有时候,在我睡觉的时候,就有人在窗外跟我说话,把给我的东西放下之后就不见了……   行行好,我真的只知道这么多……”   彭寿松开手,那个凶手的脑袋就再一次耷拉下来。   一切都陷进了死胡同。   彭寿无精打采的走出大理寺监牢,看到那颗老槐树下的荒凉公廨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一个大理寺任何人都不愿意提起来的名字。 ###第一百二十三章 第一场爆炸   人在困境的时候,往往才会思念英雄。   在大理寺上下快要被皇帝以及满朝勋贵们逼死的时候,狄仁杰这个原本就不普通的名字就自然而然的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脑海里。   这个时候,狄仁杰所有的怪癖,与不好的行为,因为他半年整理,判决三千宗案子的出色表现,而显得微不足道。   所以,在大理寺里,要求将并州法曹狄仁杰调回来的呼声不知不觉就高了起来。   “这么说,狄仁杰就要回来了?”对于温柔传递过来的流言,云初非常的感兴趣。   “现在只能说是呼声很高,现在,只要大理寺卿过了自己颜面这一关的话,狄仁杰就应该很快归来了。”   “我觉得大理寺卿辛茂将并不会把自己的颜面看的很重,毕竟,咸阳桥的那一声爆炸,已经危及到了大唐所有的高官勋贵们的安全。   所以,这个时候,即便是一根稻草,他也会拉住的。”   云初吧嗒一下嘴巴道:“早知道炸一下会有这个效果,我们早就该开炸了。”   温柔瞅着云初看了许久之后道:“我就没有见过比你更加胆大包天的人物。”   云初哈哈笑道:“人生如此短促,不活的精彩一些,如何度过这漫长的岁月呢。”   四月底的时候,棉花已经长到了一尺高,不论是城外盐碱地上的棉花,还是城内工地上的棉花,长势良好。   因为刘仁轨忙着折腾炸弹呢,所以,万年,长安两县的棉花事宜都落在了云初一个人的身上。   也就在这个时候,棉花作坊终于修建完毕,四千名让刘仁轨与云初背负了极大臭名声的纺织女工,也终于被安置进了作坊。   与此同时,当初从胡人手中买来的那一大批棉花终于产生了第一批成品。   产品共计有白叠布,以及白叠布染色之后制成的棉袄,棉裤,棉衣,棉鞋,棉帽也有了第一批库存。   只可惜数量还是太少了,不符合官府的采购数量。   这是早就能预料到的事情,所以,被兵部侍郎批评之后,云初也没有当成一回事。   棉花还在地里长着呢,没有那么多的棉花,他也不可能凭空变出那么多的棉花来。   兵部侍郎的批评是一件很没道理的事情,云初并没有当场顶撞这个人。   庞大的军品采购计划跟他这个主官军品的兵部侍郎一点关系都没有,不管谁在那个位置上都会恼怒一下的。   而且,人家兵部侍郎走的时候想要拿走一百套军品试验一下,还被云初当场拒绝,还声称,想从库房里拿东西需要刘仁轨的批准。   堂堂正四品上的高官,被云初如此毫不留情的拒绝,满世界指责刘仁轨,云初是两个混账,也就情有可原了。   对于这些人云初是不怎么理睬的,一旦长安县,万年县多建立几个军品工厂,会从这位侍郎手中拿走更多的权力跟利益的。   虞修容的肚子越发的大了,肚皮被孩子撑的很薄,青色的血管蚯蚓一般浮现在薄薄的皮肤下面,看的云初心惊胆战的。很多时候云初都怀疑,她的肚皮会在某一天突然炸开。   两辈子人第一次有自己的孩子,云初非常期待自己的孩子能够早早降生。   瞅着孩子的小脚又在虞修容的肚皮上蹬出来一个鼓包,云初连忙用手按下去,可惜,孩子又换了一个地方蹬……   娜哈也非常担心侄子会把嫂子的肚皮蹬破,也就在一边帮着哥哥按住。   按着,按着,云初跟娜哈都觉得不太对,谁家孩子能一口气顶起四个包来呢?   云初脑袋上的汗水唰的一下就流淌下来了,他知道自己来这世界的方式神秘的不可思议,他不知道自己的基因会不会在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产生变异……   于是,在他的脑海中,一个生长着四条腿的孩子活生生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同样被云初灌输了一脑袋的神奇怪异事件的娜哈,瘪着嘴就要哭,她脑袋里出现了一个长着三头六臂的孩子。   虞修容见他们兄妹的表情不对,就笑道:“我问过了,孩子在肚子里就是会乱动弹。”   云初瞅瞅窗外的天色,喊了一声备车,就让娜哈帮嫂子穿好衣衫,今天,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他也要进皇城找傅九鼎老爷子去救命。   马车备好了,云初抱着虞修容上马车,虞修容就说了一句无碍的话,就被云初呵斥了一顿。   虞修容从来没有见过自家一向沉稳如山的丈夫会惊惶的连声音都变调了。   也就乖乖的闭上嘴巴。   娜哈才要哭,就被云初拍了一巴掌,生生的给止住了,不过,她一头钻进了马车,死活要跟着嫂嫂去看大夫。   云初这一紧张,整个云家都不得安稳,崔氏更是满头大汗的跪在院子里就开始拜佛。   刘义的手颤抖的厉害,几次,才把门闩抽开,抽掉门槛,让马车快点离开云家去皇城太医署看病。   云初亲自赶车,他尽量让马车在跑的平稳的状态下尽量的快。   紧赶慢赶,终于在皇城就要关门的前一刻进入了皇城,马车才到太医署的院子里,云初就高声喊道:“医丞救命啊,医丞救命啊。”   已经下了差,正在官廨休憩的傅九鼎听云初叫唤的惨烈,鞋子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就到了院子。   听云初兄妹结结巴巴的把事情说清楚之后,傅九鼎看云初的眼神就变了。   好在娜哈已经声泪俱下了,傅九鼎没让虞修容下马车,就拉着她的胳膊诊脉。   虞修容本来不害怕的,可是被云初兄妹的模样给吓到了,此刻脸色煞白,也战战兢兢的。   傅九鼎给虞修容摸了脉之后,瞅着云初道:“你也是我太医署的医正,连诊脉的本事也没学会吗?”   云初擦一把额头上渗出来的汗水,连忙道:“我夫人身体可好,孩子可还健康?”   傅九鼎没有理睬云初这个蠢货,而是笑吟吟的朝虞修容拱手祝贺道:“恭喜夫人,夫人腹中乃是一对双生子,一脉为阴,一脉为阳,应该是以对男女。”   原本被吓坏的虞修容听了傅九鼎的话,谢过老医生之后,小声道:“妾身也觉得应该是双生。”   傅九鼎回头看看云初再对虞修容道:“夫人身体强健,腹中胎儿脉搏强劲有力,不需要看什么大夫,更无需吃什么补药,最重要的一点是莫要被家中的庸医戕害。”   虞修容连连致谢,傅九鼎低声道了一声“丢人啊”就赤着脚回房间了,还把房间门关的非常大力,看样子非常非常的生气。   此时,六街上的钟鼓已经开始响了,这一下子,云初一家是出不了皇城了。   狂喜的云初让杂役将马车赶走,自己搀扶着虞修容领着娜哈朝自己的公廨走去。   那里还有一张床,老婆跟妹子今晚可以先凑合一下。   至于自己,不睡觉都没有问题。   这是虞修容第一次来丈夫办公的地方,处处都透着好奇,不愿意躺床上,就在娜哈的搀扶下在院子里左看看又看看的,参观的很是开心。   云初从小食堂打来了不少的饭食,一家三口,就坐在一株不知道长了多少年的何首乌藤边的石桌前开始吃饭。   虽然小食堂里的饭在皇城里还算不错,比起云家的饭食,或者大食堂的饭食终究还有很大的差别。   虞修容跟娜哈两人吃的很高兴,毕竟,这官饭,不是谁都能吃上的。   云初一个人灌了三壶酒,才算是狂跳的心境压制了下去,也终于彻底接受了自己将有两个孩子降生的喜讯。   娜哈只要悲伤的心境去除了,胃口就会大开,当然,她悲愤的时候胃口也很好。   今天悲喜交加之下,自然要多吃一些饭,才对得起受损的心境。   一家人吃完了饭,云初见天色还早,就带着老婆跟妹子参观太医署。   娜哈很喜欢立在大药房里的那两具白骨,虞修容却避之不及,将准备去摸白骨的娜哈狠狠呵斥了一番。   娜哈却觉得非常遗憾,因为这两具骸骨,已经被那些医者抚摸的快要包浆了,跟她的嘎拉汗差不多。   眼看着天色逐渐暗下来了,一家三口就回到了云初的公廨,太黑之后的太医署到处都黑洞洞的跟鬼域一样,没什么好看的了。   一张单人床而已,虞修容如今身形胖大,一个人躺下就把床给占满了。   云初就取出自己的罐罐茶工具,准备煮茶跟娜哈两人就这样一边喝茶,一边讲故事混到天亮再说。   火炉子点起来的时候,虞修容也就没了睡意,她不敢喝茶,偶尔蹭一颗煮的鼓鼓的红枣吃。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了,虞修容已经睡着了,娜哈也倒在云初的怀里睡得呼呼的。   云初将待客的罗汉床上的桌子搬走,将娜哈放在上面,这一放他才惊觉,娜哈这孩子真的长大了,将宽度超过一米五的罗汉床塞得满满的。   一边是正在努力成长的妹子,一边是怀着双胞胎的妻子,云初坐在中间的蒲团上,不时地左右看看,脸上露出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轰隆”一声巨响,似乎就在云初的耳边炸响,原本盘腿打坐的他,一下子站的笔直,先是将惊慌的虞修容抱怀里安慰,再回头想要安慰妹子的时候,发现人家依旧在呼呼大睡。   巨响并没有停止,而是在延续,紧接着,又是一声惊天巨响震得窗棂哗啦哗啦作响。   娜哈这才匆忙醒过来,一骨碌从罗汉床上下来,学着哥哥的样子紧紧地抱住嫂子。   看着惊慌失措的虞修容,云初怒不可遏,扯开门后的柜子,就取出一柄马槊。   对依旧瑟瑟发抖的虞修容道:“你们坐好,我出去看看。” ###第一百二十四章 只要成果,不计后果的李绩   云初才出门,就觉得空中有暗器袭来,手中的马槊闪电般的刺了出去,再收回来的时候,发现马槊上竟然插着一条人腿。   云初倒吸了一口凉气,就把那条人腿甩到隔壁院子里去了,免得一会再吓到自己怀孕的老婆。   在屋檐下躲避了一会,没见到飞来的残肢断臂,就跳上院墙四处张望,只见司农寺草场位置腾起大股的浓烟,同时在浓烟中还有火光闪烁。   温柔说的废石台就在那边,也就是说,刘仁轨主持的火药研究场炸了。   傅九鼎再次赤着脚挑着一盏灯笼站在隔壁院子里,瞅着云初颤声道:“哪里出事了?”   站在院墙上的云初连忙道:“是司农寺草场那边。”   傅九鼎瞅着刚刚被云初丢过来的那条人腿,疑惑地道:“既然是司农寺草场,为何这里会有一条撕裂的人腿?”   云初可不敢说是自己丢过去的,连忙道:“可能跟刚才那几声巨响有关。”   “天灾,还是人祸?”   云初想了一下道:“八成是天灾。”   傅九鼎摇着头道:“什么样的天灾会把人撕裂呢,罢了,罢了,我们还是快快前往天灾之地,那里的死伤一定不会少的。”   云初从墙上跳下来,敲响了太医署的聚合钟,片刻功夫,太医署内大大小小二十一个人都战战兢兢地聚合到了傅九鼎的官廨院子里。   傅九鼎指着云初道:“你拿着马槊在前边开路,我们尽快赶到大草场那边去。”   云初点头答应,快速的回到房间对虞修容道:“大草场那边出事了,是天灾,你跟娜哈就留在这间屋子里,哪里都不要去,我去去就回来。”   遇到大事的时候,虞修容还是很有担当的,知道这时候不能拖累丈夫,就认真点点头,抓着娜哈的手不肯松开。   行动起来不仅仅是太医署,十六卫的官衙更像是炸了马蜂窝,有的卫很有组织,有的卫则乱糟糟的往前冲,这一刻就能看出主官的能力大小了。   从那一条人腿从天而降的时候,云初就估计到了现场会非常的惨烈,这还没有走到大草场,就看到地上的一挂人的内脏,也不知道这一下到底死了多少人。   行走到大草场外围的时候,云初已经开始为刘仁轨默哀了,因为,堪比坊墙厚度的分隔墙,倒塌了一大片。   也幸好有这些分隔墙给挡着,只要看跟废石台一墙之隔的太史监的惨状就知道这场爆炸有多么的恐怖了。   好多喜欢在夜间忙碌写书的太史监的官员们,此时抱着流血的耳朵,无声的嘶吼着到处乱转,乱抓,跟丧尸一样吓人,毫无疑问,这是中枢神经紊乱的下场。   面对这种人,云初采取的手段非常的粗暴,就是用手掌在他们的脖子上砍一下,跟来的司医,医正,药童们,紧紧跟在云初身后,砍倒一个,就往担架上放一个,然后迅速抬走。   等处理完秘书监,太史监的伤患,云初带着医生们走进了废石台。   尽管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在看到废石台爆炸中心那个足足有一米深的大坑的时候,还是感到触目惊心。   废石台其实是一座废弃的宫殿,现在,这座宫殿的房顶已经荡然无存,大多数的墙壁倒塌了,只有一些柱子还孤零零的竖在当场。   这里反倒看不到多少死伤,因为,都被压在瓦砾堆下面去了。   云初觉得甚至没有扒开瓦砾堆救援的必要,那么恐怖的爆炸,即便是没有被当场炸死,也被爆炸声给震死了。   事情果然如同云初预料的一样,十六卫的人从瓦砾堆里挖出来了七八具尸体,没有一个活的,全部是口鼻出血,气绝身亡了。   云初到处翻检尸体,他想找到刘仁轨,这个人是他来大唐之后,算是真正佩服的一个人,一个个人品德极高的一个人,现在他死了。   云初知道刘仁轨的工作习惯,他喜欢事必亲躬,所以,火药爆炸的时候,他一定在现场。   云初觉得刘仁轨他们应该制造不出来威力这么大的炸弹,而且是绝无可能,但是,眼前的爆炸却实实在在的发生在他的眼前,他想不相信都不成。   可惜了刘仁轨,没有像历史上活得那么长寿,而是将性命交代在了火药这个大唐原本没有的东西上了。   就在云初暗自为刘仁轨伤心的时候,一个疯虎一样的人冲进了废石台,先是看着满地的尸体啊啊的惨叫两声,然后就跳进坑里,大喊大叫:“其他人呢,其他人呢?”   借着火光云初这才看清楚披头散发在土坑里到处乱刨土的人竟然是刘仁轨。   此时的刘仁轨已经发疯了,云初叹息一声,跳进坑里,抬手将刘仁轨打昏。   就在云初准备将刘仁轨带去太医署的时候,走过来几个宫卫,喀嚓一声,就用铁链锁住了刘仁轨的手脚。   没有跟云初这些人有任何解释,就抬着昏迷的刘仁轨离开了废石台。   刘仁轨被抓走了,云初连救治伤员的心思都没有了,回到自己的公廨,洗漱一下之后,就陪着一点睡意都没有的虞修容跟娜哈瞪着眼睛一直到天亮。   火药本身就是一个危险品,朝廷既然想要掌握这个东西,那么,付出一定的伤亡是必须的。   人对任何事物的认知都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越过那些过程直接得到成果,这一场大爆炸就是后果。   第二天就是大朝会,云初没有急着回家,换上官服之后,就径直去了宫门口。   今天,这里应该有一场针对刘仁轨的大型审判,云初很想知道结果。   以前七品官的时候,就没有资格进到大殿里去,现在是从六品的官员了,还是没资格进去。   不过,这个级别的官员,好歹能站在大殿门口,如果愿意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就能看从大开的殿门看到里面的场景。   温柔也来了,不过,他还是站在丹墀上,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交际的,过了一会就出现在了云初的后边。   “昨晚你把皇城给炸了?”   看温柔翕动的嘴唇,云初就知道他什么意思。   “昨晚废石台炸了,死伤极其惨重,老刘当场被宫卫们戴上镣铐带走了。”   温柔皱眉道:“昨晚那一声爆炸声,传遍了整个长安,我今天出来的时候,听人们议论纷纷,都是是皇帝娶了武媚招来的天罚。”   云初冷笑一声道:“看来有些人觉得死的人不够多,这是打算当陪葬呢。”   “你的意思是说,昨晚的爆炸就是一个意外?”   “绝对是意外,傀儡药里基本上就没有一个东西是良善之辈,就算不按照配方来,它们的本性也是恶劣的,一旦发生了火灾,如果几种材料堆积在一起,炸开一点都不稀奇。   再说了,我们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刘仁轨他们的研发进度到了哪一步,如果……”   就在云初跟温柔窃窃私语的时候,披头散发,手脚都套着锁链的刘仁轨被一群宫卫给押解过来,宫卫的脚踩踏在刘仁轨的膝盖上,这个人就噗通一声被踹的跪在大殿之前。   近在咫尺的云初看的很清楚,瞅着宫卫道:“你千万别落在我手里,落在我的手中,一定剜掉你的膝盖,让你一辈子都只能跪着走路。”   宫卫见发话的是一个绿袍小官,正要出言讽刺的时候,跪在地上的刘仁轨对那个宫卫道:“你莫要惹他,他说的出,就一定能干的出来。”   跟宫卫说完话,刘仁轨又看着云初道:“你莫要怪他,他只是听命而已,此次因老夫的谬误,致使一百一十六人化为飞灰,是老夫的错。   等一会,老夫即便是被明正典刑,你也莫要为我求情,老夫此时心丧若死,痛不可当,明正典刑,对老夫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老夫的后事,就拜托你来料理,告诉拙荆,老夫身死之后就让他带着孩子回到老家去耕田,莫要为官。”   云初红着眼睛转过头去,他实在是不知道此时此刻应该用何种态度面对刘仁轨。   只希望此刻,李治与李绩这两个人能多一些担当,不要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刘仁轨这个只知道努力干活的老实人身上。   满朝文武,目前只有长孙无忌跟李绩两个人有权力乘坐马车直达太极殿。   两人并排拾阶而上的时候,云初发现长孙无忌明显是一头雾水,而李绩的表情就非常奇怪了,看样子似乎很高兴。   等两人慢慢爬上丹墀,李绩在满身锁链的刘仁轨跟前停一下脚步,探手在他的肩头拍一下。   然后笑吟吟的瞅着云初道:“听闻你昨夜就在皇城,那一场爆炸猛烈否?”   云初瞅着似乎有些迫不及待的李绩,呆滞的回答道:“堪称惊天动地。”   李绩捋着胡须哈哈笑道:“比之咸阳桥爆炸如何?”   云初想了一下道:“废石台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三十步外的太史监房屋摧毁半数,里面的人全部重伤,废石台死者的残肢断臂甚至飞到我太医署。”   李绩闻言,竟然不顾身边长孙无忌探究的目光,背着手一阵哈哈大笑,就走进了太极殿。   云初瞅着依旧耷拉着脑袋的刘仁轨道:“你可能死不了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火药的研究上了快车道   李治今天很霸道。   任何提起皇城爆炸的事情,都会被他无视,接连喝退了两个御史,一个给事中之后,基本上大殿里的所有人都知晓皇帝是什么意思了。   “皇城爆炸一事,陛下不想说,那么,我们就不说,但是,皇城里在干什么,导致死伤惨重,陛下难道也不打算告诉老臣吗?”   长孙无忌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导致原本有些喧闹的大殿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大朝会之后,赵公自然会知晓。”   听李治这样说,长孙无忌就再一次微微闭上眼睛,不作声了。   “老臣身为宰辅,知道一些大唐的机密,不为过吧?”这个声音很陌生,云初回头看看温柔,温柔小声道:“来济。”   来济说完话之后,大殿里就再一次热闹起来了,不少的高官纷纷向皇帝进言,如果事关大唐机密,他们这些人也有权力知晓。   很快,原本好好地商谈爆炸事宜的朝会,变成了一场攀比地位的朝会,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既然已经站在金殿之上,大唐就对他们来说,没有秘密。   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人关心那场大爆炸了,他们只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东西,能炸醒大半个长安城的人。   可以说这些人都被李治成功的给带进了沟里。   事已至此,云初就从温柔的袖子里摸出茶壶跟小茶碗,倒了一碗茶水送到刘仁轨嘴边道:“润润嗓子。”   刘仁轨此时已经从心丧若死的心境里走出来了,一口气喝了四五杯茶水之后,看着云初道:“看样子,老夫这是死不了了。”   云初笑道:“你的命从未有像现在这一刻这么值钱,弄明白了大爆炸的原因,你的差事也就完成了。   说真的,这种事就不能沾,我们还是好好地种棉花比较好,我算是看来了,只有土地里长出来的东西拿着最踏实。   你不在的时候,纺织作坊已经弄出来了一批军品,兵部侍郎杨怀素一张嘴就要一百套,说是回去研究,研究。   被我给拒绝了,他还骂骂咧咧的,你赶紧官复原职,我们好一起弄死这些无耻小人。”   守卫刘仁轨的宫卫脸色越来越苍白,他以为刘仁轨已经完蛋了,已经变成一面破鼓,谁都能上去捶两下,所以才会粗暴地去揣刘仁轨的膝盖而不是腿弯,这也是做给在场的这些官员看的。   没想到,眼前跪地上的这个犯官,明显就要没事了,而犯官身边那个穿绿袍子的小官却口口声声要弄死兵部侍郎,而且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说的,没有半分遮拦。   自己今天干了啥?   一个连皇帝都要护着的犯官,一个口口声声要弄死兵部侍郎的绿袍蛤蟆小官,也是自己可以随意拿捏的?   于是,刘仁轨膝盖下面,就多了一个厚厚的羊皮垫子,还捧着一只胡饼,让粒米未进的刘仁轨垫垫肚子。   云初当然不害怕兵部侍郎杨怀素,因为他本人就不在军籍,能管得到云初的只有吏部,自古以来,吏部就跟兵部是两条道上跑的车。   相互看不上不说,也是争斗的最凶的两个大部门。   又过了一会,有宦官捧着一套崭新的官服来邀请刘仁轨去偏殿沐浴更衣,然后上殿面君。   温柔打了一个哈欠道:“没事了。”   云初吧嗒吧嗒嘴巴道:“一百多工匠没了,也不知道下抚恤的是大匠作,还是工部。”   温柔擦试一下打哈欠打出来的眼泪,淡淡的道:“最有可能出面的是少府监。”   “为何?”   “因为这东西皇帝想握在自己手里。”   云初点点头,又苦笑一声道:“我现在已经很害怕在大唐去抚恤亡者。   边军战死不如一头驴子,就是不知道工匠死亡会不会值钱一些。”   温柔奇怪的瞅着云初道:“哪来的抚恤,能把这个月的工钱给发齐全就不错了。”   云初低声道:‘我怎么觉得这桩罪孽是我造成的呢?”   温柔道:“你要是总这么想,我就要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跟着你混了。”   时间不长,殿内就传来刘仁轨压抑至极的哭声,哭到后来,干脆就是号啕痛哭了。   然后,一个宦官走出来,胡乱甩一下拂尘,就宣布大朝会至此结束。   云初将笏板插在腰带上准备去看老婆,一个宦官却让他留步,说是英公要见他。   温柔给云初留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就跑了。   云初一个人站在大殿门前等候英公,此时,大殿门打开,率先出来的竟然是李治。   李治瞅见云初,就招招手道:“过来,你也是见过咸阳桥现场的,正好给朕说说这场爆炸跟咸阳桥那边的有何不同。”   云初拱手道:“启禀陛下,从爆炸现场来看,咸阳桥那场爆炸远不及废石台的这场爆炸。”   李治双手掐着自己的腰,点点头道:“朕也是这么觉得,昨夜甚至有砖石飞入了大内。”   云初还要说话,李绩走过来冲着云初道:“滚到后边去,这里是你插话的地方吗?”   云初只好乖乖地闪开,跟在一群大佬的后边,却好死不死的跟兵部侍郎杨怀素站在一起。   “听说你要弄死老夫?”   云初没想到殿门前才发生的事情,人家已经知晓了。   既然被人家问起,只好拱手道:“侍郎也年轻过,应该知晓年轻人不管看见啥,都想搞一下,也就是过过嘴瘾。”   杨怀素似笑非笑的道:“我年轻得时候,只想着搞美人,有时候俊男也不是不成,你总想着搞老夫,是不是有些过份了。   回头就让犬子去你衙门里帮忙,你去搞他不比搞老夫强一万倍?”   云初愣了一下道:“令郎要进纺织作坊?”   杨怀素嘴里发出啧啧赞叹,亲热的拉住云初的手道:“老夫已经老了,不用搞,也在这个位置上坐不了多久,你们年轻人就该好好的相互帮衬。   都是干事情的年纪,也都是想要往上爬的年纪,多挣一些功劳,把官位往上升一升,大家和和美美的一起过好日子才是正经。”   被老流氓拉着手,人家还要把儿子送过来让你随便搞,这一套场面功夫下来,云初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喜欢这个荤素不禁的老流氓了。   “听说你去了咸阳桥现场,说说看,那些吐蕃人是怎么死的?”   云初故意压低声音道:“被炸死的,啧啧,三百多在战场上可以力敌千军的猛士,被炸的好惨,一个完整的身子都找不到,禄东赞的长子赞悉若被部下压在身下,估计当时没死,却被人家清理现场的手下给砍了脑袋,死的不能再死了。”   杨怀素倒吸一口凉气,身为兵部侍郎,还是统御着右威卫的大将军,他如何会不了解亲兵的战力,如今听了云初的叙述,他是真的觉得不可思议。   李治没有乘车,就在众臣的簇拥下步行去了皇城。   白日里看爆炸现场与晚上看是截然不同的。   昨晚,因为天黑,所以看的不是很清楚,如今天光大亮,爆炸造成的后果完完整整的暴露在人前的时候,才让这些第一次知晓爆炸为何物的人目瞪口呆。   也直到现在,云初才明白,昨晚的那一场爆炸,波及的不仅仅是太史监跟秘书监,方圆百步之内的房屋都受到了波及,在太史监的一个倒塌房间里,云初甚至看到了一尊硕大的兽头,这本该是堆放在废石台那边的东西,现在,这颗数百斤重的巨石落在了太史监的屋子里。   李治指着那枚兽头道:“原本是小花园里的兽头,朕年幼的时候还爬上去玩耍,没想到被拆下来了,还被炸到了这里。”   李绩满意的看着地上那个三尺深的坑,对刘仁轨道:“这就是老夫要的东西,现在炸了废石台不要紧,老夫以后要用他来炸城墙,炸敌军,只要你把这事情弄成了,老夫亲自向陛下上书,为你求爵。”   刘仁轨瞅着满目的疮痍,咬着牙道:“威力惊人,却也太危险了一些。”   李绩拍着刘仁轨的肩膀道:“如果不危险,老夫要他作甚?想要驾驭老虎,就必须做好承担被老虎反噬的准备。   不要停,你想要什么人手,少府监没有,老夫就从军中给你抽取。   哪怕是陛下所有的东西,老夫也一定给你求来。”   李治听了李绩的话语之后,也对刘仁轨道:“但有所需,禀告便是,朕无有不准。”   长孙无忌在一边笑呵呵的道:“大唐若是能掌握如此利器,损伤百十个工匠不算什么,但有所需,朝中各部,定会全力支持。”   长孙无忌发话之后,众臣纷纷当着李治的面表明态度,但凡是研究这东西所需的,他们一定大开方便之门。   这些人之所以会这样说,也不全是为了附和皇帝,而是在看到了恐怖的爆炸现场之后,形成的共识。   如果不能掌握这种恐怖的东西,他们一定会寝食难安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平淡中见神奇   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了。   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再加上皇城里又是打雷又是飞石头的,让崔氏跟刘义已经快要急死了。   听闻虞修容肚子里怀着两个孩子,不论是刘义还是崔氏都松了一口气。   准备在家里弄一顿很奢华的宴席来庆祝一下。   至于皇城里打雷闪电,飞石头的只要没伤到家主跟夫人以及娜哈,管它呢。   就在云初正常上班的第三天,程咬金回来了,一口回绝了晋昌坊要为将士们举办长桌宴的事情。   回来之后,除过见过一次李治,去兵部交还了令符,然后就躲在家中闭门谢客。   程家的大门才闭上,皇帝的旨意就下来了。   旨意的内容很简单,王文度因矫诏当死,特除名免职。程咬金因逗留不进及不努力追敌,减死免官。   也就是说,程咬金这一次算是栽了,身上的官职被剥夺的干干净净,除过一个爵位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王文度被裴行俭杀了这件事,旨意上根本就没有提,其实也没有必要提,因为,王文度被夷三族了。   从这个惩罚就能看出来,王文度确实有矫诏的事情,否则的话,背黑锅也不至于背的搭上全族的性命。   见识了刘仁轨的一波三折之后,云初就静下心来好好地伺候棉花。   这是万年县跟长安县目前最紧要的公务,其余的事情都要向后推一推。   就是总得不到徐敬业的消息,这让云初非常的担忧,两次问过英公之后,英公让他就当这个人已经死了。   云初总觉得英公应该知道一些什么,可是,人家就是不说,且表现得过于冷漠,他也不好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张柬之倒是来信了。   信里说,他在吐谷浑干的很好,不仅仅突袭了赤水源,还劫掠了吐谷浑很多的好东西,现在,就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推翻吐谷浑王廷,取而代之。   云初觉得这个人很过分,但是,温柔不这样看,他觉得可以支持张柬之继续祸害吐谷浑,最好能掌控一部分吐谷浑容易屯兵的好地方,为将来做准备。   肥九的书信也一并传来了。   他的信里说的事情就很严重了,在发现吐谷浑王廷衰落的本来面目之后,张柬之有自立的心思。   这种自立不是说张柬之有自立为王的想法,而是想脱离云氏的控制,投向朝廷。   肥九还在信里问,要不要弄死张柬之,如果家主需要,他这就安排。   看过两封信之后,云初比较相信肥九说的话,至于张柬之的话,也只能听听就算了。   温柔在看了肥九的信之后,跟云初商量了很长时间,最后一致认为,可以把张柬之推出去了。   像他这种野心勃勃的人一点都不好控制,与其杀了他,便宜了吐谷浑人,不如,把他交给朝廷去处理。   所以,云初一点都没有犹豫的就把张柬之的信送给了英公。   “如此说来,你要牛羊,要富裕的吐谷浑勋贵,却不肯要张柬之以及他麾下的五千多普通吐谷浑人?”   英公问云初这句话的时候,在他对面还坐着一位面容清癯的老将,能跟英公对坐的武将不多,很明显这位就是卢国公程咬金。   人家没有搭理他,而英公也没有介绍,云初只好当这人不存在,就小心的道:“本就是为了求财,如今钱财跟人都得到了,张柬之想要干啥,随他去好了。”   李绩哈哈笑道:“这就要上屋抽梯了?”   云初嘿嘿笑道:“军国大事,自然有操弄军国大事的人去操心,晚辈只想好好地弄一些钱,先把长安弄得有些好样子再说其它。”   “有时候胆子太小也不是好事,就像这位,就是吃了没胆子的亏。”   眼看着李绩在说云初胆小如鼠的时候,却把手指向身边的老程,云初哪里敢搭话,只好低着脑袋受教。   程咬金手掌重重的在桌子上拍了一下,然后“嘿”的喊叫了一声,就站起身,还把脸转过去了。   李绩冷哼一声道:“转过来看清楚眼前的少年人,等我们这些人都老死之后,你留下的家业,还要靠他们来守卫呢,现在多教一些,以后家里就少损失一些。”   程咬金转过头瞅着云初道:“就凭他?”   李绩笑道:“反正少年一辈里面,我最看好的就是他,重要的是人心不怀,还是一个知道感恩的。”   程咬金这才正视云初,慢慢的道:“以后如果领兵在外,一定要带上自己人,老夫能教的就这一点。”   云初才要说话,就看见李绩挥手道:“去吧,记住老程刚才说的那句话,别以为是一句闲话,这可是他用血泪换来的。   至于这个张柬之,老夫有用。”   告辞了这两个老家伙,云初觉得一身轻松啊。   如果这个时候,孙神仙也从柳州回来的话,他的安全感会更加充足一些。   刘仁轨的火药试验场搬去了曲江,曲江坊的人几乎每天都能听到火药爆炸的轰隆声。   云初去曲江坊检查的时候,也听到了,还不错,至少已经有后世爆竹的声响了。   他相信,只要刘仁轨继续这样研究下去,一定会把经典配方弄出来的。   这东西无非就是硝石,硫磺,木炭的配比问题,跟材料的提纯问题,只要大唐王朝愿意无限制的向里面砸钱,弄出经典火药来不算太难。   每个人似乎都忙,就连万年县的的各个部曹们也非常的忙碌,没有人愿意留在县衙扯闲篇,因为,云初将政务分解到了每个人的头上,完不成就会扣奖金。   万年县的官吏们不害怕扣俸禄,因为俸禄就那么一点,还不是由万年县发的。   奖金就不一样了,完全是县丞一人决断,说不给就不给,一点办法都没有。   所以,县衙如今就剩下云初跟温柔两个闲人了。   就在两人闲着没事干,下象棋的时候,从外边走进来一个年轻的绿袍官员。   负责带领他的杂役,把人送到之后,就悄悄退下了,而云初跟温柔两人的棋盘战事正到了紧要处。   年轻官员也不打扰,就站在一边静静地观战,直到云初吃掉了温柔的马,温柔弄死了云初的炮之后,云初这才拿起茶壶给年轻官员倒了一杯茶道:“兄台暂且歇息片刻,待我弄死他之后,我们再好好地叙谈。”   年轻官员笑而不语,接过茶水喝了一口,就继续观战,且一句话都不说,显得非常的有涵养。   云初与温柔下棋,历来大开大合的习惯了,一眨眼的功夫,棋盘上就不剩几个棋子了。   温柔把棋盘一推道:“每次都这样,就不能好好的调兵遣将吗?   非要一上来就杀的人头滚滚的,最后变成和棋。”   云初道:“我希望大唐以后在用兵的时候,就这样直接横推过去,不用考虑什么兵法,什么战阵,更加不需要计谋。   任何阴谋诡计都是力量不足的表现,以后的大唐兵马就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绿袍年轻人官员连连点头道:“只要火药术研发成功,某家以为云县丞之言定会实现。”   云初丢下手中的棋子拱手道:“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年轻官员抱拳还礼道:“小弟杨英,家父杨怀素。”   云初对温柔道:“纺织作坊最近要调来一位掌固,我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杨侍郎家的郎君。”   温柔看看这个叫做杨英的青年人道:“掌固不过是从九品的官员,杨兄怎么看都不像是要担纲这个职位的人啊。”   杨英笑道:“不瞒两位哥哥,小弟以前在殿前司任职,官职不高,却也是一个从八品的职位。   自从家父与云县丞交好之后,家父就让小弟退职,来纺织工坊从一个小吏做起。   如果小弟有什么不妥之处,还请两位哥哥多多教导,小弟感激不尽。”   云初看着杨英叹口气道:“我要说令尊大人明见万里,你会不会觉得我对令尊赞誉过甚了?”   杨英摇头道:“明见万里本就家父的匪号,朝中同僚一般都称呼家父为人鸮!”   云初知道鸮这个东西又叫猫头鹰,从杨怀素只言片语就化解了他们之间的那点矛盾来看,此人在为人处世上,与人猫李义府有异曲同工之妙。   纺织作坊明显将要成为大唐的明星部门,一旦今年秋天完成了兵部下的所有订单,那么,这个部门将会成为人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好地方。   出功劳容易不说,还不用去战场搏命,更不用远离家宅数千里去艰苦地方苦熬。   看来,这个杨怀素很是疼爱自己的这个儿子。   既然人家能够放弃殿前司这么好的位置,宁愿降职也要来纺织作坊,云初自然没有横加阻拦的必要。   真正说起来,在大唐,像杨英这样的官员其实更加容易干出一番事业来。   这是一个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当那些寒门学子成功考中进士,还在为衣食住行担忧的时候,人家已经在考虑前途了。   当寒门学子还在将自己拼命得来的官阶看的比命重要的时候,人家宁愿放弃一个大的品阶,也要来纺织作坊当一个名字非常不好听的小小掌固。   云初很清楚,人家现在来纺织作坊绝对不是来搞破坏,或者捞钱的,就是来干事情的。   因为,搞破坏跟捞钱这两件事,完全对不起他的牺牲。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东成西就   纺织作坊的工作是一个极其繁杂的工作,不说别的,仅仅是管理四千个妇人,就让云初头痛欲裂。   假如认为大唐妇女是一群好欺负的人,那就完全错了。   就是因为她们弱小,她们才敢干一些连男子都不敢干的事情。   而愿意走出家门,大部分都是失去了丈夫或者婆家,娘家保护的女人,与其在家里受屈辱,不如主动去纺织工坊上班,所以,这些女子几乎都抱着一种舍身喂狼的心理去的。   就是因为有这种心态,满长安的人,才会认为纺织工坊里的四千个女人,其实都是云初跟刘仁轨两人的外室的传言。   反正,没有刘仁轨陪伴,云初一般是不去纺织工坊的,随着天气逐渐热起来,那些女人的衣着也变得清凉起来,只要有穿着官服的男子进入工坊,她们立刻就变得羞涩且多情起来,且不怎么好好地穿衣服。   要问纺织工坊里有没有好女子,当然有,可是,即便是好女子也认为如果有机会勾引一个官员,说不定就能改变她们的下半生。   大唐的女子热情不说,还奔放,还小气,还锱铢必较,想要管理好这四千人,云初认为比管理四千兵马要难得多。   现在,杨英来了,云初非常乐意将他塞进这个祸水坑里去。   被一个女子勾引说明你有被勾引的价值,被两个女人勾引说明你很有魅力,被三个女人勾引,说明你很有女人缘,被一百个女子勾引,只能说明你是人家的工具。   这些女子只有面对刘仁轨的时候才不敢放肆,面对年轻俊俏的云初……真是一言难尽。   以至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只要有女人跟云初说话温柔一些,他就会觉得人家在勾引他。   杨英在看到密密匝匝的女人群的时候,原本自信,平淡的笑容不见了,云初看到了他额头上渗出来的细密汗珠子。   云初喊来了几个纺织作坊的男女管事,匆匆的将杨英介绍给他们,自己就匆匆的离开了。   他一直觉得皇家应该派一群宦官过来,才能将这座皇家纺织作坊彻底的管理好。   云初才跑出来,杨英就跟着跑出来了,惊恐的指着里面那些伸长脖子看他的女子,对云初道:“她们怎么可以这样,不讲丝毫的礼法,云兄,小弟何德何能可以担此重任啊。”   云初按着杨英的肩膀道:“管理好这群女子,可以小中见大,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你的本事。   以后,就能担当真正的重任了。”   杨英额头的青筋暴跳,他听从父亲的安排来到纺织工坊上班,他只是没有预料到,他现在的官位很低,需要跟这么多的女人打交道。   而云初在他到来的第一时间,就把他安置在了纺织作坊里最重要的位置上,已经非常给他父亲颜面了,他不能不知好歹。   离开了纺织作坊,云初心情非常的愉快,能把最麻烦的工作丢给别人,他觉得这是自己的运气。   回到家里的时候,云初的心情还是很好,就连一向看不顺眼的大雁塔,也觉得高度将将好,替他遮住了一线阳光。   虞修容坐在屋檐下,愉快的吃着黄樱桃,她已经吃了很多,很多,云初觉得她吃太多的果酸,对胎儿不利,就把剩下的半碗樱桃都塞嘴里,一顿乱嚼之后,再把嘴巴撅起来如同机关枪一般把樱桃核都吐进花坛。   “娜哈呢?”   云初四处看了看,没看见娜哈。   “石头伯伯来了,她们正躲在屋子里说小话呢,很神秘的样子,不让我听。”   云初听老猴子回来了,就急忙去了娜哈的房间,果然,他在一堆皮毛堆里再一次见到了疲惫的老猴子。   娜哈正在伺候老猴子吃樱桃,跟云初一个路数,吃一大把樱桃,再一气把樱桃核吐出去。   只不过,人家吐得比较准,每一颗都进了痰盂,没有漏网之鱼。   “你上次给我的好东西,再给我一些,这样办起事来比较省力。”   老猴子说着话,还用手按按自己的胸口,那里,只剩下一个凸起物了。   “那东西你要藏好,但是呢,不要随时装在身上,一旦弄爆炸了,你第一个死。”   老猴子拍着胸口道:“没有这东西,老夫在外面都无法安心睡觉。”   “既然回来了,那就把这东西丢远,你不害怕,我还担心在家里炸开呢。   前段时间,咸阳桥炸了一次,三百多吐蕃精锐跟禄东赞的长子统统被炸死了。   还有啊,皇城里也炸了一次,更是把整个废石台给炸没了,你也不希望云家也这样被炸上天吧?”   老猴子瞅着云初道:“这么说,这东西很危险?”   云初点点头道:“非常的危险,而且,只要被人发现你在使用这东西,立刻就会被认定是杀了禄东赞长子的凶手,朝廷也不会放过你。”   老猴子笑道:“见过我使用这东西的人都死光了。”   “包括你的手下?”   老猴子点点头道:“那是自然,佛门的法宝需要保密,才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发挥最重要的作用。   就是数量少了一些。”   云初点点头道:“我还有很多,你想要多少都成。”   老猴子原本没有神采的眼睛慢慢的变亮了,最后抚摸着娜哈的金色头发道:“等我老的走不动路了,你就养活我到老死吧。”   云初道:“本来就该是这样,我还担心你准备进寺庙养老呢。”   老猴子摆摆手道:“没必要,没必要,我想死的舒坦一些。”   说完话,又怜悯的瞅着娜哈,用粗糙的手指刮着娜哈白皙笔挺的鼻梁,慢慢的道:“我一辈子无情无义,最后却陷在小儿女的情怀里不得脱身,不能成佛。   或许,老夫天生就只属于地狱,不属于佛国。   火药我会用的很谨慎,也会帮你化解火药带给你的所有麻烦。”   云初摇头道:“没必要,我能处理。”   老猴子道:“你处理不了的,这东西的威力我用过,所以我知道,只要你跟这件事有半点粘连,都会被纳入怀疑的对象人群里去。   除非做人家的鹰犬,否则,一生都不会平安。   有些事情,我去做,要比你自己做要好一些,反正我已经很老了。”   老猴子把话说完,就闭上眼睛,很快就进入了睡眠状态。   他来云家没有别的事情,只是想睡觉,睡一个安稳的好觉。   所以,只要是老猴子回来,云家人走路的脚步声都会变得轻盈许多。   他既然喜欢揣着炸弹睡觉,云初是没有办法改变他这个习惯的,他甚至能想的到,这家伙的身上一定还有一个时时刻刻准备点燃炸弹的火折子。   瞅着陷在皮毛堆里身形瘦小的老猴子,云初叹口气,嘱咐娜哈照顾好老猴子,千万,千万不要让他接触到火。   时间对于云初来说不重要,但是呢,对倭国来的阿倍非常的重要。   三个月的时间,他一直在曲江坊烧砖瓦,干的活计非常的重,也非常的累。   开始的时候阿倍是从心底里抗拒的,只是没有办法改变那个年轻的县丞的主意,他就咬着牙坚持,尽管从来都没有干过这些重活。   三个月过去之后,阿倍觉得自己已经很适应窑工这个活计了。   他不喜欢唐人工匠们干活的速度,相比那些粗糙的砖瓦,他喜欢制作精美的瓦当。   虽然这东西都是用模具扣出来的,但是如何能扣出一片精美且完好无损的瓦当,这里面有非常大的学问。   就因为阿倍弄出来的瓦当清晰,美观,所以,砖窑上的人也基本上容忍了他的慢,毕竟,很多富贵人家对于瓦当是有着特殊要求的。   由阿倍来干这种活,最好不过了。   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了,阿倍却不愿意离开砖窑了,因为他已经深深地沉浸在大唐瓦当文化中去了。   这种用以装饰美化和蔽护建筑物檐头的建筑附件上刻有文字、图案,也有用四方之神的“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做图案的。   瓦当的图案设计优美,字体行云流水,极富变化,有云头纹、几何形纹、饕餮纹、文字纹、动物纹等等,在阿倍的眼中都是充满了韵律一般美感的艺术。   他宁愿将一生的光阴都献给这些精美的瓦当,也希望将来回到倭国,也能制造出这些精美绝伦的艺术品。   云初听到阿倍的回复之后,非常的吃惊,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个家伙竟然在烧砖瓦这样的事情上,竟然也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实在是太不能让人容忍了。   如果再让他去修建房子,岂不是能从中间发现更多的好东西?   好在,云初接下来要修建的东西不再是小楼,而是纺织工坊里的大宿舍。   这一次,云初觉得修建筒子楼就能完美的解决女工们住宿取暖的问题。   云初不相信,阿倍还能从这个世界上最丑建筑中还能迸发出倭国人的灵感。 ###第一百二十八章 云初的骄傲坍塌了   长安这个地方,只要进了农历五月,基本上就已经不怎么适合人类生存了。   因为没有雨水,所以天空晴朗朗的,太阳白亮亮的,地面热腾腾的。   所以,曲江的火药作坊又爆炸了一次,这一次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只有一个人的一只眼睛被火药爆炸后炸飞的木屑给刺瞎了。   然后,刘仁轨就得出来一个火药不可在烈日下曝晒的经验教训。   这样的经验刘仁轨已经总结出来了很多,每一条,每一件都堪称血泪斑斑。   从咸阳桥爆炸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多一点,刘仁轨原本斑白的头发却已经全部变白了。   在李治,李绩一群人的催促下,火药的配方已经基本定型,下一步要做的就是尽量提纯硝石。   配方既然已经定型,接下来自然是要进行定型试验,以及大规模的观摩试验。   地点就选在了曲江。   在京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受到了邀请,云初,温柔也想去看看,可惜,他们的级别不够。   温柔回家跟家里的老祖恳求之后,就得到老祖带他进去实验场地的承诺。   云初问过李慎,结果,人家根本就不去这种保密度很高的聚会,连想都没有想过。   然后,云初就把目光定在了大热天背着自家妹子在小水景处拨弄水车的代王李弘殿下的身上。   没错,就在六天前,皇帝册封自己第五个儿子李弘为代王,一个等同从一品待遇的爵位。   看着汗津津的代王李弘,云初觉得他这个时候一定非常非常的想去曲江校军场去看一场瑰丽的火药爆炸。   李弘不愿意去。   他觉得太热了,在晋昌坊他能穿短裤,小背心,头顶荷叶帽,赤着脚到处乱跑,去了曲江之后,他就要穿好几层衣衫,还要给无数人施礼,作揖,问好,说不定还会遇到有多事的人考校他的学问。   所以,他宁愿背着二十几斤重的妹子,跟晋昌坊里的熊猫瞎混一天,也不肯去校军场被太阳晒。   最重要的是,他父皇,母亲都会去校军场,要是被抓走怎么办,这会影响他在晋昌坊愉悦的度假时光。   最后他没有拗过云初,尤其是被云初倒提着他的腿要把他丢进睡莲池子的威胁下,他愉快的哭着答应了云初的请求,带他去曲江校军场看爆炸。   代王出行很麻烦,至少比纪王李慎出行要麻烦的多,光是宫卫就有十二个之多,这还是身在长安,如果出了长安城,他的随行人员不会少于三百。   别人封王同时会有王宅被赏赐下来,没有的也会加快修建,代王李弘没有王宅,据说是武媚说话了,说李弘年纪幼小,还离不开她这个母亲,所以,王宅待日后李弘长到了十岁之后在论不迟。   云初觉得不是这样的,更大的可能性是武媚觉得麻烦,长安东边还有一个巨大的东宫空着呢,到时候,让李弘直接住进去,岂不是更加方便,要一个破烂王宅干什么。   估计李治也是这么想的,就把太极宫建筑群里面的甘露殿交给李弘居住。   王宅没有,随从,仪仗配属的官员却是全的,王师是上官仪,跟李义府,伴读则是云初,等李弘将来开府建牙的时候,还会有更多的官员配属给他。   代州,南控中原,北扼漠原,封地内的雁门关更是列为边关九塞之首,说不上有多富裕,但是那里兵马多却是真的。   这也是武媚精心为自己的长子挑选的封地,不得不承认,武媚为了她这个长子操碎了心。   坐在厚重的马车里,李弘不断的用脑袋撞着云初的胳膊,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太热了,太热了。   见这个小小的人,实在是热的够呛,云初就道:“等我们到了校军场,就问刘仁轨要一些硝石出来,我们用硝石制作一些冰沙出来给你吃。”   “骗人,父皇还说,今年冰窖里面的存冰已经化了大半,想要在宫里弄一座冰山纳凉都成了奢望。   还说,如果不是为了等候刘仁轨给火药定型,他早就跟母亲去九成宫避暑了。   我父皇都缺少的东西,你能弄出来?”   “能,只要你不跟你父皇,母亲说,我就帮你弄出冰来解暑。”   “为何不能告诉父皇跟母亲呢?”   “因为,你一旦告诉了他们,我就会被拉去给他们制冰,我很讨厌干这个活。”   “我很讨厌去曲江校军场,你为何一定要逼迫我去呢,上官师傅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因为你打不过我。”   云初发现李弘越来越不好骗了,就干脆用暴力结束了两人之间的谈话。   到了校军场之后,代王的随从是不能进去的,于是,只有伴读云初陪伴下的代王李弘,就稀里糊涂的进了校军场。   等云初进入校军场之后,李弘就屁用不顶,直接把李弘交给他的师傅上官仪,云初就找了一处风大凉爽的地方等着看刘仁轨安排的火药试验。   为了保险起见,爆炸点被安排在三百步以外,是一段专门修建的半截城墙,城墙的厚度,高度与长安城相似,即便是隔得很远,还是能感受到那半截城墙就是工匠们精工细作的。   很可能并非出自刘仁轨之手,而是皇帝请自下令修建,或者是李绩亲自督造的一截城墙。   目的就是为了好好检验一下火药的威力。   云初觉得刘仁轨的火药,可能炸不开这样的城墙,想要把这样的城墙炸飞,怎么也得好些TNT才行,黑火药,对这样的城墙,不会有太大的破坏力。   日头跑正的时候,即便是待在阴凉处,云初还是觉得自己好像着火了。   正准备把碍事的外衣脱掉的时候,李弘却抱着一个茶壶跑来了,云初接过茶壶,手才碰到茶壶,就吃了一惊,因为茶壶是冰凉的。   打开茶壶盖子看过之后竟然发现,里面装的不但是酸梅汤,还有碎冰在酸梅汤里叮当作响。   “哪来的冰?”   “刘仁轨给的,据他说,硝石可以制冰,这些冰都是他们用废弃的硝石制作的。”   看着茶壶里的冰块,听着李弘的话,云初觉得又有很多很多的铜钱,从自己眼前呼扇着翅膀飞走了。   唐人土著已经懂得用硝石制冰?   李弘在一边不屑道:“刚才你还说硝石制冰是你家的不传之秘。   上官师傅说,硝石制冰之术,前隋时期的方士就已经发现了,还说是水掉进了硝石中,然后结冰,方士们才把硝石定为大寒之物。   上官先生还说,就算不用硝石,汉朝时期的人就已经能在盛夏制冰。   《淮南子毕术》这本书中就说,把一个瓮,装些水,然后开始加热,等沸腾差不多了,瓮中的水越来越少时,里面充斥着水蒸气。快速撤火后,将瓮口进行封口,封口材料主要是厚实的布料。   封好口后,沉入深井,三天之后,把瓮提上去,冰就产生了。   盛夏制冰一点都不稀奇,你这个大骗子。”   云初被李弘教训的目瞪口呆,还无言以对。   尽管云初欺骗了李弘,李弘还是大度的给他拿来了一大壶冰镇酸梅汤解暑,免得这个大骗子被太阳烤成人渣。   添加了冰跟糖霜的酸梅汤味道很好,喝一口就通体舒泰,可惜,云初越喝,越是觉得酸。   喝了不到一半,手里的茶壶就被快要烤焦的温柔给夺走了,一气喝完了酸梅汤,敞开胸怀,用力扇着风道:“你怎么会有这东西喝,我阿爷那边就给了一碗,根本就轮不到我喝。”   云初瞅着温柔道:“硝石制冰听说过吗?”   温柔不解的看着云初道:“知道啊,就是硝石太贵,又没有办法弄出大块的冰来,所以是鸡肋,也就是嘴馋贪凉的有钱人才会弄一点,平日里大家都用存冰。”   云初又问道:“《淮南子毕术》这本书你知道吗?”   温柔疑惑地道:“应该是《淮南万毕术》这本书吧,是西汉淮南王刘安门客们编纂的,里面有各种奇妙的术士才会用到的东西,你怎么突然对这本书感兴趣了?”   云初觉得自己的嗓子非常的不舒服,咳嗽两声道:“这本书你家有吗?能否借我一观?”   温柔笑道:“这是我十岁时读过的闲书,家中自然有,你要就给你。”   云初双手抓住温柔的肩膀道:“你最好把这部书,再读一遍,很有意思的。”   温柔拍开云初的手,指着一群正在大太阳底下挖地道前进的军卒道:“别说话,刘仁轨的演示开始了。”   云初放眼望去,只见两条土龙正在向城墙靠近,随着尘土扬起,一面面巨盾就扣在深坑的上面,可以抵御城头飞来的利箭。   片刻功夫,土龙就抵达城墙之下,又过了一阵子,一个手持红旗的校尉,就挥动了旗子,只见一群人,连续不断的向坑道里递送一些方方正正的包裹一样的东西。   很快,包裹就全部放置完毕,一群旱獭一般的军卒,就从坑道里跑了出来。   温柔胆战心惊的对云初道:“要不然,我们去巨木搭建的棚子下观看吧,我总觉得这里不怎么安稳。” ###第一百二十九章 换一种脑子   云初本来是不怎么担心的。   他觉得刘仁轨他们弄出来的火药的威力不可能那么大,更没有可能掀翻那么沉重的城墙。   不过,作为一个有学问的后来人,他至少知道撇开剂量谈毒性永远都是在耍流氓的道理。   因此,在不知道刘仁轨到底放了多少火药进去的前提下,他还是跟温柔两个人躲得更远一些。   随着校尉手中的黑色旗子挥动,大地一点动静都没有,温柔疑惑地抬起头想要看看是不是失败了,却被云初一把按下来。   又等了一会,没有云初预料中的惊天一爆,只是身下的大地颤抖的厉害。   然后,云初就看到远处的城墙垮塌了,再接着一股烟尘冲天而起,紧接着浓烟从地底喷发而出,一阵类似纸张被撕裂的声响从城墙那边传来,将坑道上覆盖的巨盾,木排等物轻易掀翻,吹碎。(亲眼看到的爆破场面,爆炸物,硝铵,爆破方式,埋藏式。)   云初,温柔都没有听到太大的响声,与咸阳桥跟皇城爆炸完全不同,但是,威力却似乎更大了。   城墙确实没有别炸碎,只是,在中间部位有老大一个缺口。   云初看了一下,这个一丈左右的缺口,足够让一个十人小队一瞬间进入。   又等了好久之后,先是那个校尉带着一群人上去检查,接着是金吾卫的人马去检查,接下来是宫卫,确定爆炸地确实没有危险之后,李治就带着一大群人匆匆的去了城墙位置。   温柔瞅着城墙缺口处的那些人,低声道:“要是再来一场大爆炸,我们两个就能进入到大殿里上朝了。”   云初不解的瞅着温柔道:“我记得那群人里面,有三个是你家人。”   温柔摇头道:“原本应该是四个的,只不过有一个去了沧州。”   云初道:“你的心好毒啊。”   温柔瞅着云初道:“那种心痛,又愉悦的感觉难道不好吗?”   云初摇头道:“不好,别把我们弄得跟大奸大恶之人似的,我们总体上来说是一群好人。   我们只是在用自己的法子,让大唐变得更加强盛富足,除此,我们别无他求。”   温柔点点头道:“身为首领,你确实应该这么想。”   云初怒道:“你也应该这么想,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以你我兄弟的本事,混一个高官厚禄,衣食无忧那是对我们兄弟满身的才华的羞辱。”   “所以,你才会想着给长安城贴上金箔?”   “对啊,如果我做到了,万世之后,只要这座城还在,就必然会提到你我兄弟。   有一个人曾经说过,把名字刻在石头上的人,石碑可能比尸首腐烂的更快。   所以,我要把我的名字留在这座城池上。   另外,你不觉得随着时间一点点的向前走,长安城一点点的发生变化,而这一切都是我们带给这座城池的,这种愉悦感哪怕是封狼居胥也不能与之相媲美。   兄弟,这座长安城,就是你我兄弟的餐桌,我们要把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摆在这张餐桌上,不用大快朵颐,也能心满意足。   你以后要向这种思想靠齐,不要老想着弄死自己的亲戚,然后独自享受那种又痛又愉快的感觉了。”   温柔瞅着云初摇摇头道:“我没有想着弄死我家亲戚,就是这么随便说一句。”   “别说成习惯了,真到了杀亲戚的时候,可能手上的刀子比心快。”   两个人说着话,就离开了校军场,总体上刘仁轨的表现是成功的,就是火药还有很大的改良余地,目前,虽然说已经可以初步运用于战场了,还没有达到咸阳桥爆炸那种摄人心魄的震撼感。   同时,刘仁轨还没有发明出来跟火药有关的单兵武器,他很希望第一个出来的是炸弹,而不是那种怪莫怪样的突火枪,就唐人现在的冶铁水平,那东西会炸的。   既然已经来到了曲江,两人就干脆去了曲江坊。   这一次进入曲江坊之后,云初的感觉明显要好得多,虽然天山还在往下掉煤灰,但是黄土路上已经很干净了,只是在犄角旮旯里还有一些煤灰。   曲江坊人家的屋顶也不再是黑乎乎的,来往的农夫们依旧很黑,不过,这种黑是太阳晒的,跟不讲卫生的那种黑完全不同。   农妇们看起来就白多了,因为她们喜欢上了戴头巾,用头巾包住头的女人云初见过,虽然不符合云初的审美观,但是,曲江坊别的男人喜欢,云初又算老几呢?   至于孩子们,他们依旧黑的跟煤球一下,在大太阳底下轱辘来,轱辘去的一刻不停。   好在,这些孩子虽然很黑,却非常的强壮,小小年纪就有很明显的肱二头肌跟若隐若现的腹肌,这都是搬砖头的功效。   村子里的所有的空地,都堆满了砖头跟瓦片,一下子就让这座村子显得极为富裕。   这些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财富。   云初没有在曲江坊设立学堂,不是他觉得曲江坊的百姓不配拥有一座学堂,而是,这里的人的生活水平,还没有达到支撑家中,一个或者几个孩子不劳作,白白在学堂里浪费十年光阴的地步。   当年去贫困地区实习的时候,云初没有学会别的,就学会了一个实事求是,一步一个脚印的工作习惯。   在曲江坊开学堂,一个是农户支应不起来,另一个原因是农户们也不愿意。   长安城周边的读书相公虽然不多,却还是有一些的,只是在耗费了大量时间跟金钱学会了读书写字之后,并不会收到太高的回报。   因为,他们也就是能读书识字而已,想要进一步的读书,他们没有那个资源。   “看出道理来了没有?”云初问温柔。   温柔思忖片刻道:“这里的农人似乎比别处的农人更加的自信一些,见到你我也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似乎见惯了官员,而且,一个个眸正心清的显得很自信啊。”   云初嘿嘿笑道:“你知道一年到头能在吃饱喝足之余,还能有几文钱存下来,不用担心明日吃什么,这对农人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他很富足。”   “错,意味着他们已经无欲无求了。   我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曲江坊的年轻女子比任何一个里坊都要多,怀孕的女子也比任何里坊都要多。   如果,全大唐的坊市都成这个样子,大唐人口从百万户的规模,很快就能上升到千万户的规模。   到时候,我们就有余力占领更多的土地,与更多的资源,最终,我们这个种族将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庞大的一个主体民族。   到了那个时候,这个世界就是我们的。   不过,现在慢慢的来吧,我们能够弄出一个曲江坊,一个晋昌坊,以后还会有更多的里坊变成我们希望的样子,这就是我今天要跟你说的事情。   人到了一定的层次之后,再蝇营狗苟的谋取一点小小的私利就显得极为可笑。”   曾二牛的衣服穿的很整齐,不仅仅是袍子被浆洗的很干净,就连他脚上的黑色布鞋也一尘不染。   一双手的指甲自然也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站在人群中很好辨认。   二牛所到之处,人人低头,还纷纷给他让开道路,这一幕恰好落在云初跟温柔两人的眼中。   这两人并没有觉得二牛在村民中间摆出这副派头有什么错,相反的,还觉得他把曲江坊整治的很好。   云初要的是曲江坊的百姓换一副样子活着,不能每天黑乎乎的把好日子过成乞丐。   很明显,二牛的达成了云初想要的目标。   曲江坊的那座土山已经不见了七成,剩下的三成估计也就能支撑砖窑一年所需。   二牛已经跟村民说好了,以后,村子里但凡要修建房子,地基只能在被烧成砖瓦的土山原址上,这里的土地极其贫瘠,但是呢,只要有人住上个百十年,这里的土地又会从生地,变成可以种植粮食的熟地。   这个安排看起来一点都不起眼,但是,云初却知道这是很高明的循环利用土地的策略,非常非常的高明。   “你说的变化就是指这里?”   温柔瞅着向外喷吐着黑烟的烟囱,多少有些不解。   云初没有回答,而是带着温柔去了二牛的办公的房子,取出账本之后,指着最后的余额道:“变化在这里。”   温柔瞅了一眼道:“有盈余,但是不多。”   云初道:“不需要多,这里的钱只要积攒到了一定的数量,就要花出去,太多只能证明二牛在懒政。”   “你为何要培养曲江坊人高人一等的心态跟模样呢?”   “只有这样做,人家才会跟着模仿,要让他们自发的想要学,而不是我们按着他们的头让他们学,这里面的差距有多大,你应该明白。”   温柔吃惊的看着云初道:“你要改变大唐的人心?”   云初想想自家先烈们经历的艰苦历程,然后悲哀的摇摇头道:“我没有那个本事,目前,只想改变这座城。”   此时,太阳依旧是炽烈的,长安城就显得灰蒙蒙的,在地平线上毫不起眼。   面对如此景致,就连温柔都不得不承认,如果给长安城包上金箔,这里一定是金光灿灿的不可直视。 ###第一百三十章 狄仁杰的挑战   殷二虎今天来到一家专门卖馄饨的食肆吃饭,他没有挑选位置,随便找了一个能看清门口来人的位置坐了下来。   “一碗馄饨,半斤猪肉一壶酒。”   这是殷二虎第一次来到这家馄饨铺子吃饭,看过墙上的流水牌子,就随便点了三样。   张冲坐在靠着窗户的位置上正在吃馄饨,不过,很明显他的主要精力不在吃饭上,一碗馄饨已经快要被他用木勺搅烂了,还是没有下去多少。   殷二虎的到来,让张冲明显的兴奋了一阵子,在发现殷二虎没有靠着他的桌子坐下来,他就显得有些失望。   这一切虽然都落在了殷二虎的眼睛里,他却没有半分表示。   虽然今天是给张冲送钱的日子,也是殷二虎监察张冲的日子,在看过张冲的表现之后,殷二虎决定从今往后就要跟这个张冲断绝往来了。   伙计送上来一碗馄饨,他要的猪肉也送上来,猪肉被煮的很烂,类似晋昌坊大食堂的卤肉,只是因为香料不对,没有完全清除掉猪肉的骚味。   酒水很淡,可能是店家往里面加了水。   现在,全长安的食肆,但凡是想要经营下去,就必须跟晋昌坊大食堂学习,那里的小吃名冠长安,凡是吃过的没有一个人说不好吃的。   所以,馄饨这种最简单的饭食,就成了长安城里最随处可见的一种食物。   张冲是殷二虎约来拿钱的。   这也是殷二虎最后一次给张冲钱,给过之后,这个人就与他殷二虎,以及主人再无干系。   过了两年的好日子,张冲明显已经不适应这里粗陋的饭食了,用木勺把馄饨都快要搅烂了,满满一大碗馄饨还剩下大半碗,而原本热气腾腾的馄饨,也早就变得冰凉了。   引起殷二虎不愿意靠近张冲的原因,不在张冲,而是在一个衣着整齐的读书人身上。   其实这个读书人也没有太多的可疑的地方,他虽然是读书人,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儒衫,说明家境不是太好,身体看起来有些肥胖,吃这里粗劣的食物也吃的很香,就是一双眼睛太明亮了。   殷二虎觉得有这么一双明亮眼睛的人绝对不会来这种肮脏铺子来吃饭的。   假如来了,就一定是有所图谋。   此时此刻,店铺里的食客虽然不多,却也不算少,真正能让这种人物感兴趣的目标,应该只有自己跟张冲这样的人了。   毕竟,咸阳桥爆炸案子跟吐蕃使团灭门案子,直到现在还追查的很紧。   殷二虎见过上一个眼睛这么明亮的人是主人,所以,殷二虎立刻就认为,这个人一点都不简单。   看样子,张冲这就要被放弃了。   殷二虎有些惋惜,毕竟,张冲这人的武功真的很不错,在南方从军的时候,军帐中积攒过二十一枚首级,咸阳桥爆炸后出动杀敌也算给力。   现在却出现了问题,看样子是没办法入选了。   殷二虎迅速吃完了馄饨,一口气把酒喝完,却让伙计帮他把猪肉装起来,这东西秀娘很喜欢吃。   然后就提着荷叶包裹就离开了这家小店,从进来到离开几乎没有停顿,就像是专门来这里吃饭的一个工匠。   他不知道的是,狄仁杰原本已经对他感兴趣了,就是他最后这个打包猪肉的行为,让狄仁杰放弃了怀疑他,毕竟,一个吃一碗馄饨,喝一壶劣酒的人却把最好的猪肉打包回家,应该是一个有家室的人。   自从被大理寺卿将他秘密从并州调遣到了大理寺,狄仁杰就开始接手发生在吐蕃人身上的两件案子。   吐蕃使者被灭门的案子,手头可用的线索实在是太少了,所以,他就从已经有一个人犯落网的咸阳桥爆炸案开始查起。   虽然咸阳桥上的死尸已经被清理干净了,狄仁杰来到咸阳桥上之后还是嗅到了浓烈的血腥气,脑子里回忆一下大理寺的人绘制的现场简图,那一场血腥谋杀的场面,就在他的脑袋里活过来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让长安人都感到恐惧的案子,几乎成了压在长安勋贵头上的一块巨石。   不尽早抓到这些人,那些闭门不出来的长安勋贵们就会把自家的大门继续关上。   因为这些有钱人不出来,平康坊的生意都比往日差了不少,西市上的平民百姓们仗着自己命不值钱,依旧熙熙攘攘的过日子之外,贵人们才会去逛的东市,几乎要用门可罗雀来形容了。   所以,狄仁杰很想知道,这些人是用了什么东西,才能造成这么大的伤害。   所以,他对这个案子充满了好奇。   回到大理寺之后,他重新审问了人犯,而且整整审讯了一个晚上,这一个晚上,狄仁杰几乎榨干了人犯所能知晓的一切事情。   再翻看了刑部的那个人犯的审问卷宗,从堆积如山的谋杀案子中找出来了三个与两个人犯背景极为相似的死者,最后得出来一个结论,在咸阳桥造成那场惊世骇俗的爆炸案的人,应该都是大唐的军人。   尤其以从南方战场归来的军人为多。   张冲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且无牵无挂的。   只要狄仁杰愿意查,他很快就发现这个张冲平日里无所事事,没有一个可靠的生计来源,却过着很不错的小日子,虽不能说大富大贵,但是,在长安城里绝对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好日子,就他一个月的花销,早就超过了一名九品官的俸禄上限。   狄仁杰对张冲没兴趣,他已经从人犯嘴中得知,这些人都是一些没用的工具人,真正有用的是那些将这些人聚合在一起的首领。   发现张冲之后,狄仁杰并没有动他,而是派人暗地里跟踪,今天发现他突兀的进了这家破烂的小店,这才亲自过来看看,这个人准备见谁。   张冲在小店里呆坐了整整一个下午,眼看着天要黑了,这才离开,看他的模样,似乎非常的失望。   狄仁杰并没有陪张冲在那家小店里待多久,吃过饭之后就离开了。   他觉得那个跟张冲约好的人没有来,或者是发现了什么问题,没有接触。   将今日在小店里见过的人,一一回想了一遍,在想到殷二虎的时候他停滞了一下,不过,他的怀疑很快就被殷二虎打包猪肉时脸上流露出来的幸福笑容给打消了。   一个大奸大恶之徒,不配有这样幸福的笑容。   目送张冲有气无力的回到了他自己的家里,狄仁杰就安排了大理寺的精锐捕快盯着这个张冲。   如果张冲被他发现的事情,那个恶徒也知晓了,他就想在这里,抓住前来灭口的恶徒。   对于抓坏蛋这件事,狄仁杰非常的喜欢,这种坏蛋,只要抓住一个,往往就能抓出来一串。   离开了张冲居住的兰陵坊,狄仁杰犹豫一下要不要去晋昌坊找云初。   他犹豫片刻就把这个念头放弃了,只要跟这个家伙在一座城市里,见不见得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还是回去继续啃卷宗比较好,如果能多找出来几个张冲这一类的人,抓获坏蛋的机会就会更多。   殷二虎帮秀娘修好了大门。   这是一扇非常结实的大门。   以前的大门是被人踢坏的,也就是从那个时候,秀娘家里的大门就再也没有修好过。   自从他上一次将恶棍兼色鬼迟安打的至今还躺在床上起不来之后,秀娘就没有生意上门了。   所以,殷二虎就干脆重新弄来了一个大门,大门用的是好木料,只要上了铁门栓,想要进来,就需要带攻城锤来。   听到敲门声,秀娘欢喜的打开她的新大门,想要让殷二虎进来的时候,殷二虎却递给她一个荷叶包。   “是卤肉,做工不好,比大食堂的卤肉差远了,是我办事的路上顺手买的,你随便吃一些,过两天,我有空去晋昌坊的时候给你带最好的卤肉。”   秀娘接过荷叶包有些失望的道:“你不进来吗?”   殷二虎瞅着新木门上的密密麻麻的脚印,就笑道:“我去办些事情,你快些吃肉,天气太热,别放坏了。”   说完话,殷二虎就走了。   目送殷二虎的背影离开,秀娘猛地打了一个哆嗦。快速的把门关上,来她这里的人,只有殷二虎才肯好好地敲门,而不是踹门。   迟安家距离秀娘家不远,仅仅隔了一条街,他受的内伤很重,直到今日,才能勉强下床,拖着鞋子在院子里乘凉。   然后,他就看到他家的大门从中间断裂开来,不等他叫唤出声,一个身高超过七尺的壮汉就从他家破烂的大门里走了进来。   迟安连忙拱手道:“这位好汉……”   不等迟安把话说完,殷二虎的手掌就按在他的脑袋上,重重的朝旁边的一棵柳树上撞了过去。   粗糙的柳树皮锉刀一般将他的脸皮割破,血唰的一下就流淌了下来。   眼冒金星的迟安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无力的倒在地上,哆哆嗦嗦的道:“这位好汉,小弟那里做错了?”   殷二虎拿过长条凳,将凳子腿卡在迟安的脖子上道:“是你使唤人去踹了秀娘家的门?”   迟安连忙道:“不是我……”   殷二虎沉重的身体压在长条凳上,而凳子的横撑死死地箍着迟安的脖子,就在他双眼翻白,眼看就要断气的时候,殷二虎松开板凳,继续道:“还有谁?”   等迟安报上几个人的名字跟地址之后,殷二虎瞅着内伤再次发作的迟安皱皱眉头,拔下凳子腿,捂着迟安的嘴巴,在他惊恐的眼神下,举起凳子腿狠狠地敲在他的髌骨上。 ###第一百三十一章 新事物,新视野   殷二虎再次归来的时候不等他敲门,大门就打开了秀娘就守在门的那一边。   “以后问清楚再开门。”   “不用问,我能听出你的脚步声。”   “我做了很好吃的猪肉汤饼,你要不要吃?”   殷二虎道:“以后把汤饼叫面条。”   秀娘捏着衣角道:“你要吃猪肉面条吗?”   殷二虎道:“吃,我饭量大,多装一些。”   很快,秀娘就从屋子里的端出来老大一碗面条,这一次这碗臊子面上的猪肉有很多。   殷二虎吃了一口,回味一下味道对秀娘道:“下一次撒一些胡椒,汤的味道就会更好。”   秀娘低着头道:“没有胡椒。”   殷二虎想了一下道:“那就放一些茱萸粉。”   秀娘点点头,就低下头吃自己的一小碗面条。   殷二虎吃过馄饨,不算太饿,就从碗里挑出来一些面条进秀娘的碗里。   秀娘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两个人就安静的在这座破败的小院子里吸溜着面条。   云初也在吃晚饭。   吃的也是臊子面,不过,他碗里的内容就丰富多了,没有辣椒,厨娘就往里面添加了不少的胡椒,导致这碗面失色不少。   “最近不要出门,要玩耍,就在晋昌坊里玩耍,其余人也是一样,能不出门就不要出门。”   云初吃一口面条,出言警告老婆跟妹子,老婆他不担心,一个大肚婆没办法出门,倒是娜哈,最近总是往李慎府上乱跑的不像话。   “为啥不能跑?”   “因为武研院下属的火药作坊,丢失了五百斤火药,如今人人惊慌,天知道会在哪里,以何种方式炸响。”   虞修容愣了一下道:“如此说来,刘仁轨岂不是多灾多难?”   云初摇摇头道:“不关刘仁轨的事情,火药在校军场演示完毕之后,刘仁轨就辞掉了火药作坊的差事,如今回来好好地当他的长安县县令呢。”   虞修容算了一下日子压低声音道:“那不就是刘仁轨辞掉差事后的第二天?”   云初往嘴里的送了一筷子面条吃下去之后道:“自从火药这东西问世之后,就没有一天的消停时刻。   不得不佩服老刘,知晓继续把这个事情管下去,一定会管出无数条人命出来,所以,来了一手急流勇退,算是避开了一场灾难。”   虞修容左右瞅瞅,见身边只有在埋头吃饭的娜哈,就小声道:“刘仁轨是知晓火药配方的吧?”   云初点点头道:“就是因为他知道配方,才没有人怀疑到他身上去。”   虞修容叹口气道:“夫君,这长安官员真是越来越无趣了,夫君就当一个小官,这样家里安静一些。”   云初点点头,觉得虞修容说的非常在理。   老猴子只要回到云家,就像是陷入了冬眠状态,一天十二个时辰至少有十个时辰是睡眠状态。   不过很奇怪,他虽然总是在睡觉,云初刚刚知道的事情他竟然也清清楚楚。   “火药丢了五百斤?”   云初才来到老猴子的房间,他就闭着眼睛突兀的开始说话了。   “是啊,现在人人都想知道这五百斤火药跑到哪里去了,而最想知道火药去哪里的人,非皇帝莫属。”   老猴子懒懒的道:“不是皇帝自己贼喊捉贼,就是长孙无忌干的,没有第三人的可能。”   云初道:“皇帝有这个必要吗?”   老猴子微微睁开眼睛,瞅着云初道:“如果真的是皇帝拿走的,那么,这位陛下不简单啊。”   “如果是长孙无忌拿走的呢?”   老猴子咕哝一声道:“那么,他的死期就到了。”   说完话,又闭上眼睛睡着了。   云初过来,就想问武研院的火药是不是老猴子弄走的,既然老猴子说不是皇帝拿走的,就是长孙无忌拿走的,那就证明不是老猴子干的。   回到书房之后,云初一直在衡量自己跟五百斤火药之间孰轻孰重。   最后得出一个自己不值得别人动用五百斤火药来杀,心情一下子就好起来了。   虞修容这个婆娘,刚才大概就是这么想的,才温婉的说家里不需要大官,有一个小官就足够了撑门面了。   云初再一次嘱咐娜哈最近不要去找李慎,如果火药被李治拿走了,说不定会在无聊的时候,用火药在自己弟弟身上试探一下。   在大唐已经有几年了,根据他的了解,李家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心理问题。   尤其热衷于弄死自家的兄弟姐妹,就像温柔老想着弄死几个自家人,然后好好地感受一下那种既悲伤又幸福的复杂情感在身体里荡漾的感觉。   都是变态啊。   武媚的胖女儿玉奴儿在昨日突然就撑着一双胖腿站起来了,嘴里还喊出来两个毫无意义的“妈妈”二字。   没有人教她说这两个字,这可能是人出生之后的天赋本能。   几乎所有的语言里面,对妈妈的称呼都大同小异。   可惜,这个小小的胖胖的孩子的母亲不愿意见她。   云初怀疑这可能是因为武媚心中对这个孩子有着极为强烈的内疚感,这才不愿意见她,因为,只要见到这个孩子,她就会想起自己曾经起过的恶毒的念头。   死里逃生的孩子,一般都会有天照顾,所以,这个孩子其实很好养活,只要给吃的,只要抱着,她就不哭,不闹,有时候,云初甚至以为这孩子知道自己是一个被母亲放弃的孩子。   云初一直在刻意的培养李弘跟玉奴儿之间的情感,所以,就算是李弘喜欢拿妹子当肉垫,他也从不去阻拦。   一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妹子跟一个自己亲自背在背上长大的妹子,对于做哥哥的来说,完全是两种情感。   这一点,云初非常的有经验。   看着自家妹子因为被禁足在晋昌坊而不断地对他翻着大白眼的娜哈,云初抬起手就想给一巴掌。   见娜哈缩起身子,耸着肩膀装备迎接巴掌的样子,云初的心就软了,摸摸她的头发道:“乖乖地在家玩耍,如果你听话,哥哥回头给你做蛋糕吃。”   “我就是找李慎请他帮我做两个玉牌,给小侄子,小侄女留着,老猴子说,有些玉石戴的时间长了,就会产生灵智,会成为一个人的第二条命。”   云初叹口气道:“做牌子就做牌子,别让李慎把你的好玉石给骗了去。   他虽然是大唐的亲王,可是,在见到好的玉石之后,也是没有什么人性可将的。”   “我不会被骗的。”娜哈再次给了哥哥一个大白眼之后,就怏怏的去找老猴子诉苦去了。   每年五六月的时候,长安都会有一场暴雨,眼看着就要进六月份了,这场暴雨依旧没有来。   河里水比往年少的厉害,即便是去年云初架在自流渠上的水车都汲取不到水。   这个时候,人们能做的就是用翻车从低低的河道里往上汲水。   翻车不够的地方,只能依靠人来挑水。   农田干的厉害,为了保住万年县不多的农田,跟棉花,云初不得不组织万年县的人出徭役。   这一次出徭役的人是城里人,而不是农夫。   按照大唐律法来说,城里人其实也是有出徭役的义务的,只是,很多很多年没有执行,以至于让城里的人认为自己不用出徭役。   现在,万年县下了出徭役的政令,但凡户口在万年县的人家都要派出一名壮丁出城去挑水,汲水,拯救即将丰收的禾苗,以及正在长成的棉花。   还以为这道政令很难执行下去,因为万年县所属的半个长安城里,高官,勋贵们实在是太多。   很多人家的管家都可以不理会云初这个小小的地方官,至于这种让他们吃亏的事情,八成是不会答应的。   结果出乎云初的预料。   虽然李慎他们家那么大的一个府邸,只出一个壮丁,确实有些欺负人,但是,人家确实是在按照大唐的律法走,一户出一个壮丁,且童叟无欺。   其余的大户人家,勋贵人家也是如此,一户几百口上千口的人家,只要没分家,人家就出一个壮丁,对他们来说根本就不算事情。   所以,这项政策,真正感到为难的却是普通百姓。   家里人口多的,还能派一个人去,家里人口少的,就可怜了,男人走了,家里的生意,以及来钱的门路就要停,对于这些手停口停的人家来说,十五天的徭役,将是一个难以跨越的门槛。   没办法,就算云初不想要地里的粮食了,棉花却无论如何都要保住。   县衙一声令下,万年县所属真的是哭声一片,婆娘,孩子扯着家里的男人嚎哭不已,真的跟生离死别一样。   万年县的优势,就是人多,所以,当河道里面站满了人的时候,万年县新修的河渠里面的水,就没有干过。   在万年县这样做了之后,长安县也立刻效仿,政令下达的同样顺利。   就在云初为大唐勋贵,大户们的通人情感到欣慰的时候,站在河渠边上查看水情的刘仁轨道:“五百斤火药啊,谁会不害怕呢?”   云初瞅着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刘仁轨,问刘义要过来一大把竹筹递给他道:“你家里的饭基本上没有什么油水,想要吃的胖一些,壮实一些,还得看大食堂的。”   刘仁轨现在收云初给的贿赂没有半分抵触情绪,瞅着手上的竹筹道:“不够啊,你嫂嫂跟侄儿,侄女这些天也为了我忧思不断,也没有吃好饭,一个个瘦的厉害,也需要大补一下。” ###第一百三十二章 令云初刻骨铭心的朝会   即便是收了云初的贿赂,刘仁轨也不肯告诉他他们研究出来的火药秘方是啥配置。   只是告诉云初,皇城里的那一场大爆炸才是真正的推进火药研究的大功臣。   这句话云初相信,因为火药的经典配方就是一,二,三的比例配置。   在工作,或者研究中,这样的配比很容易被无意中弄出来。   云初甚至是怀疑,有人就是按照这种比例,或者接近这种比例,将三种材料混合起来了,然后好死不死的遇到了火,或者静电,然后,就此糟糕。   科学研究中,偶然这个因素成就了很多伟大的研究,这让人有时候搞不懂,一些东西到底是人类发明的,还是冥冥中有神在帮助。   就像云初跟刘仁轨两人搞出来的这次京城大徭役,仅仅进行了六天之后,就进行不下去了。   因为,暴雨来了。   这一场暴雨来的极度突兀。   一盏茶前,天空中还是万里无云的模样,一盏茶后天空就被厚厚的乌云给遮蔽了。   一阵冷风吹过来,人们还来不及享受这股难得的清凉,叉子状的闪电,就一个接着一个的出现。   原本壮观的上万人一起劳作的人群,立刻就鸟兽散了,人太多,而可以避雨的地方有太少。   傻了吧唧的官员还不允许百姓们躲在大树下,于是,上万个精壮的壮丁就被瓢泼大雨浇了一个透心凉。   农夫们瞅着黑沉沉的天空,以及眼前的大雨,上午时分还万分感谢这些人往自家的田地里放水,他们现在只希望,那些人要是不往他们家的田地里放水就好了。   大雨一开始下,就好像没有停止的时候,于是,农夫们一个个离开避雨的地方,疯狂的扒开自家田地的田埂,开始将那么多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提上去的水再从田地里放出去。   这一场景落在云初跟刘仁轨两人的眼中,要多讽刺就有多么的讽刺。   只有他们知晓,这一次对城里人开始征召徭役,就不是一件简单的徭役问题。   他们两个是想让城里人服徭役变成一种常态的。   现在好了,被老天爷搞了一个稀巴烂,好心办成了坏事,下一次再说征召城里人服徭役的话,会有人把唾沫吐在他们两人的脸上。   不论云初跟刘仁轨曾经为万年,长安两县的百姓干了多少好处,此时此刻,一个胡搞县令,一个胡搞县丞的名声他们两个人是背定了。   而且,马上,他们两人就会受到各路御史言官的疯狂攻击,毕竟,这一次,云初跟刘仁轨两人真的是犯了众怒,而那些出人最少的勋贵跟大户们,一定是攻击他们两人的人中间,攻击的最厉害的一群人。   这些猴精猴精的聪明人,已经从这一次的全民服徭役的政令中,看到了云初跟刘仁轨对他们的不友善的一面。   温柔都快要笑死了,在云初的官廨打着滚的狂笑着告诉他,仅仅是御史台就收到弹劾他们两人胡作非为的奏疏不下两百件。   这些奏疏不仅仅来自于御史台,更多的是三省六部中的众多官员,他们从各个角度分析了云初,刘仁轨两人颁布的害民之政,给百姓带来的痛苦与伤害。   这一次他们举得例子全部都是来自老百姓,比如那个谁家唯一的男子被征召走了,导致家里的瞎眼老娘活活哭瞎眼睛的事实。   比如那个谁谁家,家里唯一能干活的人被抽壮丁了,导致家里的婆娘娃娃硬是饿了好几天。   最离谱的是,还有来自司天监的奏疏,从天人感应的角度,给皇帝分析了一下,云初,刘仁轨两人背天逆时的行为,最终招来天罚的过往。   总之,这一次,云初跟刘仁轨两人成了破鼓,两只可以被万人捶的破鼓。   没有人理睬云初跟刘仁轨两人施行这个法令的初心,在官场上大家都不讲究这个,大家只看结果,好心办坏事是要被惩罚的。   坏心办成了好事,自然也是会被奖励的。   好在,批判,弹劾他们两人的官员都是低阶官员,品级最高的弹劾者是一个正五品的官员,与刘仁轨的品级持平。   大佬们这个时候不会出手的,因为太丢人,太没有颜面了。   云初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平生第一次进皇宫大殿,不是来接受赞扬或者封赏的,而是来接受满屋子的人口诛笔伐的。   进入大殿之后,云初才发现,大唐官员上朝是脱掉鞋坐在蒲团上的,只有需要发言的时候,才会站起来走到正中间大声讲话。   左边是武将方阵,以英公李绩为首,右边是文臣方阵,以长孙无忌为首。   首先出阵的御史台的一位侍御史,先是说了一大堆,云初,刘仁轨这些年施政不当的地方。   云初抱着笏板专心的听着,等人家说完之后,云初脑门上的汗水都下来了,因为,他一直觉得自己干的不错,何曾会想到人家连他初次担任万年县尉就杖毙多人的事情都提出来了。   自然也有把两个欠债的官员活活逼死,最后制作成人骨骼标本被展览的事情。   其中更有云初当政这几年,他的属下犯下的大错,一桩桩,一件件都有来路,有出处,甚至还有证人,证言。   如果这些罪责全部归拢到云初的身上,就连云初自己都觉得哪怕把自己拉去五马分尸都不算冤枉他。   好在,这个侍御史最后说了一句。   “该员错处不少,然,为官清廉,做事公正还是值得肯定的,错多对少,请陛下圣裁。”   身着大红袍的侍御史把弹劾云初的话说完,就抱着笏板一本正经的回到自己的蒲团上跪坐好,还闭上了眼睛。   原本还有御史言官准备出来继续喝斥云初,自从这位身着红袍的侍御史将云初骂了一个够,最后还褒奖了一句之后,那些人也就放弃了继续攻讦云初的打算。   这位侍御史云初认识,是温柔他爹温挺。   听完温挺的弹劾,就连似乎睡着的李绩都睁开眼睛看了云初一眼。   当然,还有长孙无忌看他的古怪眼神。   最后,李治开口,这家伙只要在金殿上说话,声音平直的没有半点波动,就像云初后世听过的那种电子音。   没有罢云初的官,也没有降他的品级,更没有一怒之下将云初五马分尸,呵斥的很厉害,然而,真正的惩罚却是轻飘飘的罚俸半年,兼罚铜五百斤。   云初连忙谢恩,不知为何,就李治这种高举轻放的惩罚方式,就算云初明知道这是政治手段,依旧感恩的不行,甚至觉得皇帝确实对自己很看重,以后要肝脑涂地的报答才成。   不过,这个念头才起来,就被他活活的给掐死了。   云初的事情这就算是尘埃落定了,以后,御史言官们如果还要弹劾云初,就只能从今天以后他的犯的错说起,在之前的错误,已经被皇帝一笔勾销。   等到云初这个低阶官员被处理完毕之后,众人就要面对抱着笏板,眼观鼻,鼻观心的刘仁轨了。   至此,云初才知晓大唐官员们为何对御史言官如此忌惮的原因了。   也终于明白太宗皇帝为何会被魏征一群臣子攻击的三尸神暴跳,还需要长孙皇后安慰的原因了。   御史,言官们轻易地放过了云初,却把所有的火力都对准了刘仁轨。   如果说云初的罪责在他们口中,足够五马分尸的,那么,此时的刘仁轨面对的弹劾跟指责,如果不把刘仁轨寸磔弄成肉馅喂狗,就对不起大唐律法。   光是欺君的罪名,就有六条之多。   可能是刘仁轨面对这样的场面面对的多了,依旧是站在中间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对于御史言官们的指责,权当是王八念经。   等这些弹劾刘仁轨的人弹劾的口干舌燥之际,刘仁轨竟然抱着笏板朝皇帝施礼道:“微臣知错了。”   隔着一层珠串子,云初看不清李治的表情,估计是李治也在想如何惩罚刘仁轨。   罚俸,刘仁轨家徒四壁,再把俸禄给停了,刘仁轨很可能会成为大唐开国以来第一个因为皇帝罚俸而被活活饿死的五品官。   罚铜,也是一般的下场,据云初所知,他们家里目前最大的一笔钱,其实就是云初前段时间送给刘仁轨的一大把吃饭用的竹筹。   以前积攒下来的钱,被他老婆送回老家盖房子去了,听说可以盖一座很大,很不错的茅屋。   至于降职,降品级,估计李治连想都没有想过,这个人是他好不容易才提拔起来的,最近办的几件事情都非常的符合皇帝的心,当然不能再给弄下去了。   也不知道李治是怎么想的,最后竟然开口道:“刘卿之错,错在盲从,朕即便是要罚,也当重惩首恶!”   就在云初四处张望寻找首恶的时候,就听李治继续道:“刘卿之错,责付万年县丞云初,罚铜五百斤,以儆效尤。”   听完皇帝的旨意,云初顿时觉得自己脑袋像是被人狠狠的砍了一斧头。   他不是心疼那点钱,而是,觉得一向甩锅给别人,已经甩成习惯的他,今天居然会被毫无理由的被人扣上了一顶巨大的黑锅。   而且,就在大唐的朝堂之上,李治没有半点犹豫的就把这口硕大的锅扣在他的背上。   什么叫做“刘卿之错,责付万年县丞云初?” ###第一百三十三章 骨气人家   刘仁轨笑眯眯的冲着云初拱手道:“有劳,有劳。”   云初垮着脸道:“应当,应当!”   大殿上不好说话,两人只能继续等着皇帝吩咐呢。   惩治完云初跟刘仁轨,自然就有御史提到了丢失的五百斤火药。   现在,谁都知道这东西会炸,而且一炸自己一家子就完蛋了。   所以都很上心。   大理寺卿辛茂将淡淡的一句正在追查,就不想说话了。   御史言官的问话,也是你不想回答就不回答?   于是,又开始有人追问吐蕃使团被人灭门的事情,以及咸阳桥爆炸案的事情。   大理寺卿还是那句正在追查。   然后,御史言官们就跟疯狗一样的开始群起而攻之。   再然后,云初就看到大理寺卿辛茂将把自己头上的帽子摘下来,塞进一个叫嚣的最凶的御史怀里,再朝皇帝躬身施礼,就大踏步的离开了大殿。   云初小声问刘仁轨:“宰相都是这么厉害的吗?”   刘仁轨人不动,嘴巴动弹一下道:“位极人臣,多少是有一些脾气的。”   辛茂将走了,御史言官们却更加的疯狂了,看他们的架势,恨不得将辛茂将分而食之。   李治淡淡的说了一句再议,今天的朝会就结束了,除过云初之外,每一个人都似乎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离开金殿,云初上下打量一下刘仁轨道:“全身上下都不值一贯钱,别人的笏板不是象牙的,就是玉石的,怎么你的笏板偏偏是木头的?”   刘仁轨潇洒的将自己的榆木笏板插腰带上道:“总归就是一个贴纸条的东西,玉石拿着沉重,象牙的过于珍贵,木头的不轻不重正好。   就因为有这块木头笏板,陛下知道我没钱,所以,才罚你的。   不过也好,陛下已经开始摆明了冤枉你了,总会在别的事情上找回来。   你看着,你这个从六品县丞,马上就要成正六品县令了,这五百斤铜出的太值得了。”   云初一把拉住刘仁轨道:“难道不是正五品的县令吗?”   刘仁轨嘿嘿笑道:“老夫用了足足二十余年的时间,才混到正五品上,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大唐的官员品级不值钱吗?   现在的官职已经到了叠床架屋的地步了,但是,品级却从来没有动弹过。   就像一个人,你可以横向发展,可以胖,却不能高,你年纪轻轻,现在就身居高位,这对你来说,其实不是好事情。   大唐官制其实设定的很仁慈,是在保护官员,而不是戕害官员。   不信,你回去多翻一翻大唐明发的文书,就会发现,凡是一步一个脚印爬上来的官员,一般很少被废黜,而那些一飞冲天的,因为没有用,就会动不动的被朝廷拉出来当猪宰,以正视听。”   云初瞅着李绩的背影小声道:“跟英公喜欢杀女婿有异曲同工之妙?”   刘仁轨弹弹官帽道:“就像我夫人在家里养的鸡一般,下蛋勤快的我夫人能舍得杀了给你妹子吃?   被杀的都是不下蛋的鸡,还只知道吃食的鸡。”   说着话刘仁轨瞅着升起来不久的朝阳张开双臂道:“好啊,我夫人也不用担心我被陛下砍头了,也不用忙着把老家的茅草房子盖起来了。   听说我夫人跟你夫人在学着做一些生意?”   云初冷冷的道:“以后,你们家能否天天吃肉,就要看嫂夫人的,靠你的那些俸禄,连家都快养不起了。”   刘仁轨眼前一亮,马上问道:“也开大食堂?”   云初瞅着刘仁轨道:“你指望嫂夫人抛头露面的去煮面条吗?”   刘仁轨尴尬的笑道:“这不合适。”   话音刚落,刘仁轨又马上严肃的道:“不能做任何跟棉花沾半点边的生意。”   云初鄙夷的瞅着刘仁轨道:“她们其实要做的生意是如何制造火药。”   刘仁轨笑道:“这生意好,只要生意一开张,你我两家一起人头落地,呵呵,到时候人头滚得满地都是,分不清你我,还真得成了通家之好。”   就在两人絮絮叨叨的谈论着发家大计的时候,一个黄门在宫门前拦住了两人。   此时正是大批官员离开宫城的时候,就听这个黄门用能震破两人耳膜的声音吼叫道。   “武昭仪有令曰:刘仁轨忠公体国,勤勉无双,无暇它顾,为使刘卿无有后顾之忧,特褒奖刘仁轨之妻冯氏金五十,绢五百匹,绸五百匹,通义坊家宅一座。”   原本跟云初聊天聊得热火朝天的刘仁轨突然接到了这样一道赏赐指令,一张老脸立刻拉了下来。   朝黄门拱手道:“陛下若是要赏赐刘仁轨,请陛下亲自下旨,经门下,礼部,吏部达刘仁轨之手,如此,刘仁轨必感激不尽。”   说完话,理都不理那个一脸倨傲的黄门,拉着云初转身就出了宫门。   云初遗憾的道:“好大一笔钱啊,这里说的五十金是五十斤黄金,不是五十个钱吧?”   刘仁轨道:“应该是五十镒,算下来足足有一千两黄金呢。”   “为何不要呢?”   刘仁轨瞅着云初的眼睛道:“给你你要?”   云初撇撇嘴道:“我不缺钱。”   刘仁轨笑道:“老夫也不缺钱。”   说罢两人哈哈大笑。   “你再说说那个蚯蚓养鸡的事情,老夫以为大有可为啊。”   “那是自然,吃肉长大的鸡岂能是那些吃秕谷长大的鸡所能比拟的……”   刚刚下朝的李治懒洋洋的躺在一张软塌上,双脚垂下来,踩在巨熊的肥厚的脖颈上,而巨熊则在觊觎李治手中的糕饼。   李治咬了一口糕饼,觉得味道不好,就吐到盘子里,手垂下来正好把糕饼塞进巨熊的嘴巴里。   巨熊一口吞掉糕饼,用头不断地磨蹭李治的腿,李治又从桌子上取过一块糕饼塞熊嘴里。   武媚气冲冲的从外边走进来,冲着李治道:“都是陛下出的坏主意,让臣妾在大庭广众之下受辱。”   李治懒懒的抬起头瞅一眼武媚道:“刘仁轨不要?”   武媚翻一个白眼道:“人家说了,陛下若是要赏赐刘仁轨,请下旨,经门下,礼部,吏部。   妾身这个二品昭仪,没资格赏赐他。”   李治等巨熊从他手上叼走糕饼之后,这才点点头道:“看来,这是朕的不是,确实有些轻佻了。   刘仁轨一向方正,古板,不是云初那种见钱眼开之辈能比拟的。   你也不要生气,昭仪之名赏赐外官不好听,再过一些时日,等你册封为皇后,就可以下皇后教了,那时候,由不得他刘仁轨不从。”   武媚假装生气的道:“等妾身成为皇后,妾身却没有了赏赐这个穷酸的心思了。”   等武媚给他穿上软鞋,李治就站起身,拍拍依旧瞅着糕饼的巨熊,一边向外走,一边对武媚道:“大家都守着自己的规矩挺好的。”   云初才回到家里,礼部的人就来了,没有别的意思,他们来就是为了兑付皇帝旨意来的。   瞅着崔氏战战兢兢地从钱库里拉出来一千斤铜,合计一百三十贯钱,云初悲愤的对虞修容道:“看清楚,这就是你夫君办错事情,还被人扣黑锅的代价。”   礼部来的是一位郎中,为人也极为有趣,一边指挥部下把钱往他们的车上装,一边对云初道:“恭喜云县丞,再过三日就要称呼县丞为县令了。   礼部正在制作印绶,拟定旨意,三日之后,云县丞就要成云县令了,区区百来贯钱财何足挂齿。”   云初显得更加悲愤了,指着那些钱道:“这样很容易让人以为我的县令职位不是自己凭本事得来的,更像是花钱买来的。”   郎中哈哈大笑道:“一百余贯钱,也想买一个京县的县令?   当年蜀中朱砂巨贾姚玉荣,为了给儿子求一个七品县令,愿意出钱五千贯,被我们礼部一口回绝不说,还罚姚玉荣钱两千贯,一个堂堂的万年县县令,岂是金钱能够换来的。”   会说话的人在那里都讨人喜欢,云初闻言大喜,这就要吩咐崔氏准备酒宴,却被这位郎中一口回绝。   他是来收罚款的,这种事很容易遭人记恨,如果拿走了人家的钱,又再在人家大吃大喝的很容易被算计。   送走了上门收罚款的人,云初就把刘仁轨今天拒绝收武媚赏赐的事情告诉了虞修容。   虞修容叹口气道:“这些真正活骨气的人家,真的是让人羡慕啊。”   云初二话不说,就开始拔虞修容头上金光灿灿的金钗,撸她手腕上价值连城的玉镯,还要脱掉她脚上那双传说是猪婆龙皮制作的小靴子。   “夫君,你这是要干啥?”   抵抗不过的虞修容扶着自己快要乱掉的头发好笑的问道。   云初恶狠狠地道:“从今天起,我们家也开始活你说的真正的骨气日子。   争取用百十年的光阴也过成人人竖大拇指夸赞的骨气人家。   还有,娜哈,明天就把你的乌骓马捐给军队,那么好的一匹马落在你手里白瞎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世上就没有不漏风的墙   云初最喜欢长安被雨水清洗之后的模样,这样的长安跟一个刚刚沐浴过的少女一样,处处透着清新。   就是烂怂大雁塔显得很阳刚有些破坏整体景致。   一场大雨并没有驱赶走长安的酷热,相反,这里变得更热了。   潮热的天气里,食物变质太快,再加上没有人愿意为了一口吃的在这样的天气里奔波,所以,云初下令关闭大食堂,关闭晋昌坊,大家一起待在一个安静的家里纳凉。   同时,刘义还特意下了另外一道禁令,那就是不准赤身裸体的在房屋顶上睡觉。   李弘雷打不动的再一次来到了晋昌坊,被云初扒光衣服之后,就给丢水渠里跟大群孩子在水渠里练习漂死猪的伟大技能。   所谓漂死猪,就是平躺在水渠里,不用动弹,水流就会带着人顺着水渠漂走,在这样的酷热日子里,没有哪一种纳凉方式能比得上漂死猪了。   堂堂的大唐亲王,为了苦练漂死猪技能,硬是在晋昌坊的水渠里待了整整一天。   走的时候,全身黢黑,不过,也能从这个家伙身上看到一点淡淡的彪悍意味。   这没法子不彪悍,当一大群孩子排着队往水渠里躺下去,享受水流冲刷的时候,李弘就算是再胆怯,这个时候也只能在一群护卫担忧的目光中咬着牙往水里躺。   多来几次之后,胆子自然就变大了。   这就是云初对李治罚他钱,以及坑他钱的报复。   娜哈躺在一个硕大的澡桶里哼哼唧唧的,她觉得在澡桶里泡凉水解暑,跟在水渠里漂死猪相差太远。   好在她现在终于有了一些男女之别,所以,也就不情愿去水渠里漂死猪了。   虞修容抱着那个胖丫头坐在另外一个澡桶里,她马上就要生产了,身体臃肿的厉害,更害怕热。   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恨不得把自己的皮扒下来,好让自己凉快一会。   老猴子却悠然自得的坐在一张躺椅上,轻轻地摇着蒲扇。   “陛下给了玄奘大师五百斤火药。”   听老猴子这么说,云初点点头,有了这个由头,从他手中流出去的火药,总算是有了一个很好的说法。   “但是,陛下明言,他不想在大唐地界上听到这些火药的爆炸的声响。”   云初再次点点头,又这么一条限制,是必须的。   “陛下秘密捕捉了大唐几乎所有的会药发傀儡戏的绯优,如今这些知晓如何配置火药的绯优全部在火药作坊供职。”   云初叹口气道:“我知道万年县境内有很多的药发傀儡戏子失踪了。   也知晓这可能是皇帝干的,只是这些人能活下来实在是出乎我的预料。”   “估计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内,火药都将是皇家密藏,你别看咸阳桥爆炸案现在似乎没有人问了,其实,在暗地里听说有一群极为精干的人手还在秘密追查。   所以,你如果觉得那里的手尾没有收拾干净,就早点清理,别事到临头了再后悔就晚了。”   “你又要离开了吗?”   “嗯,要离开了,这一次手中有火药,我正好借机打通河西的那条走廊。   还要在那里留下足够多的佛门印记。”   “怎么留?”   “凿刻佛窟。”   “钱从哪里来?”   “自西域来的商贾,以及去西域的商贾。”   “这么说,你准备将佛门跟商贾牢牢地捆绑在一起吗?”   “是的,以前的时候,佛门依靠的都是当权者,我们总以为只要说服当权者,就能让佛门光大。   然而,即便是我们能让皇帝崇信佛法,崇信到自己出家,然,佛门并未光大,反而让佛门成了当权者避之不及的祸害。   南朝四百八十寺,如今留存者又有多少呢,多少的兰若,多少的丛林,在当权者失败,或者死去之后,也就纷纷败落,成了树精野狐的栖身之所。   佛门一次又一次的努力也就化为泡影。   这一次,老夫准备试试商贾,看看,这些常年走南闯北的人是否需要佛的庇佑。”   云初长叹一声道:“你要是敢把香积厨跟商贾绑定,我可以预言一下,你们一定会遭到来自皇权的最猛烈,最绝情的打击。”   老猴子笑道:“佛,无处不在,你可以在水里看到佛,也可以在土里看到佛,你活着时候能见到佛,死去之后,也能见到佛。   所以,佛,无处不在。”   云初无言以对,有信仰的人是不畏惧生死的,哪怕受限于一时,如果把时间线拉长,人家还是会活得很好,而老猴子,玄奘他们的目光就非常的长远,安排一件事的时候,至少都是以五百年为一个评判时间的。   法相唯识宗远走西域,已经成了他们这一派坚定不移的目标,不可能因为遇到一些阻碍就会放弃。   也就是因为玄奘放弃了南下,东扩,大唐境内的佛门才会放弃一些成见,不再骚扰他们,甚至在他们西进的时候,还会提供很多力所能及的帮助。   老猴子此时正在做的事情,被他们称之为“凿空西域”,意思是拿着锤子,凿子一点点的向西进发,最后一路走进每个西域人的心里。   所有人似乎都在干一些伟大的事情。   李治已经做好了要做全世界人的王的准备。   武媚做好了当皇后的准备。   李绩做好了要平灭高句丽,新罗,百济的伟大准备。   现在,老猴子又要拿着锤子,凿子去开凿西域。   所以,这是一个非常伟大的时代。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坐在闷热的官衙里,云初用手拍着桌子,不知不觉就唱出来了一句千古名句。   正在找文书的温柔停下手,瞅着云初道:“继续唱啊,我刚刚听出一些味道来。”   云初摊摊手道:“没了。”   温柔遗憾的叹口气道:“我总觉得那么好的句子就不应该从你的嘴里说出来。”   “为何,因为明珠暗投的缘故?”   “是啊,谁说不是呢,有些人天生就能出口成章,有的人苦学一辈子,写到老死,都弄不出一句好东西,你这隔三差五的就弄出来一句,实在是让人喟叹老天不公。”   云初点点头道:“我也觉得老天挺不公平的。”   温柔见云初拿着一张席子,就不解的道:“你要去哪里?外面的太阳能烤死人。”   云初道:“我去监牢里睡一觉,现在,也就那里能让人睡个安稳觉了。”   听云初这么说,温柔也迅速拿起一张席子,就跟着云初去了万年县大狱。   才进了万年县大狱,一股凉风就扑面而来,这是监狱的通风口吹进来的风,被清凉的大狱降温之后,就形成了一片很舒适的小环境。   如今的万年县大牢里,没有犯人,一个都没有,所有人犯全部在开春的时候给砍头了。   不是云初这个万年县令等不到秋决,而是按照刑部下发的命令执行的。   按照刑部下发的政令来看,能杀的一定要杀,可杀可不杀的杀,够不上杀头条件,却造成了恶劣影响的罪囚也在斩杀之列。   按照这个指令,万年县法曹,就一不小心的就把所有人犯全部都喀嚓了,一个都没有留。   云初自家的监狱,他自然是清楚地,说真的,他的这座监狱里的罪囚,就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犯罪最轻的一个,都是因为跟邻居有仇,就把人家的孩子直接丢井里淹死了。   但是,论到大奸大恶这四个字的时候,却没有一个罪囚能配的上,如果说一定有,那就是刚刚进来的云初跟温柔两个。   云初真的很讨厌万年县这些做事不动脑子,最后把自己送上断头台的家伙们。   一个念头不通达就杀人,这是关中罪犯最显著的一个特点。   欠钱不还会杀人,老婆被人睡了,会杀人,田地被人家越界点了一行豆子,就一锄头把人家的脑浆子给打出来,犯了案子之后还不跑,硬是梗着脖子要一命抵一命。   这就没办法了,春天的时候,张甲找来四个专门吃这碗饭的刽子手,喀嚓,喀嚓,一炷香的功夫,就在东市口上,一气砍掉了十一颗脑袋。   然后,万年县专门关押重犯的监狱就空下来了。   这导致牢头雁九有很大的埋怨,里面的犯人都没有了,他这个牢头再想喝杯酒,吃口肉,就没有人愿意孝敬钱财了。   见两位上官进来了,雁九立刻就很懂事的将两个被他收拾的一尘不染的监牢门打开,邀请两位上官进去。   云初看了一下,监牢里确实干净,地上铺着厚厚一层金黄的麦秸,干燥不说,还很软,看样子已经提前用碾子碾过。   云初递给雁九一把钱,吩咐道:“去弄一些冰酒回来,再弄一些可口的时令小菜,一个时辰后,再把罐罐茶给我们煮上,睡醒了好喝。”   雁九拿着钱笑嘻嘻的走了。   云初打了一个哈欠,就把席子铺在稻草上,取过一个竹枕塞在脑袋底下,也不用吹灭油灯,就迅速闭上眼睛。   隔壁的温柔进入梦乡的时间比云初更快。   这一觉睡得舒坦至极,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云初爬起来,发现隔壁的温柔还在酣睡。   想要推开监牢的门出去,却没有推动,云初正想喊雁九过来开门的时候,一张在灯光下发着绿光的脸出现在云初的眼前。   “大胆云初,你可知罪?” ###第一百三十五章 升堂,升堂   云初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胸脯道:“当初没有弄死你,是我这一生犯下的最大的错。”   狄仁杰点点头道:“谁给你出的计谋,做的安排,怎么这么不小心,事情干的如此粗糙?”   云初不屑的道:“滚蛋,你有个鸟毛的证据。”   狄仁杰瞅着云初道:“快了。”   云初冷笑一声道:“你老婆快生了吗?”   狄仁杰摇头道:“才怀上,没那么快。”   云初嗤的笑了一声道:“除过破案子你干啥事都很快,这一点我早就知道。”   狄仁杰打开牢门道:“火药果真这么可怕吗?”   云初离开牢房,先是上下打量一下狄仁杰,然后道:“又胖了。”   狄仁杰道:“你管我胖不胖呢,赶紧给我一些火药,我拿去交差,要不然我的顶头上司就要被砍头了。   对了,你的火药跟火药作坊里出来的火药应该有区别吧?”   温柔一边系着腰带,一边从牢房里走出来道:“顶头上司死掉,对你来说,难道不该是一件大喜的事情吗?”   狄仁杰道:“一般情况下是这样的,现在的问题是,我那个顶头上司准备在临死前,拿我们当垫背的。   这些天抓了十六个参与了咸阳桥爆炸的人犯,可惜,这十六个人什么都不知道。   我却抓不到跟这些人联系的那个人,其实呢,如果再给我一些时间,我还是有把握的,可惜,时间不够了,皇帝马上就要册封皇后了,到时候会有大赦,所以,大理寺已经把那些人全部杀了。   这让我查案子查的心力交瘁,最后觉得还是直接来找你,找到一些不一样的火药,先把彭寿的命救下来,我自己也能过的舒服一些。   另外,顺便把你的火药跟皇家火药不兼容的问题处理一下。”   温柔不解的道:“你怎么知道是我们干的?”   狄仁杰看了温柔一眼道:“但凡是我查不出来的案子都是云初做的。”   温柔诧异的大叫道:“这也太武断了吧?”   狄仁杰冷笑一声道:“你就说我找的对不对吧!”   云初摇头道:“不是我们干的。”   温柔也连忙道:“对,不是我们干的。”   狄仁杰笑道:“我管是不是你们干的,我只想帮你们解决一下你们的火药跟皇家火药不一样的问题。   等你们的火药跟皇家火药一样了,以后,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再也没人能找到你们。”   云初笑道:“求人的时候一定要有一个求人的样子,不能明明都在求人了,还装出一副在帮我们的样子,很恶心的。”   狄仁杰笑道:“好,告诉我火药在哪里,我去拿,不过要快,我快没有时间了。”   云初道:“你把雁九怎么了?”   “打昏关最僻静的一个牢里了,听不见我们说话。”   云初点点头道:“那就不要打扰他睡觉。”   三人来到了刑房,雁九果然把喝茶的小炉子点起来了,铜壶里的水已经沸腾了,壶嘴上嘘嘘的喷着热气。   热水是用来烫茶杯的。   云初熟练地烫洗了茶杯,就装了一些清水放在茶罐子里,狄仁杰则忙着烤枣子,剥桂圆,洗葡萄干,最后把云初倒进罐子里的清水倒掉,把罐子里的水汽烤干,再放茶叶,慢慢的烘烤,等罐子里散发出烤茶叶的焦香之后,就倒进去一些清水,只听刺啦一声,一股白色的水蒸气腾起,就把烤好的枣子,桂圆,葡萄干放进去,熬煮!   云初低声道:“怎么突然出现了?”   狄仁杰道:“上面要求的,不仅仅是我,还有从各地招揽来的六个高手,都在追查吐蕃使者灭门案子,跟咸阳桥爆炸案。   也算是各显神通,而且都有不俗的战绩,如果不是你早早掐断了联系,这一次,你可能就栽了。   你留下的破绽实在是太多了,我找到三处破绽,就已经确认这事是你做的。”   云初喝了一口茶水瞅着狄仁杰道:“说说看。”   狄仁杰给温柔倒上茶水,又给自己弄了一杯,放在手心揉着细长的茶杯道:“其一,那些人自从被人包养之后,日子过得很好,不是一般的好,是很好。   这不合理,包养这些人的代价太大了,我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浪费!   其二,这些人参与了咸阳桥爆炸案之后,居然全身而退,这就很不合理,就像你花了十贯钱派人去偷五贯钱那么怪异。   据我所知,全长安能干出这么浪费的事情的人只有你,所以,第二点还是浪费!   第三点,一般情况下,在做下了咸阳桥爆炸案这么大的事情之后,那些人没有理由还能活下来。   但是,奇怪,就奇怪在这里,那些人都活着。   我从这件事里读到了——自信这两个字。   如果说自信者不一定是你,但是加上两个浪费,就一定是你。”   温柔在一边道:“还是猜测啊。”   狄仁杰轻轻地啜饮着茶水道:“这就不得不说第四点了,那就是讲究证据,你太看重证据了,在大唐,证据真的不重要。”   云初看看温柔,温柔就进入监牢,片刻之后,就从监牢里取出一个双肩包递给狄仁杰道:“你要的东西就在里面,云初刚才不肯承认,是因为这件事还牵涉到我。”   狄仁杰瞅着温柔道:“看样子你是真的准备跟他混了?”   温柔笑道:“为什么不呢?你呢?”   狄仁杰摇头道:“不,我可以把命给他,但是绝对不会俯首听命于任何人。”   温柔嗤的笑了一声道:“皇帝。”   狄仁杰摇头道:“之所以听命于皇帝,那是因为他此刻代表着大唐,我是大唐人,我只会效忠大唐。”   说完话就把被子里的茶水喝光,起身拥抱一下云初道:“感谢你把命给我。”   说完话,就背着双肩包离开了万年县大牢。   温柔瞅着狄仁杰的背影道:“这个人很可信,但是,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云初笑眯眯的瞅着温柔。   温柔莞尔一笑,指着云初道:“我就知道……”   狄仁杰回来了,云初很高兴,虽然分别的时间不长,但是,对他来说,觉得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   有时候人心会因为分别太久而发生一定的变化,好在,狄仁杰是一个一以贯之的人,一旦认定了的事情,想要他作出改变真的很难。   第二天,就是云初的好日子,因为他要升任万年县县令了,真正成了掌控一方的百里侯。   政治的魅力之所以能光耀千秋,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能带给某一个人很强大的使命感。   甚至会改变这个人为人处世的态度,以及头脑跟眼光,甚至是彻底的改变一个人。   为了欢迎云初真正成为万年县的县令,万年县衙里的所有人,包括吴主簿,张县尉,全部动员起来,在闷热的大夏天对县衙进行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扫除。   第一次坐在万年县知县才能坐的公堂上,背后的海上红日的巨幅画作,一下子就把公堂的威势给表现出来了。   刚刚送走了吏部官员,礼部官员,此时,他的印绶跟告身就稳稳当当的放在桌面上。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万年县将近五十万人,就真正是他的治下之民了。   这个位置云初其实已经盼望很久很久了,在他来到大唐之前,他同样接到了一个类似位置的任命。   那个时候,他一直幻想自己到了这个位置能干些什么,能否在满足自己私欲的同时做一些有益的事情。   现在他已经清晰地察觉到,私欲与做事情是完全水火不相容的两件事。   那一幅下面是海波,上面是红日的图画,是他按照自己以前对县衙的理解描绘出来的东西。   现在,头顶就差一面正大光明匾额了。   本该是明镜高悬才对,云初觉得这四个字的要求过于低了,就干脆没有挂任何东西。   他觉得头上有青天挺好的。   哪怕云初早在担任万年县尉的时候就已经掌控了万年县,直到今天,才算是真正成功了。   当年轻英武帅气的县令站在公堂门口的时候,万年县大大小小的官吏们,齐齐的向他抱拳施礼,在吴主簿的率领之下齐齐的喊一声“见过县尊。”这让云初的心里乐开了花。   左边是县尉张甲率领的捕快,衙役跟不良帅,右边是吴主簿率领的六曹,说真的,云初觉得跟李治在金殿上的排面也差不了多少。   县令坐堂,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论功行赏,感谢他们在云初还是县丞的时候,就对他毕恭毕敬,且愿意任劳任怨的当差办事。   本来只打算发两百贯赏钱的,吴主簿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个数字,云初立刻就认为两百贯拿不出手,大笔一挥,四百贯的赏赐足够万年县上上下下的人高兴半年的。   在得到赏赐之后,万年县的衙役们就分列两边,将手中的棍子敲得震天响,然后一起大吼道:“升堂,升堂……” ###第一百三十六章 兵者,诡道也   升官了,云初就迫不及待的去找刘仁轨显摆。   只是当穿着崭新的官服,腰上系着一条青玉带,打扮的既俊俏又威严的见到刘仁轨的时候。   首先看到的是泥土里密密麻麻蠕动的蚯蚓。   蚯蚓在粪土里不断地蠕动,而刘仁轨竟然还用手去抓蚯蚓,这让云初喉头一紧,干呕了两声。   身着麻衣,脚踩草鞋的刘仁轨回头看看云初,挑起大拇指道:“这一身葱色绿的官服就该你们年轻人穿,老夫这样的穿这一身糟蹋了。”   云初笑道:“你有大红的袍子是你自己不肯穿。”   刘仁轨招招手道:“过来看看,就是按照你说的方子养的蚯蚓,没想到这才几天啊,就出来了这么大一堆。”   云初见那边满是泥水,就不肯过去。   刘仁轨皱眉道:“方子是你的,你怎么还这么嫌弃,我还以为你早就接触过这东西呢。”   云初道:“我这人素来有洁癖,你又不是不知道。”   刘仁轨笑道:“死人摞死人的战场你是怎么熬过来的,现在竟然嫌弃这些蚯蚓。”   云初打死都不过去,褐色的会蠕动的蚯蚓跟自己这一身颜色清新的葱色绿官服相克。   刘仁轨一边用手抓黏糊糊的蚯蚓,一边啧啧赞叹道:“好方子啊,不用粮食也能饲养鸡鸭,这可是让百姓们平白得了不少钱。”   云初叹口气道:“能不能先不要抓蚯蚓了,我来你家就是为了显摆我这个正六品官位跟官服的,你老抓蚯蚓算怎么回事?”   刘仁轨大笑道:“正六品的官老夫亲手杀了两个,在我跟前有什么好显摆的。   倒是你,有空在那里显摆你的新官服,不如过来看看,如何将蚯蚓养的更加肥大。”   瞅着刘仁轨伸到他面前的手上那些蠕动的蚯蚓,云初苦着脸道:“养蚯蚓这事我就是随便说说的。”   刘仁轨笑眯眯的道:“随便说说都有这么好的功效,如果认真起来,岂不是能震惊天下?   再说说,还有什么好方子可以拿出来?”   “其实啊,我还有一个养蛆的法子,也能用来喂鸡……”   回到刘仁轨家里,先是拜见了嫂夫人,又见了刘仁轨的两个儿子刘滔跟刘睿。   冯氏头上包着青布帕,身上穿的也是麻布裙子,再看他的两个儿子,也都是乡民一般的打扮,云初就忍不住道:“做官清廉这是对的,可是也不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如此清贫吧?”   刘仁轨洗干净了手,瞟了云初一眼道:“想要做一个好官,最后从一开始就别有先满足私欲,再当好官的想法。欲壑难填之下,最后栽进去的一定是自己。   好了,不跟你说这些,你的富贵是你自己一手挣回来的,这一点老夫极为羡慕,不过,这些事老夫做不来,也没有办法做。   现在就问你,这个蚯蚓养鸡的事情能不能传出去?如果能传出去,我就在长安城外的里坊里的传播。”   云初看着已经快要二十岁的刘滔道:“我今天来没心思跟你说蚯蚓,说蛆,我只想问问刘滔,七月的时候愿不愿意进国子监里去。”   刘仁轨正要拒绝,冯氏却站出来道:“既然是通家之好,妾身也就不在这里装假了,如果云叔叔能把滔儿送进国子监,妾身在这里感激不尽。”   云初大笑道:“嫂嫂说的极是,这一次的名额可是小弟从雁门郡公那里用一瓮酒换来的。   可不是四门学,是直接进入太学,以刘滔的学识,只需在里面混个一半年,就能直接参与进士科考试了。”   冯氏笑吟吟的施礼道:“如此就麻烦叔叔操心了。”   云初又对正羡慕的看着哥哥的刘睿道:“你想不想进去,如果想进去,我只能推荐你进四门学,太学,我目前的官职不够。”   刘仁轨怒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做呢,要知道进入四门学,太学的推荐名额,乃是国朝对官员信任才有的恩遇,如何可以拿来随意给人做人情?”   云初不理睬刘仁轨,对一脸难色的刘滔道:“你去总比让雁门郡公推荐一个二傻子进太学要好。”   刘仁轨叹息一声道:“其实老夫也可以推荐的。”   冯氏用手帕擦拭着眼角的泪水道:“知道你能推荐,却为何年年推荐的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偏偏耽误我儿到如今这般岁数。”   刘仁轨一言不发,不过,从他表情都能看的出来,这家伙没有一星半点的悔过之意。   云初是不管的,他自己身边本身就没有几个人才,刘仁轨却把刘滔,刘睿这两个极为聪颖的少年生生的压制在他的家里。   这是不对的,等到李治变得昏聩的时候,他刘仁轨还想像现在这样受到皇帝宠信,完全是做梦。   刘仁轨终究没有拗过老妻的眼泪跟两个儿子的渴盼的目光,对云初道:“一切按照规矩来。”   云初今天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拐骗刘仁轨的两个儿子,见目的达到,就迅速离开,哪怕刘仁轨一再邀请他在家里喝杯茶再走,都被云初严词拒绝,他可不想跟一个抓了满手蚯蚓的家伙喝一壶茶,万一蚯蚓从他手上爬茶壶里怎么办呢。   刘滔,刘睿云初自然是要带走的,而且今日还要带他们去见见世面呢。   离开了家,云初就发现,刘仁轨长子刘滔的性子沉闷一些,倒是他的二子刘睿性情跳脱,跟云初非常的合得来。   “家父并非不通人情,只是他心里只想着治下的百姓,很少想到自己罢了。”   见刘睿在替自己的父亲开脱,云初就大笑道:“令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还是很了解的。   他有自己的乐趣,跟自己的追求,一般人理解不了,就像我很羡慕令尊的风骨,可惜,我做不到,所以,总想着拉他下水,免得老是被你父亲映衬的一无是处,就算令尊做错了,陛下惩罚的却是我,这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刘滔,刘睿被云初一番笑话,说的哈哈大笑,三人相处起来显得更加融洽了。   “今天是兵部侍郎杨怀素支起来的场子,前一阵老杨把他的儿子安排进棉纺织作坊里去了。   还以为这家伙可能待不了多久,就会把名声搞臭,最后灰溜溜的回家。   结果,事情出岔子了,没想到那个家伙竟然是一个人才,在棉纺织作坊没有多长时间,竟然真的已经掌握了棉纺织流水作业的精髓。   你们两个也是知道的,棉纺织作坊是我跟你父亲,一起呕心沥血搞出来的。   既然是我们搞出来的,凭什么让旁人摘走我们种下的桃子。”   刘滔听了云初的话愣了一下道:“云叔带我们兄弟出来不是为了太学跟四门学吗?”   云初道:“太学,四门学,就那么回事,你们当然要去上学,但是,在做学问的同时,也要跟着我将棉纺织作坊里的流程弄清楚。   同时,你们在弄清楚棉纺织作坊的流程之后,还要编纂出一本建立棉纺织作坊的书籍出来。”   刘滔吃惊的道:“听家父说云初也是惊才绝艳之人,为何不亲自下手编纂这本书籍呢?”   云初冷笑一声道:“不论是我,还是你父亲去编纂这样的书,最后一点好处都捞不到,说不定还会被人嫉妒。   所以,你们两个来做再好不过了,在国子监求学两年,同时再跟着我做两年实事,将我与你父亲的辛苦干出来的事情标准化,也顺便为你们进入仕途打一个基础。   你父亲为人方正,对人家摘果子的事情可以一笑了之,我不成,我这人天生的心胸狭窄,不会平白的沾别人的便宜,但是呢,他们也休想沾我的便宜。”   刘涛根刘睿对视一眼,就施礼道:“愿听云叔安排。”   云初拍拍两人的肩膀道:“你们现在可能还看不到纺织作坊的重要之处。   我告诉你,一旦纺织作坊在全大唐铺设开来,纺织作坊就算比不上少府监,最起码也不会差多少。”   到底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哪里会听不懂云初的这番话,刘滔刘睿连连点头称是。   三人很快就来到了遵义坊刘怀素的家。   一个肥胖的管家正在门口点头哈腰的迎宾,远远地就看见了云初来了,就匆匆迎上来道:“县尊,我家主人已经等候多时了,就等着县尊前往小花厅叙话呢。”   云初指指自己身后两个虽然身着麻衣,神情,气度却比身着绸缎的人还要好的多的两个少年人道。   “长安县刘县尊的两位郎君,万万不可怠慢了。”   管家立刻笑开了花,连连道:“别说两位是刘县尊家的郎君,即便老汉不知,只要看了两位郎君的气度,也知晓定然不是凡人,岂敢冒犯。”   瞅着殷勤的管家的背影,刘滔低声道:“云叔,这就是他们标榜的高门大户吗?”   云初仰着头在两人中间道:“多看,多听,至于他们说的话,就当放屁,就好了。”   刘睿笑嘻嘻的道:“可能还臭不可闻,哈哈哈。” ###第一百三十七章 珍珠翡翠白玉羹   刘睿对杨怀素这些武人的看法就是这样的。   别看刘仁轨是穷酸,但是呢,人家可是真正的寒门,他出身尉氏刘氏,乃是汉章帝刘炟之后。   以大唐皇帝对刘仁轨的礼遇来说,尉氏刘氏再次成为豪门大户,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   温柔就曾经评判过刘仁轨,他为人古板,方正,但是在提携家族后进一事上,却从未后人。   不给亲儿子办事,也要将尉氏刘氏的有才之士推荐进国子监,或者推荐去做官的事情没少干,甚至可以说达到了见缝插针的地步。   国家百年事,家族永流传。   不是刘仁轨一个人这么看,而是全大唐的勋贵,大户们的一致看法。   资源就那么多,你多吃一块,别人就要少吃一块,所以,在竞争的时候,就显得极为酷毒。   杨怀素也是如此,他的跟脚是长孙无忌,与死去的吴王李恪有亲眷关系。   之所以能在吴王李恪被杀之后,他还能身居高位,这里面就有很多常人不敢想的事情在里面。   虽然是一个卑鄙小人,但是,人家在招待云初的时候,可是真的热情。   尤其是听闻跟在云初身后两个身着麻衣跟学生一样的少年人竟然是刘仁轨之子的时候,竟然拉着刘滔跟刘睿的手久久不愿意松开。   且颤声道:“本该早早出来了,如此好的儿郎,你说老刘怎么就不愿意推出来应事呢。   否则,以老刘的家教,家传,虽然不能达到云县令这般的成就,比之犬子却是高明百倍。   不成,回头老夫就上表推荐,万万不能让两颗明珠被老刘的倔强性子给耽搁了。”   目送这个快要痛心落泪的胖子去招待别人去了,三人中唯一有位子坐的云初就再次朝后仰身跟两兄弟把脑袋凑在一起道:“看吧,这就是你们以后的榜样,事情办不办的,话要说的漂亮。   虽然明知道人家不肯给你办事,但是呢,这一番话下来心头是不是暖暖的?”   刘滔点点头道:“很符合家父口中的小人行径。”   云初笑道:“就问你心里舒服不舒服吧?只要你心里舒服,人家的目的就达到了。”   刘睿低声道:“虚伪到这个份上,是吾辈楷模啊。”   由于正席还没有开始,正是众人端着酒杯到处胡逛,交际的好时候。   太医署的胡医判,司农寺的黄少卿,宫门局的薛局长,武研院的秦郎中,再加上云初这个万年县县令,几个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说着小话。   “说起来是杨侍郎的寿辰,我猜今天的主人家应该不是杨侍郎。”   太医署一向以消息灵通出名,胡医判一张口就开始质疑杨侍郎的主人身份。   云初觉得这话很有道理,明明一个武将系统的人物,前来参加酒会的基本上都算是文臣。   而李绩,程咬金这些人家,连一个前来祝贺寿诞的晚辈都没有来,不得不说,杨怀素这个武人中的二五仔当的真是彻底。   云初不管这些,他只是一个劲的把刘滔,刘睿推到前边,把这两个年轻人介绍在这些官员知晓。   交际了足足有半个时辰,这时候就听大厅外边有人报名——驸马都尉长孙冲到。   听到这个报名,在座的几个人相互传递一个预料之中的眼色,就起身迎接秘书丞长孙冲。   历朝历代皇帝心目中的女婿模板一样的人选到底是谁呢?   是东晋王献之!   传说这个人少负盛名,高超不凡,放达不羁,虽终日在家闲居,但形貌举止并不显得懒散,才华气度超过时人,且容貌雅致。   最重要的是这个性情淡泊,对于名利之事从不争夺,抱着有就收,没有也不生气的态度面对。   长孙冲跟王献之很像,一样出生良好,又没有野心,不会仗着因为是驸马仗势欺人,还是有才气的世家公子。   自从长乐公主薨后,长孙冲就一直在家中独居,身边只有一个老仆跟两个老妪负责他的饮食起居,对那些朝他献媚的女子从来不看一眼。   长乐公主很早就死了,所以云初也不清楚长孙冲跟长乐公主的感情到底如何。   从长孙冲现在表现出来的行为习惯来看,这几年,长孙冲应该私生子都有一大群了吧。   总之,就是他的行为极度的反人类。   大家也都知晓,越是被传颂的美好爱情,其实剥掉历史的外皮之后,基本上都是一塌糊涂的。   云初带着刘滔,刘睿站在人群里一点都不起眼,因为有一大堆官员,忙着让长孙冲替他们向赵公问安呢。   云初觉得长孙冲其实挺骚的,不说他那一对遗传自父亲的桃花眼,仅仅是眼角不多的一些鱼尾纹,以及鬓角处出现的星星点点的白发,就把一个成熟诱人的中年人的魅力渲染的恰到好处。   如果再算上他温文尔雅的谈话,周到细致的礼貌,云初敏锐的发现,杨家特意挑选出来充当门面的那些丫鬟,婢女们看长孙冲,已经看的眼冒金星了。   云初再一次将脑袋向后仰,对刘滔跟刘睿道:“你看看,这就是世家公子的派头,说真的,你们两个还不成,还需要好好修炼。”   刘滔无所谓,摇摇头道:“好皮囊罢了。”   刘睿却看的聚精会神,听兄长这样说,就在一边嘿嘿笑道:“我打扮一下还是能拿的出手的。”   云初笑道:“就是脸太方了,不过不怪你,你爹就这样。”   刘睿连忙道:“我大哥才跟了我阿爷的模样,我随我阿娘。”   长孙冲出场的气势很足,他一来,就没有杨怀素什么事情了,一直跟在父亲后面混脸熟的杨英,这才有机会跑云初身边,喘着气道:“父亲也真是的,县尊才是今天的主客,不知道总是跟那些没名堂的人说那么多的作甚。”   云初笑道:“我就是一个小小县令,在这里上不了台面,令尊能亲自招呼一声,已经给足脸面了。”   杨英认真的朝云初拱手道:“那日纺织作坊一别,还以为县尊在戏弄属下,等下官将纺织作坊弄明白之后,才知晓县尊对下官是何等的关爱。   那一日没能亲自送县尊出来,实在是下官目光短浅的原因,还请县尊恕罪。”   云初笑道:“我这里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把事情办好就是对我最大的尊敬。”   杨英连连称是,见父亲在召唤自己,就告罪一声,烦躁不堪的离开了,看样子,很像舍不得离开云初这个上官的身边。   云初才要把头仰过去,就听刘睿道:“明白,这是人家的家学,这种人适合阉割之后去当伺候人的宦官,而不是进入纺织作坊来当官。”   刘滔皱眉道:“休要胡说八道。”   云初对刘睿道:“看清楚,这就是你们以后的敌人,想办法把他挤走才是正理。”   刘滔道:“如果他真的有本事,挤走他,岂不是成了小人行径?”   云初瞅着刘滔笑道:“不弄走他,你们兄弟将来如何安置呢?”   刘睿连忙道:“对,对,就是这个道理。”   根据这半天对这两兄弟的了解,云初已经发现,刘滔这人绝对不能去当事务性官员,最好找一个地方,比如国子监里去当先生,或者跟着某一位大佬去修史。   如果一味的往事务性官员位置上走,将来不是被人坑死,就是被某人利用,总之,绝对没有好下场。   刘睿就不一样了,这小子,有野心,有坏心思,还聪明,估计能在棉纺织作坊这个国营单位混起来。   长孙冲终于应付完毕了那些高官,来到云初他们这一桌,见到云初稍微愣一下,然后潇洒的拱手道:“许久未见云县令了。”   云初拱手还礼道:“晋昌坊一别,再无长孙兄风采,导致晋昌坊接下来的几次大会都逊色不少。”   长孙冲呵呵笑道:“听闻晋昌坊已经成了武人的庆功之地,也不知某家去了会不会给云县令造成困扰。”   云初陪着笑脸再次施礼道:“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有什么困扰不困扰呢?   说到底,晋昌坊不过是一处供我长安人游玩之所,说那里是武人聚会之所,秘书丞也太高看了晋昌坊。   如果不信,秘书丞尽管在晋昌坊来一场文人聚会,检阅一下晋昌坊伺候人的本事,也让晋昌坊百姓多赚几文钱,好给孩子买一碗汤饼吃。”   长孙冲没想到云初会这样回答,稍微惊愕了片刻就对云初道:“好啊,待到秋凉之时,某家会带着长安士子,去晋昌坊举办一场文会,云县令以为如何?”   云初大笑道:“求之不得,不知日期可曾定好,如果未曾订好,秘书丞可要加紧定下日子。   晋昌坊也好做足准备,为我大唐士子打气鼓劲,同时,秘书丞尽管放心,这必然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文会。”   长孙冲原本只是随口客气一句,没想到云初竟然当真了,还开始询问举办时间,并且信誓旦旦的保证会把事情办好。   这是纯粹的商贾行径,长孙冲没来由的将云初低看了一分。   随口道:“待某家订好日子,自有管事与云县令商议。”   说罢,就带着一张笑脸去了胡医判那边。 ###第一百三十八章 同父同母不同命   以前的长孙冲基本就不出门,即便是出门了,也是跟一群长安才子们吟诗作对,寄情山水,把日子过的平淡的如同清水一般。   现在,长孙冲已经开始降尊纡贵的出席杨怀素这种人的寿宴,这说明长孙无忌已经感觉到自己不怎么妙,开始笼络人手了。   云初家的管家刘义给杨怀素家送寿礼的时候,送的是四色礼。   寿面,面粉做的寿桃,一坛子好酒,一封好茶叶,东西算不得贵重,但是,那两只堪比人头的寿桃摆在桌案上,成了当日最显眼的寿礼。   云初带着刘滔,刘睿离开杨怀素家的时候,两兄弟一人得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   至于云初,人家直接上荤菜,送了一千斤咸鱼。   咸鱼是长孙家的买卖。   可千万别看不起咸鱼买卖,在食盐由官家独家买卖的时候,咸鱼,就是人们获取食盐的另外一种方式。   云初把这些咸鱼拿回家,让厨娘仔细地处理,至少能弄下来一百斤盐巴。   如果再把浸泡过咸鱼的水拿去蒸煮,最后还能弄出来几十斤盐巴。   因为这个缘故,长孙家的咸鱼买卖一直都非常的好,听说,他们家的咸鱼甚至远销到了云贵的蒙舍诏。   长孙家除过咸鱼买卖,另一个大买卖就是铁,仅仅是铁山,长孙家就有七座。   长安城里的铁器作坊,有八成都是属于长孙家的。   所以,云初那些看似非常红火的生意,在长孙家这头大象面前,最多能算得上是一只蛤蟆?……或者是一只鹌鹑?绝对不能再大了。   如果云初跳出来跟长孙家作对,绝对是被长孙无忌一脚踩踏成照片的下场。   所以,云初现在只能过很普通的唐人的幸福生活。   尽量的不去想长孙家马上就要开始倒霉这件事。   因为,就算长孙家会倒霉,这个过程也会延续很长的时间。   在杨怀素家里的社交,非常的有必要,这里最多的不是大佬,而是一大批中层官员。   看着长孙冲身边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潮,云初就知道人家长孙冲的社交效果更好。   唐人的庆典,一般会延续很长很长的时间,尤其是当西域明快且鼓点清晰的音乐响起来的时候,总会让人忍不住有跳舞的想法。   西域的曲子好就好在没完没了上,可以反复不停地演奏,甚至在发现听众或者舞者在听到某一段音乐的时候反应特别热烈的时候,他们就会反复演奏这一段,让大家玩的,听得尽兴。   大唐的乐曲不是这样的,它有始有终,有序幕,有讲述,有高潮,有回落,最后缓缓结束。   所以,大唐的音乐一般就是在讲一个有始有终的故事,是有章法的。   而西域的音乐不是这样,他们创造出来的音乐,就是为了让人可以尽情的舞蹈,尽情的欢乐。   在大唐,如果想要让场子热闹一些,就缺少不了能歌善舞的西域乐师跟舞者。   杨怀素的寿宴也是如此,除过前半截遵循大唐的礼仪进行了短暂的祝寿游戏之后,接下来,就是一场又一场的狂欢。   刘滔还有些放不开,不过,刘睿玩耍的真的非常非常的开心,云初甚至看到这家伙居然大着胆子将手放下西域舞者丰满的屁股上。   其实也不算什么,反正那个西域女舞者的身上就有很多只手,有抓的,有揉的,有掐的,居然还有拧的,相比之下刘睿只是把手放在那里感受舞者肌肉律动,还是很有礼貌的。   酒一坛子一坛子的往里面送,肉一大块一大块的往进送,每个人看起来似乎都很愉快,只有云初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长孙冲似乎略显忧郁。   不过,人家的神态,行动坐卧走,几乎是全方位无死角的英俊,哪怕看起来很忧郁,也能让人生出一种很想帮他的冲动。   长孙冲跟前的各种美食已经堆成山了,云初身边的美食已经快被刘滔跟刘睿两个吃光了。   就在众人欢宴到了高潮的时候,院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一边走路一边弹奏琵琶的女子,在女子的身后,是一个敲击着铁板的壮汉。   就在琵琶声拔高到极限的时候,那个壮汉收起铁板,高声唱到:“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这首歌本身就非常适合关西铁汉来吟唱,再加上铁板铜琶的相合,一下子就把这首歌的希望与豪迈完全表现出来了,再加上最后又用了阳关三叠的唱法,以至于,歌声有了破空裂云的模样。   刘滔嘴里咬着一根骨头,钦佩的看着云初,刘睿急忙放下准备放到鼻端嗅舞者体香的手,也非常钦佩的看着慢条斯理喝着酒的云初。   “好一首《别狄大》狄仁杰因这首诗而变得无人不识,全要归功于云县令。”   长孙冲端起酒碗冲着云初遥遥的敬了一礼,就与云初一起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等众人重新开始欢宴的时候,云初瞅着站在院子冲着他笑的杨英,也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   刘睿瞅瞅杨英,再看看嘴里塞满食物的刘滔,就小声的在云初耳边道:“如果县尊与家父不是通家之好,我们兄弟两是不是就没有机会了?”   云初点点头道:“学着点啊,你们一家子都是方正之人,这非常的吃亏,现在就缺少一个刁滑之辈,你应该把这杆大旗扛起来。”   刘睿道:“我会的。”   云初又问道:“你喜欢这样的场合吗?”   “喜欢。”   “那么,你享受这种喧闹吗?”   “很享受。”   “那就好,去吧,跟杨英结成好友,还是杨怀素那句话,年轻人嘛,就要相互扶持,相互帮助者往上爬。”   刘睿点点头道:“我会好好地帮助杨英兄的。”   说完话,就见刘睿提着一壶酒,摇摇晃晃的去找杨英去了。   云初端起酒碗,跟刘滔碰了一碗酒,两人都愉快的把酒喝了下去。   刘滔不知道的是,这一碗酒下肚,他此生再也跟仕途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等到天色已晚,云初带着刘滔,刘睿离开杨怀素府上的时候,刘睿与杨英已经成了关系非常好的朋友,从两人依依而别的状态看来,虽然都是在演戏,不过,等两个人演戏演的时间长了。   说不定就会生出惺惺相惜的感情出来。   刘滔,刘睿捧着礼物回到了家中,没有遇到刘仁轨的诘问,他们两个非常的奇怪。   却被母亲冯氏带进屋子,要他们把今天的事情事无巨细的说一遍。   等两个儿子离开了母亲的房间,冯氏就对躺在里间的刘仁轨道:“事情可为吗?”   刘仁轨道:“他们已经长大,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冯氏立刻笑吟吟的道:“既然如此,妾身这就去给滔儿,睿儿去准备了。   让滔儿带上妻女一起去,免得生变。”   刘仁轨躺在床上,翻了一个身,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既然云初愿意带刘滔,刘睿,他就不用多事了。   七月的时候,皇帝还是没有离开长安去九成宫避暑,这是一件非常不对劲的事情。   每年五月,天气刚刚热起来之后,皇帝都会带着妃子们去九成宫避暑,直到九月天凉才会回来。   这在大唐几乎是一个惯例,每年这个时候,每当皇帝离开,长安城里的勋贵,大户人家也会纷纷离开酷热的长安城,去骊山,去蓝田,去终南山避暑。   今年,皇帝没有离开长安,所以,那些勋贵,大户们也就不敢离开长安。   云初猜测是武媚要被册封为皇后的事情,刘仁轨却认为皇帝还有更深一层的想法,目前不得而知。   所以,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始离开长安城去检查棉田,农田,以及水利,没有五六天的功夫回不来。   温柔因为偶感风寒干脆留在万年县衙的公廨里养病,因为怕见光的缘故,吃住都在万年县大牢里。   狄仁杰准确的追踪到了一个叫做张武的老兵,就在大理寺捕快们已经把这个人围堵在义宁坊,准备活捉的时候,一枚黑乎乎的东西被张武从院子里丢出来。   幸好狄仁杰敏锐,在第一时间就要手下们全部散开,结果,那个东西竟然落地之后就爆炸了,虽然捕快们无人死亡,却有三人受伤。   捕快们举着盾牌强行攻进院子里的时候,才发现那个张武跟三个身受重伤的人紧紧地簇拥在一起,手里还握着一个呲呲冒火星的黑疙瘩。   又是一声巨响,以张武为首的四人,被火药炸的体无完肤,肢体分离。   狄仁杰等人在张武居住的院子里,发现了六枚火药弹,算得上是人赃并获。   可惜的是,涉案的人都死了,这件案子所有的线索都断了,再也无法追查下去了。   狄仁杰向大理寺少卿彭寿禀报说,想要破案子,只有等待那些歹徒再次犯案,才有抓获的可能。   这不是狄仁杰一个人的意见,而是大理寺这一次召集来的六个破案能手给出的统一的意见。   等大理寺将义宁坊发现的爆炸物送到武研院火药作坊两天后。   原本对这件事呶呶不休的御史言官们,突然间集体失声了,朝堂上又变得和风细雨起来了。   大家好像忘记了吐蕃使者团跟禄东赞长子被杀的事情,至今都没有任何头绪。 ###第一百三十九章 娜哈才是真正的公主   云初种植的棉花已经开花了,白色花朵在棉花树上开的层层叠叠,非常好看。   再过半个月,这些花朵就会变成红褐色逐渐凋谢,留下绿色小型的蒴果,称为棉铃。   棉铃内有棉籽,棉籽上的茸毛从棉籽表皮长出,塞满棉铃内部,棉铃成熟时裂开,露出柔软的纤维。纤维白色或白中带黄,就是云初需要的棉花。   虽然棉花被今年夏天糟糕的天气旱了一下,又涝了一遍,老天保佑,这两次灾害都没有对棉花造成根本性的损害。现在的长势非常得好。   如今棉花开花了,正是棉田管理的最重要的时候,不论是云初,还是刘仁轨都情愿守在大田里看着。   事实上,也只有这个借口能让他们两人离开长安,避开在李治册封武媚为皇后的大典上,向武媚行礼。   然而,这种行为是极为幼稚的,就算这一次避开了,还有下一次,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   如今躲在棉田里,了不起就是一种心里安慰罢了。   刘仁轨是真的不同意李治立武媚为皇后的,而不是不愿意向武媚行礼。   云初知道,现在向武媚行礼,以后说不定会遭遇清算,这才是他不肯留在长安城的原因。   就算两人的出发点不同,不愿意进长安城的想法,却是一致的。   “你觉得这些棉花什么时候才能长成?”   云初已经记不清楚,这是刘仁轨第几次问他这个问题了。   “还需要一个半月的时间,那时候棉桃绽开,那才是棉花田最美丽的时候。”   “你觉得棉田的收获跟我们预期的能差多少?”   “放心吧,目前看起来一切都很顺利。”   “礼部已经开始在太极宫前搭建高台了,同时曲江那边也开始夯土建造祭坛了。   我想不明白,陛下立后而已,为何要如此的大动干戈呢?”   “我觉得可能是给长孙无忌看的。”   刘仁轨叹口气道:“陛下真的会动长孙无忌吗?动了他,有可能会动摇国本。”   云初笑道:“跟动摇国本相比,我觉得陛下更在意大权独揽这件事。”   刘仁轨叹息一声道:“褚遂良带着全家才抵达潭州,今日陛下下旨,说褚遂良在奏疏中大不敬,再一次被贬斥桂州。   陛下若是不喜欢褚遂良,看在他为大唐劳苦一生的份上,容他告老还乡落一个安稳也就是了,何苦再次贬斥桂州,以他的岁数,恐怕无法老死还乡了。”   云初叹口气道:“桂州远不是褚遂良被贬斥的尽头。”   刘仁轨吃了一惊道:“桂州已经远在天边,那里瘴疠横行,地远人偏,还能弄到哪里去呢?”   云初悠悠的道:“其实我挺喜欢桂州这个地方的,以前听人说桂州山水甲天下,此生如果能去看看那里的风貌,定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你是说,褚遂良的心态不对?”   “对啊,既然已经失败了,那就装死一言不发,等着东山再起的机会。   他这样呶呶不休的指责陛下冤枉他,对不起他,以陛下的性子,不把他贬斥到爱州才是怪事情。”   刘仁轨摆摆手道:“爱州在交趾,陛下就算在过分,也不可能如此对待褚遂良。”   云初微微一笑,也不做辩驳,重新把目光投向棉花地,低声道:“其实,什么东西都是假的,我现在只相信土地里的长出来的东西,唯有这东西是真的。”   就在云初跟刘仁轨两个人如同两个大冤种一般在棉花地里喝茶,吐槽当今时事的时候,虞修容身为官家妇人,正在打扮,准备参加皇后就位大典。   云初的品级是正六品,大唐命妇的品级,恰好到五品这个等级就戛然而止了。   虞修容原以为进入太极宫参加大典这种很有脸面的事情没有她的份,但是,这一次,偏偏就有旨意,命六品以上官员正妻也可到场观礼。   大唐的命妇分为一品国夫人,三品以上为郡夫人,四品为郡君,五品为县君,六品什么都不算。   武媚的姐姐就是魏国夫人,她那个短命的外甥女是韩国夫人,人家都是一品国夫人,而武媚自己不过是一个二品昭仪。   按照品级划分下来,虞修容是没有资格带金步摇,以及凤钗的。   不过,这一点对她来说问题不大,因为家里有宫中赏赐的头面,这些头面,虽然不如家里制作的精良,可是,她想在大场合佩戴这些,就只能带赏赐的这些东西,也只有这些头面,不论品级高低都能戴。   跟匆匆忙忙的虞修容比起来,娜哈就显得从容的多,因为人家也能去太极宫参与武媚的封后大典,而且还是武媚亲自具帖请去的。   当然,娜哈自然还得不到武媚的帖子,不过呢,帖子是给玄奘大师的,所以,娜哈身为玄奘大师身边唯一的童子,自然也会参加,并且还要在玄奘为皇帝,皇后夫妇祈福之后,用杨柳枝蘸水打湿皇帝,跟皇后的鞋面。   七月的时候,娜哈已经有甜瓜吃了,她吃的甜瓜是已经去了河西的老猴子,在半路上托胡人商贾们送来的。   这还是一种新的甜瓜,皮子是白的,瓤子是绿色的,吃起来脆脆的,跟啃黄瓜一样,不过,在保持了黄瓜的脆劲之外,还甜,还香。   刚刚洗过头的虞修容闻到了甜瓜的香味,就毫不客气的从小姑子手上夺走了她吃剩下的半个甜瓜,喀嚓喀嚓两口吃完,就在娜哈的眉心上点一下。   “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就不想着你嫂子一点,人家身怀六甲,就想吃一点甜瓜。”   娜哈咆哮一声就要跑,就听虞修容慢条斯理的道:“你记住了,我肚子里的孩子可是跟你一个姓氏,你亏待我也就罢了,怎么连自己的小侄子,小侄女也不心疼了呢?”   娜哈就被虞修容拿捏得死死地,这种脆瓜非常的难得,即便是老猴子,也仅仅给娜哈弄到了八个,被她一口气吃了三个,刚才又吃了一个,就剩下四个,娜哈全部给虞修容拿回来了。   虞修容让二肥洗了一个,她自己小心的把甜瓜里面的籽小心的扒拉出来,就狠狠地咬了一口甜瓜,对娜哈道:“明天的大典,丫鬟什么的不让进去,我肚子又大,不方便,你伺候完玄奘大师之后,就赶紧过来搀着我点,我觉得时间要是长了,可能站不住。”   娜哈恼怒的道:“明天一定是人山人海的场面,要不然你就别去了,肚子这么大,万一出点岔子,我看你到时候怎么跟哥哥交代。”   虞修容抚摸着自己的肚皮道:“怎么能不去呢,你哥跑了,要是我再不去,人家还以为咱们家对皇后有什么意见呢。   再说了,咱们家跟皇家的关系不浅,家里还有皇后生的一个闺女呢。   别人家不去可能不显眼,咱们家不去,皇后说不定会记恨。”   娜哈瞅着虞修容把甜瓜啃得咔哧咔哧的,吸溜一口口水道:“好吧,我明天办完事,就过来找你。   其实,我觉得你明天去不去的没人能记住,毕竟,京城里的六品官太多了,他们的老婆也太多了。”   虞修容吃完甜瓜,从娜哈的袖子里扯出一条手帕,胡乱在嘴巴上擦一下,就把手帕丢给娜哈道:“反正你早点过来。   参加完大典之后,我们还要去太医署,请傅家老先生帮我把脉呢。   到时候,你陪着我去。”   自从虞修容怀孕之后,在家中就毫无地位可言的娜哈,只好点头答应,她实在是不想自家的小侄子,小侄女出任何事情。   见娜哈怏怏的走了,崔氏就在一边埋怨虞修容。   “哪有嫂子这般磋磨小姑子的,万一磋磨出仇怨来了,我看你怎么收场。”   虞修容懒懒的道:“娜哈这孩子是一个心肠极好的孩子,这些年仗着他哥哥喜欢,石头阿爷宠着,玄奘大师护着,做任何事情都不肯动脑子。   以为所有人都是好人。   这样下去可不成。   我还听夫君说,石头阿爷这一次去西域,准备灭掉一个国家,给娜哈弄一个公主身份出来呢。   虽然是小国公主,到时候也算是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一个名头。”   崔氏皱眉道:“番邦公主的名头在大唐不好听吧?这些年从西域,以及草原上弄来的公主还少吗?   我听说,掖庭宫里多的是这种专门给贵人跳舞的公主,好好地唐人佛女要比番邦公主的名声好听一万倍。”   虞修容叹口气道:“我听夫君可不是你这么说的,石头阿爷可不是只给娜哈弄一个公主名号,说不定会弄一个有子民,有领地,有城池的国。   然后再用这个国的名义,去经略西域,遇到不肯信佛的部族或者国家,就开打。”   崔氏小心的道:“也就是说,娜哈就占一个名头,不用真的跑到西域当女国主吧?”   “不用啊,这孩子到现在,过的实在是太顺利,太舒坦了,任由她这种大大咧咧的性子发展下去,以后说不定要吃大亏。   我这个当嫂子的自然要多磋磨她一下。”   崔氏不屑的道:“我看啊,你就是想混娜哈一顿甜瓜吃,怎么就说出这么大的一堆道理来了?”   虞修容哈哈大笑道:“你不知道,欺负,欺负娜哈,这一天的酷热日子都好过。” ###第一百四十章 第一三九世界开始不一样了   “你觉得弘皇子这一次能被册封为太子吗?”   云初给刘仁轨的茶杯倒了一些茶。   “大唐的皇子,只要早早被册封太子,就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当年的李承乾你没有见过,但是,老夫见过,那时候老夫还是一个年轻的从九品小吏,负责乐游原上升平阁的修缮事宜。   人人都说他是一个极为残暴的太子,还在乐游原上与魏王泰驱使各自府中的宦官手持兵刃,做战戏,每一次战戏结束,乐游原上都会血流成河。   呵呵,老夫在乐游原升平阁上当了三年的小吏,时常能见到李承乾,却在那三年时间里没有遇到过一次战戏。   倒是能看到瘸腿的李承乾一个人坐在升平阁上俯瞰南边的曲江池。   所以,再后来人人都说李承乾伙同岳父侯君集造反,老夫一开始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相信。   直到在长安看到了战事后的场面,这才不得不信。   即便是如此,老夫还是不愿意相信,一个坐在温暖的阳光里俯瞰曲江池且面露笑容的年轻人会是一个希望杀死父亲,篡权夺位的枭雄。   你现在就开始有意识地培育李弘皇子,我觉得为时过早,恐怕会成为无用功。”   “所以,你不同意现在就接触李弘皇子?”云初端起茶杯喝一口茶水,把剩下的茶根倒在棉田里。   刘仁轨细细的看着云初,过了很久才道:“我一直想不明白,你那超人一等的自信心来自何方。   我想啊,以你的智慧不会不知道大唐皇族从太宗皇帝囚父弑兄之后,想要回归嫡长子继承制这个正源已经不可能了。   从今往后,大唐的每一次皇位接替,都将变成一场场恐怖的血雨腥风。   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的将这种血战,控制在上层,莫要向下漫延。   如此,每一代人都清洗掉一批人,却不动摇底层百姓的利益,不把战事向下漫延,那么,老夫以为,这样的流血事件,对于大唐王朝来说,总体上是有益的。”   云初瞅着刘仁轨道:“有这种想法的人很多吗?”   刘仁轨抱着膝盖挪动一下屁股,淡淡的道:“很多,很多,一些激进一些官员甚至认为,谁做皇帝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唐的稳定。”   听了刘仁轨的话,云初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李治死后,武媚能够改元大周,为什么武媚在清洗李氏子孙的时候,基本上做到了摧枯拉朽。   就是因为有这么一群人的存在,武媚才能达成自己的目标。   也就是因为有这些人的存在,武媚才会在自己老年的时候,还政给李氏。   原来这些事情从来都不是一个两个人能决定的,而是集体意志的产物。   对刘仁轨来说,今天是难得的说出了心里话,却也明确的认为云初现在就开始培育李弘,是一件非常不明智的事情。   龙的本性淫,他能跟任何生物交合,而后产下各种各样的龙子,也就是说,龙可以适应任何一种生物,可以与任何生物相处。   但是,龙本凶残,就像头上的天空一般喜怒无常,能降下和风细雨,滋润万物。   却也能化作狂风暴雨摧毁所有。   掌握世间生灵的生死存亡于一念之间。   这样的生物,对于刘仁轨这种人来说,只能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云初跟李弘之间相处经历,对于刘仁轨来说,就是一个养虎为患的过程。   难道说长孙无忌对李治不好吗?   长孙无忌真的有二心吗?   长孙无忌苦心孤诣的将李治扶持到了皇位上,却也在同一时间敲响了自己的丧钟。   就算云初成功了,成功的将李弘扶持到了皇位上,最终,刘仁轨相信,他不过是第二个长孙无忌而已,甚至还不如,毕竟,长孙无忌还是李治的亲舅舅。   天色逐渐暗下来了,云初跟刘仁轨两人就在地头山点起来了一堆篝火,等炭火明灭不定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的各自拿出一个胡饼插在树枝上烘烤。   此时,棉田里的蛙声响起,开始只是寥寥几声,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蛙声响彻大地。   云初笑眯眯的递给了刘仁轨一块卤牛肉,然后轻声笑道:“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这蛙声一片。”   刘仁轨捧腹大笑道:“借你吉言。”   说完,两人就拿起酒壶,碰一下,就痛饮起来。   云初在心中暗自喟叹一声。   这世上只要有一点脑子的人,都不肯盲从,盲听,盲信……   娜哈强撑着沉重的眼皮,拿着一柄蒲扇,一下一下的对着虞修容巨大的肚皮扇着风。   尽管虞修容已经告诉她无数次,应该给她的头上也扇一扇风,偏偏哪哈就是不愿意。   给虞修容的大肚皮扇风,是在照顾自己的小侄子,小侄女,给虞修容扇风,凭什么啊?   等娜哈实在是困倦的一头栽倒在床上,虞修容挣扎着爬起来,把小丫头捂得严严实实的衣服脱掉,这样睡觉凉快一些。   不就是小孩子开始发育了吗,至于把自己捂得那么严实吗。   天还没亮的时候,娜哈突然惊叫一声,从床上坐起来,双手抱着胸部,恶狠狠地看着睡眼惺忪的虞修容。   “昨晚是你把我衣服脱掉的?”   虞修容打一个哈欠道:“除过我,还有谁?”   “你是不是啥都看见了?”   虞修容挺一挺自己因为有孕在身,就显得更加宏伟的一对胸脯道:“那么小,有什么好看的。”   扯开虞修容的衣领看了一眼,娜哈一个筋斗就从床上翻到地上,也不穿鞋子,就匆匆的跑出去了。   崔氏端着一盆温水进来,伺候虞修容洗漱,天气也不算早了,她还要赶到皇城去呢。   穿上肥肥大大的衣裙,肚子位置还是有些紧,就让二肥过来快速的改一下。   趁这功夫去了一趟娜哈的房间,小丫头似乎伤心了一会,就睡着了。   虞修容把娜哈拍醒,她今天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可不敢迟到了。   跟虞修容精致的妆容相比较,娜哈就用清水洗了脸,穿上一个小小的灰色僧袍,将头发在头顶挽成两个发髻,插一根青玉簪子,就翻墙去了后面的大慈恩寺。   离开坊门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出来,不过,大雁塔的塔尖上已经开始有亮点了,再过一盏茶的时间阳光就会铺满整个长安城。   今天是一个极好的日子,司天监说七月十二日阳光普照,万里无云。   当日值神为白虎,建除十二神,开日,二十八星宿中的室火猪。   万事皆宜。   禁忌:无。   福神位,正北,喜神位,东北,阳贵位,西南。   今日朱雀大街上马车很多,有属于官员的各色车顶的马车,也有五颜六色的妇人马车。   因为马车太多,以至于速度根本就起不来,满街都是走路的的丫鬟婆子。   虞修容的马车是不同的,里面坐着崔氏,跟紫鹃,虞修容半靠在一个巨大的锦枕上,不时地掀开车帘子向两边看。   崔氏小声的道:“莫要掀开帘子,今日能进宫城的都是富贵人家,莫要被人笑话了。”   虞修容道:“今日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规矩?”   崔氏道:“所有的大规矩,小规矩,其实都是为今天这样的场合制定的。   就算是大户人家,也没办法把所有的礼仪都照顾到。所以,夫人还是忍一忍吧。”   “不知道武皇后今日会是何等的荣耀。”   “这是自然,妾身听说,仅仅是一件百鸟朝凤的红色大衣服,就动用了四十个绣娘三月之功。   还听说,少府监,为了今日,特意召集了大唐二十名最好的金匠用了两个月的功夫,消耗黄金五十斤,珍珠一斗,上好的玉片一百方,还有说不上名堂的各色宝石。   也不知道这会打造出来怎样豪奢的头面。”   “啊,她要把五十斤金子抗身上吗?”   “自然会,一次要做好多呢,只挑选最好的一套。”   有崔氏这个内宅万事通在,虞修容并不觉得这段路有多长。   马车直接驶入了皇城,虞修容指着一条路口对崔氏道:“从这里拐进去,就到夫君当差的太医署了,那里的饭食也不差,不过,跟咱家的饭食都是一个味道。”   崔氏低声道:“本就是咱们家从大食堂派去的厨子做的,自然不会差。”   虞修容犹豫了一下,想要继续问,突然就闭上了嘴巴,他已经从崔氏口中得知,在这座皇城里,其实有不少的自家人。   宫城门口绑着一匹又一匹的红色绸缎,还没进去呢,就已经把喜庆的气氛给点燃了。   “崔嬷嬷,大唐皇族崇尚黄色,为何武皇后这一次却要身披红色大衣服参加典礼呢?”   崔氏也疑惑地看着宫门上绑着的红色绸缎,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因为大红并非尊贵色,明黄,绛紫才是尊贵色。   难道说,到了武皇后这里准备改一改? ###第一百四十一章 得意的虞修容   虞修容抱着自己的大肚皮,晃晃悠悠的进了宫城,她头上有明晃晃凤钗,有流苏将近半尺长的金步摇,梳拢头发的缎带上还镶嵌着一颗明晃晃的蓝宝石。   这一切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淡青色襦裙,搭配上一件小小的外衫,一条跟襦裙极为相配的淡青色缎带从肩头落下缠绕在手臂上,看起来还真有一些仙气飘飘的模样。   真正让所有妇人高看虞修容一眼的却是她高耸的大肚皮,以及不涂抹胭脂水粉,却天然美丽的面容。   再看她因为怀孕而走出来的六亲不认的步伐,即便是最苛刻的女人,看到虞修容的时候都从心底里羡慕。   很明显,这是一个什么都有的女人。   当然,如果让她们知晓,这个女人的夫君与女人同岁不说,还身居高位,她们就会嫉妒的发狂。   至于他夫君的长相,没人在意,也不会去考究,能在大唐当官的人,容貌也是必须考究的一条,如果长得太丑,是没有资格出来丢人现眼的。   而越是大户人家的女子就越是不看重男人的相貌,因为,但凡是看重自己丈夫相貌的女人,基本上没有好下场的。   大唐公主长乐公主嫁给了长孙冲,早亡,高阳公主贪恋辩机容貌,被杀,至于被嫁给亲舅舅,亲表兄,以及嫁给老头子,异族人的公主更是数不胜数。   所以,对她们来说,能嫁给门当户对的同龄人就不错了,还想要什么呢?   最过分的是,这个女子明明是只是一个六品官的大老婆,但是,从进入宫门开始,黄门就对她礼遇有加,宫门局的局长更是殷勤的派出来了两个小黄门宦官跟着虞修容,其中一个还拿着一个腿子高高地小胡床(马扎)。   还不管不顾的将虞修容硬是给安排到了郡夫人的群体之中。   国夫人中间还有几个明艳动人,因为好多国夫人都是李治封的。   郡夫人这个群体就糟糕了,他们的夫君大多是半大老头子,身为原配,她们自然也年轻不到那里去。   而那些续弦,填房得来的郡夫人却没有资格来这种大礼仪的所在地,因为,那一份荣耀,已经随着原配的死亡,消失,一起死亡消失了。   至于武媚也是填房这件事,自然没有人愿意提起,甚至没有人这样想过,因为,规矩本身就是皇家定的。   所以,年轻的令人发指的虞修容即便是什么都不做,就那么老老实实的坐在高高地小胡床上,已经达到了艳压群芳的目的。   虞氏也在这个群体中,她已经恨得快把牙根都要咬断了,身为虞世南的女儿,如今丈夫死了,能进入郡夫人这个群体,已经是她最后的荣耀了。   而虞修容这个她昔日根本就看不起的孤女,如今却大鸣大放的处在这个群体中,而且,还有胡床可以坐,还有一个小黄门帮她拿着一个大大的军用水壶,另一个用蒲扇帮她遮住猛烈地太阳光。   凤钗,金步摇,这些是地位的象征,快把虞氏的眼睛刺瞎了,而她偶尔抬起来的皓腕上还有一只若隐若现的羊脂白玉手镯,在阳光下闪烁着莹莹毫光。   小黄门手中捧着的军用水壶,一看就是出自西域名匠之手,造型古朴不说,仅仅是两匹拱卫茶壶的活灵活现的银质舞马,以及壶盖上的那颗据说可以避百毒的犀角,就让识货的妇人啧啧称奇。   这东西应该是军中才有的东西,应该是西域王族手上才有的东西,应该是百战名将挎在身上充当酒壶用的东西,如今,却成了一个妇人寻常用的水壶。   当然,最让虞氏嫉妒的还是虞修容高高耸起的肚皮,看肚子的庞大程度,虞氏怀疑里面至少装着两个崽子。   这里的妇人没有一个好相与的,很快,站在虞氏身边的一个中年妇人就对虞氏道:“姐姐若是想要找谁的麻烦,千万,千万不要在今日,否则,做妹妹的可不会帮你说一句话。”   虞氏怵然一惊,再看看眼前披红挂彩的高台,以及长长的红色地毯,知晓,若是在今日在这里闹出乱子,自己想要活着可能会非常难,甚至有可能祸及全家。   “一个六品官员的家眷,也在这里摆门面,真是可笑至极。”   虞氏若是不说,中年妇人还不知晓虞修容的底细,听她这么说,就好奇的问道:“六品官?”   虞氏冷笑一声道:“一个县令而已。”   中年妇人就疑惑地道:“县令的家眷,也能来这里?”   另一个早就看不惯虞氏一副恨不得掐死虞修容模样的妇人道:“长安也有两位县令,我猜这位不会是长安县县令刘仁轨的夫人,应该是万年县县令云初的夫人。   啧啧,十八岁的万年县正堂县令的夫人,再加上有身孕,坐在这里也不过分。   我还听说,万年县县令是正五品的品阶才能坐的,就是因为太年轻,这才降到了六品,只要过上几年,年纪大一些,恢复五品旧制也不算难事。”   说虞修容是谁,没几个夫人知晓,但是,说到长安城中一诺千金,让百姓一文钱都没有花,就能有好房子居住,且让自己治下的晋昌坊成为长安如今最繁华的所在地的年轻县令云初,就无人不晓了。   大家族里的妇人,尤其是这些官员的妻子,其实都是一群掌握家族经济命脉的一群妇人。   家里但凡要在长安城干点事情,长安县,万年县是根本就绕不开的。   家里男人别看官位高,可是要论到养家糊口,可不是自己丈夫那点俸禄能办到的,谁家不是几十上百口的人等着吃饭呢,不做点生意难道要把家里人的嘴巴都扎住,不吃饭了?   于是,一群妇人见典礼还没有开始,就纷纷簇拥到虞修容面前说话,这让虞氏几乎把手里的手帕生生的拗断。   虞修容本也是大家闺秀,应付这种场面也算是有一定的家传,起身要把胡床让给年长的人坐,却被人家说她身子重,按在胡床上,叽叽喳喳的拉起了家常。   短短时间里,虞修容就收到了十几场聚会的邀请,这还是考虑到她马上就要生产了,否则,还会更多。   鼓声响起起来的,所有妇人迅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一起注目高台上的白发礼官。   “俄——顷——”白发礼官别看很老了,声音却非常的大,即便是远在百步的虞修容也听得清清楚楚。   待现场一片肃静之后,白发礼官,先是朝天大礼拜伏三次,众人景从,礼毕,白发礼官点燃一枝粗大的香插在青铜鼎内。   “俄——顷——”   白发礼官又带着百官以及官员家眷们,朝大地拜伏三次,又朝青铜鼎内插上一枝粗大的香。   这一次面对百官以及百官家眷展开一份诏书,猛烈地清一下嗓子,而后对叉手而立的官员,以及行蹲礼的妇人们高声道。   “门下,男婚女嫁为天下之本……武氏门著勋庸,地华缨黻,往以才行,选入后庭,誉重椒闱,德光兰掖。朕昔在储贰,特荷先慈,常得侍从,弗离朝夕。   宫壶之内,恒自饬躬;嫔嫱之间,未尝迕目。圣情鉴悉,每垂赏叹,遂以武氏赐朕,事同政君,可立为皇后。”   皇帝旨意刚刚宣读完毕,鼓乐之声顿起,身着全套衮服的皇帝,与身着红色大衣服的武媚一前一后出现在宫门前。   李治虎步龙行,武媚亦步亦趋,一头巨熊慢慢悠悠,每一步都能让自己的肥肉颤抖如波……   棉田里,庄稼汉打扮的云初将炒锅从炉子上拿开,将好好炒好的黄瓜鸡蛋倒进一个盘子里。   同样一身老农装扮的刘仁轨,小心的把掉在盘子外边的菜用筷子夹起来扔嘴里。   云初丢开炒锅,对刘仁轨道:“封后大典现在应该已经开始了,武皇后现在正接受百官跟女眷们的朝拜呢,嫂夫人去了没有?”   刘仁轨打开一坛酒道:“你知道派老婆去,老夫难道真的就是你们口中的傻子?”   “你说,以后史官要是记录到我们两人的时候,会不会把我们记录进《佞幸列传》里面去?”   刘仁轨摇头道:“老夫不会,你进入《佞幸列传》里面的可能性很大。”   云初笑道:“能与卫青,霍去病并列,我觉得是好事一桩啊。   努力种田,不如遇到丰年。好好为官,不如碰到赏识自己的君王。   这是《佞幸列传》开篇就说的话,可见太史公在写《佞幸列传》的时候,也是抱着羡慕嫉妒恨的心情才写成的吧?”   刘仁轨咕咕笑道:“里面还有富甲天下的邓通,一句话没说好,就落得一个抄家的下场,还欠朝廷好几亿的钱,长公主刘嫖赏赐给他的钱财,马上就被官吏给搜走了,连一根簪子都不给他留,最后活活饿死了。   所以呢,老夫觉得你不像卫青,霍去病,更像是邓通……”   “乌鸦嘴啊……”   “呸,忠言逆耳!” ###第一百四十二章 功高莫过救驾   女人天生就是为仪式感活着的。   虞修容已经被武媚宏大,庄严,肃穆的封后大典激动地热泪盈眶的时候,那头肥硕的巨熊,却用身子帮李治挡住了一柄刺向他的短剑。   还用肥硕的屁股压住那个刺客,不让他跑掉。   封后大典刚刚结束,就在李治与皇后绕场一周,接受百官朝拜的时候,一个抱着拂尘站在场边将皇帝,皇后与官员隔开,且负责维持秩序的宦官,突然从拂尘里抽出一柄短剑,突兀的刺向李治。   却不防原本乖乖跟在李治身边的巨熊,突然就人立而起,挡在了李治的边上,而且铁刺还刺进了巨熊的肩膀,吃痛的巨熊一巴掌就把宦官拍倒,再一屁股坐了上去。   张大了嘴巴冲着李治嗷嗷的叫唤。   其实,就算没有巨熊,李治身后的那个跟巨熊差不多的武士已经警觉,刀子都抽出来了,有把握在宦官再进一步的时候斩断他的手。   可惜,他的救驾之功就这么被一头花熊给抢走了。   皇帝遇刺,在场的所有人的头皮都开始发麻,原本会立刻大乱的场面,硬是被在场的官员们给控制住了,一些身配未开锋仪剑,仪刀的官员们,已经把刀剑抽出来了。   一些残暴的官员,甚至大吼:“原地待命,移动一步者斩!”   李治对于这样的刺杀,显得非常平静,先是用阴鸷的目光看了一遍周围的人,然后就怜惜的抚摸着巨熊的大头,还亲自查验了一下巨熊肩头的伤口。   好在这东西皮糙肉厚的,铁刺也就扎进去一寸,流了一点血,很快就止住了,但是,流出来的血颜色很红,很怪异。   李治抬抬手,立刻就有宦官献上来一枚鲜嫩多汁的竹笋,李治把外皮剥掉,只剩下鲜嫩的芯子塞熊嘴里,再拍拍巨熊的脑袋,就对武媚道:“继续。”   至于坐在熊屁股下面的宦官,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一眼。   鼓乐声再起,这一次李治牵着武媚前行。   巨熊有吃的就不怎么跟着李治了,一群太医署的医官凑到巨熊身边查验伤口。   傅九鼎看了一眼巨熊的伤口,再问宫卫要过那柄凶器,放在鼻端嗅一下,倒吸了一口凉气。   “有毒,蛇毒!”   说罢,就从地上捡起被宦官折断的拂尘,将尾部竖起来,里面顿时就滑出一串晶莹而又粘稠的液体。   巨熊三两口吃完竹笋,就要去追李治,没想到才走了几步,就开始晃悠,最后干脆用爪子抱着头,倒地呼呼大睡起来。   虞修容很担心那头巨熊,担忧的瞅着远处呼呼大睡的巨熊,也不知道这东西能不能好起来。   晋昌坊也有两头这样的花熊,性情温和每一个人都喜欢,如今也快长成大熊了。   希望这头熊不要出事……   封后大典还是完成了,这些官员,以及女眷们却被送去了皇城,不得离开。   虞修容没有看到那个宫门局的局长,她身边的两个小黄门也不见了,来的时候乘坐的马车,也不见了踪影,更不要说崔氏跟紫鹃了。   娜哈也不来,而她已经觉得很饿了。   于是,虞修容就按照自己的记忆,径直去了太医署,准备在丈夫的官廨里休息片刻。   好在,娜哈终于找到了她,还说可以让虞修容跟着玄奘大师混出去。   虞修容自然是不肯的,占便宜也是要看时候的,这个时候可不是占这种便宜的时候,怎么也要等官家验证完毕之后,才好离开皇城回家。   姑嫂二人很快就进了云初的官廨,娜哈相帮虞修容拆掉早上梳的很紧的头发,被虞修容拒绝了。   而是把鞋子脱掉,让娜哈帮她揉捏一下她发胀的腿。   “有人要杀皇帝。”娜哈一边揉一边对虞修容道。   虞修容撇撇嘴道:“我也看见了,当时在场的上千人都看见了。”   “是那头熊救了皇帝。”   “我们也都看见了。”   “窥基大师说,这一次要死很多,很多人。”   “哦,这个我倒是不知道,说说……”   “窥基大师还说,大庭广众之下行刺皇帝,行刺的人必定是死士。   他还说,这一次行刺,主谋人根本就没有指望会成功,只是想借这个刺客告诉在场的所有人,皇帝不仁!”   “玄奘大师就什么都没有说吗?”   “没有,玄奘大师在夸赞那头巨熊已经被皇帝养出灵性来了,是一个很吉祥的东西。”   “这样紧张的时刻,玄奘大师就夸赞了一头熊?”   “没错啊,玄奘大师眼中已经没有世间的苦难了,他只想看到人间值得观看的欢喜之事,还说,如果有一天这世上再无他值得一看的欢喜之事,他就剜掉双眼,在黑暗中等待佛祖的召唤。”   虞修容想了一下,让娜哈换一条腿揉捏,叹息一声道:“众生皆苦。”   娜哈瞅着虞修容道:“不苦啊,你今天的样子我都看着呢,周围围满了人,还有胡床坐,我从早上被你抓起来直到现在没有歇息过片刻。”   虞修容在娜哈的眉心点一指头道:“我现在很饿,你说苦不苦?”   娜哈用力在虞修容大腿上掐一把,就气咻咻的拿着食盒去小食堂打饭去了。   “不必追查,忘记此事!”   这是李治在思索良久之后,发出的一道指令。   很明显,李治不愿意把宫闱之事散布的全天下人都知晓,并且议论纷纷。   “臣妾来查!”   这是武媚刚刚成为皇后之后,第一次正大光明的从李治这里领差事。   李治叹口气道:“既然王氏,萧氏已经亡故,就把她们的亲眷发配岭南吧。”   武媚跟着叹口气道:“好好地宫妃,却操弄厌胜之术,操弄毒术,即便是死了,还要谋刺陛下,如今身死道消,何苦来哉。”   李治沉默片刻抬头对武媚道:“既然事已至此,就按照我说的去办吧。快快将这些令人厌烦的事情处理干净。   皇后,既然现在是你统领六宫,那么,你你要记住,这种事不能再发生一次。   否则,朕发起火来,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李治说完话,就径直离开了皇后寝宫,径直去了偏殿,此时,那头憨熊还在呼呼大睡,也不知道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李治走后,武媚看看空荡荡的寝宫,低声道:“来人!”   帷幕后边立刻就走出来一个上了年纪的宫人。   “刺客死了吗?”   “回禀皇后,刺客被巨熊压住之后就吞药自尽了。”   “找寻出端倪来了没有。”   “正在查找,刺客蒋玉仁平素不与人来往,他的住处也已经搜查完毕,并无不妥之处。   现在已经有人在查蒋玉仁的来往,已经扣押了十四个与蒋玉仁有过接触的人,正在审问。”   “今日前来观礼的人中,可有没有到来之人?”   “回禀皇后,五品以上官员,有三十九人未到。”   “将名单拿来,本宫要看看。”   “给六品官的恩遇,有人不知好歹吗?”   “共有三十一人。”   “也把名单拿来,本宫要好好的看看这七十个人中,都是那些魑魅魍魉之徒。”   宫人答应一声,就从袖子里取出两张写满了人名字的纸张捧给武媚。   又从帷幕后面取出厚厚两叠奏疏放在桌子上道:“启禀皇后,这是没能来的官员上的乞罪文书。”   武媚挥手将这些乞罪文书扫到地上,冷声道:“云初的老婆虞修容身怀双身子六甲都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百鸟朝凤,她们怎么就不能来?是死了吗?”   宫人低头不语。   李治来到偏殿,只见那头巨熊依旧趴在木地板上呼呼酣睡,还把口水流淌了一地。   跟人相处的时间长了,李治就越发的喜爱这头熊,这头看似体型庞大,还有尖牙利爪的庞然大物,在李治看来,几乎跟一个心思单纯的婴儿一般。   只要给足它吃食,它就老实的任凭你摆布,不会心生不满,也不会胸怀恶意,每日所求,不过饱食三餐而已。   上前抓抓巨熊的耳朵,见巨熊没有半点反应,就对看护这头巨熊的傅九鼎道:“平日里朕只要抓抓它的耳朵,不论睡得多香,都会立刻睁开眼睛,与朕纠缠一阵。   现在却毫无所觉,太医,它伤的很重吗?”   傅九鼎施礼道:“回禀陛下,巨熊被铁刺刺伤,对它来说原本是小事一桩。   可惜,那柄铁刺上染有蛇毒,故而,巨熊只能进入睡眠,依靠强壮的身体抵御蛇毒。   这本就是野兽的本能,一旦睡醒,自然无碍。   而且微臣已经割开伤口,放出不少的毒血,老臣估计,再睡个一两天,就会醒来。”   李治拍着巨熊毛茸茸的脑袋道:“要撑过去啊,这世间,也只有这东西才能让朕觉得差强人意。”   就在虞修容跟娜哈两人用猜拳的方式决定最后一只肉丸的归属的时候。   一队宫人,宦官在一个上了年纪的宫人的带领下,捧着很多用彩绸覆盖的木盘进了太医署。   等这群人走了之后,这姑嫂二人,就再一次开始猜拳,刚才最后的一枚肉丸子被娜哈趁机一口吃掉。   现在,她们开始用猜拳的方式,决定武媚赏赐的锦缎,珍珠,凤钗,金步摇的归属。” ###第一百四十三章 李代桃僵   眼看着棉花的花朵从白色逐渐变得不那么洁白,且隐隐有向红色转变的趋势的时候,云初跟刘仁轨也就决定回家了。   棉花长势很好,丰收就在眼前了。   他们两个进城的时候,正好遇到皇帝的车驾前往九成宫,城门被络绎不绝的护驾队伍堵得严严实实。   直到半天之后,才放行。   两人都是忠公体国的模范官员,都有过家门而不入的节操,所以,他们没有回家,而是径直去了各自的衙门。   云初不在,他的官廨就被温柔给霸占了,而温柔不论走到那里,都会被堆积如山的文牍给淹没。   云初提起茶壶就喝了一顿,就对温柔道:“最近有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吗?”   温柔头都不抬的道:“我们有新皇后了,算不算?”   “不算。”   “那么一头熊竟然知晓救驾你知不知道?”   “那头熊干了什么,能落得一个救驾的名声?”   “这一次你可是猜错了,人家就是切切实实的救驾一次,还帮皇帝挡了一刀,毒刀,睡了三天才醒过来,然后,皇帝就正式下旨,说花熊是瑞兽,从今往后,大唐子民不得捕捉,杀戮花熊。”   云初耸耸肩膀道:“那东西太蠢,就算皇帝下了这个旨意,它们也会把自己把自己给弄灭绝的。   好,这算一件,还有吗?”   “有,昔日的皇后王氏,与昔日的淑妃萧氏,因为在大内操弄厌胜之术,还下毒,自尽了。   她们两人的亲眷,被发配岭南,遇赦不赦。   然后,皇帝下旨,为庆祝大唐选出来了一位贤德的皇后,大赦天下,除过三大罪之外,其余的人犯都在大赦之列。   所以呢,天下州县监牢空了,已经开始有人上表称颂皇后仁德,有母仪天下之风。”   “让我猜一下,我猜第一个上表的人一定是李义府吧?”   温柔鄙夷的看着云初道:“错,第一个上表的是纪王李慎。”   云初舔舔嘴唇道:“这家伙越发的不要脸了。”   温柔又道:“当然,最后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就是陛下遇刺的事情,如你所知,被一头熊给救了。”   “长孙无忌出席皇后大典了吗?”   “没有。”   “也是,他不好出席啊,出席了会让人诟病他言行不一,不出席,其实也没关系是吧?”   温柔从文牍堆里站起来,先是看看被晒得黑乎乎的云初道:“我觉得问题很大,已经有两个没有出席皇后大典的官员倒霉了,其中一个带着全家北上玉门关外去镇守西域边关了。   另一位昨日启程带着全家去爱州教化蛮人去了。   长孙无忌在灞桥还写诗道:“飒飒风叶下,遥遥烟景曛。霸陵无醉尉,谁滞李将军。   可谓是情深义重,悲凉绝伦啊,没想到皇帝这么一弄,居然把长孙无忌的诗才给逼迫出来了。”   云初抱着茶壶道:“我们这样幸灾乐祸是不是不太好啊?其实,我真的觉得长孙无忌没有祸害大唐的意思。   要不然,他也不会给子孙求官,为族人求财了。”   “狗屁,这些把戏几千年来都被人玩烂了,想当年王翦破楚,需要大秦六成以上的兵力,担心秦王不放心,就干的这一套。   后来人发现这一套很好使,不管是不是忠臣,都开始玩这一套,你觉得皇帝会上当吗?   要知道,咱们这个皇帝,也是熟读经书,学富五车的人物啊。”   云初点点头道:“看来书读的多了,人就会变坏。”   温柔丢过来厚厚的一摞子史书道:“只要是个人,把这些东西读完了,读透了之后,就对人心没有半点的信心,所以,少读书,人心就能快活的多。”   云初点点头道:“所以我以后不读书了。”   温柔大笑道:“你是已经足够坏了,再读书,只会影响你继续向下坏的程度。”   云初大笑道:“坏人坏的程度是没有极限的,只有更坏。   好了,刚才先来县衙,就是为了表现自己忠公体国的一面,既然表演完毕了,我这就回家去看自家的大肚婆,这婆娘就要生了,现在娇气的很。”   温柔道:“如果生了闺女记得给我儿子留着。”   云初怒道:“虎女岂能下嫁犬子?”   温柔阴翳的瞅着云初道:“我家二世三公,又是诗书礼仪之家,如果不是嫌弃龙女性淫会败坏门风,早就有好几个驸马都尉了。   现在想娶你女儿是看的起你,而我也不是非要娶你闺女来家里,看看娜哈就知道,你养闺女的本事也不咋地,我完全是想看看,你我生的孩子成亲之后,会不会诞育出比我们两个更加优秀的后代,除此无他!”   “滚开,我闺女是人,就该活的像人。”   云初说着话就往外走,突然听到温柔道:“纪王李慎最近很不对劲,让娜哈离他远点。”   云初刚刚跨出门槛的脚猛地收回来,瞅着温柔道:“你怀疑是李慎?”   温柔淡淡的道:“没有证据啊,找不到证据啊,但是我就是怀疑是他干的。”   听温柔这么说,云初转身就回家了。   枣红马在空荡荡的大街上跑的很快,在路过永宁坊的时候,云初看到了虬须大汉。   此人极为狼狈,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洗过澡了,在这个炎热的天气里,身上还披着一件羊皮袄,臭气熏天的连苍蝇似乎都对他避之不及。   大汉怔怔的看着云初,看样子想要张嘴呼唤,云初却没有停下脚步,枣红马快速的从他身边经过,头都不回的走了。   大汉瞅着云初远去的背影,低头哀叹一声,就拖着一条伤腿,一步一挪的向前走,有说不出的悲凉。   才回到家里,就看到娜哈满头插得都是金器,忍着脾气道:“别拿你嫂子的头面首饰出来玩,小心吃亏的又是你。”   娜哈扒拉一下头上的金步摇道:“这是我的,我猜拳赢来的,嫂子拿我没办法。”   云初冷笑一声,就去了后宅。   见家里的大肚婆安安稳稳的靠在锦榻上啃酸杏子,就对她道:“怎么样,显摆够了没有?”   虞修容叹口气道:“只显摆了一半,就遇到皇帝被刺杀的事情,原本众星捧月的场面没有了。”   “就算是有,那也是人家皇后的大场面,你在里面又算得了什么呢。”   虞修容坐起来挺挺胸膛,清一下嗓子道:“妾身就算做不成凤凰,当一只孔雀还是绰绰有余的。”   云初掀开她的衣服,看看肚皮,见自己的孩子老老实实的在肚子里待着呢,就小声对虞修容道:“徐敬业回来了。”   “夫君要去见他?”   云初点点头。   这也是云初所没有想到的,他真的没有想到,徐敬业竟然能在论钦陵的围追堵截中能活下来。   刚才看见他的时候,云初还以为看错了,不过,这个时候可不是见他的好时候。   他如今就是一个大麻烦,在云初看来,无论如何也该是英公李绩的麻烦,而不是自己的。   即便是要见徐敬业,也必须是在见过英公之后,再见他也不迟。   听丈夫把经过以及其中的门道说了一遍之后,虞修容道:“他看起来很落魄?”   云初点点头道:“非常的落魄。”   虞修容摇头道:“不该!”   “你是说他这样的人不应该落到这个下场?”   “不是的,英公家里的生意是牧场与屯垦,尤其是甘州一地的牧场,听说牧场占地数万亩,还有有很多部曲携家带口的在开置屯田,尽水陆之利,麦丰收稔,乃是河西之地最大的粮商。   如果徐敬业从吐谷浑逃回来,从甘州到长安,这一路上有英公家产业无数。   就算他已经被英公逐出家门,但是,身为家中的嫡长孙,即便是依靠昔日的情谊,也断然不可能让一个落魄的徐敬业出现在夫君面前。   所以,一定是英公那里发生了极大的变故,夫君确实应该先去见见英公,然后再考虑要不要见这个徐敬业。”   云初见夫妻所见略同,在家里洗了一把脸,就告知刘义安排下去,找出徐敬业,盯着他。   他自己就再一次匆匆出门,来到了英公府上。   “我家主人不见客。”   往日里见到云初笑的跟一朵花一样的李家管家,今天把脸拉下来,才知道这狗日的长得真丑。   “请管家禀报英公,就说云初有要事相商。”   管家的脸拉不住了,就扯着云初来到门边上道:“不是小的狗脸变得快,而是英公指名道姓说了,云县令要是来了,就丢出去。   所以,我家主人不会见县尊的,要不,等一阵子我家主人的气消了,您再来试试?”   听了管家的话,云初那里还会不清楚李绩的意思,这一次,李绩是真的要把徐敬业逐出家门了。   而最让云初感到恶心的是,他做的非常非常的无情,却要求云初要对徐敬业非常非常的有情!   这分明就是孙子兵法中的,李代桃僵之策! ###第一百四十四章 超级灾星   云初见到徐敬业的时候,他正袒露着横七竖八满是伤口的胸膛,靠在高高地坊墙上晒着太阳。   一个昔日锦衣玉食的贵公子,如今将黑乎乎的身子暴露在阳光下曝晒,期间还有很多小生灵在他的胡须,头发间钻进钻出。   他裸露的左腿上有一道明显是中箭后留下来的伤患,如今,流淌着脓水。   云初的影子挡住了阳光,徐敬业睁开眼睛看着云初道:“这位好心的郎君要施舍某家一口吃食吗?”   云初点点头道:“我还是先请你洗个澡吧。”   徐敬业从怀里掏出一面牌子递给云初道:“某家全身上下,也就这面牌子还能值几个钱。”   云初接过来了看了一眼,发现是一面铜牌子,上面镌刻着一朵艳丽的牡丹,牡丹上面还有两行字,长安牡丹开,百花无颜色。   翻过来,就看到子嗣敬业这四个字。   “以前,这面牌子可值钱了,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我把牌子拿出来,富贵荣华都就回到了我的身边。   这一次不同了,我拿出来了,人家却把我当乞丐撵走,我回到了我以为是我的家门口。   昔日那个愿意给我当上马石的家伙,现在骂我是乞丐,还要我这个恶心的乞丐死远一些。   我说,我是敬业啊,他们说,敬业已经死了,族谱上敬业二字都已经给划掉了。   现在,我啥都没有了,你还要请我洗澡吗?”   云初把牌子丢给他道:“上马,我带你去洗澡,我这人有洁癖。”   徐敬业把牌子丢给云初道:“好歹也是铜,可以换几个胡饼吃。”   “你自己为什么不去换?”   “我以为那是比我命还重要的东西,就算知道现在啥都不是了,也舍不得拿去换胡饼吃。   毕竟,胡饼吃完就没有了。”   云初懒得听他絮絮叨叨,将他搀扶到马背上,就牵着马朝晋昌坊走。   枣红马对背上这个人很是厌烦,时不时地抖一抖身子,想要把他颠下来,结果,这个家伙竟然坐的稳稳地,不论怎么使坏,他就是掉不下来。   天气酷热,街上行人不多,即便是这样,还是有很多人奇怪的看着一个叫花子骑在一匹宝马身上,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人却牵着马在前边走。   “我要是再去吐蕃,就能打败论钦陵,你信不信?”   云初回头看一眼徐敬业道:“不相信,很多人都这么想,结果都没有打过论钦陵。”   “那是因为我的兵少!”   “论钦陵的兵很多吗?”   云初等了一会,听不到徐敬业的回话,就回头看看,发现徐敬业的脏脸有些扭曲,半天才听他道:“他就带了两百精骑。”   云初点点头道:“我听肥九说了,你走的时候可是足足带了九百人啊。   怎么着,你的九百人被人家的两百人给杀光了?对了,我现在就很想知道你是怎么逃回来的?”   徐敬业长叹一声道:“家将替我死了。”   云初丑丑鼻子道:“看你身上的破衣烂衫,就知道你是怎么活着回来的了。”   徐敬业沉默了片刻道:“云初,那种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感觉实在是太好,太美妙了。   李家不要我了,不如以后我就跟着你吧,只要有去吐蕃,去吐谷浑的事情,你尽管交给我,一定给你办的妥妥帖帖。”   云初摇头道:“我家可没有九十八个精锐让你祸害,你现在还记得你当出去吐谷浑的差事吗?”   徐敬业呆滞了一下道:“带吐谷浑的财富回来。”   云初回头再看一眼徐敬业道:“你却去了吐蕃,奸杀了禄东赞的女儿,还把人家裸体曝尸,不得不说,你这人做事很没有规矩啊。”   徐敬业摇头道:“这可怪不得我,我还不至于去奸一个吐蕃女人。”   云初叹口气道:“我最讨厌的就是把过错都推给部下的人,下一次,要是再有把过错退给部下这种事情,不用论钦陵动手,我就先杀了你。   你可能还不知道,你祖父曾经恳求我杀了你。”   徐敬业默不作声,仰头看着天上炽热的太阳,两股泪水从浓密的胡须中间流淌下来,再流淌在他的破烂皮袄上,就冲刷出两道小小的泥石流。   晋昌坊的大澡堂,如今,已然变成了长安城中,最奢华,服务项目最多的沐浴之地。   不过,徐敬业来了,男澡堂就要歇业了,没人愿意跟一个如此肮脏的人一起洗澡。   即便是见到都不成,这个人洗完澡,估计,晋昌坊大澡堂就要停业三天,进行深度清洁。   对于身上有伤的人如何洗澡,晋昌坊大澡堂有自己独特的法门。   等徐敬业进入澡堂之后,四个腰间仅仅围着一条毛巾的壮汉已经严阵以待了。   抬死猪一样的将剥的一丝不挂的徐敬业抬到台子上,然后就开始动手清洁。   脏水裹挟着一些不知名的小生物瀑布一样的从台子上流淌下来,最后进入了下水道。   云初来到大澡堂的二楼,找了一处迎风的地方,吩咐厨房多准备一些容易消化的食物上来。   他就自己一个人一边慢慢的喝着罐罐茶,一边等候沐浴,包扎结束的徐敬业上来。   现在,云初很确定,李绩真的不要这个嫡长孙了。   这已经超出了做戏的范围,就算是做戏,也会给徐敬业留下极为深刻的心理阴影,很不划算的。   直到现在,云初还是没有搞懂,李绩为何会如此肯定的认为徐敬业会害了他李氏一族。   虽然云初知道,徐敬业确实是做到了,但是,他李绩又不是神,他凭什么知道呢?   而且很多年前就知道,如果算上第一次打猎放火烧山,准备把徐敬业烧死的那一次,这一次纵容他去吐谷浑,应该是第二次谋杀了吧?   如果他真的清楚地知道,徐敬业就是他们家的灾星,可以下毒,可以谋杀,甚至可以明目张胆的打死,对李绩来说,应该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呢?   被洗干净的徐敬业被抬上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的事情了。   现在的徐敬业除过脸上有高原红,整个人黑的跟煤球一样,已经勉强恢复了两分贵公子的模样。   当然,这两分贵气还是晋昌坊大澡堂特制的浴衣带来的,而不是他本人带来的。   徐敬业看到云初为他准备的饭食,眼睛亮的跟狼一样,不过,他还是很有很有规矩的在吃饭,不论是坐姿,还是吃饭的方式,包括吃菜的顺序都完美无瑕。   就是,吃的快了一些。   在一口气吃了一盏茶的时间之后,徐敬业还是停止了进食,看的出来,他还是很饿,但是,他又明白,这个时候吃的太饱绝对不是一件好事情。   晋昌坊平准药堂的郎中在云初耳边嘀咕几句,就弯着腰下去了。   云初瞅着慢慢喝着醪糟的徐敬业道:“披创二十一道?”   徐敬业有些骄傲的笑道:“真正从死地硬是一刀刀杀回来的人。”   云初又瞅着徐敬业道:“背后的伤就有十六道,也就是说,你大部分的作战时间里都是背对着敌人,也就是说,你在逃跑。”   徐敬业点点头道:“没错,跑啊,跑啊,每天只要睁开眼睛,就开始跑,遇到牧人就杀牧人,遇到商贾就杀商贾,掠夺一切能用的东西,能吃的东西。   我不记得这段时间里跑死了多少匹马,也不知道杀了多少吐蕃人,我只知道,只要我们在某一个地方停留超过半天,论钦陵的精骑就会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   我不是没有折返回去跟他战斗,可惜,只要开始接战,我们不论怎么进攻,都会被论钦陵的精骑一一化解。   有两次,我甚至觉得已经死定了,那些精骑却停止了进攻,放了我们一条生路。   这一次真正领兵的人是谭叔,他早年就是英公的亲卫,跟着英公打了一辈子的仗,作战经验之丰富,绝对不是我能比拟的。   可就是谭叔这样一个人,不论他用什么办法,都不能击溃论钦陵。   后来谭叔还告诉我,论钦陵的精骑别看只有两百,却是在不断地更换,也就是说,追杀我们的吐蕃人不是一伙,而是很多个两百人。   谭叔说,那是论钦陵在拿我们练兵,我们跟吐蕃人作战的时间越长,他们就会越发的了解我大唐军队的作战方式。   然后,谭叔就换上我的衣服,给我换上了一个吐谷浑人的脏衣服,就带着剩下的几十个人冲上去跟论钦陵死战,给我抢出来了一些逃跑的时间。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被吐蕃人追上,背上中了好多箭,最后没办法,就一头冲进了一处沼泽地,吐蕃人也就不再追逐。   或许是他们认为我死定了,就走了。   没想到,我偏偏被一个吐蕃牧人给救出来了……”   说到这里,徐敬业的眼睛开始泛红,然后冲着云初咆哮道:“我杀了他,骑着他的马,带着他的糌粑,吃了他的肉干,最后卖掉他的马,一步步地走回长安。   云初,这就是你要的真相。   可能就像我祖父说的一样,我这人天生就是一个灾星,谁对我好,谁就要遭受灭顶之灾!” ###第一百四十五章 灾星与变态   温柔听完云初的叙述之后,沉默了良久,最后对云初道:“此人志大才疏,勇而无谋,用之于牧民必祸害一方,用之于军阵必覆没全军。   虽有千斤重,却不能杀之食肉,虽有煌煌之姿,却不能立于庙堂之上。   此人之重,全在英公之威,若英公死,此人必须死,否则将坏我大事。”   云初瞅着温柔道:“你的意思是说,英公既然准备用此人来羁绊我们,我们也能用他来羁绊英公,毕竟,一根绳子有两个头对吗?”   温柔点头道:“正有此意,英公若是能做到无情,杀徐敬业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徐敬业能活到今日,就是因为英公对他有情。”   云初点点头道:“那么,如何安排他呢?这个人一心只想干大事,小事可满足不了他的胃口。”   温柔道:“张柬之野心勃勃,对我们并无敬仰之心,一个对我们没有归属的人,却统御着属于我们的六千众,这不合适。”   “你的意思是将他放逐到吐谷浑,与张柬之夺权?”   “怎么能叫夺权呢,派遣徐敬业前去辅助张柬之。”   “两只狗会撕咬起来的。”   “咬啊,要的就是他们互相咬,对于我们来说,有什么损失吗?   该我们得到的,肥九自然会帮我们拿回来,不该我们得到的,在他们撕咬的过程中,我们也能从中取利,因为这种撕咬的过程中,我们才是调停者。   最重要的一点是,一旦徐敬业在吐谷浑闹出大乱子,我就不信,英公的屁股还能稳稳地坐在椅子上。”   “所以,我们要重用徐敬业。”   “没错,说到底,吐谷浑只是大唐的羁縻州,除过每年的朝贡之外,对大唐只剩下钳制吐蕃的作用了,这些年,他们连钳制吐蕃的能力都失去了。   与其,让那些肥硕,愚蠢的吐谷浑王廷来继续统御吐谷浑,不如选一个合适的人去吐谷浑当王,我觉得徐敬业这个人非常的合适。   否则,英公在河西的那么庞大的产业,岂不是白白的浪费了吗?”   云初丢出一块铜牌给了温柔道:“徐敬业说这东西对他来说已经毫无用处了。”   温柔抓住铜牌,翻看,把玩一会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人心不可控,但是,大家族的利益观却是一致的,趋利避害是他们的本质。   只要徐敬业能够显露出他足够的价值,那么,英公在李氏并不能做到一言堂。   毕竟,从徐敬业幼年起,英公就待他不公,且是非常的不公。   若是庶子也就罢了,偏偏他是嫡长孙,而徐敬业的阿爷身子不好,缠绵病榻多年了,次子李思文更是只知晓吃喝玩乐,留恋青楼妓所,比之徐敬业更是不如。   曹孟德当年喟叹曰:生子当如孙仲谋。   英公又何尝不是呢?   他一人占尽他那一族的所有福运,恐怕每到夜深人静之时,英公恐怕是不能入眠。”   云初道:“那就这么办,不过,在这之前,我们一定要先击溃徐敬业身上最后的一丝骄傲,让他彻底的脱胎换骨。”   温柔道:“怎么打熬呢?”   “论钦陵的法子就非常的有效,已经把这家伙身上的骄娇二气消磨掉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就只能由英公来打磨了。   他不能置身事外。   否则,我们要一个废物回来干啥?”   温柔搓搓手,有些激动地道:“要不然,这磋磨徐敬业的章程就由我来拟定你看怎么样?”   云初点点头道:“别给他喘息的机会。”   温柔一本正经的点头道:“放心,我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英雄路,这一次一定给他安排好。”   温柔办事还是靠谱的,商量好了应对的办法,云初就很愉快的回到了家里。   自己现在手里没人才,徐敬业这种只能将就着拿来用,不管这家伙以后成龙,还是成了毒龙,都只能限定在吐谷浑或者吐蕃。   这样做的好处就在于,这家伙与吐蕃人的关系已经是水火不容了。   论钦陵要找他报杀妹之仇,徐敬业也要找论钦陵回报自己被羞辱的仇恨。   总之,他们两个只有一个死了,这个仇恨才会结束,云初最讨厌的就是打架打一半,忽然握手言和这种事情,还把矛盾积攒到下一次再爆发。   云初比较喜欢把事情一揽子解决,既然已经是仇敌了,就不要虚与委蛇,彻底消灭敌人才是报仇的正确方式。   所以,他决定,把弄死论钦陵兄长的罪名寻一个合适的机会,也安在徐敬业的头上。   毕竟,都是为了帮助徐敬业,他才去杀的赞悉若,希望这样做,能让论钦陵与徐敬业的仇恨结的更深。   有时候,云初真的怀疑老天爷制造每一个人的时候,其实早就安排好了用处。   在作用没有发挥完毕之前,不会让这个人死掉。   徐敬业明显就是这种人,大腿上的箭伤,本来都化脓了,平准药房的郎中,剜掉腐肉,再用酒精消毒之后,徐敬业的伤口居然停止了腐烂,看着红艳艳的伤口,云初觉得这一道箭伤除过能让他的大腿上少一块肉,出现一个凹坑之外,对他的身体没有太大的影响。   想想徐敬业的经历,云初觉得很可惜,体质如此变态的一个大牲口,皇帝跟武媚为何要把他打发到南方去当文臣,属于真正的暴殄天物。   所以呢,徐敬业最后反过来咬她一口也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如果徐敬业在吐谷浑造反的话,那就太好了,相信,有英公的帮助,他应该能造反成功。   然后,再等英公去世之后,云初觉得那个时候自己刚好成长起来了,再拿徐敬业练练兵法,也是很好的一个选择。   温柔拟定的章程,送去了英公府,英公没有做任何答复,只是派来了一个叫做谭春的人过来。   这个人一天到晚什么事情都不做,就安静的守在晋昌坊,默默地观察者正努力一瘸一拐走路的徐敬业。   狄仁杰的老婆王氏来京城了,云初见过之后,发现确实如同狄仁杰所描述的那样,是一个很好的女人。   就是肚子没有虞修容的大。   “我其实很想去处理一下皇帝遇刺的案子,可惜,事情发生在大内,大理寺没有理由去管。”   “这么说,你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   “李氏宗亲,是最可疑的一群人。”   “为什么?”   “因为皇帝一直在打压李氏皇族的势力,按道理说,一个大的皇族,就拥有上万的部曲,这是非常不合适的,皇帝做的一点都没有错。   当年,皇帝家就是依靠部曲起的家,他们当然知晓部曲的厉害,现在,天下已经稳当了,剪除关陇勋贵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长孙无忌如今成了关陇勋贵们的当家人,大唐朝堂如果乱,就一定会出在长孙无忌的身上。”   听狄仁杰这样讲,云初真的觉得长孙无忌其实挺可怜的,云初也是真心觉得长孙无忌没有破坏大唐繁荣稳定的那一颗心。   隋炀帝与李渊其实就是表兄弟,当王薄在辽东吟唱《无向辽东浪死歌》的时候,李渊没有想着帮自己自己的表兄弟一把,而是联络了其余关陇勋贵,在背后釜底抽薪,让隋炀帝准备了八年的辽东之战,毁于一旦。   说真的,如果不是还有李二这么一个不世出的英雄豪杰给大唐奠定了雄厚的资本,这个大唐,还真得没有多少可以夸耀的功绩。   他们自己家人都不维护自己家的统治与荣耀,光指望别人为他们家卖命,这毫无疑问是有问题的。   李二凭借自己感动了世界的人格魅力,能让天下人为他卖命。   其余的君王又能依靠什么呢?   云初对狄仁杰道:“我们现在还年轻,我们的时代还没有到来,接下来,大唐发生的任何事情我们都要积极参与进去,快速的积累我们的功劳,提升我们的职位,增强我们的实力,才是正经。”   狄仁杰看着云初道:“你的初心没有什么变化吧?”   云初摇摇头道:“没有变化,你的呢?”   狄仁杰摇头道:“也没有变化,你想让长安光耀千秋,我想让人家变得公平一些,虽然看起来不太一样,其实本质上是一致的。   现如今,能保证大唐百姓利益的,只剩下律法了,如果那些勋贵,大户人家连律法都不再畏惧了,你让大唐百姓怎么活?”   云初叹口气道:“大唐的律法并不公平。”   狄仁杰瞅着云初道:“总体上还是抑制勋贵豪门,保护孱弱百姓的,如果没有律法,当弱肉强食成为习惯的时候,才是大唐百姓们的噩梦。”   云初叹口气道:“你又要弄死谁?说出来吧,我可以帮你。”   狄仁杰道:“事情很小,一个乞儿与狗争食,没有争夺过狗,被狗当成食物的故事。”   云初道:“野狗吗?”   狄仁杰摇摇头道:“不是野狗,有人牵着,还有七八个围观的人。   有人从你晋昌坊卖了十几个肉包子,在乞儿多的地方,故意丢给狗吃,然后就有一个乞儿没忍住,也抢了一个肉包子……”   “没有人出来阻拦?”   “没有,他们说只有吃过人肉的狗才算是最好的看家护院的好狗。”   “谁啊?”   “是你我当年做事没有做彻底留下来的隐患,所以也是我们的错,害死了那个可怜的乞儿。”   “丘神绩?他还没有死吗?”   “没有,这个人没有了腿,没有了胯下的那些累赘,反倒变成一个能干的官员了。”   “啥?你说他竟然有了官职?”   “没错,皇后将查验陛下遇刺案子交给了他,也不知为何,自从陛下巡幸九成宫之后,宫里所有的人,见了丘神绩都会恐惧的不成人形。”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天权特许,先斩后奏   云初听完狄仁杰的话,就跑出去了。   狄仁杰不知道他要干啥,就跟上来看,没想到云初径直来到了大食堂后厨。   大食堂后厨边的空地上有好多的乞儿,男男女女都有,云初用手指头点着,一个个的数,数到八十的时候,明显松了一口气。   对狄仁杰道:“不是这里的孩子。”   狄仁杰道:“他也不敢在晋昌坊行此恶事。”   云初拍拍胸口道:“我还以为这事发生在晋昌坊,而晋昌坊里的人竟然无动于衷。   如果是这样,我弄这个晋昌坊做什么呢?   难道说,这件事发生在长安县?刘仁轨估计听了这样的事情,也饶不过丘神绩吧?”   狄仁杰道:“也不是在长安县。”   云初瞅着狄仁杰道:“不属于长安县,也不属于万年县,就算出了这样的恶性事件,也不是我们能管的。”   狄仁杰瞅着云初道:“你忘记了,还有一个坊市既不归你万年县管辖,也不归长安县管辖,就连大理寺都无权过问。”   云初皱眉道:“修德坊?”   狄仁杰点头道:“长安城内,只有这个名叫修德坊却是天下最缺德的坊市不归长安县,也不归万年县管辖。”   云初道:“那里是人市,归掖庭宫管辖,你刚才说了我就觉得纳闷,我量他丘神绩也不敢在万年县,或者长安县干下此等恶行。”   狄仁杰有些的烦躁的道:“不成,我要弄死那一群人,必须弄死,不弄死他们,我羞于为人。”   云初想了一下道:“你知道的,我万年县的大牢里,有一个叫雁九的狱卒最近闲着没事。”   狄仁杰有些不解的道:“你准备公器私用?”   云初笑道:“你对一个正印县令的能力一无所知。”   “你要干啥?”   “你不是要弄死他们吗?雁九这个狱卒最拿手的就是严刑逼供,听他自吹自擂说,没有他要不到的口供,你当年在大理寺监牢也跟我与温柔说过,刑求之下,没有得不到的口供吗?”   “问题是这些人中间有两个是官员子弟,另外三个也是皇商的子侄,丘神绩更是丘行恭之子。”   云初笑道:“你放心,温柔一定会给他们拟定一个完美的犯罪证据链,同时,你也需要帮我把案子给我弄成铁案,就是那种不论是谁来审查,都认为是铁案的铁案。”   狄仁杰看着云初道:“我记得大理寺还有一些无头公案跟丘神绩有些牵涉。”   云初笑道:“那就工作起来吧,看看,我们这一次能不能把丘神绩送给雁九当礼物。”   狄仁杰狐疑的道:“我怎么隐隐有一种你对这件事热情的有些过份了。”   云初怒道:“明明是你撺掇我的,现在把我撺掇起来了,你却畏缩不前是何道理?”   狄仁杰道:“做这件事对你一定是有利的是吗?”   云初摇头道:“你应该知晓,我是一个慷慨激烈的猛士,眼睛里容不得那么多的糟粕。”   狄仁杰叹口气道:“律法啊。”   云初道:“我们一定会严格遵守律法程序,让朝中的所有御史言官都说不出什么不是来。   还是说,你对自己制造冤案的本事没有信心?”   狄仁杰叹口气道:“我以前都是破解冤案的,所以,我知晓如何堵上所有缺口。”   云初耸耸肩膀毫不在意,既然狄仁杰通过正常的律法程序拿人家无可奈何,已经想到了通过其余的手段来制裁丘神绩这一群畜生。   云初知道,狄仁杰想让他通过丢石头的方式砸死丘神绩等一行人。   可是呢,跟儿子有夺妻之恨的许敬宗的亲孙子,就是被天外飞石给砸死的,人家就在痴痴的等候飞石案再次发生,好给孙子报仇呢。   这个时候的许敬宗跟李义府都是不可招惹的存在,云初自然不会再次动用飞石。   大食堂的一个厨娘从后厨走出来,递给排在最前面的一个乞儿一大碗饭。   这碗饭的内容非常的丰富,有馄饨,有饺子,有白米有面条,有剩菜,上面还有一块客人不吃的猪吃精肉,再被菜汤浸泡之后,绝对能让那个孩子吃的饱饱的,且营养充足。   这一碗饭是三个孩子的食物,云初满意的瞅着这三个孩子拿出竹子制作的三双筷子,就把小脑袋凑在一起,唏哩呼噜的开始吃饭。   其余的孩子羡慕的盯着看,却没有人上去抢,排在最前面的一个孩子还对身后的孩子道:“下一碗就是我们的,一定有一块更大的肉。”   他身后的两个孩子连连点头,眼睛冒着光瞅着后厨的门,他们知道,只要后厨的门再一次打开,他们就有满满一碗剩饭可以吃了。   片刻功夫,厨娘递出去的那一大碗剩饭,就被三个孩子吃的干干净净,导致那个碗跟洗过一般干净,即便是这样,其中一个孩子还拿着碗,去水渠里洗的锃亮,这才小心的放在门口。   随即,那只干净的碗就被厨娘探出来的手拿走了。   “快了,快了。”最前面的一个孩子欢喜的对身后的孩子道。   狄仁杰跟着云初看完了这个场景,就不解的道:“为何不能给他们吃一些粗陋的食物,而是要给剩饭呢?”   云初笑道:“一碗小米饭,跟刚才那一碗带着荤腥的剩饭哪一个更好吃,那一个更养人呢?”   狄仁杰道:“自然是那一碗剩饭。”   云初道:“长安城中的所有乞儿其实都明白一个道理,在晋昌坊,只要运气好,排进前八十名,就能得到一碗油水充足的剩饭可以吃饱。”   “所以,你给他们的是希望,是活下去的希望?”   “还有规矩。”   “万年县富庶,为何不把他们全部都养起来呢?”   “万年县的悯孤院已经收留了乞儿与孤寡共计九百二十一人,已经达到了上限,再多的话,就超出悯孤院的经费上算。   救济这些孤寡以及乞儿的时候,不是只给他们一顿饭就算完事的。”   “你就不能让每一个人都少吃一点,多救济几个人吗?”   云初奇怪的看着狄仁杰道:“我替悯孤院里的那些孤寡跟乞儿问一声,凭什么?”   狄仁杰不解的道:“大家都是孤寡跟乞儿,难道还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云初低声道:“仅仅是战死沙场的府兵遗孤,遗老就已经把悯孤院塞满了。   刘仁轨的长安县,也没有比万年县好到哪里去,如果官府再把目前所有的乞儿,孤寡都养起来,等到明日,你会发现大街上将会出现更多的孤寡跟乞儿。   如果,我们继续收,那么,长安周边的所有孤寡,乞儿都会涌进悯孤院,最终让悯孤院因为耗尽所有的钱财而一个人都救不了。   说到底,还是大唐太穷了,负担不起,如果国家真的富强了,就不会有什么乞儿,也不会有多少孤寡。   大唐边关的战争还在源源不断的制造乞儿,制造孤寡,而大唐的百姓却并没有因为这些战事变得富裕起来,所以,负担在不断地增加,官府的钱财却在不断地减少。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还是让百姓先富裕起来吧,千万,千万不要责怪官府,至少,不要责怪万年,长安两县的官府。   我跟刘仁轨算是用尽全部心力了。”   云初跟狄仁杰两个再一次回到了云初家里,虞修容已经与王氏成了手帕交,一个姐姐,一个妹妹的亲切叫着,就是两人肚皮都很大,不好抱在一起。   面对云家厨娘端上来的丰盛饭食,狄仁杰手里拿着筷子,却难以下咽。   明明眼前就是他魂牵梦萦的韭菜盒子跟羊肉汤饼,只要筷子落下去,他的眼前就会浮现出那个被狗分食的乞儿。   瞅着老婆跟虞修容,娜哈,崔氏推杯换盏的,狄仁杰拿起一个韭菜盒子狠狠咬一口,吃下去之后,用微红的眼睛看着云初道:“我要丘神绩的命,还想要丘行恭的钱!”   “弄到了钱,也落不到你手里。”   “可以给悯孤院。”   “怎么操作呢,这不好操作啊。”   “我一直在查吐蕃使者灭门案!”   云初左右瞅瞅,见老婆跟王氏她们吃喝的很是热闹,就低声道:“不瞒你,这事是我干的。”   狄仁杰的面皮抽搐几下道:“你记错了,重新说。”   云初恍然大悟,拍拍大腿道:“一定是丘行恭这个老贼干的,说吧,要我怎么配合?”   “温柔会配合吗?”   “肯定会。”   “为啥,他出身名门,这样做对他有啥好处?”   “不为啥,他就是单纯的喜欢戕害那些坏人,他还说,戕害好人对他来说毫无挑战性。”   狄仁杰的面皮再次开始抽搐,这让云初很担心他会得面部神经炎,造成面瘫。   “我们如今算是蛇鼠一窝吗?”   云初立刻打断狄仁杰这个可怕的想法,理直气壮地道:“我们属于正义的使者,律法管不了的,我们管,老天不惩罚的我们惩罚,皇权约束不了的,我们来约束!”   狄仁杰咬着牙道:“我们的权力来自于何方?”   云初忍着笑,冷冷的道:“天权特许,先斩后奏!” ###第一百四十七章 智慧者的天堂   狄仁杰学的本经是律。   然而,他最喜欢的却是道家的学说。   与纯粹把儒学学坏了的温柔相比,他始终认为,天地对于人的态度,就是放任不管,任由你自生自灭。   人一定要学会约束自己的行为,按照天地间本来的规律去行事。   天理,律法,人情,这三种东西是共生的,同时也一定是互补的。   没有一个绝对的。   所以,狄仁杰认为,人的一些权力是天生就有的,比如活着的权力。   他觉得一个人的命可以被疾病夺走,被意外夺走,甚至被野兽夺走,被饥饿夺走也是可以理解的。   唯独不能糟践生命,尤其是本族人对本族人生命的糟践,这似乎是狄仁杰所不能忍受的。   为此,他愿意放弃自己一贯的坚持,也要为生命本身讨回一个公道。   所以,当云初,狄仁杰,温柔三人坐在空荡荡的万年县死囚监牢的时候,一豆灯火将三个年轻人的面容照耀的靑虚虚的,看起来有些不那么正常。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商谈事情呢?”   “因为没脸见人,黑一点能掩盖我难堪的脸。”   “我们明明干的是好事好吧,至少是符合天道的好事,大可在光天化日之下讨论,我觉得雷神不会突然降下惊雷炸死我们。”   “你是说,让我把这事放到大朝会上去说吗?”   “很明显,不行。”   云初起身增加了两根灯芯,于是,原本一豆灯火瞬间就变成了三豆灯火,昏黄的光晕燃亮了原本狭小的囚牢。   “贞观十七年,鄠县县尉游文芝告发代州都督刘兰成谋反,太宗下令将刘兰成腰斩。丘行恭竟然挖出刘兰成的心肝烹食。”   “流言说,丘行恭性严酷,所在僚列皆慑惮之,所以他没有朋友。”   “丘行恭本就是小妾所生之庶子,于贞观十九年与嫡兄抢着安葬父亲的小妾,也就是自己的生母,有违嫡庶之分,乱了人伦。”   “丘行恭与侯君集经略高昌的时候,分得宝车十六辆,太宗皇帝惩处侯君集的时候,他只上交了七辆,且里面装的都是下等的青玉。”   “永徽二年,三月,丘行恭以他人祖坟影响自家园林观景,下令刨之,并将枯骨焚之一炬。”   “永徽二年,七月,丘行恭拜谒伏羲庙时,曾与伏羲画像比美。”   永徽三年五月,丘行恭路遇秦州妇人马氏,见其貌美,顿生邪念,掠入马车,一路淫辱七个时辰之久,而后丢弃于陈仓道边。”   “永徽四年……”   不得不说,只要认真工作,总能找到一些人的不是出来,而丘行恭偏偏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   当云初,狄仁杰,温柔三人翻腾文牍的时候,仅仅是一天时间,就找到了七十六份御史弹劾丘行恭的文书。   这些文书对于丘行恭来说是无所谓的,如果真的有效果,他早就被朝廷惩罚了。   然而,云初,狄仁杰,温柔三人寻找这些罪证,不是为了用这些罪证搬倒他,而是准备利用这些罪证为丘行恭屠灭吐蕃使者,以及制造咸阳桥大爆炸做一个时间上的铺垫。   每一个节点都必须衔接上,每一个事件看起来是独立事件,但是,狄仁杰,温柔要做的就是将这些独立的事件添加一条引线,慢慢的串联起来。   以达到一种水到渠成的完美效果。   一件小事看似跟使者案,爆炸案有那么一丝丝微不足道的联系,两件小事与这两件案子有若隐若现的联系,三件,四件,五件,就这么一件件的串联进去之后,就慢慢的形成了一个极为完整的证据链条。   而在这一方面,狄仁杰毫无疑问是专业的。   这是一项极为复杂且艰巨的任务,需要妙到毫巅的时间衔接,以及完美无瑕的文字叙述,期间还需要夹杂一些不那么明显的谬误,与错失。   毕竟,没有一个罪犯能够将一个案件做的完美无瑕,有漏洞,有错失,是必然之事。   这种工作,云初没有耐心去做,同时,他也做不好,对于温柔来说,这种工作对他的智慧是一种挑战,所以他很感兴趣,哪怕不吃饭,不睡觉也不打紧。   狄仁杰在拼凑案件的时候,不知不觉的也兴奋起来,所以,云初在看到狄仁杰跟温柔有时候会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来相视一笑的时候,就觉得后脊背发凉。   所有的事情都必须从丘行恭的败家儿子丘神绩开始,只有丘神绩开始倒霉了,身陷囹圄了,丘行恭才会从他的封地秦州赶来长安。   于是,万年县县尉张甲在破获一起胡人被杀案子的时候,突然发现,此事竟然与天水郡公府有关系的时候,就停止了继续探查案子。   云初思索良久之后,就给天水郡公府写了拜帖,准备亲自登门拜会天水郡公世子丘神绩,问问此事是否与他有染。   这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情,以前,别的高门大户的府上如果与某个案件有牵连,万年县也会按照这个程序上门询问。   只要有一个能说的过去的道理,为了国朝的脸面,这件事就此作罢,万年县尉会从头开始调查,最后大家哈哈一笑就此不了了之。   这一次云初的拜帖送到天水郡公府上的时候,明显被丘神绩给无视了。   当第三天,到了拜访丘神绩的时候,云初穿着官服,打着万年县令的全副行头恭恭敬敬的来到天水郡公府上,没想到,却被天水郡公府上的管家,当着一众看热闹的人,竟然把云初的拜帖给丢出来了。   还说,他们府上从不接待五品以下的小官。   这对唐人来说,属于奇耻大辱!   对于官员来说,就是纯纯的蔑视。   然后,很多人都看到那个原本看起来俊秀,有礼,文质彬彬的云县令的一张脸,就像是开了颜料铺子一样。   先是一红,而后发绿,发黑,最终变白,看样子他吞下了这口气,还拱手对管家说,此次前来,是为了公事,并非私事,无论如何要见到天水郡公世子。   管家不仅不给颜面不说,还叫云初带着他麾下的一群黑脚狗滚远一下。   否则,惹怒了他家世子,会把云初打入诏狱,永世不得翻身。   云初觉得自己可能没资格进诏狱,但是这个刁奴这么说了,就说明丘行恭已经有了谋反之心。   当所有人都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云初,为他这个小官感到悲哀的时候,云初抽出横刀,一刀就极为漂亮的斩下了那个嚣张管家的人头,并且将人头挑在横刀之上,就带着一大群衙役进了天水郡公府。   围观的人,见此事居然闹到了杀人的地步,不但不跑,反而为云县令斩杀嚣张奴隶人的举动大声喝彩。   一些隔壁大户人家的管家,更是连连摇头,就连他们都想不通,天水郡公府,为何如此羞辱因为公事具帖来府上拜访的地方官员。   你天水郡公府即便是再尊贵,同时也是万年县治下的一个百姓。   怎可如此嚣张跋扈的将一个年轻脾气暴躁的县令逼迫的无路可走呢?   但若他今日没有任何反击,不出明日,一个懦鸡县令的名声绝对逃不掉不说,以后再登别的高门大院,他也休想得到一丝一毫的尊敬。   不仅仅如此,御史言官也会弹劾这个年轻的县令,等待他的下场绝对不仅仅是罢官这么简单。   “何兄,这天水郡公府的老丘这是得了失心疯了,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嘛?   不就是一个县令前来问事情吗,说清楚不就成了,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唉,杨兄有所不知,听说天水郡公府的那个没腿的世子被皇后陛下委以重任,在查宫中的一些事情你,最近,宫中之人对这位世子胆战心惊的。   这不,傲气就起来了,自寻了死路啊。   你我这些人虽然看似有些颜面,说白了,还是家奴一个,一个家奴如此羞辱一个正印县令,不死才是怪事。”   “何兄,你说我大唐朝堂之上也是人才济济,皇后为何独独找了丘家世子进宫问案?”   何兄低头看看杨兄的胯下。   杨雄立刻醒悟过来,连连点头,陛下不在,皇后不在,谁会允许一个齐全的男子进后宫查案呢。   即便云初挑着那颗还在滴血的人头走进了天水郡公府,他都在心中暗暗的感叹自己的运气。   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愚蠢的管家,竟然能给自己这么好的一个发飙的机会。   等一会把这颗人头利用完了,一定要记得让仵作把头给缝回去,就当是对他的感谢。   现在,他又开始希望,天水郡公府邸的那些从战场上下来的老兵痞,千万不要忍住自己的脾气,无论如何要对他这个身着官服的万年县县令群起而攻之。   唯有如此,他才能顺顺利利的将杀官造反的罪名安在丘行恭的头上。   好让随后跟进的暂时待任大理寺丞的狄仁杰有活动的空间。   无论如何,也要在丘行恭抵达长安之前,就要把丘神绩牢牢地钉死在吐蕃使者灭门案,与咸阳桥爆炸案上。 ###第一百四十八章 峰回路转   云初挑着一个血淋淋的首级进了天水郡公府,才进门,就被一群看家护院的部曲给围住了。   云初冷声道:“放下手中的兵刃,否则视同谋反,斩立决。”   为首的一个武士首领看着云初挑在刀尖上的人头怒道:“我府上管家因何事会被斩首?”   云初笑道:“该杀!”   武士首领道:“这是大唐的长安,不是穷乡僻壤,你这般胡作非为,弑杀良民,就不怕我家公爷回来吗?”   云初不理不睬,蛮横的道:“放下手中刀剑,束手就擒,否则,斩立决!”   武士首领倒退一步道:“莫要中计,听某家的话,放下兵刃,公爷回来自然为我们做主。”   武士首领的话音未落,张甲身边的一个衙役突然惨叫一声突袭!   云初等人转头看去,只见那个衙役的肩膀正在向外飙着血,而他对面的那个部曲手中的横刀上,血迹斑斑。   云初手一抖丢掉人头,横刀翻转,直刺武士首领的咽喉,这一刀速度极快,竟然没有半分留手的意思。   武士首领原本就是久经战阵之人,面对这种状况,永远是手比脑子还要快,手中即将丢弃的横刀忘命的向上撩,当啷一声与云初的横刀碰撞,云初哈哈一笑,横刀竖起,用力向下拖拉,刀与刀摩擦,发出一阵刺耳的鸣叫,云初身体向前冲,用肩膀重重的撞在猝不及防的武士首领胸口。   这一记冲撞,云初腿力,腰力齐发,只听喀嚓一声,居然撞断了武士首领的胸口。   武士首领如遭电击,连连后退,云初如影随从,右手的刀柄,左拳,右肘,膝盖,接连不断的击打在武士首领的胸口。   武士首领口中不断喷血,脚下却丝毫不乱,只想硬抗过这一路攻击之后,再图他想。   只是,云初根本就不给他活命的机会,从这个武士首领刚才说放弃反抗的时候,他就决定杀了这个聪明人。   因此,当他最后一拳中指骨节稍微凸出一些,一拳砸在他的凸起的喉结上。   武士首领手中的横刀当啷一声落地,双手捂着脖子,惊骇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的县令,也就是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这个人是来找天水郡公府的麻烦的。   云初下了死手,他麾下的衙役们自然也不会含糊,每一刀都是冲着这些部曲的致命位置去的。   这些部曲原本还只是抵挡,当他们发现自家的首领被杀之后,一个个惨叫一声,开始发疯一般的向衙役们发起进攻。   云初提刀击退两个状如疯虎的部曲,给张甲下令道:“退!”   在云初跟张甲的掩护下,衙役们纷纷狼狈的逃出府门,直到云初跟张甲也退出来的时候,武艺不好的张甲已经挨了四五刀,幸好有皮甲掩护,否则,就不能活着出来了。   已经被首领被杀刺激的失去了思考能力的几个部曲,竟然追杀了出来。   云初微微一笑,拉着行动已经有些不便的张甲从府门正面跳开。   等这些部曲再想追杀的时候,他们突然发现,面前出现了一群举着漆盾衙役,举着盾牌的衙役们拦住了这些部曲前进的道路,随即,就有长矛手从漆盾上特意留下的孔洞将长矛直刺了出去。   前排的部曲们,纷纷被长矛刺中,那么些长矛又迅速缩回来,而盾牌手又大喝一声,举着盾牌继续前进,而长矛就再次刺出,不管对面有没有敌人。   没有甲胄的武士,在武装甲士面前,几乎就是不堪一击,你就算砍中人家十刀,人家不会有事,只要你被人家刺中一下,就会立刻失去战斗力。   云初在战阵上,就没有见过身体中了一矛之后,还有反抗力量的人。   盾牌手在前,长矛手在后,云初提着横刀跟在长矛手的身后。   现在,他可以慢条斯理的推进,等着大理寺,金吾卫的人马到来,到时候,就到了狄仁杰表演的时刻了。   万年县乃是京县,有衙役一百,捕快五十,不在册的不良人五百,必要的时候还能调动民壮五百参与剿匪等事宜。   也就是说,万年县县令云初在京城可以调动的武装人手超过了一千人。   要知道,即便是李绩这样的军方顶级大佬,一次出动百人以上的部曲,就必须向兵部报备。   在京城,云初才是真正的官。   当然,在李绩这些人耍官威之前,必须不害怕对方事后报复才成。   盾牌手,长矛手排着方阵缓缓推进,弓箭手在云初身后,一路上只要遇到阻碍,就立刻刺杀毫不留情。   从前院推进到中庭的时候,金吾卫的人先到了,云初也终于见到了丘神绩,好几年不见了,这个当初与自己争夺坊市建设,捞功劳的年轻纨绔子弟,已经瘦弱的不成样子了,体重更是轻了足足一半。   头发也掉的差不多了,两只眼窝深陷,不过眼睛依旧有神,这一刻极为愤怒,双目通红,宛若鬼火。   倒在一张步辇上,由四个健妇抬着,下半身盖着被子,哦,其实被子里啥都没有,可能只有尿布。   “云初,你要干什么?”   云初淡淡的道:“我原本是来问你,东市那个卖银器的胡人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与你有关。”   丘神绩冷笑一声道:“是老子的部下杀的,你又能如何?”   刚刚到来的金吾卫副将韩金瞅着云初道:“你为了一个胡人,就把这里的杀的尸横遍野的?”   云初对丘神绩道:“你杀了那个胡人,确实不算大事,只要赔偿三贯钱,就没事了。”   韩金瞅着丘神绩道:“你连三贯钱都不肯给云初吗?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吧?”   丘神绩冷笑一声道:“他杀了我家这么多人怎么算?”云初叹口气道:“丘神绩,我们现在算的不是那个胡人的账,你我,以及韩兄都清楚,我来这里本身就是为了讨一个便宜人情的。   也是我们地方官与勋贵豪门打交道的不二法门,只有平日里把这些不值钱的人情讨的多了,你们才不会在我办公的时候过于为难我。   为了讨要这个不值钱的人情,我三天前就具帖府上,说今日要登门。   就算你天水郡公府高贵,不屑于招待我这样的小官员,我是因为公事来的,你家的奴才,也不至于把我的拜帖从家里丢出来吧?”   韩金的眼神收缩一下,看着云初道:“此话当真?”   云初指指门外道:“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丢出来的,至今,拜帖还在地上呢。”   “你已经杀了管家!”丘神绩忍不住尖叫起来。   云初怒极笑道:“杀你府上一个奴才,赔偿牛一头,这个好办,回头就让人把牛送来。   现在,咱们来算算本官的颜面值多少钱?”   丘神绩平静了下来,先是看看仰头看天的金吾卫副将韩金,然后道:“你也杀了我府上这么多的人,此事就此作罢如何?”   云初瞅着遍地的尸体道:“部曲也算人吗?如果是,为何我万年县的户册上看不到这些人的名字?”   丘神绩道:“好,本官再退一步,我赔偿那个胡人家眷三贯钱,此事就此作罢如何?”   云初从一个衙役手中,取过锁链,摇头道:“不把你关进万年县大牢十日,本官的怒气难消。”   丘神绩怒道:“你敢!”   云初手一抖,铁链子就在划过一丈的空间,前面的环准确的套在丘神绩的脖子上,用力一扯,丘神绩仅存的半截身子就离开了步辇,飞了半截之后吧唧一声就掉在地上,云初疑惑地道:“你的下半截呢?”   韩金倒吸一口凉气,对云初道:“折辱不可过甚,难道你要跟天水郡公结死仇吗?”   云初为难的道:“用力过猛啊,我那里知道他现在只剩下了半截身子。”   韩金道:“把他放了吧,此事就此结束,别惹麻烦,听说皇后很看重他。”   就在云初左思右想的时候,大理寺少卿彭寿从外边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似乎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且懒洋洋的狄仁杰。   彭寿早就来了,他先是了解了情况之后才进来的。   见云初用铁链锁着丘神绩,就不耐烦的道:“事情也不算大,就此作罢,难道准备弄得不可收拾才满意吗?”   云初怏怏的将铁锁链收回来,正要说两句狠话,找回一些场面的时候,狄仁杰却在一边轻声叫了一声。   然后,他就来到一具死尸跟前,仔细地端详起来,还问随同的大理寺同僚要来了一柄短刀,快速的将这具尸体身上的衣衫,全部割开,仔细检查了尸体之后,狠狠的瞪了云初一眼,然后对在彭寿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原本一脸不耐烦之色的彭寿听了狄仁杰说的这句话之后,眼睛似乎都凸出来了,对那个跟狄仁杰一起检查尸体的大理寺同僚道:“果真?”   那个大理寺同僚点点头道:“左腿比右腿短一寸,惯用左脚前半部分支撑行走,左手虎口有茧子,尾指缺少半截,与吐蕃使者团窗户上的血手印相同,也与血迹上留下来的脚印吻合。”   彭寿激动地浑身颤抖,他这个时候,很想仰天长啸一声,又强行忍住。   对云初道:“老夫要借你万年县死囚牢一用。”   云初断然拒绝道:“不行,这件事我不掺乎了,你大理寺也有监牢。”   彭寿冷笑道:“你把丘神绩弄得这么凄惨,就不怕天水郡公来找你的麻烦吗?”   见云初开始犹豫,彭寿低声道:“兹事体大,如果能把老夫心中的疑惑解开,老夫保证算你一份功劳,也替你在天水郡公面前替你开脱如何?”   “为何一定要用我万年县的死囚牢?”   彭寿道:“因为,只有你万年县的死囚牢是空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 平平无奇的审案   尽管云初很希望能把捕快手中的铁链子套在丘神绩的脖子上,再耗费很大的力气,在烈日下一步步地将他拖回到万年县大牢。   这样做的话,那个被狗分食的孩子应该会笑出声来,这样的话,就能抵消一点被狗撕扯时带给他的痛苦。   狄仁杰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觉得云初这样做会得罪所有勋贵群体,会让勋贵们生出一种类似兔死狐悲的奇怪情感,继而对云初有看法,不利于他们以后继续执行天权。   大理寺就不一样了,他现在不是大理寺丞,却做着大理寺丞工作的一个从七品官员。   这个工作对他的首要要求就是铁面无私。   真正说起来,大理寺就是专门对付勋贵,大户们的,是监督他们要老老实实不要随意犯错的一个部门。   至于数量巨大的黔首们犯错,那是万年县法曹需要考虑的问题。   所以,面无表情的狄仁杰跟万年县的衙役们借了一条锁链,小心的用死人的衣衫缠好,再锁住丘神绩的脖子,还让丘神绩一定要用手抓着锁链,这样,他就不会在被马拖着走的时候被活活勒死。   丘神绩的身体很轻,再加上战马走的很慢,而长安坊市间的青石板路,早就被行人踩踏的溜光水滑的,所以,丘神绩虽然被拖着走,却也没有受什么罪,最多把衣衫弄得有些脏。   吐蕃使者被灭门的案子是皇帝下令要查的案子,所以,丘神绩现在是钦犯嫌疑人。   吐蕃大相禄东赞的长子在咸阳桥被杀了,这也是皇帝,以及三省六部一致要求严查的案子,所以,这是一个通天的大案子。   不论是谁做下的案子,皇帝以及群臣们都想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   所以,当一些不明白事理的勋贵们认为狄仁杰这样做有失勋贵体面的时候。   狄仁杰仅仅是用冰冷的目光看他一眼,那些勋贵立刻就明白事情可能与他想象的不一样。   再加上丘行恭这个人仗着自己曾经救过太宗皇帝,看不起任何人,大家关系也不是太好,所以,也就嘀咕两句,就不再有人追问了。   如果这个钦犯所在的地域是长安城以外的地方,那么,就可以认定,这个钦犯所在的里坊,一定被这个钦犯污染了,需要物理消毒。   如果这个钦犯所在的地域在大唐国境以外的地方,就会出现以钦犯为圆心画一个圆,进行最彻底的消杀。   所以,平日里与丘神绩走的很近的一些人,尤其是那群目睹乞儿被狗分食的那一群人,统统都属于被大理寺侦查的主要方向。   大理寺的辖骑纷纷出动,开始捕捉那些人,狄仁杰没打算放过一个,所以,他与其余大理寺丞给出的名单,非常的详细。   狄仁杰直到现在为何还不能升迁到正七品的大理寺丞的位置上,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大理寺没有侦破吐蕃使者灭门案,以及咸阳桥爆炸案,三省一致同意,暂停大理寺所有官员的升迁,以及封赏。   狄仁杰有这个问题,其余的大理寺丞也有同样的问题,既然现在已经出现了第一个可以直指幕后真凶的线索,这些人自然会夜以继日的工作,希望能通过这一轮的筛查,找出真凶,还大理寺一个朗朗乾坤,也让大理寺可以一雪前耻。   于是,万年县的死囚牢顿时人满为患,这让已经孤独很久的雁九,喜不自胜,不断地向大理寺的办案人员,推荐他认为最好,最不伤人的各种新的刑具。   第一次审讯经历了漫长的六天时间,在这六天时间内,大理寺的办案人员还是很温和的,几乎没有动用任何刑具,仅仅是一遍又一遍的询问人犯,一遍又一遍的核查人犯的口供。   六天过去了,什么都没有问出来,不论是天水郡公府里的部曲,家仆们,以及丘神绩的朋友们,他们都咬紧牙关,表示什么都不知道。   这非常的正常,狄仁杰等的也不是这些人的口供,他等的是监牢外边的人提供的这些人的跟那两件案子有关联的线索。   他知道丘神绩最近一直在宫中彻查皇帝被刺一案,而且,他还知晓,丘神绩用了很多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方式在调查。   雁九说把人放在火上烤,是指烤人身上的一部分,比如手指,脚趾一类的地方,烤熟一根就切掉一根,对犯人的伤害不太大。   丘神绩就不一样了,他喜欢在人身上刷油之后再烤,在宫中,他已经烤熟了两个宦官,一个宫女,甚至还把把矛头指向了一些昔日跟王皇后,萧淑妃交好的宫妃。   狄仁杰的态度很明确,如果那些人不能帮他把丘神绩钉死在这两宗大案上,那么,他们就一定会被丘神绩钉死在皇帝遇刺案子上。   大家都在官场,宫内混了这么多年,有的甚至混了整整一辈子,所以,都是聪明人。   于是,大理寺收到的举报文书,就如同雪花一般落在了狄仁杰等五个专门审问人犯的大理寺丞的桌案上。   证人,证言,证据,真的是要啥有啥。   有了这些东西,因为丘神绩的身份,只有结束小三司会审,才能进一步追查,所以,在九天的时候,一场由大理寺司直、御史台御史、刑部员外郎组成的会审开始了。   瘦弱的丘神绩被人装在一个木桶里,臭气熏天的被抬进来。   素来有洁癖的御史台御史温柔用手帕捂着口鼻,对大理寺司直道:“如此对待一位奉车都尉有失体面。”   大理寺司直淡漠的道:“他自己不能控制身体,再加上人体有残缺,只好装在桶子里抬来,这里是大理寺的监牢,不是他的天水郡公府,没有人伺候他的屎尿。”   刑部员外郎黄征也用手帕掩着口鼻道:“至少用水冲冲,去去味道。”   大理寺司见两位监察官都有这样的要求,就挥挥手,马上就有大理寺来的狱卒将目光呆滞的丘神绩给抬下去了,过了片刻之后,浑身湿淋淋的丘神绩,就再一次被装在木桶里抬了上来。   这一次,丘神绩似乎被凉水冲醒了,双手抓着木桶边缘,对在座的三位小三司审理官员哀求道:“不论是哪一位,只要告诉家父,这是一个阴谋,丘神绩感激不尽。”   温柔再看看大理寺司问道:“你们没有刑讯逼供吧,你应该知晓,人家是皇后钦点的奉车都尉,无论如何,该给的体面还是一定要给的。”   大理寺司冷笑一声道:“牵涉进了钦案,你说的体面我等给不了,我们没有刑讯逼供,当然,也没有刻意照顾他,来人啊,去除丘神绩衣物,给两位上官检验他是否有刑讯逼供的痕迹。”   丘神绩双手牢牢地抓着木桶哀求道:“在下身体残缺,还请看在家父的份上,给一份体面,在下可以发誓,大理寺未曾对我用过刑。”   刑部员外郎道:“这是惯例,你不要这样的惯例,却有很多人求之不得呢。   来人啊,剥除衣物。”   在丘神绩的哀求声中,狱卒还是把丘神绩的衣物剥除,架着他的半截身子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的展示给三位官员看。   当然,这是规矩,可是呢,这三位官员都不是变态,自然转过身不看。   等丘神绩再次穿上衣衫之后,整个人似乎很不对劲,用红彤彤的眼睛瞅着屋子里的每一个人,恨不得将这些人碎尸万段。   温柔道:“既然人犯没有皮肉伤,这就说明,他的供词都是在清醒状态下获得的,可以采信。”   刑部员外郎皱眉道:“他没有招供,供词上只有连篇累牍的喊冤,以及控诉你大理寺陷害忠良。”   大理寺司冷笑一声道:“夷三族的大罪,谁肯招供呢,所以,就等两位上官看过之后,我们也好动手,尽早找出罪魁祸首,等吐蕃新的使者到来之后,好彻底的平息这两个案子带来的风波。”   温柔道:“也不能为了平息风波,就草草结案吧?”   大理寺司直接让副手送上来厚厚的一叠文书,随便分给温柔跟黄征道:“这是我大理寺搜集到的证据,证言,与人证,其中有三十七个文书经过我大理寺查证,确凿无疑。”   温柔翻看了一阵子文书,最后喟叹一声,来到装着丘神绩身体的木桶前,看着丘神绩的眼睛道:“丘神绩啊,证据确凿,你不说怎么行啊?”   丘神绩大喊道:“这是诬陷,这是阴谋,是有人不愿意我继续追查陛下遇刺案,故意设下陷阱来陷害我,我要上奏疏,我要见皇后。”   刑部员外郎见丘神绩已经有些癫狂了,也走过来道:“明着告诉你吧,陛下在九成宫得知此事之后,回给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的诏书只有两个字——彻查!   丘神绩,就算皇后很看重你,但是,这一次,皇后也救不了你。   现在,你最好还是先说出火药的由来,如果你提供的火药配方能够超越武研院的火药配方,说不定就能活。” ###第一百五十章 各取所需   九成宫,在“万迭青山但一川”的杜水之阳。   东障童山、西临凤凰,南有石臼、北依碧城,天台山突兀川中,石骨棱棱,松柏满布。   三伏天、却不觉热,微风拂徐,芬芳馥郁,沁人心脾,实为消夏之佳境。   李治荷锄,巨熊跟随,偶见有肥嫩竹笋冒头,就用锄头掘之以喂熊。   随从尽在皇帝三丈以外,从人虽多,却鸟雀不惊。   山涧有一小溪汩汩流淌,李治沿石阶上溯,不久后,就在一方平地里见到了一座巨大的碑亭。   看到碑亭里的石碑,李治就不由自主的开始吟诵。   “秘书监检校侍中钜鹿郡公臣魏徵奉敕撰,维贞观六年孟夏之月,皇帝避暑乎九成之宫。   此则隋之仁寿宫也。冠山抗殿,绝壑为池,跨水架楹,分岩耸阙,高阁周建,长廊四起,栋宇胶葛,台榭参差。仰视则迢递百寻……”   碑文很长,但是李治却能轻松地背诵下来,因为,这座石碑上记录的是他阿爷发现泉水的经过,乃是魏征撰文,欧阳询书就。   所以,这座碑文,也就成了他当皇子时候的功课,堪称背诵的滚瓜烂熟。   走了很远的路,李治已经倍感疲倦,摸摸熊头,那头巨熊就卧倒在地上,李治也就坐在巨熊的脊背上。   一只松鸡从林中蹿出,巨熊不理不睬,一只兔子自草丛中蹦跳而出,巨熊也不为所动。   李治双眼微闭,让自己的脸迎着风感受清凉。   巨熊灼热的呼吸灼烫着他的大腿,这让他觉得自己很生动,是一个活着的人。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瞅着面前这个已经等了他许久的宦官道:“查清楚了没有?”   宦官躬身道:“查清楚了,乃是丘神绩飞扬跋扈,过于酷毒所致。”   李治苦笑一声,又问道:“谁是主谋?”   宦官摇头道:“目前并无主谋,只能说是丘神绩已经引起了公愤。”   李治冷声道:“没有主谋?”   宦官再次道:“回禀陛下,确实没有主谋,此事的起因,乃是丘神绩在东市看中一件银饰强行拿走,胡商上前索要钱财,被丘神绩的部曲殴打致死。   万年县县令云初依律具帖上门询问,追索赔偿,钱不多,三贯钱而已。   却在天水郡公府门前遭受奇耻大辱,丘府管家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云初的拜帖掷于地上,云初大怒,拔刀斩了管家的人头,带领一众衙役强行入府质问丘神绩,却遭遇丘府部曲围攻。   还一度被逐出府门,云初怒不可遏,就调集了县衙内的衙役,捕快,强攻进入丘府,斩杀丘府部曲二十七人。   就在云初与丘神绩对峙之时,金吾卫,大理寺众人赶到,平息了可能继续下去的厮杀。   而后,大理寺众人在检视战死部曲尸体的时候,突然找到了吐蕃使者灭门案的线索。   此时,云初意欲退出,却被大理寺强行将一众人犯押送至万年县死囚牢。”   李治哼了一声道:“云初这个蠢货,被人利用而不自知,真是愚不可及。   大理寺是怎么查出线索的,可否有构陷的可能?”   宦官偷偷看一眼皇帝的神色,连忙道:“构陷的可能性很小,因为事发突然。   而大理寺卷宗上的证据确凿,且非一两件证据,而是足足有三十七件证据,有人证的就有五件。   最早的证据甚至可以追溯到贞观二十一年。   以老奴统御密谍六年的经验以为绝无构陷的可能。”   “你刚才说金吾卫的人也在?”   “回禀陛下,当时在场的乃是金吾卫副将韩金。”   李治缓缓站起身,在碑亭中来回踱步片刻,淡漠的道:“万年县,大理寺,金吾卫堪称三头六证,可是,为何朕还是觉得其中内情应当没这么简单。”   老宦官轻声道:“既然证据确凿,不妨让大理寺继续查下去,陛下看到结果之后再论。”   “与朕被刺杀一事有牵涉吗?”   老宦官低声道:“丘神绩问陛下遇刺一案,仅限于大内之中,并无外泄。”   李治冷笑一声道:“朕的大内还有什么事情是外臣不知道的吗?”   老宦官连忙跪倒,连连叩头道:“老奴之罪。”   李治摆摆手道:“且看吧,且看吧,你也不妨告知大理寺,若是能够追出新的火药配方,朕就允许他们按照他们想的来结案。”   老宦官重重叩头之后便离开了。   行到山腰处,抹擦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回头朝碑亭那边看一眼,随行的宦官道:“阿爷,陛下察觉了吗?”   老宦官喘息片刻道:“丘神绩必须铲除,否则大内将血流成河。   现在,就看真正的凶手舍不舍得将火药配方公布出来了,只要陛下拿到最新的火药配方,莫说丘神绩,哪怕是丘行恭都难逃一死。”   中年宦官道:“凶手怎么可能会舍得将火药配方交出来呢?”   老宦官冷笑一声道:“老夫甚至怀疑,这件事本来就是凶手搞出来的。   否则,一个大家的管家,如何会在长安的大庭广众之下羞辱一个京县的县令,尤其还是在这个京县县令并无冒犯之处的情况下。   凶手用万年县令云初这把钥匙打开了丘神绩家的大门,然后再让大理寺的人发现吐蕃使者灭门案子的线索。   老夫怀疑,就连我们都在凶手的算计之内,他算准了我们一定想着除掉丘神绩,必须帮助他们炮制一些证据给大理寺。   否则,为何一定要选丘神绩呢?”   “阿爷,您还没有说,为何凶手要把火药配方交出来呢。”   老宦官瞅着路边的小溪道:“一滴水如何才能被藏得所有人都找不到呢?”   中年宦官犹豫片刻,顺着老宦官的视线看过去,立刻恍然大悟。   “藏在水里。”   老宦官满意的点点头道:“凶手手中握有比之大唐武研院火药工坊更加狂暴的火药秘方。   可是呢,就算比武研院的火药强大,却还没有强大到不可触及的地步,只要给武研院足够多的时间,那么。武研院弄出更好地火药,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们的火药特殊,只要再炸一次,定会有线索可循,只有让他们手中的火药,与武研院里的火药相同,才能真正发挥火药的作用,否则,就算手中有火药,也不能用。   因此,老夫判断,凶手一定会交出来的,如此,他们才能用火药来干更多的想要干的事情。”   “可是,火药全在武研院啊。”   老宦官怜悯的瞅着自己的徒子徒孙轻轻叹息一声道:“据我所知,英公拿走了两千斤用于训练军卒。   赵公拿走了一千斤,据说是要试验此物是否有开山劈石之能。   少府监,将作,工部,十六卫……甚至就连玄奘大师也对此物有很大的兴趣。   以后,火药再炸响,可疑的人可就太多了。”   中年宦官跟着叹一口气道:“如此老谋深算之辈,恐怕非一般人所为。”   老宦官悲哀的道:“药发傀儡这东西,咱们看了这么多年,每次看,只觉得瑰丽,谁能想得到还会有如此的惊天威力。   幸好,这东西第一次使用,竟然是用在了吐蕃人的身上,只毁坏了我大唐的一座桥梁。   如果用在陛下身上……”   老宦官沉默良久才继续道:“这也是陛没有太急迫追索凶手的原因。   也默认,只要凶手交出最新的火药配方,陛下就准备将此事糊弄过去。   毕竟,这东西第一声炸响才是最可怕的,只要朝廷知晓了火药的秉性,这东西就再也不能伤害到陛下。”   中年宦官低声道:“我们终究是欺骗了陛下。”   老宦官道:“做事怎可不知变通,我们是在为陛下追索最好的火药配方呢。”   中年宦官听了老阿爷的话顿时恍然大悟。   武媚从一匹洁白无瑕的战马上跳下来,丢下马鞭就对随行的宫人道:“沐浴更衣。”   等她钻进巨大的澡桶里,稍微休憩片刻,就对宫人道:“陛下何在?”   宫人回到:“陛下在碑亭。”   “武顺随伺在身边吗?”   “回禀皇后,随伺在陛下身边的是花熊。”   武媚皱眉道:“不亲近美人,却亲近起一头畜生来了,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   宫人笑道:“对陛下来说,美人常有,而巨熊不常有,美人甜言蜜语却不如巨熊忠心耿耿。”   武媚笑骂道:“总有一天要剥了这个畜生的一身好皮。”   宫人跟着笑了一会,马上又道:“丘行恭的奏疏到了,陛下看过奏疏之后,一言不发。   随后,陛下就在碑亭见了左大伴,左大伴将此次丘神绩之事定为引发众怒所致。”   武媚摇摇头道:“不是众怒,也不该是众怒,这应该是一起极为精巧的构陷。”   宫人叹口气道:“听左大伴说,已经证据确凿了。”   武媚嘿嘿笑道:“你信不信,这件事肯定与左大伴这匹老狗脱不了干系。”   宫人又道:“皇后要救丘神绩吗?”   武媚道:“既然丘神绩是许敬宗推荐的,那么,责付许敬宗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们也应该在陛下的面前失败一次了,作为女人,胜过自己的丈夫并非好事。” ###第一百五十一章 坚强是一种无奈的选择   万年县的死囚牢大门紧闭,狄仁杰走进牢狱的时候,就有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传出老远。   狄仁杰赶紧把门关上,随即,惨叫声就被关在这座地下幽深的牢狱之内。   雁九将手中的皮鞭在盐水中浸泡一下,然后往地上甩一甩,有些盐水落在了火炉上,顿时就留下来一溜白斑。   随即,鞭子在空中划过一个半圆,就准确的落在一个罪囚的后背上,鞭子入肉的声音沉闷,只破外皮,罪囚却失声惨叫起来。   狄仁杰在一边翻看着审问记录,对于罪囚的惨叫声充耳不闻。   把晋昌坊买来的肉包子丢在地上的就是这个家伙,完全不值得同情。   等罪囚被雁九的鞭子抽的已经精神恍惚的时候,狄仁杰就起身抓起罪囚的头发道:“你们制造火药的过程是怎么样的?”   罪囚半张着嘴巴道:“小……”   不等罪囚把话说完,狄仁杰又道:“嗯,不错,有硝石,继续说,还有啥?”   罪囚见面前的这个官员竟然说他说对了,就连忙求饶道:“留……”   狄仁杰笑道:“不错,不错,有硝石,有硫磺,还有啥,快说。”   两次说话,两次被打断,罪囚连忙道:“饶命啊。”   狄仁杰恼怒至极,随手抓过一块碳塞进罪囚的口中,对雁九道:“继续,打到他把知道的事情全部说出来。”   雁九,擦拭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就从炉子里抽出一根烧红的熨斗,想都不想的就按在了罪囚的屁股上。   随着一阵青烟冒起,罪囚的惨叫之声冠压整个囚牢。   同样在事情也在其余的几个重要罪囚身上出现,狄仁杰准备用六天时间,让这些罪囚将完整的火药配方拼凑出来。   每个人只知道一部分,但是一旦将所有人的口供整合起来之后,就会得到一个大致的制造火药的流程。   就像隔壁那个被打急了家伙,看到狱卒的桌面上有一颗咬一口的鸡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啥,就喊出来了鸡蛋两个字。   当大理寺狱卒将鸡蛋两个字记录在案之后,就把剩下的半个鸡蛋给吃了。   事实上,就连狱卒本人都不知晓鸡蛋这两个字对武研院的火药工匠们意味着什么。   火药自然是不能用水来调和的,但是用蛋清就能将火药包裹起来,再筛成小球状,只要阴干,就成了颗粒状火药。   至于如何让这些对火药一无所知的人完整的供述出一整套属于大唐绝密的火药制作过程,狄仁杰有一万种方法,也就是说,狄仁杰有一万种辨别罪囚供词真假的方法。   尤其是在跟着云初一起耍了好几年的心理学游戏之后,狄仁杰对于人性的把握,在大唐,除过没法子对付云初,已经到了一个登峰造极的地步。   刑部来的员外郎,就是来监察火药配方的,只要得到一点消息,就迅速弄成绝密文档送去武研院,在这个过程中他身边永远跟着两个宦官,文档的内容就连这位员外郎都不清楚。   每试验成功一次,刑部员外郎就会当着两个宦官的面,亲自出手,将供述出秘方的罪囚,杀死!   以至于后来,这个刑部员外郎杀人杀的红了眼睛,看到谁都觉得对方可能知晓火药的秘密,看到谁都想杀了灭口。   当武研院里终于制造出与大理寺上一次缴获的,一般无二的颗粒状黑火药之后,狄仁杰,就整理一下文书,当着大理寺司直,御史台御史,刑部员外郎三位的面,扯过昏死过去的丘神绩的手,涂抹一点印泥,在文书上按上了手印,且是一式三份。   分别递给了这三个人道:“我们的事情做完了,剩下的就看几位上官的了。”   在这三人中一直属于隐形人的温柔,长长叹一口气道:“我不信此事丘行恭能逃得出干系。”   大理寺司直冷笑道:“一鼓灭杀吐蕃大相禄东赞之子赞悉若三百精锐,说是丘神绩这个废物所为,本官是不相信的。”   神经已经有些错乱的刑部员外郎笑的跟猫头鹰一样。   “杀啊,杀啊,火药乃是国之重器,岂能落于私人之手,但凡有知晓火药之密的人,就该夷三族!哈哈哈。”   狄仁杰走的时候,万年县死囚牢里只剩下丘神绩一个人,等大理寺司直离开囚牢之后,万年县的死囚牢就再一次变得空荡荡的。   雁九抚摸着之前立下汗马功劳的各种刑具有些怅然若失,伸出舌头舔舐一下已经被人血浸透的皮鞭,疯狂的喃喃自语着,最后,用尽平生气力,冲着紧锁的牢门大吼道:“再来啊——”   狄仁杰独自回到了晋昌坊。   这一次没有用云初给的竹筹,而是自己掏钱购买了一把竹筹。   来到卖包子的档口前,笑着将一把竹筹全部递给了厨娘道:“来三屉包子,品相要好,纯肉的,里面是肉丸的那种包子。”   厨娘笑着接过竹筹,对狄仁杰道:“狄郎君,包子馅肥一些才好,咬一口一嘴油的那种最好吃。   我家郎君刚才就买走了三屉肥肉包子,说是要去祭奠一个人。要不,你也来三屉这种包子?”   狄仁杰点点头道:“论到吃,你家郎君是专业的,就如你所说,给我三屉一咬一泡油的肉包子。”   厨娘立刻从蒸汽缭绕的蒸笼里取出来了好多白白胖胖的肉包子,等包子稍微晾一下,不见了蒸汽,就整齐的码在一个硕大的竹编食盒里。   还贴心的在包子上洒了一些白芝麻,点缀了一些青蒜碎末,才交给了狄仁杰。   狄仁杰提着食盒骑马离开了晋昌坊,沿着朱雀大街走到皇城门前,左拐走到皇城尽头,再右拐,就来到了修德坊。   修德坊说是修德,却是全长安最缺德的一个坊市,或者说,就是因为贩卖人口缺德太多,这才需要修德。   修德坊的人市,虽然不如西市那么热闹,却绝对超过了云初管辖的东市。   因为这里的货物,就是人,西市的货物堆积如山,东市的货物精美绝伦,只有这里人满为患。   路过昆仑奴区域,那里站着或者蹲着,或者躺着一些精壮的或者黑,或者棕,或者不那么黑也不那么棕的人,有些过于强壮的昆仑奴身上甚至涂抹了油,在阳光下皮肤闪闪发亮。   狄仁杰只是看了两眼,就向前走,这些昆仑奴,在他眼中本身就是一个个货物,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人牙子喜欢将昆仑奴放在最前面,这样可以吸引更多的人进入人市。   再往前走,就是自卖区,被卖的大部分都是女子,大部分都比较老,年轻的也有,只是容颜不好。   还有一些身上明显受过伤的男子也在这里,他们本身就是奴仆,只是犯错了,被主人家拿来发卖。   这里的状况不好评判,有些女子被卖,也不一定是坏事,能把自家人拿出来卖钱的家人,有没有就那么回事,被卖了说不定还能遇见好人家。   前面卖新罗婢的地方就很热闹了,台子上,总有新罗婢在上面扭啊扭的走路,狄仁杰多看了一眼,就发现其中的新罗婢其实没几个,更多的应该是高句丽人跟百济人,中间好像还夹杂着几个黑牙齿的倭国女人。   经过卖新罗婢的地方之后,前边就安静下来了,因为这里负责发卖人口的都是官家。   卖男女幼童这是官家的权力,普通人想要卖孩子首先要卖给官家,再由官家挑选合适的人家将这些男女幼童加价卖出去。   这本来是一个善政,之后在执行的过程中跑偏了,变成了一门暴利买卖。   不过,官府也查的很严,如果发现这里跟官家有联系的人牙子胆敢买卖没有真实根底的男女幼童,就会触犯大罪。   这就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乞儿流浪街头的原因,他们的父母没有卖他们,只是已经没办法庇佑他们了。   这些毫无生计能力的孩子,就来到人市,希望能被人看上,买走,从而有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狄仁杰很快就看到云初身着麻布衣衫,坐在一堆脏孩子中间,跟他们一起吃着包子。   就在他坐着的地方不远处,孤零零的放着一个肉包子,而那一片地方的土地颜色,比其余地方的要深一些,并且还围着好多苍蝇,那只雪白的肉包子上,也爬满了苍蝇,看起来黑乎乎的。   狄仁杰把马寄存起来,提着食盒来到云初身边道:“不够,我这里还有。”   云初看着那些重新围上来的孩子道:“无论多少都是不够的。”   狄仁杰打开食盒,也拿出一个包子放在那个爬满苍蝇的包子边上,就把剩余的包子分给了那些看起来比较瘦弱的孩子,很快,瘦弱孩子手里的包子就被别的孩子给抢走了,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可惜,他没有父兄母亲的保护,不论哭的多么的撕心裂肺,也无人理睬。   云初把手里咬了一口的包子塞进那个哭的最凶的孩子嘴巴里,就对狄仁杰道:“这孩子刚刚离开爹娘。”   狄仁杰也把手上的包子塞给一个瘦弱的女娃问道:“怎么看出来的?”   云初笑道:“离开爹娘时间长的孩子,从来不哭,就算死了也不哭,因为,他们知道,没人在乎他为什么哭。” ###第一百五十二章 恐怖时代来临了   温柔提着一个食盒过来的时候,看到云初跟狄仁杰两个靠着墙根坐着,两人身上都穿着麻布衣衫,靠着墙根说闲话的模样很像两个无赖闲汉。   云初见温柔来了,就默默地向一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一个位置。   温柔瞅瞅自己一身天青色的儒衫,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坐在中间。   打开手上的食盒任由那些饿坏的小孩子们自取。   “秦州司马上书,说丘行恭预备谋反。”   云初道:“他行动了没有?”   “行动了,率领两千多部曲,趁着夜晚突袭了九成宫,然后被薛仁贵给杀了。   这个薛仁贵正是很厉害啊,单枪匹马就敢直取丘行恭,听人说,丘行恭连发三箭,都被他给躲开了,他只射出了一箭,就把丘行恭给射落马下。   然后,取了丘行恭的首级,在军阵中大喊,丘行恭已死,然后,丘行恭的部曲们就四散溃逃了。   我来的时候,听说,秦州司马耿通已经在两天前拿下了丘行恭的家眷,且就地处斩了。”   狄仁杰吃了一惊,马上看着云初。   云初摊摊手道:“户曹已经把丘行恭家的良田置换成了盐碱地,工曹已经把丘行恭家的商铺抄没,目前,我们能图谋的只有这一点东西,人家的大宅子很值钱啊,可惜不能动,那是刑部的东西。   到时候给你换成钱行不行?”   狄仁杰指着那些还在等待肉包子主动到来的乞儿道:“给他们一个家。”   云初道:“只限于眼前这百十个。”   狄仁杰有些为难的道:“以后还会有的。”   坐在中间的温柔低声笑到:“有钱的坏蛋,还有好多,我告诉你啊,户部有一个郎中叫做梁世怀,此人表面看似清廉如水,实际上却是大唐少见的富豪,仅仅是在去年河北动用常平仓的时候,一次就赚了粮食四万一千六百担……”   狄仁杰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就去找自己寄存的战马去了。   云初也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跟着去拿自己寄存的战马去了。   两人身上都是麻布衣衫,本就跟尘土一个颜色,随意处置一下就看不出来脏脏了。   倒是温柔起身之后,瞅着自己屁股上的黑印子怎么拍打都无济于事。   向前跑了两步,不知为何又转过身来,来到那两个爬满苍蝇的肉包子前笑嘻嘻的道:“下次投一个好人家,这人间其实还算好,可以再来一遭。”   说罢,就急匆匆的去追云初跟狄仁杰去了。   每个人都以为丘神绩的事情是一场真正的政治斗争。   每个人都以为丘行恭之死是因为帝后之争。   每个人都以为这父子两人之所以会落到这个下场,完全是几方势力倾轧的结果。   当然,还有各种各样的说法,每一种说法都非常的可信,每一种说法都有支撑这种说法的理由。   唯独没有人认为,丘家父子之所以会倒霉,是因为他曾经在修德坊里放狗咬死了一个可怜的乞儿。   就算是身在大理寺监牢的丘神绩也不这样认为,当狱卒告诉他,他的父亲因为意图造反而被薛仁贵斩首的消息之后,丘神绩在破口大骂了武媚足足半个时辰之后。   就用指头挖出了自己的眼睛,就那么不声不响的坐在漆黑的牢房里。   等到天亮时分,狱卒们这才发现丘神绩已经死了,他的双手,将能够触及到的墙壁抓的满是痕迹。   因为发生了丘行恭谋逆之事,李治不等这个盛夏结束,就离开九成宫回到了长安。   还因为在九成宫中遭遇了一次泥石流,一次谋逆之事,所以,就把九成宫改成了万寿宫。   皇帝回来了,那些跟随皇帝一起去万寿宫的重臣们也回来了。   那么,开一场大朝会就成了必须的事情。   刘仁轨是重臣,所以人家进了大殿,云初现在是六品官,所以站在了大殿门口,如果他的品级再拔高一个大的等级,跨进五品的门槛,就能面前进殿,站在大殿最靠近大门的位置上。   大理寺因为破获了吐蕃使者灭门案与咸阳桥爆炸案两个大案子,他们的老大辛茂将,就把大理寺所有有品级的官员都带来了,其中,就有刚刚升官成为正七品大理寺丞的狄仁杰。   胖胖的狄仁杰站在人群中一点都不显眼,甚至还不如其余四个跟他一同成为大理寺丞的中老年人显眼。   见了谁都不说话,但是见了谁都笑,一张胖脸挤出来的笑容很是憨态可掬,跟晋昌坊的花熊似的。   很明显,这个人已经收敛了自己的锋芒,如今,正在向大唐老阴人这个方向纵马狂飙。   温柔如今是从七品的御史,依旧是一副贵公子的模样,其实,他不用故意显摆,人人都知晓他是一个依仗祖宗恩荫混到这个位置的二百五。   云初则是一如既往地嚣张,就连他插在玉带上的笏板明显都比别人的笏板长一截。   不过,在那些自忖聪慧的官员看来,他还是一个不通世事的二百五。   这个二百五的名声不是别人说的,是皇帝李治说的。   而且刚刚在大殿上说完。   声音之大,即便是站在丹墀下的小官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是李治在评价丘神绩一案的时候,主要点出来了两个二百五,一个万年县令云初,一个是金吾卫副将韩金。   最后,皇帝在咆哮过后,还特意说了一句话,他宁愿大唐朝堂上都是云初,韩金这样还能干点事情的二百五,也不希望到处都是阴险谋算他人的卑鄙小人。   另外,皇帝还说,丘行恭此人本来就没有反意,是被人逼迫的造反了,当然,即便是被逼迫造反,也是夷九族的大罪,不可饶恕。   最后,严厉的警告了群臣安心于王事,还要那些惴惴不安的官员们放心,如果能在十五日内向百骑司主动坦白,以前的事情可以既往不咎。   如果不坦白,准备继续顽抗到底,一旦被百骑司查获,就罪加一等处置。   然后,原本没有正式密谍机构的大唐,第一次出现了一个负责监察百官的叫做百骑司密谍机构出来了。   由此,云初不得不佩服李治的政治智慧,丘神绩,丘行恭一案,他不但得到了威力巨大的火药配方,还趁机设置了一个只要是大臣都会反对的密谍——百骑司。   长孙无忌,李绩两人带头反对皇帝的这个提议,门下省,中书省更是群起而攻之,御史言官们更是认为这是皇帝对他们的不信任,是对他们工作能力的否定。   但是,这一次,李治寸步不让不说,连百骑司的首脑以及组织架构都不说,直接宣布退朝了。   一干重臣各个忧心忡忡的离开了宫城。   云初与温柔两个二百五走在后面嘀嘀咕咕。   “百骑司的首脑必定是太宗皇帝留下来的老人手,听百骑这个名字就知道,这是在纪念太宗皇帝当年百骑破阵的雄风呢。   如果没猜错的首领就应该是集贤殿的大太监左春,这个家伙可不简单啊。   我告诉你啊,他以前是伺候长孙文德皇后的老人,更是当年尉迟敬德逼宫的时候,跟随文德皇后清理后宫的主要杀手。   我家老祖曾经说过,太宗皇帝当年的时候,曾经说了一句“天下英才尽入吾彀中矣”并不是随便说说的,而是真的是这么回事。   朝中的人才咱们可以看的清清楚楚的,但是,大内里面的人手,从来都无人得知。   我只说一件事你就该明白其中的厉害,在太宗一朝,所有造反的人,都被太宗皇帝给杀掉了。   所有人的造反,都没有在朝堂上,乃至国内,造成任何的波动,就是因为太宗皇帝对下面的事情,知道的清清楚楚。   太宗皇帝还放任他们造反,等他们刚刚造反,就被太宗皇帝以雷霆万钧之势给灭掉了。”   “既然这些人本来就在,陛下为何要把他们推到明面上呢?”云初抓抓脑袋,让自己尽量的在别人眼中,更像是一个有勇无谋的二百五。   温柔嘿嘿笑道:“陛下要收拢权势了,你看着,用不了多久,太宗当年给出去的特权,就会被一一收回,当然,最重要的就是国公们的老家刺史的权力。”   云初笑道:“这么说,我这一次在丘神绩家杀人的事情,反而赢得了陛下的好感是吗?”   温柔道:“对的,就是这样,在长安,你才是官,那些大人物只有领命之后才是真正的官。   在外,他们可以是大总管,可以是什么都督,但是回到长安,除过在大殿上有各种权力,离开大殿,他们就是你这个万年县令的治下之民。”   两人说着话,就离开了宫城。   才出了皇城,就看见娜哈满头大汗的骑在乌骓马上,见哥哥出来了,也不管这里全是刚刚下朝的官员,就高声大喊:“嫂子要生了。”   云初嗷的叫唤了一声,就从肥十手中接过枣红马的缰绳跳上去,就朝晋昌坊方向狂奔。 ###第一百五十三章 收获满满的一天   云初早上走的时候,虞修容还好好地,早上说胃口不好,就勉为其难的喝了一碗粥,两根油条,一碗豆腐脑跟四个肉包子。   看不出半点跟生产有关的征兆。   虽然云初很确定预产期就在这几天,显然,他的两个孩子没打算在今天就见到他。   老婆能吃,孩子安稳,妹子调皮,家人安好,云初才去上了个朝,结果,还被皇帝标注为二百五。   挺好的,现在孩子要急着见他这个父亲,只要孩子出来,他就再也不用担心老婆的肚皮炸裂这件事了。   枣红马似乎知晓兄弟焦急的心情,一路狂奔,不仅仅没有撞到人,还用最短的时间把他送到了家。   才进门,就发现一直井然有序的云家,已经乱成了一团,就连肥八这个只知道喝酒没什么脑子的家伙,这时候也垫着脚尖焦灼的朝内宅月亮门往里看。   云初直到中庭才下马,才进到后宅,就听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从早就准备好的消毒产房传出来。   接着,就听崔氏欢喜至极的声音伴着婴儿的啼哭声响起。   “先出来的是小郎君,是小郎君,云氏的长子,嫡子,神佛保佑。”   云初停下了脚步,笑着,仰头看天。   今天长安城的天气算不得很好,朝霞还没有散去,如同锦带一般铺在长安城的东边,而长安城上却晴空朗朗,高大的大雁塔时钟一般的将影子铺设到了西边,几乎贯穿了整个长安城。   娜哈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听说小侄儿已经出生了,就急着要钻进产房看侄子,却被守在门边的崔氏毫不留情的给推出来了。   屋子里已经有六个稳婆在守着虞修容,没有她掺乎的余地。   “不急着把孩子抱出来,等他妹子出世之后,一起看。”云初高声朝产房里喊道。   或许是听到了云初的声音,原本已经很疲惫的虞修容像是又有了精神,开始叫唤着继续生。   “哥,我真的很想看小侄子,小侄女。”娜哈将身子靠在云初身上,两人一起抬头看天。   “你马上就会看到的。他们应该跟你刚刚生出来的时候一样,小小的,软软的,丑丑的。”   “我不丑,小侄子,小侄女也不丑。”   “你生下来的时候,第一个抱你的人是我,丑不丑我会不知道?   不过,你生下来的时候好小,家里没有柔软的布,只好用皮子包住你。   皮子很硬,还不透气,你总是哭。   我从战场上捡回来一面破烂的旗子,用开水煮过好几遍,再放在太阳底下晒干,最后用木棒把破旗子捶打的软软的把你包上,你才不哭。”   娜哈很喜欢听哥哥讲以前那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只要哥哥开始讲,她心里就会很舒服。   这孩子的危机感来了。   于是,云初就揽着她的肩膀,跟她说一些以前对她好的事情,来增加她的信心。   说起来,娜哈这孩子与其说是他的妹子,不如说是他的女儿更合适一些。   这孩子真的是他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的。   就在娜哈沉浸在过去的美好时光的时候,产房里再一次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是一个小娘子。”崔氏欢喜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云初长出了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不大功夫,崔氏与万年县排名第一的稳婆,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出现在云初的面前。   崔氏抱着男孩子恭恭敬敬的朝云初屈膝道:“请家主给小郎君赐一个名字。”   云初俯身看着孩子攥的紧紧的小手,柔声道:“就叫云瑾,对云氏来说,这孩子的降生,就是老天赐予我的一块美玉。”   崔氏笑吟吟的看着怀里的孩子道:“云瑾,云瑾,云氏的美玉儿。”   云初从崔氏手里接过儿子抱在怀里,崔氏又从稳婆手中接过女婴,再一次屈膝道:“请家主给小娘子赐名。”   云初瞅着天边即将消散的彩霞道:“锦云如带,彩练当空舞,我儿当叫云锦。”   虽然,两个孩子的名字发音是一样的,崔氏却没有误会,她本身也是一个读过书的女子,自然知晓,这两个孩子名字的区别。   崔氏就抱着孩子再次施礼道:“云锦,云锦,云氏的彩云娘。”   两个孩子都到了云初手中,估计,其余的稳婆已经把虞修容收拾好了,就抱着两个孩子,以及攀着哥哥肩头看孩子的娜哈,一起进了产房。   云初进了产房,先是感谢了这里的六个稳婆,然后对崔氏道:“赏,金瓜子五枚。”   六个稳婆想到过给县令夫人接生能发一笔小财,没想到县令的赏赐竟然如此的丰厚。   崔氏笑着将一群喜不自胜的稳婆带走,将空间留给了云氏的五个主人。   虞修容面色惨白,眉宇间却带着浓浓的傲意,一次性给云初诞下一双儿女,怎么着都对得起夫君当初娶她进门时候,给的盛大排场,也对得起那惊艳了长安人的十里红妆。   云初将两个孩子并排放在虞修容的身边,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道:“辛苦了。”   虞修容瞅着眼前的得意之作,冲着云初挑挑眉毛道:“我当年就说过,娶我,你不会吃亏的。”   云初笑道:“我从未怀疑过这句话,且笃定的认为我娶到了一个宝贝。”   虞修容的身体彻底放松了,微微闭上眼睛道:“此生再无憾事。”   话说完,又立刻睁开眼睛瞅着看孩子看的入迷的娜哈道:“不对,等给娜哈找一个好人家嫁掉,妾身再无憾事。”   娜哈撇撇嘴,明显对于虞修容的话很是排斥。   稳婆们等虞修容下了奶水,这才抹着吃的油光光的嘴巴,攥着主人家赏赐的五枚金瓜子,遗憾的离开。   等孩子吃了奶水,虞修容沉沉睡去之后,云初这才离开产房,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虞修容就要在这间房子里度过她的月子。   才到中庭,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上冲着他呵呵笑的大慈恩寺主持窥基大师。   云初不怎么喜欢窥基,主要是这人的名字不好听,不论是字义,还是含义,都不喜欢,字义太流氓,而含义又太阴险,老盯着别人家的基业干啥呢?   就在云初以为窥基大师此次前来,是为了庆生,没想到窥基大师,从宽大的僧袍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云初道:“玄奘大师知晓你已经有了子嗣,怜你至今无字,就给你起了一个很好的字,宇初!   而后,云初字宇初!”   被玄奘大师赐字,这对大唐人来说是很高的荣耀与福气,几乎与皇帝赐字比肩。   对于云初来说,很明显,玄奘大师赐字,要比皇帝赐字,要好的多。   他甚至相信,从今天起,别人再呼唤他的时候,一般都会称呼他云宇初,至于号,很可能就是被皇帝李治一语成谶的二百五。   云初,字宇初,号,二百五。一天时间里,云初有了儿子,有了女儿,有了字,有了号,还真是收获满满的一天。   在云初期盼的目光中,窥基大师竟然……走了,他那么富贵的一个和尚,竟然就这样甩着袖子走了,什么礼物都没有留下。   狄仁杰,温柔跟着来了。   狄仁杰正在跟崔氏嘀嘀咕咕的说着话,从只言片语中得知,这家伙正在询问云家的产房是如何规整的,稳婆请的又是什么人,有没有使用什么特别的接生法门。   看样子,是在为自己老婆生产做准备。   “啊,云兄!恭喜恭喜,一举得男,一举得女,瞬间儿女双全,此乃大富大贵之征兆啊。   这就回家训斥拙荆,一次生一个不说,还生的险象环生的,真是不为人子。”   云初找了一个椅子坐下来对温柔道:“这可是有秘方的,有一本书叫做《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不知流言兄可否听闻过?”   温柔笑道:“二百五兄小看愚兄了,愚兄虽然不能说知晓天下所有书,也算是博览群书,若是,连愚兄都未曾听闻过的书名,定是二百五兄杜撰出来的。”   云初冷笑一声道:“夫性命者,人之本;嗜欲者,人之利。   本存利资,莫甚乎衣食。   衣食既足,莫远乎欢娱。   欢娱至精,极乎夫妇之道,合乎男女之情。   情所知,莫甚交接。   其余官爵功名,实人情之衰也。   夫造构已为群伦之肇、造化之端。   天地交接而覆载均,男女交接而阴阳顺,故仲尼称婚姻之大,诗人著《螽斯》之篇。   考本寻根,不离此也。遂想男女之志,形貌妍媸之类。”   流言兄听云初背诵了一段,发现这一段话至情至理,绝不可能是短时间内编纂出来的,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道:“果真有此奇书?”   云初呵呵笑道:“你以为我这一对小儿女是怎么来的?”   “如此奇书,而今何在?”   云初回头才返现,狄仁杰已经凑到了他们两人身边,看他迫切的神色,估计对这本书也非常的神往。   云初当然没有这样的一本书,因为这本书是白居易的弟弟白行简写的,现在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他能记住开篇,完全是为了在酒桌上,别人讲有色笑话的时候,他拿出这东西来,显得高雅不说,还会让别人觉得他很有学问…… ###第一百五十四章 勇猛的道士   得益于娜哈在皇城前的那一嗓子,满朝文武基本上都知晓,云家今天要添丁进口。   稍微一打听就知晓,这是云家的嫡长子,嫡长女一同降生。   嫡长子,嫡长女降生,对于大唐这个嫡庶分明的社会来说,其意义与庶子,庶女降生完全是不是一回事。   假如云初以后混出来了,混到了某个爵位,那么,嫡长子继承爵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像大唐的皇位,从来都不按照这个规矩走。   而一个家族的嫡长女更是众多勋贵联姻的首选人选,这个时候,只要是听闻此事的人,都会备一份礼物送到门上去。   云初,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就已经一步一个脚印的将自己的官位拔高到了正六品的地步,如果是虚职也就罢了,偏偏是大唐郡县中极为重要的京县县令,这在大唐朝廷之上,极为罕见。   更难得的是,此人出身军伍,为大唐立下过汗马功劳,有无人质疑的三转军功在身。   他又出身国子监,以大比第九的名次,成为了大唐众多才子中的一个。   不顾别人的眼光,在国子监求学之际,以官身充任晋昌坊,曲江坊里长,不过两年,就让这两个里坊富庶程度冠绝长安。   也就是因为如此,才能以万年县尉之位,统御万年县,直到一步步晋升为县丞,县令。   因为受辱,统御万年县衙役,捕快强攻天水郡公府邸,斩杀连同丘府管家在内的二十八人,却安然无事。   最终陛下也仅仅喝骂一声二百五了事。   而曾经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并且有救驾之功的丘行恭却落得一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很多勋贵都预测,假如此人十年内不能进入三省六部两阁台任职的话,那么,此人必定是陛下为太子李弘准备的潜邸之臣。   不论是哪一种,此人前途都将无限光明。   假如算上坊间流言,此人若真的是玄奘大师之子的话,这等身份,就算放在勋贵中,也不比任何一个勋贵之家逊色。   现如今,云初又得玄奘大师赐字——宇初!   有了以上考虑,晋昌坊云家门前,顿时车马簇簇。   云初带着管家刘义从中午开始迎客,一直忙碌到了坊门关闭的前一刻。   狄仁杰,温柔自然是混在人群中混了大半天,他们自然是不肯回家的。   “说啊,那本《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在哪?”温柔急不可耐。   身为大唐的顶级勋贵之后,把自己人搞得多多的,这是他们从未停止的追求。   云初摊摊手道:“散轶了。”   温柔并不吃惊,连忙道:“你不是会背吗?再抄写一份就是了。”   云初轻笑一声道:“我就会背前边的那些,后面的内容我当时不喜欢,就没有背下来。”   温柔的脸皮开始抽搐涩声道:“您当时高寿几何?”   云初叹口气道:“九岁,当时觉得这不是好东西,现在回想起来,不背《论语》也应该先把这东西背下来。”   “可惜了这部奇书。”温柔叹息一声,就再也懒得看云初一眼。   云初自己也很遗憾啊,可是呢,忘记了就是忘记了,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过,这东西在大唐还是很多类似的东西,虞修容嫁过来的时候,陪嫁的枕头里,就藏着一本这样的书,还图文并茂的很有看头,名曰——枕上书。   “皇帝最喜欢这种东西了……”温柔有气无力的倒在椅子上直哼哼。   “你不是自己看?”云初很是惊讶。   温柔拍拍胸膛道:“我又没有寡人之疾,跟你,跟怀英兄一样,家中只有一个老婆,看这些东西干啥?   我听流言说,陛下已经有三个月没有近妇人了。整日里带着一头巨熊到处逛荡。   这可是国之大事啊,身为臣子,怎么能容忍陛下雄风不起呢?定要与陛下分忧。”   “所以说,你准备——”   “没错啊,我打算走幸进佞臣的路子升官。”   云初瞅着温柔道:“干嘛要走这条路?”   温柔叹口气道:“家祖说,未来十年之内,幸进之臣应该是过的最舒服的。”   “不考虑长远?”   “为何要考虑长远?十年难道还不够久远的吗?”   云初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自己博取众家之长,自己写一本呢?”   温柔皱眉道:“著书立说,岂能如此随意。”   云初笑道:“就连你这样的卑鄙小人都知晓著书立说不可随意,如果你随意写出来一本,假称这是上古之书,然后再挑拣几样古物,一起当做祥瑞献给皇帝。   你说,这样做可以吗?可以避开佞臣幸进之名,又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岂不是一石二鸟之计吗?”   跟温柔说完话,云初又对倒在软榻上等着吃饭的狄仁杰道:“有什么可以把竹简木渎做旧的法子吗?”   狄仁杰抚摸着大肚皮懒懒的道:“青铜鼎做旧都是轻而易举之事。”   温柔瞅着狄仁杰道:“埋地下?等着用呢,我可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   狄仁杰道:“终南山的炼气士狐刚子炼丹,炼出来了一种叫做绿矾油的东西,这东西可以融金克钢,听说乃是天下至刚至阳之物。   只要把这东西泼在刚刚铸出来的青铜鼎上,再埋入地下十天半个月的,你就能得到一枚周鼎。”   温柔笑道:“如此,我再把这枚周鼎献给陛下,你们说,上面镌刻夏桀的名号好呢,还是商纣的名号好?”   云初看着温柔道:“你若是把这样的亡国之鼎献给陛下,你信不信,陛下会把你送去五马分尸?”   狄仁杰瞅着房顶懒懒的道:“还是黄帝好一些,无非就是多泼一些绿矾油,多在地下埋几天的事情。   如果你胆子足够大,弄出一个九州鼎中的一个出来,也不是不成,估计,你可以借助这个东西,一步封侯。”   温柔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我觉得弄出九州鼎,被陛下一剑封喉的可能性更大,我们弄一点小的,只要把我弄进殿中御史就成。”   狄仁杰翻身坐起,瞅着温柔道:“既然你不要脸了,那就干脆借用一下素女的名号,说不定能让陛下因为信心增强的缘故而继续愿意亲近美人了。”   温柔对于大名鼎鼎的《素女经》还是知晓的,也知晓黄帝陛下御女三千而后成仙的故事,顿时觉得此计大妙。   然后温柔就看着云初道:“你说,把那个狐刚子弄去西域石国好,还是送去爱州好,亦或是直接送去昆仑奴的地界好?”   狄仁杰摆摆手道:“你就别费那个事了,狐刚子用绿矾油炼丹,吞服之后,驾驭不住其中的阳气,五脏六腑以及口鼻咽喉,都被阳气烤焦,他的童子担心师傅渡劫失败,一刀斩下狐刚子的人头助他兵解,斩下头颅之后,才发现狐刚子早就死了,咽喉都被阳气烤焦了。   我去探查此案的时候,看过狐刚子记录的炼丹过程,才知晓有绿矾油这个东西。   也就是说,这东西的存在,只有我们三人知晓,你想怎么弄都成,说真的,你真的不打算试一下九州鼎吗?”   云初啧啧赞叹道:“那个狐刚子到底喝了多少绿矾油?”   狄仁杰指着云家桌子上放果子的浅底大碗道:“这么一碗,而且是一口闷。”   “他家童子难道就没有阻止吗?”   “狐刚子在服用丹药之前,就给童子交代了,他炼制的丹药乃是至寒之阴之物,需要用至刚至阳的东西配合才能奏效。   所以,在服用这两种东西的时候,必定会痛苦万分,身体出现异样状况乃是正常,叫童子莫要坏他修行。   然后,就死了。   我告诉你两个,以后,你们要是突然起了吞服丹药的心思,记得找我来替你们护法,我别的本事没有,帮助你们两个兵解升天的本事还是有的。”   云初觉得自己可能不会把硫酸当成水喝,不过,他还是非常佩服大唐人的进取精神,这一手与回鹘女人自愿进入狼群与狼王交配,诞育最猛子孙的行为有的一拼。   温柔更是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般,他受过的教育告诉他,人吃五谷杂粮能活,至于能活多久全看天命。   至于服用丹药之类的事情对他来说就是邪魔外道。   既然大唐已经自然的出现了硫酸,云初就准备看看这个号称工业之母的东西现在到底能干点啥。   温柔早就坐不住了,他已经开始盘算到底该如何铸造出一尊跟李治有关的古气盎然的青铜鼎,然后刻一些吉祥话,或者房中术都可以。   最后用绿矾油做旧一下,看看能不能让自己的官职向上走几步。   狄仁杰似乎对这件事也非常的感兴趣,还跟温柔约定,一旦此事弄出来了钱财,官位,那么,钱财归悯孤院,官位归温柔。   云初回到产房,什么都不做,就那么笑眯眯的看着两个孩子,看着娜哈小心的给虞修容喂饭吃的模样。   说真的,一间小小的屋子,已经把他在世界上拥有的东西都装在里面了。   非常的安心。 ###第一百五十五章 人心很难操弄   人一旦安逸下来,就对于争斗会产生一种厌烦心理。   早上出门去衙门上班的时候,他亲吻了自己儿子的脸蛋,亲吻了闺女的小脚,顺便亲吻了一下虞修容的额头。   娜哈也希望获得哥哥的亲吻,被哥哥以男女授受不亲为理由给拒绝了。   唐人没有亲吻自己亲妹妹的习惯,这都是为她好。   长安八月的天气依旧酷热,所以,这个时候准备一些晚上的娱乐活动还是非常赚钱的。   经过前几次中秋聚会的熏陶,长安人已经变成了成熟的游客,看到精彩的节目会欢呼,会赏赐,有的还会尖叫,更有一些女子因为力士们的角斗过于刺激让自己痉挛昏厥。   在办这种娱乐活动的时候,晋昌坊经常能看到横七竖八倒在路上的醉鬼。   醉鬼有唐人,有胡人,还有高句丽,新罗,百济,以及倭国人。   晋昌坊负责清理卫生的坊民,见怪不怪的清理着昨夜那些人留下来的垃圾。   巨大的竹扫帚哗啦,哗啦的响着,有些树叶会落在这些罪鬼们的脸上,身上。   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颓废感。   盛宴过后,将是无尽的空虚,这个道理云初很清楚,而长安城里的人们,需要晋昌坊这样一个环境来满足他们对颓废的要求。   毕竟,整个个世界都很无聊,只有来到这里才能满足他们对欢乐的需求。   枣红马从这些人身上跨过,很熟练,哪怕她是一个醉倒的女子,还很漂亮。   头发女子遮盖着面容的凌乱的头发,云初发现这个女人竟然是如意酒坊的女主人知夏。   枣红马对于这个女子没有半分的感觉,径直从她身上跨了过去,马蹄得得,离开了晋昌坊。   枣红马没有回头,云初也没有回头。   因为,这事与他们两个都没有关系。   云初抵达东市的时候,这里的坊门才打开,别看这仅仅是一个小事,却是云初跟刘仁轨两个人跑了无数衙门,才跑下来的,否则,东市,西市,只能到中午才开。   缩短商业运营时间,这对商业来说非常的不好,虽然坊市的禁令跟军事防御有关,云初跟刘仁轨两人还是认为这过于苛刻了。   尽量的延长市民的活动时间,才是城市繁荣的不二法门。   然而,这对于长安城里的人来说,终究是一种奢望,皇城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就是因为有这么多的宵禁规矩,才能催生出晋昌坊那种繁荣的有些过份的大聚会。   长安城中很多才高八斗的人在参与过晋昌坊的类似游园活动的集会之后,留下了很多脍炙人口的诗篇。   并且,将这些诗篇带去了远方,成了长安城吸引外地人前来的新的噱头。   走一路就要在马上不断地还礼,因为这一路上朝他施礼的人实在是太多。   回到县衙,喊上张甲,准备跟他讨论一下悯孤院的扩建事宜,最近,狄仁杰跟温柔两个不知道干了啥,送来了不少的钱。   云初总觉得这些钱的来路不正,他们两人其实没有一个是擅于赚钱的。   可是,他们两个如果想要弄钱的话,却又非常非常的容易,云初宁愿相信这是他们劫富得来的济贫钱。   可以把扩建悯孤院的事情提到日程上来了。   从丘行恭那里置换来的好地,狄仁杰,温柔都没有要,铺子也没有要。   温柔甚至还从自己家派来了一些管事接手了铺子,用云初给的一些钱,将这些铺子维持起来了。   云初把这些土地跟铺子,全部划归悯孤院所有,这样一来呢,悯孤院就有连续不断的资金来源,可以长久的维持下去。   云初根本就不相信人心,尤其是不想考验悯孤院管理者的人心,因为,悯孤院里的人全是弱者。   在人性面前,弱者总是会遭到欺负的,哪怕以前这个管理者不欺负弱者,一旦这些弱者身上有利可图的时候,欺负人这种事一定会出现的。   而且,只要出现,影响就会非常的恶劣。   所以,他最近一直想在管理悯孤院的人群中,再弄一副骨架用来当太医署的教学工具,可惜,那里的人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不论他什么时候去检查,那里都跟往日没有半分区别,一段时间内,以至于让云初觉得悯孤院的六个管理者当中,一定有一个非常非常聪明的恶棍。   可以一边压榨欺负那些老弱孤幼,一边又有本事在自己面前玩耍瞒天过海的那一套。   “悯孤院里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云初进了公廨直接问道。   张甲苦笑一声道:“县尊,悯孤院一切正常,卑职几乎把悯孤院查了一个底朝天,依旧没有任何发现。   不论是物资,钱财,口粮,都与账簿上一致,也私底下问过悯孤院里的老人与孩子,他们都切实说,悯孤院很好,虽然说不上整日里大鱼大肉的。   高粱米,小米饭,粥,这些东西还是能吃饱的,还有身上的衣衫,睡得铺盖,也能说的过去。   这里是悯孤院,要是过的再好的话,就不怎么对劲了,所以,下官确认,那里确实没有什么看不过去的阴私勾当。”   云初瞅着张甲道:“我对悯孤院的事情看的比较重,是因为那个地方是我万年县良心的底线。   如果那里出事,就说明我万年县的良心坏了。”   云初说着话似笑非笑的盯着张甲的眼睛道:“看好了,那里要是出了事情,本官不介意再弄出一些骨架送去太医署当教具。”   云初的虽然在笑,张甲却觉得浑身冰冷,跟着眼前的这位县令时间长了,他知晓,自家上官从来不会空口白牙的吓唬人,说要弄成骨架,就绝对不会只杀人了事。   “下官一定会钉死悯孤院。”   云初拍拍张甲的肩膀道:“你从八品的职位许久没有动弹了,本官会上书清吏司为你表功,我堂堂万年县尉配备一个从八品县尉说不过去。”   张甲噗通一声,就矮了半截,双眼含泪道:“下官愿为县尊效死。”   云初笑道:“干好自己的差事就行,只要跟着我,一个正八品的县尉远不是你官宦生涯的尽头。”   张甲听得浑身颤抖,他总以为,自己一介不良人能成为大唐正式的职事官已经是祖坟冒烟的结果了。   全家从民变成官,就这一条,就算把命给县尊也是应当应分的,没想到,从县尊口中得知,自己还有上升的余地,这让他如何不感激不尽。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推开自己公廨的窗户,云初就看到了野兽一样的徐敬业,他的身体竟然已经修养的差不多了,如今,赤裸着上身,正在练习射箭。   可能是察觉到了有人偷窥,他转过身,就朝站在官廨里的云初射出了一箭。   羽箭从云初颈侧飞过,云初没有理会,羽箭就携带着风声笃的一声,就钉在白墙上悬挂着的一副字上。   看着徐敬业一副很欠揍的跃跃欲试的样子,云初就看了一眼怒不可遏的张甲。   张甲咬着牙出去了。   徐敬业笑道:“云兄,我的箭法如何?”   云初跟着笑道:“身体恢复的如何了?”   徐敬业拍拍自己黝黑的胸膛道:“虽然还有一些不稳妥,不过,已经无碍了。”   云初笑道:“既然你的身子已经无碍了,那就开始准备逃亡吧。”   “逃亡?”徐敬业有些不解。   云初叹口气道:“被你葬送在吐谷浑,吐蕃的九十八个英公府部曲家人,他们没打算放过你。”   徐敬业皱眉道:“保护我而战死本身就是他们的天职,有什么不满意的。”   云初瞅着已经准备好的张甲一群人就对徐敬业道:“你是英公府的嫡子,嫡孙的时候,他们自然是百死不悔,可你已经不是英公府的嫡子嫡孙,他们就很不愿意了。   而且因为是跟着你战死的,英公府把这些部曲家人要求赏赐,抚恤的要求给拒绝了。   你也是知晓那些丘八的脾气,没有赏赐,没有好处,他们就要来要你的命了。”   徐敬业愤怒的道:“他们敢?”   云初摇摇头道:“这些天我一直在压制他们,不准他们来县衙闹事,现在,我也快压制不住了。   英公府的很多部曲并非一般人,我能保护你到现在,已经竭尽所能了。   你如果想活命,就只能往吐谷浑走,找到张柬之,就在吐谷浑混吧,千万别回来了,我保证,只要你踏上大唐的土地,绝对是死路一条。”   徐敬业警惕的朝四周看看,对云初道:“我要不从呢?”   云初叹口气,没有回话,就把窗户关上。   随即,一阵呐喊声就在他的窗外响起,紧接着就是一阵乒乒乓乓的斗殴声。   温柔捧着一个精巧的茶壶一边啜饮,一边推开云初官廨的门笑道:“开始了吗?”   云初指着墙上的那支箭道:“原本还给他准备了一些钱跟一匹马,现在看来,他不需要了。”   温柔点头道:“确实如此,你说谭春这个时候在什么地方?他真的不管不顾英公的脸面,也要为自己的哥哥报仇吗?”   云初侧耳倾听一阵,只听外边传来一阵密集的爆响,点点头对温柔道:“上一次在吐蕃,论钦陵还真是把徐敬业给训练出来了,在几十个人的围攻下,竟然还能做到攻守兼备。”   话音刚落,就听徐敬业悲愤的大喊道:“云初,你这个卑鄙小人!”   声音转瞬间就消失了,看样子,徐敬业已经跑远了。   温柔再啜饮一口茶水道:“这世上多的是这种不知好歹,不知感恩之人。” ###第一百五十六章 该死的高句丽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昨日与今日看似没有任何变化,可是,只要把时间拉长,就会发现,微小的改变其实已经让天地换了颜色了。   农田里的夏粮早就收割完毕,就连秋粮如今也已经面临收割。   云初的棉花地里终于结出来了累累硕果。   碧绿碧绿的棉花地里,已经偶尔有几朵棉桃炸开,露出里面洁白的棉花。   李治带着熊站在田埂上对眼前左一片右一片的凌乱棉花地非常的不满意。   原本在他的设想中,自己应该看到一大片棉花地的,没想到亲自来了,才发现,万年,长安两县将他安顿下来的棉花地种的跟瘌痢头一样,一点都不整齐。   刘仁轨从炸开的棉桃里揪出一撮棉花拿到李治面前道:“陛下,请看,这就是我们种出来的棉花。”   李治看了一眼棉花道:“朕说的是一万亩,你们两县应该是两万亩才对。   你来告诉朕,这里的棉田有两万亩吗?”   刘仁轨笑道:“回禀陛下,万年,长安两县今年栽种的棉花有两万六千亩之多,陛下眼前的棉田,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李治听刘仁轨这么说,脸色稍微好看了一分,继续问道:“为何将棉田种的到处都是呢?”   刘仁轨笑道:“陛下有所不知,这种棉花啊,它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拔除田地里的盐碱。   万年,长安两县的土地已经屯垦了数千年,土地贫瘠退化,已经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而棉田的收益虽然很高,却不能与粮食争夺田地,所以,微臣与云初商议之后,就决定将棉田安置在低洼低盐碱的地方,把那些良田留出来种植粮食。   毕竟,没有棉花,长安百姓冻不死,没有粮食,却是很要命的一件事。”   李治毕竟不是一个何不食肉糜的主,略微思索一下道:“你们将,棉田种的如此分散,到时候,棉花的收割,运输,要增加很多本钱的,就你万年,长安两县,又能种出多少粮食来呢?”   刘仁轨拱手道:“陛下此言差矣,长安,万年两县每出产一斤粮食,相当于关中其余地方出产两斤粮食,比之河南地三斤,河北地四斤,若是淮南,将能达到五斤。”   李治略微思索一下,就点头道:“不错,长安靡费奇重,如今已然到了拖累我大唐的地步了。”   一路上都是刘仁轨在跟皇帝对接,云初身为二百五,就要有二百五的自觉,闪远一些才是正途。   至少一只手抓着巨熊的耳朵,看它胆战心惊,浑身发抖的模样还是很有趣的。   李治已经把这头熊养成精怪了,刘仁轨过来的时候,它还会人立而起,扑击一下爪子,云初过来的时候,他就一个劲的往李治身边靠。   或许是李治看云初抓他的熊抓的太用力,就皱眉对云初道:“过来说话,离朕那么远做什么。”   云初立刻松开巨熊的耳朵吗,凑到跟前低声道:“微臣是二百五,担心靠的太近,陛下生气。”   李治看着云初冷冷的道:“怎么,朕说错了吗?”   云初连忙道:“英明无过陛下,自然是微臣错了。”   李治冷笑一声道:“云县令好大的官威啊,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就敢带着衙役,捕快全武装进攻一个郡公府邸,你倒是给朕说说,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这样做的。”   云初拱手道:“自然是陛下您给的胆子,微臣身为我大唐六品正印县令,为陛下牧民五十万,既然是牧民,那么,治下的每一个百姓的冤屈自然不能视而不见。   即便是胡人,进了陛下的地界,也就是陛下的一个子民,平白无故被人当街殴打致死,难道微臣连上门问一声的权力都没有吗?”   李治怒道:“没说不让你问,只是没有让你统领衙役,捕快全武装攻打人家的府邸。   你若是真的喜欢统兵打仗,就来跟朕说,朕给你一支兵马让你统领,那个时候,你就可以去天边为大唐开疆拓土,岂不快哉?”   听了李治的话,云初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连忙解释道:“当时人家把微臣的拜帖丢在地上,这也太羞辱人了。微臣如果不做点啥,这县令也就没脸干了。”   李治拍拍巨熊,巨熊立刻就趴下了,李治坐在熊背上叹口气恨铁不成钢的道:“聪明起来啊,这京师之地,虽说是天下首善之地,同时也是天下首恶之地,各种魑魅魍魉层出不穷,鬼蜮伎俩,更是让人防不胜防。   朕知晓你能干,你这些年的功绩朕都看在眼里,也知晓你云初从不曾贪墨一个铜钱,更知晓你在万年县的法度是如何的森严。   难道你就没有考虑到,你已经如此努力了,为何还有吐蕃使者团在你的辖地被灭门?   把事情往细处做,做之前多想想,多衡量,莫要为奸人所利用……”   一片硕果累累的棉田,一个循循善诱的皇帝,一个洗耳恭听的县令,一头打着呼噜的巨熊,在刘仁轨眼中,就是一副绝美的画卷。   土地肥沃,皇帝英明,臣子聪明,巨熊憨厚,这一幕本该是盛世才有的图画。   不知不觉,刘仁轨竟然泪流满面,哽咽的不能自已。   云初看到刘仁轨被皇帝的行为感动的泪流满面,他知道眼前这种机会对一个想要往上爬的臣子来说,可谓百年难得一遇。   假如他不是皇帝口中的魑魅魍魉,还对皇帝用了鬼蜮伎俩的话,他一定会感动的涕泪横流。   最糟糕的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皇帝今天居然会展现出难得一见的温情,否则,他一定会在袖子上涂抹姜汁。   好在只要屏住气息,长时间的不呼吸,他的脸色就会变得发白,眼眶就会变得发红,最后,眼睛也会因为充血变红。   所以,他虽然没有像刘仁轨那样哭出来,却也让皇帝认为他的心灵遭受了极大的震撼,只是因为出身武将,轻易不会落泪而已。   李治说的兴起,站在棉田里,指着眼前不算多的棉花笑道:“等这些棉花丰收了,变成了将士们身上的寒衣,朕,就决定与高句丽争锋,一血历朝历代的耻辱。   并,迎接当年浪死辽东的中原百姓骸骨还乡,并且,朕要在高句丽的京城,修建一座从未有过的巨大京观。   史书留名,千古华章烁烁,光耀千秋。   刘卿,云卿,这才是我们君臣要实现的目的,不是在这长安城里干一些蝇营狗苟的小事能比拟的。”   刘仁轨,云初立刻躬身道:“唯陛下之命是从,虽死无憾。”   李治欣慰的点点头,又对两人道:“太宗当年曾经在太极宫教授朕一首歌,至今思来,历历在目,今日诵来与二位爱卿共勉。   长白山前知世郎,纯着红罗绵背裆。长槊侵天半,轮刀耀日光。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   太宗皇帝当年吟诵这首反诗的时候,忍不住泪如雨下,痛不欲生。   因为他实在是不明白,就算是隋炀帝不仁,那些人为何惧怕高句丽人如虎,宁愿与官军拼一个你死我活,也不愿意平灭高句丽。   太宗皇帝还告诉朕,即便再困难,也要毁掉高句丽的宗庙,屠尽高句丽之勋贵,遣散高句丽之民,唯有如此,我大唐才能傲视群伦之下,再无敌手。   为此,太宗皇帝即便是在暮年,依旧要亲自统军征讨高句丽。   谁知,天不从人愿,辽东苦寒,九月便大雪纷飞,太宗皇帝功半而返,临终时依旧拉着朕的手,念念不忘的依旧是该死的高句丽!”   刘仁轨躬身道:“陛下若是起兵讨伐高句丽,微臣愿为陛下前驱。”   李治欣慰的点点头,又看向云初。   云初躬身道:“我大唐将星璀璨,猛将如云,谋臣如雨,微臣愿意守在后方,为大军提供粮草,物资,必不让我朝大军因缺粮少衣,而再次无功而返。”   对于李治所说的这些,云初并不认为这是李治的政治手段,而是今天看到棉花即将丰收,忍不住逸兴思飞。   灭掉高句丽,李治就能完成一桩太宗皇帝都未曾完成的伟业。   灭掉高句丽,李治就能大权独揽,让整个大唐,随着他的意志前进。   在灭掉高句丽这一点上,云初觉得自己的心与李治,刘仁轨一般无二。   目送李治的车驾回城,刘仁轨瞅瞅云初道:“身为战将出声,你真的不打算走一遭高句丽吗?”   云初笑着摇摇头道:“人人都想去高句丽,若是人人都去了高句丽,谁来供应你们这些人的衣食呢?”   刘仁轨高声笑道:“此生不入高句丽,枉为人臣!”   云初也很高兴,这一次入高句丽,与隋炀帝,太宗皇帝入高句丽有很大的不同,有火药可以开山劈石,有棉衣可以御寒,可以说,已经补齐了大唐军队征伐高句丽的最后两块短板。   就假如李治真的恒心不改话,一定比他在史书上记录的干的还要精彩一百倍。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云初奏对   棉花这个东西只要棉桃开始绽放,那么,每日都会有棉桃绽放,直至棉桃开尽。   两万六千亩的棉田进入了收获季节,这就导致长安,万年两县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   两县的官员,吏员都清楚,今年只要把棉花事情处理好,那么,两县就再无大事,因此,人人奋勇,个个争先,一时间,长安城中到处都是晾晒的棉花,几乎让长安城变成了白地。   于是,有诗人曰:金秋玉立喜田丰,一片冰心自暖融。   莫道花开如雪海,人间有我免寒穷。   又有诗人曰:银光点染兆年丰,万顷星摇似雪融。素裹群芳谁竞暖,轻身入被万事隆。   因为棉花是云初种的满世界都是,所以,他不好作一首跟棉花有关的诗来吹捧自己。   这让长安人都觉得遗憾之余,又钦佩大唐著名诗人云初的高风亮节。   就连李治都对云初这一番低调行为表示满意,觉得那一日在棉田跟云初说的话,这个二百五还算是听进去了。   其实,只有云初自己清楚,满大唐的诗人里面,就没有写过任何一首跟棉花有关的诗。   李白没有,杜甫没有,王维没有,孟浩然、皇甫冉、王昌龄、贺知章、王之涣、李颀、崔颢、顾况、元稹、刘长卿、岑参、邱为、高适这些人都没有作过任何跟棉花有关的诗。   没有这些人的才学来打底,你让他如何作出一首好的棉花诗来呢?   自己作?开什么玩笑,信不信温柔看过云初自己作的诗能笑得脱肛?   所以,这个时候必须低调,且必须将低调进行到底。   自从棉花收获之后,刘仁轨的工作重心就从长安县转向给事中这个职位了。   所以,关于棉纺织作坊的事情只能由云初来代行。   云初很不愿意参与到军品供应中来,因为这事做好了,就是大功劳,可是呢,事情做不好,又是泼天大罪过。   而军中的人最是难缠,如果打了胜仗,你就算是供应黑心棉给他们也是大功一件。   如果他们把仗打败了,就算你把最好的棉花,最好的寒衣给他们配备上,他们也会从你的冬装上少了一枚扣子的事情,把战败的罪责推给你。   而大唐朝廷,对于前线的将士最是宽容,在战时,无论如何都不会怪罪他们的,只会认同前方将士们的看法。   就是因为你后勤供应的时候,在将士们的寒衣上少缝了一只扣子,才导致兵败的。   然后,后勤的官员被砍头,被罢官,被降职,甚至连累全家的事情也就自然而然的出现了。   想想都觉得害怕,遥想东汉末年,曹操军中缺粮,军卒吃不饱饭,人心不稳,曹操麾下的粮草官死的多惨啊……曹操一句‘借你人头以安军心’就真的把粮草官的人头借走了,之后,再没有还回来。   而大唐的这些名将,宿将们,跟曹操基本上是一路货色,从李绩开始一路下来,都喜欢借东西,而且都是借完不还的那种人。   比借更可怕的是抢,棉花里面的棉籽都没有剥除干净呢,长安十六卫的副将们就已经来了十一个。   另外五个副将之所以没有来,是因为来的是大将军。   棉纺工坊本来已经被定位为军事单位,闲杂人等一旦靠近就会被砍头,不看别的只看守门的身着皮甲的军卒,普通百姓看了你害怕,绕的远远的。   可是,面对十六卫的大将军跟副将们,他们只有挨马鞭的份。   兵部侍郎的爱子杨英,是一个嘴甜,惯会见风使舵的好手,当云初看到他脸上有鞭子抽过的痕迹,还不止一条,还跌跌撞撞的往他在棉纺工坊的公廨里跑。   云初第一时间就打开后窗,再纵身跳上高墙,从后墙位置上跳墙逃跑。   李治最近精神很好,因为经常要带着巨熊溜达,所以也被太阳晒的有些黑了。   人虽然黑了,但是,精神却是难得的好,所以,看起各地的奏疏的速度就很快,仅仅一个上午,就已经处理了大部分积压的奏疏。   午膳端上来的时候,李治的两只手都不曾安静下来,右手拿着筷子喂自己,左手时不时地拿起餐桌上成块的肉食,在清水里涮一涮,再喂给巨熊吃,因为听兽医说,巨熊吃多了盐会掉毛。   以前的时候,李治每一餐都会剩下很多的饭食,现在不会了,每一次都能把端上来的饭菜吃的干干净净。   宦官伺候李治洗漱,宫人给巨熊擦拭爪子跟嘴巴。   就这这个时候,黄门禀报说,万年县县令云初叩阙。   李治往嘴里含一口温水,咕噜噜的漱口后,把水吐掉,冷笑一声道:“宣他进来。”   不大功夫,云初就跟在黄门身后匆匆进来了,向皇帝施礼后立刻道:“陛下救命啊。”   李治笑道:“朕曾经听流言说,云卿曾经在突厥百万军中杀了一个七进七出,阵斩突厥悍将无数,怎么,也有被人追杀的时候?”   云初道:“陛下知道是流言,还拿流言来笑话微臣,不过把话说过来,如果是敌人,微臣自忖还有跨马提枪上阵杀敌的勇气。   现如今来的是我大唐十六卫的兵马,两个公爷,三个侯爷,伯爵,子爵,男爵无数将我纺织作坊围困的水泄不通,微臣只好跳墙跑到陛下这里来求救了。”   李治皱眉道:“原先是怎么安排的?”   云初拱手道:“先左武卫,接着是右骁卫,各自配发寒装一万,余者,就要等到来年三月以后,才能陆续配发,且数量不多。”   李治道:“既然已经拟定了章程,就按照章程执行就是了,来找朕又为何事?”   云初苦笑一声道:“十六卫的军法已经蔓延到了棉纺织作坊,再不找陛下救命,微臣很可能会成为大唐第一个被军法五马分尸的文官。”   对于云初的夸大其词,李治毫不在意,淡漠的道:“朕听闻你与十六卫主将的交情不错,想必不会被五马分尸的吧?”   云初连连摇头道:“这些人翻脸不认人,平日里有酒有肉,自然以兄弟相称,一旦牵涉到军务,他们就变了一匹匹的饿狼,微臣这一百来斤,经不起撕扯。”   李治把身子前倾瞅着云初道:“你想让朕怎么帮你?”   云初立刻道:“请陛下把刘县令还给纺织作坊。”   李治忍不住笑道:“还真是死道友不死贫道,怎么,你怕被那群人五马分尸,就不担心刘卿被那些人五马分尸吗?”   云初摇头道:“别人,微臣信不过。”   李治讥诮的道:“就像你非要在万年县悯孤院里查出来一个贪官的举动吗?”   云初偷偷看一眼皇帝低声道:“微臣总觉得除过微臣,别人见到悯孤院里的那群弱小之人,就会忍不住欺负一下,而万年县这两年对悯孤院的投入共计一千一百六十贯钱了,财帛动人心不说,而那些孤寡是最好被拿捏的。   所以,微臣就想找出来一个贪官,狠狠地惩治一下,以儆效尤。”   “继续弄成白骨,再用铁丝串起来交给太医署的郎中们用来练习捏骨?”   “无此,不足以震慑恶人。”   “云初,你这样当官不行啊,你是一县之长,多考虑大事,少管一些琐事,还要把眼光放得长远一些,莫要为这些小事浪费光阴。   如果,你谁都不信,你就不会有部下。”   云初拱手道:“万年县不大,微臣能顾得过来,陛下治理天下的时候,考虑的是提高大唐治理能力能达到的最高的高度,微臣治理一县,考虑的是提高大唐治理能力的最低高度。   陛下可以明见万里,将目光,雄心放在一年,两年,十年,乃至千秋万代的上。   微臣决不能明见万里,必须将目光放在当下,明日,后日,最多一年以后。   否则,我大唐的治理就会出现一个空档,这个空档如果无人管理,就会为贼人所趁。”   李治听了云初的奏对,竟然站起身,围绕着云初转了一圈道:“还算有些见地,看来朕称你为二百五,确实有些冤枉你了。   刘仁轨不能回去,你说说看,还有你看的上的人吗?如果合适,朕就让他替你去纺织作坊被五马分尸。   另外,朕觉得很奇怪,纺织作坊明显是一个可以让你升官更快的好路径,为何到了你这里却弃若敝履。”   云初转过头瞅着连绵不绝的亭台楼阁道:“陛下忘记了,微臣此生最大的心愿是给长安贴上金箔,长安府尹才是微臣此生最大的终极追求。   人的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没有人能在这段寿命中把所有的事情都干好。   所以,微臣希望,以后依靠这座长安城来进史书,进庙堂,进先贤祠。”   李治点点头道:“也算是矢志不渝吧,你年轻,朕也年轻,我们君臣有的是时间慢慢的相处。   只要你矢志不渝,朕也愿意给你这个机会。   去吧,回你的万年县衙,朕会另外派人进入棉纺织作坊。”   云初用期望的目光瞅着李治道:“不知陛下选派何人进入棉纺织作坊?”   李治讥讽的道:“怎么,又不愿意撒手了?”   云初正色道:“启禀陛下,棉纺织作坊目前看规模不大,但是到了明年,关中种植棉花的土地将会增加十倍不止,五年后,百万亩棉田将会彻底改变关中种植桑麻的种植习惯。   十年之后,百姓身上的麻衣,将会被棉布所取代,如此庞大的一门营生,陛下要派遣一头猛虎守着才好,如果没有猛虎,也至少需要一头猎犬来看门,如果派去一头猪那可就糟糕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云氏家庙   李治带着巨熊直奔寝宫,一路上大笑不绝于耳。   正在给李贤试新衣的武媚笑道:“陛下因何事如此欢愉?”   李治看一眼李贤刚刚穿上的新衣,道:“今日与云初奏对,朕心欢喜。”   随后,李治将云初的猛虎论,猎犬论,肥猪论跟武媚说了一遍,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   武媚等皇帝笑的差不多了,这才道:“不知陛下准备派猛虎去呢,还是派猎犬去,亦或是真的派一头猪去?”   李治道:“自然是猛虎。”   武媚笑道:“臣妾以为派一头猎犬去为佳。”   李治道:“为何?”   武媚笑道:“猛虎啸聚山林,一声吼而百兽伏,猛虎进了纺织作坊,那么,我大唐必定会因为新的纺织作坊而出现一头啸聚山林的猛虎,他会把纺织作坊当成自己的领地而肆意妄为。   派一头猪进去,臣妾敢断言,这头猪一定会被云初,刘仁轨这两头猛虎戏耍的团团转,说不定还会被他们分而食之。”   李治皱眉道:“你认为云初,刘仁轨有心染指纺织作坊?”   武媚咬断手上的丝线,将新衣服重新在李贤的身上比划一下,这才对李治道:“陛下有所不知,猛虎打造的窝,不是一头肥猪可以安然入主的。”   李治点点头道:“皇后说的有理,应该派一只忠犬去看着纺织作坊。”   武媚没有再说话,至于派谁去纺织作坊那是皇帝乾纲独断的事情,不是她可以插手的事情。   其实,武媚最想让李义府,或者许敬宗兼任纺织作坊的头头,可惜,皇帝现在对她的戒心很重,不能切实的表达出来。   李弘进来的时候,李治正抱着李贤在看,见李弘过来,就把他拉过来跟弟弟凑一起比较两人相貌。   看了片刻,李治对武媚道:“弘儿的面容更加柔和一些。”   武媚在一边道:“也更加的有人主之相。”   李治叹口气道:“等明年吧,永徽年间发生了很多让朕不怎么愉快的事情,改元之后,弘儿晋太子位,就让李忠去封地吧。”   武媚笑道:“这件事臣妾可没有魅惑陛下。”   李治道:“你没有魅惑朕,全天下人却已经将弘儿视作太子,朕要是再不顺应民意,那就是朕的不是了。”   武媚低声道:“臣妾不敢。”   李治终究还是放下了李贤,牵着李弘的手,与巨熊一起出门溜达去了。   等李治走了,武媚就丢下手里的针线,对宫人道:“把这一件花衣送去晋昌坊,交到虞氏手上,让她给我的玉奴儿穿上。”   宫人笑道:“玉奴儿长得白胖可爱,一双眼睛最像皇后,跟墨点出来的一般。   老奴上一次去看的时候,已经能走几步,还会喊人了,就是只喊虞氏“妈妈”。”   武媚沉思片刻道:“继续养在晋昌坊也好,在那里她能平平安安的快活长大,回到这里又是一堆的破事情,我来问你,左春那条老狗真的不愿意靠过来吗?”   宫人慢慢的折叠着那件漂亮的花衣,低声道:“老奴试探过两次,没有回应。”   “百骑司,百骑司,陛下真是好手段啊,只是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他的皇后,真是的……”   云初回到家里的时候,还在想今天跟皇帝的奏对,皇帝还算仁义,至少明着告诉他,在万年县衙里有一个,或者很多个百骑司的密探。   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以后做事的时候多考虑一下,不要鲁莽,否则知道底细的他可不会无限度的继续帮他。   皇帝要收买一个人,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哪怕是受了云初大恩的人,在向皇帝出卖云初这件事上,也会有半分的犹豫。   因为,这样做了,也只跟大义有关,毕竟,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才是大义。   所以说,大义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这东西是一个可以将其余的一些美好情感,比如忠诚,友谊,感恩全部撕扯成碎片。   哪怕向皇帝举报自己亲爹谋反,都是高尚之举!   云家的美玉儿,跟彩云娘被虞修容喂养的很好。   主要是虞修容的身体很强壮,再加上胃口大开,足以以一人之力喂养两个孩子。   娜哈瞅着两个孩子一人抱着一只雪白的山丘猛啃的时候,她就流着口水出来了。   她年纪大了,不能再像前两年一样跟崔氏蹭一点没没奶水的奶吃。   抱着一罐子牛乳痛饮之后,她觉得好多了,就带着大肥拉开后门,去了大慈恩寺,玄奘大师病了,翻译不了经书,整日里除过打坐,就是卧床不起,很可怜的。   整个永徽六年,玄奘大师没有翻译出一句佛经。   哥哥说,玄奘大师常年茹素,很可能是因为营养不良才会乏力到这个地步。   娜哈劝说玄奘大师进一些牛乳,玄奘大师却说与小牛争夺牛乳属于不义。   娜哈问过哥哥,所以,每天都会按时按点的去大慈恩寺为玄奘大师磨一些豆子,煮豆浆,跟鲜嫩的豆腐脑给玄奘大师吃。   很见效,玄奘大师说他的气力回来了一些,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去一个清净一些寺庙继续翻译佛经。   云初其实是建议玄奘大师去河西,老猴子已经在河西打下来了一片大大的佛门疆域。   只要在那里待着,长安城中的所有破事情都与玄奘大师无关。   可惜,却被玄奘拒绝了,他还说,自己受十方供,受十方难是理所当然的。   他是佛门高僧,却也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政治人物,支持他翻译经书的人大多是贞观朝的旧人,现在,贞观朝的旧人正在一个接一个的陨落。   很多人的事情都牵涉到了玄奘大师,过多地杂事,让他很难有一个清净的环境。   云初让娜哈告诉玄奘大师,就算日后所有人都不愿意供奉他翻译经书,云家将会一力承担,不仅仅如此,不但会承担翻译经书所需,还会将他得法相唯识宗的教义,印在书上,散播的全天下都是。   听娜哈回来说,玄奘大师听到这个消息,足足高兴了三天。   于是,窥基大师再来云家的时候,就开始跟云初商量云家修建一座家庙的事情。   还说,灞上就是一块很好的风水宝地。   云初觉得窥基大师人不怎么样,但是,建议却非常的好,就云家这种在崔氏操持下,日进斗金的家族,确实需要弄个家庙,把家里堆积如山的铜钱全部融化掉,铸造成一个又一个精美的铜质佛像,以备不时之需。   几年下来,云初对大唐的经济又有了一个新的认知,至少是高度上去了。   以前,他总是觉得每隔六七八年就出现一次的钱灾,对于百姓来说只有坏处而没有好处,属于盘剥百姓之举。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这些人在干这些坏事的同时,还干出来了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限制皇权。   要问普天之下最大的商号是那一家,全大唐的人都会把手指指向少府监。   别人家做生意要缴税,要遵守规矩,还要打通官府的门路,才能勉强做一点大生意。   少府监不用,因为规矩就是他们家订的,如果在遇到跟别人竞争的时候,他们甚至不用动用官府的权力,只需要随便修改一下规矩就可以了。   一个少府监,几乎能做全天下所有的生意,只要他张开血盆大口,全天下的钱财都会进入少府监这张血盆大口之中。   所以,很多大家族并不在意能赚多少钱,只希望能保住自家已经拥有的钱财。   云初很害怕突然有一天李治脑子抽抽了,在大唐突然发行纸币,如果他这样的做了,云初相信,大唐社会基础就会立刻崩塌,然后再现隋朝末年三十六路反王,七十二股烟尘的旧事。   栖云寺!   这就是云初家准备修建的家庙,规模不大,占地不超过二十亩,窥基大师准备弄十二个度牒,也就是在这座寺庙里安排十二个有正式度牒的僧人。   不等云初跟窥基大师商量出资多少,窥基大师就甩着宽大的僧袍袖子,急匆匆的走了。   看样子,这座庙,应该不用云家出钱修建了。   云初抱着美玉儿,把头埋在孩子身上深深地吸一口气,孩子身上那股子香香臭臭的味道就充满胸臆。   虞修容抱着彩云娘对云初道:“家庙?专门为玄奘大师修建的翻译经书的所在吗?”   云初又在儿子屁股上闻一下道:“快让全天下人别来糟蹋那个老和尚了,就让他好好地,安安静静的把自己的经书翻译完毕。   他现在也就这点念想了,再折腾下去,这个老和尚感到厌烦,说不定把双眼一闭,就此进入了佛国。这才是大唐社会的重大损失。”   虞修容抱着闺女,往云初身边凑一下准备跟他说一点悄悄话,云初立刻皱着鼻子道:“你多少天没洗澡了?”   虞修容腾出一只手,重重的捶打云初的后背几下道:“嗅你儿子的屁股你不嫌弃,妾身靠近一点你就说我有味道。”   云初哼都不哼的忍着重拳,虞修容发泄完毕之后,又凑到云初身边道:“那么说,外边的那些流言……”   云初瞅着虞修容欲说还休的怪诞的脸道:“有话你就说,不要让我猜。”   虞修容又往云初身边凑凑低声道:“外边都在传夫君你是玄奘大师的儿子,昨天,刘仁轨夫人过来的时候,还打问呢。”   云初怒道:“滚远……” ###第一百五十九章 坦荡无私云宇初   云初还以为来棉纺织作坊当主事的人会是少府监两个少监中的某一个,没想到来的人是百骑司的都督左春。   这个人来了之后,棉纺织作坊门口瞬间就不见人了。   因为要交接工作,云初第一次接触到了一位真正有权力的大太监。   左春是一个看起来很严肃的太监,看他的头发已经斑白,却梳理的根根分明,没有戴宦官常戴的那种桶状帽子,用一根白玉簪子绾住头发,身上绯红色的官服非常的整齐,走起路来虎步龙行的,一点都不像太监。   能穿绯红色的袍子,就说明人家至少是一个从四品的大太监,毕竟,来大唐这么多年,云初还是第一次见到能穿绯红袍子的大太监。   从四品,听说就是太宗皇帝给宦官规定的最高品级,一般情况下,只有大内总管,御前太监,掌案太监这三人才有资格穿着。   眼前这位明显不是这三位。   这位左春都督不但自己不像是一个太监,就连他的随从们,一个个虎背熊腰的,除过没有胡须之外,也跟太监不沾边。   云初明显发现跟在自己身后的杨英的双腿在颤抖,这个家伙应该是知道此人就是百骑司的大都督。   云初带着左春,从棉花的储存,以及防火事宜开始介绍,再从棉花的晾晒,纺线到成为布匹,做了非常详细的介绍。   至于弹棉花这种最高级别的机密,云初当然不会说,所以,棉纺织作坊里想要得到蓬松的棉花,就只能依靠人手来撕扯。   这个作坊在云初看来,非常的原始,纺线,织布都是大唐现有的机器,基本上来说,就是一个纯手工活。   占据长安城半壁天的万年县,户册上的人口不过三十万,但是,清点人口数量早就过了五十万,城里居住着三十万,城外住着二十余万。   如此庞大的人口,工作岗位奇缺,自从云初就任万年县尉开始,他所有的工作内容其实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努力的扩大就业,创造就业岗位。   开棉纺织作坊的最初目的,也是如此,所以,只要能多安插一个工人进来,云初绝对不会吝惜。   虽然这些人的工钱低的不可思议,但是,有一份工可以做,就能解决至少两个人的吃饭问题。   时间,在大唐不值钱,起码,大唐平民的时间不值钱,所以,任何先进的,可以提高效率的工具,在此时的云初眼中,根本就不值一提。   效率提高之后,受益的是朝廷,是皇帝,是勋贵,而不是这些平民。   平民们需要的是一份可以糊口的差事。   至于皇家亏钱这种事,云初一般是不考虑的,他们有的是法子弄到钱。   当然,即便是这样的工坊,因为作业流程被安排的非常合理,加上这里的妇人们都很勤快,出产棉线,棉布的速度并不慢,且因为流水线的工作方式,在左春看来,这样的工作方式已经充满了韵律感。   “所以,这就是棉纺作坊存在的所有意义,大唐的将士们获得了足够多的御寒之物,长安城的百姓获得了一个可以养家糊口的事情。   在本官看来,一旦长安周边种植的棉花越来越多,这样的工坊也一定会多起来。   依靠棉花生活的百姓也会越来越多,还望左都督小心经营,莫要毁掉了百姓们赖以生活的衣食之源。   此后,这棉纺工坊就交给左都督了。”   在棉纺织作坊里,云初当然是首屈一指的行家,因此在介绍棉纺织工坊的过程中,云初的声音不急不缓,也充满了韵律感,每一个字都透着来自行家的巨大自信。   左春第一次将手从袖子里探出来,朝云初拱手道:“受教了。”   云初同样拱手还礼道:“不周之处,还请海涵。”   介绍完毕,云初也没有多加停留,而是用充满感情的目光看一遍眼前喧闹的工坊,将杨英,刘滔,刘睿三个人推到左春面前道:“杨英已经了解整个工坊的运作过程,不仅仅可以胜任工坊的所有职位,以后,但凡都督准备开拓新的工坊,此人也能派上大用场。   刘滔,刘睿兄弟二人,这些天也一直留在工坊以内,目前对于工坊的运作已经知晓的差不多了。   他们兄弟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按照现有的工坊作业状况,制定各种作业条例。   本官以为,防火条例必须优先制定出来,并严格执行,棉花本身就是易燃之物,一旦着火,瞬息间就成火烧连营之势,无法救援,慎之慎之。”   云初这种推心置腹的解说,以及提携后人的无私做派,很明显,已经超出了左春这个百骑司大都督对他昔日的了解。   当杨英,刘滔,刘睿三人朝着云初远去的方向,长揖不起的时候,就算左春此人干了大半辈子的间谍工作,也动容不已。   云初交接的非常干净,不但撤掉了自己在纺织工坊的公廨,还处理完毕了,所有遗留下来的公务,交代清楚了朝廷投入的每一文钱的去向,走的时候,除过自己的笔墨纸砚之外,啥都没有带走。   他来的时候,这里还只是一片空地,今日,他离开的时候,这里是一座可以容纳四千名妇人工作的巨型工坊。   云初心中满满的都是骄傲。   温柔见到云初回来了,第一次朝他认真拱手道:“县尊把事情做到了这个地步,堪称天下官吏的楷模,若是还不能改变左春此人对县尊的看法,某家以为,这个左春定然长了一副铁石心肠。”   云初叹口气道:“刚开始还抱着骗人的态度进行介绍的,也不知道是骗人骗的自己都感动了,还是我本身就做了很多的事情,最后,不用骗人,就已经是真情流露了,看来,个人的修养还不够好,以后要多加注意。”   温柔摇摇头道:“如果这也算骗,普天下之人都希望被你这样骗。   我觉得你要是再这样多骗几次,说不定能把自己骗成一个圣人。”   “哈哈哈……”两人对视而笑,笑声中没有猥琐之意,只有说不尽的豪迈。   天快黑的时候,在棉纺工坊视察一整天的左春,疲惫的回到了宫城。   之所以感到疲惫,是因为这个工坊对于他来说,实在是过于复杂了。   虽然有云初详细的解说,又有杨英,刘滔,刘睿以及其余管事的禀报,左春依旧没有足够的把握认为自己可以胜任这个工坊的主事职位。   这个工坊牵涉到他不懂得东西实在是太多,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理清楚工坊的运作过程。   每日傍晚时分,李治都会带着一头巨熊站在太极殿上俯瞰整个长安,耳朵里听着沉重的暮鼓声,眼睛看着依次关闭的城门,坊门,皇城门,宫门,直到太极殿的院门被四个武士用力推着合在一起,他才会回到寝宫。   今天也不例外。   左春已经过来好一阵子了,巨熊对他的到来一无所知,倒是李治很清楚左春是何时到来的。   “如何?”李治的声音在平台上响起,瞬息间就被晚风给吹散了。   “老奴力有不逮。”   “云初为难你,没有讲清楚吗?”   “云初解说的非常清楚,没有任何保留,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一个干净,生怕老奴有疑惑,还给老奴留下来了三个专门的人才,供老奴驱使。”   李治抬脚踢了一下呼呼大睡的花熊,瞅着左春道:“既然如此,为何还说力有不逮?”   左春道:“启禀陛下,棉纺织作坊与老奴所知的作坊有天差地别之分,甚至堪称精妙。   老奴若是从头学起,定能弄清楚其中的各项道理,只是老奴已经兼任百骑司,若是对这个作坊投入太多精力,将会影响百骑司。   因此,老奴斗胆恳请陛下另选贤能入主棉纺织作坊,唯有如此,方能不耽误陛下交代的要务。”   李治对于左春非常的熟悉,也知晓此人绝对不是一个会轻易认输的人,以前办过无数棘手的事情,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纺织作坊,妇人们的行当,竟让他起了退缩之心。   “很难吗?”   “说不上难,只能说很精妙,老奴以为,整个作坊相当于一条奔流的河,遇到浅滩是一个模样,遇到狭窄处又是一个模样,遇到拐弯处,平静处,都有专门的应对之法,并非是一个一成不变的普通作坊。”   李治疑惑地看了左春一眼道:“如此说来,是朕小看了这家工坊?”   左春连忙道:“老奴不敢。”   李治咳嗽一声道:“这座作坊的盈利之处,便是你经营百骑司的费用所在。”   左春大吃一惊,立刻趴在地上叩头道:“老奴这就回到作坊,哪怕不眠不休也要弄清楚其中的道理,然后尽快让工坊有盈余,好扩大百骑司。”   李治轻笑一声,再次踢了巨熊一脚,就在无数隐藏在暗处的宫人,宦官,武士的簇拥下回寝宫去了。   总体上,他今天的心情真的很不错。 ###第一百六十章 忠臣从不做选择   云家的棉花也有很多。   全部来自于灞上。   刘义过于嚣张,被云初打发去灞上种棉花了,只要家里没有重要的事情,他就只能待在灞上看棉花。   现在棉花已经全部收回来了,放在曲江坊的小工坊里交给崔氏之后,他才能回到家里来。   很不错,在灞上待了大半年之后,终于学会了收敛跟低调,现在,整个人非常的平和,见到谁都笑,按照温柔的评价,这人现在已经有了他家管家的一半风采。   其实对长安勋贵家的管家们最具有教育意义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云初。   自从他一刀砍掉了丘行恭家管家的人头之后,勋贵之家的管家们,就被集体教育了一次。   云家的棉花从来都没有打算纺织成棉布,依旧制作成棉被,棉褥子,坐垫,蒲团,崔氏甚至开始尝试用棉垫子来装饰马车,根据崔氏说,可以很好地隔绝外边的噪音,还不会因为突然出现的颠簸碰坏主人家的身体。   说起来很可笑,对云家生产的这些棉制品需求量最大的却是平康坊,云初不得不承认,任何时代出现的新东西,第一个使用的基本上都是娱乐业。   娱乐业永远是一个求新,求变,求奇的行业,他们对于新东西的接受程度远超过古板的勋贵,大户,以及贫穷的百姓。   刘仁轨现在做的事情非常的丢人。   自家养了好多好多鸡不说,还有两个巨大的蚯蚓池子,堂堂的给事中家中整日里臭气熏天不说,坊间传闻,他家的鸡都跳到灶台上啄食夫人留给刘仁轨的晚餐了。   不过,即便是见多识广的云初都不得不承认,刘仁轨家的鸡是真的多。   也就是说,刘仁轨家现在就是一个巨大的鸡窝。   墙上,树上,屋顶,到处都是鸡,每当刘仁轨让仆人们把蚯蚓挖出来剁碎拌上米糠喂鸡的时候,他们家的鸡就铺天盖地从各个地方飞出来,真的堪称遮云蔽日。   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个人看的目瞪口呆,而刘仁轨却看的如痴如醉的难以自拔。   “老夫只依靠少量的米糠配上蚯蚓,半年时间就成此伟业,你们三个以为如何?”   云初看看三人身上葱绿色的官袍,以及插在腰上的洁白的象牙笏板,总觉得今天的事情好像有些不大对。   身着大红官袍的官员勇猛的冲进鸡群里,徒手捕捉到一只鸡,单手抓着鸡的两只脚,任凭这只倒霉的鸡胡乱扑腾,举到三人面前道:“五十文钱!”   温柔惊骇的用笏板护住自己的脸连连后退,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刘仁轨今日郑重其事的邀约他们三人去他家喝酒,结果却看到了一大群鸡。   三人中唯有云初比较了解刘仁轨的心思,就笑着抓过那只鸡,揣摩一下肥瘦,惊讶的对刘仁轨道:“这只小鸡很肥啊。”   刘仁轨捋着胡须哈哈大笑道:“老夫喊光福坊大食堂的管事来家里看过,给这两百六十只鸡估算了一下价格,大食堂愿意以一只鸡五十文钱的价格收购。   两百六只鸡便是十三贯钱。   云初,你觉得老夫在长安县乡下推行这样的善政以你为如何?”   云初叹口气道:“若是你的这些鸡里面的母鸡多,可以暂时不卖,让这些母鸡专门下蛋,卖鸡蛋,等母鸡不下蛋了再卖鸡肉,你的收益还能更高。   不过,先说好,你要扩大养鸡范围,千万不要拉上我万年县,我担心蛊惑百姓养鸡之后,突然来一场鸡瘟,到时候死的可能不仅仅是鸡,还有上吊的人。”   刘仁轨脸上的热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从云初手中取过那只鸡随手丢开,叹息一声道:“老夫还是有些太着急了。   进去吧,拙荆已经备好了酒菜,刘仁轨一生最不喜欢宴请,然拙荆一定要感谢你提携老夫两个顽劣儿子,没办法,将就一下吧。”   进入刘仁轨家的中庭,这里没有见到鸡,但是,原本是花园的地方种着好多蔬菜。   原本主人家弄得长廊下,摆着一桌宴席,看起来还不错,很丰盛,主要是鸡肉多。   狄仁杰的双眼不断地扫视刘仁轨的家,他很想从目前的陈设中发现,刘仁轨大奸似忠的证据,可惜,失败了,这里的每一样东西虽然陈旧,却被安置的很工整,这说明,刘仁轨家平日里就是这副模样。   即便是来到了中庭,温柔还是觉得刘仁轨家里有一股子若有如无的臭味。   云初因为来的次数多了,也早就习惯了。   刘仁轨不是一个可以被收买,或者用感情能笼络住的人,他是一名极为正统的儒家君子,有一套自己的追求。   有狄仁杰跟温柔在,刘仁轨基本上不跟云初说公事,只是一个劲的劝酒。   即便是说话,也只是说一些昔日的见闻,已经在云初的追问下,诉说一下他当年硬抗太宗皇帝的丰功伟绩。   酒足饭饱之后,云初,狄仁杰,温柔就离开了刘仁轨家。   云初坐在枣红马背上问狄仁杰:“你看出什么来了没有?”   狄仁杰道:“刘仁轨似乎有远行的准备。”   温柔点点头道:“不仅有远行的准备,他甚至还主动隔绝了外人的来访。”   云初道:“你是说那些鸡?”   温柔点头道:“刘仁轨出身寒门,可不是什么没有见过任何世面的穷措大。   他的妻子也不是农家女,把自己家弄得臭气熏天的,不符合刘仁轨的出身,也不符合他夫人的行为。   我甚至以为,今日这顿酒宴,就是他与你告别的一场辞别宴。”   云初抬头看看逐渐有些秋色的远山道:“高句丽啊,前些时日,他曾经对我说过,此生不入高句丽,枉为人臣。”   温柔摇摇头道:“如果此事秘而不宣的话,那就不用说了,刘仁轨一定是被弄去北海郡造船去了。”   狄仁杰皱眉道:“北海并不是一个好地方,尤其是干造船这样的事情。   当年隋炀帝就在北海郡造船攻打高句丽,导致造船工匠们腰部以下生蛆,最后弄出来了王薄这样的人。   造船这件事乃是河北,山东两地百姓胸中的痛楚,而且是不能触摸的痛楚。   如果刘仁轨这一次领命去督造战船,我相信,他不可能一帆风顺的。”   温柔又道:“陛下预备攻打高句丽的事情,很多人都知晓,但是呢,想要攻打高句丽,陆地是一方面,但是呢,海战也是一方面。   陛下很久以前就寻找能够督造船只的臣子,据我所知自太宗皇帝征伐高句丽至今,总共有六人去北海督造战船,两人死于任上,三人被陛下贬官惩罚,还有一人乘坐一艘小船消失在海面上。   所以说,去北海造船,绝对不是一个很好的差事,天时地利人和这三样几乎一样都不沾,失败是必然之事。”   云初叹息一声道:“我曾经向陛下建议,让刘仁轨入主棉纺织作坊,结果,被陛下想都没想的就给拒绝了。   看样子,老刘这一次算是真正领到了一个最坏的差事,你们说,前边六个人都失败了,他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做到呢?”   温柔仰天长叹道:“这就是忠臣的坏处,因为忠臣从来都只接受,不做选择,我们兄弟以后一定要戒之慎之啊。”   回到家,云初还在想这件事,他不记得历史上有记载刘仁轨督造战船的事情。   不过,有他在新罗,百济大显神威干掉倭国水军的辉煌胜利。   云初隐约觉得可能是棉纺织作坊的表现过于优秀,从而改变了刘仁轨原来的人生轨迹。   对于这种可能,云初也只能报之苦笑一声。   虞修容今天很奇怪,没有抱自家的美玉儿,也没有抱彩云娘,而是抱着武媚生的玉奴儿。   这孩子今天看起来很乖,硕大的脑袋上虽然头发稀疏,却扎着一个冲天辫子,身上套着一件花里胡哨的花衣,这衣服一看就做小了,把这个胖孩子勒的跟蚕一样,一节一节的。   虞修容显摆的将孩子在云初面前摇晃一下道:“这件花衣服好看吧?”   云初撇撇嘴道:“以后给孩子做衣裳,记得做的合体一些,我们家不缺那一点衣料。”   云初才说完话,负责照料这孩子的乳娘就开始摇摇欲坠,似乎再受一点刺激就会昏过去。   虞修容道:“这可是皇后给闺女亲手做的,夫君瞎说什么呢。”   云初皱眉解开孩子脖子上的拌扣,明显脖领子太小,把孩子勒的哼哧哼哧的喘气,还说什么好看不好看。   下一次那个女官再来的时候,你就拾掇一件适合这孩子穿的衣衫,让她带回去,如果皇后想念女儿了,可以按照这件衣服的大小做。”   云初说着话,就把孩子身上的花衣裳给脱下来了,交给乳娘,让她负责保管好,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武媚难得的表现出来的母爱,确实值得珍惜。 ###第一百六十一章 革命,从花熊开始   政治环境好的时候,就一定要努力的发展商业经济,尽量的储存钱币,等到政治环境不好的时候,就可以把这些钱投向土地投资,再发展农业。   商业赚钱是山崩海啸般的进项,而农业收入则是春风化雨,潜移默化般的改变世界。   云家的棉花产业是绝对不能跟官方织造走同一条路线的,不论官营织造弄出来的东西多烂,价格多高,服务多么的不好,当他与东西好,价格低,服务好的私人织造产生矛盾的时候,一般都会以私人制造的失败而结束纷争。   这其实是很有道理的。   官营织造的优势根本就不在他的产品,服务,价格上,而是在他早期的投入上,人家早期的投入就是打下来了一片大大的疆域,弄起来了一个显赫的王朝。   所以,予取予夺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私人想要取胜,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革命,推翻旧有的皇朝,才能真正做到当家做主。   这事云初没有想过,没想过推翻目前这个如日中天的皇朝,因为,人家现在才是历史潮流。   云初以前世界里有一位孙先生曾经说过一句话,历史大潮浩浩荡荡,顺之者生,逆之者亡。   很适合现在的局面。   人家封建皇朝正发展的如火如荼一路走上坡路的时候,这个时候造反,下场不会比那个相当女皇帝的造反者陈硕真好到那里去。   她是女人家家的都被人家剥皮,斩首,要是男人……   跟孙先生的名言相比,云初更加相信他家太祖的话,因为他家太祖不但是一个革命者,还是一个实干家,并且是一位彻底的成功者。   太祖文集开篇就说——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   只有弄清楚这个问题了,才能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然后,云初举目四望,没找见一个朋友,就连老婆虞修容都不是他革命的朋友。   如果云初造反,这个女人会支持,不过,造反成功的时候,皇后必须是她!   那还造个屁的反,换汤不换药而已。   如果云初谋反,温柔这个变态也有可能跟随,不过,造反成功之后,宰相得是他才成。   然后兄弟两人一个坐皇位上,一个待在相位上,最后再相互残杀的血流成河?这是有病才能干出来的事情。   至于狄仁杰要是知道云初有造反之心,他一定会找一个云初最没有防备的机会,一刀捅死云初,然后,趁着云初还没有断气的功夫,再一刀捅在自己致命的位置上,最后拉着云初的手用生命最后一口气告诉云初——不悔。   这些事情不能想,只是想一下胸口就痛的厉害,好像真的被狄仁杰捅了一刀似的。   云初是太祖思想教导出来的干部,跟眼前这个在历史长河中复辟的大唐封建王朝天生就是对头。   所以,在这里找不到同呼吸共命运的同志,一个都找不到。   就像云家的棉花产业,不能跟官营织造相撞一样,不论是他家的棉花,还是他的行为,都只能避开人家的锋铓,另辟蹊径。   云初倒在躺椅上已经思索了很长很长时间,终于离开月子房的虞修容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的从他面前经过,云初视而不见。   于是,虞修容就抱着儿子美玉儿从他面前重新经过一遍,云初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不可自拔。   换了闺女彩云娘再走一遍,云初还是那副死样子,嘴角透着一股子阴狠,脸上带着君临天下般的微笑。   此时的云初,已经在幻想中克服了重重困难,最后率领人民造反成功,正骑着枣红马走在夹道欢迎的人群里,一遍又一遍的向所任诉说着——权力属于人民。   把脸凑到云初脸跟前的虞修容终于从云初的喃喃自语中听清楚了这句话。   就疑惑地问道:“谁是人民?你是说世民?该死的,那是太宗的名讳,也是可以胡说八道的?”   云初瞅着不知何时趴在他肚皮上的儿子,就揽住儿子,可不敢掉下去。   “做美梦呢?是平康坊的哪一个美人儿?   啥权力属于她?   床榻上的权力?   你倒是给妾身说说,她用了什么床榻上的权力能让你如此的如痴如醉的?   说说,妾身也学学。”   云初推开浑身奶味的虞修容怒道:“一个月婆子,少往男人跟前凑,想要办事,再过两个月再说。”   虞修容笑着伸手抚摸一下云初的脸吃吃笑道:“我夫君还真是一个正人君子,居然能忍到现在,还怜惜妾身的身子没有修养好。”   云初勃然大怒,将儿子塞给老婆,冲着虞修容道:“不忍了,这就去平康坊。”   虞修容见丈夫去了崔氏的房间,还在后边高声道:“记得找个好的,也记得回家啊——”   云初到了崔氏房间,发现屋子里摆着七八个塞满了棉花还被弄得花花绿绿的抽象布老虎,看样子,这应该是云氏新开发出来的新产品。   云初瞄了一眼之后,就觉得这是缺心眼才能干出来的事情,布老虎这东西早就有了,人家都是往里面塞荞麦皮,拿来当枕头用的。   塞满棉花的布老虎怎么当枕头?   大唐人喜欢硬邦邦的枕头,竹子的,木头的,陶的,没有这些东西人家宁愿在脑袋底下塞块砖头,都不会用这种可以当玩具,也可以当枕头的东西。   “去竹林里抓一头花熊过来。”   云初出门就对刘义下了命令。   尽管很疑惑,刘义现如今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管家了,不大功夫就带着仆役从竹林里抓了一头花熊过来。   云初抓着花熊的耳朵,将它提溜到崔氏的面前道:“按照它的样子,用黑白缎子,棉花,玛瑙给我造一只一模一样的出来。”   说完话还瞄一眼崔氏床上堆着的抽象布老虎,撇撇嘴又道:“尽浪费好东西。”   崔氏先是胆怯的看看莫名其妙就发火的家主,然后就把疑惑地目光落在熊的身上。   见熊张大了嘴巴嘤嘤的叫唤,就指着熊嘴里的牙齿道:“牙不好弄。”   云初一把捏住熊嘴,对崔氏道:“就弄一个圆疙瘩脑袋,嘴巴是闭着的就成。记得我的话,用最好的黑白缎子,眼睛用玛瑙。   我们家以后不弄棉被了,就弄这东西包你发大财。”   崔氏笑道:“郎君净说笑,棉被怎么能不做呢,这个月还有五百床面被等着交货呢。”   云初愣了一下道:“不是说外边已经有人开始做棉被了吗?”   崔氏笑道:“有啊,一直都有啊,可是,谁家的棉被都不如我家的好,他们做出来的棉被跟毡片似的,想要暖和,蓬松的被子,还得来找咱家。”   云初摆摆手道:“那就继续吧,另外,把熊早点给我做出来,有用。”   崔氏再看看趴在地上嗷嗷叫的熊,连连点头道:“这畜生身上就两个颜色,模样也简单,比做布老虎简单多了,明日里就该能做出来。”   听崔氏这么说,云初反倒有些疑惑了,指着熊道:“别看简单,其实想做出一件出来,考虑的事情可多呢,想要画图,然后是裁剪……”   崔氏听自家郎君絮絮叨叨的,就拿过一大块麻布,又让仆役把熊架起来,再然后,就把麻布往熊身上缠住,最后把熊整个包裹起来,拿起剪刀喀嚓一声,就把麻布裁断,最后把缠在熊身上的麻布取下来,对云初道:“郎君,简单,不就是给熊做一件衣衫吗,不难的。   这东西在晋昌坊整天光吃一点活不干,现在终于有用处了。”   云初愣了一下,然后就恍然大悟,在他以前的世界里,这东西还有一个名字叫国宝,人弄死一个人不一定被枪毙,弄死一头这个东西,身败名裂加坐牢的比弄死人还要可怕。   那些玩具厂商自然不能像崔氏这样直接抓一头熊回来当模特,那代价一般的玩具厂商可承受不起。   在晋昌坊,没有任何一口饭是可以白吃的。   李治爱花熊的名声如今传的满大唐都沸沸扬扬的,再加上先前那一道不许百姓捕猎花熊的诏书,更是把花熊的地位一下子就提到了仅次于龙凤之下。   没人见过真正的龙凤,可是,花熊这东西在关中秦岭并不罕见。   因此,在短短的时间里,花熊就成了大唐人喜闻乐见的瑞兽。   崔氏宁可花大力气制作流程复杂的布老虎,却不知道去制作只需要两种颜色的布就能做成的花熊,实在是脑子不够用的表现。   云初叉着腰站在院子里,瞅着近在咫尺的大雁塔,听着自己鸽子带着鸽子哨呜呜呜的从院子上空飞过,云初忍不住叹息一声。   革命还是从小处坐起吧。   比如,从花熊开始就非常的不错。   人们喜闻乐见不说,还喜欢,最重要的是这东西一定能够成为大唐最顶级的奢侈品。   想想看啊,在这大唐的世界里,有多少男人会把自己想象成皇帝李治,即便是家里缺少绝色佳人,睡觉的时候抱着一头皇帝喜爱的花熊也能安慰一下自己。” ###第一百六十二章 救民还是害民?   崔氏的行动远比云初预料的要快。   傍晚的时候,一头跟云初在后世见到的一模一样的熊猫玩偶就出现了。   将玩偶跟花熊放在一起,即便是花熊都认为这是自己的同伴,还把自己吃剩下的竹子递给这个玩偶,希望能共患难。   娜哈嗷的叫了一声就把玩偶给抢跑了,虽然这头熊玩偶是按照晋昌坊那头半大的熊猫制作的,个头依旧不小,几乎把娜哈埋在里面了。   虞修容也很想要,不过,跟小姑子争夺玩偶的事情,她还是干不出来的。   刚才她摸了那个玩偶,黑白缎子滑溜不说,整头熊里面装的都是棉花,柔然可人。   现在被娜哈拿走了,这个十八岁的两个孩子的母亲,怨愤的对崔氏道:“既然知道这东西稀罕,怎么就只做出来了一个?”   崔氏为难的道:“这本身就是样品,做多了万一弄得不好,家里就赔钱了。”   虞修容想了一下,回到房间拿出来一大两小三块宝石递给崔氏道:“黑色的安鼻子上,两颗蓝宝石装在眼睛上,马上给我做一头熊出来。”   云初看到崔氏拿在手里的一黑两蓝的宝石,忍不住摇摇头,他觉得虞修容要是这么干了,从不服输的娜哈一定会把崔氏安装在熊脸上的劣质宝石也会换掉,就是不知道她会弄成啥样。   论宝石,还是娜哈手里的宝石最多。   马上,云初就摇着头笑了,或许这才是奢侈品的本质,毕竟,这东西是拿来攀比的。   于是,云初就对崔氏道:“从库房里取三块最好的石头按在熊头上,这头熊只拿给客人看,不卖,她们如果也想要同样的东西,自己拿宝石来装上。”   崔氏是一个一点就通的聪明人,听了郎君的话,第一时间就去执行了。   虞修容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夫君,妾身贪玩了,不该浪费家里的宝石。”   云初抬手摸摸这个十八岁的两个孩子的母亲的脸笑道:“你才比娜哈大六岁,她能干的事情,你为何就不能干呢,喜欢就好。”   云初话音未落,就听到娜哈在他后面重重的哼了一声,看样子是去翻腾她的宝石去了。   连老天似乎都看不惯这一家的糜费行径,一滴雨水落在云初的额头。   他抬头看天,于是,就有更多的老天爷的口水落在他的脸上,吐了他一身,看样子,老天爷对他的行径越发的不满了。   长安城需要这样一场雨水,好好地洗涤一下蒙在建筑上的灰尘。   只是眼看着雨水哗啦哗啦的往下落,不一会院子里就有积水了。   管家刘义披着蓑衣带着仆役们将下水口的堵塞物取开,不一会,院子里的水就沿着出水口,流淌进了街道左边的污水渠。   天落水,长安城里最后的一丝暑气也就消散了。   吃饭的时候,云初瞅着被灯光照的有些发红的雨水,就放下碗筷出门去看。   大雨依旧噼里啪啦的下着,看不到有丝毫减弱的意思,云初这人很喜欢下雨,但是,不喜欢这种毫无美感的泼水一般的下雨。   虞修容过来拖着云初回到房间,把碗筷放到他手里道:“继续吃饭,一会凉了。”   长安城下这样的大雨其实也不稀罕,云初就继续吃饭,还喝了一点酒。   睡到半夜的时候,云初被孩子的哭声惊醒,见虞修容正抱着闺女哺乳呢,而自家的儿子却在那里举着拳头,张着嘴巴干嚎。   云初连忙起身抱起儿子,翻看一下尿布,还好,这孩子就是饿了。   云初抱着儿子又点亮了一根蜡烛,或许是孩子的眼睛对光有一些反应了,他的美玉儿不再哭泣,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摇曳的烛光一眨不眨。   彩云娘明显已经吃饱了,嘴巴张的圆圆的,发出一阵阵奇怪的嗷嗷声,跟花熊一个动静。   云初把美玉儿交给虞修容哺乳,他将彩云娘趴着放在他的胳膊上,轻轻地拍她的背部,直到这孩子放了一串屁,嘴里也打出几个奶嗝之后,才用襁褓把孩子包裹起来。   虞修容抱着吃奶的美玉儿瞅着烛光下的丈夫道:“夫君是怎么知晓这些妇人才知道的事情的?”   云初笑道:“是从老神仙那里学来的,说起来,老神仙去柳州已经一年了,老何去柳州避险,也走了大半年。也应该回来了。”   虞修容得意的道:“咱家的两个有福气的孩子已经见过玄奘大师了,如果再让老神仙看看,这两个孩子的福气就满了八成。”   云初笑道:“干嘛不说十成?”   虞修容白了丈夫一眼道:“福气哪里有满的,留一点点遗憾,好让这两个孩子长大成人。”   云初见彩云娘再次睡着了,就把她轻轻的放在摇篮里,将纱帘子扯过来一些,免得被烛光照到孩子的眼睛。   听着窗外依旧传来暴雨哗啦哗啦的响声,云初轻轻地喟叹一声,现在已经是四更天了,而这场暴雨从一开始就很猛,很急,现在依旧不停,雨势不减,长安城外的农户,这个时候,应该已经遭灾了。   想象到这里,云初就就开始穿衣裳,虞修容道:“夫君你要出去吗?”   云初点点头道:“暴雨不停,我该去衙门里坐镇。”   虞修容侧耳聆听了一会雨声,对云初道:“夫君快去吧,别耽误了公事。”   云初披上蓑衣,才打开后宅的门,一直守在门房里的刘义就连忙凑过来道:“郎君,大雨已经成灾了。”   云初看着打在蓑衣上的雨水已经变成小溪往下流淌,就对刘义道:“看好家里,我去衙门。”   刘义答应着,就喊了一声肥八,随即,肥八就牵着已经装好马鞍子的枣红马从马厩那边过来。   刘义打开云家专属的小坊门,云初挑着气死风灯才来到大街上,就发现街道已经变成河了。   面对大雨,枣红马显得比较兴奋,在雨中叫唤一声,就驮着云初直奔东市的万年县衙。   昔日潺潺溪流的东市小河,如今变得有些汹涌,匆匆进入县衙,才从马上跳下来,就对看门的小吏道:“击鼓,集合。”   等云初在万年县大堂上坐定,吴主簿,张县尉,就已经分列两边,等鼓声响起不久,凡是在县衙里值班的所有人就已经到齐了。   就连不用遵守万年县衙规矩的温柔也突兀的出现在了公堂上。   人到齐了,云初就长话短说。   “暴雨已经下了五个时辰,城外的农田必定遭灾,诸位就按照我们先前制定的预案开始动起来,我要你们在天亮城门大开之前,召集所有人手来县衙待命。   只要城门开,先不要去管人,我们全部参与抢收泡在水里的秋粮,收粮完毕,再救援人。”   众人齐声遵命,就一哄而散,按照万年县衙制定好的救灾方略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无事可干的温柔,瞅着外边黑乎乎的天空道:“这一次很麻烦啊,一口气下五六个时辰的暴雨实在是罕见。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   云初笑道:“按照拟定好的方略进行就是了,不管是什么样的灾难,我们都能度过去。”   温柔摇摇头道:“难怪你能当主官,我可没有你这么乐观。”   假如云初不是万年县的县令,不知道大唐百姓的真实生活水平的话,整日里猫在长安城里,他一定会跟后世的很多诗人一样,在歌舞中,在诗人的激情中,在大唐的金戈铁马中歌颂这月光下的盛唐。   不成啊,他是县令,他知道的太多了,知晓大唐百姓的所有痛楚,也知晓他们生活的是何等的不容易。   都是普通人,即便是在盛世里,难道说地里的庄稼就会自己长出来?   天微微亮。   云初率领县衙官员,衙役,捕快,不良人,火速离开长安城,踩着齐膝深的水,在泥水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跋涉抢收这些粮食。   幸好,快到中午的时候,雨水终于从瓢泼大雨变成了蒙蒙细雨。   万年县长着秋粮的田地不多,再加上出动的人手很多,一排排的人用了足足三天时间,这才将泡在水里的秋粮抢收回来。   粮食抢回来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安置房屋被淹没的百姓,还要为他们准备烧水的柴火,跟避雨的地方。   在过去的三天里,天空就没有放晴过,雨水一直在往下落,只是一会大,一会小而已。   云初召集来各处的里长,命令他们开始施行万年县卫生条例,取用万年县在城外储存的煤炭,粮食,油布,竹竿,绳子等物资,立刻展开自救。   安排好所有事情之后,云初又冒雨巡视了两个被水淹的最严重的里坊,确认救灾物资已经下发。   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长安城。   云初湿漉漉的回到县衙,解开蓑衣,觉得全身的热量似乎都被这场连绵不断的秋雨给夺走了。   喝一口热汤,这才让自己的不断碰撞的牙齿安定下来,也能说一两句完整的话了。   擦干身上的雨水,还好暖和的干衣裳,留守县衙的温柔就低声道:“曲江池子里的水太多,已经倒灌长安城了,今天的朝会上,有人建议挖开曲江池泄洪。” ###第一百六十三章 倭人,圣人?   云初的身体抖动了一下,艰难的看着温柔道:“曲江池才是每年大雨来临时候的存水地。   往年但凡有水灾,长安城的水都是往曲江池排的。”   温柔点点头道:“没错,是这样的,大量的水沿着排水沟进渭水,少部分的水进入曲江,这本身就是长安城抵御水灾的法子。   可是,现在不成了。   你以为万年县雨势很大,却不知别处的地方雨势更大,渭水上涨了两丈有余,咸阳桥被我们炸了一下之后,因为没有及时修补,已经被洪水给冲垮了。   污水渠不但不能向渭水排水,因为渭水水面变高的缘故,反而在倒灌。   蓝田县西南的秦岭北坡上出现了大量的泥石流,泥石流涌进了浐河源头的汤峪河、岱峪河、库峪河,其中汤峪河因为山崩,河道被堵住,加上这些天来暴雨不断,那里已经形成了一个可怕的堰塞湖。   一旦堰塞湖被继续上涨的洪水冲垮,整个浐河的堤坝就会立刻崩塌,河水也会从浐河溢出河道。   所以,你万年县城外的东西完蛋了。   浐河与曲江池相连,而曲江池又与长安城相连,一旦浐河水倒灌进了曲江池,从曲江引水进入长安坊市的沟渠,也被大水漫灌。   如今,这秋雨绵绵,司天监的人说,大雨还要维持至少十天以上,就算没有堰塞湖的事情,仅仅是浐河继续上涨,那么,长安城就有被水淹的可能。”   云初怒道:“为何无人通知我?就算要挖开曲江池泄洪,也要通知我转移百姓吧?”   “这是上官对你的好意。”   “好意,这就要挖开堤坝淹死我治下之民,却不告诉我,这是对我的好?”   温柔道:“城外的百姓是你的治下子民,城里的难道就不是了?   在下属处于两难的境地里的时候,这种命令一般都是由上官来发布。   也就是说,救灾是你这个县令的事情,发布决堤泄洪令的是上官。   人家一边掘堤坝,你一边救灾,这很正常。”   云初眼前一黑,摇晃一下道:“曲江坊完蛋了。”   曲江坊是云初早就设定好的原始工业发源地,在那座土山被挖掘完毕之后,云初就准备对曲江坊进行产业升级,从烧砖瓦的变成全大唐最大的造纸基地。   别人造纸用青藤,用麻,用烂鱼网,云初在曲江坊造纸准备用竹子。   前面的青藤皮,麻皮,烂鱼网这些材料的希少程度,严重制约了造纸是数量,与质量。   他如果用速生竹子造纸,就能把纸张的价格一下子就打下来,晋昌坊铜板的印书作坊,虞修容的印书作坊合作,再把书本的价格给打下来。   从而变成一个长久的产业链,并可以向四周辐射,继而带动丝绸之路的继续繁荣。   现在,自己做的所有准备都将化作泡影。   云初缓缓在座位上做了一会,整理一下心神,然后对温柔道:“什么时候掘堤放水?”   温柔低声道:“酉时三刻,火药炸开。”   云初苦笑一声道:“你说,我这是不是作茧自缚,炸开大堤之前,难道都不告诉百姓一声吗?”   “自然有人告知百姓离开淹没区,只是没人告诉你这个县令而已。”   “为何?”   “因为你的脾气是出了名的暴躁,还是陛下口中的二百五,你怎么可能容忍自己治下的百姓被他们故意放水淹没呢。   人家为了省事,就直接越过你,一竿子捅到底,这样,即便是百姓们受到了损失,也不会埋怨你,你的怨气也不会太重。”   云初道:“我有这么重要吗?”   温柔往嘴里放一块糕饼道:“你总是在小看你自己,一个六品县令叩阙,一般会被金吾卫,或者宫卫拖出去丢远,你没有被丢,反而见到了陛下。   然后,百骑司的都督就接管了官营织造作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的奏疏到了陛下的桌案上之后,会作为重点被安排,陛下也会重点看你的奏疏,这就是权力啊,很重要,甚至是非常重要的权力。”   云初起身,再一次披上湿漉漉的蓑衣,对守在门口的小吏道:“击鼓吧。”   一大群跟着云初在泥水里泡了三天的官吏们再一次出现在了云初的面前。   云初没有多做解释,对张,吴两位官员道:“酉时,曲江池的大堤就会决口,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把曲江里一带的百姓从那里带出来,重新安置。”   县尉张甲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吴主簿却张大了嘴巴吼叫道:“决口泄洪,为何偏偏是我万年县?曲江坊更是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财赋出处之地,为何要选在那里呢?   我不服。”   云初看一眼吴主簿淡淡的道:“除过曲江坊,周边全是皇家别院所在,或者就是上林苑,宜春宫这样的所在,不挖开这边的堤坝,你指望挖开那边的?”   吴主簿眼含热泪,嘴巴无力的蠕动几下,最后一屁股坐在衙门的门槛上,双手抱着脑袋悲恸的说不出话来。   不仅仅是吴主簿不愿意,万年县上下就没有一个愿意的,一个晋昌坊,一个曲江里,乃是支撑万年县财赋的所在地。   就算万年县别的里坊都被水淹没了,他们也有信心凭借这两个里坊的财赋来支撑过最难的一段时日,再慢慢等来整个万年县的复苏。   现在,曲江里如果被大水淹没了,影响的绝不仅仅是曲江里,曲江里还肩负着晋昌坊顶级肉食供应,所以,晋昌坊也会被波及,这是一定的。   云初平静的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能创造出一个曲江里,就有能力创造出十个曲江里。   走吧,把人转移出去,我们还有机会。”   有时候士气这个东西真的很重要,三天前,云初带领着一群士气高昂的队伍出了长安城去救灾。   这一次,云初带着一群垂头丧气的队伍离开长安城去疏散曲江里附近的百姓。   才出城门,众人就把目光投向曲江里,云初赫然发现,曲江里方向依旧浓烟滚滚的如同鬼域。   “他们竟然还在生产,这不是胡闹吗?”   在大唐,比人命值钱的东西很多,比如粮食,比如钱,现在又多了一个砖头。   前往曲江里的道路泥泞至极,就算是枣红马这种神骏的宝马,也失去了往日应有的优雅,一踩一脚泥的泥地里蹒跚前进。   往日枣红马一盏茶的时间就能跑到的曲江里,今日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   等众人抵达曲江里的时候,却发现这里平静的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曾二牛就站在里坊门上,迎接云初,在他的脚下赫然出现了一道由砖瓦组成的大坝。   这座大坝看起来非常的结实,且高大,枣红马踩着搭在大坝上的巨大木板上到大坝上,曾二牛就拱手道:“先前就给县尊带过话,曲江坊安然无恙。”   云初疑惑地道,就依靠你脚下的这道大坝吗?”   二牛笑呵呵的道:“有一个行家说了,洪水最可怕的是第一道浪头,如果能阻挡住第一波浪头,那么,随后而来的洪水就会按照地势向地处流淌。   而且,曲江池本身就是这一带地势最低的地方,工匠们计算过了,就算掘开曲江池的堤坝,曲江里也只需经受曲江池两尺的水。   只要我们在水的锋面设置一条一丈高的堤坝,挡住最凶猛的第一道浪头,曲江池两尺高的水面,并不算多,了不起将曲江里的农田淹没而已。   更何况,我们本来在今年就打算引水洗碱,这场洪水对我曲江里来说,来的正是时候。”   云初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被自己一脚一脚踹大的年轻里长,疑惑地道:“你应该没有这个本事。”   二牛笑呵呵的指着堤坝后边将双手插在袖子里的倭人阿倍道:“是他出的主意。”   云初怒道:“一个倭人懂得什么。”   站在低处的阿倍冷冷的道:“在下的家乡就在海边,只要到了起大风的日子,比这可怕一万倍的海浪就会沿着河口倒灌进我的故乡。   虽然在别的方面,我确实不如唐人,但是,论到如何应对水灾,倭人阿倍还是有发言权的。”   云初看了阿倍一眼,对随行的县尉跟主簿道:“如果顶事,以后就不要为难他,如果不顶事,就把他丢水里去。”   阿倍依旧将手插在袖子里,抬头看着云初道:“在下一直都不明白,阿倍抱着一颗礼敬之心来大唐求学,自忖没有任何失礼之处,为何县尊却对在下充满了敌意。”   云初不耐烦地道:“我不是对你有敌意,是对所有倭人都有敌意。”   阿倍不解的道:“难道是我倭人做了什么让县尊不满意的事情吗?   如果是这样,请县尊杀了阿倍一人,以消解心中的不快,让其余倭人可以在大唐潜心求学。”   云初俯视着脚下无所畏惧的阿倍,一股子无名恨意从脚底板升起,弄得他牙根都发痒。   没错,他很讨厌倭国人,而最讨厌的倭国人就是眼前这种行为跟他娘的圣人一样的倭人。 ###第一百六十四章 来自倭国的诱惑   洪水来的时候,云初就披着蓑衣站在这座临时用砖头堆砌成的大坝上。   而曲江坊的人,以及云初带来的人手,都在忙着疏浚大坝两侧的水道。   云初不得不承认,这个倭人的办法确实是有一定道理的,曲江池能溢出来的水只有两尺高,刚开始的时候,因为压力的缘故,水流会非常的湍急,浪头也会很高。   这就是洪水最凶猛的时候,只要抵挡住这一波洪水,等待曲江池释放了足够多的压力,那么,水浪的速度就会减慢,最后将曲江池多余出来的两尺深的水,平均的铺在曲江里。   而曲江里要比曲江池大的多,两尺深的水,平铺在曲江里的话,连一尺都不到。   更何况曲江里的新房子基本上都修建在取过土的土山原来的地基上,这里比较高。   理论上是这样,一声沉闷的轰鸣声过后,片刻功夫湍急的水浪从曲江奔流过来将原本凸凹不平的大地铺成一片泽国的时候,云初还是感到胆战心惊。   七八尺高的浪头裹挟各种东西,如同规模庞大的骑兵撞在堤坝上的时候,最高的浪头甚至翻越了堤坝,进入了村子。   只是,因为力道一次用尽,这些不多的水,也就随着排水沟流淌到了更低处。   巨浪一波又一波的撞击在堤坝上,撞得粉碎,虽然云初脚下的堤坝在颤抖,最终还是扛住了冲击,直到巨浪慢慢变成平缓的水流。   此时,云初极目四望,在蒙蒙的小雨中,曲江里已经变成了一眼望不到边的泽国。   只有七座巨大的烟囱还在执拗的冒着浓烟。   吴主簿敬畏的看着站在堤坝上的云初大声吼道:“县尊,曲江里保住了。”   云初冲着他笑一下,就走下堤坝,对曾二牛道:“干的不错,还知道自保。”   曾二牛指指默默跟在他们身后的倭人阿倍道:“这是一个有本事的,县尊不用一下吗?”   云初道:“你想让我怎么用他?”   曾二牛低声道:“上一次温柔郎君过来的时候,曾经跟我说起过,要我盯着这个倭人,如果没有察觉他有甚么坏心思,就给他留着。   小的是县尊的人,如果这人有用,自然先送到县尊身边来,您用不上的,才轮得到温柔郎君。”   不管云初跟温柔的关系如何的好,听曾二牛这样说,云初心中还是感觉很舒服。   走进曲江里,这里依旧是灰蒙蒙的,雨水被煤灰染黑之后,咕咕的从排水道里向外流淌。   或许是这里原本是土山根基的缘故,即便是被大雨侵袭了四五天,这里的地面依旧没有积水。   全曲江坊的人都聚拢到了这里,虽然男人们的面色阴沉,女人跟跟孩子们却显得很无所谓。   “粮食足够吗?”   “足够,您是知道的,砖窑上都是大肚汉,今年夏粮下来的时候,曲江坊就囤积了三千担粮食,大雨之前下来的秋粮,也被小人囤积了下来。   加上砖窑这里的煤炭不缺,供应这些人的吃食,还是没有问题的。”   “平白给吗?”   “不是的,这两天雨小,小的就带着这些人继续挖土山,将挖下来的土堆积到曲江里边缘,在哪里形成一圈高高地堤坝,等以后朝廷准许了,就在那些土堆上比照晋昌坊的坊墙,修建出一座小小的坊市子出来,到时候安上大门,咱们也好管理不是?”   云初诧异的瞅着曾二牛,没想到这还是一个有野心的,现在看来,当初让这个家伙去澡堂子当掌柜的,还真得锻炼出来了。   好吧,能让二牛亲自招呼的人中间好人不多,李慎不是好人,云初不是好人,温柔不是,狄仁杰也不是,就连刘仁轨也算不上一个纯粹的好人。   “在长安城外修建堡子墙,你想都不要想。”   二牛嘿嘿笑道:“既然不能修建堡子墙是朝廷的律令,咱们自然不去触犯就是了。   不过,县尊,咱们不修墙,挖坑总可以吧?”   云初皱眉道:“什么挖坑?”   二牛笑的越发得意,指着身后的那个倭国人小声道:“阿倍说,倭国人不善于筑墙,主要是巨石运送不到高处去,可是呢,城堡没有高墙这怎么防守呢。   所以,就有一个聪明的倭国人就想出来一个办法。”   云初忽然想起自己当年去倭国看到的天守阁,天守阁外边,就没有城墙,只有数不尽的樱花。   虽然没有城墙,天守阁外边却有好几道回字形的深坑,这些深坑深度超过了十五米,宽度超过了二十米,开始还以为是护城河,结果,这些深坑里面一滴水都没有。   听了解说之后,才知道,这些深坑其实就是天守阁的城墙。   只不过把原本高高耸立的城墙,变成了几圈回字形的深坑,敌人如果想要进入天守阁,就必须一点一点的沿着九曲回廊争夺。   如果不小心掉进了坑里,根本就没机会往上爬,会被深坑上面的守军,射成筛子,或者被守军倒进燃料,将整个大坑点燃……   再想到曲江里本就是一个吃土的大户,以目前长安城旺盛的砖瓦需求,不管有多少土都会被这些砖窑吃的干干净净,最后,变成长安城里的房子。   如此下来,只要曲江坊的砖瓦窑继续冒烟,曾二牛在曲江坊的外边,完全可以弄出一个倒着的高大城墙出来,且用不了几年。   原本矗立在这里的那座土山,这才几年的功夫就缺少了八成,绕着曲江坊挖出一圈大坑,最后变成他们的独特的城墙,真的不是一个难度很高的事情。   “县尊,倭国能用在大唐的东西实在是不多,即便是如此,阿倍依旧把它贡献出来了。   我知道县尊对这样的技巧看不上眼,但是,这能向县尊表明阿倍的心。   倭国的人,至今还过着刀耕火种的生活,我们向天祈求一些食物,从土地里栽种一些食物,从大海中获得一些食物,即便是这样,我们的粮食永远都不够吃。   我们那里的大地经常会抖动,翻滚,刚刚修建好的房子人们才住进去,房子就会倒塌,将里面的人活活埋在里面。   我们那里的大山常年冒着滚滚的浓烟,有时候还会喷出炽热的火焰,那些火焰连岩石都能融化。   更不要说那些来自大海的危险,可以折断连腰粗的大树的狂风,比山峦还要高的海浪,每时每刻都在夺走倭国人的性命。   很多孩子刚刚出生就死掉了,很多人还很年轻,就因为疾病死亡了,以至于,在很多的地方,一旦人活得时间太长,年纪太老,为了节省为数不多的粮食,他们的子孙就不得不把他们背进大山里,任由野兽啃食……   县尊,倭国人是人,不是自生自灭的野草,阿倍来大唐,目的就是希望将大唐人的生活,引入到倭国,让我倭国人同样可以如同大唐人一般衣食丰足。   祈求县尊,请允许我们学习,允许我们倭人在很多年后,也过上大唐人的这种幸福的生活。   拜托了。   阿倍说完话,就双膝跪在地上,将双手平整的铺在地上,再把自己的前额贴在上面。   阿倍的唐话说的非常好,字正腔圆不说,还自带着一股子奇怪的韵律,极具欺骗性。   在场的人,除过云初依旧面色不虞,其余的人都把怜悯的目光投向阿倍。   很多万年县所属的官员,此刻都觉得他家的县尊啥都好,就是心胸实在是太狭窄了。   云初忽然笑了,瞅着拜服在地的阿倍道:“放心吧,迟早有一天,会有大唐人亲自登上你们的岛屿,亲手教导你们学会这一切的。”   阿倍欣喜的抬起头瞅着云初道:“真的吗,真的是这样吗?那可太感谢您了。   早就听说县尊乃是大唐有名的诗人,如果县尊有一天能够去倭国,阿倍愿意陪同县尊一起去看冒着烟的白头雪山,等到每年三月,樱花盛开的时候,阿倍就带上酒,在微风中感受樱花雪片般的凋落,想必,那样的景致一定能让县尊诗兴大发,给倭国留下流传万年的诗篇。”   阿倍的一番描述,让云初回忆起自己在富士山上游览的场景,回忆起自己跟同事在京都看樱花的场景,更回忆起自己在芦之湖漫步的场景。   你别说那里的风景谈不到多美,却真的很有意境。   不过,还是觉得阿倍在装傻,自己明明说的是,将来一定会有大唐兵马踏上倭国,是以君主国之名踏上倭国,而不是作为客人再去倭国。   云初不喜欢作为客人去倭国,因为,身为客人,连高级一些的风俗屋都不能进去,这让人非常的扫兴。   看到阿倍兴高采烈地样子,云初也不打算说破,反正以后刘仁轨这个人会成为大唐水师将军的,到时候走一遭倭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说真的,没能去成北海道在大雪天洗一次温泉浴,是云初当年去倭国留下的最大遗憾。   “准备饭食吧,丰盛一些,毕竟,今天里人人都是功臣。”   二牛欢喜的躬身道:“唯!” ###第一百六十五章 《论隐户流,氓疏》   在水天一色的曲江坊,云初举行了一场盛宴。   这是曲江坊百姓在与天抗衡之后且胜利之后的奖赏,更是提高曲江坊人自信心与骄傲的最好办法。   阿倍身为首席功臣,自然获得了云初给予的最高奖励——一头牛!   别看这仅仅是一头牛,却是官府奖励有功百姓的最高奖励。   一般情况下,路人救人一命,赏羊一只。   路遇盗匪,奋力反抗,且反杀擒拿至官府,赏奶羊一只。   突遇水火二灾,大声呼喝,令人出逃,且奋勇当先救灾,有大功者,赏牛一头!   给阿倍赏赐一头牛的原则就来自于此。   阿倍很高兴,曲江坊的百姓们也为他高兴,在酒宴上这个倭国人喝的酩酊大醉。   还一边哭泣,一边歌舞,并看着云初满怀希望的唱道:“奈良京城地,犹如樱盛开。香气到处薰,繁华满眼来。”(原作,倭国,小野老,于公元七百年)   赏赐阿倍一头牛,这是公事公办,也是理所因当的,假如这一次出主意的是二牛,或者别的唐人,云初给他的赏赐也是一头牛,不过,还会有乡贤补助,至于这个补助有多少,那就看云初的心情了,总之,这些补助一定会让一个下户人家顷刻变成上户人家。   云初自己也被洪水困在了曲江坊,且被困了足足七天时间,在这中间,有曲江坊人乘坐竹筏去了长安城给衙门,以及家里报平安。   在这七天时间里,云初也没有闲着,而是开始布局自己的造纸大业。   长安边上的竹子非常多,这东西在晋昌坊成害了,在曲江坊更是如此,如果一两年的时间里不砍伐,它们就敢长进农田里去。   之所以选择曲江坊造纸,最大的原因就是这里的百姓已经有了做工养家的自觉,而云初希望将以前依靠土地才能进行下去的租佣调,变形到这些作坊里去,也就是说,在作坊干活的大唐百姓,其实对作坊来说,是拥有一定决定权的。   也就是说,他们不仅仅是作坊的做工者,同时也对作坊有一定的拥有权。   这是一个巨大的改变,对农夫们来说甚至是翻天覆地的一种变化,云初希望有人能够勇敢的参与其中。   万年县已经没有土地可以分配给成年的男女百姓,这就导致很多百姓的户口根本就不会出现在万年县的户籍上,这也就是仅仅一个长安就有上百万的人口,此时,整个大唐的人口却不足三百六十万户的原因。   根据万年县官吏们的调查,仅仅是一个万年县就有起码三成以上的百姓是以隐户,流,氓的形式存在于长安。   也就是说,因为大唐朝廷没有给这三成多的百姓提供生产资料——土地,所以,这么多的人就不用负担租佣调,没有资格参与府兵体系。   长久下去,官府体系越来越庞大,而纳税人口却不见增涨,甚至是在减少,官府的收入就会减少,同时,因为没钱,官府提供给百姓的保护也就越来越少。   这是一个很糟糕的恶性循环,所以,在早早达到开元盛世这样的封建社会发展顶峰之后,大唐的国力就一路下滑,最终变成结局最惨的大一统王朝。   身为官员,云初还算是一个称职的官员,以前他是这样的,现在依旧是这样的,于是,云初趁着被困在曲江坊的日子里,动手书写了万言奏疏《论隐户流,氓疏》。   在这封奏疏中,云初用追根溯源的方式,以及探讨的口吻,向皇帝以及群臣,说明了隐户,流,氓的产生,与发展,再到隐户,流,氓继续发展下去对大唐社会的危害,以及对大唐皇权的危害。   最后,还用威胁的口吻写到:“若不解隐户,流,氓之危,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定有天下倾覆之忧。   如此,则唐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这是第一篇论证式样的长篇奏疏,云初仅仅是写,就写了足足五天,他希望能从皇帝那里得到处置隐户,流氓的权力。   在这一封奏疏,上呈之前,云初分别拿给狄仁杰,温柔,以及刘仁轨看过。   三人齐声叫好,尤其是刘仁轨在看到这一封奏疏之后,激动地难以自已,不仅仅在这一封奏疏上签名,落印,更是在月初的大朝会上,亲自将奏疏呈递给了皇帝。   李治看过奏疏之后,长久默不作声,即便是巨熊陪伴在侧,脸上也毫无欢颜。   于是,他的晚膳就便宜了巨熊。   大唐社会有隐户,有流氓,这件事李治是知道的,他做梦都没有想到隐户流氓的人数竟然能占到大唐户籍人口的三成以上。   而且,他还知道,云初在奏疏中还有一个庞大群体没有说到,那就是——部曲。   假如皇帝对隐户,流氓,不闻不问的话,这些人中的很大一部分就会成为勋贵们的部曲。   到时候,云初说的大唐有倾覆之忧,将一定会出现。   高祖皇帝依靠甚么起家的,李治如何能不知晓,部曲对主人的忠诚,已经训练有素方面,远不是一些乱民造反所能比拟的。   云初的奏折,将大唐社会一个毒瘤用刀子切开,血淋淋的展现在了李治的面前。   李治再三阅读了云初的奏疏,直到深夜,武媚到来之后,他依旧面对奏疏长吁短叹,他想过几个解决办法,最终因为投鼠忌器而一一放弃。   在得到李治允许之后,武媚这才看了云初的奏疏,看完奏疏之后,武媚也呆滞住了。   此时此刻,她与李治的利益是相同的,李治遭到的损失同时也是她遭到的损失,李治的利益被隐户,流氓所侵害,同样的,她的利益也在受损。   夫妻两人枯坐在大殿中沉默许久之后,武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恬淡。   “陛下,纪王封户一万。”   李治猛地抬头,瞅着武媚道:“你觉得……”   武媚又道:“汉王,周王,鲁王,舒王,霍王,荆王封户万五。”   李治咬着牙齿道:“这都是高祖,太宗所封。”   武媚又道:“高密,长广,万春,九江,庐陵,万春诸多公主,各封户五千。”   李治的身体打了一个哆嗦,因为武媚仅仅说的是高祖的女儿,而高祖足足有十九个女儿,除过平阳公主的封地是依靠死战得来,其余的能够获封五千户,不过是因为出自高祖皇帝而已。   这还不算太宗皇帝的二十一个女儿。   武媚拿起云初的奏疏指着上面的一行数字道:“陛下州县户籍上的丁口不过三百五十八万三千数。   当初太宗皇帝提议将原本的郡,州,县,三级变成如今的州县两级,使得政令下达通畅不少。”   李治盯着武媚的眼睛道:“你想……”   武媚点头道:“赏赐钱财不过是一时之痛,赏赐土地就成了万世之灾,大唐国朝,只应该有朝堂百司,而后州县官吏,越是清减,陛下的政令就越是通达。   臣妾以为,这个王,那个公侯的会成为阻碍陛下政令下达的阻碍。   就如同眼下这场水灾一般,不是因为雨水太多,而是因为河道疏浚不力,若是河道疏浚有力,即便是再大的雨水也只会被河道送去大海,而不是在这关中变成灾害。”   李治抓着巨熊的耳朵开始揉捏,他抓的很是用力,巨熊不满的哼哧一声,见李治不理睬它,就垂下脑袋,任凭李治揉捏,这种力道的揉捏,比云初的竹棒打在身上的痛感差远了。   李治思忖了很久很久,武媚则微笑着坐在原地,夫妻二人谁都不说话,只有宫灯上的灯火跳着输送光明。   计时的水漏不疾不徐的将水珠滴落在下方的铜碗里,发出巨大的声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治沉默的将云初的奏折卷起来,封好,装在一个锦盒中,然后递给了武媚。   “赏赐给你了。”   说完话,就起身带着睡眼朦胧的巨熊,离开了大殿,今夜,李治觉得自己可能无法睡眠。   武媚双手捧着锦盒,回头看一眼,已经离开的李治,再回头看着锦盒低声道:“先从谁开始呢?”   太阳终于从乌云后边湿漉漉的跳出来了,经过十余日的秋雨润泽,寒秋终于来临了。   困扰曲江坊的洪水已经下落了一尺有余,有些农田已经从水里冒出来,变成了泥潭,中间的水坑里只剩下一些指头长的小鱼在游荡,一些大鱼似乎知晓没顶之灾将要到来,疯狂的摇摆着尾巴离开狭小的水塘,准备重新回到大河,大江,大湖。   可惜,总有提着竹篮抓鱼的顽童,将它们死死地按住,让它们无路可逃。   这些大鱼,一般都会送到晋昌坊大食堂,或者光福坊大食堂,最后成为人们交口称赞的美食。   回到家里的云初,一直在等待奏疏回音,结果,怎么等都没有等来,没有奖赏,没有呵斥,就像是自己从来没有上过那道奏疏一样,朝堂上安静祥和的令人毛骨悚然。   当然,也不是没有好消息传来,蓝田县人终于疏通了河道,用火药炸开了堰塞湖,解除了长安被水淹掉的命运…… ###第一百六十六章 忠君爱国而已   云初从不认为一个朝代会因为修建几座宫室,修建一座长城,一些驰道,一条运河就能灭亡。   相反,如果控制的好的话,修建这样的大工程对国家的经济反而有促进意义。   修建这些东西的过程,其实就是一个财富沉淀的过程,只要让负责工作的百姓能拿到可以糊口的报酬,负责提供材料的供货商能拿到货款,修建宫殿这种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温柔跟云初相处的时间长了,也就慢慢的认可了云初劳动创造财富这个说法。   所以,万年县即便是大灾之年,不断没有停止拆除万年县坊市里的烂房子,建新房子的过程,反倒加快了修建的步伐不说,还将拆旧建新的范围扩大了不少。   于是,就有人上书皇帝,希望阻止云初这种害民的行为,并严厉惩处这个不知所谓的万年县令。   李治问过户部,得知云初并未向户部申请钱粮,也问过工部,得知云初并没有申请徭役名额,最后问过御史台,得知云初并没有引发民乱,一切都在平稳运行中。   房子被拆掉的百姓,能得到新房子,负责修建房屋的工匠们有工钱拿,负责提供材料的供货商们虽然暂时没有钱,却不着急,一心等着房子建成之后再收钱。   然后,皇帝就对弹劾云初的官员说了一句“干卿底事?”就彻底的平息了这一场纷争。   这一次,云初准备彻底的腾空一个坊市,专门修建一个胡人坊市,供胡人们集体居住。   有了这样一个专门的胡人坊市,对于开拓丝绸之路有非常大的好处。   当然,这只是一个说法。对于这个未来的胡人坊市子,云初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主要是老猴子来信提出来的要求,他现在已经开始凝聚关外胡商的力量了,并且准备在大唐藩镇之外组建属于佛的军队了。   大唐的律法其实是非常,非常的自私。   胡人在大唐犯法,跑到天边都不一定能活,但是,唐人在胡地犯法,只要跑进玉门关,只要犯的法跟唐人无关,就没事了。   原本云初没有注意到这个小问题,这一次被老猴子的行为提醒,重新温习了一遍法条。   直到有一次跟殷二虎闲聊的时候,发现这竟然是一门最好的生意。   其实,这件事最初要从殷二虎的一个隐户朋友身上说起。   当年,殷二虎的这个朋友,因为没有土地可分,家里的为了减少缴税,就把他的名字没有上报官府。   长大之后,想跟着殷二虎一起去当府兵,可惜,他没有户籍当不了,就受雇于府兵,在军前干一些极为危险的探子,或者暗杀,突袭一类的脏活。   结果,这个家伙在西南的土人居住地,竟然干出来了一番名堂,在大唐府兵的撑腰下,很快就变成了西南土著们谈之色变的恐怖存在。   此人在西南之地,就是一个标准的无恶不作之人,他不但戕害那些叛乱的土著,还把手伸进了南诏六部,利用汉人惯用的挑唆,流言等天生的本事,在南诏六部经常掀起一些战乱,仇杀,并从中牟取暴利。   现在不成了,跟他熟悉的大唐府兵们撤退回来了,换上了一批他不熟悉的,而那一批府兵,人家也有自己支持的恶人。   所以,渐渐地,他在西南就混不下去了,再加上多年未曾还乡,思念家乡思念的很是厉害,偷偷跑回来之后,见到殷二虎,就希望能通过殷二虎的介绍,在长安落脚。   仅仅是留给殷二虎的问路费,就是一口袋金沙,云初掂量了一下,足足有十斤。   能这么大方的给殷二虎十斤黄金,云初就觉得这家伙手中的金沙要是少于一千斤就算他眼瞎。   于是,云初就去询问狄仁杰,若是这个家伙违反了大唐律法的话,就让张甲他们动手拿人,顺便,把黄金缴获用来补贴遭受了水灾的百姓。   结果,狄仁杰竟然说,此人在西南不但没有违反大唐的任何一个律条,反而对大唐有功。   这就麻烦了,人家手里的钱是人家的劳动所得,动不得,至少,在云初看来这些钱是动不得的。   毕竟,他是一个官员,不是一个强盗,巧取可以,豪夺这种事委实不能干。   跟温柔两人商议了许久之后,还是没有好办法,只好让殷二虎告知此人,想要在长安落户不是不行,但是要补缴自他出生以来应该缴纳的各种赋税,还要罚款。   就在云初以为这件事就此作罢的时候,这个大名叫做孙姜洋,诨名叫做孙十一的家伙大喇喇的出现在了万年县法曹的公堂上,声称自己早年犯错,这一次前来就是向官府投诚,领罚的。   隐户入籍,有罪无罪先打二十大板,这是一定的,就在云初以为此人会用金子买通法曹上下,免掉这一刑罚的时候,孙十一二胡不说,就脱掉裤子,声称愿意挨这二十大板,还说,该有的孝敬不会少。   朝廷之所以会制定杀威棒这个规矩,云初认为这就是为了方便官员捞好处用的。   孙姜洋老老实实受罚,衙役们也只好结结实实的惩罚他,二十板子一板子没有少打,也没有故意放水,打完了,人家还留下来一袋子金沙作为感谢。   然后就一瘸一拐的去了户曹衙门,准备继续接受经济惩罚,缴纳罚款,然后顺便把户籍给上了。   户曹老刘是一个老实人,既然人家来了,自己当然不会客气,径直将一个壮丁一辈子需要缴纳的税赋乘了一百倍后,就笑眯眯的跟这个孙姜洋报了一个数,并且做好了准备跟这个孙姜洋解释为什么需要缴纳这么多钱的原因。   谁知,孙姜洋二话不说,就出手一袋子金沙,把户曹的嘴巴堵得严严实实。   二话不说,就当场给孙姜洋按照大唐律法的条例上了户籍,并且还特意给了孙姜洋一个税赋缴纳齐全的证明。   然后,站在公廨里的云初跟温柔两个就看到这个家伙一会哭,一会大笑的离开了万年县衙。   “一千两黄金哟,可惜哟。”云初无限遗憾。   “千金马骨,还是值得的。”即便是深秋时节,温柔依旧摇着手里的精致的蒲扇。   “你说,这样下去,我万年县会不会变成全大唐最邪恶的地方呢?”   温柔鄙夷的看着云初道:“你先告诉我,这个孙姜洋侵害了我大唐那一条律法,即便是隐户之罪,人家按照律法接受了惩罚,欠朝廷的赋税,人家也一次补齐了。   万年县衙不过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你有甚么不满意的?”   云初伸长脖子目送孙姜洋远去的背影道:“如果他再买万年县修建的两套房子,本官就心满意足了。”   温柔大笑道:“这有何难。”   说完话就喊来一个杂役,给他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话,然后,这个杂役就急匆匆的去追孙姜洋了。   不一会,杂役就带着这个孙姜洋回来了。   云初温暖如春风一般的接待了这个孙姜洋,还让仆役弄好罐罐茶,跟孙姜洋喝了起来。   云初烤了一张胡饼,等胡饼烤的金黄的时候,掰了一半给了孙姜洋,关心的问起他的家眷,问候的老父老母的身体可还安康,询问他的孩子有没有进学。   最后还感谢他对万年县做出来贡献,感慨他这些年在外的不容易,鼓励他既然落户长安,就好好地生活,好好地享福,忘记昔日在西南干下的事情,不能把西南的习气带到长安来。   等喝完了一罐子茶,啃完半个胡饼,春风般和煦的云初接受了孙姜洋的拜别。   片刻之后温柔进来道:“人家一口气买了你三座小楼,连价格都没有问。”   云初吧嗒吧嗒嘴巴道:“还是这种人的钱好赚啊,想想都觉得愉快,这才是一个祸害南诏这种穷地方的人,你再想想那些祸害东边的,祸害西域的,尤其是西域的汉人马贼,更不要说海里面的那些海贼,听说,也富裕的紧啊。”   温柔点点头道:“万年县的地位实在是太好了,这些人,即便是想改邪归正,他们也不敢去那些地方州县,去了那里一定会被地方官们敲骨吸髓。   万年县就不一样了,这里是京县,做事规整不说,多少还是有一些底线的。   只要这个孙姜洋能安稳的落户万年县,你看着不出两个月,你麾下的百姓里,什么样的牛鬼蛇神都会一一出现,而你还能通过这些人,将你的触角伸到他们昔日的发财之地。   高明啊,难怪你要死守着长安不肯离去,这里才是一个真正的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好地方。”   云初笑道:“慢慢来,我们还年轻,等得起,也候得起,日积月累之下,我们的力量会慢慢的变大,我们的理想也一定会实现。”   温柔叹息一声道:“想想你的愿望不过是给长安贴上金箔,我就觉得你的理想根本就配不上你将来拥有的实力。”   云初瞅着温柔拱拱手道:“忠君爱国而已。”   温柔没好气的还礼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都是自己选的   阿倍骑着一头牛,晃晃悠悠地与秋叶一起被风簇拥着进入了长安城。   阿倍长得不算瘦小,也不算高大,一张脸也平平无奇,衣着更是算不得华丽,也就是周正而已。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进城的时候获得了极大的礼遇,就连看守城门的武卫们,见到他也难得地行了一个礼。   不是阿倍本人有多了不起,而是他胯下的黄牛的眉心上,用烙铁烙出来一个大大的赏字。   这个赏字可不是随便可以烙上去的,只有官府赏赐给有大功的百姓的牛,才能在眉心烫字。   骑着这样的一头黄牛理论上去哪里都不寒颤。   今日,是倭国遣唐使们聚会的日子,阿倍特意起了一个大早,将这头牛洗涮得干干净净,把黄牛身上不整齐的毛也修剪了一遍,还修理了牛蹄。   所以当这个留着一点小胡子的倭国人进入长安的时候,大家都忽略了他是倭人这么一个事实。   倭人第一次不用腿行走在朱雀大街上,阿倍心中满满的都是自豪,就连胯下的这头牛没有戴粪兜子弄了一堆牛粪在朱雀大街,不良人们也没有罚他,还给他找来了清扫工具,让他弄干净了事。   这是倭人第一次在朱雀大街上被良善地对待,阿倍非常得感激,即便是脱下衣衫挂在牛屁股后边,也不愿意再让牛弄脏干净的朱雀大街。   跟进城门一样,进入皇城的时候,人家也没有为难他,至少没有让他解开衣衫查验,更没有掏裆这样的行为。   进入倭国馆驿,阿倍发现这里的人死气沉沉的,甚至有一些人在见到同伴之后,嚎啕大哭。   其中就有两个好命的,进入国子监的倭国人。   “唐人不拿我们当人看,我的唐文不好,听不懂课业,向先生求教,他们不理不睬,向同窗求教,他们呵斥我让我滚远……处处受辱,处处被刁难,我不想去了。”   阿倍听到同伴这样说,就忿怒地指着他的鼻子道:“我们冒死漂洋过海来大唐,来之前就知晓不会有太好过的日子,如果你只是求安稳,当初就不该来,让那些可以忍辱,一心想让倭国变得强大起来的人来。”   那个哭泣的倭人闻言,不但没有羞愧之感,反而指着阿倍道:“你在大唐最富庶的村庄学习砖瓦之术,马上就要学习建筑之术,那里的人淳朴不说,还会善待倭人,我知晓你最近获得了大赏。   要不然,换你来国子监试试,你就知晓,国子监里的人与大唐淳朴的百姓完全就是两种人。”   阿倍将双手插进袖子里环抱着胸口,平静地对这个倭人道:“阿幸,你真的这么想吗?”   阿幸点头道:“对,我就是这样想的。”   阿倍就指着倭国使者的房间大门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去大人那里换一下。”   阿幸哼了一声,径直推开倭国使者卧房的大门,一进去就跪地恳求道:“我愿意与阿倍交换学习之地。”   使者咳嗽一声道:“阿幸,你应该知道,你在国子监已经是最好的位置了。”   阿幸执拗地道:“我在国子监受尽侮辱,如果跟阿倍交换一下,也能获得大唐官府的大赏。”   使者轻声道:“阿幸,陛下对你的要求是不同的,阿倍醉心于建筑,回去之后要负责修建我们的平城京,你要学的是大唐的法度。   你们都是阿部大人的弟子,背负着不同的重任,轻易舍弃是不对的。”   阿幸低头不言,只是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地萎靡。   阿倍对使者道:“还是让我去吧,阿幸可以在曲江里度过他悠然的生活,还有可能吃到晋昌坊大食堂的美味佳肴,或许,这才是他希望的生活。”   使者看着阿幸道:“这就是你的追求吗?”   阿幸不言,只是将头贴在地板上。   使者转向阿倍叹口气道:“那么,你去吧。”   阿倍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点点头说:“万年县令云初诗云: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且看我如何在国子监簸却大唐这滩沧溟水。”   就离开了使者的房间。   “一个人的信心极为重要,假如这个人目标坚定,且意志坚决,那么成功就是可以预期的事情,如果老天轻视他,或者钟爱他,他都可能成功,假如老天厌弃他,不待见他,如果不要他的性命的话,成功也是可以预期的事情。   无论如何,轻易地放弃是不可行的。”   面对找上门来的刘滔,云初叹了口气,还是准备说服他继续留在官营织造作坊里面,在这里积蓄功劳与履历,好为日后做官打好基础。   刘仁轨已经带着老婆离开了长安,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或许这是李治在为刘仁轨留后路,一旦他在海边也站不稳脚跟,回来的时候,也不至于影响他的官声。   所以,作为刘滔的长辈,云初还是多操了一些心。   刘滔施礼道:“小侄实在是耐不得那群宦官颐气指使的模样,只想一心求学。”   云初叹口气道:“杨英家学渊源,出身豪奢,他都能在官营织造干得风生水起,你弟弟与你更是一母同胞,他也能在官营织造做得如鱼得水,为何就你总是闷闷不乐,甚至到了要退却的地步呢?”   刘滔沉默片刻道:“只愿直中取,不愿曲中求。”   云初点点头道:“既然你觉得太学才是你施展才华的地方,不妨就全力去追求吧,至于,你在官营织造的差事,我自然会找人去顶替。”   刘滔自己也有一些羞愧,默默地施礼之后,就离开了云初的官廨。   温柔从外边走进来,瞅着刘滔的背影道:“别强求,他之所以在百骑司手下待不住,说明他根本就没有本事吃这一碗饭,早点退出来,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云初点点头道:“只是凭借他的一般化的才能,想要成功,几乎没有可能了。   国子监如今越发地拥挤了,我担心他出不了头。”   温柔笑道:“无论如何,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怨不得旁人,就算是刘仁轨也无话可说。”   “你不是去御史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温柔摇摇头道:“我觉得我还是继续待在万年县当巡察御史比较好。”   云初瞅着温柔道:“朝堂上又起风了?”   温柔笑道:“你可能都想不到,纪王李慎在高陵那边的封地出了问题。   李义府上表弹劾纪王李慎,说他这些年在悄无声息地,将自己的封地在向三原县那边侵袭,到目前为止,已经侵犯民田,官田共计一千一百多亩。   现如今,御史们正在勘察,一旦被御史查证确有其事,李慎这一次一定会很糟糕。   如果仅仅是李慎一人出事,我还不以为意,但是呢,御史台开始彻查,自永徽元年到现在,所有的勋贵封地的变化,我觉得这可就不怎么正常了。   皇家的事情很难能说得清楚,更别说六年的陈年老账了,这中间可以取巧的手段太多了。   我不想参与进去,还是回万年县躲一阵子,等风平浪静之后,再升官也不迟。”   温柔的流言路子比较多,既然他已经感觉到了危险,连好不容易通过敬献两尊周代青铜鼎得来的升官机会都不要了,这说明问题真的很严重。   之所以没有能成黄帝时代的青铜鼎,主要是那个时代的青铜鼎所需的东西实在是太杂,铜质不如周鼎清晰,再加上黄帝时期的字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定论,万一人家用的是仓颉的鸟兽纹,而温柔跟狄仁杰两人弄错了,那么,就是大灾难了。   因此,用周代的青铜鼎比较有把握一些。   听闻温柔不去御史台了,就遗憾地道:“可惜那两座汉鼎被你们糟蹋成那副鬼样子。”   温柔摊摊手道:“看来我终究没有通过歪门邪道升官的命,以后,还是绝了这个心思吧。”   云初哈哈大笑,深表同情。   十月的清晨,石板上已经有了霜,枣红马在蹄子因为加了蹄铁,又不肯听话,所以蹄铁与青石板摩擦之后,往往会出现一溜火星子。   何医判终于来信了,他将在今天乘船抵达落帆沟,同行的还有老神仙孙思邈。   落帆沟是大唐皇宫御苑的出入水口,所谓的皇宫御苑指的就是曲江池。由于远来船只进入御苑前,都要在沟口落帆,故名:落帆沟,再由牛马拖拽船只经过狭窄的沟渠,最终抵达曲江码头。   一年半的时间没有见过老神仙了,云初颇为想念,再加上今日太医署已经是倾巢出动,去迎接降服瘟疫的老神仙得胜归来,自然不能少了云初。   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一些,曲江池子的边缘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估计再过半个月,只要来一股寒流,长安水运就会彻底地结束。   因此,落帆沟外等待进入曲江的船帆林立,远远望去,连绵十里不绝。   由一组二十头牲畜组成的拖船队伍,正缓缓地将一艘黑色的帆船从狭窄的河沟里拖过来。   云初仔细看看这艘黑色的帆船,发现竟然是滕王李元婴的旗号。   对于滕王李元婴,云初还是比较熟悉的,因为这家伙总共修建了三座滕王阁。   一座在山东滕州,一个洪州(南昌),这两座滕王阁导致他两次被贬,估计这一次来京城,还是被贬斥的命运,准备去蜀中修建他的第三座滕王阁去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神仙回来了   云初一群人在码头上等待了许久,直到滕王的仪仗出完,李元婴都出来接受迎接他的人施礼,都没有看到老神仙跟老何的踪影。   云初对于迎接李元婴一点兴趣都没有,甚至不管身边还有吹鼓手在呜哩哇啦的奏乐,更不管那些为了礼仪周全而在跟滕王李元婴哈拉的太医署官员们,扭身就走。   才走出百十步,就看到了安步当车的孙思邈,以及跟两个药童一起背着一个硕大包袱的何医判。   云初来的时候可是带着马车来的,招呼一声,肥八就赶着一辆马车赶紧过来。   老神仙看起来清减了许多,不过精神依旧矍铄,云初估计再活个百十年不在话下。   倒是老何看起来极度憔悴,估计再有三天就会一命呜呼。   “见过老神仙。”   老神仙瞅着云初微微点点头道:“黄花蒿有奇效,你也很不错。”   云初裂开大嘴笑道:“会被老神仙宠坏的。”   孙思邈笑道:“结束了一场劫难,宠一宠还是应该的,皇帝的小女可还安泰?”   云初笑道:“肥胖可爱,已经会走路了。”   孙思邈朝云初身后看了一眼,没看见李慎,不禁皱眉道:“李慎过的不好吗?”   云初据实回答道:“有御史在查他侵占,民田,官田的事情。”   孙思邈的神情变得黯然了,微微叹一口气道:“一个走路都怕踩死蚂蚁的人会在雍州侵占民田,官田吗?”   云初笑道:“老神仙回来了,纪王就应该没事了。”   孙思邈道:“我不管他们李家的事情。”   说完话,就踩着肥八早就放好的矮凳,上了马车,看样子是准许了云初,把他带回家的建议。   老神仙进了马车,云初跟何医判就坐在车辕上,老何心惊胆战的冲着云初努努嘴。   云初就道:“那两位已经死掉了,据说是上吊自尽了,你的事情过去了。”   何医判不等云初问他为何会憔悴这样,就低声道:“感染两次疟疾,差点把命交代在柳州。”   云初道:“为何会感染两次之多?”   何医判带着哭腔道:“老神仙就住在疫区,我已经在按你说的努力防止被蚊虫叮咬,结果,还是两次中招。   老神仙中招一次,还是硬挺着,幸好,你的那个黄花蒿真的很好用,老神仙躺了十六天之后痊愈了,我第一次躺了二十天,第二次躺了十一天。”   云初笑道:“看样子老神仙对黄花蒿的认知越来越深了,你要是再病一次,估计三五天就会好。”   何医判苦笑一声道:“再来一次,你就做好替我收尸的准备吧,咦,不能找你收尸,我很担心你把我弄成骨架子摆在太医署。”   云初没有问柳州疫区到底是个甚么模样,他已经从朝廷塘报得知,柳州减户一千三百余。   “回来了,就好好地养一阵子,把损耗的都补回来,看你的样子,我觉得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万一死了,会败坏老神仙的名头。”   何医判左右瞅瞅,见四下里无人,就低声道:“这段日子还是伺候在老神仙身边啊,我总觉得老有人想要杀我,还是住你家比较好。”   就在这时,老神仙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   “若是医家因为诊病无意中发现他人隐私就要丢掉性命的话,老夫会直接去问皇帝,这世上还需不需要医家,若是不需要,从此天下医者,可以拒绝给皇家诊病。”   听得出来,老神仙真的已经很愤怒了,正代表着大唐最高良心的老人,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   不过,这话只有老神仙能说,且是当着李治的面可以说,换一个人说,早就被五马分尸了。   从曲江路过曲江坊,云初刻意打开车帘子,指着冒着浓烟的砖窑得意的道:“老神仙,您看看这七口砖窑,可是真正的日进斗金啊。”   孙思邈瞅着遮天蔽日的浓烟道:“终究不符合自然之道,会有后患的。”   云初笑道:“这世上最可怕的病症是穷病,您老人家负责诊治天下疑难杂症,弟子我,就全心全力的负责诊治天下穷病。”   原本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孙思邈却郑重其事的点头道:“真正的不治之症就是穷病啊。”   也不知道这句话勾起了老神仙那些伤感的回忆,说了这句话之后,就再也不愿意说话了。   这一点跟玄奘大师非常的像,两个人似乎都已经厌倦了说话这回事,听娜哈说,玄奘大师现在一整天都说不了两句话。   云初为了让老神仙的心情好起来,特意把马车赶到了晋昌坊的平准药房。   此时此刻,平准药房里已经人满为患了,尤其是郎中那边排着长长的队伍。   就在郎中隔壁,十几个药童忙着熬药,捡药,再往旁边,就是一大排平房,这些平房里有穿着白色褂子的药童在进进出出。   孙神仙看到这一幕,心情果然好了起来,下了马车,就来到了郎中身边,看这个郎中如何给病人诊病,下药方。   郎中开始还不以为意,当他忽然发现身边的白发白须的老人就是孙神仙的时候,就趴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弟子该死,弟子该死。”   老神仙皱着寿眉道:“站起来,趴在地上像什么样子,身为医家,心神都不稳当,如何给病人解难?”   何医判在郎中屁股上踢一脚道:“没一点出息,滚开,让老夫来。”   孙神仙见老何代替了那个郎中,就点点头跟云初一起走进了平准药房,拉开药匣子,就开始辨药。   “黄连不好,尤其是制黄连最为糟糕,丢掉,换回春堂的制黄连,他家的黄连药性稳定……”   孙神仙在药房里接连找出来了六种他觉得不好的药材,药房管事瞅着云初冷如冰霜的眼睛,趴在地上连连叩头道:“是小人学艺不精之过,非是贪渎。”   孙神仙检查完药房之后,对怒气勃发的云初道:“比之大户人家的药房要好。”   听老神仙这么说,云初的怒火已经消散了大半,能把药材品质控制到这个地步,在老神仙看来,已经很不错了,比大户人家要好,这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   云初相信,老神仙说的大户人家不可能是家里有几个钱的地主。   等老神仙检查完药房,就跟云初进入了住院区。   这个住院区却是云初首创,将一些急难危重的病人留置在这里,有郎中随时查看,再由经验丰富的药童煎药,照料,病人活下来的概率一下子大了三成以上。   听了云初的介绍,老神仙抽抽鼻子,病房里的酒精味道很是浓厚,就打开一扇窗户道:“杀毒药很好,却不能滥用,有时候,这杀毒药会与某些药物起冲突。”   云初连连点头。   孙神仙在看完云初布置的住院区,瞅着洁白的床单,干净的环境,喟叹一声道:“仅仅是这里的干净程度,就能让很多人活下来。”   云初道:“这也是弟子思忖之后的决定,有些病人的料理,吃食,需要特殊注意,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尤其是一些家贫者,根本就无力负担。”   孙思邈道:“这就是我说的穷病难治啊,不过,你这里的只有二十张床,救不了许多人。”   云初摊摊手道:“这就没办法了,只能是先到先得,得不到的听之任之好了。   看过了这里,弟子就想让您知晓,没有白白浪费光阴,更没有尸位其上的对百姓的苦难不理不睬。   能做到目前的程度,已经是拼尽全力了。   等以后,万年县更加富裕了,弟子还会继续扩大这平准药房的规模。”   孙思邈笑道:“很不错了。”   云初探头看看外边,发现短短时间里,不大的平准药房已经被带着病人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   就对老神仙道:“一路舟车劳顿,先将息两日,养好精神再说,这里原本的郎中治病还算顶事,让他们去做吧,您跟何医判都该好好休息了。”   孙神仙点点头,就跟着云初从平准药房的后门离开,乘坐马车到了云家。   老神仙来了,云家大大小小都出来迎接,孙思邈看着虞修容抱着的一对胖孩子,仔细打量一下笑道:“好,很好,你把孩子养的很好。”   夸奖完虞修容,又低头看看一个扶着虞修容大腿怯生生看着他的女娃。   也是仔细观瞧一阵,再次对虞修容道:“辛苦你了。”   虞修容施礼道:“这是妾身应该做的,当不起老神仙的谢。”   没想到这句话才出口,就听老神仙道:“既然养的好,那就继续养着吧。   老夫的精神越发的不济了,养不了孩子。”   家中已经备好了酒宴,孙神仙对于满桌子的鸡鸭鱼肉不感兴趣,仅仅是吃了一些脆嫩的藕带,又进了两碗酸汤哨子面,就去虞修容为他准备的静室,休憩去了。   只留下何医判吃的跟猪一样。   一口气吃的肚子鼓鼓的何医判,再用一碗蛋花醪糟汤溜缝完毕,一边剔牙,一边道:“我这一次有资格升官了吧?”   云初点点头道:“两次险死还生,你要是不升任医丞,我都觉得说不过去。” ###第一百六十九章 孙神仙发威   何医判对于升官这件事极其的执着。   似乎他所有的人生目的就在于此。   这样也挺好的。   造成他第一次跨越式的升官行为是用一座大宅子换取了缝合术是他所创,这个名头。   直到今天,哪怕云初的权势已经超过何医判了,他还是向外宣称,缝合术就是老何所创,自己当初之所以会缝合术,是从老何那里看来的。   皇帝来问,也是一样的回答。   毕竟,当初一座宅子换取这个名头,真的是云初心甘情愿且心怀感激下实施的。   做人,一定要有诚信。   老何因为无意中卷入了宫闱之争,他如果不离开,很可能就是死路一条,甚至会波及家人。   这个时候老何跑路去孙神仙那里避祸,云初也认为这是人之常情,是他,他也这么干。   跟着老祖宗在柳州平息了一场瘟疫的功劳也是实打实的。   不说别的,仅仅是两次感染疟疾,用自己的身体来尝试新药的行为,这人就该彪炳史册。   当然,跟着老祖宗一起去疫区,很难不被彪炳史册,问题是,太医署那么多人,明知道老祖宗一个人在柳州疫区,还被染上了瘟疫,跑去帮助老祖宗,伺候老祖宗,且付诸于行动的只有老何一人。   别管他是什么原因去的,他去了,那么,功劳就是他的,瘟疫平灭了,他回来怎么吹都不为过。   塘报,邸报里都说的很清楚,柳州疫区去户一千三百余……该死的……大唐柳州治下只有丁户四万三千余。   按照云初对地方官府的了解,一千三百余户仅仅是上报的数目,一般按照灾情的三成左右上报,惟有如此,柳州地方才能有更多的无主土地可以进行再分配。   至于隐没掉的丁口,招纳隐户,流,氓即可,即便是按察使过来查看,也毫无破绽。   所以说,老何算是死里逃生,还他娘的两次,这样的行为背景下,不升官实在是天理难容。   李慎在第三天来云家见老神仙的时候,人憔悴的不成样子,一上来就跪在地上抱着老神仙的腿哭的比云家两个婴儿还要凄惨。   “老祖,你是知道小猪儿的,小猪儿没胆子干那些事情,也不会去干那些事情,家里的属官也不会背着小猪儿去干吞没民田,官田的事情,如果这样做了,别说皇兄不会放过我,就连老祖都看不起我……   多出来的一千多亩地,是太宗十八年的时候,朝廷号召所有人可以在荒田无主的情况下,开荒,多多种植粮食,当时百姓这么干了,官吏这么干了,皇亲也都是这样做的,当年还因为垦荒,小猪儿自愿资助太宗皇帝征伐高句丽粮秣一万担,还被太宗皇帝嘉奖过的。   现在,他们翻脸不认,非要说是您的小猪儿侵占了民田,官田。   小猪儿在御史台接受质询,李义府一干人等几乎将小猪儿当罪囚一样审讯,除过没有动用刑具,其余的手段都用上了啊。   我想退还那些田地,我表示认罚,他们还是不依不饶,还一个劲的旁敲侧击的表示,要小猪儿供认跟其余的藩王有勾结,还拿出我给叔伯兄弟们写的祝寿,赞喜,问丧,问安的札子,问我是何居心?   这一次幸亏是老祖回来了,他们这才把我放出来,您要是再晚回来几天,你就见不到你的小猪儿了。   老祖救我啊……小猪儿没活路了。”   李慎哭的实在是过于凄惨,即便是心如铁石的云初,也不忍心的转过头去,此时此刻,李慎这个亲王,真的太惨了。   老何看的面如土色,双腿弹琵琶一般抖动个不停,一只手还总是忍不住去抓云初的袖子,真的很无助啊。   孙神仙白须抖动,几次想要张口说话,最终转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抓住李慎的手腕,探查片刻对云初道:“放出话去,就说老道说纪王李慎心旌摇动不能自已,贞观十八年纪王侵占的民田,官田,乃是他给老道孝敬的药田。   如果李义府等人还觉得有异议,可以召老道去御史台,或者诏狱,老道就在纪王府等着。”   说完话,孙思邈就拉起已经哭软了的李慎,乘坐着李慎的马车就要去纪王府。   老何看看云初,再看看纪王府的马车,最终还是觉得这个时候跟着老祖宗比较靠谱,就骑走了云家的一匹马,紧紧跟着老祖宗去了纪王府。   温柔听了云初的叙述之后道:“李义府的名声本来就不好,现在,恐怕是要本着遗臭万年的高度走了。   既然是老神仙要传的话,如果不能传的全大唐人妇孺皆知的话,那一定是我这个流言兄不给力了,哈哈哈,既然是传话,咱们就不要仅限于李义府一个人了。   御史台那些混账一个都不要放过。   老神仙一辈子都没有参与过政事,既然参与了,不弄个惊天动地的,都对不起老神仙的威名。”   云初道:“传话可以,别把我们也给陷进去。”   温柔嘿嘿笑道:“我从你这里拿走过将近四千贯钱,你就不问我用在哪里了吗?”   云初摇摇头道:“钱是你拿的,我问他作甚?”   温柔哈哈大笑道:“你这话说的,让我以后都不好意陷害你了。”   “尽快把事情办好,最好悄无声息。”   温柔瞅着窗外的树叶落尽的杨柳道:“这是自然,释放流言这种事,我是祖传的。”   温柔出去办事了,云初也就开始着手清理万年县的田亩事宜。   李义府这一次在李慎这件事上碰一鼻子灰是必然之事,云初当了李义府快三年的学生,如何会不了解自己的这位老师呢。   迁怒是必然的事情。   至于迁怒到那里,那就不知道了,不管怎样,先把自己的篱笆扎紧,不让狗钻进来才是正事。   万年县六曹立刻行动起来,将本县原本就很清晰的田亩记录,再整理一次,务必做到没有遗漏,有纠纷的立刻进行处理。   三天后,长安市上就传出孙神仙因为一千多亩药田,被李义府与一干御史欺负的事情。   原本长安人还在愤慨纪王李慎侵占民田,官田的事情,现在得知那一千多亩地竟然是供奉给老神仙种药材用的,舆论立刻就变了。   不再有人关心那一千多亩地在哪,原本属于谁的,人们只是觉得既然是老神仙要的药田,就说明那片地方天生就该是拿来种药材的。   否则,我家这么多的地,老神仙怎么没看上?   老神仙会欺负人?   全大唐的的人都没有这么想过,如果云初的名字在商家那里可以换真金白银,那么,孙思邈的名字在长安就是所有美好跟良善的代名词。   想想啊,老神仙一辈子拒绝过四个皇帝的土地封赏,大唐三个,前隋一个。   老神仙拒绝过别人送的山林,别人送的湖塘别人送的道观,甚至连茶山都拒绝过一座。   至于金银财宝,把这东西送到老神仙面前,不说老神仙会怎么想,送的人都觉得自己很丢人。   于是,从长孙无忌,李绩,程咬金,乃至在长安附近有地的绝大多数有头有脸的勋贵,以及富豪,乃至有钱的胡人,寺庙,都把自家的土地绘制成图,注明土地在什么地方,是否良田,能种什么样的药材,道路是否便利,水利是否畅通,都作了详细的介绍。   然后就派管家送去纪王府,拿给孙神仙,希望孙神仙能够看中自家的地,拿去种药材。   大户人家是这样,小门小户的更是如此,他们没有资格进纪王府,就纷纷放出话来,只要是老神仙看重的地,哪怕是祖宅,都能推平了拿来种药材。   这才是真正能光宗耀祖,流芳百年的事情。   李义府可能是大唐朝堂上第一个上疏弹劾自己的人,很快,就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没脸做人的李义府希望皇帝能够把他贬斥到潭州代替褚遂良去当都督……   一时间,朝堂上自查自纠之风盛行。   直到李治亲自去纪王府看望自己生病的弟弟之后,这件事才算是慢慢的平息了,但是,李慎还是在第一时间跑出来认错,告诉所有人,是自己好心办了错事。   所有的错在他,而不在朝廷。   而那有纷争的一千多亩地,也就真正的归属到了孙思邈的名下,成了名副其实的药田。   然后,老神仙就把这一块地,交给万年县县衙照料,所出之药材,全部供应设在晋昌坊的平准药堂。   老何算是真正的扬眉吐气了,挺胸腆肚的再一次出现在了太医署,身后还跟着他的马仔云初。   从五品的医丞的告身已经下来了,正式成为大唐医家身份最高的三个人中的一个。   以前,太医署只有一个太医令,这个太医令是官员,不是医家,麾下原本有两位太医丞,一个是擅长妇幼科的太医丞傅九鼎,另一位乃是擅长大方脉的太医丞于恒人,现在多了以为以外科为基,以防疫为峰的太医丞何炳书何医丞。   大家在算医家排名的时候一般不把孙神仙算进去,因为,所有人都认为,他老人家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 ###第一百七十章 百折不挠的武媚   因为孙思邈的突然参与,朝廷查究土地一事,暂时被迫后延。   果然如同云初预料的一样,既然不能从上往下查,那就从下往上查。   长安县,万年县首当其冲。   这两个县城外的土地没有什么好查的,土地就那么多,动一块都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所以,对于长安,万年两县,查究的最多的就是城里面的宅基地。   据说,这是一次非常认真严肃的调查,然后,云初就把大食堂的厨子招来万年县衙,制作各种茶点跟美食,同时还准备了许多精美的伴手礼。   所以,当二十几个六部,两台的官员抵达万年县衙的时候,顿时对万年县充满了好感。   虽然此时已经是寒风凛冽的时节,可是呢,万年县衙里青松翠柏翠竹依旧透着绿色,在一丛丛黄菊的点缀下,长长的桌案上摆满了各地精美的糕点,与殷红的葡萄酿,以及温热的黄酒,如果有人喜欢烈一些酒,桌案的尽头还摆着一坛绘制着骷髅与交叉腿骨图案的,杀毒药!   一进门,就有身着洁白绸衫戴着白帽,戴着白口罩的厨娘送上一碗可以暖心暖肺的银耳莲子羹。   一碗滚烫香甜的羹汤下肚,寒气尽消。   接下里的审查就轻松愉快了,户部黄侍郎,人送外号黄鼠狼,听说对于钱财最为敏感,鼻子嗅一嗅,就知晓哪里有钱,本事过人。   这才进门,就嗅到了浓烈的关于金钱的气息。   身为此次核查的首脑,一进门,就熟练地从云初宽大的袖子里取走了一盒宝石。   见黄侍郎拉着云初的手不肯松开,云初就知道遇到难缠的了,就换了一只手拉着黄侍郎的手寒暄,于是,他的另外一条本来沉甸甸的袖子也顿时就变得轻柔飘逸了。   察院来的冯御史历来视钱财如粪土,不过,此人最喜香木,恰巧云初今日佩戴的就是一枚沉香木配饰,就目不转睛。   云初取下这枚沉香木配饰,与冯御史欣赏良久,沉香木在大唐素有价比黄金只说,不过,那都是俗人说的,冯御史试着佩戴了一下,觉得甚好。   云初就热情的邀请冯御史看这寒秋时节还能绽放的黄菊,至于甚么沉香木一类的事情,早就忘记了。   门下省的秦姓给事中最难打发,此人只要开始办差,就拉黑一张脸,谁的脸面都不给,只知道公事公办,听说,经他之手惩治的犯官,无不心服口服。   此人不但铁面无私不说,还写的一手好字,听说深得欧阳询楷书之精髓,今日得见,云初如何肯放过,硬是拉着秦郎中给万年县留楷书一卷。   云初得此宝书,欣喜若狂,立刻派杂役,拉一车以桂皮,椒皮,再加青藤皮制作的,防腐,防虫,价值千金的纸张去秦郎中家,期待秦郎中能写出更多,更好地字出来,弘扬大唐书法。   中书省门下的周舍人最是难缠,此人修道多年,早就对人间俗物无欲无求,听说新纳过门的小妾,已经跟他同床三个月了,依旧是处子,可见此人道心是如何的坚定。   见到这样的人,没有任何办法,云初只好忍痛捧出一盅狄仁杰跟温柔最近弄出来的天材地宝——石乳!   当年的中书舍人高季辅多次上疏,陈述时政得失。太宗特意赐他一块钟乳石,道:“你进献的良言,如同药石一样,能救治国家。我便赐你药石,以此作为回报。”   石乳在道家的书籍中几乎有起死回生之功效,云初很期望周舍人能够收下这一盅石乳。   周舍人看到石乳,食指大动,端起杯子就一饮而尽,而后便告诉云初给他寻一处静室,他要散药,不到傍晚不得打扰。   县衙的工作不可能没有漏洞,也不可能没有错失,不一会,就不断地有小吏前来禀报,万年县的财税账目有账目不平。   云初大怒,责成户曹迅速查验,户曹上下顿时鸡飞狗跳忙的脚不沾地。   又过了片刻功夫,又有小吏前来禀报,土地册页上名字与实际持有人不符,云初再次暴怒……   接连五六次之后,云初已经不能再暴怒了,因为黄侍郎他们开始暴怒了。   于是,整个万年县衙都开始鸡飞狗跳了,云初这个万年县令更是急躁的在大堂上不断搓手,踱步。   终于,在太阳西下的时候,黄侍郎等人终于在严厉批评云初做事不周,驭下不严,并记录在此次核查文书上,以观后效之后,就携带着散药完毕的中书舍人,与云初等一众万年县官吏们洒泪而别。   做事不周,驭下不严,这种毛病谁都有,就连皇帝也经常这样说自己。   既然人家是下来查处问题来的,如果什么都没有查出来,总有一方必须是蠢货,查不出来,检查组的人就是蠢货,人家当然不愿意当蠢货。   所以,在人家拿着刀把子的情况下,万年县只有自认蠢货算了,这是最明智的一种做法。   查一次,安稳三年!   所以,今天的付出完全值得,虽然东西都是从库房出来的,不论是主簿,还是县尉都觉得是应该的。   跟万年县相比,长安县这一次就凄惨了,刘仁轨刚刚走,新上任的县令复姓令狐,名,修己,听说是太常卿,国子祭酒,兼授崇贤馆学士令狐德棻的大儿子。   这一家人修书有瘾头,国家凡有修撰,无不参与,令狐德棻晚年著述尤勤。   也可能是因为修书修的家徒四壁,一上任,发现刘仁轨竟然给他留下来了一个如此富庶的长安县,忍不住食指大动,一个月的时间就把县库快要搬空了。   等到朝廷开始彻查了,这才手忙脚乱的开始应付。   这群人在万年县只查出来了一些小问题,那么,在长安县必定是查出大问题来才可以,要不然对不起陛下此次下令严查的期望。   还以为以刘仁轨的清明,长安县必定是查不出大问题来的,结果一查不要紧,查过之后,就连号称黄鼠狼的黄侍郎都为之咋舌。   什么人才能在上任一个月的时间,连部下都没有认全的时候,就先把县库给搬空了一大半?   这分明是带着箱子来当官的。   必须彻查!   查着,查着,大理寺就跟着介入了,来的人是大理寺丞狄仁杰。   长安县的人听说来的是狄仁杰,一个个被吓得魂飞天外,几年前,狄仁杰就已经把一届长安县的官员连锅端了,这一次还来?   云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心情还是很好的,他很讨厌长安县再出一个屁事不管只知道捞钱的县令,正好趁这个机会把他弄走。   这一次纠察,主要纠察的是土地,满长安土地问题最严重的是谁?   毫无疑问就是万年县,如今的万年县到处都在拆,到处都在修建,如果这些人愿意拿出狄仁杰,温柔两人坑人的精神去查证万年县,他们很快就会发现,原本属于百姓的住房基地,已经少了两成以上。   多出来的土地,基本上以坊市共有的方式存在于土地册簿上,看样子像是属于百姓,百姓却没有资格去处理,看着又像是国家的,这些土地并没有表现在国土册簿上。   这是一个真实存在,却又模糊不堪的一个灰色地带。   也是云初可以动用,并经营的一个灰色地带。   长安县查出来了大型贪腐案子,于是,李义府就闻声而动。   不得不说,李义府还是有一些手段的,仅仅用了三天,令狐修己就已经乖乖地认罪,同时还牵连到了他的老父亲令狐德棻。   纪王那里有孙思邈护着,他没有办法,但是,弄不死纪王,还弄不死你令狐德棻一个公爵?   于是,老迈的令狐德棻被下了诏狱,牵连者共有一千四百余人。   皇帝下召,剥夺令狐德棻所有官职,勋爵,历代赏赐,贬为庶民。   这一次总共收回田土,共计两万六千三百余亩。   眼看着令狐德棻率领全家徒步离开长安,无数勋贵之家开始背后发寒。   于是,纪王以自己身居雍州,家中部曲,仆人又少,用不了些许田地,就以抛荒的名义,又把三千亩地还给了朝廷。   李慎还田的风潮一开,效仿的人就逐渐多了起来,仅仅是万年县就收到勋贵还田三万八千六百亩。   按理说,有了空余土地,就该按照大唐律法将这些多余出来的土地分给等待分田的百姓,好继续维持一下摇摇欲坠的租佣调政策,以及府兵制度。   可是,朝廷却没有准许云初这样做。   目的已经非常的明显了,李治要在这些土地上种植棉花。   所以,云初准备开春之后,全部种上棉花,这样,李治就能看到接天连日般的棉花地了。   狄仁杰的老婆王氏终于要生了,大清早,云初跟温柔就带着礼物赶去了狄仁杰家。   虞修容跟温柔的老婆更是直接进了后宅,去为王氏打气鼓劲,其中更有讨彩头的含义在里面,毕竟,这两个妇人都是一举得男。” ###第一百七十一章 第一六九生死之间的幸福   孩子的第一声啼哭出来之后,云初,温柔开始恭贺狄仁杰初为人父。   等温柔知晓狄仁杰也生了一个儿子之后,就觉得非常遗憾,全大唐的年岁相当的人中间,他就认可云初跟狄仁杰,现在,这两个人都生儿子,云初多生了一个闺女却说,虎女不肯嫁他家犬子。   “以后要稳当了……”   狄仁杰端起酒杯跟云初,温柔碰一下之后低声道。   云初道:“我以后只是闷头发展长安,别事不问。”   温柔道:“我阿祖说,御史这个职位不好干了,以后的御史如果本着良心,下场一定很惨烈,如果是混子,随波逐流都不会有好下场。   所以,阿爷希望能进入中书省。”   狄仁杰皱眉道:“是因为长孙无忌倒霉之后,会空出来好多职位是吗?”   温柔道:“我阿祖说,至少需要五年才能见分晓,还说我现在官职很小,进中书省只有好处,五年光阴过去之后,说不定能捞一个正五品的中书舍人干干。”   云初道:“祖传的差事不干了?”   温柔叹口气道:“干不成了,家里的兄弟现在恨我恨得要命,中秋节的时候,我老婆去拜见长辈,都被撵出来了。”   云初道:“如果你想当你温家一万亩地里的一棵苗,就说一声。”   “我这样想过,老祖看出我的心思来了,给我说,如果我将来想要另立门户,他可以答应。”   狄仁杰道:“我们三个都是强爷胜祖的人,一个偌大的家族,只会成为我们的牵绊。   我这一次回到长安,并州就不回去了。”   云初道;“徐敬业已经逃到了兰州,看样子是在准备沿着大河溯流而上,我们有没有必要在兰州安插一个钉子在那里呢?”   温柔道:“殷二虎应该离开长安。”   云初点点头道:“那就他吧。”   看过狄仁杰的儿子,云初就跟虞修容回家了,不得不说,狄仁杰的儿子真的跟他很像,不是眉眼像,而是这孩子从一生下来就胖,足足有八斤六两,堪称巨婴。   跟人家的孩子比,虞修容生下来的就是两个鹌鹑,合起来都没有八斤六两。   在路上腹诽了一路,回到家里看到两张没牙的小嘴巴张的圆圆的冲着他哦哦的叫唤,立刻就觉得狄仁杰生了一个甚么玩意,光是傻大憨粗的一点都不灵秀。   李治到现在都没有给玉奴儿起一个好听的名字,武媚似乎也忘记了她还有这样的一个闺女。   再有一个多月,皇帝就要改年号了,一口气起了三个名字,一个叫做显庆,一个叫做光庆,还有一个叫做明庆,这几个年号没一个好听的,可能是因为出自许敬宗之手的缘故吧。   代王李弘成为太子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过完年,就要入住东宫,至于以前的太子会去那里,没人知晓,也没有人关心。   倒是长安城里的人都在期盼晋昌坊今年的上元节庆,这几乎是长安城里一年到头最热闹的一场欢庆了。   跟八月十五专门卖货的热闹不同,上元节是纯粹的吃喝玩乐,而八月十五的热闹实在是太费钱了。   云初听说玄奘大师一个人在晋昌坊闲逛,就立刻出门去偶遇玄奘大师。   人是遇到了,只是玄奘大师不理睬他,只是面露笑容就与云初擦肩而过。   就像在修炼闭口禅一样。   云初也没有奢求玄奘大师跟他说太多的话,他很怀疑,玄奘大师看到了一些被云初藏在心底的一些秘密。   一旦说破了,一定是两人关系的尽头。   不过,还是能看的出来,娜哈磨豆子付出的辛苦还是见效了,此时的玄奘大师看起来依旧瘦弱,却不再是上一次见过的竹竿模样了。   虽然说和尚瘦一些,就会显得怪石嶙峋,显得比较有佛陀的模样,云初不这样认为,还是认为玄奘大师应该胖一些才好。   毕竟,佛陀的塑像都是天庭饱满,地颌方圆的充满了慈悲。   娜哈提着篮子带着丫鬟大肥,后面跟着猞猁大肥从大慈恩寺走出来,看她向玄奘大师行礼,行的有模有样,云初很是欣慰。   等玄奘大师进了大慈恩寺之后,这孩子立刻就原形毕露了,把篮子挎在大肥脖子上,自己张开双臂,宽大的袍袖如同蝴蝶的双翅一般就朝云初扑过来了。   伸手揽住娜哈,仔细地看这个小丫头,这孩子哪里都好,眉眼长得没的说,就是鼻子微微上翘,这就显得她的鼻孔有些大。   云初按按娜哈的鼻子道:“鼻子可不敢再上翘了,要不然下雨的时候容易进水。”   娜哈啊呜一声就咬在云初的肩膀上。   “最近怎么不见你骑着乌骓马到处跑了?”   “嫂子不让,让我好好地养养皮肤,明年开春带我去龙首原游玩,看看能不能遇见自己喜欢的男子。”   云初点点头道:“对啊,翻过年就十三了,可以相亲了。”   娜哈摇头道:“我不喜欢相亲,也不喜欢被人评头论足的,跟买羊一个模样。”   云初冷笑一声道:“买羊也是娜哈去买羊,轮不到别人对娜哈挑三拣四。   跟哥哥说说喜欢啥样的,到时候哥哥帮你抓回来。”   娜哈想了半天才道:“跟哥哥一样的才好。”   云初摇摇头道:“那可就难了,你哥哥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没有可以跟我相比。”   娜哈摇摇头道:‘我才不信呢,有一个,就有两个,三个,只要我愿意下功夫去找,总能找到的。”   云初哈哈大笑,小姑娘的心思而已,从小到大都跟着自己,自然就容易把他这个当哥哥的当成天下男子的典范,一旦她的心上人出现,哥哥这个东西就一文不值了。   人常说女生向外,莫过如此。   看娜哈召集晋昌坊的小姑娘们打了一场马球,娜哈打马球的技术已经非常好了,骑在马球马背上,左冲右突的显得无比彪悍,尤其是挥动球杆击打马球的时候,准确率实在是太高了,这些年的棒子看样子是没有白抡。   看马球的时候见到了殷二虎,这家伙竟然不愿意去兰州,还说要守着一个女人在长安城度过一生。   还说他不喜欢奔波了,现在就想找一个平凡的活计,带着女人安安静静的过日子。   这种没有雄心壮志的人其实是最难对付的,因为他不在乎下一顿是吃肉还是吃米糠,对于他这种人来说都是一样的。   他现在喜欢白日里忙碌,傍晚的时候回到那个叫做秀娘的女人家里,吃一碗算不上多好吃的面,如果想了,两个人就敦伦一番,如果没有兴致,就靠在一起睡个安稳觉也很好。   人家的幸福,云初是没有办法评判的,所以,就这样了,让他以后负责大食堂的肉食采购,这样会忙碌一些,加上大部分的工作都是在城外,也安稳一些。   按理说,干殷二虎这种活计的人,不可能得到善终,云初现在愿意给他一个善终,求美好生活的机会。   一座城,一双人,一辈子,挺好的。   长安城是一座历来喜欢制造悲剧的城市,不怎么盛产幸福,史书上能找到,能流传下去的大多是悲剧。   所以,幸福是短暂的,而伤痛才是长安这座城永久的主题。   云初喜欢多让这一座城多一些欢乐,少一些悲痛。   结果,他第二天就不得不悲痛起来,因为晚年迷信仙丹,研磨金属矿石,吞服云母矿石粉,挖池圹建楼台,用白色花纹的丝织物予以装饰,学着演奏清商乐曲自我娱乐,不跟外人交往,达十六年之久的鄂国公尉迟恭在楼台上演奏商朝乐曲的时候,遇到了一股子邪风,口歪眼斜的中风了。   按照云初的理解,没事干吞金属粉末,吞服云母矿多年的人,早就该死了,支撑到现在才中风,不得不说,尉迟敬德的身体实在是足够强悍。   老尉迟中风了,皇帝下诏,全长安的名医都必须前往鄂国公府听候调遣。   皇帝自己亲自邀请了孙神仙先一步去了鄂国公府,可以说,能得到这样的殊荣,按照大唐的规矩,就算是立刻死了,也是莫大的荣耀。   云初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也会被划归到名医的行列,跟傅九鼎,老何,以及一个白须老者站在一起等候皇帝召唤的时候,跟那三位信心满满的人比起来,只有云初一个人的心是虚的。   不久,孙神仙在看过尉迟恭之后,就得出来了一个结论,尉迟恭不是中风,而是中毒!   中毒两个字传出来之后,鄂国公府的上下人等,齐齐的跪在原地,战战兢兢地不敢动弹。   李治对于老臣子确实是算不得好,但是,唯独对于尉迟恭这个把自己幽禁十六年的人,非常的尊敬,只要这位老将一直活着,他就算不得对老臣子不好。   现在,有人准备毒死尉迟恭,这就不是李治所能接受的了。   幸好,孙神仙又给出来了一个进一步的诊断,尉迟恭中的乃是丹毒。   听到丹毒二字,所有人都松一口气。   云初小声对老何道:“一个人吞服铅粉,红汞,石英之后会怎么样?”   老何低声道:“全身溃烂,瘙痒难耐……”   “有救吗?”   老何看云初一眼道:“还是准备后事吧。” ###第一百七十二章 本命学问   一个重金属中毒患者,而且还是晚期,云初也不记得有什么好办法。   所以,他跟老何一起戴着口罩进去的时候,尉迟恭,这位昔日在战场上所向无敌的悍将,如今,被孙神医下令灌了一肚子的药汤子。   他的腹部已经鼓起的老高,残存的药汤子他是一口都喝不下去,即便是这样,孙神医还是面无表情的通过漏斗往他的嘴里面灌。   等了半个时辰之后,云初就看到了世上最惨烈的一幕,也不知道孙神医往尉迟恭的肚子里灌的到底是甚么东西,反正,被装在一个大木桶里地尉迟恭,所有排泄器官都在向外喷涌绿色的汤汁。   一时间房间里臭气熏天,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云初跟老何来到屋子外边,傅九鼎跟另一位白发老者也没能坚持的比云初他们更久。   直到此刻,云初才明白孙神仙在干啥,他要将尉迟恭体内的体液置换一遍。   现在云初明白了,以前那个世界的人也用这种法子,不过,他们的法子是过滤血,然后在输送回病人体内。   他由此也终于弄明白了尉迟恭此刻的病情——肾衰竭,他服食的大量重金属,已经把他的肾脏功能完全破坏。   救治尉迟恭的事情,老神仙不准云初他们插手,全程都是自己亲力亲为。   通过这个特点来判断的话云初已经明白,尉迟恭没救了,老神仙不准其他人插手的原因只有一个,不给这些徒子徒孙们留祸患。   真的很神奇,老神仙出手之后,尉迟恭的病情居然变轻了,虽然面目瘫痪,还是歪歪嘴,但是,已经可以正常进食了。   老神仙断言,尉迟恭活不过两年时间。   温柔说,老神仙说这话的时候,是对李治说的,同时也是对武媚说的,其中有非常严厉的警告意味。   意思是不许李治吃什么丹药一类的东西。   李治非常的听话,也没有遮掩,还向老神仙保证,他一定不会服用什么丹药。   至少在这个冬日里,除过尉迟恭之外,都挺好的,就连武媚也好像忘记了她的大事,全部都藏起来了,做好了过冬的准备。   只有花熊在这个冬日里过的写意,因为它们根本就不冬眠。   李弘来晋昌坊找娜哈打雪仗。   因为昨夜里下了一场暴雪,早上起来之后,积雪足足有一尺厚。   李弘特别的喜欢打雪仗,也非常的喜欢在雪地里打滚,可惜,在皇宫中,没有人敢把雪球丢到他脸上,更没有人胆敢将他高高举起来,然后砸雪地里,然后用雪把他埋掉。   娜哈敢!   云初,虞修容两个人坐在屋檐下涮羊肉,玉奴儿就守在虞修容的身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瞅着羊肉锅。   而院子里李弘被娜哈一把甩出去老远丢雪地里,这让李弘身边的嬷嬷护卫们看的脸都抽抽,但是,李弘不在意,从雪地里爬起来之后,就再一次凶猛的扑向娜哈,跟一头熊崽子似的。   云初见羊肉锅里的出现了一些浮沫,就用勺子把浮沫打掉,对还在雪地里扭在一起的李弘跟娜哈道:“你们要是再不吃,就不要吃了。”   两个人这才罢休,一起冲过来找好座位,就非常熟练的用豆腐乳,韭菜花酱,芝麻酱,香油给自己调料碗。   李弘好歹还知晓给妹子的碗里放一块吹凉的羊肉,娜哈则在第一时间捞出来一大片羊肉,在自己的料碗里转一下,就把老大一片羊肉塞嘴里嚼了起来。   云初咬一口糖蒜,给虞修容捞了一片羊肉,虞修容也回敬了云初一片,看的娜哈愣了一下,然后就非常大方地把碗里堆积如山的羊肉,给哥嫂分了一些,又给玉奴儿的碗里放了一片没味道羊肉。   至于眼巴巴看着她的李弘,他连理睬一下的心情都没有,云初觉得这有些过份,不管怎么说,再过一个月,李弘就成大唐王朝的太子了。   “云师傅,怎么才能当好一个太子?”   李弘干脆放下筷子向云初求教。   云初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了李弘的云师傅,虽然在他耳中觉得这个称呼像是在称呼司机。   不过啊,他还是知晓,这是李弘在自己的理解范围内能给云初最大的尊重。   说实话,当李治跟武媚的儿子真的是遭罪哟,太宗皇帝虽然也不会当父亲,但是,他至少知道只要儿子不犯错,他就不杀他们。   李治跟武媚两人是不同的,他们对于亲情的感觉非常的淡漠,哪怕是自己的亲儿子,亲闺女。   或许,这两个人根本就不懂得如何去爱别人。   既然人家叫了一声云师傅,云师傅就必须切实的为这个可怜的孩子指明方向。   “有好吃的,记得拿给你父皇,母后,有好东西,记得先拿给你父皇跟母后,只要是你父皇跟母后看中的东西就不要跟他们去抢。   想要什么东西了,就问你父皇,母后要,如果他们不给,你就忘记这件事。”   李弘连连点头道:“我很喜欢巨熊,后来父皇喜欢,我就给父皇了。   娜哈姐姐给了我一块白玉,后来,母后夸奖这块玉石,说白的过份,我就拿给母后。   云师傅,你说,我这样做,算不算是一个孝顺的孩子?”云初继续摩挲着李弘圆滚滚的脑袋道:“记住,一件事,你父皇,母后,不管要什么东西都可以给他们,唯有一样,你给我记住了。”   “什么?”   “要命不给,谁要都不给,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拼命。”   李弘抬头看看云初道:“好,这两句话我记住了,打不过就跑,跑不掉就拼命。”   云初见孺子可教,就奖励了他老大一片羊肉。   李弘吃完羊肉,瞅着云初道:“这些话我跟谁都不说。”   云初咬着羊肉道:“当然不能说,要是让你父皇,母后知道我是这样教你的,你信不信他们会立刻派人来砍掉我的脑袋。”   李弘摸摸自己的脑袋道:“脑袋要用来吃饭,不能丢,更不能随便被人割掉。”   云初笑道:“这话说得对极了。”   “羊肉好吃。”李弘嘴里吃着羊肉,一边咕哝着说话。   “你要干啥?”云初看透不说透,等这个五岁的孩子自己说出来。   “我也想跟父皇,母后一起这样吃羊肉可以吗?”李弘很孝顺,也非常的大气。   “很好,能提出这个要求的孩子都是聪明孩子,想要别人对你好一些,首先,你就要对他们好,这是一个前提,当然,你也没有必要奢求所有人都对你好,不过,无论如何也要让你父皇,母后对你好起来才成。   另外,要投其所好啊,比如,你父皇喜不喜欢看雪,你母后喜不喜欢吃羊肉,你父皇喜欢听什么样的曲子,你母后喜欢看什么样的舞蹈,这些都需要你去认真的观察,辨别,时间长了,让他们离不开你的时候,你干啥都成,就是不能做的太刻意。   这种事情的妙处存乎一心,需要你灵活去运用。   同时,还要懂得及时止损,一定要考虑到你父母不喜欢你摆下的阵势怎么办。   一定要想好,怎么在你父皇,母后发火的时候,全身而退。   我将之称之为止损。”   李弘非常的聪明,云初说的这些话,他虽然没有听懂,不过不要紧,这孩子的记性非常好,甚至有过目不忘之能,他喜欢在睡觉前,把白天的事情回忆一遍,这个习惯也是跟云初养成的。   虞修容白了云初一眼道:“说这些干什么呢,代王还听不懂。”   云初瞅着李弘的眼睛道:“你听懂了吗?”   李弘抓抓耳朵道:“听不懂,不过没关系,我记住了,以后迟早会弄懂的。”   云初不知道历史上的李弘是不是有这么聪明,不过从他早死这一条来看,这孩子是真的聪明,早慧必伤这是一句很有道理的话。   历史上的李弘身体非常的糟糕,一直都病病歪歪,所以他的身体承受不住自己的智慧,所以过早的夭亡。   现在?   云初瞅瞅李弘的粗胳膊粗腿,以及豪奢的饭量,再加上从小被娜哈殴打长大的孩子,不管别的地方好不好,至少皮实耐操。   聪明人皇家不稀罕,无原则的孝顺且百折不挠才是皇家人最缺的两个品质。   一顿涮羊肉下来,云初没吃几口,虞修容光忙着照顾玉奴儿了,也没有吃几口。   剩下的被两个大肚汉,娜哈跟李弘吃的干干净净。   李弘指派人去大食堂拿了所有的调料,用油嘴在玉奴儿的额头上亲一口,就浩浩荡荡的回太极宫去了。   “夫君,你在诱导代王是吗?”   晚上睡觉的时候,虞修容凑到云初身边低声道。   云初道:“放心,再诱导两年,等到他七岁之后,我就只跟他讲大道理,这些话再也不说了。”   “这是为何?”   云初把虞修容扯过来摸到一个圆圆的,滑滑的东西,在上面摩挲着道:“一个人的是非观,其实就是这个时候养成的,过了这个年龄,以后灌输的所有东西对他来说都是工具,而不是本命学问。” ###第一百七十三章 无休止的折腾   自从关中有长安以来,统治者就把长治久安这四个寓意美好的字赋予了这座城市。   可惜,这座城市从来就没有长治久安过,连汉长安跟唐长安都不在一个位置上。   只能说,长安,是人们的一个念想罢了。   云初不是这样看的,他觉得,既然他来了,这座城就该如同他的名一般——长安。   不是云初非要在这座长安城立足,而是长安城是他来这个世界上之后,遇到的第一座梦想之城。   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比长安城好的城池再也没有了,即便是威名赫赫的罗马城,也在两百年前,随着罗马帝国的轰然分裂,变得无比的萧条。   长安城对于云初来说,是一座属于祖先的城池,至于这个祖先是从他父亲那一代论起来的。   由于是关中人的原故,父亲对长安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而这种情愫最终从血脉里延续给了云初。   力量非常非常的庞大,以至于,他只要来到长安,就会不由自主的换上秦音。   丝毫不顾及自己那点可怜的身份,扯着嗓子跟人说话,且出言必带生殖器。   云初觉得那是破落户才有的一种气质,甚至是一种摆烂的态度,是一种恨自己不争气,没办法延续祖上阔绰,高压行为的一种反噬。   毕竟,祖上阔过,有过天子呼来不上船的洒脱与天真,有万国来朝的泱泱大气。   写不出李白那样豪迈的诗篇,道不出杜甫那样的深情,所以,只好“贼你妈”了。   不过,在大唐,云初骂倭人贼你妈这句话的时候,都带着蓬勃的朝气。   因为,阿倍去了一趟长安城之后,回来的时候就变成了一个叫做阿幸的家伙。   阿幸云初知道,是一个被倭国人吹捧的很厉害的一个倭国女人,后来,听说她们家的商业王朝倒闭了。   至于眼前这个阿幸,云初觉得他的下场也应该只有一个下场——倒闭。   于是,既然有阿幸,曲江坊的一些大牲口又能歇息一下了。   在讨厌倭国人这件事上,云初是一贯认真,且持之以恒的,而且,越是优秀的倭国人,他就越发的讨厌。   万年县上下没人知晓县尊为何如此厌恶倭国人,不过呢,身为县尊的部下,县尊讨厌的他们一样的讨厌。   今年冬日里,朝廷里有一场极为盛大的点兵仪式,十六卫的兵马会在这个寒冷的冬日里,接受皇帝的检阅。   太宗年间的时候,会有大规模的比武场面,会有盛大的狩猎场面。   自从李治当上了皇帝之后,这种事情就很少举办了。   今年不举办不成了,因为皇帝要征伐高句丽了,无论如何他都要先看清楚自己的麾下到底是一些怎样的货色。   地点,就在曲江外的曲江里附近,那里一马平川且原本满是泥水的大地,被寒冬冻得硬邦邦,正是一个阅兵的好地方。   本来,皇帝阅兵这种事跟云初的万年县没关系,但是,兵部却越过吏部,户部,雍州大都督,直接把命令下给了云初,要求万年县必须在半个月的时间里搭建起一座高三丈的阅兵台。   云初不在乎自己治下的百姓多干活,前提是要给钱。   一个三丈高,方圆十丈的台子,本身就是一件浩大的工程,再加上是寒冬腊月,让当地百姓从哪里去找那么多的土,那些兵部的人脑浆子都喂狗了吗?   炸药都炸不开的地面,能挖出多少土来?   所以,云初在接到这道命令的时候,就随手放在一边,对前来传令的兵部员外郎郑多余道:“办不到,别说半个月,就是两个月都办不到。   如今城外,冰天雪地的,土地全部冻得死死地,你们兵部这是在为难我云初啊。”   郑多余这个人听名字就是一个很多余的人,也不知道他的爹妈怎么给他起的名字,明知道兵部下来的命令,管不到云初,他还要跑过来,一看就是在兵部混得不好,被人指使出来碰一鼻子灰的。   “云县令,高台不一定非要土石,砖石木头也是可以的,难道说云县令看不起我兵部?”   云初又拿起公文仔细看了一遍,从头到尾都没有找到拨款的条款,就把公文放下,朝郑多余伸手道:“两千贯,兄弟给你把这事漂漂亮亮的办了。”   郑多余惊讶的道:“还需要钱吗?”   云初瞅着郑多余道:“砖石不要钱,还是木料不要钱,亦或是人工不要钱?”   郑多余怒道:“明明是征发百姓就能干的事情,为何一定要钱?我们选在冬日点兵,就是为了不祸害百姓。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听郑多余这样说。   云初赶紧小心的问道:“令尊是同安郡公,仁泰公?”   郑多余道:“非同安郡公荥阳一族。”   云初又道:“不知令堂又是哪一个大家之族人?”   郑多余拍案而起指着云初的鼻子怒吼道:“郑某有今日之位,全靠寒窗苦读,与旁人无涉。”   云初又问道:“莫非郑兄的某一位姐妹乃是陛下的某个不知名的妃嫔?”   郑多余觉得自己被人折辱的太狠,一时间忘记了他眼前坐着的这位,并不是一个文弱书生,而是一头蛰伏已久的猛虎。   挥拳就打了过去……   半个时辰之后,郑多余虽然已经被打得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张嘴能动,他依旧躺在担架上朝云初咆哮,此事定不与云初干休。   这个人是云初见过的嘴巴最硬的人,明明下手已经很重了,他还能调动全身的力气运用在嘴巴上,不断的向云初喷吐恶言。   人是不能再打了,再打就要打死了。   目送郑多余这个人被部下抬走,云初叹口气对温柔道:“你说,这些人还真是驭百姓如驭牛马。”   温柔摇摇头道:“人家的做派才是正确的,你的做派才是不正常的。”   云初摇头道:“今年万年县动用的徭役次数太多,已经把所有的徭役名额都用完了。”   “你这是对徭役不满啊,兴修水利动用徭役我能想通,救灾的时候动用徭役,也大差不差,问题是,你连雇用百姓种植棉花,收割棉花,也算在徭役里面,最过分的是,你在催动百姓徭役的时候还管钱,管饭。   说真的,当你的百姓真的是很快活,我现在就担心你把麾下的百姓宠坏了,下一次,再发徭役,不给钱,不管粮,你看还有没有人愿意替你干活。”   云初笑道:“百姓穷困,跟徭役有很大的关系。”   温柔道:“还是慢慢的改变吧,改动的过于急促,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对百姓也没有好处,你以为你发下去的钱粮,换一个县令过来,他们就收不上来吗?”   云初大笑道:“快活一时,就快活一时吧,至少要让百姓们知晓,出徭役其实是可以给钱的。”   郑多余被云初殴打之后,兵部上下极为愤怒,不少的悍将都准备过来单纯的跟云初比一场武。   因为云初殴打郑多余,用的就是比武这个借口。   云初期待的武将比武没有出现,被杨英的阿爷兵部左侍郎杨怀素给压下去了。   这让云初非常的非常的失望,本来想借助这一次的纠纷,把自己从武将的阵营中拔出来,彻底的绝了李绩这个老贼总想送他上战场的想法,更打算绝了李治话里话外要送他去边疆的念头。   现在,没戏唱了,也不知道是杨怀素看出来了他的心思,还是一心为云初好,总之,修建高台的任务还是落在了万年县的头上。   这一次兵部走了很正规的流程,文书上到了中书省,中书省再转给了吏部,吏部追加了修造高台的钱粮之后,就转到了云初的桌案上。   钱,不多,只有区区的六百贯。倒是粮食给的多了一些,足足有一千担。   不过,吏部清吏司郎中也扣掉了云初的明年的所有俸禄,作为殴打郑多余的惩罚。   自从当官以来,云初就领过一次俸禄,剩下的,全部被罚没了。   给李治白白的干活,这不是云初的初衷,于是,他就把修建高台的任务交给了吴主簿,自己干脆告病一阵子,看看风头再说。   回到家里,就看到了公孙,两年的时光,这个原本极为漂亮的女人,如今失去了往日的容颜。   脸上被紫外线烤出来高原红,让云初一下子就想起了塞来玛。   不过,精神还算好,怀里还抱着一个一岁大的孩子,人变丑了,却表现出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满足感。   “用全部身家,用全部性命,跟着一个男子在戈壁,沙漠,冰天雪地里摸爬滚打两载,换回来一个随时都可能被人夺走的孩子,值得吗?”   头上包着青布帕,发间插着荆钗,身着青色布裙的公孙笑道:“值得。”   跟公孙打完招呼,云初这才回头看着依旧器宇轩昂的裴行俭道:“我不知道你凭什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可以让一个女子奋不顾身的追随你去天边。”   裴行俭大笑道:“因为我是裴行俭,大开大合的裴行俭,云初,我再一次担任了长安县令,我们重新来过。” ###第一百七十四章 疑神疑鬼   上一次,裴行俭弄不过云初,半路跑了。   这一次,这家伙挟平灭阿史那贺鲁之威,阵斩高句丽三千前锋之能,辞伯爵之勋不受,只求一个长安令!   算是真正的符合了《木兰辞》里面的那句话——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可汗问所欲,行俭不用尚书郎!   云初接过裴行俭的儿子裴光远,拿在手里观瞧一阵后对虞修容道:“不如我的美玉儿有能耐。”   裴行俭嘿嘿笑道:“你这辈子是打算跟我过不去了是吧?”   云初同样冷笑道:“本可以好好地当你的四品司文少卿,也能去吏部当一个侍郎,偏偏要来长安县当县令,是你先看我不顺眼的。”   裴行俭从一个箱子里取出一面直径两尺的大玛瑙盘,错杂艳丽的色彩闪烁光亮,放在云初面前道:“这是谢你替我在长安县擦屁股的报酬。”   云初端起盘子仔细地看,看了一会突然恼怒的道:“人人都在盛传你裴行俭在西域仗义疏财。   听闻你绞杀阿史那贺鲁之后,缴获无数贵重的珍宝。   各部族的首领将士希望看看,你就乘机设宴,全部拿出来让他们观赏。   其中有一个直径两尺的大玛瑙盘,非常的珍贵,军中小吏脚步太快跌了一跤,盘子被摔碎了。   惶恐惊怕,跪在地上头叩出了血。   你笑着说:你不是故意的,怎么吓成这个样子?没有一丝舍不得的颜色。   那个摔破的盘子,不会就是你送我的这个盘子吧?”   裴行俭点点头道:“不摔破,你有甚么资格拿到这东西,早进大内了。”   云初阴郁的瞅着裴行俭道:“也就是说,我拿到的是一件贼赃,以后想要显摆一下都不成是不是这样。”   裴行俭嘿嘿笑道:“留在卧房与弟妹平日里装一些瓜果梨桃还是可以的。”   云初拱手道:“这个盘子上携带的名利,被你舔干净了,我用着恶心。”   裴行俭伸手道:“拿来!”   云初转身交给崔氏道:“放库房里,以后孩子们出嫁或者成亲用得上。”   说完话,又看着裴行俭道:“何苦呢。”   裴行俭正色道:“长安县任上是我裴行俭平生之耻,若不洗刷耻辱,裴行俭就算把官做到宰相,也不能问心无愧。”   “别折腾长安县百姓了,他们害怕你,害怕的没样子了,上一次大雪天,那些没房子的人一家老小睡在棚子里的惨状,已经把长安人的心伤的透透的。”   裴行俭笑道:“负荆请罪可以解除。”   云初瞅着裴行俭的眼睛道:“你真的能拉的下来你的这张脸?”   裴行俭道:“我连私藏盘子买名声这种事都干得出来,你觉得我拉不下脸背着荆条去百姓家里请罪?”   “嘶——”云初倒吸一口凉气,他觉得现在很有必要重新审视一下这个崭新的裴行俭了。   人不要脸,真的是可以天下无敌的。   想想都知道,那些原本对裴行俭恨之入骨的长安百姓,突然间看到如今长安城里的英雄,背着荆条出现在他家门口,诚恳的向他致歉,并声称自己本来不想跑,只是边关军务紧急……   裴行俭走了,说是要去完成自己负荆请罪的大业去了,这个混账这一去,一定能把廉颇蔺相如的传说,淹没在历史长河里,毕竟,廉颇请罪的对象是蔺相如这个宰相,裴行俭请罪的对象是一群家无隔夜之粮的百姓。   裴行俭走了,又把公孙丢在了云家。   云初回到后宅的时候,正好听到,虞修容,崔氏,娜哈三个狗头军师,在教唆公孙,尽量的将裴行俭在西域弄到的财宝握在手中。   如此,手中有钱,只有别人求公孙的份,没有公孙求那个大老婆的份。   很明显,虞修容跟娜哈两个就是笨蛋,只有崔氏的经验最为丰富。   崔氏一再告诉公孙,今时不同往日,既然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以小妾的身份进裴行俭家里,一旦进去了,公孙倒霉不说,别说钱,就连孩子都会被大妇夺走,到了那个时候,公孙可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自从有了孩子之后,公孙的智商明显变得高了很多,偏偏裴行俭在西域弄的钱,以及皇帝赏赐给裴行俭的钱此时都在公孙手里。   听到这里,云初就在窗外道:“裴行俭从阿史那贺鲁那儿缴获的金银、器皿三千多件以及众多的骆驼、马、牛,裴行俭将其分送给亲戚、朋友直至部下,几天时间就送光了。”   公孙立刻在屋子里道:“郎君说的极是。”   听公孙这么说,云初就心满意足的去衙门里上班了。   今天,是吴主簿交付点将台的日子,就算很不喜欢,他还是要去实地看看,免得出什么大问题。   看到点将台,云初就非常的高兴,这座点将台银光闪闪的气派非凡。   吴主簿真的很聪明,他把曲江坊里烧出来的砖头全部拉到目的地,然后用砖堆砌起来一个巨大的高台,等台子砌造好了之后,就泼上水,让这些砖头黏在一起,用时短不说,还结实。   最麻烦的不过是在台子上铺设一层木板防滑,云初走上台子,极目四望吗,只见视野之内乌云低沉,四野空旷,连飞鸟都不见一只。   兵部前来验收台子的人还是那个郑多余,这一次,他就显得稳重多了,除过认真检查台子质量之外,基本上不说话。   云初笑呵呵的道:“被人针对的滋味不好受吧?”   郑多余道:“宦海艰难,某家早就了然于心。”   云初道:“我的意思是说,挨我的拳头,要比承受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阴谋诡计要来的舒坦吧?”   郑多余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云初用脚踩踏一下脚下的木板对郑多余道:“上一次对我说这句话的人,我当他是傻子。   你是不同的,一个没有家世,没有背景,甚至没有贵人提携的人,能一步步地走到员外郎这个职位上,除过拥有一身出类拔萃的本事之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能让人家不得不提拔你。”   郑多余瞅着云初道:“你要收拢我?”   云初摇摇头道:“我非常讨厌你的那张嘴,所以你放心,没有跟你粘合在一起的意思。   我只是想说的是,别忘本。”   郑多余似笑非笑的道:“什么是本,你的本跟我的本是一样的吗?   你认为的本,跟我以为的本是一样的吗?   你千万别误会我,以为我出身不好,就一定站在百姓的立场上说话。”   云初笑眯眯的道:“那么,你站在谁的立场上说话呢?”   郑多余瞅着云初道:“站在我本人的立场上说话。”   说完了话,就带着部下开始丈量台子,直到确认这个台子确实都是按照兵部要求的式样搭建的,这才在吴主簿拿来的文书上签字用印。   临走的时候,郑多余又道:“云县令似乎特别的喜欢钱财。”   云初指着那些拿了钱,得到了粮食的百姓们对郑多余道:“他们喜欢,所以是替他们要的。”   郑多余似乎忘记了云初曾经殴打过他这回事,虽然在寒风中冻得发抖,还是恭敬的朝云初施礼之后,才骑着马离开。   等郑多余离开之后,云初就对吴主簿道:“再修建一座一模一样的台子吧。”   吴主簿道:“已经通知百骑司的人过来了。”   云初瞅着眼前这座刚刚起来的台子叹口气道:“我心里不安的厉害。”   吴主簿皱眉道:“这个台子虽然不是我时刻盯着修建成的,却也相差无几,卑职委实不敢相信,这里面会有火药。”   云初摇摇头道:“还是不要用的好,这一次兵部实在是太能容忍了,也太低调了,即便是被我当面羞辱,也无动于衷,只能说,他们所谋者大。”   吴主簿道:“如果多虑了呢?”   云初笑道:“多虑了,无非是多修建了一座高台,砖头来年冰融化之后,不妨碍继续使用。   老吴啊,如果我怀疑的事情是真的,而且发生了,我固然是人头落地的下场,你们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事关皇帝,多谨慎一些不打紧。”   左春来的时候,高台上只剩下披着狐裘迎风而立的云初。   他过来的时候直接问道:“你凭什么认为这里面会有火药?”   云初瞅着左春笑道:“假如大都督愿意在这一封文书上签字,容我拿给陛下过目,某家这就向都督请罪。”   左春皱眉道:“某家焉知这里面的火药是不是你放置的,毕竟,这座高台是你万年县主持修建的。”   云初拉下脸道:“我喊你过来,不是为了向你报信的,而是让你来确认这里没有火药。   你却无缘无故怀疑到我的身上来了,欺负本官不能时时见到陛下,没办法伸冤是吧?”   左春冷声道:“你待如何?”   云初笑道:“由你们百骑司主持修建出一座高台来,这应该是最好的办法。”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不能两面都要   有些事情是不能假他人之手的。   尤其是修建点将台这种极度敏感的事情,更是不能随便交给地方官府来做的。   想想就明白,当皇帝带着文武百官在台子上兴致勃勃,热血沸腾的指点军队的时候,突然间,台子炸开了……   火药已经问世了,效果也出来了,这些人的保卫手段跟概念还没有跟上来。   云初本来不想修这个台子的,但是呢,人家拨款六百贯,以及一千担粮食呢,而曲江坊还有很多百姓因为到了冬日里没什么活干,所以提高一下万年县的GDP又不是什么坏事情,了不起等到开春之后再拆掉就是了,这样又能拉高一次GDP。   对于这种事情,云初更加熟悉,以前干的太多,也太追求这东西,已经熟悉到了成为身体本能的地步了。   至于会不会耽误阅兵,云初是不在乎的,其实,时间这个东西没那么重要,先前规定的时间,其实也不过是李治随口说出来的。   到了门下省,把这个时间提前一些,交给兵部,兵部再把这个时间提前一些交给吏部,户部,他们在随便把时间提前一些,最后交到云初这里,那个被他们缩短了很多的时间,最终就成了云初这个干活人的最终时间。   百姓们闲着是闲着,那就找点活,弄点钱花呗,上一个活干完了,云初觉得不够,在顺便教育百骑司之外,再弄一笔钱花呗,两趟活干下来,曲江里百姓过冬的钱粮就有了,何乐而不为呢?   先前修好的那个台子里没有没有火药天知道,反正现在那个台子已经被冰封起来了,坚固的跟一整块石头一样,没办法探查的。   就算春天的时候把砖块拿开,发现里面没有火药,难道也不允许云初为天子的安危操一下心目吗?   这应该没有啥错。   今天是一个艳阳天,七八个宦官忙着给巨熊洗澡,用篦子检查巨熊是不是长了虫子。   洗干净的巨熊,黑白分明的更显娇憨可爱,李治让它爬到一个巨大的天平上,宦官们忙着往另一头堆放石块。   最后称量了石块之后才得知,这家伙现在已经有四百斤重了。   同时,李治也终于弄清楚,这家伙就是一头母熊。最多五岁。   别的野兽到了这个时候,只要开始发情,就会到处寻找公的进行交配,可是,这头熊非常的古怪,它除过对吃感兴趣之外,其余的对她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李治找一些公熊过来,希望能满足一下这家伙的欲望,结果这东西看到别的熊猫跑过来了,第一时间不是亲热,而是举着硕大的熊掌,怒吼着拍在对方的身上,直到将对方拍打的落荒而逃,这才重新趴在李治身边,不时地用小眼睛偷偷地看李治。   这一幕落在李治眼中,顿时龙心大悦。   百骑司的左春跟云初两人匆匆的赶过来了,巨熊发现了云初,就小心的把巨大的身体藏在李治身后,希望,云初发现不了它。   早就知道巨熊曾经被云初殴打的很惨的李治,顿时就不高兴了,瞅着云初道:“你来作甚?”   云初施礼道:“微臣这些日子里,日不能思,夜不能寐,惟恐不能保证陛下的安全,这才进宫来找陛下讨一个主意。”   李治瞅着左春道:“什么事情?”   左春连忙道:“云初担心刚刚修建好的高台下会埋着火药。”   李治的手明显的抖动一下,然后瞅着云初道:“你肯定吗?”   云初摇头道:“不能肯定,但是,微臣就是忧虑,所以,建议陛下,让百骑司再建造一座高台。”   李治皱眉道:“你因何会有这种不好的感觉?”   云初道:“咸阳桥爆炸案现场,微臣看过,废石台爆炸案现场微臣也看过,所以,只要看到高台,微臣就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两场爆炸案的现场来。   或许这是微臣在杞人忧天,但是,微臣还是强烈建议陛下让百骑司的人时刻监督,再造一座高台。   而且微臣以为,以后陛下銮驾出行之地,都应该由百骑司的人来安排,而不是随便交给地方官府。   这中间有太多的环节可以被人利用了。”   李治道:“为何不把那座高台拆开来检查一番呢?”   云初道:“那座高台已经被冰雪黏成一体,想要打开非常的难,等到春日到来之时,那座高台必然瓦解,到时候再看不迟。”   李治想了一下,最终还是对左春道:“再修建一座高台,这一次,百骑司全程监督。”   云初,左春一起施礼道:“喏!”   就在两人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李治忽然对云初道:“昔日对你所有罚俸,全部取消,由户部加倍补还。”   云初笑吟吟的道:“谢陛下。”   李治又道:“弘儿有你为伴,仁孝之心不失,有心了,继续照料好朕的玉奴儿吧,她在你那里,还能过几年不错的日子。”   云初再次施礼道:“陛下过奖了。”   云初本来还等着收第二份感谢礼品呢,见李治没有反应,就只好遗憾的跟着左春离开了皇宫。   才离开皇宫,左春就对云初道:“是否小心过头了,某家看过那座高台,堪称坚若磐石。”   云初对左春道:“你应该去看看废石台爆炸遗迹,就该知晓我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   左都督,要认真起来啊,如果实在是对火药这个东西没有数,就去弄一点火药出来,找几个死囚炸着试验一下,然后,你就会有我一样的想法了。”   左春叹口气道:“百骑司才刚刚成立,诸事稠塘,顾不得那么多。”   云初瞅着左春笑眯眯的道:“保护好陛下,才是你们最应该干的事情,至于别的,都是在干好这件事之后给你们增添荣光的事情。”   左春抬手施礼,表示受教。   云初则跳上马背,疾驰而去。   说实话,既然已经把黑锅甩出去了,云初一句话都懒得跟左春这种特务头子说。   保护好李治这句话,云初是真心的,只有在李治完好无损的情况下,云初才能继续猥琐的发育下去。   决定成败的永远是力量,而且是个人的力量,云初需要一段长期稳定的时间来把自己塑造成老贼。   云初到底还是低估了裴行俭的无耻程度!   还以为这家伙说的负荆请罪不过是做一场简单的戏,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男人竟然赤裸着上身,将自己在战场上获得的无数伤疤展现在众目睽睽之下。   不仅仅如此,他还在面前放了一捆荆条,旁边还立着一个硕大的牌子,罪人裴行俭在此。   围观的人,几乎是人山人海。   裴行俭对长安县百姓的伤害很重,如果不是刘仁轨及时作出补救,很有可能会激起民变。   现在,裴行俭回来了,还来当长安县令,他上任第一天,没干别的,就脱掉上衣露出伤疤,让公孙抱着刚满一岁的儿子站在身边,等着长安县人出面出气。   裴行俭在长安的狐朋狗友很多,这些人或者身着铠甲,或者身着官服,一个个不是凶神恶煞,就是目中无人的样子,试问这样的场景,哪一个百姓敢上前。   虽然说关中人脾气上来了,就不管不顾的,可是,他们毕竟是百姓,有畏惧的东西。   从周围围观的百姓眼中,云初就发现,很多人眼中蕴含着怒火,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云初认为一个人承认错误要诚恳,不能搞花架子,于是,他就探手从边上捡起半截竹竿,稍微用力一甩,竹竿就插进了一头驴子的粪门。   那头驴子惨叫一声,就驮着一个胖胖的妇人冲进了人群。   “打狗官!”   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早就对裴行俭恨之入骨的长安百姓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纷纷捡起荆条,在公孙的惨叫声中,雨点般的落在裴行俭身上。   云初骑着枣红马朝楼上正在喝茶的狄仁杰拱拱手,狄仁杰同样很含蓄的冲着云初拱手,还邀请他上楼去喝茶。   云初上到二楼,发现温柔也在,一个白发苍头,带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正在那里唱歌。   准确的说是在唱诗,听口音不是长安人,唱的曲子咿咿呀呀的听不清楚。   “你们怎么来了?”   狄仁杰道:“裴行俭既然要负荆请罪,这可是长安难得一见的大场面,不来看看怎么成。   你看那边,来看裴行俭做戏的人可不是只有我们兄弟三个。”   云初循着狄仁杰指引的方向看过去,正好看见对面指着他们指指点点的苏定方。   云初朝苏定方抱拳施礼,然后问狄仁杰,我刚才的动作被他看到了?”   温柔摇头道:“人人都把注意力放在裴行俭身上,应该没人看你。”   云初这才放下心来,瞅着公孙抱着儿子趴在裴行俭身上保护他。   在公孙的身上,还骑着一个胖胖的妇人,而裴行俭一个人竟然死死地按住了那头发疯的驴子,只见他双臂用力,竟然生生的拗断了驴头。   原本雨点般落在他身上的荆条,被裴行俭这一声怒喝,全部给吓没了。   只见周围的百姓发一声喊,顿时,鸟兽散。 ###第一百七十六章 引爆   裴行俭没有追打那些殴打了他的百姓,即便是脸上还有一道荆条抽过的痕迹,他还是跪坐在原地,身边倒着一头死去的驴子。   跑远的人发现没有人追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那些人竟然又回来了。   看到这一幕云初就对狄仁杰道:“裴行俭成功了。”   狄仁杰道:“裴行俭舍得下本钱,成功是必然。”   温柔也啧啧赞叹道:“这个人终于学会了处变不惊,也不再急功近利了。”   果然,那些靠近裴行俭之后,并没有继续殴打裴行俭,其中还有很多人朝裴行俭拱手致歉。   裴行俭抬起那张滑稽的脸,冲着这些人笑道:“再相信我一次,如果还不成,下一次你们可以用刀。”   这一句话说出来,已经没有人怀疑裴行俭此次负荆请罪的真诚了,就连云初都在想,自己是不是对裴行俭的要求太高了。   负荆请罪最重要的环节是相互原谅,而不是真的拿荆条抽打。   一旦人家拿荆条抽打了,就说明不原谅,现在,裴行俭在挨了打之后,还能获得百姓们的原谅,殊为难得。   自古以来,大唐百姓都是非常容易满足的一个群体,哪怕你真的伤害了我,只要你诚心改正,百姓们还是非常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或者两次机会,三次机会。   但是呢,官府却不会轻易地原谅一个百姓,只要你犯错了,就一定会追究,以维护法度的森严。   因此,从这个角度来看,百姓远比官府来的善良。   看到一些百姓开始询问裴行俭身上的伤势来由的时候,云初也就知晓,这些人原谅了他,并且开始接受他了,也同时为他扫清担任长安县令路上的最后一丝阻碍。   苏定方提着一罐子从对面来到云初这边,笑呵呵的道:“你成全了他。”   云初摇头道:“我啥都没干。”   苏定方笑道:“老夫若是没有眼观六路的本事,早就战死一百回了。”   没办法,面对这位老英雄,该有的礼数不能缺少,云初,狄仁杰,温柔都上来见礼。   苏定方很自然的坐在了主位上,拍着手上的一坛子杀毒药对云初道:“在西域饥寒的时候,有一罐子这东西,是可以救好多人一命的。”   云初微微一笑,打开酒坛子给在座的人都倒上一碗,自己端起一碗酒对苏定方道:“恭贺将军百战功成。”   苏定方端着酒碗道:“你现在不与军中老将来往,是何原故?”   云初笑道:“自然是自惭形秽之故。”   “铁了心要走文官的路数了?”   云初笑道:“武人过于好战,而小子却想过安稳一些的日子。”   苏定方叹口气道:“自古以来,武人就没有好战的,好战的武人你一个都找不出来。   不论是白起,廉颇,李牧,王翦,还是汉时的卫青,李广,霍去病,亦或是我朝的李靖,李绩,这些人对于战争的态度永远都是能免则免。   好战的从来只有君王跟文官。   他们只要制定好策略,武人就只能去执行。   你以为的那些武人立下的旷世奇功,越是伟大的功劳,死的武人就越多。   很多你们看来神奇无比的战争,不过是武人在绝命威胁下的哀鸣而已。   霍去病骑兵狂突猛进万里之遥,得封狼居胥之功,你可知这万里之遥是需要用脚一步步去丈量的。   饥餐胡虏肉,渴饮匈奴血,听起来雄壮沛然,你可知人肉的滋味,匈奴血的滋味是何等的难以下咽吗?   云初,你与他们两个不同,你是上过战场的,在那里,越是野蛮的人便能获得越久,越是受礼法之道浸染深厚的人,便越是死的快。   因为战场是属于野兽的,而不是属于君子的。”   苏定方说到这里,轻轻呷一口碗中烈酒,继续笑着道:“以前的战争是名将们的天下,他们往往能用各种奇思妙想,于九天之上给予敌人致命一击,凭借自身就能扭转乾坤,扶大厦于即倒。   以后的战争却是不是这样了,拼的是国力,一两场战斗对于战争的胜负已经无关紧要了。   只要国力雄厚,哪怕失败一百次,战胜一次就足够让对方身死国灭。   而那些国力不济的国家,失败一次就足够亡国灭种。   所以,李绩看重裴行俭,看重薛仁贵,也看重你,不是为了把你推上你不喜欢的战场,而是要构成前锋,中段,以及后方这样的三道防线。   老夫知道,军中的一些人做的事情让你非常的失望,他们做的事情甚至还伤害到了你。   别以为你这一生不用上战场,一旦我们战死了,裴行俭,薛仁贵战死了,而敌军又兵临城下。   云初,你还有的选择吗?   大唐说起来是皇帝一个人的,但是,他真的就是皇帝一个人的吗?   真的就与你无关吗?   你的祖先死于此地,你死后要葬于此,你的子孙以后还要生长于此。   我们这些人战死了,就到了该你出战的时候,老夫就不相信,到那个时候你还能躲到哪里去呢?   往哪里躲呢?   老夫归来之后,问的第一件事就是你是否已经放弃了锤炼武技,得知你每日依旧,刺枪,拉弓,射箭,舞刀,乘马,老夫的一颗心就安定了。   云初,你可以讨厌军伍中的某些人,却绝对不能讨厌军伍,因为,总有一天,你一定会率领他们出战。”   苏定方说完最后一句话,就端起酒碗跟云初重重的碰撞一下,一口喝干,就丢下碗下了楼。   云初瞅着苏定方走到裴行俭身边,笑呵呵的拍打着裴行俭的光脊背,还把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来披在裴行俭的身上,看的出来,他真的很高兴。   狄仁杰瞅着云初道:“苏公的话说的没错,不管别人怎么样,我觉得我老婆孩子,还要你带兵来保护呢,交给别人,我真的很不放心。”   温柔跟着叹口气道:“军方之所以不放心你,是因为你一直没有表现出让他们能够彻底放心的能力。   我觉得苏公刚才的话,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这一次检阅大军,你应该有所表现才好。”   狄仁杰道:“这几年来,你一直在锻炼,武装,培训万年县的五百不良人,是时候拿出来展现一下了。   如果你总是这样藏着,掖着,不拿出来,会被人认为你心怀鬼胎,毕竟,你没有办法做到真正的无人知晓。”   云初瞅着狄仁杰跟温柔道:“你们认为,真的到了展现我武力一面的时候了吗?”   温柔摊摊手道:“没办法,我已经把你昔日的战果吹嘘成了在百万军中杀了一个七进七出,取上将头颅如探囊取物一般。   实在是不知道还怎么继续往下吹。   如果你这一次能带着五百不良人在阅兵中,一鼓拿下红色战旗,我就好继续吹嘘你为大唐即将不世出的名将了,那个时候,就好说多了。”   狄仁杰瞅着还在人群中嘚瑟的裴行俭,对云初道:“既然上一次是裴行俭公然挑战你,这一次你不妨主动挑战一次裴行俭。   把难度降低一些,就算不如军中那些悍将,难道连长安县的裴行俭都不如吗?   同时,最好说好,只用万年,长安两县的本部人马,我就不信弄不过他。”   云初见狄仁杰,温柔两个这么聪明人的人都这样认为,于是,就从窗户边上,扯下店家的招牌旗子,将旗子卷在旗杆上,奋力从酒楼上朝裴行俭投掷了出去。   旗杆带着呼啸声,笔直的刺向裴行俭,裴行俭转过头,见一只旗杆向他飞来,就探手捉住。   疾驰的旗杆顿时停顿在他的手上,随即,用力一抖,长胜酒楼的招牌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站在酒楼上的云初大声道:“双十二点将台,裴行俭敢与某家一战否?”   论如何制造气势,云初远不如裴行俭,只见裴行俭抬手把旗子带着旗杆哗啦啦的甩手钉在安业坊的门楣上,哈哈大笑一声道:“夺红旗者胜!”   随着他的这句话,那面长胜酒楼的招牌就从坊门上垂落,长胜酒楼四个大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弄得跟他的战旗一样。   云初道:“好,万年,长安,各出五百本部人马,看看谁才是长安第一!”   裴行俭正要答应的时候,远处射来一支羽箭,竟然将那杆长胜酒楼的旗杆从中射断。   一个坐在马上的彪形大汉道:“你们竟敢视天下英雄如无物,算某家一个。”   云初转过头去发现竟然是薛仁贵,这个本身身高就很高,这时候骑在一匹巨大的战马背上,身着铁甲,如同铁塔一般。   云初最讨厌的就是没事干打乱他计划的人,转过头蛮横的道:“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竟然也想参战。”   薛仁贵大怒,又朝云初射出一箭,云初不闪不避,眼看着那一枝羽箭擦着他的耳朵射中柱子,眼中寒光一闪,手在栏杆上轻轻撑一下,身体就如同一片巨大的树叶一般从酒楼上飞下来,掌中横刀匹练一般的斩向骑在马上的薛仁贵。   苏定方呵呵笑着扯着公孙离开了裴行俭,裴行俭此时也不知哪根筋不对,竟然一脚踢断一根手臂粗定门闩,双手各持一截,慢慢的走向云初与薛仁贵恶斗的战圈。   李治的脑袋跟一个熊头一起探出銮驾之外,他很想知道自己的宿卫将军为何突然发疯,会在大街上跟人斗殴起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表演   李治今天出来是来看裴行俭负荆请罪的,是苏定方动用了老脸请他出来的。   原本只是走走过场,带着熊出门透透气,顺便给了苏定方这个老臣脸面。   结果,才走到光福坊与安业坊的中间,然后,他就听见了自己的宿卫将军薛仁贵吼叫着要与人打架,才把熊头推开,把自己的脑袋探出来,就看到云初举着一把明晃晃的横刀,从楼上跳下来要砍死薛仁贵。   等他看到裴行俭提着两根短棒加入战团之后,李治就叹息一声对巨熊道:“那个二百五又被人利用了。”   没错,李治就是这么想的,因为他今天之所以出来,完全是因为苏定方恳求皇帝给他颜面,好为他的弟子涨涨脸面,李治本来连要说的话都准备好了。   到了这里之后,才发现,那个二百五竟然主动从楼上跳下来要殴打薛仁贵。   还以为云初根本就不是薛仁贵的对手,结果这才接战,云初竟然跟薛仁贵打的难分难解不说,还一脚踩踏在薛仁贵的马脖子上,不知是怎么用的力道,那匹马竟然被踹的向一侧摔倒,还压住了薛仁贵的一条腿。   云初真的是一点放水的意思都没有,眼看着薛仁贵摔倒,闪着寒光的横刀竟然第一时间斩向薛仁贵的咽喉。   一条木棒横着将云初的横刀砸开,另一条木棒却带着风声朝薛仁贵的脑袋凶猛的砸了下来。   被当成软柿子的薛仁贵暴怒,竟然一把扯过马头,挡在自己身前,裴行俭的棒子一下子就砸在马头上,战马哀鸣一声,竟然软软的倒下去了,薛仁贵翻开战马的身体,双臂用力,大吼一声,竟然举起了这匹战马,向酣战在一起的云初跟裴行俭砸了过去。   两人迅速闪开,只见那匹马从两人中间飞过,咕咚一声砸在地上,滑行数米远,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此时苏定方已经来到皇帝的銮驾前,对皇帝施礼道:“陛下,古之恶来,也不过如此。”   李治脸色不虞,慢慢的道:“一个五品县令,一个六品县令,再加上一个五品将军,当街斗殴成何体统。”   苏定方笑着指指混战的三人道:“这都是陛下忠诚的臣子,有如此伟力,老臣为陛下贺。”   李治伸长脖子,见仨人打的不可开交,就对苏定方道:“看起来不错,不过,看样子这三人没有一个愿意留手的,伤到了怎么办?”   苏定方看看战场笑道:“这个时候,谁留手谁一定是第一个被打出去,陛下正好借这个由头,看看您的臣子到底如何。”   李治见云初将一柄横刀耍的水泄不通的,这才对苏定方道:“爱卿这是又坑那个二百五了?”   苏定方脸色怪异的道:“应该是陛下口中的那个二百五在坑裴行俭。”   不得不说,一个人一旦对某一个人的看法形成了执念,那么,想要改变过来是极难的一件事,尤其是李治这种人,看法一旦形成,想要改变难如登天。   云初跟裴行俭上一次斗殴的时候,是裴行俭要抢云初的美食大会的生意,失败了,就丢下长安县这个烂摊子跑去了边塞立功挽回了颜面。   长安的烂摊子还是云初跟刘仁轨两个人花费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给收拾好的。   现在,裴行俭回来了,当然要从云初这里找回颜面,而建设城市,让百姓富裕的本事裴行俭远不如云初,想要找回颜面那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比武。   偏偏云初这个二百五自忖武力无双,还被人吹嘘成了举世罕见的猛将,脾气还坏,人家不利用他这个弱点才是怪事情。   眼看三人在朱雀大街上上下翻飞已经打得阻碍了交通,原本想要阻止这一场无谓的恶战的李治发现云初竟然在面对裴行俭,薛仁贵的时候不落下风,就一手抓着巨熊的耳朵扭捏,一边饶有趣味的观赏这一场难得的恶战。   看了片刻,他终于看出来了,这三人是谁都不服谁,只要那一个稍微占点上风,其余两人就会联手攻打那个占上风的,而那个占上风的永远都打不过其余两人联手,在被踹了好几脚之后,又会跟别人联手殴打那个新的占据了上风的人。   就在裴行俭将脚踩踏在薛仁贵脸上的时候,云初一刀剁在薛仁贵的甲胄上,他的横刀乃是百炼横刀,这一刀竟然砍掉了薛仁贵甲胄上的护肩兽头。   裴行俭正要趁机会突袭薛仁贵,一柄乌黑发亮的长鞭,在他的光脊背上炸响,这一鞭子下手很重,打的裴行俭血肉横飞,痛不可当。   忍不住丢开薛仁贵,将手中的短棒朝云初的双腿砸了过去。   薛仁贵死里逃生,再也不敢大意,扯掉破烂的甲胄,从已经死掉的战马身上,扯下一对铜锤,咆哮一声,就跟裴行俭一起夹攻威胁最大的云初。   毕竟,云初一手持刀,一手手持长鞭,他在这场斗殴中,远交近攻的最是占便宜。   三个人中间,云初的身法最是灵活,他总是有办法将三人串成一条线,这样他只需要直面一人即可,而被夹在中间的那个人还总是要担心来自背后的突袭,不能一心一意的应战。   眼看着裴行俭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柄马槊,李治就对苏定方道:“他们刚才不是说,要在朕点将的时候抢夺红旗嘛,那就一人带着五百人去抢红旗好了,现在,要是再恶战下去,难免回伤到某一个。”   苏定方笑道:“陛下说的极是。”   说罢,从皇帝亲卫手中讨要过一柄长弓,手握三枝羽箭,李治几乎只听到一声弓弦的震响,三枝羽箭几乎同时发射了出去。   三支箭不偏不倚,战斗中的三个人一人分到一支,云初沉腰挥刀,一刀斩断了来袭的羽箭,裴行俭闪身避开羽箭,而薛仁贵则一锤子将羽箭砸的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住手!”   眼看着三人分开,苏定方这才爆喝一声,制止了三人之间的战斗。   三人依旧相互警惕的看着对方,只要那一个稍微有一点小动作,其余两人必定会群起而攻之。   苏定方来到三人中间道:“陛下有旨,十二月,十二日,你们各自统带本部人马五百参与点将夺旗。   有本事在那里夺得红旗岂不是要比在这里混战强百倍吗?”   云初冲着裴行俭冷笑道:“那一天,本官会把你的屎打出来。”   裴行俭怒极而笑道:“就你在西域参与的那一场儿戏一般的战斗,也敢在本官面前夸耀。   正好,十二月,十二日,我们再斗一个你死我活。”   薛仁贵在一边嘿嘿笑道:“别忘记了,还有本将,更有十六卫的骄兵悍将那里有你们两个文官夺魁的好事。”   云初裴行俭一起瞅着薛仁贵道:“你以为你们还是昔日的百骑吗?”   薛仁贵一张脸涨的通红,他焉能不知,如今的那些宫卫们,还真得挑不出几个能征惯战的猛士出来。   不过,一想到这两人手中能动用的只有衙役,捕快,心情立刻就好转起来。   他不知道的是,云初如今麾下的捕快,衙役,不良人,已经全部换成了从战场上下来的府兵。   论到战斗力,从上一次突袭丘神绩家,将丘行恭的亲卫杀的尸横遍野,就可知一斑。   见皇帝在那边,薛仁贵上前请罪,云初,裴行俭上前见礼。   就听李治懒洋洋的声音从銮驾里传出来。   “很不错,不愧是朕的悍将,既然是悍将,若是不给你们组一个场子,相必你们是谁都不会服气谁。   到时候,十六卫各自选五百人出战,朕的武库对你们打开,可以自由选择装备,领头官员品级不得超过五品,一起参与夺旗。   到时候,是英雄,是好汉的,朕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云初闻言立刻欢喜的道:“请陛下恩准微臣动用火药。”   李治愣了一下,然后看着云初道:“你想把他们两个通通杀死吗?”   云初狞笑着看看对火药威力一无所知的裴行俭跟薛仁贵道:“两位应该不会害怕火药这东西吧?”   薛仁贵耻笑道:“你到时候尽管用,我倒要看看你的火药厉害,还是本将掌中的大戟锋利。”   裴行俭则要聪明的多,对于跟云初打架这回事他深有体会,如果火药这个东西不利害,云初绝对不会率先提出来,而皇帝也不会说出云初会杀死他跟薛仁贵的话来。   就谨慎的道:“如果有火药,我也想试试。”   李治想了想,其实他也想看看火药在实战中的运用,不过,一想到死掉的都是自己的兵马,立刻坚决的摇头道:“火药不在此列。”   云初遗憾的叹口气,裴行俭却松了一口气,他对如何使用火药不熟悉,却隐隐觉得这东西应该很厉害。   至于薛仁贵虽然上半身的铠甲已经破烂的不能穿了,就那么提在手里,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三人的表情被李治尽收眼底,不知为何,李治这一次居然比较看好云初。   或许是,这个人,自从入仕以来,还从来没有办砸过任何一件差事。 ###第一百七十八章 优势与劣势   万年县这些年已经被云初彻底的给培训出来了,只要是县里出现了一件大事,那么,全县的力量都会在第一时间动员起来。   有时候,云初甚至认为,万年县的实力甚至超越了长安十六卫中的任何一个卫。   毕竟,没有哪一个卫可以为比武夺旗这样的小事情,就动员五十万人。   最可怕的是动员五十万人还是暗中进行的,没有惊动朝堂上的御史言官,更没有惊动百骑司的人。而那些身在万年县却对万年县一无所知的豪门勋贵们更是被隐瞒的死死地。   在双十二日到来之前,万年县自己人已经秘密的进行了至少三场夺旗游戏。   参与的队伍足足有十一支。   这就是万年县真正的实力,这五千五百人全部都是万年县属下没有参与番上,没有去边关作战的府兵。   按照大唐律例,万年县尉,每年都要组织本地府兵参与训练两个月,一般由县尉统领,府兵按照自己在军中的阶级自然组队。   在别的县,这是属于折冲府的活计,但是万年县是京县,不属于任何折冲府,直接面对十六卫统领。   这种训练在别的县的府兵看来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因为在府兵训练期间,按照大唐律例,府兵需要自带干粮,自带装备参与训练。   但是,万年县是不一样的,为了激发府兵们的训练热情,这两个月的粮秣是由官府供应的,同时,官府还负责修缮,补充府兵们在训练中损坏的装备,消耗的箭矢。   真正能让府兵们心甘情愿脱离农事参与训练的原因是这两个月的训练,被算作本家的徭役范畴。   也就是说,只要府兵们愿意好好训练,那么,他们家中其余人的徭役就会被免除。   这种条件,即便是十六卫也无法比拟,因为十六卫中的军卒,来自于全国六百五十八个折冲府番上的府兵。(番上,就是指参与京城守卫的府兵)   而大唐最精锐的府兵来自于关中,而万年县参与番上的府兵并非是挑选最精锐的,而是轮到谁谁去。   所以,云初麾下最初的五百个不良人,已经由万年县最为精锐的府兵构成,而原先的不良人,纷纷变成了坊正,里长一类的人物。   皇帝为了看到最精锐的大唐府兵们的表现,如约打开了自己的武库。   而将作监中,属于万年县户籍的工匠就有两千余,所以,万年县需要的武器都是由这些工匠们率先从中挑选出来的。   这一次皇帝也提供战马,大唐马政中的养马人,万年县也有一千……   所以,当云初的五百兵马集结之后,就连早就辞官回家的赵孝祖也看的食指大动。   这位缺少了一只胳膊的,昔日平定南方蛮人叛乱的大唐悍将,不用云初邀请,自己就出来殚精竭虑的将这五百人的装备安排到了极致。   最后,云初看到的却是一支朴实的不能再朴实的军队,整个军队看起来黑乎乎的,一点都不鲜亮。   “为何不全部装备铁甲呢?”   对于颜色云初没有要求,但是,他看到很多军卒装备的却是皮甲,就有些不能理解。   赵孝祖对于云初的要求嗤之以鼻。   “跳荡兵要什么铁甲,身穿铁甲之后,他还能跳荡的起来吗?   再说了,你的军中还装备了如许多得竹子一样的带着铁刺的长杆子,虽然能有效阻止敌军靠前,你想过没有,这么以来你的大军也没有办法靠近敌人了。   此次作战,以夺旗为先,论到步战,你可能占一些便宜,但是,一旦到了马战的时候,你遇上薛仁贵跟裴行俭,恐怕就没有身法灵活这个便宜可以占了。   到时候,谁力气大,谁就占优势,我听说薛仁贵有掷马之能,裴行俭有举鼎之力,硬碰硬之下,你没有便宜可以占。   所以,你要避开跟这两个人比马战,而且,薛仁贵的箭术无双,裴行俭的箭术也不差,你的箭术虽然也不错,比这两个人还是有所不如。   所以,你到时候能依仗的只有你的麾下战阵,不仅仅要依靠这些人,还要审时度势,巧妙地利用另外十六支队伍,总之,不要在一开始,就对上薛仁贵,裴行俭,这样的人。”   云初皱眉道:“我听说左武卫有一个叫做程务挺的好像也很利害。”   赵孝祖嘿嘿笑道:“你才知道啊。区区一个程务挺算什么,右武卫还有一支陌刀队,这些陌刀手各个身高八尺以上,双手持陌刀,如林而进,乃是近战的无敌存在,即便是骑兵,在陌刀手面前也讨不到好去。   至于左威卫的重甲骑兵,右威卫的强弩手,骁卫的重甲步卒看样子都没有被你放在眼里吧?   你就庆幸吧,庆幸这些军队不参与这样的比试,否则,就算你本事再大,老夫也会劝你放弃。”   云初倒吸一口凉气,听了赵孝祖的介绍,他才知晓大唐军队之所以能够横行天下,是力量强大的非常平均,而不是一两支军队的强大。   此时,真正被消磨掉的荣光的人,只会是昔日的百骑后代,而其余的军队,因为统领他们的将军,几乎没有一个是废物的,所以,战力依旧强悍。   如果不用火药的话,云初还真得没有战胜这些军队的把握。   赵孝祖嘿嘿笑道:“老夫还是有一个法子让你支撑到最后,或许有夺旗的可能性。   只不过,军阵的样子比较难看而已。”   云初连忙道:“只要能打赢,我这人不在乎难看不难看的。”   赵孝祖大笑道:“你不是有这么五十根枝枝丫丫的东西叫啥?”   云初连忙道:“狼筅”   赵孝祖笑道:“这东西节节枒杈,长一丈五六尺,举在手中能遮蔽全身,刀枪丛刺必不能入。   但是呢,这东西只能御敌,却不能杀全身甲胄的敌人,而且,这东西形体重滞,转移艰难,你想要灵活作战的话,就必须抛弃这东西。   不过啊,如果配上老夫专门设计的战阵,则威力倍增,你想不想听听?”   云初自然要听。   “你听着,老夫久在南方作战,你弄出来的这个狼筅对付南方那些没有甲胄的蟊贼是极好的。   想要对付北方这些重甲之士,就有很大的问题。   如果配上强弩,就好的多了,这样就能平衡一下你的攻守能力。   老夫看你也不是那种一往无前的猛将料子,干脆,要守,就守他个不要脸。   万年县工匠多,你只需将这些巨盾修改一下,加装一些连环机构,一旦上了战场,就用这些勾连,以五十人为一队,将盾牌连接起来,就成了十个龟甲。   此时狼筅在外御敌,强弩杀敌,跳荡时刻准备跳跃而出破敌,最后以长矛手为辅,老夫以为,这样的十个大龟壳,就算卫公来也毫无办法。”   云初皱眉道:“如果是我的话,我就用火箭覆盖,烧掉你的龟壳。”   赵孝祖幽幽的道:“你放心,每一次参与夺旗的队伍,都不会携带火箭的,就连你们现在用的这些兵器,长矛会插上木头楔子,刀剑会变成木头的,强弩会去掉箭头包裹上软木,你的狼宪估计也会变成竹子的。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一场夺旗大会结束之后,尸横遍野的你说陛下为了个啥。   这里面就有一个空子可以钻,因为别人用的武器都受到限制,但是呢,你的盾牌可是不在限制之列。   是实打实的防御武器,那些人用木刀。木枪休想突破你的防御,只要你坚持的时间足够长,那些人就只能相互残杀。   等那些人杀的差不多了,你就可以撤掉盾阵,一拥而上,干掉那些零散的敌人。   不过啊,要随时注意红旗的所在,如果被人抢先了,斩将夺旗了,你这套乌龟战术就会成为别人的笑柄。”   “如果,我抢先来到红旗所在地,用阵势护住红旗,你说会发生什么事情?”   赵孝祖瞅着云初这个大聪明,遗憾的对守在云初身边的县尉张甲道:“要不然此次比试,还是你来指挥吧,老夫很担心这五百将士,跟着你家县令,会被其余十五支军队踩踏成肉泥。”   张甲见自家县令面色不虞,就赶紧道:“老将军说笑了,卑职那里有这样的本事。”   赵孝祖怒道:“上了战场,老夫宁愿要你这种听话的,也不要他这种自作聪明的。   每一次夺旗之争,都是由当世名将亲自设计出来的,他不会给你一星半天投机的机会,先要夺魁,不但要拿出真正的力量来,还要辅以个人的指挥才能,军卒们的配合熟练与否。   只有样样拔尖的才能笑到最后。   这一次之所以摆出这种乌龟阵势,是在赌裴行俭,薛仁贵,程务挺这些人都小看你。   放弃直接攻击你,而是自相残杀。   唯有如此,你才有那么一丝丝获胜的希望。”   云初不解的道:“老将军就这么看不起我?”   赵孝祖叹息一声道:“我很担心,因为有你在,别人会抢先攻击你,你真的很招别人恨。”   云初不解的道:“为何我会招人恨?”   赵孝祖道:“因为你万年县的百姓认为自家县令无所不能,所以在,此次长安市夺旗关扑中,纷纷买你赢,听说,买你赢的铜钱已经超过了一千贯!” ###第一百七十九章 沙场点兵   云初从来不在行家面前假装自己啥都知道,就算是知道也假装不知道。   这是他用了很长时间,受了很多教训之后才做能做到的一种行为。   这种行为不算高级,但是呢,克服自己内心的展现欲望与骄傲,还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云初绝对不认为自己在排兵布阵上的能力可以超越赵孝祖这种百战悍将。   当初晋昌坊之所以会挑选赵孝祖作为第一个来吃长桌宴的人,就是通过无数的文书了解了这个人之后,发现这是一个严重被低估的将军,这才有了那一场拉进双方关系的长桌宴。   在办事的时候,将自己的无知与天真表现出来,毫无疑问是一个很好的激发行家干活欲望的好法子。   因为,在行家眼中,领导都是愚蠢的。   这样做也能方便你发现一些奇奇怪怪的不合规的东西,因为,行家觉得你是愚蠢的。   赵孝祖是完全可以相信的,这几年下来,云初与去西南征战的府兵们的联系越发的紧密了。   而联系云初与西南府兵桥梁的,便是赵孝祖,一个已经被大唐朝廷遗忘的人。   云初在忙着挑兵选将,裴行俭也没有闲着,他看中了一个并州人王方翼。   他觉得这个人非常的有见地,所以就委任此人为他的副将,参与此次夺旗之战。   同样没有闲着的人还有薛仁贵,他舍弃了平日护卫皇帝的百骑军,而是准备从左右千牛中挑选人才。   听说,因为薛仁贵名声的缘故,也有很多左右千牛的人愿意为他效死力。   温柔出钱买了裴行俭跟薛仁贵的大热门,于是,云初的盘口就一路下跌,从一赔二瞬间就跌到了一赔八。   其实温柔也没有出多少钱,而是重点说了云初这一次只用万年县的不良人这个消息。   还说自己之所以买裴行俭完全是因为他觉得在十五支队伍中间,云初的队伍素质最差。   可能是平日里流言说多了,现在,终于有了一些信誉度,所以,就有很多的人愿意追随。   温柔做事,从来都不会简单的做一件,他是一个喜欢将自己做的事利用到极致的人。   所以,不会像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云初问他还做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他没有回答。   云初不得不做好在夺旗期间遇到突发状况的准备。   因为,对温柔来说,他一般只考虑结果,不怎么考虑结果以外的事情。   皇帝检阅大军的时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事情,而十六卫的大军都会在这一天尽量的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皇帝看。   皇帝点将阅兵是一件极其私密的事情,在这个点将台上,除过唐人之外不会有万方馆的胡人。   当年曾经有官员建议太宗皇帝,在点将的时候,可以邀请万方来参观。   却被太宗皇帝一口回绝,他认为完全没有必要,他更喜欢那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邦国主动挑衅大唐,对大唐不敬,到了那个时候,万方,万邦,万国,自然会知晓大唐的军队是如何的强悍。   在长安城里,驻扎军队最多的所在,便是皇城。   十六卫中的八个就屯驻在皇城之内。以最严谨,最严密的方式拱卫着宫城。   长安城之外,还有八个,原本在皇城之外还应该有太子六率的。   以前的太子是李治,所以他的太子六率如今已经成了左右千牛,以及金吾卫。   新的太子李忠虽然仅仅是一个名义上的太子,连东宫都没有踏进过一步,自然没有太子六率这样的待遇。   大唐的太子六率一向是跟皇帝是八字不合的,李承乾的太子六率,就曾经在侯君集的统领下向太宗皇帝挥刀。   于是,那一支太子六率从将军到军卒,被太宗皇帝杀的干干净净,一个都没有留下来。   李治的太子六率是太宗皇帝从十六卫中遴选出来的忠志之士,所以,李治从当上太子,直到成为皇帝,他从未动用过太子六率。   与太子六率相比,李治更加喜欢十六卫的兵马。   因为头一天的天气太好,所以,在凌晨的时候,被洪水淹没过的被冻得结结实实的大地上,起来了一场寒雾。   云初带着自己的人早早进入了曲江坊,而比他们到来的更早的人是百骑司,他们已经封锁了点将台区域,不准云初的队伍进入封锁场地熟练场地。   幸好,云初也没有这样的想法,于是,就把部下安置在暖和的砖窑上,大家在这里也能看到点将台。   太阳似乎已经出来了,大地却被浓雾笼罩着,看不见太阳,也看不见天空。   一匹马率先从浓雾里钻出来,悄无声息的,马上骑士的铁甲上包裹着一层薄薄的寒冰,很明显这个单手就能握住一面大旗的骑兵并不在乎这点严寒,将大旗插在地面上,就寂静无声。   只是在他身后的浓雾里,能影影绰绰的看到更多与他装扮相同的骑兵静静地站立在那里。   天色更加明亮一些的时候,浓雾好像退散了一些,此时,云初才发现,在视野所及之地,已经站满了各色府兵。这些人形成的队形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凹字”,而百骑司新修好的点将台,恰好就在凹字的缺口处,原本平平无奇的点将台,一下子就显得荣耀无比。   其实,点将台不重要,哪怕这一刻,将一块石头放在那个位置上,他也能拥有点将台一般的荣光。   因为,有荣光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点将台,或者石头,而是李治那个大唐王朝的统治者。   因为有大唐,所以当李治的銮驾从长安城里行驶出来的时候,那些骄傲的,荣耀的,或者倔强的武人们,纷纷弯下了腰,即便是骑在战马上的,也向那座没有盖子的銮驾行去了注目礼。   他们好像是一体的,是一个整体,也是一架完整的战争机器。   大唐皇帝检阅军队的时候,是沉默的,李治就那样坐在銮驾上,身前是俊秀的女官,身后是魁梧的护卫,左右则是美丽的如同狐妖一样的宫女,再后面,便是那群被云初等人嘲笑的百骑老兵。   不过,今天这支队伍似乎很不一样,至少,夹在胳膊下面的马槊岿然不动。   同样进不去的裴行俭来到云初身边道:“别看了,那是真正的百骑。”   云初惊讶问道:“百骑还有真百骑跟假百骑之分?”   裴行俭道:“像他们那个阶级的武士吗,如果还是只能像猴子一样不断地出现在人前,对他们来说,那就是一种羞辱。”   “所以说……”   “没错,平日里出现在人前的百骑不过是昔日那些百骑们的不肖子孙,现在出现在你面前的这些百骑,才是真正的经过千挑万选之后出来的百骑。   如果你不信,等一会陛下将仪式主持完毕了,你可以带着你的人上去挑战他们试试。”   云初瞅着裴行俭道:“你为何不去试试呢?”   裴行俭冷笑道:“任何看过那群窝囊废百骑的猛人,一般都会心生‘彼可取而代之’得想法,我没有。”   “你为何没有?”   “因为我十二岁的时候,曾经参与遴选过百骑,结果失败了,没有成功。”   “为什么不再试试呢?”   裴行俭恼羞成怒的道:“甲乙丙丁四等,甲入选,乙等后备,有丙丁两个阶级什么事情吗?”   “你都是丙等?”   “错了,我是丁等。   魏武卒的遴选方式过于酷毒,我根本就不相信战国时期魏武卒的遴选方式能选出那么多足以组成一支军队的武卒出来。”   云初摩挲着下巴道:“你看我要是参与遴选,能否入选?”   裴行俭叹口气道:“以你十三岁能在万军中活下来的本事,你可能会入选。”   云初惊诧的道:“这么高看我?”   裴行俭摇头道:“不是高看你,我那个时候锦衣玉食的被养坏了。   现在的成就都是知耻而后勇的结果。”   云初本来还想说点啥,就在这个时候,身着铠甲的李治已经站在了台子上,一句话没有说,就按倒了正东方的绿色青龙旗,于是,正东方的左右武卫就开始动弹了,同样没有人喧哗,只有尖利的哨子声有节奏的不断响起,紧接着站在高台上的六个壮汉,就开始擂鼓。   随着鼓点不断地变幻,左右武卫的两万四千兵马的阵型开始不断地变幻。   阵型没有云初预料的那么整齐,但是,从太阳终于驱散了浓雾的时候,云初突然觉得,如果自己麾下有这么两万四千个如臂使指的人,不论是什么样的事情,他都敢干。   现在,很明显,这里所有的人都是属于李治一个人的,所以,云初现在啥都不敢干。   “这就是天子之威啊,可以顷刻间让天下伏尸百万,血流漂杵。   也是天下男子人人向往的威权。   遥想当年,隋末的三十六路反王,七十二股烟尘,都是为这个位置着迷,发疯。   现在呢,他们的骨头大概都已经腐朽了吧?” ###第一百八十章 杀人的礼   点将阅兵的意义就在于让皇帝明白,自己才是这些军队的真正统帅。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以他的意志为作战方向的。   因此,点将重任不可假他人之手。   李治将代表东南西北的青龙,朱雀,白虎,玄武旗帜一一按倒,则四方军队立刻遵循李治命人敲击出来的鼓点,进行行军,布阵,或者穿插,亦或假装对峙。   这是一种表演性质的军演,不过呢,却把李治作为大唐军队的最高长官的意义完整的表现出来了。   李绩披着一件陈旧的甲胄站在最前面,在他身边的是程咬金,他身上的甲胄也不是新的。   在他们两人身后,是苏定方,郑仁泰一干老将,虽然一个个白须飘飘,反倒把这个阵势衬托的有些庄严了。   美丽的跟狐狸精一样的宫女,托着黄金杯跪在李治面前,李治拿起一个金壶,往黄金杯子里倾倒酒浆,妖艳的宫女们依次将金杯捧到李绩他们面前,老将们抓起金杯一饮而尽。   “信我者饮酒!”   “不信我者掷杯!”   “皇帝手中拿着的金壶,是一柄阴阳壶,里面装着美酒,也装着毒酒。   壶柄上有机关,皇帝想要谁死,谁就能喝到毒酒,皇帝信任谁,谁就能喝到美酒……   高祖时期,死在这个酒壶下的武将很多,刘文静就是担心裴寂会坑害他,让高祖皇帝赐给他一杯毒酒,当时在点将台下,以自己现在是文官推脱了事。   最后,被高祖以谋反论处,死于法场。   还有昔日的十八路反王中凡是投降大唐的,也有一大半都死在了这个酒壶之下。   包括武功甚至超越了大唐第一猛将翼国公秦琼的盛彦师。   每一次点将阅兵,总会毒死一两个,就是不知今日会毒死谁。”   听裴行俭说起这种秘密往事,还以为金杯饮酒是一项殊荣的云初,心底里立刻就起了一片寒霜。   或许,这个赐酒的过程,就是为了告诫,告诫云初这种不把大唐皇帝当成一回事的人,现在,真的起效果了。   在知晓这个金壶,金杯的来历之后,云初觉得自己以后可能没办法像李绩,程咬金他们一般端起酒杯毫不犹豫的把酒往自己肚子里灌了。   云初很想看看有人立刻倒地而死,这样也好有一点经验,万一将来自己要被毒死的时候,用什么样的姿势倒地才算有一些颜面。   很可惜,一大群人就在寒风中站立了一盏茶的时间,有资格得到皇帝赐酒的将官中间,竟然没有一个人摔倒,然后抓心挠肺的乱喊。   一个都没有,这让云初跟裴行俭两个人非常非常的失望。   裴行俭见云初在看他,就连忙解释道:“这东西好久好久没有用过了,至少太宗一朝就没有出现过。”   云初点点头,表示接受这个解释,毕竟,以太宗皇帝的骄傲,他还真得不屑于使用这种法子来对付自己的大臣,如果真的不喜欢谁,拉刀子出来砍死就是了。   现在,李治用了,却不毒死人立威,云初认为这是一个非常高明的政治手段。   一方面告诉这里的将军们,他本来可以效法高祖统御将军们的法子来对付他们,却因为相信将军们,只是赐下美酒,没有杀人。   另一方面,也是告诉这里的将军们,如果还不知道感恩,下一次,酒壶里就不一定只有美酒,而没有毒酒。   总之,也是李治自己承认,他对他的将军们,没有太宗皇帝那么放心,与大度。   一轮酒喝完,金杯赏赐给了将军们,端着酒杯的一个个长得跟狐狸精一样的美人宫女也连同酒杯一起赏赐给了将军们。   比如,李绩就分到了一个长得最美丽的宫女,程咬金身后的那个美人看起来也很不错……就数梁建方身后的那个美人身体健硕,笑起来像极了一只胖狐狸。   云初跟裴行俭两人对视一眼道:“可惜了。”   云初问道:“等一会我夺旗成功了,会不会有美人赏赐下来?”   裴行俭摇头道:“美人都是属于老将们的,年轻的,正当年的将军们得不到美人。”   云初遗憾的道:“暴殄天物啊。”   裴行俭笑道:“美人赏赐给老将,是希望他们沉迷的温柔乡里早点死掉。   赏赐给你我,难道是希望我们这些人家里的子嗣不够多吗?”   看着老梁已经开始揉捏那个胖狐狸的屁股了,云初点点头,对裴行俭的话深以为然。   点将阅兵进行到这个程度的时候,现场里原本极度肃穆的氛围就消失了,李治自己拥着两个狐狸精一样的美人,跟老将们开始说笑。   而一桌桌酒宴,也就摆在了高台之上,皇帝跟老将们纷纷入席,在美人的陪伴下,开始观看二三子戏于军前。   二三子戏于军前,这是一句老话,以前春秋时期作战的时候,人们非常的讲礼貌,在大战之前,首先会派出几个猛将互殴,两方的君王,就在两边看着。   这就叫二三子戏于军前。   那个时候作战,如果你这一方的猛将追杀的太快,对方的君王跑的不够快,被追上了,猛将兄还要向君王行礼,问现在能否活捉他。   君王说不行,猛将兄就必须在原地等待,等君王跑远了,继续追,再次追上之后再问一遍,君王还说不行,猛将兄就必须再等,让君王再跑。   第三次追上之后,再问,如果君王还不答应,猛将兄就可以不理睬身份上的差距,可以粗暴的对待君王。   不过,一旦第三次被猛将兄追上的话,有气节的君王一般情况下就会自杀,没气节的君王就会投降,等待自己的国人在战争之后,用城池,或者绢帛,以及粮食,把他赎回去。   在这个过程中,被俘虏的君王会获得对方上宾一样的礼遇。   所以,这个二三子戏于军前,是一句现在听来是很可笑的话,可是呢,在春秋时期可是被严格执行的,猛将兄如果追的太急,让君王从战车上摔下来受伤,他家君王会毫不犹豫的砍掉他家猛将的人头。   这就是礼!   宦官扯着嗓子面对全军大呼:“君王有命,令二三子戏于军前。”   声音才落下来,就有一个黑乎乎的蠢货,骑着一匹黑马从骁卫的队伍中冲出来,举着马槊高声呼喝:“谁敢与某家一战!”   云初就问裴行俭:“这个蠢货是谁?”   裴行俭看了一阵子之后道:“骁卫的郭待诏,郭孝恪次子,此人也算是一个文武双全的人,在军中有恩荫得来的校尉军职,还从太学考进了弘文馆。   缺点是脾气急躁,第一冲出来虽然可以让陛下对他印象深刻,如果没有出彩的表现,恐怕只能是坏印象了,第一个出战,殊为不智。”   云初叹息一声道:“我当年在龟兹城门口,看到过他父兄留在那里的鲜血,从这个人目前的表现来看,他的父兄白白战死了。”   就在云初跟裴行俭两人蹲在温暖的砖窑上喝着热汤窃窃私语的时候,从皇帝的亲卫中也冲出来一个人,两人仔细一看,原来是薛仁贵。   “某家前来战你。”薛仁贵骑着一匹高大的白马冲到了高台之下。   这家伙的话是对着郭待诏喊的,目光却看的是云初跟裴行俭这边的方向。   云初放下汤碗对裴行俭道:“我们两个又没有打算下场,他看着我们干啥?”   裴行俭幽幽的道:“刚才宦官喊的二三子,其中就包括我们两个。”   “你是说我们两个也要上场?”   “是啊,名次越是靠前的,到时候率领队伍站队的时候也是最靠前。   当然,主将不愿意应战的话,派副将出马也是可以的,你的副将是谁?”   云初瞅瞅带着人马站在另一处砖瓦窑上的张甲道:“就是张甲!”   裴行俭大笑一声,拍拍云初的肩膀就去了自己的队伍,此时,他的副将王方翼已经整理好了军阵,那里长枪如林。   台子下面的战斗已经开始了,或者说已经结束了,薛仁贵用一柄巨大的狼牙棒,一棒子就把郭待诏的马槊给砸的飞出去五六丈远,又在两匹马错镫的时候,一把抓住了郭待诏马脖子上的长毛,硬是借助自己战马力量,以及身体沉重的特点,将郭待诏的战马扯翻,然后跳下战马,抓着郭待诏的束甲丝绦,将他从倒地的战马身子下边抓出来。   举着手舞足蹈的郭待诏小范围的转了一圈之后,就把他丢在受伤的战马身上,虽然摔不死郭待诏,估计已经把郭待诏满腔的雄心壮志给摔碎了。   薛仁贵表现出来的强大,蛮横,以及实用的战斗技巧,即便是高台上坐着的诸位老将,也是赞不绝口。   薛仁贵是李治的护卫,所以,在薛仁贵以碾压式样的方式战胜了郭待诏之后,李治就笑的非常得意。   还对坐在自己两侧的李绩跟程咬金道:“两位爱卿,朕麾下的这员战将如何?”   程咬金笑道:“已经超越了老臣壮年。”   李绩则嘿嘿笑道:“这才开始,打过云初,裴行俭之后再夸耀不迟。”   李治想起前阵子在朱雀大街上看到的那一幕,点点头道:“英公说的极是,就是不知道这军中是否还有能让朕眼前一亮的英雄好汉。” ###第一百八十一章 将星璀璨   裴行俭的队伍也已经汇入了军阵之中,不过,他对薛仁贵大喊大叫毫不理睬,而是径直来到躺在骨断筋折的战马肚子上的郭待诏道:“快起来,打不过就打不过,有什么了不起的,继续躺着就失颜面了。”   说罢骑着马一弯腰就把郭待封从死马身上拉起来,还把甩飞的铁盔用马槊挑着还给郭待诏。   事情办完了,也不跟站在场子里的薛仁贵争斗,而是带着郭待诏回到了他这一方的军阵里,一路上嘻嘻哈哈的说着话,好像根本就不在意郭待诏刚才极度拉胯的表现。   云初远远地看见了这一幕,觉得裴行俭这个狗日的又占一个大便宜。   或许,这样的裴行俭,才是真正的裴行俭,才是史书中让史家不吝赞美之词的裴行俭。   薛仁贵在场中大声呼喝几声,却无人应战。   裴行俭还在一边安慰郭待诏,云初捧着一个汤碗在喝热汤,今天要战斗很久,所以,不宜吃的太饱,而喝下去的汤,等一会战斗的时候也会化作汗水。   长久的无人应战,李治的眉头才皱起来,一边的李绩就对皇帝道:“陛下莫要着急,精彩的这才开始,不是这些人怯战,而是一个个都在审时度势。   也是在等待薛仁贵火气升腾,等他急躁的时候,就该有人出来了。   此时虽然只是斗将,其实,也是两军交战,这些人没有轻易地出战,老夫才略觉欣慰。”   就在李治准备说点啥的时候,一员战将缓缓地从武卫的军阵中骑着马走了出来。   他的后背上插满了短矛,战马屁股上的革囊里则装着更多的短矛,而他手中的兵刃却是一杆长的过份的长矛。   东平郡公程名振见皇帝不认识此人,就站出来施礼道:“启奏陛下,此乃微臣犬子程务挺乃右领军中郎将。”   李治指着程务挺身上插得如同箭猪一般的短矛道:“如此说来,令郎擅长投矛?”   程名振笑道:“勉强算是一门本事,虽然粗陋,上了战阵之上还算有用,让陛下见笑了。”   李治举起酒杯朝程名振邀饮道:“好,朕尝闻虎父无犬子,爱卿满饮此杯。”   皇帝邀请喝酒,程名振自然痛快的一口喝干,回到座位上,就听旁边的梁建方低声道:“还是出来的太早了。”   程名振不以为意的道:“抛砖引玉尔。”   梁建方笑道:“就怕这砖头被玉石砸的粉碎。”   程名振面色不虞,梁建方却当看不见,呵呵笑着依旧与那个被他裹进大氅的胖狐狸美人调笑。   薛仁贵立马高台之下,程务挺纵马绕着圈子在跑。   薛仁贵没有截断程务挺的去路,明知道程务挺在催动战马准备高速狂奔,然后再找出机会投掷短矛,如此,有战马冲力加成,短矛的威力将会大增。   果然,就在程务挺的战马速度提高到最高的时候,程务挺将长矛夹在胳膊底下,向薛仁贵冲了过去。   从正面看长矛很难判断这东西到底伸出来了多长,往往只能看到闪烁着寒光的矛头,很对时候,当你以为矛头距离自己还远的时候,长矛却已经近在眼前。   薛仁贵伸出硕大的狼牙棒迎向直奔自己胸膛而来的那一点寒芒。   长矛准确的顶在长矛的矛头之上,才一接触,薛仁贵就大吃一惊,长矛之上竟然力道很小,被狼牙棒触碰一下,就向后缩了回去,与此同时,另一点寒芒从左方突刺而来,薛仁贵将身体贴在马背上,寒芒带着刺耳的尖啸向他的肩膀上方刺过来。   长矛竟然是程务挺的诱敌之计,真正的杀着却是他左手上的短矛。   薛仁贵嘿的叫唤了一声,左手丢开缰绳,一柄短刀却出现在手中,用尽全身力气向那一点寒芒劈砍了过去,只听叮当一声响,程务挺手中的短矛前进之势,略微停滞一下,就在这一瞬间,两匹战马已经错镫而过。   薛仁贵听到身后又有短矛的破空声,右手将狼牙棒甩了出去,喀嚓一声就砸断了飞袭过来的短矛。   刚才这一幕看的李治胆战心惊的,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说好的二三子戏于军前,现在却变成了生死搏杀。   就刚才这一幕,只要有一个人的武艺稍微差一点,就是命丧当场的场面。   李治朝李绩等一干老将们看过去,发现他们竟然看的津津有味的,即便是当老子的程名振,此刻脸上也只有惋惜之色,没有担惊受怕的模样。   “陛下,薛仁贵身体沉重,力大却不够敏捷,所以,他才选了狼牙棒这种以力破巧的武器,看样子,这是为了对付云初,裴行俭两人准备的。   现在,遇到了程务挺这种擅于使用远程武器的将军,他手中的狼牙棒就显得不那么合适。   这就是程务挺为何明知薛仁贵勇力无双还要抢先出战的原因。”   有李绩在一边讲解,李治终于完全沉浸在这一场精彩的争斗之中去了。   这一次发起冲锋的还是程务挺,不过,这一次薛仁贵没有给程务挺将马速提起来的机会,同样驱赶着战马迎了上去。   程务挺双手乱抓,插在背后皮套子里的短矛就被他一根根的投掷了出去,速度奇快,以至于第一根短矛才到薛仁贵面前,后面三根短矛也已经近在咫尺。   薛仁贵低吼一声,挥动狼牙棒将眼前的短矛砸飞,避开随后而至的两根短矛,再挥拳砸飞最后一根短矛,而程务挺的长矛又出现在了他的胸前。   薛仁贵不敢赌这一矛的虚实,不得不再次用力砸开长矛,然而,又有两点寒芒冲着他的胸口奔袭过来。   这一次薛仁贵竟然不闪不避,就在所有人以为他准备硬挨这两根短矛的时候,已经有人不忍心的闭上了眼睛,这是短矛不是箭矢,短矛有洞穿铠甲之威。   就在此时,薛仁贵竟然徒手抓住一根短矛,再用这跟短矛硬生生的挑飞了另外一根,右手的狼牙棒已经以雷霆万钧之势当头向程务挺的砸了下去。   避无可避之下,程务挺只好举起长矛格挡,喀嚓一声响,薛仁贵这一锤子竟然砸断了程务挺的长矛,然而,狼牙棒的力量并没有被完全削减掉,狼牙棒上的狼牙挂着程务挺铠甲的护肩兽头,竟然生生的扯了下来。   与此同时,程务挺的左臂似乎也受到了重创,再也抬不起来。   战马错镫而过,在转过来的时候,薛仁贵单手举着狼牙棒对程务挺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程务挺正要认输,就听左屯卫军阵中有人高声喊道:“人家已然手下留情,你还赖在上面做什么?”   闻听此言,程务挺脸色大变,他不是输不起,而是不能在这里受辱。   于是,他举起完好的右臂对薛仁贵道:“你不用留情,废掉一条左臂不算什么,没了左臂,老子还有右臂,就算两条手臂都没有了,老子还有两条腿,一张嘴。   就算这些都没有了,老子也能用家伙捅死你!”   薛仁贵没有理睬已然暴怒的程务挺,而是冲着左屯卫的军阵中怒吼道:“挑拨离间的无耻小人,出来与某家一战!”   就听左屯卫军阵中慢慢的出来了一匹战马,战马上的人冷笑一声道:“你先弄死眼前这个姓程的废物再说与我一战的话。”   李治有些不喜的对李绩道:“此人又是何人,为何口出恶言?”   李绩笑道:“此乃右屯卫裨将王孝杰,也是一名不错的年轻人。   至于陛下所说的口出恶言,老臣倒是觉得甚妙。”   李治道:“程务挺已经受伤,本来就要认输退场,这本来没有什么,程务挺已经表现得很好了,这个时候王孝杰却出言挑拨,难道恨这二人不死吗?”   李绩叹口气道:“陛下,军阵之上最忌讳的便是对自己的对手仁慈。”   李治道:“这不过是一场演练而已。”   程咬金在一边对皇帝道:“启奏陛下,对陛下来说是一场演练,对于这些人来说,能在这里有所表现,甚至超过在战场上有所表现。”   李治略微思忖了一下,就恍然大悟,不在把自己的情绪投入到这场争斗之中,改为袖手旁观。   程务挺退无可退之下,右手接连投掷短矛,这些短矛被他投掷的又快又急,转瞬之间,马包里的十二枚短矛,就已经被他投掷了出去。   虽然这些短矛都被薛仁贵用狼牙棒一一砸开,程务挺却怒吼一声,用自己完好的右手端着一杆新的长矛,还用手臂夹着矛杆子,向薛仁贵发起了新的冲锋。   这一次他没有留任何气力,只想着让这战马跑的更快一些,不论胜负,他唯一的念想,就是不能表现出半分的怯意出来。   看到这里云初瞅瞅不远处的裴行俭,裴行俭也在看他,还冲着云初挤挤眼睛,似乎非常的得意。   云初把目光再次看向校场,却发现程务挺竟然在距离薛仁贵不到十步的时候,奋力将手中的长矛投掷了出去。   长矛太长,而上面附着的力量太大,所以长长的杆子竟然抖动起来,在半空中如同一条飞舞的毒蛇。” ###第一百八十二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程务挺的最后一击,没有伤到薛仁贵,也不知道薛仁贵是怎么想的,竟然再一次抓住程务挺的束甲丝绦,把他高高地举起来了。   不过,程务挺没有像郭待诏一样手舞足蹈,而是安静的被薛仁贵抓着,不反抗,也就没有那么滑稽,倒是显得有那么几分悲壮。   于是,凶性大发的薛仁贵竟然将程务挺朝王孝杰砸了过去。   王孝杰是一个身高很高的的人,只是很瘦,见薛仁贵竟然把程务挺丢给了他,就从马上跳起来,在半空接住程务挺,小心的将他放在地上,对程务挺道:“程兄,你稍微歇息片刻,一会如果兄弟很狼狈的话,你可以纵情大笑,莫要给兄弟留半分颜面。”   程务挺点头道:“一定会的,你要小心,此人力大无穷,不要跟他硬拼。”   王孝杰笑道:“恰好,小弟也只剩下一把子力气,虽然不知道结果如何,总归是会便宜后边的仁兄。”   程务挺道:“一定要打赢宫卫。”   王孝杰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完话,王孝杰竟然舍弃了战马,拎着一根看起来似乎更加沉重的铁棒进入了战场。   薛仁贵没有理睬王孝杰,而是把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裴行俭身上,且眼中有悲伤之色。   裴行俭笑吟吟的看着薛仁贵,没有半分出战的意思,看样子他已经打定了主意等他的力气消耗的差不多的时候,再出手。   另一边的云初也是如此。   此时的云初如同一头巡梭在牧场外边的孤狼,背着手在温暖的砖窑上走来走去,看的出来,他在强行压制着自己那颗好战的心。   王孝杰来到薛仁贵身边道:“别看了,他们都等着捡便宜呢,你还是先考虑一下怎么把我打倒,最好能把我打的狼狈一些,刚才我的嘴太臭,得罪了不少人,你能把我打的越惨越好。”   薛仁贵也从战马上跳下来,拖着狼牙棒来到王孝杰跟前道:“你是来消耗我力气的,你准备怎么消耗?”   王孝杰伸出自己那双看起来很瘦,却漆黑如铁的双拳道:“在这群人中间,我们两个是最像的,都是从小兵一路走到今日,比不得那些贵人,既然你我都是小兵,抡锤子砸木桩子的事情干过吧?”   薛仁贵盯着王孝杰的眼睛道:“你准备用砸木头桩子的方式来比拼出一个高低?”   王孝杰哈哈大笑道:“不过,一个是木头桩子,一个是木槌。”   薛仁贵向前一步道:“谁先当木头桩子呢?”   王孝杰哈哈笑道:“自然是猜枚决定。”   说着话,就把一枚铜钱丢给了薛仁贵。   薛仁贵拿着那枚铜钱,仔细看了看,突然对裴行俭喊道:“裴兄,你来帮我丢这枚铜钱吧。”   裴行俭冷漠的摇摇头道:“这是你们的事情,我不参与。”   薛仁贵又朝站在砖窑上的云初喊道:“云兄,你来不来?”   云初同样冷漠的道:“这是你们的事情,我不会参与的。”   薛仁贵仰天大笑道:“所以,你们两个都想着如何击败一个精疲力竭的薛仁贵是吗?”   裴行俭道:“这是你自己选的,哪怕是跪着也要把自己选的路走完。”   云初也在一边冷漠的道:“如果可能,我想最后一个出场。”   薛仁贵大声道:“所以,这是一场战争,不是一场武者的对决是吗?   所以,你们两个都不算作武者是吗?   我听闻,懦者斗则退,武者兵益黩。军容满天下,战将多金玉。刮得齐民疮,分为猛士禄。这才是你二人所求是吗?   你们两人枉为武者!”   裴行俭大笑道:“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战者动于九天之上,该我动的时候,你会看到我的雷霆一击。”   云初则冷漠的道:“我从不同情自取灭亡的弱者。”   薛仁贵怒发冲冠,旋即就平静下来,转过身,看着王孝杰道:“我来当木头桩子。”   王孝杰笑道:“我觉得你又中计了。”   薛仁贵道:“你面对的是一个武者,一个愈挫愈勇的武者,且看我今日如何将你们统统投掷于地上,来吧!”   王孝杰哈哈大笑,拖着手中的铁棍,轻盈的在地上奔跑两步,然后,手中的铁棍就携带着风雷之声,向薛仁贵当头砸了下来。   薛仁贵举起狼牙棒自下而上迎击,只听一声闷响,薛仁贵的木质镶嵌铁狼牙的狼牙棒顿时碎裂开来,铁狼牙纷飞,击打在薛仁贵以及王孝杰的铠甲上叮当作响。   王孝杰摊开自己的一只手,发现掌心中全是血,就疑惑地问薛仁贵:“你只能招架,不能还击。”   薛仁贵折断手中的硬木头杆子,一只手握一截一步步地逼进王孝杰道:“你这种看似忠厚,实则奸诈的人,也敢在我面前制定规矩?”   王孝杰慢慢向后退,一边退,一边道:“我们说好了的。”   薛仁贵道:“我同意了吗?”   说着话,手中的两杆短棒就雨点般的向王孝杰捶打了下去。   王孝杰手中的铁棒过于沉重,在面对薛仁贵轻便的短棒,一时间那里招架的及,再加上握着铁棒的手又被薛仁贵一顿棒子敲击的痛不可当,大叫一声,就丢下铁棍,抽出横刀与薛仁贵厮杀在了一起。   他的武艺不弱,如果不是前边总想着投机取巧伤到了虎口,还能与薛仁贵激战一番。   可惜,薛仁贵一副中计的模样,却将他这个用计的人耍的团团转,刚才那一击,王孝杰用上了吃奶的力气,而薛仁贵也没有留半分力气。   这让王孝杰的双手虎口全部裂开,血水汩汩流淌,此时即便是想紧握横刀也变得极为艰难。   再加上每一次短棒与横刀交集,只会让他已经破裂的虎口更加的不堪重负。   眼看着横刀被短棒击飞,王孝杰双手握拳,势如猛虎一般扑向薛仁贵,薛仁贵脚步停滞一下准备迎击,却不防王孝杰竟然呐喊一声,就朝斜刺里狂奔。   李治呆滞的瞅着薛仁贵追击王孝杰,忍不住问程咬金:“为何会变成这样?”   程咬金冷笑道:“一个裨将,想偷天之功。”   见李治还是一副茫然之色,就连忙解释道:“此人,根本就没有想着赢过薛仁贵,所以,先以言语激怒薛仁贵,激怒程务挺,让两人死战一场,然后就进一步放弃战马,放出话语与薛仁贵约定步战,还约定一人站在原地,承受另一人的攻击,只招架,不反击。”   李治道:“这样做对他有何好处?”   程咬金冷哼一声道:“好处太多了,至少陛下已经知道了王孝杰这三个字,至少英公已经当着陛下的面夸奖了此人一句。”   李治又道:“哦,朕明白了,此人根本就不是薛仁贵的对手,所以就跟薛仁贵赌猜枚,如果他猜枚输了,就直接认输,如果猜枚万一赢了,他就打薛仁贵三棒子再认输跑路是也不是?”   李绩嘿嘿笑道:“对他来说,能激的程务挺与薛仁贵血战一场,他扬名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算是赢了五成以上,猜枚,他也有五成的胜算,如果赢了,就是十成的好处到手,就算输了,也有七成五的好处到手。   这种只赢不输的事情,怎么都能干,他只是没想到,薛仁贵比他想象的要难缠的多,顺着他的计谋反过来算计了王孝杰一把。”   李绩说到这里遗憾的看着小腿被薛仁贵打了一棒子的王孝杰,又对李治道:“这一顿恶揍,恐怕是逃不过去了,一下子把前边赢来的东西,输的干干净净。”   李治瞅着被薛仁贵敲鼓一样敲打的鬼叫连天的王孝杰欢喜的对李绩道:“这个王孝杰虽然失败了,也算是一个敢想敢干的人杰。”   李绩笑道:“有陛下这句话,王孝杰就算是被薛仁贵打断手脚,也是值得的。”   李治原本很高兴,突然皱眉道:“英公的意思是说,薛仁贵的悲愤,裴行俭的幸灾乐祸,云初的袖手旁观,都是在坑这个王孝杰?”   李绩闻言,仰天大笑,且笑的余音袅袅。   李治啧啧道:“朕一直以为云初就是一个简单的二百五,没想到也有聪明的时候。”   李绩的笑声停止,瞅着李治道:“其实老臣也一直好奇,陛下为何会认为云初就是一个莽撞人呢。   一个能把万年县治理的如此丰饶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一个莽撞人呢。”   李治嘿嘿笑道:“他还是憨厚一些才讨人喜欢。”   李绩拱手道:“陛下说的是。”   李治喟叹一声道:“朕,实在是没有预料到,一场简单的夺旗,仅仅是前奏,就会如此的诡异多彩。”   此时的王孝杰已经被薛仁贵殴打的快没有人形了,当他连告饶的力气都没有了之后,薛仁贵这才拖着王孝杰的一条腿,丢到台子底下,瞅着四周密密麻麻的军卒怒吼道:“还有谁?”   这一声,声震四野,颇有些冠压群雄的意味。   裴行俭骑着一匹黑马缓缓地从军阵中走出来,朝站在最中间的薛仁贵拱手道:“我可以允许你休憩一炷香的时间。”   就在薛仁贵准备拒绝的恶时候,发现云初竟然也骑着枣红马走进了场子。   立刻道:“休憩一炷香的时间也好。”   云初笑道:“休憩两炷香的时间吧。” ###第一百八十三章 奇怪?不奇怪!   薛仁贵想要休息,除过云初跟裴行俭之外,没人愿意让他休息。   所以,裴行俭,云初两人开始战斗了。   或许是受到了王孝杰的鼓动,这一次跑出来为自己扬名的二三子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原本只有外十二卫,跟长安,万年,以及宫卫这十五支队伍。   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原因,就连内四卫,左、右监门卫,左、右千牛卫也有人参与了这场战斗。   这下好了。   十六卫加上长安,万年,以及宫卫总共有十九个二三子,薛仁贵一个人就废掉了三个,加上云初,裴行俭,薛仁贵,外边还有十三个。   人一多,难免就会出现混战的状况,尽管,云初,裴行俭很愿意给薛仁贵两炷香的休息时间,但是,被人不允许。   云初,裴行俭虽然说总是护着薛仁贵,但是,总有人向云初跟裴行俭发起进攻,将他们勾引到其它地方,而剩余的人总喜欢向薛仁贵发起进攻。   场面顿时就乱了,云初不止一次的朝台子上看,希望上面看热闹的大佬跟皇帝能够制止这样的混战。   结果,他发现,这些人,包括皇帝,全部都都端着滚烫的酒,站在台子边上,看他们这群人群殴。   贞观元年,太宗皇帝将天下划分为十道。   分别为:关内道、河东道、河南道、河北道、山南道、陇右道、淮南道、江南道、剑南道、岒南道。   每道各下设数十州,州下辖县。   又在各州分设军府,共置军府六百三十四个,在编府兵兵额共六十万名。   这就是大唐最基础的军事力量。   十二卫,其实就是大唐的十二支野战兵团。   还是因为番上任务,十二卫中,由大唐各地折冲府组成。   离京城五百里远的军府,每隔五个月派出一支府兵赴京城宿卫。   离京城一千里远的军府,每隔七个月派出一支府兵赴京城。   离京城一千五百里远,每隔八个月派一支府兵。   离京城两千里远,每隔十个月派出一支府兵。   离京城二千里以上的,不论距离,每隔一年派一支府兵赴京城宿卫。   以保持每一个卫拥有一万两千人的常规兵力。   所以在僧多粥少的情况下,众人发现,皇帝,与诸位大佬再这样严寒的天气里,依旧看这些人斗殴看的如此投入,一些原本没有争夺旗子之心的人,也渐渐开始动心了,并积极参与战斗。   不长时间,云初就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些人只愿意在靠近台子跟前的地方作战。   所以,云初,裴行俭很快就被这群人给挤压到了两边,边缘的地方。   只有薛仁贵手持王孝杰丢下的铁棍,左突右杀战斗的不亦乐乎。   又过了片刻,百无聊赖的云初就重新回到了温暖的砖窑上,站在这被冰封的大地上,不一会,脚底板都能结冰,所以,云初还是认自己还是留在这里比较舒坦一些。   裴行俭也百无聊赖的回到了自己的队伍中,看着那些人在台子跟前厮杀的热血沸腾。   好好地一场比试,在短时间内就成了一场闹剧。   李治笑吟吟的瞅着脸色难看至极的李绩,这一刻,李治是得意地,因为,他发现,在皇权面前,这些平日里自称威武的人,变得跟市侩小民一般可笑。   李治喜欢这样的总是期望上进的部下,为了上进,他们抛弃了颜面,自然也能抛弃尊严……   只可惜,今日的场合特殊,带巨熊过来有失敬意。   他决定,如果下一次还要阅兵点将的时候,他一定会把巨熊带来,要不然,自己无处安放的手实在是寂寞难耐。   李绩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圆咕隆咚的东西,对李治道:“陛下,这就是武研院新弄出来的轰天雷。”   李治忍不住皱眉道:“爱卿因何随身带着这个东西,听刘爱卿说过,这东西很危险,有时候,即便是不见火焰,也会自燃。”   李绩笑道:“老臣今日检校三军的时候,拿出来壮我大唐军威用的。   现在看来,只能用在这些混账身上了。”   说完话,李绩就当着李治的面,就着火盆上的炭火,点燃了轰天雷之后,就丢下了高台。   正在喝罐罐茶的云初正要把一杯香甜的茶汤灌进嘴里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一声炸雷。   原本很稳当的手,颤抖一下,茶汤一点没剩的全泼到了脸上。   正在殴斗的一群人,顿时戛然而止,骇然看向一处还在冒着袅袅青烟的土坑。   云初迅速站起身,跳上枣红马,对张甲等人道:“休息好了吗?”   众人齐声呼喝道:“休息好了。”   云初大笑道:“既然休憩好了,我们去拿红旗。”   就在别人还在惊骇于那一声巨响的时候,云初的五百人马已经快速的向另一个高台所在的方向狂飙。   因为,在那座高台上,有一面红艳艳的旗帜正在迎风飘扬。   裴行俭的速度也不慢,麾下的人手甚至在王方翼的统领之下做到了后发先至。   而场地上的其余人等,这才发现自己献媚献错了地方,急匆匆的吼叫副将,统领本部人马,向另一座高台迅速围拢。   可怜,这些人已经在冰天雪地中冻了足足两个时辰,此刻要他们突然发动,一个个摇摇摆摆的如同鸭子一般,不过,跑出百步之后,他们的速度立刻就提升了起来,开始有一些百战雄兵的意思。   两座高台相距一里地,对于这些强悍的兵卒来说,不过是几个呼吸间的事情。   最先跑到这处高台的人,正是云初与裴行俭。   就在两人准备从左右两个方向抢先登台的时候,就听张甲在半空中发出一声惨叫,从高台上掉了下来。   正在往上攀爬的云初不得不放弃攀爬,抖手将缠在腰上的鞭子甩了出去,牢牢地缠住张甲的身体,往回拉扯一下,让他的身体转了一个方向掉在一个巨大的台阶上。   不等云初松口气,却发现自己的部下,竟然接二连三的开始往下掉,他救得了一个张甲,却救不了这么多将士,眼看着他们惨叫着掉下高台,摔在坚硬的地面上。   这一摔虽然不至于要命,但是,断腿,断胳膊这种事绝对难以避免。   “裴行俭,你竟然下这样的毒手。”   云初第一次开始恼怒了,他知道此时的裴行俭很无耻,却没有想到他已经无耻到了连底线都没有的地步了。   话音刚落,云初就听到裴行俭那边也传来一连串的惨叫声,听声音,应该也有很多的属于裴行俭的人马掉了下去。   “百骑!”   裴行俭的叫声从高台的另一边才传来,云初立刻冲着自己的部下们吼叫道:“结阵!”   云初第一时间就放弃了继续攀爬高台的举动,而是带着部下匆匆逃离了高台,并第一时间在高台之下用巨盾相连,组成了一个个坚固的堡垒。   因为人数缺少不能组成盾阵的军卒们立刻将那些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同伴拖着离开了高台。   前面的混乱场面让云初放松了警惕,认为自己是在跟一群看着聪明其实很愚笨的人一起争夺一个荣誉。   他没有想到在自己以为将要占便宜的时候,却遇到了一做难以逾越的大山。   这可能就是李绩最擅长的。   在你最愉快,最幸福的时候亲手捏碎你最美的梦境。   原本,在他跟裴行俭两人谈论百骑的时候,他就该警惕起来的,没想到,还是大意了。   站在高台之下仰头看着站在高台上的那些黑甲人,他们全身都被黑色玄甲所笼罩,即便是面孔部位,也覆盖着狰狞的面甲,只有栅栏式样的换气孔位置,在这个寒冷的天气里不断地向外喷吐着白气。   就像是一个个黑色的机器人。   一群群手持木刀木枪的人涌过来,奋力爬上高台的台阶,然后再被那些黑色的机器人轻易地给打下来。   先掉下来的很糟糕,后面掉下来的还算运气,因为下面有厚厚一层垫背的。   云初等的就是这群垫背的人出现,呼喝一声,就带着自己的部下,以狼宪为前驱,以巨盾为城,缓缓地坚定地向高台上方前进。   每前进一步,云初都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因为,他这个时候举得自己就像是身在一个巨大的螃蟹笼子里,只要自己向前,一步,周围的螃蟹就会把他向下拖两步。   如果站的远一些看的话,就会发现,整座高台上爬满了人,且人头攒动的异常壮观。   李治站在一里外的台子上瞅着这边的争夺战,不知何时,他眼中的和煦的笑意已经消失不见了。   “左春,云初攻上去了吗?”   “回禀陛下,云初已经带着部下攻上上高台第三层,目前还在全力挤压百骑,期望可以登顶夺旗。”   “如此说来,那座高台里面的火药与云初无关是吗?”   左春看看远处观看争夺红旗的李绩等人,小声道:“他应该是不知道的。”   李治叹息一声道:“我也不愿意怀疑云初,如果真的是他的话,朕会难过很长时间。”   左春道:“陛下,里面装了至少八百斤火药,微臣以为云初不可能拥有这么多的火药。”   李治用手扶着高台栏杆叹息一声道:“两千名工匠,烧火融冰,将一座冻得结结实实的高台拆开,再复原,原本只是为了治疗朕的心病。   总以为是虚惊一场,没想到里面还真得挖出火药来了,还是八百斤火药,你说奇怪不奇怪?” ###第一百八十四章 奋勇争先的意义   能安稳的坐在高台上跟李治把酒言欢的人,统统被李治从凶手名单上去除了。   这是一个很好的现象,因为,这里坐着的人中间,有大唐十六卫的大将军与将军们。   而这些大将军,将军们的身边都站立着一位宦官,年纪很大的宦官。   他们的服务不但贴心还顺遂,几十年养成的察言观色的功夫,能让他们分辨出,谁是在真的开心,谁又是在忧心忡忡。   这边高台是李治的战场,他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   而云初那边的高台上的争斗却进行的非常的不如意。   云初还以为大唐军人的武力天花板是苏定方,梁建方,丁大有他们,这些年来,他一直以这些人为目标而努力练武。   现在,他遇到了这群战斗机器之后才发现,一个人只练习肌肉,不练脑子,确实能达到一个很厉害的程度。   云初五十个人的龟甲阵势一步步地向上走,还以为有狼宪开路,木枪辅助,没头的弩箭骚扰敌人,破开百骑单薄的防守应该不算难。   他哪里能想到那些百骑并不硬抗他的狼宪,而是抖出两条悬挂着锤子的铁锁链,当这些铁锁链波浪一般起伏的时候,铁链子上的锤子,就像敲鼓一般的敲击在巨盾上,力量不算太大,但是,造成的震颤效果却让手持盾牌的军卒们根本就拿不住巨盾,就算有聪明的军卒将巨盾的绳子挂在肩膀上,绳子与甲胄在剧烈的摩擦中纷纷断裂。   然后,云初就看到自己的部下一个个被铁链横扫着甩下高台。   云初用皮鞭缠住一个百骑的脖子,用力的往下扯,这个百骑立刻就放开手中的铁链,借助云初拉扯的力量,从高台上飞跃而下,泰山压顶一般的朝云初扑过来。   没办法,云初只好抓住身边的一个也不知是哪一支队伍里的军卒,就朝那个百骑甩了过去。   云初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家伙在半空中捉住那个可怜的军卒,本来习惯性的要拗断脖子,可能想起这不是敌人,就随手甩开,继续如同苍鹰一般向云初扑击。   云初的身法非常的灵活,游鱼一般在人群中穿行,让那个明显被云初激怒的百骑,竟然如同一辆重型坦克一般,在密密匝匝的人群中硬是犁出一条通道。   且手下没有一合之敌。   云初继续游走,百骑继续追击,等云初转过身不再逃跑的时候,那个百骑即便如何怒吼,也无法靠近云初一步,不知何时,他的双腿上已经缠满了细细的丝线,一两根,几十根丝线,百骑自然能够扯断,但是,当数百根丝线牢牢地缠住他的双腿的时候,就算是猛虎,也休想有太大的作为。   张甲的武功不好,这是谁都知道的一件事,他本身就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不良人。   但是,论到如何利用手中人数多的优势困住敌人,擒拿住敌人,这方面,当了好几年捕快头子的张甲却是专业的。   等这个百骑被云初的麾下人手捆绑的如同一只蚕茧的时候,张甲就带着部下,以此人为攻城锤,重新撞击百骑用铁链子形成的围栏。   攻城锤非常的不听话,哇哇大叫不说,还如同一条上岸的鱼一般上下左右扭动,可惜,这东西不是渔网,而是张甲精心设计的天罗地网,上面还布满了小小的三爪钩,只要被粘上,就是跗骨之蛆。   趁着百骑想要救援同伴的时候,云初的长鞭又如同毒蛇一般缠住了另外一个百骑的脖子,为了把这个家伙扯下来,云初纵身跃下高台。   这个身着玄甲的百骑的双脚如同生根了一般长在台子上,双手抓着鞭子,将云初拉扯的在台子上不断地飞荡。   有军卒见云初一人拉扯不动,就趁机抓住绷得笔直的鞭子,也把身体的重量压了上去,一个,两个,三个,就在云初觉得这个百骑的脖子就要被勒断的时候,他终于无法落地生根,忍不住向前跨出一步。   然而,张甲等的就是这一刻,一把豌豆就丢了上去,百骑一脚踩在豌豆上,身体没了根脚,立刻,大叫一声,就被云初等人扯下高台。   与此同时,趁着此人身体倒在高台台阶上的机会,十几个人就猛地扑了上去。   就在云初以为自己这边已经打开缺口了,准备继续强攻的时候,却发现面朝自己的百骑数量变得更多了。   薛仁贵正在高台一角跟一个百骑角力,裴行俭在另一头,拎着一根棒子与一个百骑厮杀的难解难分。   云初吹一声哨子,张甲立刻朝云初看过来,看到云初的手势之后,就把已经捉到的两个百骑捆绑的结结实实,作为倒吊在薛仁贵与裴行俭方向的杆子上。   李绩看到了这一幕,就笑眯眯的对皇帝道:“陛下,这就是您口中的莽撞人吗?   当十六卫的人马对百骑的防守束手无策的时候,云初已经生擒两个百骑。”   李治淡淡的笑道:“雕虫小技,一时得逞,算不得英雄。”   李绩笑道:“多少坐地分赃的大盗,可以飞檐走壁的飞贼,都被这群人给拿下了。   而且,他还知晓利用活捉的百骑,将压力吸引到薛仁贵,裴行俭的方向,他继续在浑水中摸鱼,老臣敢断言,只要这场争斗再继续下去,他还会有更大的收获。”   李治不服气的道:“这是因为百骑没有使用武器,如果使用了兵刃,朕相信,他们能做到以一敌百。”   李绩摇头道:“作为进攻的一方,云初他们还有攻城弩,云梯等等武器没有使用,百骑虽然精良,然,人数太少,在以后的战争中,能起到的作用会越来越少。”   李治知道,这是他昔日的太傅在考校他,于是,李治干脆道:“此次争斗结束,朕就给百骑配发震天雷。”   李绩哈哈大笑道:“这正是老臣要建议的,既然陛下准备东征,那么,为了减少伤亡,加快战争速度,陛下何不将震天雷也配发给信得过的大军呢?”   李治瞅着李绩道:“此事,再议。”   李绩即便是手中已经有了火药,对于东征之事已经有了七成以上的把握,但是,身为将军,他从来不认为以少打多是什么了不得的荣耀,他认为,那是黔驴技穷之下不得已而为的事情。   身为主帅,他一向认为,兵不血刃就能屠城灭国才是值得夸耀的军功。   现在,他已经把自己的意见告知了皇帝,他相信,如果这一次能带着皇帝东征,那么,使用大唐所有的兵器,以求达到快速胜利的目标,也一定是皇帝所乐意看到的。   龟甲阵势一遍又一遍的被百骑所化解,但是,他们化解龟甲阵的时候,不是没有代价的,长长的狼宪让他们无法靠近龟甲阵,只能故技重施使用铁链,然而,就在铁链再次发威的时候,无数条钩锁,挂住了铁链。   由于挂在铁链上的钩锁数量实在是太多,抓着铁链两头的百骑,再也不能甩出漂亮的铁链波浪了。   一个身体极度强壮,宛若人熊一般的壮汉,双手抱胸,咆哮一声,就从高台上跳了下来,重重的撞在龟甲阵上,只是这一下,云初看看这自己的好几个部下就吐着血倒在盾牌下面。   张甲更是愤怒至极,拼着被壮汉撞飞,还是将手中的石灰粉甩在了壮汉的面甲上,就听壮汉凄厉的惨叫一声,一把扯掉面甲,双手胡乱挥动,随即,就被十几个人牢牢地按在地上,等捆绑的结结实实的,这才拿出菜油给壮汉洗眼睛。   一个龟甲阵被壮汉砸坏了,没关系,这样的龟甲云初还有六个在待命。   在龟甲阵的不断撞击下,云初这一边的攻势终于有了一些进展,可以明显看到,他的队伍距离高台顶部最近。   而相应的,他们要面对的百骑也比别的方向多。   薛仁贵还是在跟一个百骑打的难解难分,而裴行俭不断地指挥自己的部下上,他自己则躲在人群中,寻找机会暗算那些落单的百骑。   云初扣上面甲之后,就没有人能在队伍中一眼认出他来,所以,每一个玄甲百骑都对面前的黑甲人非常的小心,他们知道,这里面有一个高手。   终于,玄甲人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抵御来自万年县众人的进攻的时候,他们就很无赖的将铁链子抡起来了,这些铁链子抽在巨盾上,巨盾就会立刻碎裂,盾牌后面的人的双手也会受伤。   这一次云初非常的有耐心,就举着一面巨盾,混在人群中,他根本就不相信,那些人能把上百斤重的铁链子能抡多久。   就目前而言,他们的策略是对的,就没必要出什么奇谋妙计,一步步地走好现在的节奏,拿到台子中央插着的红旗是必然之事。   就在云初有些得意的时候,一阵鼓声传来,薛仁贵突然开始大声的咆哮,并且一把揽住那个百骑的脖子,将他从自己的肩头丢了出去。   于此同时,裴行俭也不再躲躲闪闪,与对面的百骑硬抗几招之后,竟然不顾这人在身后对他的威胁,径直就朝台子上冲锋。   云初循声看去,发现李绩这个老贼不知何时竟然出现在了高台底下,在他面前,还有一面战鼓。 ###第一百八十五章 想要啊?跟我说啊!   老贼敲的是进军鼓!   在战场上,听到这种鼓声,所有将士只能向前冲锋,但凡有巡梭不前的,马上就会被督战队斩首。   云初怒吼一声,身为万年县队伍的主将,这个时候他必须率先发起冲锋。   李绩老贼早就发现再这样继续磨蹭下去,云初会把跟前的百骑各个击破,于是,他根本就不给云初猥琐发育的机会,带了一面大鼓,才到地方就开始敲击进军鼓。   云初丢掉手里的破烂木刀,一柄棒球棍从袖子里滑出来,一棒子就敲断了对面那个百骑手中的木刀,等云初第二棒子砸过来的时候,这个百骑却支起双臂,棒球棍重重的砸在对方的护腕上,云初趁机在他胸前踹了一脚,没有把对方踹倒,自己反而朝外飞了出去。   百骑张开五指,一记凶狠的虎爪从云初的面前带着风声划过,棒球棍再次砸下来,那个百骑竟然用自己威猛无俦的拳头应对。   梆梆梆……云初从不相信一个人可以把神经丰富,血管众多的手训练成没有痛觉的死肉。   一两下或许还能忍受,这家伙一连用拳头接了自己十几棒子,以自己的力道来看,这人的双拳如果没有出现骨裂才是怪事情。   于是,云初再次发动进攻,这个家伙果然不敢用拳头迎击,但是,他的双腿如同两条毒蟒一般灵活,巨斧劈砍一般的力道,招招都是冲着云初的要害去的。   好在,云初的棒球棍乃是铁木所制,想要踢断这东西,真的很难,所以,云初挥动棒子,每一次都准确的敲击在对方小腿的迎面骨上,没想到他的棒子跟对方的小腿撞击,竟然会发出类似金铁交鸣之音。   练武的人都知晓,如果双手不能用的情况下,那么,只用腿的时候,那就要一定发起一场快速的攻击,否则,一旦能对方开始进攻了,自己没有两只手来防守,将会非常的吃亏。   云初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等待见张甲已经发出了放渔网的暗号之后,云初就抡起棒子跟这个百骑硬拼了十七八下,然后,果断的舍弃了这个对手,直奔高台最高一层。   云初离开了,对于这个百骑来说也送了一口气,刚才用拳头跟云初的特质木棒对轰,他的手这个时候伤的很重。如果是普通木棒,根本就经不起他一拳。   才开始平息自己伤痛的时候,一张金光闪闪的渔网兜头笼罩下来,他想躲开,却慢了一瞬,紧接着就被渔网笼罩住,拼力挣扎,却扯不断这种用丝线编织出来的绳子,想要用手扯,细细的丝线却割开了他的手掌。   张甲瞅着眼前这个放弃挣扎的百骑道:“记住了,任你再悍勇,在我万年县的如炉王法下,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百骑怒极而笑。   “待某家休沐之日,自然会去你万年县衙看看,你如炉的王法到底好不好用。”   张甲冷笑一声道:“今日前来,只带了擒拿罪囚的法具,你若无事生非,就休怪我动用杀人用的东西。   武功高的悍匪我们见的多了,投入大牢之后,还不是温顺的如同小羊一般。   我劝你,别来了。”   说完,就对麾下道:“拖下去,挂起来。”   百骑继续挣扎,两个年轻的军卒却拖着渔网就下了高台,熟练地将百骑打晕,再绑起来,最后挂在杆子上。   而李绩,就在这个杆子下继续敲鼓。   云初的一只脚才踏上高台最高处,一条铁链子就带着风声向他袭来,面对这种挂满鸡零狗碎东西的铁链子,后退才是最正确的办法,如果被铁链子缠上,悬挂在铁链子上的锤子就会凶猛的击打在甲胄上,没人能经得起这样的一击。   铁链子砸空,在半空中划过半个圆圈,最后竟然奇迹般的缠在一个高大百骑的腰上,那些铁锤,钩子一类的东西竟然奇迹般的没有伤害他,而是老老实实的垂在他的腰袢。   “你是第一个踏上高台的人。”   听着对方从面甲下传来的瓮声瓮气的声音,云初笑道:“要击败你才能拿到旗子吗?”   对方嗬嗬笑道:“杀了我!”   云初摇头道:“我没有杀自己人的习惯。”   百骑冷笑道;“我专杀自己人。”   云初闻言,脸上的笑容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将棒球棍抗在肩膀上,冷漠的道:“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抓住了几个百骑,还以为是自己人,特意没有下重手,看样子,是我自作多情了。”   百骑向前走了一步道:“你就是那个被他们传的很厉害的县令?”   云初横着踏出一步道:“大唐的县令中间没有一个草包。”   百骑仰头看着天道:“我杀过几个县令,他们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云初皱眉道:“看来我也要尝试着杀几个百骑,用他们的命来证明,他们比起当年的百骑相差太远。”   百骑笑道:“杀了我,这将如我所愿。”   云初嗤的笑了一声道:“怎么,活得不耐烦了?”   百骑沉默片刻道:“不知道杀了你之后,会不会让我心里舒坦一些。”   云初疑惑地道:“我其实很不明白,你这样的蠢货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百骑愣了一下道:“你说什么?”   云初挪动一下双脚,指着高台上逐渐结成的冰对百骑道:“我们说话的功夫,我的人已经往高台上倒了快两百斤水了。   据我所知,你脚上的皮靴底子是一整块猪皮,想要在寒冰上站稳,很难。”   百骑冷漠的瞅着脚下的水逐渐凝结成一层薄薄的冰,对云初道:“我从不在乎这些鸡鸣狗盗的伎俩,主要我想,总能杀死我想杀死的人。”   云初将身子靠在高台的栏杆上,笑吟吟的看着这个狂妄的百骑。   曾经有一次云初跟梁建方喝酒的时候,问过老梁一个问题,一个人的武功到底能高到什么程度。   梁建方回答,十人雄有力气就可以了,百人雄需要力气与技巧,千人雄靠的是命,万人雄靠的是势!   力气,与技巧,还是人能够掌握的,至于命跟势,那东西没有意义,是老梁拿出来凑数的,这样说,显得他比较有学问。   根据老梁的说法来看,一个人打一百个已经是人的极限了,超过一百人那就是老天爷说了算。   云初今天想试试他能否带着一百个人打败眼前这个狂妄无比的百骑。   或许是这个家伙无敌已经很久了,觉得这个天下放眼望去全是蠢材。   甚至因为这种骄傲,他能快要弄成神经病了。   百骑,百骑,就只有一百个骑兵,从开始夺旗到现在,时间已经快过去半个时辰了,这一百个强人,已经持续不断的战斗到了现在。   就算是铁人,也该感到疲惫了吧。   所以,在云初讥诮的目光中,张甲等人已经组成了一支新的龟甲阵缓缓走上高台,人才到高台上,他们身上的黄豆就如同瀑布一般从身上跌落,铺满了整个高台。   百骑这个时候才开始认真起来,瞅着云初道:“这并非大丈夫所为。”   云初用带有小铁钉的靴子踩踩光滑的冰面,发现那些黄豆对自己的行动造不成任何危害,就笑道:“什么是大丈夫所为呢?我们的理解不太一样。   我觉得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行为,才是大丈夫所为。   至于你,不过是一介赳赳武夫而已,还谈论不到什么大丈夫。   今日,某家一定要把你捆猪一样的捆在万军面前示众,免得你总觉得自己无敌于天下,不耐烦活下去。”   百骑脸色大变,铁链子才抖开,就有十几根钩锁勾住了铁链,百骑想要用力的甩开,将近两丈长的狼宪已经抵到他的身前,百骑火速后退,龟甲阵裂开,八名跳荡已经从龟甲里的跳出来,举着木刀木棒向百骑扑了过去。   云初没有理会那个大发神威将万年县所属人马打的东倒西歪的百骑,在他冒着火的目光中,轻易地来到插着红旗的地方,没有拿旗子。   而是从怀里的摸出来一块甘草丢嘴里的慢慢的嚼,然后用手扒拉一下红旗,回头朝对面的高台看过去,果然,李治正站在那边也在看他。   虽然看不清楚脸,云初相信,此刻的李治应该是很高兴的,就是不知道他给这里埋火药到底想要害谁。   今日已经是十二月十二日,正月就要到来了。   在正月的这个好时节里,正是死舅舅的最好时节,假如正月里理发死舅舅这个传说是真的话,李治下个月一定会以光头的面貌出现在人前的。   毕竟,只要能杀死舅舅长孙无忌,李治还是愿意付出一些代价的。   被众人逼迫到角落里的百骑依旧在战斗,只是在面对十几条木棒的时候,他总是有疏漏的。   疏漏一次,一根木棒就会抵达自己想要抵达的位置,会破坏一些他的行动。   当十几根木棒交叉形成一个牢笼,将这个狂妄的百骑架起来的时候,这个看上去无所畏惧的百骑,竟然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   这是没办法的一件事情,捕快们只要用这个法子擒拿住江洋大盗之后,都会下意识的发力,绞断江洋大盗的手脚,如此,才算是安全的。   薛仁贵口鼻流血的踏上了高台,看到云初守在红旗边上百无聊赖的嚼着东西,原本充满希冀的眼神逐渐变得暗淡。   喟叹一声准备离开的时候,就听云初在那里懒洋洋的道:“想要啊,你跟我说啊,我给你……”   薛仁贵回头看着云初道:“薛仁贵清贫,嗟来之食还是不吃的。”   云初指着战斗的很厉害的一个角落道:“你猜裴行俭会不会拿走?”   薛仁贵转过头,径直来到云初身边,拔走了那杆红旗,并奋力的摇晃一下,一时间,万军欢呼……   裴行俭气喘吁吁地爬上高台,瞅着正在摇晃旗子的薛仁贵,愤怒的看向云初。   云初瞅着那个被自己部下捆的跟死猪一样的百骑道:“我来就是打百骑的。”   裴行俭看了云初很长时间,最后探头看看站在高台下欢呼的李绩,最后跟云初讨要了一块甘草丢嘴里,半天才道:“真的很不甘心啊。” ###第一百八十六章 因人而异   李绩其实很希望云初能够站出来摇晃红旗,这样,他就有理由将云初在开春的时候派去辽东。   裴行俭在辽东已经立过一次功劳了,他还想再去一次立下更大的功劳。   至于薛仁贵,他认为此次夺旗是他离开宫廷,去边疆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   至于云初,他根本就没有离开长安的打算,在边关跟胡人一起生活了十三年,他对于什么大漠,戈壁,雪山,草原这样的景致看的够够的。   他喜欢清晨起来的时候,有一碗符合胃口的粥,汤,面,或者豆腐脑,油条,包子可以吃。   而不是吃干炒面,跟糌粑。   没放过羊的人,总以为牧人每顿饭都吃羊肉,牛肉,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反正,云初当了好几年牧民,吃一顿烤羊肉跟过年似的。   他喜欢待在长安城看这里的市井百态,而不是躲在雪山底下看那些回纥少年们跟大尾巴羊唧唧我我(不是错字)。   他喜欢看大街上的行人川流不息,而不是看羊群,马群川流不息。   他喜欢身边有一个干净的妻子依偎在他的怀里,而不是在边疆,即便是敦伦这样的美好时刻,一只手都需要空出来抓着刀柄。   老天爷给男人生了两只手是有道理的,每一个设计都跟女人的身体结构相呼应,很明显,抓着刀柄是手的一种错误用法。   没有在原始的西域长久待过的人,很难理解云初这种想要老死长安城的想法。   有人愿意替自己去边塞跟异族人拼命,而且心情如此的迫切,云初没有理由不成全人家。   不是云初向着薛仁贵,如果当时第二个走上高台的人是裴行俭,云初一样会把红旗送给他。   云初的部下们对此没有异议,他们也讨厌去边关跟异族人作战,甚至可以说,能在长安就能拿到的东西,干嘛要拿自己的命去拼呢?   人,有钱了,命,也就值钱了。   薛仁贵获得了非常多的赏赐,云初命一队衙役去帮薛仁贵运输,最后送到了万年县衙里。   至于赌场里的钱,虽然获胜的人是薛仁贵,赌场却必须按照云初的盘口给万年县的百姓赔钱。   他们也非常的不愿意,因为一赔一的赌注跟一赔八的赌注赔付额度相差太大了。   没有一家赌场不是按照云初给出的方略赔付的,甚至连叫屈的赌场主人都没有。   一顿饱跟顿顿饱,这些人还是能分的很清楚的。   寒冬腊月里,没有比吃一顿羊肉火锅更加能让人感到心情愉快的了。   没有辣椒,这是最大的遗憾,好在,韭菜花,豆腐乳,跟芝麻酱云初这里还是有的。   温柔最喜欢用芥末送羊肉下肚,所以,他吃羊肉的时候最邋遢,需要不停的擦拭鼻涕跟眼泪。   “陛下动用了两千名工匠连夜把那一座高台子挖开,从里面取出来了八百斤火药的事情,看似是绝密,其实,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温柔再擦一般眼泪带着哭腔对云初跟狄仁杰道。   “所以啊,为了表示自己清白,英公在陛下面前直接掏出一枚震天雷,还点燃了丢台子底下,用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毕竟,他当时如果想要刺王杀驾,把震天雷丢到陛下身上就可以了。”   狄仁杰听云初说过当时的场面的,现在综合一下温柔的话,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出来。   温柔用手帕掩着鼻子,弄出老大的响声,再打开手帕看看自己的成果,觉得很满意就装袖子里,又对云初道:“长孙无忌上表请罪,还把自己领走的火药,事无巨细全部交代了一遍,听说,分毫不差。”   狄仁杰叹口气道:“褚遂良一走,长孙无忌身边再无人才,不可能分毫不差的,越是分毫不差,别人就越是怀疑他。”   云初吃一口羊肉道:“不管他怎么做,皇帝针对他的态度已经非常的明显了,武研院的判事,已经被下了诏狱,火药作坊的管事,也下了诏狱。   如果这两个人说不清楚那八百斤火药的来源,就是夷三族的下场。   你们觉得他们两个能说清楚吗?”   狄仁杰道:“能说清楚,怎么就说不清楚了?而且一定能说清楚。”   听狄仁杰这么说,就连一向没心没肺的温柔,也跟着叹息一声。   “有的时候,活人要比死人难的太多了,八百斤火药,就能让满朝堂人人自危。   从今往后,恐怕是没人愿意跟火药这个东西沾边了。我觉得这可能就是陛下的初衷。”   云初沉默片刻道:“我们还是好好地做我们的事情吧,不参与皇帝的事情,也不参与那些大臣们的事情。   不管这时局如何变换,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温柔点点头举起酒杯跟狄仁杰云初碰一下之后,三人就放开肚子开始吃喝。   李弘在进母后寝宫的时候,特意让嬷嬷们重新整理了他的衣衫,将一绺调皮的头发小心的绾进束发金环里面,自己还用手弹一下那颗好看的红色绒球,这才小心翼翼的走进了武媚的寝宫。   一个宫人抱着李贤站在帷幕边上,父皇不在,李弘连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就凑到母亲身边,抱着她的大腿仰视着武媚道:“阿娘,孩儿不想去东宫。”   武媚低头看看儿子淡淡的道:“你是太子,不去东宫怎么行。”   李弘有些气恼的道:“除非母后也搬去东宫。”   武媚闻言,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道:“那可不成,那是你的地方,可不是母后居住的地方。”   李弘用一条手臂牢牢地抱住武媚的大腿发脾气道:“阿娘不去,弘儿也不去。”   武媚抬手在李弘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道:“不许胡闹,等你父皇下了旨意之后,你就去东宫,好好地跟着师傅们学本事,本事学好了比啥都强。”   “要不父皇也去东宫住,这样,母后就能去了。”   武媚不再理睬身畔这个混账儿子,继续翻阅着手上的文书,看了一阵子,就把其中的两份文书交给女官道:“拿去执行吧,即刻生效。”   李弘见母亲闲下来了,就继续抱着她的腿哼哼唧唧的表示不愿意去东宫。   惹得武媚不胜其烦。   就在母子两还在支支吾吾的时候,李治带着巨熊进了大殿,从宫人手中要过李贤,翻开襁褓看了一下,这才笑着问李弘,为何会惹他母亲生气。   武媚厌烦的道:“你儿子说东宫太大了,他不想去,就想在我们这里找一间小房子住,还说,除非陛下跟妾身也去东宫居住,他才去。”   李治拉过李弘道:“东宫很好啊,父皇以前就居住在东宫,我告诉你啊,那里有一座绿衣亭,是一种不知名的小草爬满了亭子,给整座亭子都穿上了一件绿衣裳,每年盛夏的时候,父皇就会带着毯子去那里面睡觉,凉快不说,在那里最能做好梦。”   李弘想了一下父亲描述的场景,就欢快的道:“等到明年夏日,父皇,母后,孩儿我们一起去绿衣亭子里睡觉,一起做好梦。”   李治闻言大笑起来,对武媚道:“谁不想偷偷做好梦呢,武媚,这孩子的天性可没有跟我们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   武媚笑道:“幸好从怀这个孩子直到他出生,都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否则,一个子不肖父的罪名妾身可背不起。”   李治瞅瞅李弘的眉眼,再取过一面铜镜看看自己,最后父子两贴着脸,一起照进镜子,李治看了一会,丢下镜子道:“活脱脱就是朕幼儿时期的模样。”   武媚诡异的笑着,将李贤拿过来,让李弘抱着,让李治再看看这兄弟两的模样。   这一对比啥都出来了,李弘长着一双跟李治一模一样的丹凤眼,父子两的眼角都在微微上翘,李贤就不一样了,他的眼睛比较圆润,而且鼻子也不如李治,李弘那么挺拔,尤其是嘴唇上的中线,不如,李治,李弘那么清晰可辨。   李治怒气冲冲的看了武媚一眼道:“小孩子能看出什么来。”   武媚慢悠悠的道:“那可不一样,慧茹师太在妾身诞下弘儿的时候进宫探望,曾经说弘儿的面相贵不可言。   李贤出生之后,慧茹师太同样进宫探望,看过李贤之后,慧茹师太可什么话都没有说。   论到察人观像,慧茹师太的本领还在玄奘大师之上,陛下,您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李治嘿的笑了一声道:“吾心匪石,不可转也。”   武媚苦笑一声道:“在妾身这里,即便有理,陛下也会纠缠三分,为何到了别人那里,就算没理,陛下为何也能找出三分道理来呢?”   李治拍着巨熊的脑袋道:“朕从不怀疑它。”   武媚叹息一声道:“第一次听说,聪慧一些也是罪过。”   李治抱着李弘认真的对儿子道:“儿啊,以后娶妻,越傻越好。”   李弘点点头道:“孩儿记住了,以后要娶一个傻媳妇,就算不傻,也一定要打傻。”   李治欣慰的点点头,然后对武媚道:“还是我儿明智。” ###第一百八十七章 幸福的总是好的   “娜哈姐姐,你当我的太子妃好不好。”   “不当,你那么傻。”   “娜哈姐姐,你要是当我的太子妃,我东宫里面的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你。”   “不要,你的破东宫里啥都没有,我哥哥说了,你的东宫墙头上都长满了草,你不会是想骗我的钱吧?”   “不是的,不是的,我父皇说找老婆一定要找一个傻的,我看过了,周围的女孩子里面,就你最傻……哎呀……”   云初用猪鬃牙刷刷牙的时候,看到大唐的太子殿下,正被娜哈压在身子底下殴打。   云初的牙刷不好,老是掉毛,所以,他需要一边刷牙一边吐猪毛,而且,猪鬃有些硬,把他的牙龈给刷的流血了,所以,吐出来的盐水沫子带着血,而他的牙龈却被盐水蛰的生疼。   太子殿下在云家被殴打,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就连那些陪伴着李弘的嬷嬷,宫女,宦官们也不再感到奇怪。   别看太子殿下现在哭嚎的很厉害,如果有人上去为太子殿下讨一个公道回来的话,太子殿下会告诉他的父皇,母后,有刁奴在欺负他,而且会把娜哈欺负他的场面安在这个刁奴身上。   这些皇家奴仆,在李治跟武媚眼中根本就算不得人,所以会有什么样的惩罚,大家心里都有数。   才被娜哈殴打的很惨的李弘,揉着眼睛来到云初身边,还哭哭唧唧的。   这个案子不好判,所以云初就拉着李弘去吃饭。   这孩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最喜欢吃咸鸡蛋,他们李家人遗传的高血压,心脏病,还有手贱的毛病,基本上属于无药可救。   就这样的家族遗传条件,还喜欢吃重油,重盐的食物,这分明是担心自己会活得太久。   所以,小米稀饭,凉拌菠菜,外加一块全麦面饼才是适合李弘的早餐。   云初是武人,身体消耗很大,所以,他的早餐就是肉饼加一大碗醪糟鸡蛋汤。   李弘一边吃他的早饭,一边看云初将纯肉饼吃的满嘴流油,终于忍不住道:“我也要吃肉饼。”   云初摇摇头道:“你的餐饭与玄奘大师的餐饭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你就是比他多一大碗牛乳。”   “牛乳不好喝,黑饼子也不好吃,菠菱菜吃起来像是在吃草。”   云初一边吃肉饼一边道:“你皇祖父经常头晕目眩,头痛欲裂,你父皇经常头晕目眩,头痛欲裂,你如果以后也想整日里病歪歪的,还头痛,还站不稳,你就可以吃肉饼,还可以吃更多肥腻的肉食。”   李弘慌忙端起小米粥喝一口压压惊道:“你说我以后也会头痛?”   云初点点头道:“听孙神仙说,这是你们家祖传的疾病,没法子治疗,你皇祖父武艺高强,所以没有那么严重,你父皇武艺不好,所以病情比你皇祖父来的要严重。”   李弘狠狠地咬一口黑面饼子道:“我以后保证练好武艺,至少要超过我父皇才好。”   云初的脸皮抽搐一下道:“至少要比你皇祖父强大才可以。”   李弘摇摇头道:“我最近正在太傅的教导下诵读皇祖父的平生事迹,太傅说,皇祖父力可擒虎,我现在连大肥都打不过。”   云初低着头沉思一下,还是没有戳穿太傅说的假话,再看看家里的大肥,一只有三十斤重的猞猁,别说李弘打不过,稍微差一点的男人都打不过。   “我帮你抓了一头花熊你还记得不?”   “记得,不过现在那头花熊成了父皇的宠物了,听我母后说,我父皇现在不抓着熊耳朵,就不会说话了。”   “不管那头熊怎么样了,等你有一天能逃出我的手心,就算你武功已经练好了,你觉得如何?”   “那时候我能打过娜哈姐姐不?”   “应该可以打过,你哪哈姐姐在练武这一途上没有什么天赋。”   “师傅,你上次在看娜哈姐姐写字的时候,说她没有什么学文的天赋。   还有一次你看了娜哈姐姐帮你绣的荷包,你说娜哈姐姐没有刺绣的天赋。   还有一次,你在吃了娜哈姐姐给你做的醒酒疙瘩汤后说,娜哈姐姐没有做饭的天赋。   那么,到底娜哈姐姐能干啥?”   看着李弘那双纯真的眼睛,云初烦躁的抓抓头发道:“你看啊,这世上有一种人,他其实啥本事都没有,但是呢,就有一样与人不同,那就是谁看到她都会喜欢她。   就像你娜哈姐姐,小的时候少读不懂,你师傅我就要帮她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还精心的把她养大,不让她受半点的委屈。   等她再长大一些,就有老猴子主动凑过来,把自己所有的宝贝都给了她。   等她因为头发跟眼睛的事情,让人误会她是一个胡女的时候,玄奘大师就说他是佛女。”   说完这些话,云初若有所悟的瞅着李弘道:“我觉得接下来该你照顾娜哈了。”   李弘惊骇的道:“是我自己找上门来照顾娜哈姐姐的?”   云初点点头道:“一点都没错,我们都是自己找上门来照顾娜哈的,以前是我,以后是你。   所以,有些人不用会任何东西,只要坐在家里等对她好的人出现就成了。   你哪哈姐姐就是这样的人。”   李弘攀着云初的胳膊急促的道:“为什么啊?”   云初咬一口肉饼指着远处正在无聊的抓着大肥尾巴的娜哈道:“不为啥,她刚才打过你,你恨她吗?”   李弘茫然的摇摇头。   云初恬淡的端起粥碗又喝了一口道:“她要是出事了,你帮不帮她?”   李弘茫然的点点头。   云初摸摸李弘圆圆的脑袋道:“认命吧,我们这些人之所以要努力,你最后会发现,都是为人家努力的,跟我们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娜哈好不容易等到李弘吃完了早饭,就好像忘记了自己刚才殴打李弘的事情,笑眯眯的要李弘带她去曲江宫殿里逛逛,上一次,她在曲江从武媚那里得到了一支很漂亮的金钗。   看着被娜哈拖走的李弘,云初伸长了脖子目送他们远去,忍不住叹息一声道:“可惜喽。”   虞修容抱着美玉儿走过来问道:“什么可惜喽?”   云初道:“没有啥,咦?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好奇怪啊,为何整日里抱着美玉儿,却把我的彩云娘丢的远远地?”   虞修容拍打了云初一巴掌道:“你的彩云娘吃了睡,睡了吃,省心,你的美玉儿只要往摇篮里放,就哭闹不休,我有什么办法。”   云初叹口气道:“以后多抱抱彩云娘。”   虞修容惊诧的道:“美玉儿会哭的。”   云初笑道:“他我来抱!”   虞修容拉着脸将美玉儿没好气的放到云初怀里就走了,她根本就不相信云初能带好这个孩子。   回到房间,发现彩云娘已经睡醒了,正搬着自己的肥胖的脚丫子放嘴里啃呢。   就俯下身瞅着自己的闺女道:“别人家的老爷都喜欢儿子,你的阿爷偏偏对你更上心。   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修来的福气,会遇到你阿娘我跟你那个喜欢你喜欢到心尖上的阿爷。”   彩云娘见母亲跟她说话,就张开没牙的嘴巴冲着母亲咯咯咯咯的傻笑。   于是,虞修容很快就忘记了还在屋子外边的父子两。   云家的宅院里充满了欢乐,即便是崔氏这个时候也喜欢抱着一个针线笸箩出来靠着内宅的墙壁,晒一下自己僵硬的老骨头。   如果说欢乐会传染,至少,晋昌坊的人此时就非常的欢乐,马上又要到上元节节庆了,也就到晋昌坊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   披着老羊皮袄子的刘义,一大早就在清点,已经运到晋昌坊的猪羊,以及一些来路神秘的牛。   这些猪羊牛都是已经杀好的,只要清点之后,就能立刻入大食堂的库房。   然而,这并非是刘义今天最重要的工作,他今天还要迎接云家的佃户们将灞上,以及曲江坊的良田上的出产物送过来。   灞上的佃户们天不亮就要从灞上出发,赶在开城门的时候与曲江的佃户们汇合,再一起把今年的租子送来。   东西其实不算多,云家在灞上的土地全部都种了棉花,棉花的收益已经算过了,所以,基本上这些佃户们用不着再送东西来。   这些话,云初说过,虞修容说过,刘义更是说了无数遍,即便是这样,佃户们还是觉得,一年到头尽从主家这里拿粮食,拿铜钱,自己却什么都不给主家,这让他们非常的不安。   云家两个庄子送来的东西合起来只有粮食六担,猪一口,羊两只,鸡鸭十只,还有从水塘里捕捞的大鱼十尾。   这一次刘义没有拒绝,而是郑重其事的学别的人家收租子,过称,过斗,揣摩家畜的肥瘦,还时不时地抱怨几声,埋怨这些佃户们没有把牲畜养好。   这些佃户们却是不怕的,反倒笑呵呵的接受刘义的笑骂,并且说,请管家来年再看看他们有没有长进。   硬是把一场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演绎成了充满温情的一场喜剧。   既然佃户们都来了,大食堂吃一顿难免,走的时候再送一些家主给的赏钱。   来的时候惴惴不安,走的时候笑容满面。   等送走了佃户们,刘义用算筹稍微算计一下,就把算筹推开,不用算了,亏大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请阎立本来照全家福   生活就在这种亏亏赚赚的过程中慢慢的前进着。   有些钱赚到之后云初并不会感到开心,而有些钱明明亏损掉了,云初却有些高兴。   这种奇怪的心态不仅仅云初一个人有,他发现这种心态普遍存在于大唐勋贵之间。   那就是对强者寸步不让,针锋相对,甚至算得上是锱铢必较,但是,对于大唐最孱弱者,却多多少少会有一些良心表现出来。   云初不认为这是仁慈心的一种体现,相反,他认为,这是这些人需要让好人这种品质在自己身上体现出来。   就像一头老虎,在吃饱喝足之余,并不介意有一只老鼠偷走他残余的食物。   所以,人是很复杂的一个动物。   最近,李义府就犯下了这样的一件错事,他在巡查大理寺监牢的时候,发现一个来自洛州的叫做淳于氏的女子非常的可怜,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就让大理寺丞毕正义把这个可怜的女子给放了。   一个从监牢里面出来的女子举目无亲,衣食无着,又能去哪里呢?   无奈之下,李义府又大发善心,收留了淳于氏,又担心淳于氏因为是从监牢里出来的,被自家府上人看不起,就把这个淳于氏纳为小妾。   如此,一个可怜的女子终于在这茫茫人海中,有了立足之地。   可谓是人间善事。   就是这样一件尽善尽美的好事,却被出身姑臧段氏刚刚就任大理寺卿不足两月的段宝玄给知道了。   就在永徽年间最后的一场大朝会上,明明可以内部处理此事的段宝玄,将此事禀报皇帝,希望皇帝能够从严,从重惩罚这个随意把手伸进大理寺的李义府。   显庆元年就要到来了,云初还是没有资格进入大殿跟一众大佬商议国事。   不过,现在能排在他前面的人已经只有寥寥几人,等大殿里面的人再辞官几人,再老死几人,再贬官几人,再被李治杀掉一些,云初就能进大殿里取暖了。   其实,云初也不怎么喜欢进到大殿里去,那里太不自由,若果碰到什么可笑的事情也不能第一时间大笑,遇到什么令人愤怒的事情,不能第一时间张嘴骂人,这定然让云初感觉憋屈。   不像在大殿外边,由于温柔,狄仁杰跟云初的位置也差不多,所以,罐罐茶这种东西,就能装在三人身上带进来。   别人在寒风中苦熬,他们三个喝茶吃烤饼,一边倾听朝堂上的趣闻,不得不说,这是一种极致的享受。   大殿之上,李义府今天很嚣张,竟然跟段宝玄对骂起来了,一个很有学问的大学士竟然能用世上最粗鄙的语言把段宝玄骂的一时半会竟然没办法还嘴。   听清楚了大殿上争论的缘由之后,云初就对狄仁杰道:“这个毕正义是不是挡你的路了?”   狄仁杰摇摇头道:“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他需要承担后果。”   温柔也瞅着狄仁杰道:“我不相信,一个大理寺丞偷偷摸摸放一个女人出狱这种小事情,能够惊动段宝玄这个才上任不足两月的人?”   狄仁杰摇头道:“与我无关,大理寺丞有五个呢,我是最憨厚淳朴的一个,在别人眼中,我就是一个只知道办案子其余的啥都不知道的傻子。”   “这么说,他们四个人在捉对厮杀吗?”云初问到。   “没错,段宝玄人没来,就已经把话放出来了,大理寺少卿老彭要调任门下省,这个少卿人选由大理寺正接任,空出来的大理寺正的位置,说不定就要从我们五个人中间出来,我年纪太轻,资历不够,不可能被提拔,所以,他们四个在捉对厮杀呢。”   温柔奇怪的道:“所以你这一次放弃了?”   狄仁杰瞅瞅温柔道:“谁说我放弃了,这不是正在进行吗?毕正义已经出局了,然后,给段宝玄告密的人也会出局,然后就剩下来两个人,我这几天再恭维一下他们,让他们多多的在段宝玄跟前表现一下,最后,岂不是就剩下我一个人吗?”   云初,温柔觉得狄仁杰说的非常有道理,眼看红日已经升起来了,这次大朝会估计也要结束了,三人分头处理掉现场,舒舒服服的回到队伍里,等着散朝。   巡查的御史们对云初三人的行为视而不见,毕竟,都是老油条了,怎么说都没有用的。   此时,大殿里传来李治的声音,听他话中的意思,并没有追究李义府的打算。   因为派出来审查李义府的两个人,一个是给事中刘仁轨,另一个是侍御史张伦。   刘仁轨现在只有很少的人知晓他的去处,当然没办法回长安审查李义府,而侍御史张伦乃是御史中最善于揣摩上义的一个人。   所以,注定了调查不会有任何的结果。   第二天,就传出毕正义自缢身亡的消息,云初觉得这行为非常的李义府。   大朝会过后,就要准备过年了,云家今年因为添丁进口的缘故,所以,准备的非常的丰盛。   年节之前,云初把礼物准备好,往李绩,苏定方,郑仁泰,梁建方四位老将家里一送,今年的年礼就算是送完了,至于狄仁杰,温柔,裴行俭,薛仁贵,何医丞家里的礼物,自然是派遣管家刘义去送。   给孙思邈跟玄奘的年礼最为麻烦,为了给这两位送礼,云初筹划了整整一年之久。   孙思邈的礼物是《千金方》的刊印版本,本来这个东西不算难,铜板一家人只要努力一下就能印出来,但是,不知道老神仙从哪里得知现在的印刷术进展的很快,已经可以刊印图画了。   所以,老人家又在千金方上补充了很多草药的图形,所以,直到年前才算是刊印出来了。   给玄奘大师的是一整套的《西游释厄传》,上面也是图文并茂的,将各路神仙,佛陀,菩萨以插画的形式刊印出来,让这本书具有更高的可读性。   给孙思邈送年礼,必须是全家出动才显得隆重。   所以,在小年之前,云初就带着全家倾巢出动前往纪王府。   李慎大病了一场,平日里就不见客。   云初来了,他才支撑着爬起来带着云初全家去后宅的道观拜见老神仙。   云初一直在看李慎那张蜡黄的脸,李慎有些害羞的道:“涂了药。”   云初道:“小心的过份了吧?”   李慎正色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云初点点头,也觉得李慎有这个想法挺好的,不过,他再小心也没有用,如果李治跟武媚两个真的要对付他的话,就算孙神仙护着,也会弄死他的。   那一对夫妻如今正在疯狂的收拢权力,任何不受他们夫妻控制的权力都在收拢之列。   “等皇帝跟皇后搬去洛阳之后就好了。”云初对李慎道。   李慎摇摇头凄惨的道:“陛下在修建洛阳皇城的时候,也给我修建了宅子。   我有时候真的觉得活成现在这个样子,还不如老神仙当年不要把我的病完全看好,就这么病歪歪的活着,说不定反而能过得舒坦一些。”   “你这话说的对不起你自己,也对不起老神仙。”   李慎笑道:“我这辈子尽干一些对不起别人的事情,已经习惯了。”   云初让人把两车书统统拖到纪王府后宅,云初见到老神仙的时候,老人家正在练习五禽戏,虽然已经是百岁高龄,依旧把虎之威猛、鹿之安舒、熊之沉稳、猿之灵巧、鸟之轻捷,演绎的淋漓尽致。   等老人家打完一套收功,云初就赶紧把刊印出来的《千金方》捧给老人家看。   孙思邈翻看了《千金方》之后沉默片刻道:“你做的很好,很好,比我预料的要好。”   云初闻言,立刻咧开嘴笑了,说真的,得这位老神仙一字夸奖,云初觉得浑身舒泰。   孙思邈的手在书本上摩挲片刻,就对李慎道:“刊印这些书,耗用钱财不少。”   李慎立刻道:“这就补给云初。”   孙思邈有些失望的看着李慎道:“是要补给你自己,你亏欠云初之处,已经不是钱财所能弥补的。”   说着话就把一本《千金方》推到李慎面前。   李慎拿起书本,快速的瞄了一眼,等他看到刊印人李慎五个字的时候,立刻呆在当场。   “云初不要这个名,送给你了。”   孙思邈不理睬眼泪扑簌簌往下流淌的李慎,抱起云家的美玉儿,与彩云娘,坐在锦榻上笑呵呵的,如同怀抱两个俊美孩子下凡的老神仙。   虞修容在一边得意的朝老神仙施礼道:“这一老,两小在一起的场面真的应该邀请阎工部画下来。”   原本是一句戏言,没想到孙思邈还当真了,对还在捧着书本哭泣的李慎道:“你不是与阎立本素来交好吗,请他过来给老道画一幅画像。”   李慎闻言立刻擦掉眼泪,拉着娜哈的手道:“跟我一起去。”   娜哈奇怪的道:“我去干啥?”   “阎立本最近画了一副梁人张僧繇的《醉僧图》,画得唯妙唯肖,只是一个僧人被画成了醉鬼。   道士们常常用这幅画来嘲笑僧人。   僧众们感到羞辱,于是大家凑了几十万钱,请阎立本画《醉道士图》,现在双方依旧相互攻击呢。   如果这一次阎立本再以老祖宗为蓝本绘制一副画图,我看那些僧人还敢不敢拿道士开玩笑。   我上一次跟阎立本说,见过一个钟灵毓秀的金发少女,乃是人间罕见的精灵。   你跟着我去让他看看,说不定能激发起这个人绘画的热情出来。   你是知道的,一个人干自己喜欢的活计,跟被迫干差事,干出来的活是两样的。   这一次我想请阎立本把你们一家五口跟老祖宗一起收进同一幅画作里。” ###第一百八十九章 我们是白丁?   已经混到工部尚书的这个程度的阎立本,自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叫来给你作画的。   凌烟阁上的画像全部出自他之手,所以,有这个东西加成,阎立本的绘画技术被誉为大唐第一。   李慎能邀请到阎立本给他画一幅画,不过,想要指定题目那是没可能的,只能是人家阎立本画啥他要啥。   给老神仙这种人瑞画像,那就真的是抬举阎立本了,是肯定阎立本绘画技能的一种表示。   李义府过年前杀一个人过年,云初家没有杀人,而是找阎立本当场绘制一副图画过年,也是极好的。   云初还好,虞修容笑的快要抽抽过去了,当场不顾礼仪的要丫鬟紫鹃回家把她所有好看的衣服,漂亮的首饰都拿来,还请纪王妃给她准备一间静室,她要沐浴更衣。   老神仙将两个孩子的襁褓打开,一双修长的手,从孩子的脚后跟开始往上赶皮,还要云初看着,要把这一手本事学会,回家再用在孩子身上。   阎立本家住得不远,不大功夫,李慎,阎立本,娜哈三个人就回来了,娜哈一个人背着老大一个包袱。   阎立本见到孙思邈,就不管不顾的连连磕头。   孙思邈看了阎立本一眼道:“你的兄长阎立德已经油尽灯枯,非药石可以起死回生,估计还有四个月的性命,与其将这四个月的宝贵光阴浪费在寻医问药上,不如快快活活的过完这四个月。”   阎立本哭泣道:“老神仙,真的已经药石无救了吗?不是怀疑老神仙,是晚辈不甘心。”   孙思邈笑道:“人之常情而已,你兄长还有四个月的时间来处理自己的后事,这对很多人来说是一种奢望。”   阎立本谢过孙思邈,就微微叹息一声,开始打量云家五口人。   两个孩子自然是肥白可爱,云初长的也算是玉树临风,虞修容在阎立本眼中算不得最顶级的美人,却也秀外慧中的大方得体。   至于娜哈,则完完全全是一副胡家美人坯子,再过三两年,这孩子的艳色应该能惊动长安。   云家人簇拥在老神仙周围,一起笑呵呵的看着阎立本,阎立本却自顾自的开始调颜色。   阎立本的哥哥阎立德已经缠绵病榻半年了,老祖宗曾经去看过一次,看过之后,什么话都没有说就离开了。   这也是老祖宗的习惯,如果一个病人没有诊治的可能,他就会离开,多余的一句话都不会说,据他说,之所以不说话,是不愿意断绝病人最后的一丝生机。   以前的时候,老祖宗经常遇见他说这个病人没救了,这个病人马上就死的例子,明明还能活一阵子的人,也会被老神仙一句话生生的吓死。   云初一家围着老祖宗摆造型摆了整整一个上午,等下午阎立本给画作着色之后,云初看到画卷,才发现自己一家人早上的造型白摆了。   因为阎立本作的画作里面,老祖宗的身子明显比云家人大一倍,看样子唐人作画,突出主角的技法就是把主角画的很大。   两个肥白可爱的孩子光着屁股栩栩如生的,一个趴在老祖宗脚下,另一个扬起身子似乎要站起来,努力的去够老祖宗悬挂在腰上的小葫芦。   云初跟虞修容最惨,一人捧一个盘子,云初的盘子里装着一些药材模样的东西,虞修容端着的盘子上面放着一个小小的药碗,碗里的汤药还冒着热气。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身体只有老祖宗的一半大,一看就是两个配角。   娜哈最惨,藏身在一个屏风后面,只露出来半个身子,比丫鬟还不如。   房屋极其的高大,环境极其的宽敞,老祖宗的面貌奇古无比,长寿眉足足有半尺,袍袖上的褶皱都表现无虞极尽繁琐之能事。   两个胖孩子也描绘的栩栩如生,且活泼,唯独不肯在云初夫妇以及娜哈三人身上多用笔墨。   可以说,阎立本绘制出来的画像跟他们一家人刚才摆的姿势一点关系都没有,白折腾半天。   就这,李慎还在一边夸奖阎立本作画已经到了只取神髓,不看骨像的地步。   阎立本本人似乎也对这幅画很满意,恭敬地将画放在老祖宗面前道:“晚辈已经竭尽所能,依旧不能表现老神仙风采于万一,甚憾。”   老祖宗只是呵呵笑,看来,他老人家对于自己的外貌也没有一个清醒的认知。   至于云初一家人,阎立本甚至懒得理会,朝老神仙施礼之后,就迈着得意的步伐走了,一点都不像是一个马上就要死哥哥的人。   云虞氏修容把这幅画看了一遍又一遍,还夹杂着流泪,傻笑,以及激动重重神态。   只有娜哈跟云初两个人对这幅画非常的不满意,画上的人六个人跟在座的六个人一点都不像,跟云初需求的全家福相去甚远。   不过,娜哈现在聪明多了,知道一些吐槽的话不适合在这里说,把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有了这幅画,虞修容连孩子都不要了,云初跟娜哈两人只好一人抱一个,看着虞修容非常没有礼貌的走在最前面,丝毫不管落后她两个身位的丈夫以及纪王李慎。   云初一家人是被李慎亲自送到门外的,直到此时此刻,云初跟李慎才有了一点交心的感觉。   才到马车上,虞修容就疯了,先是在两个孩子的屁股蛋上咬两口,再扑倒云初,骑在他身上胡乱打两下,又把娜哈从角落里拖出来,拿起娜哈胳膊撸起袖子就猛啃,将娜哈咬的吱哩哇啦的。   再然后,觉得不怎么过瘾,就喊过家仆,让紫娟带着火速去邀请温柔老婆,狄仁杰刚出月子的老婆,单身带娃的公孙女士火速赶到云家,她要开一场鉴赏大会。   进入晋昌坊大门,就觉得看门的缺胳膊少腿的退役府兵追杀野狗的模样很和善,就头上拔下一根钗子就要赏赐,还好,在丢出去之前,发现是武媚赏赐的金钗,觉得不合适,就丢出去一把金瓜子,云初偷看一下,足足有三个之多。   管家刘义才凑过来,云初腰上的一个白玉牌子就丢给了刘义,吓得刘义都快站不稳当了,还以为家主这是要打发他出门。   然后,云初总算是见识了女人是如何败家的,卖糖葫芦的问个好,她就拿人家一根糖葫芦,咬一口觉得酸,原本准备赏赐两颗金瓜子的就给了一颗。   看到柔娘跑过来看娜哈,觉得这个孩子头面素素的不好,就摘下自己的一只金耳环赏赐给了小姑娘,至于赏赐两个,她还是舍不得的。   才进家门,就抱着厨娘三肥狠狠地亲一下,原本,她最嫌弃的就是三肥那张似乎永远都洗不干净的油腻腻的大圆脸。   见崔氏靠着墙根坐着晒太阳,就坐到崔氏怀里,拿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一个劲的说:“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摸摸我的心是不是要跳出来了?”   等一头雾水的崔氏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之后,这婆娘也立刻就疯了,一把将手里的针线笸箩扣在跟她做针线活的二肥脑袋上,大喊大叫的要人立刻打扫,清理云家的祠堂,要把这幅画挂在祠堂里当祖宗祭拜。   女主人发疯,云家的后宅就鸡飞狗跳,内宅女管事发疯,云家内宅里的仆妇就没有一个敢偷懒的,再加上知晓事情原委的管家发疯,云家还没到过年,就全部疯掉了。   以前狄仁杰老婆,温柔老婆,公孙这三个女人过来的时候,一人抱一个孩子,虞修容抱两个,话里话外都离不开孩子。   孩子会在这三个女人怀里被转来转去的稀罕。   今天不一样了,云初抱着两个孩子,腿跟前还站一个胖丫头玉奴儿,狄仁杰怀里抱着自家的胖孩子,温柔抱着公孙的儿子,腿跟前站着他自己的儿子,三个大男人面面相觑。   至于那四个女人正在花厅里笑的哈哈的,期间还能听到温柔老婆命仆妇热酒的声音,看样子,这已经是开始喝上了。   娜哈委屈的站在云初后边,一个劲的撸起袖子让哥哥看她胳膊上被嫂子咬出来的牙印。   “一点都不像!”   娜哈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一向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的的狄仁杰竟然第一个道:“似与不似之间,才是作画的最高境界,取神髓取骨像,而不取皮肉,才是高手作画的方式。   阎公作《太宗真容》图,《秦府十八学士图》《凌烟阁功臣二十四人图》,形象逼真传神,是一时名作,被太宗皇帝誉之为“丹青神化”。   云初此次能得阎立本为全家作像,殊为难得。”   温柔被公孙的儿子抓鼻孔,抓的烦不胜烦在一边道:“云初只想给后辈子孙留下自己的模样,可没有想着留下一幅画作。   狄仁杰,别以为你被阎立本推荐过,夸奖过,就毫无节操的随便夸人。”   狄仁杰怒道:“某家不与白丁说画。”   温柔怒道:“我家一门三公卿,你也敢说我白丁?”   狄仁杰从怀里摸出一片龟甲递给温柔道:“把这篇卜辞念出来听听。”   云初,温柔两人看过去,只见龟甲上刻满了符号,模样很像是字,翻看半天,两人却一个都不认识。   狄仁杰鄙夷的道:“说你们是白丁还不肯承认,一部小小的卜辞都念不出来,哪来的脸面,在这里谈论阎公的画作!” ###第一百九十章 甲骨文计划   云初不认识甲骨文,不过,天地日月风一类的甲骨文他是见过的。   温柔就纯粹是狗看星星了,除过满眼的星光之外啥都不明白。   所以他有些敬畏的瞅着狄仁杰道:“你已经博学到了这种地步了?”   狄仁杰理所当然的摇摇头道:“我也看不懂!”   温柔气的想把公孙的胖孩子丢掉打人。   “那个淳于氏还记得不?”   “被李义府好心收留的那个可怜女子?”   “没错,被侍御史张伦好说歹说的从李义府家接出来重新关牢里了。”   温柔猥琐的笑道:“没吃亏,好吃好喝一阵子还是很不错的。”   狄仁杰叹口气道:“现在麻烦了,那个淳于氏还有身孕了,已经两个月的身子了。”   温柔又道:“李义府好身体。”   狄仁杰摊摊手道:“现在李义府又不承认了,因为那个淳于氏跟他接触的时间还不足两月。   所以,李义府现在控告大理寺淫辱女囚!还说自己一片好心却酿成奇耻大辱,无论如何都要段宝玄给他一个交代。   段宝玄只好说淫辱这个女囚的人是毕正义,李义府却拿出毕正义的绝命书说,是段宝玄淫辱了这个女囚,后来发现女囚被他放走了,这才诬陷他李义府私放女囚。   李义府还说此时从头到尾都是段宝玄在构陷他,如果皇帝不能给他一个交代,他就准备辞官回乡。”   温柔摊摊手道:“那个淳于氏要美到什么程度,才会让两个从三品的大员,为她掐起来?”   狄仁杰点点头道:“容貌确实不俗。”   温柔想了一下道:“我们兄弟两能见见不?”   狄仁杰果决的摇头道:“你们两人,一个有强暴歌姬的名声在前,一个有纨绔之名在后,都是见色忘义之人,万万不可陷入这个泥潭之中。   两个老的从三品大员已经因为这个女人陷进来了,我不想再听说一个年轻的正六品县令,一个年轻的正七品上的御史也跟这个女人有染,名声太难听了。   这会让大唐百姓以为,我大唐官吏全是一群好色之徒。”   云初拿着那片龟甲道:“这个女人跟这片龟甲又有什么关系呢?”   狄仁杰叹息一声道:“你我都不认识上面的鬼画符,但是呢,偏偏有人认识。”   云初惊讶的道:“谁啊,这么厉害?”   狄仁杰长出一口气道:“就是这个淳于氏!”   云初跟温柔对视一眼,马上道:“这个女人是什么来路?”   狄仁杰道:“当年秦皇废书坑儒的时候,弄死的那个淳于越就是其先祖,那个女人还说,以前认识这种字的人很多,只不过绝大部分都被秦皇坑杀,所以,如今能认识这些字的人,只剩下她淳于氏一脉,即便是淳于氏,也因为这个学文没有什么用处,就他一个人会。”   云初跟温柔听得一头雾水,狄仁杰又道:“我在审判这个女人的时候,她就是这么说的,还给我解释了这方龟甲上的字意。   说这枚龟甲其实名曰——四方风,是古时候先民,们占卜时用的,向四方风神祈祷获得丰收的东西。   大意是——东方的风神协啊,请给我和煦之风……让我稚嫩的禾苗快快长。   南方的风神髟啊,请给我暴烈之风……让我的禾苗快快茁壮。   西方的风神彝啊,请给我甘冽之风……让我的禾苗快快成熟。   北方的风神伇啊,请给我肃杀之风……让我的禾苗获得丰收。”   狄仁杰的一番抑扬顿挫的吟诵,把云初跟温柔两人彻底的给弄傻了。   因为——好有道理啊!   狄仁杰见到云初跟温柔的呆滞模样,就叹口气道:“真假难辨是不是?   因为只有她一个人知晓这些字,所以她说什么都成是不是?   可是,如果把这话当成假话,这个谋杀了丈夫的女人就要被砍头。   可,万一是真的呢?   人的脑袋砍掉容易,想要装上那可就难了,现在,已经有史官开始向皇帝进谏,希望皇帝能手下留情,放过这个孕妇,让他们研究一下这个女人是不是真的很懂这些文字,如果真的懂,还希望把这个女子引入国子监当女博士,还说,在这等可以探讨先王年代的学问面前,死掉一两个无关紧要的人,不用在乎。”   温柔倒吸一口凉气道:“假如这个女人找到一片甲骨,发现上面的文字有谶言,箴言,或者模棱两可的文字,怎么办?   就按照她一个人说的来办?   老天爷啊,这太可怕了,当年儿歌传唱“唐中弱,有女武代王”,一向英明的太宗皇帝都惊恐不已,以莫须有的罪名斩杀了武连郡公李君羡全族。   就因为李君羡这个人的官职,爵位,出生地,就连小名都带着一个五字。   听说李君羡直到被砍头,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为何会被诛杀九族。   要是以后,这个女人胡说八道,或者在有心人的诱导下,天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狄仁杰,不论如何,这个女人都该杀掉!以绝后患。”   狄仁杰叹息一声道:“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很多人也知晓这个道理,但是,有李义府护着这个女人,除非我们能证明这个女人说的都是假话,否则,杀不了。”   温柔怒道:“什么话都被这个女人说干净了,我们还怎么证明这个女人说的是真话,假话呢?”   狄仁杰道:“再找出几片这样的龟甲就好了,可惜,我这些天遍寻长安,也没有找到。”   云初瞅着狄仁杰道:“哦,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简单了,这东西我家就应该有不少。”   狄仁杰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指着云初道:“真的?”   云初点点头道:“我骗你做什么。”   温柔瞅着云初道:“我为啥不知道?”   云初撇撇嘴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   “我对你们夫妻床上那点事不感兴趣,我就想知道,为何你知晓这种奇怪的东西,而我却对这东西一无所知呢?”   云初喊来家里的仆妇,让她们把孩子们都带走,这就带着狄仁杰,温柔一起去寻找龟甲。   在大唐,要说那里的稀奇古怪的东西最多,那就一定要数药堂。   要说那里的药堂稀奇古怪的东西最多,那就一定要数到晋昌坊的平准药堂。   在这里不论是粪便,还是金属,亦或是树根,树皮,草籽,泥土,都是可以入药的存在。   据云初所知,他那个世界里人们发现甲骨文载体龟甲,兽骨最多的地方也是药堂,而且还是从一味中药材中发现的,而这一味中药材,名叫——龙骨。   如今的平准药堂自从被老神仙检查过一遍之后,这里就成了全长安储存药物最齐全,最具有质量的一个地方。   到了平准药堂,云初就让药童把药堂中存储的龙骨全部拿出来。   不一会,四五个药童就背来的龙骨就摆满了一个大案子。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因为云初真的在这里发现了龙的骨头,从威猛的外形来看,很有可能是一头霸王龙的下颌骨。   药童大言不惭的拍打着这枚带着一嘴大牙齿的恐龙下颌骨对云初吹嘘道:“论到龙骨,那里的龙骨头都没有我们这里的好,县尊您看,这真的是一头龙的骨头。”   云初瞅着眼前这根巨大的龙骨化石,点点头道:“送去家里,这东西就应该珍藏起来。”   药童眼睛发亮连连点头道:“这么好的药材,自然是要留着自家人用啊……”   狄仁杰跟温柔两个人对恐龙化石没有啥兴趣,他们按图索骥,很快,就在这一大堆骨头,龟甲之中找到了不下一百片上面有文字的。   而且越找越是兴奋。   沉重的恐龙下颚骨化石云初一个人费了很大力气才能抱起来,他试着比量一下,如果这头巨兽还活着,估计一口吞掉一个自己没有任何问题。   等狄仁杰跟温柔两人从龙骨这味药材里挑选出百十片带有文字模样的龟甲跟兽骨之后,他们两人的神色很快就从开始的狂喜,变成了沉默。   云初自己扛着一枚恐龙化石,这两个人各自用笸箩装着一笸箩龟甲,兽骨,再一次回到了云家的小花厅。   小花厅里有地龙,所以,非常的温暖,云初找来一个小刷子,考古学家一般用这个小刷子清理恐龙化石。   狄仁杰跟温柔两个却面对着一大堆的甲骨文发呆。   他们的心思不难猜测。   如果说那个淳于氏手头仅有一片龟甲,还可以说这片龟甲是这个女人臆造出来的。   现在,仅仅是一个平准药堂,就找出来这么多的龟甲,而且狄仁杰跟温柔还看过,那个女人拿来的那片龟甲上的很多字,在别的兽骨上也发现了。   现在,要说这东西不是文字,他们两个首先就不怎么相信。   云初瞅瞅两个沉默的人,微微一笑,并不在意,细心地用毛刷子清理眼前的恐龙化石。   在大唐发现一个恐龙下颌骨不算难,难的是找出一块连带着完整牙齿化石的下颌骨就太难了。   恐龙化石很粗糙,疤疤癞癞的,很不润泽,云初决定以后要经常盘一下,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东西盘出光泽来,如此,才能借用这枚恐龙下颌骨化石,化解掉李义府利用甲骨文作妖的计划! ###第一百九十一章 平安就好   有了刻有甲骨文的甲骨,狄仁杰跟温柔越发的沉默。   因为,这些东西持续不断的出现,只能证明那个淳于氏说的是正确的。   世上,确实有比金文更加辽远的文字。   这个发现让狄仁杰在兴奋之余,又非常的沮丧。   或许,这就是李义府的厉害之处。   一个满肚子学问的坏蛋,比一个草包坏蛋要可怕一百倍。   男人们的忧虑并没有影响到女人们的快乐,虞修容送她们离开云家的时候,狄仁杰的老婆跟温柔的老婆,明显是喝醉了。   被她们各自的丫鬟搀扶着上了马车,随即,两个黑着脸带着孩子的男人也跟着上了马车,估计明天,她们的闺房里会发生一场械斗。   虞修容也快要喝高了,就这样还准备喂养两个孩子呢,担心孩子喝了她的奶之后醉酒,云初还是决定给两个孩子喝牛乳。   紫鹃搀扶着虞修容刚刚躺下,这个婆娘就开始呕吐,于是,云初不得不带着两个孩子去隔壁睡下,让紫鹃留下来陪虞修容。   第二天一大早,虞修容披头散发的站在云初的床前,直勾勾的瞅着他道:“我找了一晚上的孩子跟你。”   云初道:“现在找到了,就好好睡觉。”   虞修容跳上床,在云初身边找了一个暖和的位置,再用手揽着自己的两个孩子,片刻之后,就起了鼾声。   大年三十的前一天,肥九回来了。   正在吐谷浑吃了很多苦头的麻子脸男人回来了,云初才觉得自己家里人似乎团圆了。   每年腊月二十九日,云家都会包很多的饺子,包好一部分,就放在外边冻得硬梆梆的,这东西将是云氏未来三天内的主要食物。   这个活计每个人都会参与进啦,即便是刚刚回来的肥九也不例外。   今天,云初跟肥九包的是豆腐饺子,这是给玄奘大师的礼物的一部分。   大师现在非常的喜欢吃豆制品,或者说,不是他喜欢吃豆制品,一个早就无欲无求的高僧,对于口舌之欲早就淡然了,他不是在品尝豆制品的味道,而是喜欢品尝这豆制品里蕴含的情谊,与温暖。   已经隔离于人间之外的玄奘大师,不再依靠头脑去感受这个世界,而是开始用本能来感知世界,纯洁的就像是一个婴儿。   肥九的手很黑,却洗的非常非常的干净,在高原待得时间长了,让他的手指甲变得坑坑洼洼的。   好在,十根手指还算灵活,包出来的饺子跟以前一样饱满不说,形状如同元宝。   “日子终于安静下来了,你就不打算娶一个老婆,传宗接代吗?”   云初没有问肥九在吐谷浑干了一些什么,他现在只希望这个麻皮脸男子有一个好的归属。   “郎君,跟你说过,我有孩子,也有老婆,人家至今还在为我守身如玉的,你让我去背叛她们?”   “我知道,但是呢,你这么多年都不去寻找她们,这样做折磨她们,也折磨你,何苦来哉。”   “我还记得跟您说过,我干了一件没脸见人的事情,自杀又害怕,只好把脸放油锅里炸一遍,苟且偷生。”   “我以前,在灞桥看别人送别,不知为何诗兴大起,吟诵了一首诗,还抱着一个歌姬当众狠狠地亲了一口,回来之后,夫人再三追问,我都是抵死不招,只说没有这回事,你看,我们现在不也是好好地吗?”   肥九摇摇头道:“不一样啊,如果是这种小事情,我也能长气的回家,可惜不是……   郎君,你不会问我到底是啥事情吧?”   云初摇头道:“不会,你好不容易苟且活下来了,再把你的疮疤揭开,你就没办法活人了。”   肥九笑道:“多谢郎君体谅,不如我们说说吐谷浑的事情吧。”   云初摇摇头道:“你回来了,吐谷浑就跟我们家没关系了,不管是徐敬业也好,还是张柬之也罢,都不是一个省心的人。   所以,我把吐谷浑给他们了,我们不要了,你带回来的那些牛,以及那些吐谷浑富户,对我们家的帮助已经很大了,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就没有必要再去理睬那里,既然要断,咱们就把它断的干干净净。”   肥九疑惑地道:“郎君为什么不早早布局呢?”   云初包好一个饺子放在高粱杆子制作的盖帘上,轻声道:“布局什么?布局自家的地盘?这对我来说太早了,别忘了翻过年我才十九岁。   十九岁的年纪是一往无前的时候,可不是布置后路的时候,有时候后路布置的太早了,就会失去进取心。   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寻找志同道合之辈,牢牢地将他们聚拢在一起。   我们要做的事情不是一朝一代的事情,而是要做影响深远,能够彻底改变我大唐人思想的事情。   厚积薄发,才是我们要的东西,至于,地盘,财富,这些东西不过是可以随时消亡的东西,急着弄他们干啥呢?”   肥九瞅着满院子的盖帘,以及上面坐着的白白胖胖的饺子,若有所思的道:“这可是我唐人餐桌上的一道久吃不厌的大菜啊。”   云初呵呵笑道:“现在还上不了席面,以后,一定会成为家喻户晓的美食,并且会融进他们的血脉里。”   肥九嘿嘿一笑,也不询问云初到底要干啥,他只是觉得跟着云初办事真的很舒服,他现在,也只求舒服,唯有如此才能压制住他胸中那沉重的,几乎如同泰山一般的悲伤。   包好了饺子,云初很想吃一碗,却被崔氏给阻止了,崔氏的理由是,既然云氏的规矩是大年三十一直到初三主食吃饺子,那么,这个规矩就不能破坏。   唯有严格执行的规矩,才能流传的长久。   满院子都是冻好的饺子,云初却没有饺子吃,想邀请肥九一起去晋昌坊逛一逛,肥九却只想去他门房边上的小房子里喝点罐罐茶,再盖好被子好好睡一觉。   下午的时候,天上开始落雪了,云初命刘义关闭了晋昌坊的坊门,准备过一个安静的春节。   热闹了快一年的晋昌坊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白雪落在巨凰的发冠上,让这座巨凰更显纯洁。   白雪落在青石小径上,很快就会融化,落在沟渠里,就会融入水中,落在青竹上,青竹弯腰,落在熊猫的脑袋上……啥都看不出来,它还是一如既往地肥硕。   只有那个烂怂大雁塔,落雪之后显得更加辉煌而美丽,一串鸽子从空中飞过,鸽子哨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与风车转动的声音相呼应。   此时的晋昌坊颇有些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冬秋的出世之感。   富足的模样,就是现在的晋昌坊的模样,就算是与世隔绝了也不会感到惊慌,只有说数不出的从容与淡定。   虞修容年前就预定好的红纸终于送来了,送来了很多,足够整个晋昌坊妇人们使用的。   过年的时候,红纸的用途非常大,首先就是贴春联。   这东西在大唐以前是没有的,乃是云初首创,前年的时候,他第一次在晋昌坊坊门写下了,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横批,吉庆有余这样的对联。   然后,马屁精刘义,就下令每家每户都要写,这可难坏了坊民,好在,晋昌坊读书人是不缺的,于是,各种五言对联,七言对联,多字对联就纷纷出现了。   墨字落在红纸上,真的有说不出来的喜庆,而晋昌坊乃是长安人家每年都要来一次的好地方。   一些读书人觉得这个方式很好,就纷纷在自家门口张贴自己写的对联,经过两年时间的发酵,过年,不在家门口贴上一副对联,就显得非常粗鄙。   红纸的另一个作用就是剪纸,以前的长安人大多用白纸剪,自从云初告诉虞修容不妨用红纸试试看,然后,这种用红纸剪纸,然后贴在窗户上的行为也就流行开来。   大年三十这一天,云初带着万年县全体人员,骑马的骑马,乘车的乘车,走路的走路,浩浩荡荡的穿行于半个长安城的坊市之内。   今天其实是休沐的日子,云初却希望能让万年县的百姓们都知晓,过年了,官府还在,如果有不法之徒,害群之马一定从严从重惩处。   派人给平准药堂,学堂,悯孤院,义庄里的人送去了酒水,米粮,云初就宣布县衙六部封印,直到正月十八日之后,再行解封,也给这一年的辛劳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对于长安百姓来说,永徽六年已经算是彻底的过去了,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经过的那个多灾多难的永徽六年间,后世的史学家将之称之为“永徽盛世”!   在过去的六年中,大唐国力蒸蒸日上,丰收年多于灾荒年,虽然还是吃不饱饭,但是,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天快黑的时候,长安城里的钟声全部被敲响了,每一声钟声都寄托着人们对新的一年美好的期盼。   云初也希望人们的愿望都能实现。   别处他不敢保证,至少,在万年县,显庆元年的日子一定会过的比永徽年间要好。   且,是一定的。 ##第三卷 平地起风雷 ###第一章 针锋相对   显庆元年一月,三藏玄奘法师在翻译了《因明论》之后,休憩良久之后,又开始翻译《理门论》。   这一次,法师没有继续留在大慈恩寺,而是径直去了灞上的栖云寺。   这是一座小庙,占地不过二十亩,佛堂不过三间,这间寺庙虽然很小,算不上宏大,但是,却修建的极为精巧,即便是一窗一棂,一砖一瓦一门楣,到处都透着一股子恬淡的意味。   寺庙的主体并不是佛堂,而是一座高大的亭子,在这个亭子里矗立着半截被雷电劈死的古柏。   这棵古柏极为巨大,仅存的半截树干,七八个人手拉手都环抱不过来。   晋昌坊的高手工匠们,竟然利用这半截柏木,硬是雕刻出来一座灵山。   灵山在哪里呢?   有佛的地方便是灵山。   所以,这半截枯木的顶端,矗立着层层叠叠,几乎没有尽数的佛。   在这些佛的身下,就是一条漫长的似乎看不到尽头的石阶小路。   这条小路峰回路转的从灵山一直漫延到了人间。   就在小路的开端,有一个背着行囊的小沙弥,正在仰望云山雾罩的灵山,而灵山上的万千神佛,也在焦急看着小路开端的小沙弥。   与别处的佛像表现出来的平和,幸福,慈悲的模样不同,这座灵山上的佛陀们,神态各异,且各个不安,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玄奘抚摸着小沙弥鸡蛋大小的光头,轻声道:“你不去,他们不安,你去了,他们更加的不安。”   法师抚摸过的光头,娜哈自然也要抚摸一下的,觉得这个木雕小沙弥的光头很圆润,自然是要多摸几下的。   蓝田县最多的就是温泉,灞上也有这样的一眼温泉,不过,泉水不大,只有涓涓细流,晋昌坊的高手工匠们,干脆就把这眼热泉的周边挖开,整理出来一块地基,在这座热泉上面,覆盖上青石板,然后在青石板上修建了一座长宽不过十尺的亭子模样的房间。   即便此时外边寒风呼啸,白雪飘飘,这间有很多窗户的房间里依旧温暖如春。   娜哈搀扶法师进入这间亭子,觉得有些闷热,就打开一扇窗户,对玄奘道:“法师,可以吗?”   玄奘宠溺的看着娜哈道:“很好。”   娜哈又指着挂在房顶上的一盏油灯道:“这是一座琉璃灯,跟大慈恩寺的宝贝八宝琉璃灯是差不多的东西,灯上面有吸烟的罩子,烟气会顺着管子飘到外面去,不会让这间小屋子空气变得污浊。   还有啊,这盏灯即便是从上面掉下里也不会引发火灾,听哥哥说,上面有一个安全机关,只要灯离开这个位置,就会自动熄灭。”   玄奘笑眯眯的看着娜哈,连连点头。   娜哈又指着一张床榻道:“哥哥说这个床榻底下有热泉流淌而过,冬日时分,这座床榻时时都保持温热,法师再也不用担心晚上太冷。   还有这张桌子跟椅子,都是按照法师的身体制作成的,即便是长时间在这里翻译经书,也不会感到过于疲惫……”   一个娇俏的少女,一个斑驳的老僧,一个吱吱喳喳,一个含笑不语,一个活泼,一个孤寂,让这个画面极为禅意。   即便是大慈恩寺的迎客僧,此时也忍不住面带笑意,觉得将玄奘法师安置在这里翻译经书,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情了。   唯一让迎客僧感到奇怪的是,法师对于云氏的所有人都很好,唯独不见云家的主人云初,迎客僧还以为法师不待见这个年轻人,观察了这么多年之后,又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或许……坊市间的……流言……有可能是……真的?   推开栖云寺的大门,外边就是绵延不绝的坟地。   这里的坟地极为古老,从一些斑驳的石碑上能看的出来,坟墓的主人是汉代的。   只是,这些坟墓大多不算完整,在过去漫长的光阴中,已经被太多,太多的盗墓贼光顾过。   云家的主人心地善良,将流落在外的枯骨一一的掩埋回去,于是,这一片坟茔与新建的栖云寺混合在一起之后,就多了几分古朴与荒凉。   玄奘法师大概是不害怕鬼这个东西的。   假如真的有鬼,应该很符合玄奘大师的胃口,他现在除过不怎么喜欢人之外,对其余的东西都充满了爱意。   这一片坟茔,其实是云家人没有来得及移除的坟地,关中这片土地已经被耕耘了数千年,曾经在这片土地上生活,死亡的人绝对超过亿万这个数字,如果人人都需要保护坟茔的话,那么,关中之地早就被死人占满了。   因此上可以说,关中人就是在耕耘祖先尸体滋养的大地,以养育自己,以及后代。   有人祭祀的坟茔,依旧如故,没有人祭祀的坟茔,迟早会变成田地。   哪怕是帝王将相的坟茔也是如此。   玄奘法师进驻栖云寺是一个很隐秘的行为,知道的人不多。   除过很少的一些人之外,其余的人自认为玄奘大师守在那座大雁塔里翻译经书呢。   不过,自从玄奘大师驻锡栖云寺之后,虞修容对佛的态度也就有了很大的变化,至少,比以前更加的虔诚了。   主要是在长安城里,有家庙,有家庵,有私人道观,以及炼气士的人家很多,要说论到那家家庙里的出家人地位高,应该没有那一家可以超越云家的栖云寺。   不得不说,女人的荣誉感非常的奇怪。   在忙碌了整个上元节之后,晋昌坊的人终于迎来了难得的休憩时间。   其实呢,每举办一次上元节的活动,对晋昌坊来说,就是一次巨大的考验,更是对万年县经济能力的一次检验,现如今,参与到上元节活动的人,不仅仅是长安人,还有长安附近州县的人家,只要家中有长安亲戚的外地人,都愿意在上元节之前进入长安,参与这样的一场如梦似幻的狂欢。   以前,长安人的富贵人家喜欢去洛阳过节,一来,洛阳比长安暖和一些,二来,洛阳城的管束要比长安城来的松懈,在那里有更多的时间可以用来游玩。   现在掉过来了,长安的人终于可以向自己富贵的外地亲戚们发出邀请,来长安过一个毕生难忘的节日。   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好现象,说明长安再一次具有了强大的吸引力。   云初相信,一旦棉花在今年得到大规模种植之后,长安的地位还会得到进一步的提升。   假如棉纺织工业能够成为长安的核心产业群,长安就能得到真正的长治久安。   变化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看出来的,云初不着急,他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慢慢等待。   显庆元年的第一场大朝会上,李义府显示了自己赫赫神威,大理寺卿段宝玄出洛州长史,改越州都督。   侍御史张伦出丹州户司。   审判淳于氏的大理寺丞张惠出乾州法曹。   参与审判淳于氏的大理寺丞林知道出惠州法曹。   秉公审理此案的大理寺丞狄仁杰升迁大理寺正,从六品上。   可以说,整个与淳于氏案件有关的人等,只有一个明显是打酱油的狄仁杰得到了奖赏。   正月里的寒风依旧冰冷刺骨,云初,还是没能混进大殿里去烤火龙。   而且因为大殿门口的位置太高,导致这里的风更大了,即便是有罐罐茶可以喝,依旧很冷。   “淳于氏判斩监候,这事怎么没人说起呢?”   云初给温柔倒了一杯茶低声问道。   “太史们还不允许这个女人死掉,老狄把你找到的那些龙骨全部送去了太史监,那些老倌们欣喜若狂,还有一些白胡子的老倌们说,这东西他们一直都在研究,而且研究的已经很深了,断不是一个妇道人家所能比拟的。”   云初摇摇头道:“也不知道这些话是真的还是假的,没人能说清楚啊。”   狄仁杰在一边道:“都是真的,不管以前有没有研究过,至少,现在起,他们开始研究了。”   云初道:“你怎么想着利用起这些史官来了?”   狄仁杰道:“我回去之后,苦思冥想,最终发现,李义府布下的这个局面,几乎无法化解。   反正,总是有人会得利,我觉得把利益送给史官们,也比送给李义府强。”   云初笑道:“老师会恨死你的。”   狄仁杰叹息一声道:“他已经当着很多人的面把一叠文书丢我脸上了。”   云初皱眉道:“我们的老师真的很过份。”   狄仁杰苦笑一声道:“不过份啊,过份的是我,我们原本是师生,在这种没有明显倾向性的案件里,我应该偏向他,就算不偏向他,至少也应该秉公办理,而不是把原本属于他的好处,送给了太史监。”   云初惊讶的道:“你为老师抱屈?”   狄仁杰摇摇头道:“你没有看过大理寺的完整文书,如果看过之后,你就会发现,我们的老师处理事情的时候有多么的老辣了。   我真的举得很遗憾,以老师的学问以及手段,本可以做一个治世能臣的,不知道为何他偏偏走上了一条佞臣之路,可惜了。”   就在云初三人在大殿外窃窃私语的时候,大殿门开了,李义府抱着笏板从里面走出来,看到了云初三人,就走了过来。   用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瞅着三人道:“有我在,你们就休想进入殿内听宣。” ###第二章 权势熏天李义府   听了李义府的话,云初,狄仁杰,温柔三个人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就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笑声。   这一幕立刻就引起了百官的围观。   云初一边笑一边对李义府拱手施礼道:“先生莫怪,并非是弟子无礼,而是坊间传闻,老师您与淳于氏敦伦一月,就能让她怀孕两月有余,弟子,实在是忍不住为老师高兴,毕竟,这种本事在场的诸位可没有。”   李义府一张脸顿时就变成了紫色,指着云初道:“放肆!”   狄仁杰在一边止住笑意,认真的对李义府施礼道:“老师的本事我等知之甚详,不过,府上的四位年兄,如果也是这种状况下出生,弟子以为此事大谬,不如等老师整理中馈之后,弟子等人再前往拜见。”   李义府不再理会云初跟狄仁杰,却把目光放在温柔身上道:“你也要跟他们两人同流合污吗?”   温柔看看云初,看看狄仁杰,又艰难的看看站在人群里的父亲,最后可怜兮兮的朝李义府拱手道:“彼其娘之!”   云初,狄仁杰一起对温柔喝骂道:“混账行子,此等美事怎可独占?”   温柔尴尬的连连致歉道:“呀,这是小弟之错,小弟知错了,一起,一起。”   百官群中,也不知是谁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众人一起哈哈大笑,笑的最猛烈的却是中书令杜正伦。   虽然遭受了奇耻大辱,李义府反倒平静下来,淡漠的瞅着云初三人道:“好,很好。”   云初同样瞅着李义府道:“既然老师无情在前,弟子只好无义在后了。”   李义府道:“与我为敌者,不会有好下场。”   云初笑道:“与我为敌者,定能延年益寿。”   李义府看了云初三人一眼,就拂袖而去。   李绩走过来看着三人道:“第一次看见你这么硬气,难得啊。”   云初道:“人家已经开始指名道姓的开始欺负了,我们还怎么退让呢?   如果他只说狄仁杰一人,我与温柔定然不会掺和进来的,你说是吧,温柔?”   温柔朝他黑着一张脸的父亲道:“正是如此。”   狄仁杰怒道:“安知人家不是指你们两个,而我才算是遭受了池鱼之灾的那个!”   李绩见三人吵闹起来了,就笑着摇摇头转身离去。   有资格进大殿的裴行俭瞅着三人道:“你们的麻烦大了。”   云初苦着一张脸道:“没法子,什么屁股落下来,咱们官小,就是天生的屎盆子,不都得接着吗?”   众臣见云初三人得罪了李义府,不但不担心,还得意洋洋的,中正一些的只是摇头叹息,诡诈一些的却朝云初三人挑起大拇指,更有杜正伦这等卑鄙小人,高声叫好,鼓励云初三人与李义府这等奸贼死磕。   不过,大部分官员看三人,就像是在看臭狗屎一般,连走路都绕过他们三人。   三个六七品的小官,当场辱骂一个从三品官员,这本身就犯了以下犯上的罪过。   再加上他们毫无悔过之意,所有人都以为,一个能把杜正伦,张伦这样的官员轻易拉下马的李义府,想要对付这三个小官员,自然是手拿把抓。   也就是说,这三个小官员,最多能挺到下一场大朝会,说不定就会被贬官,流放。   只有一个人不这样看,这个人就是许敬宗。   云初,狄仁杰,温柔三人离开皇城的时候,还遇到了杜正伦,他没有上前说话,而是朝三人施了一礼,才上了马离开了皇城。   等皇城口只剩下他们三人的时候,温柔就对云初道:“你真的认为陛下现在希望有人折辱一下李义府?”   云初笑道:“陛下前日里跟皇后为李义府的事情吵架,虽然不知道陛下为何会同意皇后的说法,全力保证李义府的权威,但是呢,陛下并不愉快这也是可以预期的。   加上这一次是李义府主动挑起事端的,放心吧,我们屁事都没有,倒霉的只会是李义府。”   狄仁杰小声道:“你居然在宫廷里也有眼线?”   云初摊摊手道:“爹娘吵架,很难瞒得过他们的亲儿子的。”   温柔哦了一声道:“既然是他说的,那就很值得我们拼一把,好歹也是沽名卖直,总体上对我们的名声很有帮助啊。   不过,这也太危险了,要是你猜错了,咱们三个一起去崖州钓鱼的话那就凄惨了。”   狄仁杰兴致勃勃的道:“我其实挺希望能走一遭爱州一类的地方,在那里,我们应该能为所欲为吧?”   没人愿意去崖州,自然也不愿意去爱州,这两个地方,比云初以前待着的天山,更加的蛮荒。   如果说西域乃是荒蛮之地,那么,崖州,爱州就是遍地野人的洪荒之地。   爱州可能还好一些,崖州……一言难尽。   云初这些年没干别的,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研究李治这个人。   普天之下,李治就没有相信过任何人。   如果说一定有的话,那么只能是太宗皇帝跟文德皇后,两个,假如,还要再算一个人,那个人一定是他心爱的亲妹子兕子。   鉴于以上三个人都已经过世,所以,在李治的生命里,再没有一个值得他全心全意相信的人了。   这种人在用人的时候有一个毛病,那就是给一个甜枣,必定会敲你一棒子。   原本云初没打算把自己当成棒子敲打李义府,但是,这都是李义府自找的,他以为挟驱逐杜正伦这些人的威风,顺手整治一下云初,狄仁杰,温柔这三个他平日里没有放在眼中的小人物。   只是没想到这三个人会如此决绝的顶撞他,几乎是一点情面都不留的顶撞他,让他在文武百官面前颜面丢尽。   以后,两方人将势成水火,再无和解的可能。   或许,这就是李治希望看到的局面。   事情远比云初他们预料的麻烦。   第二天,李义府弹劾云初,狄仁杰,温柔三人对他无礼的奏折就送到了皇帝的桌案前。   秘书丞特意将这份奏疏放在最上面,李治打开看了一眼,就放到一边,没有任何批示。   第三天,李义府在得知自己的奏疏没有回应,又气冲冲的写了一封弹劾云初,狄仁杰,温柔的奏疏,再一次被秘书丞崔毅放在所有奏疏的最上面。   李治同样打开看了一眼,依旧不动声色的将这封奏疏放在一边不做任何批示,看样子准备将此事冷处理一下。   于是,第四天,李义府又写了一封措辞极为激烈的奏疏,声称,皇帝如果不处理云初等人三人,他这个中书侍郎就没有脸面继续做下去了。   秘书丞崔毅,再一次将这奏疏放在最上面,方便皇帝第一眼就看到。   这一次皇帝看的很清楚,也非常的仔细,但是,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秘书丞崔毅贬斥去了爱州。   然后,继续把李义府的奏疏放在一边不做任何的批示,继续冷处理。   李义府得知崔毅被远窜爱州,呆滞良久,最后,不得不上请罪奏疏,言说自己孟浪,不该与年轻人一般见识,失去了一个中书侍郎应有的风度与心胸。   这一次,皇帝对这件事终于有了动静,云初罚俸一年,狄仁杰罚俸半年,温柔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罚俸,这几乎是大唐朝堂上最轻的一种处置方式,但是,在朝堂上引起来的震撼却远比杀人更加的让人心惊。   当李义府登许敬宗家门,向这位老臣请教的时候,许敬宗睁开昏花的老眼对李义府道:“与那三个人毫无关系,只是陛下不喜欢你的嚣张跋扈罢了。   那一天,不管骂你的人是谁,最终,陛下都会把板子打在你的屁股上。   而你呢,也过于得意忘形了,三日之间,三次上疏,你在教陛下做事吗?   崔毅此人更是愚不可及,为了讨好你,每一次都把你的奏疏放在最上面,这样的事情总共做了三次。   秘书丞是陛下的助手,一切应当以陛下为先,他身为一个秘书丞,明知道陛下放逐了你的奏疏,还把陛下的行为告知了你。   所以,他被放逐爱州,一点都不冤枉。”   李义府皱眉道:“如此说来,云初,狄仁杰,温柔在陛下心中并无太高的地位是吗?”   许敬宗呵呵笑道:“自然如此,若是此三人的官职再高一些,年纪再大一些,陛下或许会帮你。   但是呢,那三个人中,云初,狄仁杰是青年一辈中出了名的干吏,其中云初还是陛下点过名的二百五。   既然是二百五,那就一定要干一些二百五才能干的事情,比如——骂你。”   李义府长吸一口气道:“如此说来,此次只是弹劾的时间不对是吗?”   许敬宗呵呵笑道:“你先把换太子的事情办好,再过上个一年半载的,抓住他们三人的痛脚,还不是任由你为所欲为?”   李义府深以为然,放下礼物之后,便扬长而去。   李义府走后,许敬宗瞅着李义府送来的礼物看了许久,终究还是让管家送入库房收起来。   刚才跟李义府解释皇帝心态的时候,许敬宗开始说的很顺利,可是,当李义府再次问及云初,狄仁杰,温柔在皇帝心中的位置的时候,他突然心血来潮了一下。   隐隐觉得不对头,不过,想了良久,终究没有找出其中的谬误,也就听之任之了。 ###第三章 权势理解大不同   李义府出门之后,就把许敬宗送给他的《晋书》丢到一边。   这本书可是许敬宗参与编纂的一本史书,也是许敬宗奠定自己在文坛地位的而一本著作。   这是一本很好的书,堪称是史学著作上的一颗明珠。   然而,李义府对这本书毫无敬意。   因为,他送给许敬宗的是财宝,而许敬宗回赠给他的是智慧。   按理说,这样的馈赠应该是对等的。   可是呢,李义府认为自己并不缺少智慧,所以许敬宗回馈的智慧就有些多余。   有人告诉李义府他就要倒霉了。   所以,李义府就准备把自己的好友崔毅推出来让皇帝杀了解气。   他知道皇帝目前还舍不得伤害他,但是,皇帝又觉得必须给他李义府一个深刻的教训。   斩掉一条臂膀应该是一个想当合理的惩罚。   如果斩断的是李义府的臂膀,他必定是不愿意的,但是呢,假如斩掉的是崔毅这种概念上的臂膀,李义府还是不怎么在乎的。   只要他能保持住自己的权势,以后还会有新的臂膀生长出来。   崔毅全家去爱州看树上的猴子了。   现在,目的达到了,自己也安全了,只要接下来将武媚的长子代王李弘送上太子宝座,皇帝对他的宠信必将会上一个新的台阶。   坐在马车上想到许敬宗一本正经给他解说,云初,狄仁杰,温柔这三个小子的模样,李义府就忍不住想笑。   他坚信,许敬宗这个人将来一定会栽在这三个年轻人的手里。   从许敬宗对这三个年轻人没有足够的重视,李义府就知晓,老许一定会倒霉的。   其余两人怎么回事,李义府不是很清楚,但是,云初是怎么回事李义府却知道的非常清楚。   他不仅仅知晓玄奘住进了云氏家庙栖云寺,还知晓阎立本刚刚给云氏绘制了一副合家欢的图画,图画的中心人物是孙思邈。   他还知道代王李弘只要出宫,去的地方必然是晋昌坊,他还知道,云初的老婆虞氏还在抚养着一个叫做玉奴儿的女婴。   在得知这些消息的时候,即便是李义府,也非常的羡慕云初,这个人就像是一根巨大的藤蔓,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已经构建起了云氏层层叠叠的关系,俨然是一副新的世家豪门将要出世的模样。   李义府看过的史书很多,他知晓,但凡是这种一路向上走的家族,是没有办法阻止的。   老天爷既然要让这样的一个家族出现,必定会主动帮他扫清一切障碍,任何与之为敌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而这些事情,许敬宗并不知晓。   对于这样的人家,李义府本应该好好的拉拢一番的,但是,有人告诉他,云家最大的野心就是成为长安的京兆尹,皇帝,也似乎喜欢云家成为一个可以影响长安,并且建设长安的一个家族。   然而,也仅限于此。   在这种状况下,跟云氏联盟,对他李义府没有半分的好处,对云氏也没有半分的好处。   既然没有半分的好处,那就干脆成为表面上的敌人也不错。   想到这里,李义府就不得不感慨云初,狄仁杰,温柔三个年轻人的聪慧之处。   自己明摆着告诉他们,要阻止他们的上进之路,他们立刻就闻弦歌而知雅意,回报以粗鄙的言辞。   两方的话语交锋看似激烈,实则无伤大雅,还留有以后合作的余地。   身为他们三人的先生,李义府实在是过于了解这三个弟子了。   他们聪慧,狂傲,卑鄙,且心狠手辣,几乎是天生的做官的好材料。   这样的年轻人即便能打压,也只能打压于一时,一旦困龙升天之日,就是他李义府身死名裂之时。   除非下死手……可惜,皇帝不会答应,就连武媚也似乎并不支持。   马车很快就到了家里,李义府从马车里下来的时候,看到了打完胎不久的淳于氏。   这个女人的笑容很美,歌声更是甜美,尤其是她在唱情歌的时候,真的拥有让人回归田园之感。   李义府拉住淳于氏有些冰凉的小手道:“其实没有必要,那个孩子我可以认为螟蛉义子。”   淳于氏微笑道:“他没有这个资格。”   李义府抬手抚摸一下淳于氏的面颊道:“能拿捏的住那些老冬烘先生吗?”   淳于氏笑道:“鸟迹虫文一道,妾身当属天下第一,郎君不必为难。”   李义府叹息一声道:“我愿意相信你,可是呢,全天下只有你一人知晓鸟迹虫文,这是优势,也是劣势,你也应该知晓,孤证难以让人信服。”   淳于氏笑道:“郎君错了,至少还有一人是知晓鸟迹虫文的。”   李义府问道:“谁?”   淳于氏幽幽的道:“云初!”   李义府惊讶的道:“论到学问一道,云初并非最优秀的人,你如何知晓他通晓鸟迹虫文呢?”   淳于氏道:“四方风龟甲,乃是淳于氏不传之秘,妾身多年以来,一直在寻找其余刻有鸟迹虫文的龟甲,兽骨,却求而不得。   妾身听狄仁杰说,云初在看到四方风龟甲后,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寻找到了数百件。   假如说云初对于鸟迹虫文没有深入的了解,妾身是不相信的。”   李义府的眉头皱的紧紧的,最终长叹一声道:“这就是狄仁杰要传达给你的消息,让你不能随意曲解鸟迹虫文的含义。   这对我们来说非常的不好,且受制于人!”   淳于氏跟着叹口气道:“妾身在狄仁杰面前极尽妍态,自认为没有哪一个男子能够抵御的住,没想到,那个狄仁杰就坐在那里看妾身扭动,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色。   这还是妾身第一次在男子面前失态。”   李义府道:“如果你在我年轻十岁的时候出现,我也能如同狄仁杰一般克制住心猿意马,一心一意只求功名,十年后的李义府,不再需要那么多的伪装,也不用克制自己的欲望,这才让你得逞。”   淳于氏将身体靠在李义府的身上低声道:“洛州淳于氏还有可用之人,郎君可以招来看一下。”   李义府呵呵笑道:“你杀你的丈夫是为了淳于氏,杀你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为了淳于氏,现在,为了淳于氏,你主动把自己弄进了一个大漩涡里,你就不怕被这个大漩涡吞没吗?”   淳于氏笑道:“淳于氏若是再不扬名天下,天下人就会忘记淳于氏,妾身心有不甘。”   李义府哈哈大笑,只觉得这个世上的人真的很有趣,为了功名利禄,真的可以牺牲任何东西。   虞修容把床上那三只巨大的熊猫布偶掀开,才找到了隐藏在下面的玉奴儿。   这孩子没事干就喜欢把自己藏起来,而且耐心惊人,可以藏好几个时辰一声不吭。   虞修容把这个沉甸甸的孩子抱起来,亲昵的在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而玉奴儿则一头扎进虞修容的怀里,似乎想在她的胸口顶出一个洞来。   怀里抱着彩云娘的云初看一眼玉奴儿,就对虞修容道:“这个孩子的心性不对,以后尽量不要让她独处,娜哈小时候也是这样,我只好走到哪里就把她背到那里,慢慢的就矫正过来了。”   虞修容道:“夫君对这个孩子有安排吗?”   云初看了虞修容一眼道:“安排她做什么,就让她好好的长大就好。”   虞修容道:“可是,夫君对李弘可不是这样的。”   云初摇头道:“对李弘我也没有利用,直到目前为止,我对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让他以后能活下去。”   虞修容不解的道:“人家马上就要当太子了。”   云初笑道:“就是因为要当太子了,才会很危险,我听刘仁轨说过,以前的太子李承乾在少年时期也是一个很英明的少年人。”   虞修容道:“既然夫君没有利用这孩子的心思,妾身明日就带着这个孩子去拜见皇后。   希望她发现这个孩子白胖可爱的份上,能收回去自己养育长大。   我们如果继续养着的话,这孩子就该认人了。”   云初点点头道:“自从这个孩子离开她母亲,母女两个还没有再见过,带去让皇后看看也好,母女长久的不见,就没有感情了,对这个孩子以后很不好。”   虞修容在孩子的胖脸蛋上吧唧亲一口道:“这么好的孩子,一个当娘的怎么舍得长久不见呢?”   云初笑道:“都是穷怕了主,更是为权势而生的人,一日不握着权柄,就一日不得安生。”   “夫君不也是整天嘟囔着说自己官职太小吗?”   “我与他们不同,我要权力是为了能做更多的事情,而不是为了能控制更多的人。   你必须明白,这里面有非常大的不同。”   虞修容笑道:“没人会相信夫君这般说辞的。”   云初哈哈大笑道:“所以我现在看起来跟他们一般的猥琐。”   武媚刚刚呕吐完毕,太医已经看过了,她再次有了身孕,跟以往怀那两个孩子不同,这一次从怀孕之后,她就孕吐的非常厉害。   等漱口完毕,就再一次看着在毯子上踢腾着小腿胡乱折腾的李贤,目光阴沉…… ###第四章 这就是母后给你的最大恩典   玉奴儿有一只小毯子,是武媚把这孩子送来的时候,孩子身上就裹着这条毯子。   如今,孩子都两岁了,这条毯子也因为频繁的浆洗,已经破破烂烂的了。   但是,想要玉奴儿睡觉,就必须把这条破毯子裹在她的身上,这孩子会把这条毯子紧紧地抱着,即便是睡着了,只要碰她的毯子,这孩子立刻就会醒过来。   今天要进宫去,所以,虞修容一大早就把睡得迷迷糊糊的玉奴儿弄起来,让仆妇抱着她解决了水火事,特意把这个洗的干干净净。   玉奴儿的脑袋圆圆的,非常适合扎一个冲天辫子,虞修容还在冲天辫子上扎了一个粉色的蝴蝶结。   小孩子只要白胖,就招人稀罕,再穿上小小的束胸襦裙,一件小小的长袖短上衣,一双小小的绣花鞋,再把娜哈给玉奴儿的金镶玉白玉牌用五彩丝线穿了,挂在脖子上,一个年画一般娃娃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云初把这个漂亮举得高高地,对满屋子的仆妇跟宫人们道:“咱们样,我云家适合养娃吧?”   崔氏笑着拍着自己圆润的肚皮道:“不止适合养娃,也适合养猪,你看咱家这肥猪满圈的样子……哈哈哈。”   虞修容将孩子从云初手中要过来,对屋子里的宫人道:“今天,我要去把这个娃娃还给她的母亲,你们也只能回到皇宫里继续照顾这个玉奴儿。   这些年耽误了你们升官,上进,实在是对不住,不过,皇后看到你们把她的心肝宝贝照顾的这么好,应该会有非常丰盛的奖赏。   这都是你们该得的。”   虞修容把话说到这里眼角含泪道:“这孩子跟了我两年,眼看着她从一个小肉团长成一个好孩子,说舍得那是违心话。   可是呢,为了玉奴儿,我不得不把她送回给皇后,因为这个孩子已经开始认人了,如果再不回到皇后身边,她们母女的情分就会单薄……   既然这个孩子是我养大的,我就不能眼看着她吃亏,她是我大唐的公主,本应该获得一个公主应该有的一切,而这些,只有把这个孩子送回去,她才能得到她本该拥有的东西。”   云初最见不得这种场面,拉着已经开始流眼泪的娜哈出门去了。   对同样走出来的崔氏道:“给宫人,乳娘一些赏赐吧,顺便问问她们,如果有不愿意回宫的,可以向皇后求一个恩典,来我云氏,我想皇后不会拒绝的。”   崔氏点点头,不一会,就拿出来六个小布袋,交给了随同玉奴儿一起过来的四个宫人,两个乳娘。   眼看着虞修容抱着玉奴儿上了马车,娜哈突然抱着她最喜爱的那个花熊玩偶跑出来,塞进了马车。   直到马车离开云家,云初这才跟着娜哈回到了家里,原本家里有三个孩子,经常不是这个哭,就是那个闹,现在,仅仅少了一个,云初就觉得家里好像空了好多,赶紧把美玉儿跟彩云娘抱出来亲昵片刻,心里面这才好受了一些。   虞修容说的没错,这孩子不能继续留在云家了,一旦把这个孩子养成了云家的孩子……以武媚的性格,恐怕会干出弄死云家收自家闺女心的举动。   这个想法在别人看起来是可笑的,但是,云初知道,太平公主嫁给薛绍的那一天,正是薛绍的原配老婆以及孩子殒命之时。   天知道薛绍与太平公主颠鸾倒凤的时候,薛绍是抱着何等的心态与太平公主敦伦的。   反正云初很清楚,这他娘的绝对不是爱情。   云家的书房里,现在总摆着一枚食肉恐龙的下颌骨,只要云初有空余的时间,他就会拿着刷子,桐油,蜡去盘这枚下颌骨,目前虽然还看不出效果,却已经干净了很多,一丝尘土都找不到。   虞修容进宫城,自然不能从正门进去,所以,她走的是侧门。   原本在云家待着的时候,整天吱吱喳喳说话说个不停的宫人,乳娘们,自从踏进宫城的那一刻,就肃穆的如同六根木头,跟在马车后边徒步行走,连裙摆都没有摆动的意思。   到了两仪殿的时候,在一长串台阶顶端,李弘面色阴沉的站在最高处。   两只小手背在身后,看着虞修容一步一步的抱着自家妹子走上台阶,没有向前挪动一步的意思。   如果这是在云家的时候,李弘早就抱着虞修容的腿询问今日里吃些什么了。   “母后命本王前来迎接云夫人,请随本王来。”   小孩子学大人说话本来很好笑,如果在云家,云初会把软鞋丢过去,娜哈会把没吃完的石榴砸过去,崔氏,宫人,乳娘们会笑得直不起腰。   然而,在两仪殿前,在众目睽睽之下,虞修容恭敬的施礼道:“不敢劳动代王大驾。”   李弘大喇喇的接受了虞修容的礼仪,喝令仪仗先行。   迎接虞修容的仪仗是代王的仪仗,从数量跟排场上来看,代王非常的受宠,至少,李弘的仪仗,比纪王李慎的仪仗完整的太多了。   李弘与虞修容并行,见周围的宫人,宦官距离比较远就低声道:“送她回来做什么呀。”   虞修容笑道:“她是大唐的公主,这里才是她的家,如果不回来,她就不能成凤成凰。”   李弘看着虞修容古怪的道:“就像晋昌坊坊门上的那一只巨大的凰?”   虞修容道:“玉奴儿本就是一只凤凰,她不能继续长在云家这个草窝里了,该跃上梧桐枝头作凤凰鸣。”   李弘瞅着虞修容怀里的玉奴儿道:“那么,从现在起就放她下来,剩下的路该她自己走了,母后不喜欢自己的孩子过于柔弱。   以后,就算是摔倒了,她也不能哭!”   虞修容叹口气,将紧紧抱着她四处乱看的玉奴儿放下来,她本能地就要往虞修容的怀里钻,李弘一把拉住妹子的小手道:“来,大哥拉着你进去。”   玉奴儿很喜欢李弘,有哥哥拉着她,她伸出一手去拉虞修容的手,在云家的时候,云初跟虞修容一起散步的时候,就是这样一人拖着她的一只手,看睡莲,看花熊,看竹子,看新房子,看别人家娶亲……   武媚坐在一张椅子上,从椅子的式样来看,应该是出自晋昌坊工匠之手。   平日里接待命妇的时候,武媚脸上很少有笑容,今天,她笑的非常的和煦。   当虞修容带着玉奴儿,李弘从宫门进来的时候,她第一眼就看向了玉奴儿。   尽管这孩子才满月就抱给了孙思邈,如今,两年没有见过这个孩子了,但是,仅仅是一眼,她就很确定的认为,这就是她那个可怜的女儿。   虞修容大礼参拜武媚,武媚没有什么反应,目光在玉奴儿与李弘的脸上来回巡梭。   她的心中早就掀起了万丈狂澜,她不由自主的就会想起自己那只放在当初那个小小婴孩脖子上的那只冰凉的手,现如今,那只冰凉的手像是掐在她的喉咙上一般,让她喘不过气来。   李弘不愿意让虞修容长时间的行屈膝礼,就娇笑一声道:“母后,你的玉奴儿回来了。”   武媚明显愣了一下,马上就展颜笑道:“虞氏,这两年辛苦你了。”   虞修容轻轻地将玉奴儿推出来道:“臣妾不敢,这本就是臣妾的本分。”   就在此时,原本向武媚走出两步的玉奴儿不知为何,哇的一声哭泣了起来,然后就迅猛的转过身,抱着虞修容的腿大哭起来。   对她来说,武媚是一个恐怖的陌生人。   武媚的目光在玉奴儿身上徘徊了片刻,对虞修容道:“不是说有十年之约吗?”   虞修容施礼道:“十年之约,妾身愿意遵守,只是,这样做对玉奴儿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她本是天潢贵胄,妾身担心,十年时间过去了,会让这个孩子失去她本应该是她的东西。   臣妾听闻,我大唐皇家子,出生的那一天就要上玉册,三岁前分封上公主名号,建公主府,乃是应有之事,妾身虽然也想再带玉奴儿几年,可是呢,这样的行为对这个孩子没有半分好处。   因为至今,玉奴儿连一个真正的名字都没有,更没有公主封号,这就是妾身今日送玉奴儿回来的原因。”   武媚疑惑地瞅着虞修容道:“你今日进宫,其实是来替玉奴儿正名,讨封的?”   虞修容再次施礼道:“臣妾不敢,不过,玉奴儿已经两岁三个月了,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欢喜跟恼怒,这个时候,假如离开母亲太久,就会与母亲生疏。   妾身虽然能给玉奴儿所有她想要的东西,唯独母女亲情,这不是臣妾能取代的,更非臣妾所能给她的。   这些,只有皇后殿下能给她。”   武媚站起身,她的身形本就高大丰腴,一起身,虞修容就觉得再看这个女人,只能仰视方能看清楚全貌。   武媚居高临下的看着同样抬着头,满脸眼泪的仰视她的玉奴儿,俯身用手擦干了玉奴儿的眼泪轻声道:“你就是母后的乖囡,母后记得你身体上每一处特征,就连你的啼哭声,都与婴孩时期一般无二。   该给你的封赏,只会加倍,不会减少,该给你的宠爱,母后也会加倍给你。   只是,母后现在腹中又有你的弟弟妹妹了,与其将你托付给宫人照顾,还不如跟着你的虞氏母亲继续生活。   母后以为,这才是母后给你的最大的恩典。” ###第五章 安定公主没有思!   武媚对玉奴儿非常的冷淡。   冷淡的几乎连李弘这个小孩子都能清楚地感受的到,所以他就低下了头。   虞修容抱着玉奴儿来到武媚身前,将孩子递给她道:“请皇后抱抱这个孩子,这样,她或许就不用把皇后赏赐她的小毯子当命一样的抱着,才能入睡了。”   武媚的瞳孔明显的缩了一下,手伸到半途,却收了回来,对虞修容道:“好好地待她,只要她好,本宫就保证你云氏好。”   虞修容失望的将玉奴儿搂在怀里道:“我夫君说过,云氏要求不高,没想过一世三公,或者四世三公这样的显赫成就。   我夫君还说过,他要的是一个平安喜乐的殷实之家,如果不是因为在大唐必须做官才能不受人欺负的话,他连眼前这个官员都不想做。   皇后如果以为云氏抚养公主是为了谋求更大的好处,那么,妾身现在就可以告诉皇后,任何因为妾身抚养了公主而获得的好处,云氏不会要,因为,那是对妾身,以及妾身夫君的羞辱。”   说到这里,虞修容瞅着怀里的玉奴儿温柔的道:“这孩子多好啊,从小就乖巧听话,平日里也很少哭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抱着她的小毯子玩耍。   最喜欢穿的衣衫也是皇后遣人送来的那件衣衫,这孩子也是最有福气的一个孩子。   她来云家的时候,妾身成亲半年都没有身孕,自从他来了,妾身也就有了身孕,后来太医署的太医判定臣妾怀的是双生子,那一刻,臣妾就知晓,这样的好福气都是这个孩子给臣妾带来的。   如今,皇后既然要臣妾继续抚养这个孩子,臣妾斗胆替这个孩子求一个恩典。”   武媚神情复杂的看着虞修容道:“准!”   虞修容抱着孩子跪下,恭敬的道:“求皇后能准许这个孩子不和亲,不外嫁!等她长成之后,就在这长安城,就在这大唐,给她寻找一个年龄相仿的青年俊彦做她的夫婿,这是臣妾能为这个孩子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还请皇后恩准。”   虞修容说完话,就将头触碰到地面上,同时顾不得玉奴儿的哭泣,也把她的头按倒在地面上。   原本站在一边的李弘突然没来由的也跪在地上,替自己的妹子恳求。   武媚的眼睛微红,瞅着跪在她面前的三个人,将自己已经开始痉挛的手收回衣袖,淡漠的道:“这是她父皇才能同意的事情……   来人——送虞氏出宫!”   虞修容花容失色,连声道:“请皇后可怜可怜这个孩子,赐她一生安康。”   武媚眉头皱起低声胡喝道:“放肆,叉出去。”   不容虞修容反抗,就过来四个宫人,夹着虞修容离开了两仪殿,而虞修容有些尖利的“皇后开恩”的声音还在大殿中回响。   李弘猛地从地上爬起来,认真的瞅瞅自己的母亲,就跑着去追虞修容去了。   巨熊,别看很肥胖,但是因为有四只肥厚的脚掌,所以走起来路来无声无息,李治走在巨熊的身后。   刚才因为是武媚召见臣子的正妻,所以,他没有进来,而是站在帷幕后边,听了许久。   见武媚眼角含泪就略带嘲讽的道:“虞氏所求并不过份,为何不答应呢?”   武媚眼角的泪花神奇的消失了,瞅着皇帝道:“赐婚,这是陛下的事情。”   李治想了一下道:“没什么不可以的,朕的女儿难道不配拥有一个安康的生活吗?   我皇家就不会抚养公主,不论是高祖,还是太宗,到了朕这一代也一样,都不怎么会抚养公主,既然玉奴儿有虞氏抚养,朕觉得挺好的。   来人啊,去告知虞氏,玉奴儿名思,不日将敕封安定公主,朕准她不外嫁!”   一个上了年纪的宫人,施礼之后,就匆匆的去追虞修容去了。   武媚嘴角轻挑,回敬李治道:“陛下也听清楚了,这个虞氏虽然口口声声的在为玉奴儿考虑,却将臣妾置于恶毒妇人之列,尤为可恨。”   李治轻笑一声道:“朕不知你为何会对我的玉奴儿无情,不过呢,同样身为母亲,人家这样朕不觉得有什么不可理喻的地方。   刚才,朕也看到了,虞氏待玉奴儿也是好的,孩子白白胖胖不说,一旦害怕了,就往虞氏怀里钻,可见在平日里,玉奴儿定是很缠虞氏。   有这份心就足够了,皇后不能对虞氏有更多的要求了,别看玉奴儿是寄养在臣子家中,朕反而觉得这个孩子才应该是我皇家最有福气的一个。”   武媚冷笑一声道:“此言为之过早。”   李治摇摇头道:“朕虽然缺少急智,论到目光长远,就连我父皇也是夸赞过的。”   武媚道:“妾身拭目以待。”   李治哑然一笑,就带着巨熊从两仪殿的另一边走了出去,他的心情也非常的不好。   虞修容被四个宫人架着,脚步匆匆的向宫外走,被跑的很快的李弘追上,小老虎一般的挡在众人面前,嘴里还发出类似小兽发怒时候才有的呜呜声。   虞修容知晓,这是李弘真正发怒的时候才有的模样,就连忙道:“代王殿下,来背着你妹子,臣妾快抱不动了。”   李弘见虞修容被人架着走的太快,导致头发都乱了,就转过身让虞修容把妹子放在他的背上,然后转过头,瞅着那四个宫人笑道:“等本王入主东宫之时,一定把四位姑姑从母后手下讨要过来,委以重任。”   四个宫人瞅着李弘那张人畜无害的小脸,一股寒气顿时从后背升了上来,腿一软就跪在李弘脚下哀求道:“代王饶命。”   李弘笑道:“不会让你们死掉的。”   虞修容见四个宫人磕头如捣蒜的模样觉得可怜,就低声道:“迁怒于下人,是非常无能的一种表现。”   李弘背着玉奴儿道:“我胸中憋闷。”   虞修容道:“是我不该向皇后提出过份的要求,或者说,给玉奴儿求一个保障的事情,不该从我口中说出来,这是我的错。”   就在虞修容跟李弘低声细语的时候,那个老宫人气喘吁吁的追上来,对虞修容道:“陛下口谕,玉奴儿名思,不日将敕封安定公主,并特许李思不外嫁。”   听宫人这样说,虞修容立刻笑逐颜开,从李弘背上取下玉奴儿,面朝两仪殿的位置大礼叩拜。   老宫人宣布完毕口谕之后,虞修容就高兴地对李弘道:“你看嘛,哪有不疼爱孩子的母亲呢,刚才是我说错话了,皇后没有怪罪已经很好了。”   李弘看看虞修容,再瞅瞅那四个鹌鹑一般的宫人,就愤愤的道:“以后离我远一些。”   如蒙大赦的四个宫人,再也不敢架着虞修容向外走,但是,皇后的命令还要遵守,就搀扶着虞修容慢慢的向外走。   跟随虞修容一起进宫的四个宫人,两个乳娘,见玉奴儿被代王殿下背着出宫,虽然欢喜的快要发狂了,还是继续保持一向高水准的礼仪,跟在后面离开宫城。   虞修容被皇后的贴身宫人搀扶着,被代王殿下亲自送着离开宫城的一幕,还不到傍晚时分,就已经传遍了长安城的大户人家。   虽然很多人不知晓一个六品官的妻子为何会有这样的礼遇,不过,他们还是从中读出来很多的有用消息。   李义府在听闻这件事之后,喟叹一声,就重新与淳于氏投入到研究鸟迹虫文的事情中去了。   他很想从中找出一些对武媚有用的东西出来。   许敬宗在听闻这个消息之后,沉默了许久,最后竟然打起了鼾。   李慎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呆滞了很久,然后,继续拿起刻刀,端详起面前这快洁白无瑕的羊脂白玉。   虞修容带着玉奴儿走了一遭皇宫,见了一遭皇后,然后,就给玉奴儿求来了李思这个大名,还给她得到了一个安定公主的封号,以及一个不外嫁的承诺。   至于什么公主府,什么封地,什么公主府的属官这些事情,虞修容没有起,也不觉得有必要提起来,那东西只是禁锢公主的一个囚牢,算不得什么好事情。   两岁的女孩子,就该无忧无虑的成长,现在,给她配属的东西越多,对这孩子来说就越是糟糕。   公主府即便再豪奢,也比不过云家那个属于李思的只有三间房子的小院子来的舒坦。   晚上睡觉的时候,虞修容把两个孩子放到小床上,紧紧地贴着云初,两人将脑袋蒙在被子里窃窃私语。   “夫君,武媚不喜欢玉奴儿。”   “不是不喜欢,而是心生愧疚,你还记得老祖宗当年给玉奴儿看病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吗?”   “不会吧?夫君你说害玉奴儿的就是她的母亲?”   “八九不离十,或许没有要玉奴儿小命的意思,但是,利用玉奴儿的病来证明王皇后,萧淑妃她们在宫中施行厌胜之术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你说,玉奴儿那么可爱的一个孩子,还是她的亲骨肉,您说,她怎么舍得呢?”   “你不知道啊,人跟人之间的差别甚至比人跟猪之间的差别都大。   你觉得你生的孩子就是你的命,有的人可不这样认为,她们会利用身边所有能利用的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包括自己的孩子。”   “呀,怎么可以这样呢,夫君,你不要摸这里,小心挤出奶来……呀,弄了一脸。” ###第六章 终究都是有瑕疵的   云初早上的时候觉得不太饿。   所以,就吃了几个包子。   包子是酸菜肉馅的包子,肉很肥,所以,咬一口汁水四溅的很是让人满足。   本来心情很好,可是,看到肥九那张桀骜不驯的麻子脸,顿时就来了气。   肥九见家主神色不对,抓起一笼屉包子就跑了。   云初只好对站在身边的一脸遗憾的肥四道:“不是你家郎君不帮你,是人家不等我说话就跑了。”   肥四不满的道:“郎君应该抓住他。”   云初怒道:“抓住他你要干啥?霸王硬上弓?”   肥四嘿嘿笑道:“其实啊,只要有了孩子,肥九就跑不掉了。”   云初打量一下肥四跟花熊一样圆滚滚的身体道:“你确定还能生的出来?”   肥四还要说话,就被崔氏反手一巴掌抽在头上道:“郎君好说话,你们就蹬鼻子上脸是不是,谁允许你们在郎君跟前说这些不要脸的骚话的?”   肥四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了。   云初叹口气道:“别打了了,本来就看不成,再打傻了,咱家还过不过日子了?”   崔氏见虞修容从屋子里的出来了,就朝着肥四喝骂道:“还不快把夫人的白粥端过来。”   赶走了肥四,就起身搀扶着虞修容坐下来道:“虞氏的大夫人已经两次邀请夫人去虞氏赏花。”   虞修容笑道:“数九寒天的日子里,有什么花可以赏呢,不去了。”   崔氏点头道:“既然夫人连娘家的赏花会都推掉了,那么,老奴这就把其余人家的聚会都给推了吧。”   虞修容一边咬着包子一边对云初道:“夫君,你说,狄仁杰家的,温柔家的,还有公孙为何不来邀请妾身参加聚会呢?”   云初把最后一个包子吃下去道:“主要是受不了你嘚瑟的模样,要是我,我也不请你。”   虞修容叹口气道:“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倒是来一大堆。”   云初朝崔氏道:“虞氏快被你弄死了吧?”   崔氏摇摇头道:“人家家大业大的,绸缎生意做不成了,就开始做麻布生意,一时半会死不了,又有武家兄弟帮他们,妾身也不好下死手。”   云初道:“武家兄弟为何会帮虞氏?”   崔氏道:“听说是许敬宗牵的线,一个虞氏女子进了武元爽家的门。”   正在吃饭的虞修容道:“偏房家的三妹。”   云初又道:“武元爽现在是少府监的少监,管理着皇家的很多产业,如果他愿意帮虞氏的话,你想要搬倒虞氏,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了。”   崔氏叹口气道:“搬倒虞氏还是不难,问题在于皇后,妾身知晓皇后与她的两位兄长不合,可是呢,终究是一家人,咱们要是做出了什么让皇后不高兴的事情,后果就很难预料了。”   云初笑道:“难缠的在于少府监,不在武元爽,如果你们觉得可以继续搬倒虞氏,那就继续好了。”   虞修容坚决的摇头道:“不报复了,这一次已经害了家中最弱的三妹妹,再继续下去,虞氏还是会丢出一些昔日跟我还有些情谊的人。   如果受伤的是他们,这种报仇毫无意义。”   云初瞅着虞修容道:“真的能忍?”   虞修容点点头道:“能忍,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妾身还年轻呢,有的是时间慢慢的等机会。”   云初笑道:“棉纺织工坊的出现,已经开始冲击长安的桑麻业,虽然目前的局面还不怎么明显,等棉花在长安得到大规模种植之后,人们将会习惯性穿棉布,而不是麻布。”   云初把话说完,就笑眯眯的看着崔氏。   崔氏点点头道:“其余的地方说不准,但是,在长安附近种植桑麻,一定会受到影响的。”   云初又道:“我说的不是让你引诱虞氏种植麻,而是要你去引诱他们家收购麻。”   崔氏皱眉道:“我们家如果太高麻的价格,最后收了老大一堆麻,岂不是也没了去处?   咱们是要报复虞氏,但是,这个报复的前题必须对咱们家有好处才可以。   否则,这样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报复可不是一个大家族该干的事情。”   云初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清茶漱漱口,就对崔氏道:“刘仁轨那里需要大量的麻。”   虞修容道:“他不是去造船了吗?”   云初点点头道:“造船需要大量的生漆与麻。”   崔氏道:“价钱呢?”   云初站起身道:“去国子监问刘滔,他应该知道。”   虞修容道:“刘滔不是不愿意接触商贾事吗?棉纺织作坊那么好的机会他都放弃,怎么又跟麻扯上关系了?”   云初长叹一声道:“因为他是长子,他的弟弟刘睿已经成了百骑司的从八品掌固,而刘滔却一事无成的在国子监混日子,今年国子监的大考,他并没有被选拔出来。   长子不如弟弟,这会影响刘氏传家,就算刘仁轨是一个清廉如水的人,在这个时候,也不得不为他的长子多考虑一下了。”   虞修容哦了一声,表示明白,这又是刘仁轨托付夫君帮刘滔一次,只是没有把话说的那么清楚明白而已。   突破口云初指点的很明白,至于别的事情,有崔氏这个内宅大管事跟虞修容两个人操作,云初并不在意她们能做到什么程度,成与不成,就当是练手。   就如同虞修容说说的,她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云初出门的时候,看到肥九在跟肥十,肥八一起喝茶,似乎在说吐谷浑的事情。   看到他那副把身体靠在暖炕头,慵懒的模样,云初就恨得牙根都痒痒。   现在,他非常的确定,肥九根本就不是一般人,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被人随便发买的奴隶,是怎么在吐谷浑孤身一人面对张柬之,徐敬业这两个人的时候不落下风的?   从现在的局面来看,肥九才是吐谷浑最大的受益者。   云初给他安排的事情,他已经超额完成了,带回来了三千多头牛不说,还带回来了三百多个有钱的吐谷浑人。   牛的价值就摆在明面上,这种长毛牛,因为受不住长安夏日的炎热之外,基本上没有别的毛病。   听说,吐蕃人已经开始用这种长牦牛学大唐使用黄牛的法子耕地了。   可惜,货到地头死,这些牦牛既然来到了长安,就只有被宰杀吃肉这个唯一的用场了。   在显庆元年的正月十五,吃牛肉成了,晋昌坊这一年盛会活动的主题。   三千头牛,让长安人好好地过了一把吃牛肉的瘾头,至今,还有很多人不断地造访两处大食堂,期望能买到他们品尝过的各种牛肉食品。   牦牛肉的利益很大,至少,梁建方跟苏定方两人吃过红烧牦牛肉,又参观了晋昌坊售卖牛肉的盛况,很快就把吐蕃,吐谷浑这些地方的特产——牦牛,放到了军队一旦上了吐蕃,吐谷浑,必须收集的战利品名单的第一位。   三千头牦牛,上万贯的收益,这对军方的很多大佬来说非常的有吸引力。   至于三百三十七名有钱的吐谷浑人,既然已经来到了长安,那么,就要做好生生世世在大唐当平民的准备。   至于他们带来的各种财富,很快就会变成,长安的房子跟一些根本就赚不了几个钱的生意。   如何盘剥这些可怜的异族人,万年县的六曹两部的官吏们是专业的。   他们绝对不会干出什么巧取豪夺的事情,一定会在维护好泱泱大唐的气度的情况下,让这些人带来的财富,永永远远的沉淀在长安城内。   云家买了不少的仆人,仅仅是一个崔氏就千值万值,现在,再加上肥九,基本上,云初个人算是赚翻了。   现在,唯一让云初懊恼的就是,肥九这个家伙实在是太懒了,不如崔氏那么敬业。   云初觉得自己驭人的能力还是可以的,但是呢,遇到肥九这个表面上开起来很开朗,实则恨不得马上去死的人,却没有任何办法。   他宁愿跟云家买的很失败的两个奴仆肥八,肥十一起喝茶说闲话,也不肯接受什么重任。   于是,面对这样的人,云初的心只能跟虞修容一样,觉得自己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慢慢的激发肥九的劳动欲望,以及奋斗欲望。   显庆元年是一个和好的年份,至少云初是这样认为,在过去的一个月的时间里,大唐真的非常的平安,没有一个地方出现什么灾难,也没有一个地方出现战事。   大家好像都在猫冬。   “这是咱大唐少有的一个平安的年月。”   云初回到万年县衙的时候,温柔从文牍堆里站起身,给自己倒了一碗茶,啜饮一口之后,笑眯眯的对云初道。   “什么时候平安一个月也叫平安了?”   温柔笑道:“永徽六年,上报到长安的有记录的灾祸就有一百七十七处,有叛乱的地方共计二十一处,在西域,在草原,在辽东,在松州,在播州,在岭南,在爱州大唐军队出动千人以上规模的战斗,不下一百六十次。   就这,我还没有算上地方州府瞒报的民变,瘟疫,如果把这些全部都算上,你觉得永徽六年这一年,还是人能过得日子吗?   可以说,那些史官们之所以吹嘘永徽年间是盛世,完全是因为大唐在用强悍的武力维持了这么一个看起来繁荣的盛世。” ###第七章 扎根基础才是大事   万年县目前是大唐最富裕的一个县。   这一点从夏赋,秋税中就能看的出来。   仅仅是晋昌坊跟曲江坊这两个坊市,就贡献了全县应收赋税的六成以上。   其中以晋昌坊最多,缴纳赋税为六千九百八十五贯,东市次之,为四千七百五十二贯,再次者为曲江坊的四千六百五十五贯,再算上其余坊市,里坊,万年县收到的铜钱税赋就足足有两万三千六百余贯。   大唐的税赋来源是租佣调,所谓租便是地租,一亩地租平均为两升,庸便是绢布,至于调这个东西在万年县是不存在的,因为万年县不允许百姓用每日三尺绢布来顶替徭役。   万年县的土地实在是太少,所以租庸调的数量不多,尽管不多,还是超越了很多大唐州。   根据永徽六年十一月秋税缴纳完毕之后,户部以粟米为基础价格换算出,永徽六年,大唐朝廷的总收入为四百八十一万贯。   朝堂上,百官们自然是弹冠相庆,因为这个收益已经是大唐立国以来最高。   云初虽然被皇帝称之为二百五,但是,在吏部清吏司衙门的考评中,再次被评为上上之选。   满朝官员们都认为,云初在没有把百姓最后一件遮羞的底裤盘剥走的状况下,能获得如此收益,吏部给一个上上之选,实在是不足以彰显他的能力。   没错,官员们,至少是户部的官员们,他们只看每年进入国库的银钱,粮食,绢帛,麻布的数量多少,至于百姓们是不是能活他们并不在意。   很少有官员因为催税赋弄出事情来受到户部的斥责,哪怕是激起民变,户部的官员们也只会认为是刁民之过,只需派遣大军平定就是了。   牧民,牧民,一个替朝廷放牧百姓的官员,放牧一年,如果没有收益,这就是该员最大的失败。   云初的政绩非常的显著,所以,在显庆一年初春的时候,云初正式踏进了五品官的行列,虽然只是从五品下的官职,却不再是朝臣口中的小官,真正进入了中级官员的行列,也终于有资格踏进大殿中与皇帝一起商议国事。   大唐的税赋非常的有灵活性,县一级的官员需要将收到的税负的八成上缴给州,州再把收到的税赋的七成上缴给国库。   有这种计算方式,万年县的县库里装的粮食,绢帛,麻布的数量就非常可观了。   因为,云初是按照户部最喜欢的——将收到的实物税赋转化成货币缴纳给户部的。   这也是户部为何极力要求吏部,对云初的品级进行升迁的原因所在。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把实物转化成货币缴纳税赋的过程中,万年县至少有三成以上的赚头,这还不算地方官府历来需要进行的,损耗,漂没,运输,库藏等等损失。   云初这个人从来都不允许国家占自己的便宜,现在,他是万年县的主官,所以,他也不允许国家占万年县的便宜。   所以,万年县的官吏们,如今出门都把腰杆挺得笔直,不因为别的,仅仅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万年县今年出现了库房紧张的局面,不得不选择一个高地修建出一处仓库群出来,用来装粮食,绢帛,以及麻布。   也因为如此,万年县今年年底的赏赐除过万年县的官吏,乃至杂役们自己清楚之外,外边无人得知。   因为,万年县的吴主簿,在负责分发赏赐的时候,把话说的很清楚。   发给你的钱粮,拿回家可以跟老婆躲在被窝里的偷偷欢喜,却不许往外透露一个字。   如果因为县衙赏赐这种事情外泄,导致县尊被御史弹劾,那就没说的,不但要把今年发的赏赐收回去,就连以前的也要追索。   如今的万年县县衙里酒囊饭袋或许有,但是,蠢货是一个都没有的。   就算是有人打心底里不喜欢云初这个县尊,在拿到那些赏赐之后,哪怕为自己考虑,也绝对不会说出去。   因为一旦被人发现是他说出去的,那么,他将在长安再无立锥之地。   在万年县干好你自己应该干的事情是最重要的,哪怕你一年不在县尊面前出现,只要你管理的那一块没有发生任何问题,那么,见不见县尊的,不算什么事情。   万年县一多半的人居住在长安城,有两成的家庭有人在为官府做事,还有两成的家庭在做生意,有将近四成的人住在城外,全部依靠农事谋生的人,只有三成。   所以,在万年县最贫穷的人一般都是失去主要劳动力的工匠之家。   在大唐,男子才是家中的主要劳动力,一般情况下这种贫困是无药可解的。   所以,云初就开始有意识地将这种人家的女子培养成主要动力,以及家中的主要经济来源。   棉纺织工坊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应运而生的。为了保护这些女人,李治又把棉纺织工坊交给了一群宦官来打理。   至少宦官们不会像李义府一样,将一些可怜的女子关心到自家的后宅里去当小妾。   粮食多了之后,就难以避免的会出现陈粮问题,而这些陈粮,只会供给给万年县中那些穷困的家庭。   万年县的官吏们在衡量什么样的家庭才算是贫困家庭的时候,基本上做到了公平公正。   一来,办好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是积攒功德的一个过程,另一方面来讲,自家县尊最厌烦的人就是从穷人嘴里抠利益的人。   当然,如何从富人手里谋取一些利益,这在万年县是一个人人都在研究的话题,毕竟,这种事,只要在法度理解的范畴里面,县尊是不理会的。   今日里阳光明媚,万年县的县尊云初将会亲自带着万年县的属官们出城去访贫问苦。   有这种好事情,温柔自然邀请了好多相熟的御史言官们随行。   “这种事情在我们万年县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每年百姓们最难熬的日子就是春日,那些贫困人家尤其是如此。   你们看后边的上百辆马车上拉的粮食,布帛,以及灯油,菜油,一些旧的成衣,帽鞋袜,一部分是万年县从不多的经费中挤出来购买的。   一部分是县衙官员们捐助出来的,比如万年县令,主簿,县尉,以及六曹两部的人,人人都很踊跃的捐助。   至于还有很多商家也主动募捐,就凑成了这一个场面,这也是我大唐如今身处盛世的一个表现。”   原本以为只是做一场戏的御史言官们,笑呵呵的奉承着温柔,有一些还开玩笑的对温柔说,办完这件事,必须去一个好的温柔乡,才能弥补他们今日的辛劳。   最靠近长安城的曲江坊,直接就被无视了,坊正二牛大声的向县尊申诉,他曲江坊还有好多的穷人需要救济。   他的这些话听在万年县官员们的耳朵里,就是一个大笑话。   二牛可不管这些,他知道县尊今天出来,带的全是居家过日子的好东西,只要扒一些下来,曲江坊就能多举行一两次长桌宴,可以好好的犒劳一下那些辛苦的百姓。   为此,他还特意拉过来一些带着各种穷酸怪相的坊民出来,向县尊证明曲江坊真的还有不少的穷人。   常来曲江坊的户曹的办事小吏,在户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然后户曹就开始用污秽的语言开骂。   还声称,要好好地审查一下曲江坊的库房,如果库房里的存粮确实不多,他可以直接做主给曲江坊一些救济,如果曲江坊的库房里的存粮超过了他规定的一个数目,就把多余的拉走,去救济别处的百姓。   这些带着各种穷酸怪相的家伙呢,如果按照云初以前当街道主任时候的标准,都妥妥的属于必须救助的对象。   在大唐就算了,人家也就是长相怪异一些,有房,有粮食,有衣服穿,还有工作,虽然一年到头赚的比曲江坊另外的人少一些,按照别处的县里的规矩,这绝对是妥妥的中上户人家,根本就算不得贫穷。   人人都知晓,二牛这是要为曲江坊争夺利益,身为曲江坊的坊长,他这么做没有任何问题,毕竟,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是所有官员们的共识。   甩开了一门心思占便宜的曲江坊,越是向东走,这里的里坊的条件就越差。   去年秋日里的曲江池炸开大坝泄洪,临近曲江池的曲江坊没有遭受太大的灾害,但是,他们虽然受灾不重,对百姓们来说却是很大的损失。   里长送上需要救济的人的名册,云初带着部下以及一群御史言官们挨个查看,验证。   遇到房屋倒塌的人家就多给一些钱粮,还嘱咐里长,越是在灾难时期,越是要相互帮助,发挥邻里互助精神,共同面对灾难,并战胜灾难。   遇到有因为生病而导致穷困的人家,云初这个太医署的医正,甚至会主动给他们诊病,施药,并且允许他们去平准药堂以最大折扣拿到药。   慢慢的御史言官们就发现事情不对了。   因为云初如此尊贵的一个五品县令,却主动走进百姓黑洞洞的家里,会打开百姓的米缸查看粮食状况,会主动坐在百姓家里喝着百姓端来的白开水,向他们询问还有那些困难,并且亲自用一种硬笔记录在一个本子上。   直到云初站在一个浑身撒发着臭味的老妪床前,为她诊脉,并且亲自书写药方,从带来的药物中捡药,还一遍又一遍的嘱咐老妪的亲眷注意事项,以及熬药禁忌的时候,这些年轻的御史言官们的心态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第八章 什么事情就怕认真   云初可能是这些居住在长安城外的百姓们见过的最大的一个官员。   虽然经常在出劳役的时候,在南山或者龙首原见过一些名贵的马车跟大排场,那些马车里,以及被排场簇拥的官员的官位肯定比云初大。   但是呢,就站在他家屋檐底下跟他唠家常,进屋子查看他家米缸,关心他一天吃几顿的官员,云初绝对是最大的一个。   村子被洪水给淹了,云初就建议开挖排水渠。   房子倒塌了,云初就承诺县衙可以组织一笔资金,专门用来修统一的住宅,只是,修建住宅的地方,绝对不能占用半点农田,这样,就会多出来一些农田,抵消县衙的一部分出资。   遇到有拦着云初的去路喊冤的,云初立刻在谷场上开始审案子,当场把案子断的清清楚楚的,随人有时候粗暴了一些,不过,百姓们还是认可的,毕竟,这是他们能求到的最好的求公平的所在。   如果遇到村民申诉有恶霸……这个云初比较喜欢,将恶霸当场拉出来,不管对不对的,就先来三十板子的杀威棒,在恶霸血肉横飞的惨叫声中,在百姓们愤怒的呐喊声中,百姓们心中蓄积的怒火,顷刻间就消散了。   天色晚了,云初就在里长家吃饭,不管饭食好坏他都吃,吃完就按照饭食标准给钱。   有受到照顾的乡民端来一碗饭,或者一道菜,或者一壶浊酒,他也是来者不拒,总之,吃完之后给钱就是了。   唯一让云初受不了的是,大唐的百姓们有跪着向他敬献饭食的习惯。   还不能拒绝,也不敢拒绝,因为他是官,这时候代表着皇帝!   云初作为牧民官,他这样做是可以的,换一个人,比如纪王李慎,头一天做这样的事情,第二天他的人头就会悬挂在长安城头,以儆效尤。   大唐的官员必须是浪漫的,在为百姓解决困苦的时候,必须写诗纪念。   尤其是有温柔跟一群御史言官在,作诗就成了必须的一个环节。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百般无奈之下,云初不得不赋诗一首《游南村》,诗句古朴自然,且满是喜洋洋之感,将诗人对大唐盛世的一腔情感,通过前两句朴实无华的诗句完整的表现出来了。   而后两句诗句则很考究诗人的文采,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则把诗人的思想一下子从寒冬提升到了炎热的夏季,表达了诗人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就在所有人以为目前的盛景,已经是尽头的时候,却不知在这盛景之后,还有无限的美好。   堪称绝妙!   以上的诗歌赏析不是云初做的,是温柔以及一群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年轻御史言官们做的。   所以,云初作为大唐第一年轻才子的名声再一次蜚声大唐长安。   万年县在长安城外,共有十八个里,也就是有十八个自然村落。   云初一行人整整用了六天的时间才转悠完毕,在这六天中,云初不仅仅找到了每一个村落发展的方向,还跟当地的里长,以及管理这些里长的官员们进行了深入的交流,决定,以种植棉花来提升万年县十八个里的经济实力,生活水平。   等有了原始的积累之后,就开始着力发展民间棉纺织事业,将万年县十八个里的妇人的力量彻底的解放出来,由农而工!   所以说,这是一场很有意义的访贫问苦工作,不仅仅向乡民们表达了皇帝对他们的看重,也从根本上奠基了长安农户,如何围绕长安城努力发展养殖业,种植业,工业,彻底改变自己穷困的生活。   有这么多的工作成绩,那些御史言官们立刻就抛弃了先前可笑的想法,纷纷开始写奏疏,向朝廷回报云初这种脚踏实地访贫问苦的工作的重要意义。   其中,温柔就第一次向大唐朝廷发出质问——州府不下乡到底是不是一件无法改变的习惯。   他还认为,州一级的官员下乡这不现实,但是,县令呢?朝廷为何要将百姓交给乡绅,宗族治理,这其中,又有多少乡绅,宗族治理百姓的时候会从百姓的利益出发,会从大唐的利益出发呢?   年轻的御史们闭门写了奏疏,纷纷通过自己的视角,肯定了云初带着官员下乡访贫问苦,以及就地解决事情的行为。   一场游行式样的访贫问苦,让随从的人都从中获得了很多的收获跟启发。   更让万年县的官吏们,明白了一件事——万年县还不够富裕,依旧还有很多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人,不能因为现在有的这一点成绩,就看不到那些困难。   当然,万年县的贫穷百姓跟大唐其余地方的贫穷百姓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这里自古以来就是富裕之地,再加上云初这几年施政还算合理,大部分百姓解决了吃饭问题,然而,穷人的存在依旧不可避免。   升官发财对于云初来说太过于容易,他心心念念的还是他的长安城。   跟一群连肚子都吃不饱的人是没有办法愉快玩耍的,只有大家都吃的饱饱的,穿的暖暖的才会有精神跟着他这个县令一起愉快玩耍,一起将这座城池变成他期望的样子。   裴行俭要走了云初这一次下乡活动的计划书,他准备三天之后,也出去一趟。   现如今,裴行俭对于抄袭云初治理地方的事情,已经没有了任何羞耻感。   尤其是在知晓云初的梦想是从三品的雍州牧之后,他再从云初这里拿东西的时候,就显得理直气壮,名曰——我在帮你治理。   大唐目前没有京兆尹这个官职的名字,而雍州牧这个官职又不会让非皇室的人来担任,所以,云初之所以一遍遍的向皇帝诉说京兆尹,这个大汉朝的三千石的官职,就是希望皇帝能够重新任命这个官职。   京者,无穷大也,兆也,巨大也,合在一起就是在夸耀京城万象更新的气派。   皇族担任的雍州牧没有任何的权力,比如现在的雍州牧李慎,如今连家门都不出,整日里在研究如何将大唐的玉器雕刻艺术发扬光大呢。   李治对于云初在万年县的一举一动都是了如指掌的,所以,当那些年纪御史们的奏疏带到他的桌案上的时候,看着,看着,李治甚至产生了一种嫉妒的情愫。   眼看着一个地方从贫穷变得富裕,眼看着因为云初一个人的努力让很多人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这种成就自古以来就是士人们所努力追求的目标。   现如今,云初的目标已经有了一些萌芽,按照目前的进度来看,假以时日,云初要给长安贴满金箔的目标说不定就能实现。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武媚凑过来看了一眼奏疏,就把奏疏上云初写的这首诗给念了出来。   “诗确实是好诗,尤其是后边两句,堪称绝妙,陛下,你说云初这个人的脑袋到底是怎么长得?   能把万年县治理成目前的样子已经难能可贵了,还偏偏作得一手好诗,但凡是出自他之手的诗,没有一首不是惊世骇俗之作。   假以时日,位居宰辅乃是理所当然之事。”   李治抬头看看武媚道:“你觉得非宰辅之位不能容纳云初,然,云初的志向却是三千担的京兆尹。   而且,朕还发现,这确实是他的肺腑之言,人家宁愿去作京兆尹这个最大的地方官,也不愿意搅合进朝堂,看样子,这个二百五还是清楚自己的长短处。   自古以来,京兆尹这个官职就是一个流水的官,没人能作的长久。   既然云初认为自己最大的本事是治理地方的本事,朕也不会把这样一个人,硬给安置到宰辅的位置上,这对他不好,对朕对大唐也不是好事。”   武媚撇撇嘴道:“没人能抵挡得了开府仪同三司的荣耀。”   李治道:“那是你会这样想,云初不会,他只想要一个金碧辉煌的长安城,并以此名垂青史,光耀千秋!”   武媚笑道:“不若打赌!”   李治笑道:“有何不可!”   武媚抬起雪白的手掌与李治的手拍了一下就道:“赌注呢?”   李治道:“朕可以准允你的一个要求。”   武媚道:“臣妾可以答应陛下的一个无礼的要求。”   李治笑道:“那就一言为定。”   武媚又道:“陛下,人心如深渊,却又仰望高处,达到了高处又会仰望青空,脚踩白云之后,又想摘下星辰,所以,陛下输定了。”   李治道:“朕以为人心如沟壑,填平沟壑之后,脚下便是坦途,东南西北任由横行,何苦仰头看天。”   武媚瞅着趴在李治脚下的巨熊道:“陛下这是从巨熊身上领悟到的道理吗?”   李治抚摸着巨熊巨大的圆脑袋道:“它所求者,不过食物而已,朕还给得起。”   武媚的眼神中的光芒似乎收敛几分,用脚在巨熊的肥肚皮上踩踏一下道:“终究是一个吃货,一个夯货而已。” ###第九章 当官的容貌很重要啊   二月初一的时候,云初在昔日被寒风吹的难友们羡慕的目光中终于踏进了大唐政治中枢中的中枢——太极殿。   一个小宦官把这一张三尺见方的毯子把云初引到大殿右边的一个角落里,放下垫子之后,就示意云初脱掉鞋子,然后,就拿走了云初的鞋子。   此时,大殿中的味道已经很糟糕了。   明明都是大唐最尊贵的一群人,偏偏还有恐怖的脚臭味在大殿中萦绕。   如果仅仅是脚臭的味道,云初觉得自己还能容忍,毕竟在西域跟一大群死人相伴过半个月的人。   可是,不仅仅是脚臭的味道,还有人在此起彼伏的放屁,尤其是左边的武将群体,他们似乎在比赛放屁一样,还笑的哈哈的。   ……这就是大唐最严肃,最高贵的地方?   一个看起来也是五品武将的家伙,抬起屁股冲着云初这边放了一个又长,又响还极臭的屁之后,得意的冲着云初这边捂着鼻子的文臣们道:“不服气,可以来打老子。打不过,就给老子忍着,一群酸丁也配讨论太爷们的荣辱前程。”   云初第一次见到这世上还有这么贱的人,拿起放在身边比旁人的笏板长半尺的象牙笏板,双腿一用力,就蹿了过去,举起沉重的笏板,重重的打在那个撅的老高的屁股上面。   “啪——”一声巨响顿时传遍太极殿。   “嗷——”紧接着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声,就再一次响彻太极殿。   云初看看自己手上那根已经断裂的象牙笏板有些遗憾的时候,旁边一个同样身着红袍的文官,默默地从袖子里抽出他的榆木笏板递给了云初。   云初很有礼貌的道了一声谢,趁着那个家伙还处在剧痛中没有反应过来的机会,一只脚踏着他的后背,抡起沉重的榆木笏板,就照着这个家伙的臀背重重的抽打了下去,凑足了三十板子这才罢手。   而那个武将就连续不断的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弄得满朝堂的人都朝这边看,为首的李绩跟长孙无忌都赫然起身,看样子非常的生气。   云初的手很重,尤其是他打人的理念与旁人不同,要嘛不出手,只要出手,就会竭尽全力,不给对方半点还手的余地。   之所以会出手,完全是因为朝堂上最近比较流行“屁战!”   就是只要文臣一开口,武将这边的响屁声就不绝于耳。将整个朝堂弄得臭不可闻。   这种战斗方式可以一直追溯到太宗初年时期,始作俑者便是躺在家中生死不知的尉迟敬德。   太宗皇帝怒问他为何如此无礼,尉迟敬德就说,武将们大多是草莽出身,在这朝堂上与文官争论起来,嘴笨,说不过他们,只好用上兵法。   也就是说,嘴巴比不过,就用下面的那张嘴来补充。   然而,最奇葩的便是,太宗皇帝竟然没有反驳尉迟敬德,于是,这种战斗方式就被流传了下来,从最早的一两个人用这种方式,变成现在的集体污染空气。(历史史实,绝非杜撰)   云初能想的到,尉迟敬德当初放屁反对文臣的时候,必定是文臣的发言极度的不符合太宗皇帝的心情,这才对尉迟敬德的屁战不闻不问。   只是太宗皇帝没有预料到这种恶习竟然传到了李治这里,太宗皇帝都没有禁止的事情,李治自然也不会禁止。   云初下手很重,眼看着这个五品武将的屁股上被打开了花,武将群体立刻就炸开了锅,纷纷指着云初喝骂不休,还有很多人摩拳擦掌的要与云初大战一场。   云初拎着笏板道:“想要骂架的下朝后我们继续,想要打架的我们下朝之后,就去教军场打一架,如果还有人敢把尊臀朝向我放屁,下一次就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我会把枪杆子捅进去,让你一辈子都不能放屁。”   云初之勇猛,早在点将台的时候,众将就已经见识过了,军中不是没有打得过云初的人,却绝对不是他们这些早就髀肉复生的人能对付的了的。   再加上前几天,圣眷隆厚的李义府才发完誓,要让云初此生不得再进太极殿,结果,这才过了几天,云初就已经进入了太极殿,才进来,就嚣张至极的把一个五品武官打的死去活来。   从刚才那个武官的惨叫声中,就能知晓,这家伙可是半分情面都没有留。   殿上御史过来看了一下那个武官的伤势,确定是皮肉伤之后,就问道:“张度,还能上朝否?”   被云初殴打的左领军卫中郎将张度虚弱的道:“请容我告假。”   殿上御史招招手,就来了两个内卫,小心的搀扶着张度离开了大殿。   见张度被拖走,殿上御史再一次道:“请诸位遵守一下君前礼仪,莫要再犯了。”   说完,也不找云初的事情,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站在最前面的李绩不知怎么的挤出一个响屁道:“云县令不妨来老夫这里耍耍威风。”   长孙无忌就在边上笑道:“英公的响屁,全被老夫给消受了,波及不到黄口孺子。”   李绩见文官之首长孙无忌发话了,就怒哼一声,坐回原地。   借给云初笏板的中年官员收回云初给他的笏板,低声道:“英公的响屁还是多闻闻比较好。”   云初朝对方拱手道:“在下万年县令云初,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中年文官还礼道:“不敢,愚兄李敬玄,如今在中书舍人的位置上混一点俸禄养家糊口。”   在云初的记忆中,这个人曾经与裴行俭齐名,还听说此人有过目不忘之能,现如今,面对这样的一个人,云初准备将自己的谨言慎行进行到底。   毕竟,没有人喜欢自己跟别人谈话的时候,身边有一个录音机存在,免得有一天自己无意中说出一两句玩笑话,却被人家换一个场合再和盘托出,让自己辨无可辩。   随着宦官用悠长的声音提醒众臣,皇帝到了,众人纷纷起身,手捧笏板朝皇帝的座位行礼。   礼仪很简单,皇帝说了一句众卿平身,众人就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毯子上,跪坐在那里,开始聚精会神的上朝。   一般这个时候,朝堂上讨论的事情跟云初这种喽啰小官一点关系都没有。   而太极殿大的惊人,从皇帝的座位到云初这里足足有八十米远,再加上大殿里有十二根盘龙青铜柱子,柱子里面装的是炭火,这才导致太极殿虽然很大,里面却温暖如春。   不知为什么,进入这座大殿之后,云初就开始昏昏欲睡,他知晓,这其实是大殿中人多,再加上十二座炉子造成的轻微缺氧状态。   所以,他就强打精神,从怀里掏出一个铜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见李敬玄诧异的看着他,就给李敬玄也来了一杯。   云家的茶水虽然苦涩,却清香四溢,两人用宽大的官袍当掩护,慢慢的享用清茶。   “吐蕃人在播州联络南诏诸部的事情已经连续六年了,总体上是从太宗宾天那一年开始的,不过,吐蕃能给南诏诸部的东西很少,所以,南诏诸部一直只拿好处不跟随吐蕃的脚步。   不过,从去年开始不这样了,随着我大唐的土匪在日月山一带劫掠了禄东赞的女儿,又有丘行恭,丘神绩父子谋杀了吐蕃使者,在咸阳桥上杀死了禄东赞的长子之后,禄东赞就开始不计代价的拉拢南诏诸部。   目前,我大唐如果依旧对南诏诸部采取高压姿态,那些愚蠢的南诏野人,说不定就会倒向吐蕃。”   听了李敬玄的见解,云初又侧耳倾听了一会正在讨论的播州事宜,就低声道:“李兄有如此见地,为何不直接上疏呢?”   李敬玄摇头道:“中书舍人的奏疏不会引起陛下的关注的,必须以中书省的名义上奏才行。   你也听见了,中书省的人的意见倾向于朝南诏施压,见解不同,犹如夏虫语冰,风马牛不相及啊。”   云初端起茶杯道:“且为我等喽啰干一杯。”   李敬玄见云初说的滑稽,莞尔一笑,举杯跟云初碰一下,就一饮而尽。   很快,南诏的事情已经商议完毕,今天是去年的新科进士们朝见皇帝的场面。   新科进士们的名字平平无奇,直到云初突然听到“钟馗”两字的时候,这才陡然精神起来了。   李敬玄诧异的道:“这个钟馗与你是旧相识?”   云初瞅着李敬玄那张好看的几乎挑不出毛病的脸道:“听闻此人面目甚寝,没想到此人也能中进士。”   李敬玄诧异的道:“难道县尊也是以貌取人之辈吗?”   云初诧异的道:“你看这朝堂上的诸公,哪一个不是面貌堂堂,如何能容忍一个丑陋的人登上这大雅之堂呢?”   李敬玄摇头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朝廷取士焉能……”   说着话的功夫,只见一个身高八尺,面如锅底,豹头环眼,虬须满面的壮汉从大殿外走了进来,此人即便是在明显的缩小步伐,依旧显得龙行虎步的,异于常人。   李敬玄皱眉道:“这也太丑了。”   云初此时却笑眯眯的瞅着这个长相极为丑陋的大汉道:“我反倒喜欢这个人了,如果一会陛下不取这个人的话,我愿意将此人收归我万年县治下。”   “咦,你刚才不是说貌丑者不宜为官吗?”   云初笑道:“这长安城里的魑魅魍魉之徒太多,正需要这样的一个人压制。” ###第十章 待之以诚   大唐永徽六年的桂树只新发出来了二十一条枝叶。   钟馗排名第一。   李治兴致勃勃的点名道:“钟馗是谁,站出来让朕看看。”   只听一声浑厚的男低音从人群中响起:“微臣便是。”   说着话,一个低垂着脑袋的壮汉就从二十一个新科进士中走了出来。   李治疑惑地道:“爱卿因何低头?”   钟馗沉声道:“微臣貌丑。”   李治哈哈大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以容貌论英雄者?尽管抬头。”   钟馗闻言,激动地热泪盈眶,于是,在云初深深地叹息声中,钟馗抬起了头。   大殿上顿时鸦雀无声。   云初伸长脖子无聊的瞅着大殿上的这些盘龙柱,这些柱子其实不怎么适合碰撞,而是非常适合另一种古老的刑罚——炮烙!   传说中的钟馗不知道是碰台阶死的,还是碰柱子死的,从现场的环境来看,两者的可能性都不大,因为皇帝座位上的台阶是木头的不说,还包着厚厚的地毯。   盘龙柱子是厚铜板制作的,想在这种空心柱子上碰死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所以,云初最后把目光落在大殿门口的铁木门槛上,这东西已经被进进出出的百官们摩擦的油光水滑,中间虽然已经被摩擦成了钝角,可是两边,就不一样了,九十度的直角位置上还是跟刀子一样锋利。   一会,钟馗要是真的求死,一定会选择这里的。   李治虽然没有被钟馗的容貌吓坏,却也明显能感觉到他不怎么愉快。   喊人家钟馗出来,本来是要点人家为第一名的,可是,把钟馗喊出来之后,却没有了动静,开始喊别的进士出来看。   都喊出来之后,就见李治在名单上稍微改动了一下,于是,等宦官唱名的时候,第一就变成了一个叫做薛长寿的家伙。   云初发现,钟馗这个人并不是擅于控制情绪的家伙,他庞大的身躯已经开始慢慢的抖动,看样子他心中的悲愤已经快化作汪洋大海了。   李敬玄跟云初一样伸长脖子看了一阵子钟馗的表现,就对云初道:“此人性烈如火,你如果把他纳入你万年县的治下,小心他给你惹出祸端来。”   云初淡淡的道:“我经常警告万年县所属官吏,在办任何事的时候,身为大唐官吏,首先要站住一个理字,如果站住了这个字,那就可以百无禁忌的办事情。”   李敬玄笑道:“这并非为官之道。”   云初笑眯眯的道:“李兄以为为官之道是什么呢,我幼时听曾经听人说过,做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养猪猡,如果当一个官,还要思前顾后,这官不做也罢。”   李敬玄拱手道:“做官一道某家不如你。”   云初叹息一声道:“李兄虽然说你不如我,但是,心中一定在鄙薄云初,这一点某家还是知道的。”   李敬玄摇头道:“不是,也没有在心中腹诽你,比如那个张度我上一次就想出手殴打他了,还特意换了榆木笏板,就是为了方便下手,最终,用上这块榆木笏板的人却是你。   所以呢,不如就是不如,没有表里不一。”   就在两人絮絮叨叨的闲聊的时候,皇帝接见新科进士的流程已经走完了,这二十一个人中间,授官最高的为从八品下,最低的是从九品下,从八品下的人有三个,从九品下的人却只有一个——钟馗。   云初的视线一只盯着钟馗,他现在很担心这个家伙突然发狂,当着皇帝的面说一句“我不服”一类的屁话,然后被恼怒的李治直接下令砍头。   好在,钟馗没有失礼,而是默默地跟在队伍的最后面失魂落魄的向外走。   果然,当他低垂着的眼睛跟锋利的门槛相遇之后,这家伙就重重的将自己的脑袋撞向门槛。   此时,云初早就把屁股下面的垫子折叠起来了,就在钟馗的脑袋就要撞在门槛上的时候,云初的垫子正好出现在那里,他一头撞在垫子上。   即便是如此,钟馗的力道还是很大,垫子卸掉了一部分的力道,却让他的脸撞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云初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将钟馗搀扶起来之后拍着他雄壮的胸肌道:“好一个文武双全的汉子,可有兴致来我万年县供职?”   钟馗原本如同死灰一般黯淡无光的眼睛渐渐地有了一丝光彩。   连忙拱手道:“谢恩公提携。”   云初拍拍钟馗的肩膀道:“高中还乡应该有无限荣光,既然已经入职我万年县,明日可以去万年县主簿处领取十贯银钱好好地在长安,或者故乡荣耀半月。   半个月之后,相信你会收到吏部的告身,尽管来我万年县衙就是了。”   钟馗再次施礼谢过云初,见队伍已经走远,就急匆匆的随着那群新科进士们离开了太极殿。   尽管钟馗刚才差一点碰死,却并没有在朝堂上引发什么惊讶一类的情绪。   每年都有很多人被那个门槛绊倒,早就引不起众人围观的兴趣了。   云初本以为自己靠大门近,那么,就该先出去,谁知道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还是那些大佬们先出。   尤其是李绩,苏定方,梁建方这些老贼在经过云初身边的时候响屁不断,云初甚至断定,至少有一位大佬可能用力过大,弄了一裤裆。   现在没办法出手,把这些人打出个好歹来,自己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别看梁建方在四年前还是饭一斗,肉十斤的好汉,现在,不是云初看不起他,两人再打起来的时候,他有把握在十个回合之内弄翻老梁。   四年多过去了,自己从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人成长为一个十九岁的青年人,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而梁建方这种老贼,四五年的时光足够把他仅存不多的精力消耗的七七八八。   到了现在,别说什么饭一斗,肉十斤的话,估计勉强吃完这些,立刻就会拉稀。   忍受完毕了武将们的鄙视,身边的这群文官却并没有给云初太多的好脸色。   他们中的很多人,对云初一上来就毫无原则的讨好文官体系的人非常的鄙视。   尽管他们当年往这个圈子里融合的时候做的事情远比云初做的没有下限。   这依旧不耽误他们站在岸上鄙视还没有上岸的云初。   好在,这些人似乎知晓云初的脾气不是很好,也没有一个出来直接鄙视云初,口出不逊之言的。   如果有,云初也不介意继续借用李敬玄的榆木笏板再把他殴打一顿。   一个立誓要成为京兆尹的人,是不可能跟这些京官门站立到一个战壕里面的。   因为京兆尹乃是全天下最大的一个地方官,而不属于京官体系,甚至可以说,京兆尹跟京官们的利益是相悖的,是需要相互监察的。   云初甚至认为,京兆尹这个官职,就像《西游释厄传》里面的那个镇元大仙,号称地仙之祖。   站在这个位面上,大家最好讲理,千万不要讲交情,因为只要开始讲交情了,总会有一方是属于违法乱纪的。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大汉朝的京兆尹的下场才那么的凄惨。   终于离开了臭气熏天的太极殿,温柔,狄仁杰立刻凑过来道:“你出手打的张度?”   云初点点头道:“这家伙冲着我把屁股撅起来放屁,还邀请我打他。一辈子都没有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所以,就把他打了一顿。”   温柔点头道:“那就立刻寻找这家伙的把柄,把他彻底的弄死算了,你是没听见,这家伙在太极殿外边杀猪一样的咆哮要弄死你。”   狄仁杰想了一下道:“要弄死他,就需要特殊的罪名,一般的贪污喝兵血这样的事情还弄不死他。”   温柔摊摊手道:“那就只有谋反跟私自调兵这两条路了,不知道这家伙有没有这样的把柄可以抓?”   云初摇头道:“不要伪造证据,如果有实证那就弄死他,如果没有,算他命大。”   狄仁杰笑道:“左领军卫的中郎将,在军中一向粗豪惯了,如果御史言官果真要弄死他,仅仅是风闻奏事这一个便利,弄死他不是难事。”   三人说着话,就慢慢的离开了太极宫,这种事情还要从长计议才好,首先要查一下这个家伙到底有没有必死的原因。   如果有,到时候再弄死他也不迟。   就在云初为这些魑魅魍魉烦躁的时候,钟馗回到了客舍,独自坐在床榻上,瞅着天花板,回忆今日朝会上发生的一幕幕事情。   先是皇帝那张温和逐渐冷漠的脸,接着就是进士队伍中的窃笑之声,然后便是满朝文武看到他容貌之后发出的惊叹声。   这一幕幕的场景就不能想,越是想,越是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好在那个穿着大红袍子的年轻县令的笑容给了他足够的温暖。   “老子生在终南山,居于终南山,在终南山脚下的万年县当官也是不错的一件事。”   钟馗终究叹了一口气,将胸中的愤懑之气消散了大半,自己虽然学富五车,满腹锦绣,却不能一展怀抱,此事终究让他耿耿于怀。   他已经决定,如果那个年轻的过份的县令能够待他如国士,他必定以国士报之。 ###第十一章 要有改变啊   一个人是不是有才能,通过外貌就能看出来。   比如云初年少的时候多少有些男生女相,不过呢,这几年因为肌肉量上来了一些,面貌就发生了一些变化,不会再有人把他误认为女子了。   加上他修养深厚,对人向来温文尔雅,且能出口成章,所以,人们只要看到云初就觉得这是一个有着远大前程的青年才俊。   狄仁杰是另一种形态的才子,别看他现如今大腹便便的,肥头大耳的,但是只要是看到他做事的样子,他肥胖的身材就不再是臃肿肥胖,而是给人一种极为靠谱的渊渟岳峙之感。   温柔的身体天生单薄,整个人柔柔弱弱的,但是呢,他的五官极为灵动,说起流言的时候,眉飞色舞不说,就连那一双大大的眼睛里都充满了智慧地光芒。   这在很多人看来,就是常人难以企及的智慧。   钟馗就不一样了,当他跟云初,狄仁杰,温柔三人在一起的时候,别人只会认为这就是一位凶恶的打手!   当云初,狄仁杰,温柔三人围着钟馗转了好几圈之后,温柔拿起抄录来的钟馗的试卷又欣赏了一遍,然后,再看看钟馗道:“投胎是个技术活,你走错门,进了屠户老婆的肚皮了?”   狄仁杰同样赞叹道:“你的文章灵动不说还充满了智慧之光,期间还有自己不俗的见解,这文章如果给了云初,皇帝在朝堂上能把你夸出一朵花来。”   云初则赞叹道:“你这身子不学武,为何要学文呢?要知道文人就是一群只看脸不看才学的颜狗。”   钟馗无语的瞅着这三个人,然后单手就抓着云初桌案的一条腿,轻易地将它举起来,然后再轻轻地放下,对云初道:“我天生神力,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找不到对手了,不学文,你让我学什么?”   云初三人砸吧着牙花子瞅着钟馗久久不做声。   终于,还是温柔疑惑地道:“云初十四岁能在突厥人的数万大军中纵横捭阖这事,基本上是被我们夸大了十倍之后吹出来的。   你这个十四岁就找不到对手的话,是谁替你吹的?”   钟馗端起茶杯喝一口茶水道:“李道长,淳风。”   温柔点点头道:“这就说得通了,没有李淳风的推举,你连进考场的机会都没有,这么说,你这一次考进士,用的是道门的名额吧?”   钟馗笑道:“正是。”   回答完温柔的话,钟馗又对云初道:“不知县尊准备将钟馗安置到那里办事?”   云初笑道:“我有五百不良人,用来查奸究宄,整肃长安法纪,让良者行于大道,奸者无所遁形,大小是由,皆可一言而断,如今缺少一位统领不知钟馗能否胜任?”   钟馗道:“尽管交于某家,不出半年,定让万年县的恶人无所遁形。”   云初摇头道:“我这五百不良人,不仅如此,还需在外敌入侵之时,可以披坚执锐破敌于境外。”   钟馗呵呵笑道:“某家也曾熟读兵书,行军布阵虽然不如老将,然训练军卒之法,钟馗自忖可以傲视群伦。”   云初大笑道:“如此,五百不良人就托付于你。”   说着话,就从桌案上取过一枚铜牌递给了钟馗。   钟馗手握铜牌道:“某家的五百部下身在何方?”   云初差杂役将张甲唤来,命他带着钟馗前往坊市,交接不良人事宜。   狄仁杰皱眉道:“是不是太大意了?”   云初道:“奸不自招,忠不自辩。奸者祸国,忠者祸身。忠奸难辨之下,你我当谨言慎行。”   温柔道:“先试试看,不说别的,仅仅是他这一副相貌,就有足够强的威压。   我们要做的不过是为他提供足够的钱粮而已。”   狄仁杰笑道:“这就是富裕的好处,以粮草为马,以金钱为矛,无往而不利也。”   云初道:“这就是我为何一直要求万年县必须富裕起来的原因,只要我们足够富裕,就不用自己去冒险,会有很多很多人愿意替我们去冒险。”   温柔笑道:“这么说,你已经准备开一两个不受朝廷直接管辖的棉纺织作坊是吗?”   云初点点头道:“今年的棉花种植数量将是去年的十倍不止,如此多的棉花,百骑司的棉纺作坊根本就吃不下,再说了,以我给百骑司棉纺作坊制定的章程,本就不是给民用的。   如果民用的绵纺织品的要求也如同百骑司棉纺织作坊那样严苛,棉制品的价格,根本不是普通百姓所能承受的起的。   棉制品之所以出世,目的其实是为了让大唐百姓过上更好地生活,不能将它牢牢地限制在军品上。”   “所以说,你当初先操办军品,就是想让朝廷把这事重视起来是吧?”   “没错,大唐律法规定了百姓土地能种什么,不能种什么,对于主粮的要求最高,所以,其中八成以上的土地必须以稻,麦,黍,糜子为主,剩余的两成田地以及自家的永业田才能种植别的经济作物。   而大唐的粮食价格偏低,这就导致农夫们想要依靠种植主粮富裕起来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朝廷还大力的鼓励百姓进行自产自足的小的生活圈子,这就导致,百姓除过有粮食吃之外,金钱这个东西对他们是没有太大用处的。   此次下乡,你们也看到了,以物易物的平行交换乃是乡间最大的交易方式,这种互通有无的交易方式只会把百姓的生活水平牢牢地锁定在某一个层面上,就算再过一千年,他们的生活水平依旧不会有大的改变。   我想通过棉花种植,来改变一下这些百姓们的生活,打破他们没有发展希望的舒适圈子,继而获得一个新得乡村。   晋昌坊,曲江坊其实已经是一个很实在的例子,这两个坊市的名头在万年县已经达到了家喻户晓的程度,因此,对我们下一步推广棉花种植,非常的有利。”   狄仁杰道:“这样也好,尽量的不与百骑司起冲突,今年的棉花多,是他们吃不下,而不是万年县要从他们口中夺食。   我以为长安县的裴行俭可以合理利用一下,此次裴行俭归来,虽然改变了不少,但是呢,他好大喜功的毛病还是没有改变。   只要万年县大力扩种棉花,那么,长安县必定会跟进,等棉花收获之后,在一口气把军品织造塞满之后,全大唐只剩下我们有消化吸收这些棉花的能力,到时候,可以从长安县身上再赚一笔。”   温柔摇头道:“可以坑一下裴行俭,但是,不能在坑裴行俭的同时把长安县百姓给坑了。   我觉得这里面还有很大的学问可以做,如何归罪于裴行俭一个人,而富裕整个长安县,还需要仔细地考量。”   云初笑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毕竟,棉花现在还只是种子,没有成型呢。”   狄仁杰打开窗户,瞅着窗外的杨柳道:“你们看,杨柳已经开始发芽了。”   杨柳发芽,墙角的青草吐绿,这就预示着长安的春天再一次降临了。   只是长安的春天与南方的春天不同,春天总是要与冬日作战几次,才能最终取胜。   所以,刚刚还是春雨霏霏,顷刻间就变成了寒风呼啸,鹅毛大雪。   杨柳上绽放的嫩芽染不绿长安,倒是眼前的鹅毛大雪又给长安披上了一层厚厚的冬装。   洁白的世界里,青灰色的大雁塔就显得格外的醒目。   虞修容带着三个孩子,在娜哈,崔氏的保护下坐着马车回家。   她们一个个的脸蛋都是红扑扑的,在云家专有的澡堂里美美的洗一个热水澡,在好好地蒸一下,这个寒冷的日子就没有那么难过了。   李思把脑袋钻出马车窗户,让洁白的雪落在她的大脑袋上,看起来傻透了,虞修容拽都拽不回来。   没办法虞修容只好在娜哈的屁股上踹一脚,让她先把脑袋缩回来,要不然,李思这个孩子无论如何都不会把脑袋收回来。   马蹄特特,云初出现在马车边上,蛮横的将娜哈的脑袋推回去,再把李思的脑袋也推回去,随即,马车里就响起一群孩子的哭声。   刚刚蒸过桑拿带给虞修容的好心情瞬间就没有了,好不容易把三个嚎哭的小孩子哄好,就对窗外的丈夫道:“夫君今天回来的早一些。”   云初道:“公务不忙。”   娜哈敏捷的从马车里钻出来,再跳到哥哥的马背上,还把身子钻进哥哥的狐皮大氅里,露出一张脸得意的冲着虞修容眨眼睛。   虞修容立刻对云初道:“你妹子昨天在公孙家里,用棒子打跑了裴行俭的老婆,人家送来了拜帖,就等着你这个主人回家给一个交代呢。”   云初傲然一笑。   “打的轻了。”   虞修容惊讶的道:“我夫君刚刚在太极宫把左领军卫的中郎将打的皮开肉绽,你妹子就把人家一个好好地郡夫人打的破了相,难道说从今往后,我们云家就靠打人过日子吗?”   云初瞅着被白雪覆盖的长安城咬着牙道:“我讨厌一成不变的长安城!” ###第十二章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去年开过的花,今年春天又会盛开,去年见到的人,今年春天又会看到。   晋昌坊最初铺设好的石板小路,除过被游人的脚盘的油光水滑之外,没有变化。   就连前年砍掉的竹子,今年又从地里冒出一根根竹笋,生命力顽强的让人厌烦。   大雁塔如果没有地震把它毁坏的话,它将会矗立一千年。   长久固然不错,但是,也该有一些变化。   所以,云初决定今年重新修整晋昌坊各处的水景,无论如何也该有一处喷泉吧?   然而,在跟工匠们商讨之后,云初发现,大唐没有加压设备,喷泉最多能喷两米高,这几乎是把晋昌坊的高低落差运用到极限才能出现的一个喷泉高度。   云初不管,他想要一个能喷出三十米高水柱的喷泉……对于见识过百米高喷泉的人来说,这已经是他最低的要求了。   工匠们一致认为自家县尊这是疯了。   但是,当他们听说县尊愿意出资一千贯来修建这么一个毫无用处的东西后,看在钱的份上,他们表示愿意尝试一下。   有一个大聪明做了一个大唧筒向上喷水,在四个壮汉的操作下,他们把水喷到了十几米高,被县尊狠狠地揍了一顿。   挨打,对工匠们来说算不得什么,只要能拿到钱,多打几下他们也愿意。   又有一个大聪明看中了武侯铺的救火桶车,他创造性的给桶车加装了活动挡板跟摇臂,利用风箱原理给水施加压力。   然后在六个壮汉玩命的催动摇臂给桶车加压之后,再突然打开出水阀,水柱从桶车里飚射出来,这一次还不错,足足有二十米高的水柱,就是不能持久。   这一次,人家算是动了脑筋,所以云初赏赐了十贯钱,帮他们赔偿了武侯铺的桶车,还可以有一点赚头。   “你一定要一根飚射十丈高的水柱吗?是为了弥补你尿的不够远,不够高的遗憾吗?”   温柔对云初的这种怪癖,根本就无法理解。   云初道:“我不是非得要一根飚射十丈高的水柱,我想要的是可以把水柱飚射到十丈高的一种方法。”   “有了这个方法,你就能尿十丈高?”   “不能,但是我可以继续制造出一种可以把巨石或者弹丸丢到百丈远的方法。”   温柔摇头道:“这不可能,没有这样的力士,也没有这样的器械。”   云初怜悯的在温柔的脑袋上抚摸一下道:“还记得废石台的大爆炸吗?”   温柔皱眉道:“这可不是我们干的。”   云初笑道:“我当然知道这不是我们干的,但是,废石台大爆炸的时候,有人头大小的石头,飞到了太极殿,还有比人还大的石头飞到了十几丈之外的太史监,砸死了好几个人。   你想想啊,废石台距离太极宫有多远?”   温柔思忖了一下惊讶的道:“超过了百丈。”   云初又抚摸了一下温柔的脑袋道:“你刚才还说这世上没有这样的力士,器械可以将人头大小的石头丢到百丈开外。   那么,那块石头是怎么飞到太极殿的?”   云初说完这句话,就丢下沉思中的温柔去了自己的官廨。   因为他不想在大唐过一百年跟过十天一个模样,觉得自己有必要让所有人动起来。   大唐其实不怎么欢迎聪明人,主要是这个时代的聪明人实在是太多了,而皇帝恰恰有些笨,所以,不能当一个出类拔萃的聪明人。   大家都在装傻,所以,自作聪明的人这个时候大多混得不是那么好,因为装傻的人早就看穿了一切。   云初提出来了悬赏,也提出来了疑问,那么,这个世上就该有人来拿走他的悬赏,回答他的疑问。   而云初现在的身份,恰好可以拿出悬赏,提出疑问,如果他不是万年县的县令,就算提出一百个悬赏跟疑问都不会有人去理睬。   别看喷泉跟飞石这两个东西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但是呢,假如有人弄明白了压强这个概念之后,再解决飞石的问题就顺理成章了。   没错,云初最终要的就是火炮!   免得别人跟他下象棋的时候,老是问他是不是把砲字写错了,此时的大唐时候的火字旁的炮的解释不对,是肉被火包名曰炮。   前些日子下的那一场大雪是寒冬最后的倔强,等这一场白雪消融之后,万物就真正进入了复苏时节。   云初瞅着农学博士送来的菘菜,沉默了许久。   温柔疑惑地道:“这就是你当初花费了五十贯钱,培育出来的菘菜?”   农学博士许由道:“培育了六场,目前是最好的状态,如果县尊还想要更大的菘菜,需要追加一百贯经费,两年的时间。”   许由就是一个对菘菜毫无情感的机器人,他不在乎菘菜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只在乎眼前的这位长安城出了名的二百五县令,会不会继续给他投资,好让他继续过两年松快的日子。   反正,目前这位县令只对大的东西感兴趣,根据他这一年多的种植经验来看,只要把眼前的这棵足足有两斤重的菘菜砍掉上半部分,继续栽种下去,等菘菜开花之后,再选大的菘菜杂交一下,他觉得今年,应该能长出一棵超过五斤重的菘菜。   “有多少种子?”   许由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布袋放在云初的桌案上,云初打开看了一下,发现菘菜的种子很小,就取出来了几十颗种子,把剩下的种子还给许由道:“照顾好这些菘菜,越大越好,同时,本官会把你从司农寺调任万年县司农博士,九品的官职我出面帮你提升到从八品下,如果你能培育出我希望中的白菜,不说给你多少经费,仅仅是你个人,本官奖励你两百贯。”   许由听到这话,心猛地狂跳起来,司农寺的博士说出去也许好听,但是,清贫也是真的清贫。   说句不好听的话,他的官袍的边角都已经起毛了,再看看万年县官吏们身上穿的官袍,他就知晓,在这里当差的油水有多丰厚了。   如果自己升了官,还拿到两百贯钱,加上积蓄,就能在光福坊购买一座两层的宅子,再也不用一家九口挤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每夜夫妻两不用跟自己的五个孩子同床共枕了……   云初似乎能看透他的心思,就继续道:“还奖励你一套房子,光福坊,还是安业坊你自己选。”   许由忍不住吞咽一口口水道:“如此,请给下官一块安静肥沃的土地。”   云初点点头道:“马上给你办调令。”   聪明的许由又问道:“不知县尊希望中的菘菜是个什么模样?”   云初立刻铺开一张大纸,用毛笔在纸上描绘出一副《白菜图》出来,吹干墨迹之后,对许由道:“就是这样的菘菜,大小,模样,都是如此。”   许由在司农寺当农学博士已经当了十五个年头了,早就不相信上官给他画大饼这回事了,九品官升迁成从八品,对他来说意义不大,没办法解决他的当务之急。   就他已经四十岁的年纪,根本就不可能在余下的岁月里升迁成七品官,如果不能当七品官,八品,九品没有意义,因为这些俸禄根本就不能让全家过上好日子。   所以,对于升官这种事他不在乎,却一定要云初给他写一份文书,必须把奖励的两百贯钱以及一座宅子的事情写清楚。   这就是一个早就放弃升官希望的官油子,他只想要实实在在的好处。   云初瞅着许由道:“你真的只想要一栋两层小楼,跟两百贯钱,不要朝廷的赏赐,跟升迁吗?”   许由不假思索的点头道:“这些对下官来说已经足够,培育大菘菜完全是县尊的功劳。”   云初哈哈大笑道:“你将来不要后悔就好。”   许由立刻道:“下官不悔!”   见到这样的傻子,云初觉得没有怜悯他的必要,请温柔当中人,写下了三份文书,两人签字,用印,画押之后,一份入万年县档,一份云初拿着,一份留给了许由。   看着许由神情激动地离开了官廨,温柔皱眉道:“是不是奖励过头了?”   云初笑道:“假如这种菘菜夏收之后种植,两个半月之后收获,亩产超过四千斤,你还觉得一座小楼,两百贯钱很多吗?”   温柔笑道:“虽然不可能,如果真的如你所说,凭借这东西,你弄一个县男的爵位不成问题。”   云初欢喜的拍拍温柔的肩膀道:“等着称呼我为云县男吧。”   说完话,就把自己花盆里的一树梅花拔掉,小心的将花盆里的泥土弄松,最后,小心翼翼的将许由拿来的那颗白菜砍掉白菜身子,只留下老根种进了花盆里……   种好白菜之后,云初瞅着一脸好奇的温柔道:“种好菘菜远比沙场夺城更加的重要,也更加的泽被苍生。   我们不与人争夺那些声名显赫的功劳,不与人抢那些名利双收的好事。   老子只要把菘菜种好,就能活活愧杀那些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老贼!” ###第十三章 礼物终于送出去了   李弘来晋昌坊看云初一家人的时候,云初给他一盆刚刚发芽的白菜。   整整半天时间,李弘都跟在云初身边,学习如何培育出一颗好白菜出来。   “等这些毛茸茸的菜苗长出四片叶子之后,这个花盆就太小了,需要移栽到大田里去。   你在宫里找一片肥沃的土地,让宫人们帮你照看,等三个月之后,你可能会收获一场惊喜。”   “为什么是可能会有一场惊喜,而不是肯定会有一场惊喜呢?”   云初瞅瞅李弘那双乌溜溜的眼珠子道:“凡是跟你说肯定有一场惊喜的人,一般情况下都是骗子。”   “这么说来,我母后就是一个大骗子。”   “不能这么说,骗子这两个字还用不到自己爹娘都上来,他们即便是骗你,也是为你好。   问题出在你身上,你从现在开始,就要有辨别骗子的本事。”   “这么说,李义府跟上官仪他们都是骗子。”   “也不能这么说自己的老师,他们骗你都是为了让你变得聪明,能尽快长大。”   “哦,知道了,不过,我为什么要种白菜?”   “因为你从现在就该知晓你将来的江山,都是有那些东西构成的。”   “我明白了,上官仪说,社稷是土神跟谷神的总称,也指江山,他还说,土地与谷物,就是我大唐立国之本,立政之基。   所以,白菜也是粮食的一种,也是我必须学习的立政之基。”   云初摸摸李弘的圆脑袋道:“以后不要表现得这么聪慧,更不要表现出举一反三的聪明,只要表现出一半就成了,偶尔聪明一回,让他们觉得你是一个可以教好的孺子,就成了。”   “我发现,可以在我父皇面前偶尔发发脾气,父皇好像很喜欢,在母后身边就不能发脾气,必须表现得听话乖巧才好。”   云初愣了一下道:“这是你跟你父皇,母后平日接触中慢慢试探出来的?”   李弘点点头道:“是这样的,每次在父皇面前发脾气的时候父皇会笑,在母后面前发脾气会挨打。”   “所以,你喜欢你父皇,不喜欢你母后吗?”   “不是的,因为喜欢父皇,所以我一般跟父皇只待一阵子,因为母后老打我,所以,我就要多跟母后在一起,看看怎么做,才不会挨打。”   听完了李弘的诉说,云初就忍不住回过头看看正盯着燕子建巢的娜哈。   觉得她跟李弘根本就不是一个物种。   白菜的事情分享完毕,云初跟李弘的授课时间也就结束了,一般情况下,云初只会跟李弘说五分钟的道理,时间长了,就没有教学效果了。   让谁知晓培育新物种的重要性,都不如让李弘知晓,只有把培育新农作物的重要性镌刻在李弘的骨头上,以后,他当皇帝之后,才会重视这个东西。   弄完了白菜,云初就带着李弘去看工匠们向他演示的水柱。   这一次来的工匠,带来了一个非常奇怪的装备,总体上来说,是一个弯曲的大喇叭,工匠不断地向大喇叭里灌水,连接着大喇叭的弯曲的小管子就开始向外喷水,喇叭越大,管子里喷出来的水柱就越高。   这已经触及到了压强的概念了,如果这个工匠足够有钱,可以制造一个足够大的喇叭,足够强的铜管,理论上,水柱确实可以升高到三十米。   李弘玩耍的很是开心,云初就花钱买下了那个工匠的奇思妙想。   “这么说,你今日去晋昌坊,就弄回来了一盆子小小的菘菜,还看了工匠建造的一个大喇叭跟小铜管喷水?”   武媚做的直直的,目不转睛的盯着李弘。   李弘直接道:“孩儿贪玩,请母后责罚。”   武媚皱眉道:“你就不打算辩解一下吗?”   李弘跪地道:“贪玩就是贪玩,辩解只会让自己生出懈怠之心来。”   武媚松开了紧皱的眉头道:“让你去晋昌坊是为了去看你妹子,也是为了让你散心,不是让你去贪玩的。尤其是云初那种花费一千贯,只为看水柱喷高,那是昏君才会干的事情,你知道吗?”   李弘立刻回答道:“孩儿之错,以后不再看。”   武媚瞅着那一盆菘菜,放缓了语调道:“亲农还是很好的,既然答应了云初要把这些菘菜养好,那就不能半途而废,直到菘菜养成才好。”   李弘低头道:“孩儿会的。”   “继续学好大礼仪,再有一个月,就是你入主东宫之时。”   李弘磕头之后,告退。   武媚很想叫住已经走到宫门口的儿子,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喊出口。   一脸沉痛之色的李弘走出两仪殿不久,笑容就浮上脸颊,今天,他明白了一件事,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禀报给母亲知晓。   他看到大哥太子李忠跟他的亲生母亲孙嫔就徘徊在两仪殿外,不知道是要进去,还是要出去。   不过,看他们的模样很是恓惶,李弘没有选择迎上去,因为云初曾经告诉过他,如果觉得见一个人让你感到为难,那就不要凑上去。   路过竹林的时候,他只看见了巨熊坐地上啃竹笋,没有见到父皇,不过,竹林里面里面传来人声,看样子父皇带着人在给巨熊挖竹笋。   李弘因为刚才看到了大哥跟他母亲,心里还是很不愉快,就没有上前,从竹林的另一边绕着走了。   此时,宫人手中抱着的花盆里,那些幼小的白菜苗正在微微的颤抖,似乎很害怕这个地方。   李弘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地方,就把一个小花园里即将盛开的牡丹全部挖掉,等宫人,宦官们将土地平整之后,李弘就朝里面撒了一点种子,再用土覆盖住,浇了水,准备慢慢的等那些种子发芽。   至于云初送给他的那一盆白菜,他放置在窗前向阳的地方,准备等这些苗发出四片叶子之后,就移栽到那个不大的花园里去。   坐在窗前,李弘让宫人打开窗户,双目无神的盯着那一盆白菜苗,他不知道这盆白菜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不过,他并不是很期望这些白菜苗明天就长大,他只想让这些白菜跟他一样,都慢慢的长大才好。   “我要是能跟玉奴儿一样,常住在晋昌坊就好了。”   李弘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左右看看,见服侍他的宫人们都在远处忙碌,就拍拍胸口,取过一张纸,等宫人帮他研墨之后,就开始一笔一划的抄录《心经》。   他不知道《心经》的含义,只知道父皇,母后都很喜欢。   因为云初花一千贯弄喷泉的事情过于惊世骇俗,他被御史台的大御史们叫过去臭骂了一通。   这件事就此作罢。   还被逼着写了一封悔过的奏疏呈递上去,过了三天之后,这件事就没有了消息。   晋昌坊里的工匠们非常的遗憾,他们认为自己少了一条可以快速致富的门路。   李义府第一次送来了拜帖,要求与云初长谈一次。   因为礼仪的缘故,云初没有等着老师上门见他,而是在第二天携带了一篮子食物,去李义府家里见老师。   虽然脸面已经撕破了,然而,师徒的名份还在,他不能做的太过分。   毕竟,李义府朝云家递拜帖,这说明人家把自己的身份摆的很低。   云初再一次见到了那个笑的很和煦的李义府。   “听说,你家中有一副龙牙?”   李义府笑的很和煦,却没有心情跟云初虚与委蛇,一见面就直接开门见山。   云初笑道:“让老师见笑了,那根本就不是龙牙,不过是一个上古巨兽的下颌骨。”   李义府笑道:“现如今,我需要这只上古巨兽的下颌骨,你又需要什么呢?”   云初摇摇头道:“一个十九岁的五品官,只要不犯错,不走捷径,老老实实的办好自己的差事,迟早会达成自己的目标。”   李义府道:“以前是我老眼昏花,把蛟龙当成了一条趴在地上的蛇虫,现在,老夫愿意为你改正。”   云初左右看看,沉吟片刻道:“可不敢劳动先生,弟子现在一直有一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义府太手道:“说来听听。”   云初坐直了身子道:“纵观先生过往,办事往往追求稳妥,力求滴水不漏,为何先生这两年做事却处处漏洞,处处给人留下把柄呢?”   李义府抬头看着房顶道:“你力求的滴水不漏,往往就是你最大的漏洞。   这个世上没有完人,而完人没有朋友,我若依旧把事情办的密不透风,你觉得我能有现在的地位吗?”   云初叹口气道:“实在是太危险了。”   李义府饶有兴趣的看着云初道:“这就是你自愿担任京兆尹这个官位的缘故吗?   小子,为官当勇猛精进,退一步并不会让你的日子更加好过,只会招来群殴。   只有一直前进,让所有人都仰望你,畏惧你,敬重你,不论是不是真的,你面前的道路才会变得宽阔。”   云初站起身施礼道:“受教了,回头就让管家把那个巨兽下颌骨给先生送来。”   李义府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从今往后,你我师生之谊就休要再提,当然,狄仁杰,温柔也一样。”   云初道:“人生的不同阶段,需要不同的先生来教导,我们师生如今已然把路走尽。   学生在这里只能恭祝老师遂平生所愿,事事如意。”   李义府道:“走吧,这个地方不欢迎你。”   云初拱手告辞,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着李义府道:“鸟迹虫文,其实并非仓颉所造,乃是上古先民在劳动中,生活中创造出来的,所以,基本上无迹可循,若先生想要利用淳于氏懂得鸟迹虫文的本事,小心了。” ###第十四章 武事?   显庆元年的春天,对于大唐人来说非常的重要。   李治要在这一年彰显他的无上威严。   武媚想把太子换成自己的儿子李弘。   李义府野心勃勃的想要利用甲骨文来重塑他在朝堂上的话语权。   云初在忙着扩大棉花种植,忙着鼓捣他的白菜事宜,忙着让万年县的百姓脱离单一的农业种植,继而发家致富,好完成他给长安贴金箔的夙愿。   跟以上人等的愿望,李绩正准备在大地上书写关于自己的宏大叙事。   他如今,挟火药之威,正在紧锣密鼓的布置东征事宜,此次征调陇右二十一个折冲府,山东二十七个折冲府,河北十九个折冲府,以及水师战舰七百,加上左右武卫的两万人马,七品以上战将五百,合计征调二十六万大军准备将高句丽一鼓平定。   此次左右武卫征调兵马,万年县,长安县是重点征调地区。   万年县的府兵们几乎是空群出动,出征人数达到了骇人听闻的三千一百人,这几乎超过了两个折冲府出兵的数量。   如果事情不对头,或者出现一场灾难性的溃败的话,万年县乡下绝对会出现处处哭声,家家戴孝的场面。   按道理来说,大唐征调府兵绝对不会这么没有人性,一个折冲府最多出兵四个团,也就是一千两百人。   但是呢,一个州才会出现一个折冲府,也就是说,万年县调集的府兵数量根本就不合常规。   如果只有万年县一个县是这么个征调法,云初还能申诉一下,隔壁长安县此次出兵两千九,狗日的裴行俭不但没有担忧,反而兴致勃勃的向皇帝请战,还说要带着长安县的府兵去博一个马上封侯的机会。   这就堵死了云初想要申诉的门路。   兵部的调兵文书下来了,云初瞅着厚厚的名单册簿,头皮一阵阵的发麻,从十八岁到五十岁的府兵,全部都在征调的行列。   经历过艰苦战争的云初,他知道战场是怎么回事,脑袋里杜甫写的那首《兵车行》立刻就在脑海里如同炸雷一般响起。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就在云初坐在公廨里抚摸着厚厚的名册心烦意乱的时候,县衙外边却吵闹的如同闹市一般。   “外面在干啥?”   烦躁的云初吼了一嗓子,立刻有小吏前来禀报道:“县尊,外面来了好多府兵,都是前来应卯的。”   云初咬咬牙道:“让他们的家眷不要闹,这一次下来的是皇命,谁说的都不好使,只要是在名册上的都要点将出征,没得跑。”   小吏奇怪的道:“县尊,没人跑啊,大伙现在就想知道名单上有没有他们,如果有,这就回家准备装备,立刻去辽东。”   云初愣了一下道:“他们愿意去辽东作战?”   小吏道:“是啊。”   云初道:“为啥?”   小吏道:“这一次咱们兵强马壮不说,统兵大帅又是英公,英公又调集了大唐七品以上的悍将五百多,这一次去了就是为灭了高句丽。   只要跟着大军走一遭辽东,以后,三年时间就不用番上,如果运气好跟对了将军,说不定还能得一些战利品回来,如果运气再好一些,捞取一些军功也不在话下。”   云初瞪大了眼睛道:“这话是谁说的?”   小吏指指外边道:“那些府兵说的,一些年纪明显超过五十岁的老货都跑来问。”   云初闻言丢下名册,来到县衙门口看。   原本吵吵闹闹的县衙门口顿时就安静下来了。   果然,这里人头攒动的厉害,随便用观军法看一眼,就知道人数不会少于两千。   云初见所有人都殷切的瞅着他,就咳嗽一声道:“辽东乃是苦寒之地,征伐高句丽也并非是一时半会就能成功的事情。   家里面,今年的棉花种植扩充了十倍不止,又养了那么多的家畜,一个个都跑去打仗了,家里的活计怎么办?就靠你爹娘老婆孩子?”   云初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明显的非常不合适,他还是觉得应该给这些人把话说清楚。   一个头发胡白的老府兵上前施礼道:“县尊这是怜惜我们这些府兵呢,好赖小人们自然知晓,这两年年景好,家里多少都有一些余粮。   县里又把我们这些百姓当回事,衣食不济的时候,有平价粮买,时不时地还有救济发下来,小民知足。   现在,边关不稳定,老汉就想着趁着还能抡的动刀子,把边关的事情给平掉,免得子孙后代还要打仗。   好日子就该平平安安的享受才对,别弄得我们这边过好日子,边关那边战火连天的不好。”   云初瞅着这个明显满脸横肉的老汉心中暗自叹息,这他娘的就是一个老兵油子。   想要跟着大军去高句丽参与抢劫的事情他是一句不说,尽挑拣上官喜欢的说。   不过,这样也好,军队就该野蛮一些,有动力,这样作战的时候才会勇猛。   老兵油子发话了,周围的府兵们也纷纷赞同,且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   云初就下令户曹,开始点卯,下军帖,分发到名册上的每一个人手中。   万年县三千一百人出征,整个县衙顿时就忙碌起来,虽然说府兵出征除过粮草之外,其余的都是由府兵们自己准备。   但是呢,云初觉得自己身为人家的父母官,无论如何要把军备再给他们准备一份。   通过宫门局的局长老黄,云初将两百套府兵们祖传的破烂甲胄通过神秘手段从换成了七八成新的甲胄。   反正都是旧的,从旧的变成破烂没人在意,再加上这些甲胄都穿在了准备出战的府兵身上,而甲胄本身就该穿在府兵身上,这没有什么问题。   云初还当众销毁了库房中存放了好多年的竹子制作的箭矢,有一些箭矢因为保管不善,已经快变成弓了。   所以,云初又想办法把其中一大部分的竹箭变成了柘木,柞木制作成的笔直的箭矢。   更是对府兵手中破烂的弓更换了好大一部分,还给每一把弓增加了五根弓弦。   还发动万年县的铁匠门,对府兵们的武器重新加工,捶打了一遍,让它们焕然一新。   就是弩弓这东西没办法,兵部对于这东西看管的非常严格,不过,云初还是想办法给府兵们用东西换回来了五百把弩弓,五万枝弩箭。   最重要的是,万年县一次性的从市场购买了五百匹战马,用来加强万年县府兵们的骑兵数量。   可惜的是,没有弄来马甲,导致这些战马身上没办法披甲作战。   云初还亲自跑去李绩府上,希望这位老帅能给万年县府兵们配发一些火药,结果被人家一口唾沫给喷出来了。   走到门口,才听到李绩说,你要是当将军统领万年县府兵,火药,雷火弹不是不能商量。   “人家就是逼迫你上战场呢。”拿着一面铜镜查看脸上那个火疖子成熟与否的温柔轻易地就道出了事情的本质。   “我要是上了战场,你信不信,哪里最危险,老贼一定会把万年县府兵派过去?”   “这一点我信,如果上了真正残酷的战场,万年县府兵并不会因为是你统帅就能减少伤亡。   就你现在跟那些老贼们的糟糕关系,我甚至觉得你在龟兹城的旧事会重演。”   “所以,我不能去。”   “没错,你确实不能去,不过啊,我听说统领万年县府兵的人可能是郭待封,自从他爹跟他哥战死龟兹城之后,这家伙就一心想着重振门楣,拿万年县府兵的命来增加自己的战功的事情,这家伙能干的出来。”   “他敢!”   “有什么不敢的,去了辽东,人家才是将军,把你麾下的百姓往死里驱使,你在长安能干啥,能说啥?   等他回来打他一顿?   哦,也只能这样了。”   听了温柔的话,云初狐疑的瞅着他道:“我怎么觉得你在把我往战场上撵。”   温柔龇牙咧嘴的终于把火疖子里的脓水挤出来了,用手帕擦拭之后,再看看手帕上的一疙瘩脓血满意的点点头道:“还没看出来吗?   这一次薛仁贵要统领右领军卫的两千四百人出战,裴行俭要统领长安县的三千府兵出战。   既然人家两个都要出战了,那群老贼会放过你?   我甚至敢说,你们三个很有可能就是此次出战的三个前锋。   要不然,从万年县调集三千一百名府兵的事情实在是没办法解释。”   云初叹口气道:“我是真的不喜欢战场啊,当年闻着尸臭在龟兹城守城的时候,我已经发过誓了。”   温柔看着云初道:“上请战奏疏吧,我怀疑陛下直到现在还没有同意裴行俭的请战奏疏,很有可能就在等你的请战奏疏呢。   你的目标是京兆尹,就像你以前说的,守卫京城的应该是一头老虎,再不济也必须派一头猛犬,没人敢把长安的安危托付给一头猪猡的。   而辽东一战,就是检验谁是猪猡,谁是猛犬,谁是猛虎的最佳环境。   放心,你如果上了请战奏疏,我也上,我们一起带着这群万年县的百姓,看能不能博一个马上封侯。   在大唐,无军功者不得实爵,这不是你种菘菜得来的虚爵所能比拟的。”   云初低着头沉默片刻道:“容我再思量一下。” ###第十五章 定远将军云初   随着李绩将自己攻略辽东的大叙事展开之后,全大唐就没有比这事更加重要的事情了。   在兵部雪片般的公文催促下,长安城所有跟军品站点边的工坊全力以赴的开始进入了生产军品的氛围之中。   云家的杀毒药也在一瞬间就增加了将近二十倍的产量,不得已,崔氏只能把家中其余的生意停掉,抽调人手全力以赴的优先满足军队的需求。   晋昌坊也在全力以赴的赶制一种最好的军粮——牛油炒面。   这种用牛油炒熟的全麦粉,再添加了盐巴之后,就成了携带最方便,吃起来口感最好,最有饱腹感的军粮。   不过,这个东西只有晋昌坊有能力制作,别处想找到一点牛油都很难。   论到工业最发达,最强大的地方,毫无疑问就是万年县,云初在本县,就能找到制作军品的九成以上的作坊。   其中油布,水壶,铁饭盒,至今,只有万年县能大规模的供应。   三月二十八日的时候,万年县征召的三千一百名府兵,全部到齐,事实上,前来报名的人远不止三千一百人,所有人都很看好这场战事,都觉得只要去一趟辽东,就能手拿把掐的把战功捞回来。   云初明白,并不是所有的地方的府兵愿意参与这一场战争,至少,山东,河北两道的折冲府就对这场战争非常的抵触。   他们跟陇右道还有驻京军队不同,当年隋炀帝在辽东战败,太宗皇帝在辽东无功而返的事件中,损伤最重的就是他们。   这些事情百姓们并不了解,他们总以为全部二十六万大军都跟他们一样雄心勃勃。   前来接收万年县府兵的人正是温柔说过的那个郭待封,不知为何,云初就是看他不怎么顺眼。   万年县三千一百府兵站在校军场上盔明甲亮,气宇轩昂的,云初非常的满意,郭待封一过来,先是冲着云初撇撇嘴道:“就这?”   云初冷笑道:“在点将台夺旗的时候,把你们左武卫打的屁滚尿流的就是他们。”   郭待封冷笑道:“这一次老子是要上战场,不要废物,一个都不要。”   这家伙的声音很大,不但云初听到了,万年县的府兵们也听到了。   一个四十余岁的老府兵道:“回禀将军,卑下从军二十三载,帐中积累贼寇首级一十八级……”   不等老兵把话说完,郭待诏就反腿踹出一脚,将那个匆忙抵抗的老府兵踹的向后踉跄了五六步才站稳。   郭待封瞅着云初道:“就这?”   说着话又一腿踢向一个年轻的府兵,年轻府兵明显没有经验,居然被郭待封一脚踹出去一丈多远。   看到这一幕,云初的眼中开始有寒光闪烁。   郭待封没有罢休,来到那个刚刚爬起来的年轻府兵身边,又踹出去一脚,这一次年轻府兵才要用双臂招架,却不防郭待封这是虚招,身子一转,另一条腿踹出去,再一次将年轻府兵踹了一个跟头。   郭待封回头看着云初道:“就这?你弄来这么多的好盔甲有什么用?你给他们最好的武器又有什么用?   等他们到了老子手底下,老子一定要这些废物们知晓,什么才是悍卒。”   云初捏一下拳头道:“你爹,你兄长战死的地方我看过,他们好歹是保家卫国,为大唐战死的,怎么到了你这里除过一张嘴,就再没有东西呢?”   郭待封被云初说的愣了一下,然后,他的眼睛就开始泛红,看样子他战死的老爹跟哥哥,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不过,他的官职没有云初大,所以,他就强行让自己转过头面对眼前的三千一百名府兵。   发现这些府兵们一个个瞪着眼睛看他,他就把怒火转向万年县户曹,一把抓住户曹的胸口道:“老子要的是精锐,要的是能上战场的悍卒,你给老子弄来了一些什么东西?”   万年县陈户曹梗着脖子道:“这些都是军帖上的好汉子,郭将军如果要点兵,咱们就继续,如果你是来万年县耍威风的,咱们就好好地去兵部理论一下。”   郭待封用力一推,就把陈户曹推了一个四仰八叉。   云初过去,把陈户曹拉起来,帮他掸掸官服上的灰尘,淡淡的对郭待封道:“我不知道是谁让你来激怒我的,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专门跑过来羞辱本官,顺带着羞辱我万年县官民。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这一次辽东之战,你注定要缺席了。”   郭待封冷笑道:“你也敢带兵出征吗?听说英公多次邀请你出战,都被你拒绝了,我也不明白,你到底高明在什么地方,可以三番两次的拒绝英公的邀请。   没有人派我来,老子就是看你不顺眼,你何德何能可以被那些老将看重。”   云初从枣红马的背上取下自己的棒球棍,在手里轻轻拍打一下道:“看在你战死的父兄份上,你自己来挑选,要断那一条腿。”   眼看着云初乌云一样慢慢的向他靠近,郭待封脸上的讥诮之意迅速消失,抽出横刀,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横推着刀刃面向云初。   点将台一战,云初虽然没有抢先出手,但是,他在点将台山与百骑将军的一战是有目共睹的。   就现在而言,军中没有人敢小看云初的挑战。   云初慢慢的道:“老子不是不敢上战场,而是厌烦那个地方,现在,也不知道那个不长眼睛的,竟然把我万年县的大好儿郎配属给你这样一个窝囊废。   没的辱没了这里的英雄好汉。”   云初只是说,只是向前逼进,并没有出手的意思,郭待封却被云初逼迫的连连后退,眼看着避无可避,郭待封就率先挥刀砍向云初。   云初并不闪避,反而张开带着手套的手迎接了上去,郭待封大吃一惊,他很讨厌云初不假,却不敢真的砍掉云初的手,他连忙收刀,却慢了一步,他的横刀竟然被云初牢牢地抓在手中,横刀与手套碰撞,隐隐有金铁交鸣之声传来。   就在郭待封惊讶的时候,云初的棒子却狠狠地捣在他的肚皮上,郭待封的身体立刻就蜷缩成了一只大虾。   手中的横刀也被云初单手夺回来了。   云初随手把夺过来的横刀丢在地上,瞅瞅手套上出现的一道裂口,就扯下手套丢给陈户曹道:“告诉雷大鹏,他打造的这玩意还不成,差点害得老子没了一只手,亏了他们雷家祖宗的脸。”   说完话,就转过身瞅着捂着肚子站不直身子的郭待封道:“说大话,就要有说大话的本钱,现在,给我一条腿,这事就算过去了。”   郭待封道:“有本事你杀了老子。”   云初先前一步道:‘杀你做什么呢,断你一条腿,也就够了。”   说着话抡起棒子就朝郭待封小腿砸了过去,就在这时,本来在点人数的郭待封的副手飞奔而来,将身子挡在郭待封前面,云初的棒子带着风声从副将的腿边划过。   副将连忙道:“县尊,郭将军有错,就冲着卑职来,大军马上就要开赴辽东,折损一员大将于军不利。”   云初瞅着已经两鬓斑白的副将道:“终究是中了你们的计,回去告诉英公,万年县的人马经不起别人胡乱糟蹋,都是有家有口的顶梁柱,本官身为他们的父母官,有保证他们活命的职责。”   副将搀扶着小腹受到沉重打击的郭待封慢慢后退,退出十步开外才道:“好,看来你万年县的人马也不服从我家将军统带,县尊的话,卑职一定带到。”   说着话,就把郭待封搀扶上了战马,一行人就急匆匆的回长安去了。   云初等府兵们乱糟糟的喝彩声停下来,这才道:“既然你们愿意跟着本官,那么,本官就勉为其难的带着你们上战场。   别看都是本乡本土的乡亲,违反了军法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七禁令五十四斩的规矩不用我多说吧,在这里我还要强调一点,进入敌国之后,不得私自劫掠,不是不准你们发财,而是你们根本就不知道啥是好东西,所以,所有的缴获都要归公,然后按照功绩分配,觉无偏私。   你们信不信的过你家县尊?”   都是云初治下的百姓,都清楚自家县尊除过脾气不好之外,没有什么可说的。   看样子,自家县尊跟自己一行人一样,终于忍不住要去辽东争功。   左右都是自己熟识的乡亲,将军也是自家曾经在百万军中杀了一个七进七出的县尊,自然欢喜无限。   命县衙众人安顿好将士们,云初就匆匆的回城,让温柔帮忙把自己的请战奏疏走捷径呈递上去。   事情果然如同温柔预料的那样,云初的奏疏才上去,第二天他就多了一个武职——五品的定远将军。   温柔看过兵部文书之后咂舌道:“定远将军啊,这可是五品上的官阶,看样子,陛下又给你升官了。   不过,这是战时的官阶,回来之后,八成是要废黜的,就是不知道我的军阶能不能升一级。”   云初道:“想清楚,你真的要去战场?”   温柔笑道:“哪一个大唐男儿没有马踏敌国都城的愿望呢。”   云初道:“我本来只想带钟馗去的。”   “带他去干什么?”   “让他快速的整理好敌国城市的秩序,我们好进行有组织,有规模的劫掠。” ###第十六章 灭此朝食   人家一招呼就赶紧贴上去的那叫舔狗。   人家稍微对你好一点就主动凑上去的那叫不值钱的贱货。   但是,人家三番五次的上门邀请你上战场,你还不去,那叫胆小鬼。   因此,在去与不去之间有大学问。   舔狗没有资格提条件,比如,自己统带自己人。   贱货没有资格向大佬索要火药这样的无理要求。   同样是上战场,主动权在自己,更不在自己这区别非常的大。   当年,在龟兹城的时候,何远山带领的龟兹大关令衙门就属于没有任何自主权的那一类人。   所以,除过云初侥幸活下来之外,其余人都死了。   军队是什么地方?   自古以来,就有军令如山的说法,既然都是山了,那么当它砸下来的时候就没有任何道理好讲。   更何况,军队就不是一个可以讲道理的地方。   现在的时机掐的恰恰好,不但向大佬以及皇帝表明了自己对军队没有任何野心之外,还把自己当做奇货放置在了军队中,这样不容易让自己成为炮灰。   从万年县收到征发三千一百名府兵的军令开始,云初就已经做好了参与这场灭国战争的准备,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就避不开。   李绩希望在他的有生之年看到薛仁贵,裴行俭以及他云初崭露头角,这一次灭高句丽就是一场检验李绩眼光的战争。   在一场宏大叙事里面,李绩的意志已经囊括了大唐所有人的意志,万众所向之下,云初个人的意志无足轻重。   当云初披着铠甲即将离开家进驻军营的时候,虞修容带着云家全家恭祝云初凯旋而归。   她们看起来很骄傲,并没有什么悲伤的情绪,只有见识过战后场景的娜哈哭的死去活来的,至今,她还记得哥哥去作战,把她关在一个漆黑地道里的事情。   “不许哭!”虞修容大喝一声,尽管她也非常的害怕,非常的为丈夫担心,但是,关中妇人送丈夫出征的时候不能哭,一旦哭了,就说明丈夫回不来了。   娜哈赶紧用手捂住嘴巴,可是,眼泪还是成串成串的往下流淌。   云初笑着摸摸娜哈的脑袋,又冲着虞修容笑了一下,什么话都没有说抱起云锦跟云瑾在他们的脸蛋上亲吻一下,对守在门口的肥九道:“家里就拜托你了。”   肥九抱拳施礼道:“郎君放心。”   云初再看看一脸激动地刘义道:“该说的昨日已经说完了,我不在的日子里,按照我们说好的施行就是了。”   刘义弯腰施礼道:“唯!”   云初最后把孩子交给虞修容道:“我去去就回。”   说完话,就在副将钟馗的陪伴下离开了家。   今日,就是各路主将进驻军营的日子,此时与家人作别的军官很多,一样的场面,一样的礼仪,只是不知道将来凯旋的时候又有几人能够回来。   枣红马上了朱雀大街,云初一行人马蹄特特,钟馗手中举着一面暗红色大旗,上书定远将军云。   路人看到旗子上的红色流苏,便知晓这是定远将军的出征旗帜,路人纷纷停步,施礼,让路。   不一会,朱雀大街上就有了很多这样的旗帜,只不过上面书写的内容不同。   定远将军后面是一位明威将军,明威将军后边是宁远将军,再后面便是一位怀化中郎将,等云初看到从四品的宣威将军旗子的时候,就气不打一处来。   因为旗子下面正是裴行俭。   裴行俭身后跟着副将王方翼,见到云初还知道拱拱手,倒是裴行俭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假装没看到云初。   渐渐地朱雀街上的旗子变得更加稠密了,云麾将军,归德将军,怀化将军,怀化大将军,冠军大将军,这些高阶武官的旗帜纷纷出现。   不过,能走在朱雀大街正中间的却是一辆没有盖子的四匹马拉的马车,一身甲胄的李绩就坐在马车上,左手抓着一柄宝剑,右手抱着一面小小的三角旗,在他的马车后边,有两个熊一样强壮的亲卫,一个举着旗子,一个捧着一盒子令箭。   旗子上书写着一个硕大的帅字,除过密密匝匝的流苏之外,再无其它。   自从李绩的帅旗出现,原本杂乱无章的旗帜立刻就形成了一个整齐的队伍。   帅旗后边是怀化大将军,冠军大将军,再后面便是怀化将军,归德将军的旗帜,云初的定远将军旗虽然不在最前面,却也不在最后边,毕竟,还有很多六品,七品武将的旗帜在垫底。   薛仁贵的铠甲很骚包,亮银色的,站在一群身着黑色甲胄的将军中间很是醒目。   云初反手丢出去一块石头,石头的去势很急,即便是在嘈杂的环境里,薛仁贵依旧听到了石子破空的声响,任由石子击打在他的甲胄上,碎成粉末。   薛仁贵看了云初一眼,就转过头,继续一本正经的赶路。   云初从家里出来的时候,长安市上的人仅仅是抱拳施礼而已,李绩出现的时候,长安人就开始跪拜了。   这就是位极人臣的样子。   离开长安城之后,众将就轰的一声散开了,直奔自己的军营所在地。   云初自然也不敢怠慢,只要是军中的人,都知晓李绩有开战之前杀人祭旗的习惯。   只是这一次他的女婿打死都不来,也不知道会挑选哪一个倒霉蛋祭旗。   如果不想当那个倒霉蛋,首先要做的就是别被李绩抓住把柄。   别以为祭旗就是一句玩笑话,那是真的会被砍掉脑袋挂在辕门上以儆效尤的。   云初匆匆的进了自家军营,行军长史温柔已经整合了军伍,就等云初跟钟馗到来呢。   “快走,集合地点在城东,三鼓不到者斩!陛下登坛拜将之后,大军即刻出行三十里。”   温柔话音刚落,一百名斥候军已经纵马离开营门,直奔城东。   斥候刚走,已经装车的辎重就在府兵们的吆喝声中,缓缓启程,而后是步卒,再后面便是云初的骑兵队伍。   行军的事情不用云初操心,这都是温柔这个长史的事情,其实也不用温柔操心,云初麾下还有两个致果校尉,十个御侮校尉,三十个仁勇校尉,这些人才是平日里负责管理府兵的武将。   这就是大唐军法,平日里像云初这种定远将军屁都不是,甚至没有指挥任何一个府兵的权力。   别说云初这种定远将军,就连李绩这个从二品的镇军大将军都没有这个资格。   到了战时,兵部自然会给云初这个定远将军配属府兵,这叫做将不知兵,兵不知将,虽然不太好,但是,可以很有效地防范武人作乱。   看到军队有条不紊的离开军营,云初觉得这个法子真的挺好的,只是后来有蠢货皇帝,给了节度使太多的权力,这才有了覆国的灾难。   云初的军队驻扎在城南,距离城东不远,在听到第一遍鼓声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高高地拜将台。   此时的拜将台上只有四角分别站立着四个衣着繁复的礼官,正中间还有一方巨鼎正在冒着浓烟。   拜将台四周已经有不少的军队已经赶到,而云初先前派出的斥候,已经利用站位,将云初军的集合位置标注了出来。   不知为何,当云初看到那座冒着浓烟的大鼎的时候,就忍不住有些激动。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大军过万,无边无沿,而此次从长安离开的军队,足足有五万之众,如今全部站立在这拜将台周围,浩浩荡荡,几乎可以遮天蔽日。   也直到此刻,云初才对大唐的实力有了一个清楚地认知。   随着三遍鼓声结束,五万多人的场面立刻就安静了下来,除过偶尔有战马嘶鸣,再无人声。   一队百人规模身着彩衣的乐队,吹吹打打的从北边的缺口处走了出来,在这些鼓乐手身后,便是身着整套官服的百官,在百官的后边,便是皇帝的长达两百多米的依仗队伍。   身着大礼服的李治从銮驾上走下来,李绩上前迎接,大礼跪拜,而后挥舞套在铠甲外边的大袍子向前一步,再向后一步,再向前一步,如同跳舞一般跪拜了李治三次。   等第三遍跪拜结束之后,李治搀扶起李绩,两人携手一步步地登上了拜将台。   随即,巨鼎之中就升腾起了足足有两丈高的火焰,接着,一大队礼官,就捧着各种祭品,一一的投入到了巨鼎之中。   距离太远,云初也听不清楚那个长胡子礼官在念些什么,估计是祭天的文书,因为他念完之后,就把手里的那一份诏书丢进了巨鼎。   也对,皇帝是天子,打仗之前,先要告知老天才好。   “东风起——”   “南风起——”   “西风起——”   “北风起——”   分别站在东南西北四个角落里的礼官估计是用上了平生之力,以至于他们的吼声,处在队伍较远位置的云初都听得清清楚楚。   手捧香烛的李治,亲自将香烛投进熊熊燃烧的巨鼎,而后,面朝正东位置,如同刚才的李绩一般,舞蹈而后拜天。   接着又是手捧香烛的李绩重复了一遍李治刚才的动作,看样子他也在拜天。   而后两人面对而立,这一次李治竟然在向李绩行插手礼,李绩坦然受之。   李治每弯腰一次,李绩就大吼——定不负所托。   三次之后,李绩跪拜于地,高举双手,李治从礼官端着的盘子里取出一方印绶,先是高举,然后向四方展示,最后放在了李绩手中。   然后,李治就离开了拜将台,与台子下的百官一起观礼。   礼官们也纷纷离开,当台子上只剩下李绩一个人的时候,他高举印绶,让四方将士们看清楚,最后站在正北的位置上,对全军吼道:“陛下有令,征伐高句丽,灭此朝食!”   台子下的五万人一起抱拳施礼大声吼叫道:“喏!灭此朝食!” ###第十七章 李治的大手笔   大将军接到了印绶,按照大唐律例,拔营出征,只不过这一天,一般情况下只走三十里。   五万大军整体行军的速度根本就快不起来,因为赶路的速度不是按照速度最快的轻骑兵的速度来衡量的,而是根据速度最慢的辎重队伍的速度来衡量的。   在关中行军,大军只能携带三日的军粮,出了关中之后,就能携带九日的军粮,抵达并州之后,大军就就可以一次性携带半个月的军粮。   然而,大军携带的粮草数量最终以两个月为上算,一来呢,大军携带太多的粮草行军不便。   二来呢,这种不受皇帝控制的独立军队,也不宜有太多的粮草。   因此上,在大唐境内行军,一般都是由地方州府来供应粮草的。   一个州就算是仅仅供应这支五万人的军队在他境内的五日军粮,基本上,就已经把这个州的库藏吃光了。   这就是为什么地方官们对于大军过境那么抵触与哀伤的原因所在。   大军的第一目的地是晋阳,所以不走咸阳桥,只能走灞桥向东。   在灞桥送别云初的人只有狄仁杰。   这家伙站在人群里瞅着大军从眼前经过,看到云初的时候,就只是招招手,就走了,看起来很潇洒,连诗都没有作一首,更没有送柳枝给云初的浪漫。   之所以只有狄仁杰一人相送的原因就在于,云初剩下的朋友都在他的军队里。   老何身为此次大军出征的最高医官,没有选择留在李绩的中军大营里,而是选择跟着云初走。   当然,同行的还有一百一十二个各级医官以及数量达到三百人的药童。   宫门局老黄身为此次大军出征的军械修补最高长官,也躲在云初的军营里边。   跟他同行的有各类工匠三百人,以及数量庞大的各种修补武器用的物资。   有了他们两个的加入,云初所在的军队也就顺理成章的变成了类似主管后勤的一支军队。   所以,五万大军逶迤而行,其中就数云初军中的物资车马最为壮观。   大军离开了灞桥,也就可以说是离开了长安,此时,李绩的威权才正式展现出来了。   大军抵达临河与潼河之间,向前再走两里地,就离开了云初的辖地万年县进入了新丰县的疆域。   于是,李绩非常恶心的在骊山脚下扎营,准备在这里召开他的第一次扩大军事会议。   新丰县最出名的东西是啥呢,当然是新丰美酒斗十千的新丰酒。   万年县的户曹已经觊觎这种美酒两年了,为了达到将新丰美酒从新丰县弄到万年县的目的,陈户曹喝了好多酒,最近连酒糟鼻都喝出来了。   不过,从云初离开长安县之前得到的汇报来看,陈户曹有把握在喝死之前,给万年县拉来一个新的经济增长点——新丰酒!   新丰酒是一种过滤酒,也就是说跟绿蚁酒有非常大的区别,酒浆清亮如水,滋味悠长。   王维曾经有诗曰: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这首诗很有特点,云初准备等新丰酒开始在万年县发卖之后,就用这首诗做一把广告。   如果要是遇到李绩为难他,他从辽东回来之后,就打算把李白的《行路难》吟诵出来,这样,不但能把新丰酒带进去,还能吟诵出“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的盛世景象,最重要的是,可以把李绩为难人的行为牢牢地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毕竟,历史就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苏定方这么好的将帅,在民间传说中,却变成了一个白脸大奸臣,难道说他李绩就能例外?   大军终究还是在万年县扎营了。   云初的身份一下子就尴尬起来了,因为从万年县的角度来讲,他是主人,但是呢,从定远将军的角度来看,他又成了客人,再从定远将军云初是镇军大将军李绩麾下的部将这个角度来算,万年县约等于是李绩的属下。   云初最怕的就是李绩这些人的死占便宜还不讲理的痞子行为。   果然,就在云初部开始扎营的时候,中军那边传来沉重的鼓声,云初长叹一声,骑着枣红马就去了中军大帐,还是那句老话——三鼓不到者斩!   丛辕门报名而入的时候,云初明显发现那个点名的旗牌官多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   匆匆走进巨大的如同宫殿一般的中军大帐,云初先是瞅瞅在场的人的官职大小,好确定自己站立的位置。   这一看不打紧,他惊讶的发现,中军大帐中有两位行军总管的位置。   左边挂着的是辽东道行军大总管的旗子,右边居然是神丘道行军大总管的旗子。   辽东道毫无疑问指的便是高句丽,而神丘道在大唐一般指的是百济!   就在云初疑惑地时候裴行俭冲着他叫道:“过来,你在我下边。”   军中因为没有女人,所以基本上都是流氓,裴行俭这一声招呼,立刻引来了哄堂大笑。   这种程度的玩笑云初还是能经受得起的,来到裴行俭身边朝上面的两个座位努努嘴道:“说说。”   裴行俭笑道:“这是四品官才能知道的秘密,你是五品官资格不够啊。”   云初道:“拜将台上只见英公,也就是说,攻击百济是秘密进行的吗?”   裴行俭见云初说的认真,就收起玩世不恭的模样低声道:“大军兵分两路,一路由英公统领,二十六万大军号称五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的从辽东直入。   主要目的就在于吸引高句丽国主高藏的注意,让他将军队从新罗境内撤回来,减轻新罗国的压力,好转过头与苏公一起先灭掉百济。   另一路大军由苏公统领,为神丘道行军大总管,率领十万大军,从城山出发(今山东省荣成),横渡大海从西边征讨百济。   其实还有第三路人马,就是新罗国王金春秋,他率领新罗军从东部夹击百济。   按照军略来看,陛下这一次可谓是下了非常大的决心,准备一鼓灭掉高句丽,灭掉百济,羁縻新罗,或者干脆在这三个国家设置州县。”   云初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声道:“只有三十六万人,是否过于轻敌了?”   裴行俭低声道:“这一次陛下可真的是下了重注,大河以北的州县,尽数为大军提供粮草物资供应。   陛下的决心很大,这个决心下的可比当年的杨广还要狠,无论如何当年杨广可是征发了将近两百万大军与民夫,不过,我们这三十六万,都是精锐。   总体上只要策略运用得当,应该可以达成军略。”   云初叹口气道:“看来这一次上战场,一个人当牲口用是远远不够的,至少要把一个人当三个牲口用才成。”   裴行俭指指逐渐占满军帐的将军们道:“所以,这一次调遣来的全是精锐,如果战胜,自然一切好说,如果战败,大唐至少低迷二十年。”   说到这里,裴行俭拍拍云初的肩膀道:“这一次可不敢藏着掖着了,能有多大力气就拿出多少力气,有多少本事就拿出多少本事。   胜了,我们兄弟能过三十年的好日子,败了,大唐军队将会成为万夫所指的罪人。”   云初点点头,这还是他第一次觉得裴行俭这个人的眼光确实不俗。   云初原本并不担心征伐高句丽的事情,因为,据他所知,李治达成了自己所有的军事目的。   ……只是,不该是显庆元年,而应该是六七年之后的事情。   云初现在只希望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因为,时间不对,事情也应该会发生很大的差别。   不过,六七年之后的府兵未必有现在的府兵精锐,六七年之后的李绩,苏定方未必有现在的他们更有决断。   更不要说,李绩,苏定方此次有了火药这种攻城拔寨的利器。   这一场大战,应该是李治与李绩,苏定方等一干老臣们权衡过后才正式实施的。   绝不可能是李治的一意孤行。   相比于李治,云初更愿意相信李绩与苏定方他们。   就在云初满脑子都是官司的时候,李绩,苏定方在一众将官的簇拥下出现在了大帐中。   其中最引人眼球的却是那个少了一只耳朵的契苾何力,契苾何力是铁勒人,自从投靠太宗皇帝之后,就以对大唐忠心耿耿著称,即便是被当初薛延陀的可汗真珠抓住,也没有叛变,而是割下来一只耳朵明誓,自己不叛唐。   后来被太宗皇帝用一个公主把他从薛延陀交换回来,可谓是荣宠至极。   云初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个对李治忠贞了一千多年的人,他不仅仅生前为李氏皇朝征战一生,即便是死后,他的子子孙孙依旧守卫了李治跟武媚合葬的陵墓一千多年。   以至于,这座坟墓经历了一千多年的风风雨雨。   祖辈以看守乾陵为己任,更朝换代多年仍坚守不弃。   黄巢来过这里,朱温来过这里,成吉思汗来过这里,那里还有黄巢试图盗墓所挖的大坑。   但是,黄巢没有得手,朱温没有得手,成吉思汗也没有得手。蒙元入侵时,乾州民众为护乾陵不失,乡里汇集两千民夫于土城同蒙元大军周旋近一年,杀敌万余。   蒙元兵力不继,在城下盟誓不取乾陵杯土,只求过境。此后乾州民声大震,明、李闯、满清更替战乱时均未波及乾州。   就连新政府成立之后,想要挖掘乾陵都没有获得成功,以至于乾陵成为十八座唐朝皇帝陵墓中,唯一一个没有被盗掘的陵墓。   看着契苾何力那张少了一只耳朵的毛脸,云初这一刻真的觉得李治这人除过没有娶好老婆之外,真的是一个非常幸福的皇帝。 ###第十八章 万里赴戎机   军帐中明显以李绩为尊,因为他坐下来之后,军帐中的喧哗声就自动消失了。   李绩用他闪着电锯寒光一般的眼神扫射了一遍中军大帐,站在军帐里的人都忍不住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看样子没有找到一个可以拿来祭旗的人,李绩不满的哼了一声道:“老夫帐中的规矩就不多说了,知道的自然之道,不知道的砍头之前也就明白了。   老夫此次的军务,就是灭了高句丽,只要灭了高句丽,不管你们干了什么污烂事都可以往老夫身上推。   灭不了高句丽,就算你勇冠三军,杀敌无数,老夫心里不舒服拿你砍头泄愤的时候,你也别喊冤!”   此时的李绩早就从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变成了一个杀人如麻的老盗匪头子。   不过,想想他的出身也就明白了,他本身就是盗匪头子,还是那种战无不胜的盗匪头子。   云初跟着别的将官喊了一声“喏”之后,就继续站的笔直等着李绩继续训话。   没想到李绩却转头看向苏定方道:“老苏,帐下将官都在这里,但凡是你看上的,就可以带走了。”   苏定方这才睁开眼睛道:“百济不过弹丸之地,用不了许多精兵猛将,倒是你这一路上山河险阻的日子不好过,你看着给我分配一些就是了。”   这样说就很不礼貌了。   眼看着两人在上边嘀嘀咕咕一阵子之后,行军长史姜恪就拿出一张写满了人名字的纸张之后,开始点名了。   终究,裴行俭被点到了名字,跟着苏定方直接就出了中军大帐,看着裴行俭远去的背影,云初非常的羡慕,因为他只要走到成山,就可以坐船去百济打仗了,云初记得很清楚,他们从上岸到灭掉百济,仅仅用了三十天。   而三十天对于辽东道行军大总管来说,还没有走到高句丽的长城边上呢。   还听说,在那里还有一个两百多里宽的辽泽——后世的北大荒。   高句丽此时此刻是一个真正的大国,有口七十万户,加上野民,控弦之士不会少于六十万,再加上黑水靺鞨还会更多。   乃是辽东以东最强大的国家,国土更是新罗,百济两国面积的十倍以上。   而大唐军队只有二十六万,就算随军的民夫,也不会超过四十万。   等苏定方带着他的本部人马走了,李绩就瞅着站在下面的大小将官道:“都是身经百战的人了,上了战场该如何应战都是烂熟于心的。   记住了,此战,老夫不要你们突发奇想,不要你们自作主张,只要你们完成老夫的军令。   只要完成军令,即便是战死了,老夫也为你请功,敢突发奇想者,敢自作主张者,就算大胜,老夫也是定斩不饶。   此次作战,只要我们按照既定的方略进行,断无失败的道理。   这是老夫对你们进行的最后一次训话,以后,老夫不说,只看你们的行动。   现在由长史对你们进行第一次编练。”   李绩的话不多,似乎定下的军令也不多,但是,这样的事情最难办。   按照一般情理来论,只要遵守下达的军令,其余的事情就能百无禁忌的干,现在,李绩只定下一个模棱两可的规矩,在这就很难办了,因为,你不知道干了那些事情就会被人家砍头。   充任辽东道行军大总管长史的是左骁卫将军庞同善。   云初对这个人不太熟,仅仅是见过几面而已。   听了他下达的编练军令,云初发现,薛仁贵所属归于契苾何力属于前军。   中军由李绩自己节制。   云初则毫无意外的被分配到平原县侯高侃的后军。   众人领命之后纷纷离开,只有云初待在原地不动,等军帐中只剩下李绩等人之后,李绩淡漠的看着云初道:“你想要火药?”   云初点头道:“末将非常需要火药。”   李绩让众人退下之后,看着云初道:“咸阳桥惨案是你做的?”   云初摇头道:“不是。”   李绩又道:“吐蕃使者团灭门惨案是你做的?”   云初摇头道:“不是。”   李绩犹豫一下又问道:“点将台下的火药也是你埋的吗?”   云初摇头道:“不是!”   李绩叹息一声道:“前两宗案子看样子就是丘行恭父子做的……”   沉默片刻,李绩又道:“如果点将台的火药不是你放的,那么,这件事就很严重了。”   云初轻声道:“原本点将台被冰封,后来我上点将台夺旗的时候,发现,那座点将台是重新砌造的。”   李绩仿佛没有听见云初说的话,用手指扣着桌面道:“火药有,雷火弹也不缺,不过,渡过辽水之后才有。”   云初闻言拱手退下。   温柔看到云初的时候,发现他没有把火药带来,非常的失望,小声道:“不肯给?”   云初道:“渡过辽水之后才给。”   温柔又道:“后军将军高侃派传令兵过来,命你去后军大帐议事。”   云初扫视一眼正在吃饭的军卒,就再一次匆匆去了后军高侃的军帐。   高侃在军中一向有一个老母鸡的称谓。   算是大唐军中最和善,最好说话的一位大将,云初抵达军帐的时候,发现他是最后一个来的,请罪之后,就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   高侃笑眯眯的道:“人人都说万年县的县令乃是在百万军中纵横穿梭所向无敌的悍将,此次东征,还要拿出悍将的威风出来,为我后军打出士气,打出威风来。”   云初知道,在军中可不是你说谦虚话的地方,这个地方向来只认强者。   遂拱手道:“将军但有所命,云初一定奋勇向前。”   高侃压压手道:“坐下来,坐下来,以后都是在一个锅里搅食吃的兄弟,不用多礼。”   等云初坐下来,高侃继续道:“别的事情都能一笑而过,老夫也愿意给部下分担一些,但是,唯独行军作战没有人情好讲。   作战吗,诸位也都是上过战场的人,知晓前进者生,后退者死的道理,老夫不愿意看到自己麾下的将士们死在督战队的刀下,如果可能,老夫愿意亲自送你们一程……”   高侃这里也没有规定军纪,这一点与李绩的做法一脉相承。   云初能想得到,这就是在给在座的人灌输压力,他甚至能想得到,这一路行军恐怕不会是一场轻松地旅行。   不论是李绩,还是高侃,都要在这一段漫长的路途上结束大军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弊端。   而且,这不仅仅是李绩跟高侃他们的事情,云初这些领兵将领也有这个需求。   毕竟,对于李绩来说,云初这一级的将官对他来说是陌生的,对于云初来说,那些亲自带兵的旅帅,队正也是陌生的。   都需要在将来的路途上慢慢的磨合。   这一天,李绩到底还是带着五万多人狠狠地吃了万年县两顿饭。   天亮之前,苏定方带着一万人走了,他与李绩都是行军大总管,不好待在一个军营里。   临走的时候,裴行俭想问云初索要一些医官,对于这种事,云初自然不会越俎代庖的,裴行俭的要求,被老何严词拒绝,还想要一些工匠,也被老黄严词拒绝。   裴行俭的军中不是没有医官,没有工匠,只是没有云初这里的高级。   最后不得不怏怏的走了。   李绩行军的时候,没有出任何花样,非常的规矩,行军的时候一日两食,日行八十里。   日复一日,虽风雨而无阻。   渐渐地远离了潼关,远离了函谷关,远离了晋州,远离了并州,自然也远离了长安。   当云初在遥远的山峦上隐约看到一些残破的长城,大军已经算是进入了河北道。   这一路上大军走的一直都是大路,而没有沿着当年秦始皇巡幸秦皇岛的路线走秦直道。   因为,那条道路两边的州县不再富裕,没有办法给大军提供足够多的食物与物资。   抵达河北道的时候,李绩麾下的大军已经有了十二万之多。   大军队列逶迤不绝,足足有三十里。   在距离燕州不足百里的地方,李绩再一次下达了驻扎军令。   因为在烈日下行军的缘故,云初的脸再一次恢复到了在西域时候的七成模样。   在看了一阵军卒们往地里面钉木桩子修建营寨之后,云初就回到自己的军帐中,对正在抓紧时间烹茶的温柔道:“后悔不?”   温柔摇摇头道:“别把我看成投机之辈,这一仗实在是太重要了,由不得我不来。   不来的话,我才会抱憾终身。”   云初接过一杯罐罐茶低声道:“你对河北道如何看法?”   温柔啜饮一口浓茶道:“你问这句话,还不如直接问我对山东是如何看法。”   云初双手握着小小的茶杯道:“太穷了,也太苦了。”   温柔冷笑一声道:“这本身就是长安需要的不是吗?”   云初双手搓着手里的茶杯道:“我家里的内宅管事崔氏曾经说过,山东的勋贵们占有的土地大的几乎看不到边,也就是说,山东多奴仆,而少自耕农。”   温柔继续冷笑道:“疲山东,穷山东,困山东的国策已经延续很多年了,甚至从前隋时期就是这个模样了,你现在又操的哪门子的心?”   云初笑道:“我现在就想知道,你我这样的到底算是关陇还是山东?”   温柔瞅着云初的眼睛道:“我老家在并州,你老家不知道在哪里,所以,不论是关陇还是山东人家都不要我们。” ###第十九章 事有不谐   从长安走到燕州,每日走八十里,走了两千四百里的路。   抵达燕州的时候,已经是四月了。   离开万年县境,在新丰县走了两天,云初就觉得新丰县远不如万年县,等离开新丰县之后,再进入关中以东,就觉得这里比不上新丰县。   离开关中之后进入并州地界,这里又不如关中,等大军进入河北之后,云初又发现这里远不如并州。   所以,将最初的万年县跟眼前的燕州相比,云初就有从上海外滩一头扎进非洲原始部落的感觉。   万年县是个什么模样没有人比云初更加清楚的了,尽管他一再放低自己对河北的期待,最终看到的依旧比他的期待有天壤之别。   如果说,万年县的人过的是生活的话,那么,这里的人就仅仅是活着而已。   而且,大军到来的时候,原本在原野上耕作的农夫们顿时就跑了,跑的很是仓惶,甚至还丢弃了他们本该视若性命的农具跟一些瘦骨嶙峋的牲口。   在云初的印象中,本国百姓在看到本国军队的时候,做的最多的应该是围观。   这里没有,他们跑了。   看样子,喜欢这支军队的人只有长安人……   从燕州继续向北行军两千里,就到了高句丽,他们就要在那里作战了。   一想到是这里的百姓负责给他们提供物资,粮草,云初的心中就一阵阵的发寒。   他甚至觉得这里的人很有可能会从背后捅他们一刀。   河北道黜陟使卢承庆忧心忡忡的从云初的军寨大门,进入了军营去见了李绩。   他的随从人马足足有两千人,这一位不单是河北道的黜陟使,还是河北道的行军大总管。   此次负责召集河北道府兵供给李绩,便是由他来负责的,看过卢承庆的那张忧愁的脸之后,云初的感觉就更加的糟糕了。   很明显,李绩的大军已经到来了,他这里的事情还没有做好。   而更让云初担忧的一点便是,一个河北道的黜陟使,行军大总管,在自家的地盘上走动却要携带两千人的卫队,这很说明一些问题。   局面可能远比云初预料的要糟糕。   果然,在卢承庆离开之后,后军主帅高侃就召集各路人马开会。   还以为高侃这一次会跟大家交一个实底,没想到高侃却告诉所有后军将官们,目前一切都很顺利,在这里修整十日之后,等待山东,河北两地的十四万大军抵达之后,就立刻拔营向北。   云初想要当着众人的面询问一些什么,却被高侃用严厉的目光给阻止了。   等会议开完,高侃留下云初一人。   “莫要乱我军心。”高侃冷冷的说了云初一句,就让他离开了。   云初回到自己的军帐里,立刻将温柔,钟馗,老何,老黄,以及两个折冲都尉召集到一起开始询问本部粮草状况,军备状况。   温柔身为长史第一个道:“如果不考虑补给的情况下,粮草两个月,最多三个月,如果不考虑马料的话,还可以支撑一个月。”   云初道:“从今日起,一日两食。”   温柔点点头道:“好。”   云初又瞅着老黄道:“箭矢,弩箭如何?”   老黄低声道:“三匣,不能再多,再多将士们无法携带。”   云初道:“七十二枝羽箭啊……”   老黄道:“足够了。”   云初摇摇头道:“我觉得不够。”   老黄道:“我这里还有一批火箭,可以给你分一些,不过,不多啊。”   云初道:“有总比没有好。”   说完话他最后瞅着两个折冲都尉道:“兄弟们的士气如何?”   折冲都尉张东海道:“士气可用。”   云初又对折冲都尉王德发道:“减餐食会不会引发将士不满?”   王德发摇摇头道:“以前军中本来就是一日两食,这些天加了朝食,属于占便宜。”   云初最后对钟馗道:“暂时降低训练强度吧。”   钟馗摇摇头道:“不可,否则前功尽弃。”   见云初沉默不语,就问道:“大军还没有离开大唐,就已经出现粮草不济的场面了吗?”   云初摇头道:“我们要为打仗做准备了。”   会议开的很短,不过,云初已经把该让自己核心伙伴知道的话都说了。   一直沉默的老何突然道:“如果缺粮,我不会去找粮草官多要粮食的。”   云初默默地点点头,就挥手示意会议结束了。   等屋子里只剩下温柔的时候,云初问道:“如果别的军队遇到这种事,会如何处理?”   温柔道:“纵兵抢粮,怎么,我们不打算去抢吗?”   云初摇摇头道:“我只抢敌人的。”   温柔笑道:“其实这种事你可以假装不知道,别人缺粮的时候,就是这么干的。”   云初冷笑一声道:“掩耳盗铃罢了。”   温柔低着头想了一会道:“卢承庆应该会帮我们搜刮到我需要的军粮,我们不用出手。”   云初摇头道:“高侃给我们开会的时候,已经暗示了军粮不足的状况,只是说的非常隐晦,看样子,英公也对他下了封口令。”   温柔道:“也就是说,卢承庆见英公,把自己并未完成军粮征集的事情说出来了,英公就隐晦的告诉了前后军的主帅,然后后军都督高侃又隐晦的告知了你们,这不就是明着告诉我们,可以自主筹粮吗?”   云初点点头,就对温柔道:“我不能离开大军,你去一趟燕州,看看有没有去长安做生意的富商。”   温柔奇怪的瞅着云初道:“你打算花钱买粮食?”   云初笑道:“我这人除过钱多,没有别的特长。”   温柔道:“与其找富商,还不如找当地大族,粮食应该都在他们手中。”   “不能接触大家族。”   温柔烦躁的挥挥手道:“知道了,就找那种不大不小的家族,不在太宗操办的总族谱上的那种小家族。”   云初又笑道:“既然你这么聪明,这么能干,不如顺便把万年县今年将要产出的棉花卖掉吧。”   温柔抬头见天色还早,就带着五十个亲卫骑马离开了军营,直奔八十里外的燕州。   燕州算不得大城,不过距离它两百里的地方还有一座城池名曰——幽州。   燕州一向都是幽州的门户,所以,李绩大军屯驻燕州城外,就是在等卢承庆把所有事情办好之后,再进入幽州,就是为了应对比如缺粮这种突发事件。   从燕州到幽州,需要走四天的时间,也就是说,给卢承庆礼貌性的留下了四天的空挡可以利用。   现在,看起来四天是不够的,李绩又下令在这里继续屯驻十天,也就是多给了卢承庆十四天的时间。   假如十四天过去了,卢承庆还没有办好事情,那么,李绩一定会拿卢承庆是问,再也不会留情。   李绩的时间也不多,此时,苏定方轻车简从已经快要抵达成山了,假如,在苏定方按时发动对百济的攻击的时候,李绩大军还没有逼迫高句丽人从新罗撤军,到时候,苏定方将只能独自面对百济,会有很大的问题的。   温柔去了燕州已经三天了,不过,中间他派人回来说,事情已经处理了一半,他还准备亲自走一遭幽州。   毕竟,幽州乃是东夷大都护的驻地,更是隋唐两朝攻击高句丽的大后方,算得上是河北道最大的一座城池。   就在云初巡夜的时候,他看到了同样在巡夜的薛仁贵,这个人似乎永远都不知道疲倦一般,什么时候见他,他都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   只有薛仁贵一个人,这分明就是在等云初,云初让折冲都尉继续巡营,自己来到军寨上面。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的缘故,河北道的月亮好像都比长安的小很多,如同一个小小的白玉盘,挂在漆黑的夜空里,跟着周围的星星一起一闪一闪的。   “听说你的军中减餐食了?”薛仁贵还是一身雪白的骚包铠甲,站在月光下跟精灵将军似的。   “行军的时候将士们体力消耗大,所以就添加了朝食,现在不用赶路,就减少了餐食。”   薛仁贵点点头,继续道:“我的军司马本该去辎重营领到半个月的粮草,结果,只领到了九天的,你这里是不是也是如此?”   云初点头道:“是这样的,不过,我领到的稍微多一些,十二天的粮草。”   薛仁贵道:“我问过了,你所以比别人领的多,是因为你军中有军医营跟将作营是吧?”   云初道:“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说,别绕圈子。”   薛仁贵道:“等我们进了松漠都督府之后,给我打一个掩护,我需要领军出去两天。”   云初道:“你已经穷的要开始打劫契丹八部了是吗?帮你打掩护,我能拿到什么好处?   要知道英公已经说了,他最讨厌的就是自行其是的家伙,会被砍头的。”   薛仁贵道:“但有所获,分你两成,不能再多了,否则我宁愿去找郭待封帮忙。”   云初笑道:“就这么说定了。”   薛仁贵又道:“既然如此,你应该借给我三天的粮草,等我从契丹人那里拿到了缴获,一并还你。”   云初瞅着薛仁贵道:“我记得老将们对你评价的头两个字就是——忠厚?”   薛仁贵瞅着云初道:“既然如此,你是不是更加应该放心的借粮食给我,毕竟,我是出了名的忠厚。   借你粮草,还你乳酪跟肉食,这笔生意你是赚的。”   云初笑道:“你都开口说话了,我可以借给粮草,不过,你弄来的东西我要四成。”   薛仁贵冷笑一声道:“你不用掩饰,我不会被英公斩首的。”   云初怒道:“我说的是粮草。”   薛仁贵冷笑道:“我觉得你在说我的脑袋的存留!” ###第二十章 辽东先遣图?   跟薛仁贵达成交易之后,云初觉得事情不太妙了。   因为薛仁贵从来都不是一个突发奇想的人,那些老将们之所以喜欢这个人,真的是因为他是一个忠厚的人。   老将们口中所谓的忠厚,首先一个条件就是听话,不会自作主张。   既然薛仁贵不是一个喜欢自作主张的人,那么,劫掠契丹八部,就该是大唐军队的一项策略。   因为太宗皇帝当年征伐高句丽的时候,连下高句丽襄平,乌骨,建安,盖牟等十城,唯有安市城久攻不下,以至天气寒冷、粮运不济,被迫撤军。   大唐军队撤离之后,襄平,乌骨,建安,盖牟等十城又被高句丽重新夺回。   当时随同太宗皇帝东征的还有,契丹、奚、靺鞨等部,开始的时候还算用命,只是后来在太宗皇帝退回之后,这些部族却毫无廉耻的投靠了高句丽。   太宗当年不以为意,还说因为高句丽势大,这些小的部族们不好做人,没有降罪于他们,反而下旨给渤海、契丹、库莫奚、靺鞨、室韦等部族头人升官。   准许他们以松漠都督府、渤海都督府、黑水都督府、室韦都督府的名义与大唐来往。   可惜,愿意接受大唐册封的只有契丹的松漠都督府。   这让大唐上下人等深为恨之,都觉得这里的蛮人不可靠。   所以,这一次东征的军队中并无辽东异族的身影。   也就是说,李绩这一次东征,要对付的不仅仅是高句丽,还有这里的各部蛮族。   云初非常的不明白,如何对付辽东大地上的这些蛮族,这些蛮族人不是牧人,就是猎人,除过渤海人还知道种植一点田地之外,其余的部族即便是想找都找不到。   难道说派遣大军过去,就是为了烧毁一些那些人修建的临时聚居地吗?   李绩不是一个傻瓜,云初能考虑到的他一定能考虑的更加长远。   而薛仁贵信誓旦旦的认为自己一定能拿到契丹人的牛羊,只能说明,这件事是有很强的可行性的。   用三天的军粮换取三天的肉食,奶酪,这门生意应该是真的能做。   跟薛仁贵达成交易之后,云初就迅速的回到了自己的营地里,他觉得自己跟薛仁贵以及裴行俭之间的消息灵通程度很不对称。   原来的宫门局局长老黄跑出去交际了一下,回来之后就告诉云初,契苾何力的前锋队伍已经离开了燕州,目标不是高句丽,而是近在咫尺的契丹八部。   之所以在大军粮草不济的时候就匆匆出发,是因为此时正是春季,契丹人的牧场就在左近,而且,契丹八部中的两部已经暗中投靠大唐,他们愿意为大唐军队提供其余六部的所在地。   云初忍不住摇头苦笑,军队终究是军队,他本身就是一个强大的暴力集团。   李绩从来就不认为军队会在齐装满员的情况下饿肚子,老强盗出身的他,从来就不认为,为大军筹备粮草仅仅是地方官府的事情,一支好的军队,必须能做到就食于敌才是好军队。   毕竟,军队要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必须是以打击削弱敌方实力为目的。   太宗皇帝当年久攻安市不下,导致缺粮,缺少寒衣不得不退回,拱手让出前期作战的所有成果的时候,他李绩就是其中的一支偏师。   现在他自己成了大军主帅,怎么可能会重蹈覆辙。   所以说,在前往高句丽的路途中,大唐军队还有把辽东制作成无人区的重要使命。   也就是李绩口中声称的让辽东平安二十年的承诺。   辽东地广人稀,再把现有的蛮族清理一次,辽东就会恢复洪荒,自然就平安无事了。   等再过上二三十年,大军再来清理一遭,如此反复几次,就没有人愿意在辽东生活了。   这就是标准的军人思维,他们手中只有一种工具,那就是锤子,锤子的作用就是把所有看不顺眼,或者会伤害到自己的东西全部砸平,或者砸死。   至于如何治理辽东,开发辽东,那就是文臣们的事情了,与军人无关。   温柔回来了,回来的时候不仅仅带回来了两千担粮食,一万束草料,关键还带来了三个人。   三个人全部姓王,老大叫做王钊,老二叫做王都,老三叫做王成。   这是三个非常向往获得京城户口的大盗。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们不但愿意给云初贡献出家中所有的存粮,还愿意献出一份很重要的辽东地形图。   听温柔说,这一份地图上几乎标识了辽东绝大多数部族的牧场,以及猫冬地,还有大量只有这些本地人才知道的各个季节性的交易场地。   堪称是无价之宝。   云初对于这三兄弟的大盗身份一点都不在意,因为人家的生意都在辽东,而不是在河北道。   如今,这三兄弟最年轻的一个都已经四十岁了,也厌倦了刀头舔血的日子,希望能去长安城拿着这些年的积蓄安安稳稳的当一个富家翁。   还想把身份洗白,好让子孙脱离盗贼的身份,从此成为大唐的上户人家。   面对这种有用的人,云初自然是以礼相待,对于他们的盗贼身份装作看不见,反正当强盗的,谁也没有李绩当强盗的时候弄得那么大。   安安稳稳的接受了这三兄弟的叩拜之后,老大王钊就从怀里摸出一张羊皮卷奉献给了云初。   “将军,这上面记录的便是在下三兄弟,以及父祖几辈子人在辽东做生意的时候刻意描绘的辽东各部族的牧场地,以及如何偷越高句丽人城关的小路。”   云初拿过地图努力的与自己脑子里的东北地图进行了印证,又让两个折冲校尉将这些路线图跟大唐的军用地图做了对比之后,发现这东西非常的可信。   傍晚的时候,忙碌了一整天案牍工作的云初重新接见了王氏三兄弟。   他揉揉眉心有些疲倦的对王老大道:“不跟你们说虚假的话。   你们拿来的地图,经过军中谋士认定,可信度超过了七成,只要再经过实际检验,那么,你们兄弟想用这份地图换一个长安的无人打扰的安稳生活,是可行的。   我也实话实说,粮食给我,地图给我,你们三兄弟带着大军印证了这份地图最后的真实性之后,我们的交易就算达成了。   不过,为了安稳起见,你们的家眷两百二十七口,从现在起就必须启程前往长安万年县。   在那里,会有宅子,也会有各种安排,如果你们兄弟想要在长安做生意,万年县也会给你们提供很大的方便。   假如族中有弟子是读书种子,推荐进入四门学读书也不算难事。   那么,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彻底的认证一下你们的地图,这个时候,你们要随大军一起走一遭辽东,你们以为如何?”   三兄弟闻言,抬头看着云初道:“小人以全族人头担保,这份地图是真的。   却不知县尊如何保证您对我三兄弟的承诺也是真的,如何保证我们三兄弟到了长安不会成为案板上的肉。”   云初笑道:“你们既然跟长安做生意的人有来往,我想,本官信守承诺的名声你们也是听说过的。   否则,你们也不会找到长史,还如此轻易的把身家性命托付给我。   你们用几辈子人的性命积攒的那些家财,本官看不上,长安的一座两层小楼,能住一个十口之家,这就要花费两百五十贯。   全族两百多人,仅仅是购买小楼的钱,就基本上把你们的家底掏空了。   而最重要的是,你们购买的小楼,全部都是本官修建的,也就是说,我不用谋算你们,你们的钱最后还是要进入本官的口袋里。   现在,你们没有必要去考虑本官会不会谋算你,你只需要考虑如何能带着本官的大军弄到更多的好处。   毕竟,长安大,居不易,将来需要银钱的地方多,你们只要能带着我们找到贼人的巢穴,那么,大军所获,必定会有你们的一份。”   王钊犹豫一下,立刻咬牙道:“成,不过,我们兄弟手下还有百十个同伴,希望将军在做生意的时候能准许我们兄弟带上他们。   里面有不少的老兄弟最近才从那边做生意回来,路径熟悉的很。”   云初淡淡的道:“不管你们有多少人,最后,只能分一成,本官不是小气,而是要为大军东征做准备。”   王钊跟他的两个兄弟商议一会之后,就立刻对云初道:“好,我们兄弟就把这百来斤交给县尊了,只希望县尊莫要负我。”   听了王钊的话,云初与温柔相视一笑,温柔就对王钊道,我家县尊做事,历来要求达到一个双赢的结果,任何跟我家县尊合作过的人,如今都意犹未尽。”   王钊三兄弟闻言也笑了起来,毕竟,他们从河北道去长安做生意的同乡口中得知,这位万年县县令的话,真的可以在长安当钱用。   两个折冲都尉在获得云初的暗示之后,就豪爽的拉着王家三兄弟去用饭了。   相信不久,他们就能打成一片,毕竟,有时候官兵跟强盗才是最有共同话语的人。 ###第二十一章 晴天霹雳   王钊兄弟送来的粮食还不能进入军营,这是军规。   每一条军规都是鲜血凝结成的,所以,即便云初信任王昭兄弟三个,这两千担粮食云初还是请老黄带着去辎重营换成了并州官府供应的粮食。   鉴定粮食这种事还是人家辎重营的人比较在行,随便从两千担粮食里抓一些粮食也不蒸煮,就塞进路途上抓来的各种探子的嘴里,百十个人,每天吃一口,没被毒死就算检验过关。   云初军营里多了两千担粮食,自然恢复了一日三餐的好习惯。   为此钟馗对王氏三兄弟非常的满意,还刻意的跟他们三兄弟走得很近。   钟馗的丑是全方位的,不仅仅丑,身上还有味道,这股子味道洗不干净,所以,云初一般不太愿意靠近他。   从这一点来看,老天爷是非常公平的一个存在,给了他一个好脑子跟一把子力气,就不肯给他更多的好处了。   摄于钟馗的霸气,王氏三兄弟虽然很害怕,还是不得不勉为其难的跟钟馗混成了好兄弟。   “契丹人牛马最多,但是呢,这些契丹人拼命起来就不是人,不好杀,既然薛仁贵已经选择了契丹人,我们干脆就放弃契丹。   库莫奚人居住地太远,他们喜欢养猪,养羊,有时候还种植一些庄稼,不过,他们种庄稼喜欢春天种,秋天去收,能收多少全看运气,所以很穷。   那里还女多男少,睡他们的女人,他们欢迎,拿他们的食物就跟你拼命,打他们不划算。   可以骑着马祸害他们的牲口,把牲口驱赶跑,他们就没法活了。   室韦人就更加的不用说了,他们居住在森林里面,以养驼鹿跟狩猎为生,有一大半室韦人连人话都不会说。   大军钻林子不好,再说了,钻林子里以后没人能打得过室韦人,不过他们极为擅长捕捉貂,手里最好的貂皮弄到长安价值千金。   可以趁着他们跟外边人交易的时候抢一把,只要让他们没法子换到粮食,一个冬天过去之后,能死一半人。   最后就要说到靺鞨人了,这个蛮族跟其他的蛮族不太一样,听王家兄弟说,靺鞨人的首领叫做乞乞仲象,会说大唐话,也能写大唐的字,最重要的是,按照王氏兄弟的诉说,我发现这个乞乞仲象很可能是一个很有见识跟学识的人。   因为靺鞨人已经学会了建城,种地,捕鱼,狩猎,煮海为盐,并且已经出现了简陋的各级管理机构。   如果大唐想要彻底的掐灭这里的祸患,除过高句丽之外,靺鞨人将是最大的一个潜在祸患。”   云初不动声色的找了一个上风口的位置坐下来,瞅着钟馗道:“靺鞨人确实需要除掉,但是,在除掉靺鞨人的同时,我们还要尽量的减少损耗,总而言之一句话,我希望打仗之后,我们的收益要高过损耗才行。”   钟馗愣了一下道:“还需要考虑这个吗?”   云初怒道:“我们的粮草不用花钱,还是我们的武器不用花钱,亦或是我们战死的将士不用抚恤?”   钟馗想了一下道:“王老大说,靺鞨人还擅长饲养一种叫做海东青的鸟,每年天鹅从极北之地返回南方的时候,靺鞨人就放出海东青去捕捉天鹅。   抓住天鹅之后就会刨开天鹅的嗉囊,运气好的话天鹅的嗉囊里就会有一种指头大小,且圆润有光泽的珍珠,王老二说,这种珍珠极为珍贵,在大唐,也就皇家有那么不多的几颗。   王老二还说,只要弄回来十颗八颗的,绝对大赚。”   云初满意的点点头,他决定等大军进入辽东之后,就去靺鞨人的城池去看看。   大名鼎鼎的渤海国云初还是知道的。   王家兄弟送来的类似先遣图一样的东西,云初自然不可能握在手里不交出去。   等温柔耗费了两天时间临摹了一副之后,云初就把原图拿给了高侃。   高侃看到这幅图之后,大吃一惊,立刻拉着云初一起去了中军大帐。   抵达中军大帐的时候,云初在辕门位置上看到了两颗血淋淋的人头,看模样,应该是李绩终于找到了祭旗的对象。   “山东的一个折冲都尉,跟一个来自山东的转运使。”高侃一边走一边低声对云初道。   云初心中骇然,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人被主将用军法给杀了。   这东西最恐怖的一面就在于,大家都知道这是主帅在杀鸡骇猴,可是,当血淋淋的鸡脑袋就在猴子眼皮子底下的时候,猴子是真的很害怕。   至少,在云初这里是达到目的了,看到那两颗脑袋,云初一直在庆幸自己最近没有干什么出格的事情。   河北的五月已经很热了,李绩的军帐里还摆着一个炭盆,李绩就打着赤膊坐在火盆边上,拿着一根羊腿在烤。   烤好一层,就用刀子削一层吃掉,见高侃跟云初进来了,就把羊腿塞给云初道:“用文火烤,少放盐。”   说罢,就邀请高侃坐下,询问何事。   高侃把手里的羊皮图纸呈给李绩,把事情做了一个说明,李绩就认真的看着那张羊皮图卷久久不做声。   过了一阵子,两个高级将官,就开始小声讨论军情,云初这个喽啰只好,蹲在炽热的火盆前边给人家烤羊腿。   还是烤一层削一层,不大功夫,云初就把羊腿烤熟,且削成薄片子装在一个木盘里给人家两人送上去。   李绩抬头看着云初道:“这东西的来路正不正?”   云初道:“很正,是大唐人献上来的,目的就是想带着全家两百余口去长安生活,卑职这里正好有这个便利,就答应下来了,人家也很实在的把图献上,卑职与军中同袍研究之后认为此物的可信度很高,这才上报到高将军这里。”   李绩点点头道:“守规矩就好,也没有私心,这一点做的不错,两天后拔营进入辽东,既然你已经知晓了本帅的意图,那就说说,你打算去对付哪一个?”   云初施礼道:“听从将令就是。”   李绩笑着对高侃道:“这可不是他的秉性,你是不知道啊,这个混账做事只是一个利字当头,处处为利盘算,处处为利谋算。   只要有利益,他的胆子就大的敢捅破天,没有利益,他就是死狗一条。   进入辽东之后,这些部族中,油水最丰厚的便是才离开黑水在渤海边立足的靺鞨一族。   乞乞仲象此人也算是有几分胆识,这些年来不断地在大唐跟高句丽两边摇摆不定,赚取了不少的好处。   可惜,像他这种墙头草,注定是被剪除的对象,现在正谋算着建立一个什么渤海国呢。   不说大唐,仅仅是高句丽在,他的渤海国就建立不起来,属于一个时运不济的人。”   说到这里,又看着云初道:“人家现在整个部族人口足足有五万,骑马控弦之士不少于两万,听说,就是一些妇人也能走马骑射,你觉得你麾下的三千人就能灭掉人家的部族吗?”   云初摇头道:“不敢这样想。”   李绩站起身,双手按在云初得肩膀上语重心长的道:“应该有这样的想法才好。”   云初不为所动,继续摇头道:“三千对人家三万,我还没有自大到这个地步。”   李绩笑道:“一头牛有千斤重,然而一个汉子却能把这头牛吃完,只不过不是一顿吃完罢了。   去吧,靺鞨人是你的了。”   云初焦急的道:“火药……”   李绩笑道:“五百斤,一百枚雷火弹,如果不够,自己想办法。   反正,如果监军问起来,就往老夫身上推,就说是老夫给你的。”   云初连忙辩解道:“我哪里来的火药啊……”   李绩抱着云初的肩膀一边往外走,一边笑道:“想办法嘛,你年轻,又聪明,花样百出的可不是我们这些老汉能比的。   去吧,去吧,我听说靺鞨人那里盛产一种珠子,价值连城,弄死了乞乞仲象之后,记得给老夫送一斗过来。   可怜你家大帅这些年征战,尽一心为国了,一点好处都没有捞到,记得弄到了珠子,给老夫拿来,养老的时候也能过得松快一些。”   “我真的没有火药啊……”   “老夫给你,你不就有了吗?”   “可是,不够啊……”   “够的,够的,多玩出来一些花样啊,哈哈哈,老夫又去了一块心病……”   不知不觉的,云初就站在了大太阳底下,他还听到李绩与高侃正在得意的大笑。   云初抬头看看晴朗的天空,却不防看到了两颗血淋淋的狰狞人头。   人头真的很新鲜,还有粘稠的黑色血迹拉成串往下掉,也不知道那里血还是脑浆子。   李绩的话,在军中向来一言九鼎,而高侃就是李绩麾下最著名的马仔。   要知道,在一支大军之中,前军是这支大军能否攻城拔寨的关键,而后军,毫无疑问就是在前军,中军失利的时候能否翻盘的保证。   非主帅心腹不能担任这个职位。   李绩既然能当着高侃的面逼迫云初使用自己的火药,这只能说明,李绩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云初是不是咸阳桥爆炸案的凶手。   而是从一开始,就非常的肯定! ###第二十二章 一场并不热血的战斗   土匪出身的李绩家国概念并不强,他只有强烈的种族概念。   别看吐蕃使者团被灭门,咸阳桥上的火光冲天,这两件事看起来都是惊世骇俗的事情。   但是呢,李绩事后得知死的全是吐蕃人之后,就把这件事丢到脑后,那一刻他只关心火药这个东西,至于吐蕃人死掉了多少他毫不在乎。   他又不是没有弄死过吐蕃人,这对他来说不算事情。   云初做的最好的一点就是让朝廷借用咸阳桥的事情得到了火药。   所以,当李绩在亲自检验了火药的威力之后,就非常的满意,吐蕃人在大唐遭遇的惨案,几乎被忘记了。   这两件事在他看来,除过能拿捏云初一下之外,再无用处。   云初不会背叛自己的部族,这一点李绩非常的肯定,云初也不会伤害自己的部族,这一点李绩通过长达四五年的观察,也有十足的把握。   身为世间少有的智者,他对于家国的概念很是模糊,对于帝王的认知也是极为透彻。   反正自己的部族总是需要一个皇帝的,那么,谁在上面对他来说不重要。   他看重的是自己这个部族的繁衍与发展。   余者,不足论。   火药是一个新东西,如何使用这个东西最有经验的毫无疑问就是已经在咸阳桥使用过一次的云初。   在尸横遍地的咸阳桥上,李绩并没有看死的是谁,他在默默地计算火药的杀伤力。   在上到咸阳桥上的时候,看到破碎的桥柱,于是,一个又一个圆形就出现在他的脑袋里,一个圆套一个圆,而圆圈之内的人马皆碎。   现在,他又准备利用一下刚刚冒出崛起苗头的靺鞨一族,想要看看云初在火药的帮助下,能否完成以一敌十的壮举。   正是因为有火药,有大量的火药,李绩才会提出动用二十六万人马来平灭高句丽的战略构想。   如果没有火药,大唐想要灭掉高句丽这样的国家,没有五十万以上的大军是不可能完成这一重任的。   而动用五十万以上的大军,对于大唐来说,几乎就是举倾国之力了。   云初才回到军营,中军的旗牌官就送来了军令,军令上的内容很简单——灭靺鞨部!   “太急了,靺鞨部在高句丽的盖牟城的左后侧,不干掉高句丽人,如何对付靺鞨部呢?”   温柔看过军令之后,有些发急,他觉得中军似乎给错了军令的顺序,应该是先渡过辽水,拿下襄平,盖牟之后,才轮得到灭靺鞨部。   云初抽抽鼻子道:“这是给我们预定的军令,并不是要我们现在就进攻。”   温柔连忙拿起军令再看了一遍出一口长气道:“没有注明日期。”   云初点点头道:“薛仁贵把三天的粮草拿走了是吧?”   温柔道:“拿走了,他的运气真好,契丹就在我们的行军路上,灭掉契丹不过是顺手而为的事情。”   温柔羡慕的很有道理,云初也知道他们之所以会接下这么糟糕的一个命令,完全是自己的缘故。   大军抵达了幽州,却没有进城,在城门前边走过,接受了李绩以及幽州官员们的检阅之后,就一路北上了。   契苾何力的前军军发柳城(今辽宁朝阳),向怀远镇虚张声势。   而李绩的中军与高侃的后军却潜师北进。   这一路上,云初投资给薛仁贵的投入获得了极为丰厚的回报。   得到了羊两百只,马二十匹,十头牛以及十二口长嘴黑猪。   羊有死的,也有活的,猪全部都是死的,所以,云初在全军休息的间隙,让军卒把羊跟猪全部剥洗干净,涂抹了厚厚一层盐巴之后,挂在长枪的枪杆子上,一路行军,一路晾晒。   为了防止被军司马发现,军卒们特意将抬着长枪晾晒腊肉的军卒围在中间。   模样虽然不怎么好看,可这毕竟是难得的肉食,将士们只要看看心中就充满了幸福感。   再加上只要到了埋锅造饭的时候,云初军中总能传来浓烈的骨头汤的香味。   契苾何力的大军,已经把中军,后军前进道路上的隐患,清理的极为干净。   这就导致李绩的大军,来到了辽水边上的通定小城,这里的高句丽人依旧对此一无所知。   李绩似乎对这一带的地形极为熟悉,大军停在通定小城以外三十里的地方。   等待了半个时辰之后,军司马就再一次吆喝着全军前进。   等云初抵达通定小城的时候,看到了嚣张跋扈的郭待封,这个狗日的带着一队骑兵,在马蹄子上包裹了厚厚一层棉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来不及关闭城门的通定小城,在城门口与高句丽军鏖战一炷香的时间,斩杀了高句丽守将,夺下了这座与其说是城池,不如说就是一个破败的木头军寨的小城。   云初进城的时候,就听郭待封站在城头上道:“多谢云将军没有断腿之恩。”   看在这家伙打仗是真的很拼命的份上,云初在马上抱拳道:“郭将军武威。”   郭待封哈哈大笑道:“好,有你这句话,我不恨你了。”   云初笑道:“等渡过辽水,你再次立下战功之后,云某甘愿为你把盏庆功。”   郭待封眼前一亮道:“杀毒药?”   云初点点头道:“最烈,最醇的杀毒药!”   郭待封哈哈大笑道:“好,一言为定!”   说罢,就大摇大摆起的去别的地方炫耀去了。   温柔看着远去的郭待封有些羡慕的道:“以前看不起这个家伙,没想到我们入辽东,第一个立功的竟然是郭待封。”   云初笑道:“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平日里在长安一点小事都过不去的人,上了战场之后,都学会了谦逊。”   温柔白了他一眼道:“在这里不管平日里好不好,现在都是伙伴。   都指着对方的帮助活命呢。”   李绩大军并没有在通定小城逗留,而是在第一时间就从通定渡口的浮桥上渡过了辽水。   辽水几乎是云初在大唐见过的仅次于黄河的大河,此时正逢六月初,春日的融雪水已经汇入了渤海,而雨季还没有到来,通定此地两岸有山峦向内收束,导致这里的河道狭窄,即便如此,河面依旧有一里宽。   就在云初准备渡河的时候,军司马却传来军令,要云初本部屯驻通定五日,配合将作们在这里再修建一座浮桥,等后续辎重队伍到来之后,再去玄菟城与大军汇合。   将作老黄叫苦不迭,五天时间,要在辽水上再修建一座浮桥,这就是在要他的老命。   麾下的工匠们弄了一根长长的杆子,站在浮桥上试探辽水的深浅,结果,两丈长的杆子插的不见踪影,也没有试探出辽水的深浅。   好在将作的工匠们还是有些本事的,他们很快就制定出来了制作一条箱形浮桥出来。   所谓的箱型浮桥,就是用木头钉出来很多个长一丈,宽三尺的大型木头箱子,再用木板跟马钉将这些箱子相连,利用现有的浮桥在辽水下游,再搭建一座至少可以让辎重快速通过的浮桥。   这个时候再伐木也来不及了,好在通定小城就是一座由很多木头跟木板修建的城池,正好用得上。   所以,通定小城这边就出现了很滑稽的一幕,将作们带着民夫在拆这座城,而云初的部下却在伐木重新修建这座小城。   一个拆,一个修建两相宜。   傍晚的时候,一面城墙已经被拆光了,而新砍伐的木头桩子却没有来得及装上去。   然后,就有一大群高句丽的从树林里呼喝着跑出来,想要重新攻占这座城池。   中午的时候,温柔说郭待封虽然拿下来了这座城池,只是因为是突袭的缘故,没有把这里的高句丽人全部拿下,正好老黄为修桥焦虑的焦头烂额,他就提出想要用拆除城墙的方式来试探一下,看看那些溃败的高句丽人敢不敢偷袭。   站在城头上的云初看了一眼,那些大呼小叫的高句丽人还在弓箭射程之外,就回过头,下令将士们该干啥,继续干啥。   防卫的事情有两位折冲都尉,跟钟馗负责,云初不相信他们收拾不了这些高句丽人。   老黄捧着一个茶壶过来,给云初倒了一杯茶道:“别大意,高句丽的人铁多,他们的铠甲还是很不错的。”   云初瞅着老黄道:“你倒是一点都不害怕啊。”   老黄鄙视的看了云初一眼道:“你以为我那个宫门局的局长的位置从哪里来的?   贞观十八年的太宗皇帝征伐高句丽的时候,老夫也是参加了的。   你以为去甲胄所拿甲胄老夫为何那么长气?那是因为那里的人都是老夫以前的下属。”   把话说到这里,老黄就不说话了,而是伸长了脖子看战况,因为钟馗,以及折冲校尉王德发他们已经合围了这些高句丽人。   “咦,你的副将虽然长得很丑,身上还有味道,不过,你看他在乱军中的模样了没有?   真的是难得的猛将啊。   一会多抓一点活得,老夫还有用处呢。”   老黄说的一切,云初自然也看到了,钟馗手持一柄双手才能握住的斩马刀,率先击破了高句丽人的枪阵,硬是用血肉之躯在正面打开了一条缺口,然后,在部下的簇拥下,一路向内厮杀。   看那血肉横飞的模样,云初算是真正领悟了千军辟易这个词的真正要义。 ###第二十三章 绝不自作聪明   钟馗是从最前边一直杀到最后边,发现眼前没人了又掉头杀回来……   老黄在死尸堆里翻找周全一些尸体,结果,没有找到几个合适的。   然后就抬头冲着钟馗骂道:“切碎了不好敬献给河神。”   钟馗血淋淋的站在当地,几个不良人用木桶装了水正在往他身上浇。   清粼粼的河水从头顶浇下去,沿着甲胄从脚下流淌出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血水。   温柔用肩膀碰碰云初,指着站在尸体堆里的钟馗道:“我怎么从中看出一些特殊的美感出来了呢?”   云初道:“没错,这个人就适合跟尸体啦,恶鬼啦,精怪啦,这一类的东西站在一起,并且能形成一幅让人毛骨悚然却又无所畏惧的画出来。”   温柔再认真看了一阵子钟馗,就对云初道:“我去实验一下,看看能不能把你说的场景绘制出来。”   老黄最后没办法,一手提着三颗人头,一手提着四颗人头,在河边摞起来,上了一炷香,等香烛燃烧殆尽之后,就一脚一个把七颗人头都踢进辽河里。   找了一块破布,一边擦拭皮靴,一边对云初道:“当年啊,太宗皇帝东征的时候,大帅就是从这里渡过辽水,直扑玄菟城的。   就是不知道,这一次能否在渊盖苏文反应过来之前,拿下玄菟城。”   云初道:“应该可以拿下来,这一次我们刻意的向北多走了六百里路,避开了辽泽,避开了高句丽人的长城,他们的军队还在长城等我们呢,反应没有那么快。”   老黄丢掉破布站起身道:“看样子,大帅还是觉得上一次太宗皇帝东征的策略没有什么不对的,这一次依旧选择了上一次的进攻路线。”   云初点头道:“我看了太宗东征时期的所有文书,那一次东征之所以失败,非战之罪,而是贞观十九年的时候,大唐太穷了。   太宗皇帝又不能学杨广那样刮地三尺的从百姓口中夺食,所以才退兵的。”   老黄瞅着云初皱眉道:“这话以后要少说,最好不要说,好好地过一天算一天。   就像你现在的军务就是驻守这个通定小城五天,等辎重队伍到来之后,我们再去玄菟城跟大帅汇合。”   云初瞅着盘旋在密林上空久久不愿归巢的鸟雀,叹口气道:“今晚,你应该能淘到不少完整的尸体用来祭奠河神。”   老黄看看在晚霞中盘旋的鸟雀道:“夜晚鸟投林,天马上就要黑了,鸟雀还不回去,你打算怎么办?”   云初笑道:“河北道去年大旱,秋冬无雨雪,今春到现在也不过下了两场小雨罢了,所以……温柔准备等天黑一点就把那片林子给点了。”   老黄瞅瞅那一片茂密的黑松林,砸吧一下牙花子道:“造孽哟。”   云初笑道:“没关系,我们一把火烧掉之后,只要再来一场雨,有又会有树苗从黑土里钻出来,百十年后又是一片茂密的林子。”   折冲校尉骑着马走过来道:“林子里有很多野人,分不清是哪个部族的,看样子是准备突袭我们,将军,火箭已经准备完毕了,是不是这就开始?”   云初道:“那就开始吧。”   张东海答应一声,就一脸狞笑的骑马走了,好不容易洗干净的钟馗也带着他的五百不良人走了。   温柔从城里走出来,举起手中的画作让云初跟老黄欣赏。   画上绘制的是一个红衣乌纱手持斩马刀的钟馗,云初看了一眼就皱着眉头道:“你绘画的本事不如狄仁杰啊,有其形而无其神,别忘了钟馗可不仅仅是武艺高强,人家还有进士科第一。   你只画出了人家的凶恶,却没有描绘出人家内在的才智,我要是钟馗的话,会认为你绘制的这幅图画是对我的侮辱。   我家里有一幅阎立本绘制的全家福的画像,等东征结束之后,你可以去家里多观摩一下。”   就在温柔准备反唇相讥的时候,无数的火星从平地升起,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之后就落进了本来就被太阳烤的快要冒烟的黑松林。   这里的松树都是针叶林,树干上有松香,地上有好几尺厚的松针。   沾满火油的火箭不论是落在松树上,还是落在地面上立刻就燃烧了起来。   松林里传来了一阵阵急促的奔跑声。   不过,已经晚了,这一片松林最多不过百亩大小,火箭是从四面八方射出来的,而且是由外而内的射击,于是,最先着火的是松林外围,有经验的大唐府兵们在放火之初,就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退路。   云初对老黄道:“一群野人为什么会认为他们可以突袭一支训练有素还作战经验丰富无比的军队呢?”   老黄摇摇头道:“因为正面作战,他们只会死的更快,室韦人总以为他们才是林子里的英雄,却不知,任何一支有头脑的军队都不会钻进密林里跟他们作战的。”   云初指着火焰升腾的松林道:“你是说松林里的是室韦人?”   老黄叹口气道:“这么单纯,还这么勇敢,还喜欢躲在林子里偷袭,除过他们还能是谁呢。”   太阳完全落山了,通定这座小城反而更加明亮了,火光落在辽水上,染红了水面,就像流淌着一河的血水。   一个巨大的火团从树林里狂奔出来,一头扎进辽水里,片刻功夫一头被烧的焦黑的野猪就从水里漂浮上来,正在制作木头箱子的工匠们非常的欢喜,用铁钩子勾住奄奄一息的野猪,齐心合力的拖上来,一个手持短刀的工匠就欢喜的跳出来,将手中一尺多长的短刀从野猪的脖子下方捅进了心脏。   一头野猪即便再大,也不够这四千人吃的,所以,大家都守在林子边上,期待能有更多的野味自动送上门来。   当云初看到这场森林大火已经点燃了空气,火苗在半空中随风飘荡,就知道林子里的不管是人,还是野兽,都难逃一死。   温柔收起手中的画作,觉得自己应该把这一个场面绘制下来,想到云初对自己画作的评价,就气咻咻的放弃了。   辽水边上这个时候蚊虫奇多,森林着火之后,方圆好几里地就找不到一个蚊子了。   斥候们隐藏在黑暗的角落里,将士们抱着武器蜷缩在一起酣睡。   天上的月亮已经被火光笼罩的看不到了,只是偶尔在浓烟的缝隙里露出一个小角。   天亮的时候,森林还在燃烧,按照老黄的估计来看,这场大火不烧个三五天是不会熄灭的。   由于森林还在燃烧,所以,关于林子里的到底有没有人,或者来的是不是室韦人,这都不重要了,这么浓密的松林,这么炽热的火焰,接连烧上三五天之后,能留下来的只会是一堆灰烬。   就现在的技术而言,是没有办法分辨那一堆灰烬到底是什么人留下来的。   在这三天中,从通定这个渡口过辽水的军队,民夫有很多,每个人都对还在燃烧的森林非常的好奇,却都没有什么心情问,各自带着自己的目标,在被云初部检查之后,就迅速通过了浮桥,去了辽水对面。   从玄菟回来的信使口中,云初得知,李绩已经拿下了玄菟,目前,以庞同善固守玄菟,他自己带领八万人马扑向了襄平城。   襄平城乃是燕长城最东部的堡垒,这虽然是一座夯土城池,但是呢,这里的城墙足足有两丈高,城墙四周开门,城墙上布满了箭垛,敌楼等军事设施,堪称易守难攻。   当年太宗皇帝就是留在这座城里指挥大军的,也是从这里最后撤离。   云初觉得李绩之所以夺取这座城池,也是因为心结,当年随他一起作战的同袍,如今大多数已经陨落了,他来这里很可能就是想回顾一下过往。   李绩在攻打玄菟城的时候,没有动用火药,他只是用他蝗虫一般多的大军,利用云梯撑杆等等攻城器械,用了一波攻击就拿下了这座城。   进入城池之后,李绩没有下达封刀令,也就是说,这座城里,应该没有一个活着的异族男人了,年轻女子会被专门挑选出来作为战利品送回长安发卖。   从使者嘴里知晓这个消息之后,云初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崔氏现在千万不要随便去掖庭宫购买奴仆了,再等一阵子,长安的奴仆价格应该会有一个大跳水的表现。   老黄也没有想到这一次李绩会表现得这么暴虐,没有劝降,没有围城,趁着大唐军队刚刚抵达辽东,士气高昂,就这么直接横推过去。   显得蛮横无比。   蛮横从来都不是李绩的个人作战的特征,他一般更加喜欢利用各种阴谋诡计将敌人托垮,然后再绵里藏针的一针攮死对方。   他现在之所以不这样做的,完全是因为他对这场战争有着必胜的信念。   高侃大军抵达通定这座城池的时候,城外的森林的大火虽然已经因为烧无可烧慢慢的熄灭了,只剩下一些不多的地方还冒着袅袅的青烟。   河面上的第二道浮桥已经搭建完毕,人走在上面忽悠忽悠的,不过还算结实,战马能走,辎重也能走,只是看起来没有那么安全。   高侃瞅着冒烟的森林道:“你看起来很是感慨啊。”   云初笑道:“我以后绝对不会把自己藏在树林里去突袭对方。” ###第二十四章 势如破竹   云初在通定这座小城里得到的功绩,基本上来自于他麾下的两个折冲都尉。   他们的作战经验非常的丰富,活到目前的四十岁,其中有一半是在战场上度过的。   之所以还只是云初的部下,完全是因为出身不好与机遇不够。   云初的出身有玄奘大师若有若无的影子在,所以从没有人对他的身份有过疑问。   张东海跟王德发就不一样了,他们有名有姓,祖上七八代都是有据可查的,没办法被误认为跟某某人有牵连。   所以,只能从府兵一点点的往上爬,最后爬到了折冲都尉这个位置上,堪称凤毛麟角。   这两个人都是李治的人。   这一点毫无疑问。   因为云初在跟这两个家伙闲聊的时候,讲起自己带着全家在曲江跟李治还有一头巨熊一起把酒言欢的事情。   张东海四岁的小儿子甚至还骑在熊背上玩耍,李治只是哈哈大笑,和蔼异常。   这让云初想起了以前他的上官丁大有,这家伙曾经说过,只要他不参与谋反这种破事情,基本上,皇帝就能对他网开一面,不会重责。   在大唐,谁的大腿最粗呢,毫无疑问就是李治。   抱谁的大腿都不如抱着李治的大腿不松手来的安稳,当然,前提是李治愿意低下身子允许他们抱大腿。   偏偏李治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喜欢在腿上多挂一点挂件,并且愿意花时间跟挂件们沟通一下情感。   从永徽初年直到现在的显庆元年,李治在对付那些大人物的时候往往表现得冷漠且无情,但是,在处理类似折冲都尉这一级官员的时候,则表现得情意绵绵的。   根据云初从公文上得到的消息,七年时间里,他没有亲自处置过任何一个折冲都尉,最重的惩罚,也只是派出宦官带着棒子出京,打了一个作恶多端的折冲都尉几十棒子了事。   外地官员入京,没有必要李治不会召见,大唐有六百三十四个折冲府,只要这些折冲府的都尉进京番上,李治必然召见,赐酒。   关内有两百六十一个折冲府,李治能叫得出每一个折冲都尉的名字。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这就是李治之所以敢把二十六万大军全权交给李绩统领的原因所在。   皇帝是永远的老大,而将军们,仅仅是一时的统领,这一点折冲都尉们是很清楚的。   而关内的折冲府就占据了大唐所有折冲府的四成,这就形成了举关中之力,威临天下的军事格局。   也就形成了李治权力的基础。   没有错,李治的权力来自于全天下的六百三十个折冲府,而非来自于人民,当然,如果非要说府兵也是人民,这样的话也能讲的通。   这就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也非常朴实的道理,远没有人们想的那么复杂。   云初很有钱,也很有门路,待将士们也宽容,更能听进去他们的意见,一点都不固执,所以,不论是张东海,还是王德发,都愿意在云初麾下效命。   也有了在遇到极度危险时刻不抛弃云初自己跑路的觉悟。   把通定渡口交付给高侃,拿到高侃的交接文书之后,把将作队伍丢给高侃,云初军,就正式跨过辽水,踏上了高句丽的土地。   此时行军,可不敢继续在枪杆子上挂咸肉了,人数虽然不多,斥候,前军,中军,左右巡弋,后军,在折冲都尉的调配下,很自然的就形成了。   而云初的中军主力,便是以钟馗为校尉的五百不良人。云初军中马多,虽然不能做到全骑兵队伍,却也相差无几,就算是步卒,也能轮换着跳上马车,牛车休憩一下。   这一路上,云初没看到一个人,偶尔能看到一两只没有主人的狗,在废墟一般的村子口冲着他们狂吠。   斥候进入村庄搜寻,回来禀报说村子里没活人。   既然没有活人,那就是说只有死人,而且很多。   村子边上的田野里的麦子已经长出麦穗来了,最多再有一个月的时间就能收获了。   温柔就下令,命随军的民夫们抢收一些已经灌浆的麦子,好拿回来喂马。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耽搁了半个时辰,如果想在天黑之前抵达玄菟城,全军就要加快速度。   过了辽水一百二十里,就到了玄菟城,云初军四更时分出发,直到傍晚这才走完了这一百二十里路。   一天走了两天的路,抵达玄菟城的时候,早就是人困马乏了。   可是,玄菟城守将庞同善并没有同意云初军进城,即便是庞同善在城头见了云初,验证了高侃给云初的印信,也只同意云初军可以背靠玄菟城扎营,想要进城,明天日出之后再说。   没办法,这是军规,云初的脸面还没有大到让庞同善在夜晚给他开城门的地步。   就是不知道庞同善能不能做到不准李治深夜进城的地步,想来庞同善是做不到的,尽管大汉名将周亚夫曾经这么干过,还获得了皇帝的称赞,但是,后来,周亚夫是绝食五日,呕血而死的。   拒绝云初庞同善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所以,云初只好背靠着玄菟城安营扎寨。   为了安抚本部将士们愤怒的心,云初就命伙夫们用老大的锅炖肉。   黑面锅盔加上炖肉,以及一路上从荒废村庄弄来的菜蔬,让守在城头的府兵们骂声不绝于耳。   一些喜欢显摆的军卒还特意端着自己装满咸肉的铁饭盒背靠着城墙用很大的声音吃喝。   然后,城头的府兵们就解开裤子往下撒尿……   直到军官到来,才化解了这一场纷争。   天亮之后,从庞同善口中得知,云初部下一步将要去襄平城,因为襄平的战事非常的激烈,大唐军队至今还没有拿下襄平城。   于是,云初就不怎么愿意进入玄菟城,因为这座城实在是太臭了,他担心在这样酷热的天气里招来瘟疫。   在跟温柔,钟馗,以及两个折冲都尉商议之后,云初部在第二天离开了玄菟城,按照军令中所描述的抵达了一个叫做盘山岭的小山。   盘山岭在襄平城的东边,是襄平城与盖牟城之间的必经之地,云初部屯驻这里,目的就是阻断来自盖牟城的援军。   虽然这道军令看起来像是为了防止来自盖牟城的援军,但是,云初却觉得自己很可能要直面那个坚固的盖牟城,以及盖牟城背后的靺鞨部了。   李绩进军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加上这一路上施行了寸草不生的战略,将一路上遇到的高句丽人全部弄死,导致云初抵达盘山岭的时候,盖牟城的援军还没有到来。   两山夹一沟,沟里还有一条小河潺潺流过。   云初没有在这里准备埋伏突袭高句丽人的想法,在通定小城外的那一场大火,将云初埋伏杀人的想法去除的干干净净。   所以,他就在这条沟里开始修建木头城寨,只要敌人还没有来,他就准备把这里的木头城寨修建的要多结实就有多结实。   至于敌人会不会因为这里的城寨过于坚固,不得不绕道五百里再去救援襄平城,这就不是云初能管的事情了。   毕竟,李绩的军令就是要他死守盘山岭,他只要守住这里就有功无过。   虽然听说契苾何力跟薛仁贵他们已经拿下了新城,且兵不血刃。   看完战报之后,云初心里就一阵阵的发酸。   新城,顾名思义就是高句丽人在太宗皇帝东征之后新修建的一座城池。   新城建立在山上,是渊盖苏文征发十万民夫历时三年才修建好的一座石头城池,东西长四百丈,南北宽三百丈,从平原到最高处的城墙还有五十丈的落差,地势险要,城高墙厚,极其难攻。   再加上城内还有五千守军,在不动用火药的情况下,不死个上万人,想要拿下这座城,纯属做梦。   然而,就在契苾何力下令命薛仁贵准备强攻的时候,薛仁贵名将之花就在这个时候盛开了。   新城内出了一个大高奸,名叫师夫仇。他看到外面唐军威武强壮,自知不是对手,麻溜的就把新城的守将给绑了,直接打开城门就投降了……(非杜撰,历史史实)   而裴行俭那边就更加夸张了,十万大军乘坐六百艘战舰浩浩荡荡的开到了熊津江口,一场比灭西突厥还要简单还要无聊的灭国战,由此拉开了序幕。   为啥比灭西突厥还简单?   因为面对强悍唐军的西突厥其实还有得选,可以打也可以跑,西域那么大,去哪转都行。   但是百济就很悲催,因为他们的国土非常的小,竖着量着不超过一千里,横着量才六百里,巴掌大的地方实在没有地方可以跑。   更重要的是从锦江口到百济都城泗沘城(读撕逼)也就短短的一百五十里,没有任何回旋的空间。   面对明显要比自己实力更强的十万大军,百济国王扶余义慈是一脸的无奈,只好硬着头皮上去杠,把重兵放在了熊津江口,心想可以御敌于国门之外。   但是,这一仗打得仍然极其无聊,根本不是双方的互砍,而是唐军对百济军单方面的屠杀。   以至于军报上只有寥寥几个字——大军登岸,奋勇向前,百济军不敌,溃散……   苏定方,裴行俭他们一上岸,仅仅打了一仗就灭了百济的主力,至于苏定方卓越的计谋和裴行俭在大军中纵横奔突的英雄事迹根本没来得及上演。(史实,非杜撰)   瞅着哼哧哼哧搬运木头修建军寨的部下,云初真的很是为这些将士们不值,如果他们跟着薛仁贵或者裴行俭,这会每个人捞一个一两转的军功不是什么难事。   云初甚至能想得到裴行俭看到他的时候会流露出什么样的嚣张嘴脸。   尽管薛仁贵这个家伙不怎么喜欢显摆,但是,他只要站在那里淡淡的跟云初说一句,新城,土鸡瓦狗耳,就足够让云初汗颜无地。   为了减少愧疚感,云初亲自参与了军寨的修建工作,抡着大锤往木头里钉钉子。 ###第二十五章 老子也夺城一座   云初在修建的很结实的的军寨上整整等了盖牟城的高句丽人十天。   然而,高句丽人似乎忘记了襄平城里的同伴,始终没有出现。   夜晚的时候,河沟里的蛤蟆拼命地喊叫着一刻都不停歇。   这说明,敌人没有偷偷地潜过来偷袭他的军寨。   而李绩,已经拿下了襄平城。   拿下了襄平城的李绩,此时已经与拿下了新城的契苾何力处在一条直线上,于是,就在云初守在盘山岭苦苦等待高句丽援军的时候,李绩,契苾何力用了十天时间,攻下了周边的十六座城池。   而云初,还在盘山岭听蛤蟆鸣叫。   他的斥候已经看过盖牟城了,云初甚至也看过盖牟城了,结果,这座城池却大门紧闭,显得极为安静。   在这十天的时间里,云初的斥候已经跑遍了方圆三百里的地域,没有碰到一个高句丽军人,却遇见了两头东北虎。   伤了一个斥候,损失了两匹马。   还以为盖牟城的高句丽人绕道去救援襄平城去了,结果,斥候回报说盖牟城里没有任何动静,他们没有派出一兵一卒。   这样做明显是不对的,李绩的大军已经开始在辽东纵横捭阖了,难道说高句丽人还不知道唐军已经打过来了吗?这非常的不对头。   然后,王钊三兄弟就冒死走小路去了盖牟城,他说在盖牟城里还有他几个曾经一起在辽东胡乱打劫的来自高句丽的伙伴。   一天之后,王钊三兄弟回报说,他们已经把盖牟城给拿下来了。   云初瞅着这三兄弟一副酒色过度的模样,忍不住想把这三兄弟的脑袋砍下来,学李绩一样,挂在辕门上以儆效尤。   但是,王钊信誓旦旦的说,确实如此,因为盖牟城里的高句丽兵将都跑去支援鸭绿江边的乌骨城去了。   半信半疑的云初就派遣钟馗率领五百不良人去探路,又一天之后,钟馗派人来报信,说已经掌控了盖牟城,如今,正在进行人口,财物登记中。   鉴于此,云初这才整顿全部兵马进了盖牟城,在城门口,受到了盖牟城的高句丽百姓的夹道欢迎,箪食壶浆都不足以形容礼遇之高。   等大军完全接管了城防,云初就双手叉腰站在城门楼子上,得意的对斥候道:“去,禀报大帅,云初部已经拿下了盖牟城。”   自从斥候差点被老虎叼走一个之后,云初部的斥候,就变成了五人一组,所以,即便是去报讯,也是五人一起行动。   温柔带着人忙着在城头插高句丽旗帜,就是不知道派去靺鞨人那里求救的高句丽人能不能取得靺鞨人的信任。   王钊见县尊一直在看北方,就小心的道:“杨景这个人很聪明,他还会说靺鞨人的话,以前,我们跟靺鞨人交易的时候,都是他去的。   现在要是告诉靺鞨人,盖牟城是空的,他们一定会跑来的,到时候,我们把城池的大门一关……嘿嘿嘿……”   盖牟城是一笔很大的生意,云初怎么都没有想到,那个盖牟城的土著杨景居然跟王家三兄弟合起来把整个城池里的两万多人给卖了。   这个卖了,不是指背叛,而是真正的给卖了,老的,丑的集合到一起让他们自己挖坑,然后就……   上万名年轻力壮的,漂亮的,在脸上写好价格,计算过数字之后就用绳子串起来,在五百多个凶神恶煞一般的分不清种族的人贩子驱赶着朝河北道走了。   他们还特别贴心的给云初留了三成的干股,还申明,原本可以给云将军更多的干股,只是这一路上有太多的关卡需要打点,这才委屈了云将军。   假如云将军有办法让这些奴隶一路畅通无阻的抵达洛阳,长安这样的大城市,云将军最少可以拿到六成干股。   这是一笔很大的钱!   只是,云初跟面色发白的温柔一起看了看晴朗的天空,就不约而同的拒绝了要这笔钱。   还告诉杨景,假如他能把距离这里两百里地的靺鞨人引诱到盖牟城里……杨景贩运奴隶的钱,他们分文不要。   然后,得到巨大惊喜的杨景,就带着一群人走了,声称一定达成这个目标。   云初是一个很讲规矩的人,他不贩运奴隶,他的部下也不许贩运奴隶,但是,城里面除过杨景这一伙人的家财,其余的东西都被钟馗带着五百不良人收集起来,并记录在案,目前正在将盖牟城里搜集到的金器,银器,铜器,铁器熔炼,铸造成各种金属锭之后将来好卖给老黄的将作营。   第一波五百人的靺鞨人兴冲冲的进了大门洞开的盖牟城,城里面顿时就喧闹起来了,半个时辰之后就重新恢复了安静的状态。   瞅着遍地的靺鞨人的尸体,云初非常的高兴,这个杨景绝对不是普通人啊,还知道将盖牟城是空城的消息,一个部落,一个部落的通知靺鞨人,这样一来,每一次来的靺鞨人都不多,可以让云初一口一口的吞吃掉。   只要一个部落里的青壮被云初的大军吞掉之后,折冲都尉张东海就会带着他麾下的一千两百人,将那个没了青壮年的部落彻底的清除。   云初就像是一头老虎待在自己的洞里,等那些狼啊,豹子啦,山羊,野牛一类的猎物自动进来,然后再扑出来将这些猎物一口吞掉。   整个过程的发生,就像是一台精密的机器,杨景在前边引诱,云初在城里处理,张东海带着全骑兵队伍再后面善后。   温柔瞅着一个大碗里不多的十几颗指头蛋大小的珍珠,遗憾的道:“我记得你说过,英公要一斗?”   云初道:“有一碗就足够他老人家开心的了。”   温柔拿起一颗最大的珍珠揣袖子里道:“你说,那种叫做海东青的雕杀死几只天鹅才能从嗉囊里找出这么一颗珠子出来?”   云初道:“天鹅在极北之地吞食河蚌,有些河蚌的肚子里有珍珠,被天鹅吞食之后,珍珠不被消化,就留在了嗉囊里。   有珍珠的河蚌数量并不多,天鹅又不是专门只吃有珍珠的,再加上珍珠也不都是圆润的,海东青也不是只抓嗉囊里有珍珠的天鹅。   这么算下来,你就该知晓这些珠子有多珍贵了。”   温柔点点头道:“如此说来,这东西确实珍贵。”说完话,又抓了两颗珠子塞袖子里。   云初鄙夷的道:“喜欢就多拿一点,乞乞仲象那里应该有更多。”   温柔皱眉道:“我们已经杀了六波靺鞨人,也就是说,有六个靺鞨部落被我们给清除掉了。   这种便宜的好事,不可能持久。”   云初冷笑道:“我本身也没有指望能长久,兵不血刃的诛杀了两千六百余靺鞨青壮,已经出乎我的预料之外了,不管以后能不能再吸引来,我们已经赚足了。”   “这个杨景,在大唐的门路很广啊,竟然不需要我们帮助,他自己就能把上万奴隶送去长安,洛阳等大城市,不可不防。”   云初摇头道:“防备是一定的,不过,我们如今在高句丽的土地上,这人既然好用,我们就要对人家以礼相待,这种对自己族人如此残酷的人,就没打算在高句丽立足,我甚至怀疑,这个家伙在中原,已经有了自己的家。   且不在长安,就在洛阳。”   “你有什么打算?”   “等我们回京之后,再徐徐图之,那么多造孽钱,如果不帮他用在正道,有伤天和。”   温柔叹息一声道:“盖牟城多煤铁,假如身在关中,必定是一方通衢大邑。”   云初笑道:“别想了,就算这里的煤铁不要钱,运到长安之后也价比黄金,不划算。”   两人正在闲聊的时候,钟馗快步走过来道:“事发了,乞乞仲象率领上万人追着杨景张东海他们杀过来了。”   云初笑道:“这不是我们一直期望的吗?在野外战斗,我还担心靺鞨人的野蛮,现在,他需要攻城了,这就是我们所长。”   说罢,就下令吹起号角,准备迎敌。   云初走上城头的时候,率先看到的就是在前边狂奔的杨景等人,然后,就是尘土飞扬的靺鞨大队人马。   温柔在一边低声道:“此时关闭城门,可以绝一切后患。”   云初摇头道:“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我们需要一些猎犬。”   说完就对钟馗道:“随我出城,厮杀一场。”   钟馗敲击一下胸甲,便点了五百不良人骑兵随云初出战。   来到城外,云初捏一下手里的马槊,回头看着五百不良人道:“许久不曾上阵厮杀,你们害怕吗?”   为首的不良人吼道:“愿为县尊效死。”   云初大笑道:“甚好,我万年县尽出英雄好汉。来呀,随本将冲击!”   说罢,就催动早就不耐烦地枣红马杀了出去,随后,钟馗却抢先一步冲在云初身前,将斩马刀柄与腰间的甲胄上的铁环相扣,让斩马刀向外伸出,一马当先的朝大喊救命的杨景冲杀了过去。   杨景见状让开大路,眼看着钟馗,云初等人杀进了近在咫尺的靺鞨骑兵队伍。   骑兵交错而过,一阵阵金铁交鸣之声,身着铁甲的不良人身上闪起串串火花,而交错而过的靺鞨人的皮甲却被不良人的精良武器斩断,一时间,战场之上人仰马翻。 ###第二十六章 只要你不跑就好   马槊最大的好处就是减震,尤其是当马槊刺进敌人身体之后,缠绕着马槊杆子上的麻绳可以阻止粘稠的血液流淌到握手位置。   所以,当云初的马槊在刺穿一个敌人的胸膛之后,强大的力量将敌人从马上掀下来,撞在后边的一个敌人身上,失去了力道的尸体,也就被马槊长刃割裂掉在地上,而原本绷成一张弓的马槊杆子会迅速绷直,有经验的马槊使用者还会利用马槊绷直的力道继续杀敌。   骑兵接触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追击杨景,追击的最快的人也不过几百人,在与不良人骑兵交锋过后,就倒下了一大片,不是他们的马术或者武艺不好,而是,他们的武器实在是太糟糕了。   云初,钟馗杀透敌阵之后,就转过头,重新慢慢的奔跑起来,向那些没有落马的靺鞨骑兵进攻,马速没有起来的骑兵,在马速已经起来的骑兵面前几乎不堪一击。   在云初看来,这就是攻击移动靶子跟攻击静止不动的靶子的区别。   所以,当他的马槊再一次刺穿了一个靺鞨人以后,这场战争已经基本上结束了。   站在城头的温柔看到远处尘土飞扬的模样,就敲起了铜锣,呼唤城外的云初早点回城。   不良人们将刚刚战死或者受伤的同伴,以及靺鞨人遗留下来的战马带回城,一大队靺鞨骑兵就赶来了。   城头响起号角声,大唐的旗帜也被竖起来,而云初定远将军的旗帜也同样在迎风招展。   靺鞨人的队伍停在了一箭之地,虽然他们的军阵乱糟糟的,云初还是看出来,靺鞨人已经初步具备了进行集团作战的能力,毕竟,他们的号角对那些靺鞨人来说,还是有一定约束力的。   城下倒着三四百具靺鞨人的尸体,这一点,远处的靺鞨人看的清清楚楚。   原本靺鞨人看到了城头唐人的旗帜,多少有些沉默,但是,这种沉默并没有保持太长的时间。   主要是几十个没有死掉的靺鞨人被脱得精光,用绳子绑着双脚,倒着从城头丢下来,在城墙上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于是,原本沉默的靺鞨人开始有些骚动了。   折冲都尉张东海见状,就让部下往这些靺鞨人的身上倒油,然后就点燃了绳索,火焰慢慢的向城墙上的那些靺鞨俘虏蔓延了下去。   “啊——”   有一队靺鞨人似乎再也无法忍受唐人的暴行,一边射箭,一边迅速的向城池靠近,想要用最快的速度救下城墙上的那些族人。   折冲都尉张东海冷冷的看着冲过来的靺鞨人,默默地在心头数着数,就在他身后,一千两百个府兵,已经张弓搭箭等待多时了。   等到张东海一声令下的时候,密集的箭雨就从城头飞起,飞到最高点之后,就带着“咻咻”的风声下落。   一千两百枝羽箭正好笼罩住了那一队靺鞨骑兵,在云初的注视下,那些靺鞨骑兵举起了皮盾,迎着即将落下的箭雨继续冲锋。   箭雨落下的那一瞬间,原本整齐的骑兵队伍顿时就变得乱作一团,无数人从战马上跌落,而每一个人跌落,箭雨就有了一个侵袭的口子,导致更多的箭雨落在骑兵,或者战马的身上。   张东海看到这一幕,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再次挥手,换上弩弓的府兵,全部涌到城头,扣发弩机之后,就迅速后退,换第二排,接着是第三排,依次轮换,弩箭射击一刻不休。   靺鞨人的骑兵越来越稀疏,等到了城下的时候,只有寥寥几人,即便是这样,这些骑兵依旧抡出自己的腰刀,斩断了燃烧的绳索,让那些身上涂满油的族人从城头跌下来。   随即,这些放弃防御的骑兵,就被密集的弩箭连人带马射的如同刺猬一般。   能被救下来的人,毕竟是少数,张东海挥动一下手中的旗子,就有几十个弓兵上前,在火把上点燃了火箭,在两军阵前,将那几个刚刚从城头跌落的靺鞨人用火箭点燃,而此时,城墙上的那些靺鞨人终于被蜿蜒而下的火苗点燃,发出的惨叫声,即便是等待吃腐肉的乌鸦,也不得不振翅飞向远方。   很明显靺鞨人被唐人残暴的手段给彻底激怒了,他们的队伍中响起沉重的鼓声,靺鞨人的步卒出现了,他们在木盾的掩护下,缓缓地向城墙逼进。   温柔奇怪的问云初:“他们为何不快跑过来?”   云初道:“只有进入箭矢的范围内,他们才会开始跑,跑的太早会弄乱队伍,也会消耗体力,过一会,他们还要攀爬城池与我们肉搏呢。”   温柔笑道:“下雨的时候,跑的快一点,能否少受一些雨水浇灌?”   云初笑道:“不能。”   “你为何如此肯定?随口说的吗?”   云初摇头道:“你问的其实是一个算学问题。”   温柔不解的道:“你的算学比我的算学好吗?”   云初笑道:“你忘记了,在国子监的时候,教授我们算学的博士从来都不理睬我。”   “不是因为你屡教不改吗?”   “不是的,是因为他的算学不如我。”   就在云初跟温柔谈笑的时候,折冲校尉王德发走过来,抱拳施礼。   云初从腰上解下一面铜牌递给了王德发,得到牌子的王德发向站立在城墙底下的一群人展示一下牌子,顿时,十二架弩车就被那群军卒推进城墙下的射击孔,掀掉弩车上的蒙布,然后,云初就看到这群身强力壮的家伙就开始转动绞盘,随着绞盘拉紧,并排放置在弓床上正反八张巨大的弩弓就慢慢的张开。   随即,粗如长矛的弩枪就被安置在滑床上,一次三枝。等到绞盘停止响动,一个火长模样的府兵就抬头瞅着站在城墙上的王德发。   折冲校尉王德发猛地挥动了手中的红旗,坐在城头的云初就听见一阵急促的嗡鸣声,紧接着一阵嗤嗤的撕裂声响起,三十六枝弩箭就从齐胸高的射击孔平行向已经开始奔跑的靺鞨人覆盖了过去。   云初军装备的并非是八牛弩这种大型器具,一具八牛弩需要十人才能操作,云初装备的是轻便的滑床弩,只需要五人就能操作,就算是这样的东西,也不是大唐所有折冲府的标准装备,只有一些很富裕的关中折冲府才有。   而万年县所属的这两个折冲府,一口气装备了十二具,已经是大唐折冲府之冠了。   传说,八牛弩射程达到骇人的三里地,一次射击据说有洞金穿石之威,不过,云初部装备的滑床弩效果也不差,一枝弩枪在洞穿了三人以上才会停止杀伤。   “三十六贯钱不见了。”   在看到滑床弩进行了一轮齐射之后,云初喟叹一声对温柔道。   温柔瞅着被弩枪清空的一片敌军道;“看起来似乎很值得。”   云初摇摇头道:“除非我们能在靺鞨人身上收到足够多的利益,否则亏本是一定的。”   好在,这一轮床弩齐射,有效的打乱了靺鞨人的阵势,也打断了他们进攻的节奏,让弩兵,弓兵可以多发射几轮覆盖性质的箭雨,基本上达成了齐射弩枪的目的。   靺鞨人的号角声再次响起,那些快要冲锋到城墙边上的靺鞨人纷纷后退,却被城头的弩弓手,又留下来了很多人,他们逃跑的时候,就忘记了背后还有弩箭。   一直在观察战事的钟馗忽然对云初道:“靺鞨人第二次进攻失败之后,我想带着五百骑兵冲击一下他们得军阵。”   云初摇头道:“五百人还撼动不了他们这上万人的军阵,我们应该全军出击才对。”   温柔道:“可以,不能让他们缩回去,否则,再想找这样的好机会就难了。”   张东海道:“只要能让他们军阵动摇就好办了,这个时候需要猛将斩将夺旗。”   云初点点头道:“留下王德发跟五百人手,剩下的准备出击。”   看着所有人开始忙碌起来了,云初暗自叹息,如果李绩早一点把火药跟轰天雷给他,就不需要猛将这种东西来撼动敌方的军阵了。   就在众人已经做好了突击的准备,骑兵已经隐藏在城门后边,就等着靺鞨人再一次进攻失利的时候就发起全军攻击的时候,靺鞨人却不再进攻了。   他们开始向后退,退出了一里地之后,就开始安营扎寨了。   云初也眼看着太阳偏西了,就下令轮换休息。   靺鞨人看样子很聪明,在损失了两千多人之后,终于冷静下来了,退出去远一点,却又不肯走,就说明,人家准备制造攻城器具了。   只要靺鞨人不走,云初就不失望,派民夫出去清扫战场,还要把没死的靺鞨人杀死,也顺便把今日射出去的弩箭,羽箭,弩枪收回来。   天气太热,云初担心发生瘟疫,就让民夫们把尸体堆积起来一把火烧掉。   夜晚来临,由靺鞨人的尸体堆积成的五个不算大的山包开始燃烧,靺鞨人营地那边哭声一片。   看样子,他们今晚应该会睡不着。   云初巡查完城防之后,卸甲休憩的时候,王钊兄弟三人领着杨景来了。   才一进门,杨景就跪地磕头。   云初不解的看着王钊,王钊连忙道:“县尊今日亲自出城作战解救杨景,杨景感恩不尽。”   云初将杨景搀扶起来道:“为我大唐效力之人,大唐绝不辜负他,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杨景再次跪地道:“以前只是听说县尊从不负人,今日方知县尊仁义,请容杨景为县尊效犬马之劳。”   云初笑道:“听闻高句丽杨氏也是显宦门第,你这杨姓可与此杨姓同?”   杨景再次叩拜道:“在下正是昔日安市守将杨万春的第三子。”   云初惊讶的道:“当年我朝太宗皇帝东征,久攻安市城不下,加上天气转寒,领兵回国休战,听闻你父曾经在城头上表赞誉太宗之明,还获得赏赐锦缎百匹,可有此事?” ###第二十七章 万夫不当之勇   听云初这样问,杨景立刻趴在地上大哭道:“就是因为家父与太宗皇帝这一场奏对,导致家父被权臣渊盖苏文陷害,被绑在铜柱之上炮烙致死。   我杨氏丁口四百二十七人,只有我隐姓埋名逃出生天,家父被陷害之时,安市城里的百姓明明知晓家父是被冤枉的,却无一人为家父说话。”   云初听了杨景的哭诉,勃然大怒道:“明明是一段上好的嘉话,怎么能被这权臣昏君误会至此。   你放心,待我们马踏平壤之时,定位你杨氏屈死的冤魂讨还一个公道。”   杨景咬牙切齿道:“等到将军攻破安市之时,请把安市奴隶卖与杨景……”   云初再一次搀扶起杨景道:“定不会让你失望。”   站在一边观看的王钊被云初的大义凛然感动的热泪盈眶,拉着杨景的手道:“做兄弟的一定帮你报这血海深仇。”   目送杨景跟王钊离开,云初突然发现这个杨景可能真的很有用处,这是一个很好的人才,应该好好地珍惜。   一旦高句丽被灭国,有这样一个疯子在手,可以帮着干很多唐人都下不去手的活计。   就像太宗皇帝当年珍惜他的父亲杨万春一般,以礼相待,再弄得他被诛杀九族。   整个晚上,盖牟城上每隔一个时辰,就会响起战鼓,对面的靺鞨人就会慌忙起身应战。   这是温柔的疲兵之计,云初自然是不管的,用毯子蒙着头一觉睡到了天亮。   洗漱完毕之后再上城头,发现对面的靺鞨人正在砍伐树木,制造攻城器械。   同时,盖牟城里也是浓烟滚滚,在大力的冶铁,自从杨景昨夜从云初那里获得承诺之后,还从自家的奴隶群里找出来了很多的冶铁工匠,帮助云初部冶铁。   城头上也是浓烟滚滚,一口口大锅中熬制着铅水,滚木礌石,灰瓶,金汁也都准备完毕。   这些东西都是杨景带着奴隶们在一夜之间就给准备好的。   攻城战,云初还是希望能多维持一段时间,为此,云初还专门写了劝降书给乞乞仲象,希望他能投降,大唐一定不会亏待他。   找了一个投降的靺鞨人把信送过去,过了半天时间,这个靺鞨人就骑着马回来了,除了没有了脑袋之外一切都好,身上还绑着一封信。   乞乞仲象给云初的信写的很长,从靺鞨部落栉风沐雨的在辽东扎住脚跟说起,再说到他们对大唐的敬仰,然后说到太宗皇帝在驻跸山无理活埋他三千族人的事情。   又说到云初在盖牟城坑杀他五千族人的事情,还说,这种仇恨再也难以化解,只能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此仇此恨,靺鞨一族永世难忘。   最后还劝告云初早早投降,还保证一定不会杀他,保证给他一字并肩王的待遇,共同将靺鞨一族发展壮大。   温柔看过乞乞仲象的信函之后,觉得云初不会去野人部落当一个所谓的一字并肩王,就接着写信告知乞乞仲象,只有投降大唐,才有活路,否则,将是身死族灭,粉身碎骨的下场。   然后,又派了一个俘虏去送这封文采斐然的信。   半天之后,又回来了一个无头使者,乞乞仲象可能在野人群里待得时间太久,无处宣泄自己的盖世才华,竟然给温柔回信了。   再然后,温柔跟乞乞仲象就成了无话不说的笔友,乞乞仲象也不再把送信使者的头砍掉,只是砍一条胳膊,最后,使者就不怎么受罪了,被切一根大拇指了事。   云初知道这是乞乞仲象的缓兵之计,可是,谁又不是呢?   这些天,因为粮秣的问题,靺鞨一族即便是妇人也出现在了军前,城外的靺鞨人数迅速增加到了两万人,将整个盖牟城围的水泄不通。   终于,在第三天的时候,靺鞨一族的号角声再一次吹响,六架高大的冲车出现在地平线上,被蚂蚁一样多的靺鞨人推着缓缓地向盖牟城推进。   有了冲着当掩护,唐军的箭矢杀伤力就减弱了六成以上,而粗大的冲车,即便是被弩枪射中,也没有造成太大的问题。   云初站在城头上瞅着缓缓逼近的高大冲车,对温柔道:“高句丽的大军是不是也来了?”   温柔摇头道:“斥候出不去,两天前,庞同善的大军已经到了左近,这个时候还没有出现,就说明高句丽人还没有来。”   云初道:“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高句丽人已经来了,庞同善去对付他们去了,而把靺鞨人留给了我们。”   温柔道:“这时候必须出去毁坏冲车,才是当务之急,钟馗他们应该已经准备好了。”   云初指着冲车后边的靺鞨骑兵道:“他们有防备,这个时候冲出去毁坏冲车,我们的损失会非常的大,先看看,他们能不能渡过杨景带人挖的陷阱。”   一辆高度几乎与城墙一般高的冲车,正在缓慢向前走的时候,车身猛地一歪,沉重的冲着迅速向一边倾倒,十几个藏身在冲车里的靺鞨部的弓箭手,纷纷惨叫着从车上摔下来。   而粗制滥造的冲车也嘎吱一声,一只圆木制作的轮子顿时折断,陷在一个坑里不动弹了。   陷阱全部挖在弓箭的射程之内,冲车倾倒了,城头上的箭雨就再一次暴雨般的落在靺鞨人的身上。   六架冲车损坏了三座,其余三座在靺鞨人冒着箭雨铺设的木桥,越过了陷阱区域,继续向城墙靠近。   而就在这个时候盖牟城其余两面的城墙上已经响起了厮杀声。   城头上早就臭不可闻,这是熬煮金汁才有的特殊味道,云初用手帕绑住脸,提着马槊站在城头,不时地有羽箭飞过来,他挥手荡开。   钟馗快速地在城墙上奔跑,口中不断地发号施令,就在冲车上的云梯搭上城头的那一刻,钟馗怒吼道:“火油弹准备,放!”   无数的陶罐就从城头飞了出去,准确的落在了三架冲车上,紧接着,就是无数火箭落在冲车上,只是一瞬间,冲车就被橘黄色的火焰吞没。   三架冲车里装满了靺鞨人,而云初丢出去的火油弹并非是普通的火油弹,而是出自晋昌坊专营灯油的雷家出的精品火油弹。   陶罐里装的油点不成油灯,因为会炸,而且水泼不灭,遇水只会燃烧的越发厉害。   云初把这东西称之为汽油,把这东西从长安运过来,费了云初不少的心力。   现在,总算是派上用场了,被汽油淋湿并被点燃的冲车里的靺鞨人如果还能冲出来,云初觉得这就是在羞辱汽油这种跨时代存在的东西。   冲车成了三座燃烧的火炬,冲车后面的步卒却扛着梯子快速的向城墙靠近。   云初不断地在城头游走,那里有靺鞨人的脑袋冒出来,他就把马槊捅过去。   不过,随着一勺勺的铅水倒下去,一勺勺的金汁倒下去,一勺勺的沸油倒下去,城墙下边惨叫连天。   就在这个时候,钟馗带着五百个不良人组成的骑兵终于打开城门杀了出去。   于此同时,王德发也带着五百骑兵从另一个城门杀了出去,狂风扫落叶一般在城头弓箭手的掩护下,沿着城墙清理那些攻城的靺鞨人。   就在距离盖牟城不足一里的高山上,李绩背着手站在一棵松树下,冷眼看着脚下厮杀的热火朝天的战场。   侍御史贾春言道:“英公,盖牟城危在旦夕,我们为何袖手旁观?”   李绩转过头看着贾春言道:“你从哪里看到盖牟城险象环生了?”   贾春言道:“已经有贼人登城了。”   李绩道:“贼人的后路已经被箭矢断绝,冲上城头的不到百人,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自然会剿灭。”   贾春言乃是皇帝派来的信使,其实也肩负着监军的责任,此时见云初在盖牟城陷入苦战,而李绩大军已经到来,却不出击,这让他非常的不满。   至少,李绩一个见死不救的罪名,已经在贾春言的心中形成了。   李绩当然知道贾春言心中所想,却懒得解释,在这里,他才是能决定所有人命运的那个人。   李绩不愿意解释,高侃却不能不解释,对贾春言道:“此战胜负无关大局,英公此时在意的是守将云初是否有将帅之才。   如果云初有将帅之才,区区这点战阵自然不在话下,如果没有,死了也就死了,免得以后明明屁本事没有,却高官厚禄的统领着我大唐几万,几十万精锐去跟敌人作战,最后葬送我大唐精锐,这才是最可怕的。”   贾春言是文官对于战阵不是很了解,就指着脚下的厮杀的如火如荼的战场道:“云初此时表现如何?”   高侃知晓这是贾春言替皇帝问的,想了一下道:“知军,无畏,尊令,这三关算是过了,勉强能领一支偏师,想要大用,火候不足。”   贾春言又道:“若是此战云初得胜,又怎么说?”   不等高侃说话,李绩就不耐烦的道:“屠灭靺鞨部,才算完成本帅军令。   现在就评论他过了知军,无畏,尊令这三关还为时过早。”   云初眼看着靺鞨部的攻击已经没有了后劲,并且已经有了撤退的征兆,就对进城休憩了半个时辰的钟馗,王德发,张东海道:“集合全军,我们杀出城去,能否破贼,在此一战。”   随着云初的号手吹响了号角,原本固守在盖牟城上的唐军,潮水一般从城墙上退下,换上杨景,王钊等人率领的强盗跟奴隶们。   李绩听着城头上传来的低沉的号角声,原本紧绷着的脸上这才有了一丝笑意。   对贾春言道:“小看了云初,守城守的中规中矩,还敢在这个时候全军出击,不得不说,这个年轻人的表现,出乎了老夫的预料之外。”   贾春言惊喜的道:“如此说来我军胜利了。”   李绩呵呵笑道:“如果这个年轻人真的如同长安市上说的那般有万夫不挡之勇,那么,靺鞨一族的覆灭,就在今日。” ###第二十八章 万军中取番王首级如探囊取物   盖牟城对云初来说不重要,仅仅是一个消耗乞乞仲象兵力的工具,既然在这里已经消耗掉了五千多靺鞨人,再等下去,等不来靺鞨人的进攻,因为,死的人足够多之后,他们会跑。   钟馗喊声如雷,率领五百已经杀疯了的不良人一马当先,追着溃退的靺鞨人一路砍杀。   云初与温柔率领两千府兵居中,将钟馗撕开的口子继续扩大。   而王德发,张东海两人率领剩余步卒,负责将那些被骑兵冲散的靺鞨人清除,扩大战果。   钟馗冲锋的路线极为明确,目标就是乞乞仲象的大纛,这是王或者可汗才能拥有的东西,乞乞仲象这个时候把这个东西打出来,他的野心被彰显无疑。   “杀啊——”   钟馗所向无敌,手中的斩马刀被他抡的如同风车一般,坦克一般的为云初打开了一条前进的道路。   此时,一往无前的冲锋才是最重要的,杀人反倒处在后边,只要把这些靺鞨人的胆子下破,一个小兵都能追着他们漫山遍野的乱跑,在被骑兵追的消耗完最后一丝力气,最终累死在逃跑的路上。   靺鞨人的军阵开始动摇了,眼看着钟馗已经冲到了距离大纛不足百步的距离,两边的靺鞨人正迅速向中间围拢过来。   云初毫不犹豫的就带着人马冲向了左边,而温柔也带着人马冲向了右边,他们要做的就是给钟馗多创造一些斩杀乞乞仲象的时间。   此时的云初已经顾不得那些凌乱的冷箭,马槊捅穿一个靺鞨将领的脖子,在用力一甩,靺鞨将领的身体硬是被他从马上摘下来,重重的砸向挤成一团的靺鞨人。   枣红马人立而起,两只蹄子踩踏在一个敌人的胸膛上,再把这个敌人踩踏在地上,昻嘶一声,竟然越过五六个举着木盾的靺鞨人,而云初此刻不用费太大的力气,马槊长达一尺半的锋利扁平矛头,就切下来了两颗人头。   胸口又中一箭,被甲胄挡住,云初也不再管,纵马冲开敌军,投掷出一柄短矛,将还要拉弓偷袭他的靺鞨将领刺于马下。   一时间,枣红马在敌军中左右奔突,马槊之下竟无一合之将。   唐人凶恶,靺鞨人本就心生畏惧,而煞神一般的钟馗一边吼叫,一边冲杀,杀的靺鞨人节节败退,钟馗杀的性起,一把扯掉害事的头盔,一颗丑陋,凶恶,毛茸茸的头颅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手中斩马刀闪电般的劈下来,斩断了敌将的长矛,顺便也斩开了敌将的上半截身子,敌将的身体自肩头向腰肋斜斜的裂开,钟馗还不肯罢休,回刀一提,敌将的人头就飞上了半空。   刚刚喷出来的血染了冲锋中的钟馗一头一脸,张嘴怒吼之时,就连牙齿都是血红的。   正在督促麾下奋勇向前的乞乞仲象正好看到了这一幕,随即大怒,催动战马就要与钟馗厮杀,却不防被部将扯住了战马缰绳,斜刺里跑了。   钟馗冲杀到大纛之下,不见了乞乞仲象,怒吼一声,挥刀斩断了大纛。   紧紧跟随在钟馗身后的不良人,也都是从血肉战场下来的府兵,见到这一状况,立刻高声叫道:“乞乞仲象死了,乞乞仲象死了……”   开始,只是几人吼叫,很快,齐齐仲象死了的消息就响彻了整个战场。   靺鞨人焦急的寻找大王的大纛,却怎么都看不见,一时人心惶惶,唐军趁机狂飙猛进。   狂怒的乞乞仲象一矛就把那个扯他马头的靺鞨部将刺死,正要呼喝部下随他去斩杀钟馗,却看到厮杀的如同血人一般的云初从左边向他冲了过来,他身后的定远将军旗号紧紧追随。   乞乞仲象放弃了斩杀钟馗的想法,而是带着五十个亲卫直奔云初而来。   云初也看到了乞乞仲象,并未上前应战,而是趁机砍杀周边的小卒,却也不远离乞乞仲象,只是在他周边打着圈子,枣红马似乎知晓主人的心思,不用云初控制,就在战场上跟乞乞仲象兜圈子。   眼看着自己的部下冲过来的越来越多,云初放下马槊,拿起弓箭,一连三箭射向乞乞仲象,然后收起弓箭,挺着马槊就向乞乞仲象杀了过来。   乞乞仲象避开了一支箭,仗着身着铁甲硬抗了两箭,却不防中箭之处痛彻心扉。   低头看过去,赫然发现两枝羽箭竟然穿透了甲胄,入肉两寸有余。   最难受的是伤口处痛不可当,就连呼吸都能让他浑身颤抖。   眼看着云初狞笑着从人群中杀过来,乞乞仲象勉强举起一只手,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浑身的力道全无。   虽然有亲兵死命的挡在云初马前,却被唐军全力攻击,顷刻间就死无全尸。   枣红马兴奋极了,仗着身强力壮将阻碍的前面的一匹马撞翻,然后,他就看到了乞乞仲象胯下的那一匹神骏的母马。   乞乞仲象浑身的精力都被用来抵御痛楚,眼看着云初已经到了眼前,他甚至能看到云初得意的咧开了嘴巴,一尺半长的马槊利刃割断了他的脖子,天地顿时旋转起来,而刚才还让他动弹不得的痛楚,潮水一般的消散,随即,天地一片黑暗。   云初用马槊在半空刺中了乞乞仲象的人头,大喊道:“乞乞仲象人头在此,谁敢与某家一战?”   随即,战场上就响起唐军山呼海啸一般的怒吼:“将军威武!”   李绩刚刚端起茶杯准备喝一口茶,忽然听到了唐军潮水般的延绵不绝的呐喊,脸上浮出一丝笑意,对正在看战场厮杀的,看的浑身发抖的贾春言道:“看到了什么?”   贾春言结结巴巴的道:“大唐将士正在向定远将军战旗下汇聚。”   李绩笑道:“回去禀报陛下,云初于乱军中阵斩靺鞨王乞乞仲象。”   贾春言哆嗦着道:“阵斩?”   李绩点点头道:“万军中取番王首级,乃上上选,军心大振,云初军势已成,接下来,将所向无敌。   至于什么探囊取物,什么所向无敌之类的话语,你是御史言官,这一方面比老夫强。   想必陛下也爱听,群臣们也爱听,百姓们也爱听,尽管去说就是了,还可以拉老夫出来当注脚。”   贾春言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真正的痛快啊,老夫为官三十载,万军中阵斩敌军主将的场面还是第一次见到。”   李绩嗤的笑了一声,指指身边的诸位老将道:“这些人都是这般人物!”   高侃连忙道:“既然胜负已分,这时候就没有必要多损伤我大唐军人了。”   李绩道:“那就去吧,别放走一个。”   高侃领命而去。   云初,钟馗,温柔正在享受虎趟羊群的快感的时候,突然发现左边的山岭上竟然冒出唐军的旗帜,立刻勒住战马缰绳,对温柔道:“不追了,带上杨景,王钊兄弟,我们这就去靺鞨人的老巢。”   温柔也看到了更多的唐军从四面八方出现,打了一个哆嗦道:“必须如此。”   说完,就拉过一个亲兵吩咐几句,那个亲兵就纵马向盖牟飞奔。   云初则聚拢麾下众将道:“战场留给那些看热闹的,老子带你们去发财。”   原本厮杀的脑子都已经麻木的众将,晃晃脑袋,立刻就聪明起来了,纷纷聚拢还在追杀靺鞨人的部下,一顿鞭子把这些腰上挂满脑袋的傻大兵抽的回过神来。   听说将军要带着大家去发财,纷纷丢下挂在腰上的敌军首级,不要命的向将军身边聚拢。   等杨景,王家三兄弟带着上千的奴兵过来的时候,大军就在杨景,王家兄弟的率领下沿着一条并不宽阔的小路就追杀了下去。   这一刻,没有人觉得将军在大战之后还催促他们杀敌是一件不近人情的事情,相反,每一个人最害怕的就是这个时候将军脑子一抽,要带他们回去。   战场上有擅于养马的靺鞨人留下的好马,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卒,每个人都抢到一匹或者两匹战马之后,就紧紧地跟在将军身后,去发财。   靺鞨人能战的人差不多都死光了,就算没有死光,一会也会死光,这个时候将军带着大家去攻打靺鞨人的老巢……这就是福利。   这种好事,也只有自家父母官才会带着大家,要是换别的贪心的将军,那里有他们这群小兵的份。   李绩走进臭气熏天的盖牟城的时候,他对熬煮金汁的味道没有任何的不适感。   事实上除过以贾春言为首的一群文官们各个烦恶欲呕之外,将军们反而觉得这种味道恨亲切,也觉得这才是战场该有的味道。   众人坐在已经被云初征用的原城主府大堂上,一边喝茶,一边谈笑的时候,云初这个主人却总是不来。   等高侃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之后,李绩的一张脸顿时就黑了下来,对贾春言道:“方才在山上的话,你可以忘记了。”   贾春言眼见大唐军队大胜,心情好极了,忍不住笑道:“英公何出此言呢?”   李绩道:“还要加上一个贪财的后缀才好。”   贾春言愣了一下道:“方才随英公去了云初住处,只有一桌一椅,一榻而已,并无长物,就是桌上没吃完的食物,也是粗粝的军粮,何来贪财之说?”   李绩冷笑道:“云初是见过大世面的,眼皮子高的很,区区一点金银如何能放在他的眼中,他看中的是靺鞨一部百年来的积存。”   贾春言闻言笑道:“也就是说定远将军云初此时正在犁庭扫穴,彻底清除靺鞨一部是吧?”   李绩原本平静的脸变得狰狞起来,看着贾春言道:“老夫当年干这些事情的时候,你们这群御史言官可不是这么说的,叛贼侯君集当年干这些事情的时候,你们也不是这么说的,老程在西域干这些事情的时候,你们也不是这么说的。   怎么,到了云初这里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合情合理了吗?”   贾春言笑呵呵的道:“英公今日若是还那么干,老夫依旧会据实上奏。   至于云初嘛,今时与往日不同,他只想富民,没有肥己。” ###第二十九章 公正无私云定远   其实用不着杨景跟王家三兄弟带路,那些抱头鼠窜的靺鞨人就已经把云初的军队引领到了东牟山。   这里到处都是木头搭建的房子,几乎从山脚下一直绵延到了山顶。   而山脚下,便是一道道高大的木头栅栏作为围墙。   当栅栏上的守卫看到一群乱糟糟的本族溃兵归来的时候,就立刻吹响了号角。   而这些好不容易逃回来的溃兵,在冲着栅栏上的族人喊了一声“快逃。”便累得倒地不起。   云初军队追杀了他们足足两天,在这两天里没有给他们多少休憩的时间,以至于让他们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通知族人快逃,却忘记了就是他们把敌人从一百五十里以外引到了这里。   眼看着大片大片的唐军逼进城寨,栅栏上的靺鞨人吹响的号角,就显得无比的苍凉与悲愤。   杨景瞅着被唐人慢条斯理砍死的那些靺鞨青壮,惋惜的对云初道:“将军,太可惜了。”   云初摇头道:“没什么好可惜的,当年太宗皇帝如此的厚待靺鞨部,这些人依旧在太宗东征的时候从背后捅了太宗皇帝一刀。   如果留他们一命,待我将来被他们从背后偷袭的时候,我一定会后悔今日过于仁慈。   既然他们野性难驯,加之人心不在大唐,就该有这样的罹难。”   温柔瞅着混乱的东牟山营寨,叹口气道:“接到长史令,命我们把抓获的靺鞨人迁徙到营州。”   杨景,王钊等人眼前一亮,立刻凑过来道:“将军军务繁忙,不如将此事交付我等去办如何?”   云初似笑非笑的瞅着杨景跟王钊等人道:“也好,不过,这里的资财,就与你们毫无相干。”   王钊立刻道:“这是自然,将军不使人间造孽钱,小人贱命一条,哪怕日后去了幽冥鬼府,再见这些人的冤魂,小人也是不怕的,他们是生人的时候小人都不怕,即便是成了鬼,小人就更加不惧了。   如今大局已定,请将军且看我等手段。”   云初见自己的部下也非常的疲倦了,就示意唐军让开,让这些人带着奴兵打开这层峦叠嶂的栅栏群。   不得不说,很多事情就是需要专业人士来做才能得心应手,这些奴兵们对这里的栅栏群似乎非常的熟悉,有的奴兵用弓箭压制栅栏上胡乱射箭的妇人。   其余的人就破开连接栅栏的木楔之后,就用马拖拽栅栏,将粗大的木头从地里拔出来丢在一边。   活干的好的人,能带给人一种很奇妙的韵律感,杨景,王钊他们此时带着奴兵们干的活计,就有奇妙的韵律感,片刻功夫,已经破开了五道栅栏。   每破开一道栅栏,急于发财的唐军就迅速向前,抢占位置,直到九道栅栏全部开放之后,唐军就一哄而入。   云初,温柔,钟馗,王德发,张东海五人并没有进入栅栏里抢劫,而是煮起了罐罐茶。   温柔瞅着还没有滚开的水,低声道:“金银铜朱贝缴公,余者将士自取如何?”   王德发嘿嘿笑道:“长史真是宽厚,将靺鞨部数量最多的裘皮留给了下面的崽子们。”   温柔淡淡的道:“跟着县尊,一定要注意两个字,那就是公平。   将军,校尉们需要公平,底下的府兵们也需要公平,大家都是自备武器甲胄来到这穷山恶水的地方为国征战,如果得不到足够的好处,下一次谁还肯跟着将军,校尉们出关中与敌军死战呢。”   即便是清洗干净了,钟馗身上的血腥气依旧很重,他整个人正沉浸在一种奇妙的意境里面,对众人讨论的利益丝毫不在乎,似乎已经迷上了杀戮。   也是啊,明明长得一副屠夫模样,偏偏要去舞文弄墨,路没有走对,自然是崎岖坎坷。   营寨里大人喊,小儿哭的动静被山风带去了另一边,没有进入云初他们这些人的耳朵。   快到傍晚的时候,云初,温柔的亲兵们带回来了五六只大箱子,放在几人面前,就再一次匆匆的离去。   此时,罐罐茶已经喝过三遍了,财货来了,众人也就没有了继续喝茶的兴趣。   心痒难熬的王德发,张东海打开了面前的大箱子,毫不犹豫的将装满珍珠的箱子搬到云初的脚下,装满金锭箱子放在温柔的脚下,其余三口装满金砂的箱子则与钟馗一人一只。   云初用茶碗从珍珠箱子里挖出一碗珍珠倒在温柔的头盔里,随即又挖出三碗倒进钟馗,王德发,张东海放置在地上的头盔里。   温柔轻笑一声就从他的箱子里取出三根金锭放在其余三人的头盔里。   钟馗从自己的箱子里用茶碗装了两碗金沙,放在王德发,张东海的头盔里。   张东海与王德发,则从自己的箱子里各自挖出来了两碗金沙,倒在一个亲兵的头盔里,示意这些金沙可以算作将士们的奖励里。   云初这是才低声道:“都没有怨言吧?”   王德发,张东海知道,将军这话是在问他们两人,连忙齐声道:“很公平。”   云初伸一个懒腰道:“以后,就这么分。”   听定远将军制定了分赃的规矩,王德发,张东海顿时就高兴起来了,因为这样的分配原则,对他们两人最为有利,自然毫无怨言。   至于那些府兵们,可以拿搜刮到的别的东西,比如裘皮。   东牟山不大,其实就是一座孤峰,山脚下又被九道之多的栅栏围着,大唐的骑兵又围着山峰巡梭,想要跑出去,很难。   从这一点也能看出来乞乞仲象之所以把营寨弄成这个样子,也有圈住族人的意思。   毕竟,靺鞨人的天性并不怎么喜欢过集体生活。   营寨中存储最多的就是铁锭,足足有五万多斤,里面还存有大量的武器半成品,以刀,矛,箭头最多。   云初很喜欢靺鞨人存储的肉干,只要把这些东西放进石磨里弄成粉,添加进炒面里面,就能把军粮的品质再提高一个档次。   云初在东牟山待了两天,这才将这里的财货清点完毕,然后,铁锭由那些奴隶们背负,唐军各个背着大包小包赶着驮负着沉重物资的战马向盖牟城赶。   在云初忙碌的这六天时间里,大唐军队已经逼进驻跸山,跑的最快的便是程名振。   这个在点将台夺旗之战中被薛仁贵生擒的中年人,发誓要在战场上一雪前耻。   然,李绩却不许他靠近驻跸山,只能在驻跸山左近的六山安营扎寨,在没有攻占安市之前,不得寸进。   就在同时,契苾何力与薛仁贵统御的前军,已经抵达乌骨城下。   程名振的五千兵马,压制的安市不敢救援乌骨城,而契苾何力与薛仁贵的大军压制乌骨城不得向安市靠近。   如此,李绩率领的中军,后军,便能有条不紊的将辽东的高句丽城池一一击破。   等到周围的城池被清扫一空,等周边的蛮族被唐军清理完毕之后,唐军基本上就有了一条安稳的粮草路线,可以全力图谋,乌骨城,安市这两座高句丽在辽东最大的城池。   一旦这两座城池被攻破,高句丽只能防守鸭绿水,回旋的余地就很小了。   云初军再次回到盖牟城的时候,全军哗然。   无它,主要是云初军此次的斩获,实在是过于丰厚了,靺鞨部百年的积存,目的就是为了建国的资财,全部为云初部所夺。   之所以会引起其余军将们的愤怒,完全是因为云初部的军卒们为了多携带一些裘皮,如此炎热的天气里,居然愚蠢的将裘衣穿在铠甲外边。   他们不觉得热,因为大太阳照在铠甲上,才是真正的热。   云初前往原本属于自己的官廨,现在是李绩官廨的城主府去交令的时候,才进去,就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虎狼窝。   各军的将领都在,而且一个个虎视眈眈的,而李绩坐在最中间的桌案后面,右手食指中指正在有规律的敲击着桌案,眼神冰冷且无情。   只有坐在李绩右手第一个的侍御史贾春言一脸的欣慰,欢喜的表情毫不掩饰。   看到了大堂上的环境,云初立刻就知晓,今天要想过关,一定要依靠贾春言这个文官了。   于是,上前一步,双手捧着令箭冲着李绩施礼道:“末将幸不辱命,剿灭靺鞨部前来交令。”   李绩换了一张慈善的嘴脸笑呵呵的道:“我军损伤几何?”   云初沉痛的道:“战损府兵一百七十五人,万年县不良人六十八人,果毅校尉汤纵战死,武侯校尉陈宇战死,百人将战死两人,全军伤患六百余。”   李绩掐算了一下,点头道:“还在预料之中,战果如何?”   云初抬起头瞅着在场的军将道:“阵斩靺鞨部首领乞乞仲象以下六十一员战将,贼兵无数,破靺鞨本部东牟山营寨,俘获妇孺一万六千余,牛马两万,得胜而还。”   云初回答完毕,还以为会迎来热烈的祝贺,结果,只有贾春言在一边孤零零的祝贺,其余军将竟然都无动于衷,还在等待云初继续说。   李绩皱眉道:“你在东牟山的缴获你是一个字都不提啊。”   不等云初说话,贾春言在一边道:“区区一个野人部落,除过牛马,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听贾春言这么说,云初精神一振连忙道:“俘获不多,都给了将士们作为补偿。”   说完话还把令箭往上举一下,示意旗牌官应该收缴令箭了。   李绩怒道:“真的没有别的了,刚刚还听说,你的部下各个披着裘衣进城,难道说你这个主将就啥都没有留下吗?”   云初不解的道:“末将又不缺少钱财,想要钱,在长安赚钱远比在这里捞钱来的容易,只是麾下府兵都是来自长安万年县,贫困日久,末将就把一些零碎斩获都给了他们。   钱?对于末将来说,实在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李绩被云初的话说的愣住了,云初弄到的东西他们可以分一下,只是,给了小兵们,就不好动手了,毕竟,大家还没有喝兵血的习惯。   高侃在一边道:“听闻你军入城只是,奴隶人身负重物,就连战马也负重不堪,上面装的是什么?”   云初叹口气道:“金珠玉器饥不能食,渴不能饮,末将带回来的自然是对我大军有用的铁。   那乞乞仲象野心勃勃,军寨中藏有的不是金银珠贝,而是数量超过十万斤的精铁。”   李绩愣了一下道:“多少?”   云初拱手道:“五万斤以上的铁锭,五万斤以上的半成品刀剑,枪矛头,以及数之不尽的铁箭头。   如此重要的东西,末将自然要尽数带回。” ###第三十章 胜利之后并没有那么愉快   永徽六年,大唐全年冶精铁两百万斤!   其中有四成出自太原。   如果论全大唐最富庶的县是哪一个县,必然以万年县为天下第一。   如果论全大唐最富庶的州是那个一个州,必然是河东道的蒲州,鹳雀楼的所在地。   蒲州为何会如此富裕呢,完全是因为这里是大唐最重要的盐铁集散地。   太原的铁,解州,安邑盐池里面的盐,以及河东道连稻子都能种植的丰饶土地,这才造就了蒲州这个大唐最富饶的州。   蒲州府治下正仓全大唐第一,义仓第三,常平仓第三,蒲州的风头可谓一时无两。   这远不是云初开几家大食堂,弄几场表演秀,修建几座房子能媲美的,除非,云初能把棉纺业弄大才有与蒲州类比一下的资格。   蒲州一年供应大唐的精铁有三十六万斤。   现在,云初一次就弄回来了十万斤精铁,可以打造至少一万柄唐刀,也可以打造五万枝长矛,至于箭矢就更多了。   这就是云初能很有底气的跟李绩这个老帅抗衡的底气所在。   如果没有十万精铁当底气,李绩问第一句的时候,云初就把什么都招了,还真得以为,李绩是一个没脾气的活菩萨不成?   他想在战场上弄死云初,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情。   现在,有十万斤精铁交差,什么珠子,什么金锭,什么金沙,什么貂皮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对于准备给自己这一生戎马生涯做一个大交代,准备描绘一个宏大叙事的李绩来说,十万斤黄金此时都不如十万斤精铁好使。   从东牟山弄来的精铁,就整齐的摆在一个仓库里,从盖牟城里搜刮到的铁器融化成的精铁锭也摆在这个仓库里。   总共不到六十吨的精铁摆在一起之后,只有不大的一堆,比云初当年操办的那个街道废品收购站里的废铁堆小的太多了。   就是那样多的废铁,他一个街道办主任如果去多看一眼,都会被工作人员看不起。   但是,目前这五十吨多一点的精铁,却让李绩这个大唐军方第一人看的满眼欢喜。   “回头给老夫送一斗珍珠过来,此事就此揭过。”   李绩派人检查过这堆烂铁,确认都是上好的精铁之后,云初想要昧下东牟山宝藏的事情,就被李绩默认,却许可了。   云初喜欢跟这样的老家伙打交道。   不过,死不承认归死不承认,该做的事情可是一点都不能少。   于是,弄来的东珠,给李绩一斗,给高侃一碗,给贾春言一碗,再给李治献上一斗,基本上,云初就剩下不到一斗的东珠了。   这东西云初一家拿着屁用不顶,根本就卖不上价钱,除非李治弄几颗镶嵌在帽子上,或者用在玉带上,武媚弄几颗做几件珠钗,或者手链,项链啥的,李绩再随手赏赐给几个作战得利的悍将一两颗,珠子的价值才能起来。   绝大多数的奢侈品永远是跟身份地位挂钩的,永远是跟着有权有势的人的喜好走的。   如果连最尊贵的人都不佩戴的东西,就不能被称之为奢侈品。   所以,别看云初送出去了七八成,但是,他手里的珍珠价值却一下子翻了三四倍,甚至是十倍。   李绩晚上用饭的时候,亲兵捧着一个新斗走进来,告诉李绩,这是定远将军亲自为大帅蒸煮的一斗饭。   掀开上面的蒙布之后,李绩对于云初送来的一斗指头蛋大小的颗粒均匀圆润的米饭很满意。   同一时间,高侃也品尝到了云初亲手蒸煮的一碗米饭,对这个下属也非常的满意。   至于贾春言在看到云初亲自下厨蒸煮的一碗米饭,会心的一笑,吩咐老仆把这东西藏好,这军中到处都是贼偷,免得被贼人给偷走。   自从他到来之后,他的军帐就没有安稳过,经常会丢失一些文牍,这让他不堪其扰。   至于云初托他回长安的时候代为敬献给皇帝的一斗米饭,就被贾春言带着阴笑摆在桌子上。   这个东西他可不怕被偷,而且还希望有人来偷,这样的话他就能从贼偷手中弄到更多的米饭。   揣摩着抓在手中的两颗圆润的珍珠,贾春言非常的满意,这才是文官做事的方式。   人人都知晓他贾春言为人刚正不阿,两袖清风。   自从皇帝命自己为特使前往军中问候英公安康,就有那些不长眼的武将家属,偏偏拉着一车车的铜钱往他府上送,这不是在损伤他的名声吗?   还是云初这种知礼的文官,才知道办事的法子,明明一碗白米饭就能解决的事情,那些粗陋的武官们,偏偏要弄得惊天动地的,恨不得让全长安的人都知晓他贾春言是一个贪官污吏。   真正是不为人子!   解决完李绩的事情之后,云初就带着沉痛的心回到了军营。   这一次云初部死伤了上千人,这是一件非常难以解决的事情。   拿到钱是好事,但是,死伤如此之重,还是让云初不得开心颜。   一场大战下来,损伤了三成兵力,这是他不愿意见到的。   看过伤病之后,云初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头,很多原本已经在战死名录上的将士,正躺在伤兵营里接受治疗呢,尤其以不良人居多。   回到自己的驻地之后,云初就看到温柔忙的满头大汗,正在修改厚厚的册簿。   云初打开窗户透透风,就对温柔道:“张春水这个人我记得战死了,怎么会留在伤兵营里?”   温柔道:“战死的是张春水,伤兵营里的是张秋水,将军记错了。”   云初皱眉道:“为啥呀?”   温柔道:“张春水不死不成,他断了一条腿,以后没法子当府兵了,家里还有六口人要照顾呢,受伤致残的府兵会退役,免三年钱粮,战死的府兵免十六年,直到子女长大成人。”   云初愣了一下道:“我们可以照顾,如果开了这个口子……”   温柔摇头道:“府兵们不会相信的,而且这也是军中长用的法子,在乡民中很常见。”   云初疑惑地道:“为何这么多年,我在万年县竟然没有发现一例,按理说,不应该啊。”   温柔看着云初道:“这是集体的意志,乡邻们不会说,里长,坊长就当没看见,户曹也不会过问,还会刻意在户籍上把名字给改掉,帮着隐瞒。   你云县令就算是神通再广大,也没办法知道这些事情,你如果继续查下去,那些伤残的府兵只有死路一条,他们会自杀,让你查无可查!   就这样吧,就算你能管他们一时,却没有办法管他们一世,而你,也只能管辖万年县,那些不在万年县辖区的,名字却在万年县册簿上的府兵你又能帮他什么呢?”   云初笑道:“如此说来,我们这一战,战死的府兵没有那么多是吗?”   温柔叹口气道:“我忙碌半日,也只有三十二个人能改一下,其余的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云初想了一下道:“开始谋算杨景吧,以后还不知道会战死多少将士,我需要很多很多钱来发抚恤金。”   温柔道:“已经开始安排了,不过,这一次我连王家兄弟一起谋算了,这样,你发抚恤金的时候可以宽裕一些。”   云初瞅着窗外走来走去的军卒们,深深地叹口气道:“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温柔道:“我们缴获的铁被充公了,我们缴获的战马也被拉走了一半,靺鞨部的那些奴隶,也被长史尽数带走了,不过,数目跟我们知道的数目不符,少了六成,而且少的都是年轻的,以及六岁以上的孩子。”   云初疲惫的点点头,虽然打了一场大胜仗,战争的后遗症依旧不是他个人能改变的。   人情,利益,法度三者混淆在一起,最终把一个原本黑白分明的世界弄得灰不溜秋的没办法辨认出本来的面目。   云初部在盖牟城战损三成以上,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准许云初部留在盖牟城,一边守卫盖牟城,一边保护大唐军队的粮道。   他自己统领着十八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开往驻跸山。   驻跸山本来不叫这个名字,自从太宗皇帝驻跸在这座山之后,不管这座山以前叫什么名字,从那一刻起,就只能叫做驻跸山。   大军主力既然去了驻跸山方向,那就说明,李绩这一次准备同时攻打乌骨城与安市城之余,还要拿下驻跸山以西的白岩城,与辽东重镇辽东城。   从高句丽传来的新消息对大唐军队很不利,掌握高句丽真正权力的大莫离支渊盖苏文统领着二十万高句丽大军已经到了鸭绿水。   云初不知道李绩的攻占白岩城,辽东城的速度能不能比渊盖苏文救援的速度更快。   这一点,云初非常的担心,再有一个月,辽东将进入雨季,这对一心将火药当做最后杀手锏的李绩来说非常的不利。   但是,看李绩似乎并不怎么着急进攻高句丽,也不知道这个老家伙打的什么主意。   有杨景跟王家三兄弟在,盖牟城的人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   不仅仅是城里的人口在减少,就连城外那些藏起来的人口也在渐渐地消亡。   这段时间里,最忙的就是杨景跟王氏三兄弟,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弄得,总能从一些稀奇古怪的地方抓来一些人,再运往河北道。   等云初再一次接到军令,前往海边的卑沙城协助高侃夺城的时候,盖牟城方圆百里之内,除过城里的云初部军队之外,已经见不到任何人烟了。 ###第三十一章 给乌云镶上金边   贞观十九年的时候,平襄道大总管,郧国公张亮曾经率领水师,从大黑山背后发起突袭,攻破卑沙城,俘虏了卑沙城守将以下八千余人。   只不过,等太宗皇帝从辽东回来之后,就把张亮给杀了,罪名是——谋反。   云初曾经跟狄仁杰,温柔谈论凌烟阁二十四位得失的时候,三人都感到非常奇怪。   因为,以张亮那点本事,谋太宗皇帝的反,基本上就是寿星爷上吊,是活得不耐烦了。   三人曾经翻遍贞观二十年的文书,最后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发现,张亮真正的死因是自己找死。   一个大臣,还是动不动就领兵出征的大臣,脑子坏掉了才会收五百个干儿子,而且,这五百个干儿子绝大多数还是军中悍将,或者悍卒。   最要命的是,这个人还非常的崇信江湖术士的话,家中常年供养着两个著名的术士。   如果这两个术士有一天发出谶语说,他张亮一定能当上皇帝,这个脑子不够的人说不定会信,继而起兵造反。   毕竟,人家有五百个强悍的干儿子不是吗?   农夫出身,没读过几本书的张亮或许认为多子多福,可是,饱读诗书的太宗皇帝可能跟他的认识有差别。   云初三人从中得出一个道理,跟上官保持一个类似的思想观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这样的话,就不容易被人家砍头。   卑沙城距离海边不足二十里,一座城就能控制住附近丰饶的海湾。   拔除卑沙城之后,大唐水师将再无后顾之忧。   只是云初不太明白,平庸的张亮都能轻易攻克的卑沙城,怎么到了更加高明的高侃这里就拿不下来。   从盖牟城到卑沙城差不多有九百里的路途,中间还有高句丽的两座城池,建安城,与银城。   不算作战时间,云初全军出发走到卑沙城至少需要十三天,如果高侃在十三天时间里都拿不下一个卑沙城,云初有些看不起高侃。   温柔觉得其中必定有古怪。   自从大军进入辽东以来,所有军将的行动都在李绩的指挥之下,行军之前他就严厉的警告过所有人,不得自作主张。   此时靠近卑沙城的唐军,云初部绝对不是最近的一支,为何一定要派他去卑沙城呢?   云初全军去卑沙城,必定还有其它的用处。   所以,云初跟温柔两人在行军的路上,就再一次依旧记忆重新研究了一遍张亮攻克卑沙城的经历。   结果,讨论了两天,都没有任何结果,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九百里路,军司马给了十五天的时间,而且是严令,所以,即便是天上开始下雨了,云初部依旧需要在雨中行军,一刻都不敢耽搁。   杨景以及王氏三兄弟似乎认准了云初,在他们把盖牟城的人弄空之后,就带着数量达到两千人的奴兵,继续跟着云初部,他们认为,去了卑沙城,说不定还会有更大的收获。   其实,这支奴兵军队,早就演变成了捕奴团。   首领杨景最初可能有为父亲杨万春报仇的想法,贩卖奴隶的时间长了之后,好人的良心都会慢慢的变成黑色,更不要说杨景这种本来就黑心的人。   所以,如今捕奴的过程对他来说早就变成了一个赚钱的过程,跟他为父报仇这事一点都不占边。   云初的军队在雨中行军的时候,身上还有万年县早就准备好的桐油防水布可以避雨。   那些奴兵们就很凄惨了,冒着大雨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云初军的后边,艰难的向卑沙城进军。   事实证明,杨景跟王家三兄弟是有先见之明的,当云初准备趁着大雨攻克拦路虎高句丽建安城的时候,杨景跟王家三兄弟就主动请缨,愿意以高句丽人的身份混进建安城,为大军打开城门。   这种事情云初跟温柔自然不好拒绝。   于是,就带着大军藏身于靠近建安城的山坳里,只要城门大开,钟馗就带着前锋人马冲进去,控制全城。   此时的辽东大地,地广人稀不说,还豺狼虎豹横行,人们往往会构建高墙来防备猛兽的袭击。   云初觉得自己率军来到建安城,应该是一件非常突然地事情,加上这场雨已经下了两天了,建安城里的人应该没有防备才对。   杨景,王家三兄弟以贩奴团的名义,贿赂了看守城门的高句丽人带着五十个猛士跟一百多个假装成奴隶的奴兵顺利的进入了建安城。   才进门,云初等人就看到杨景他们在城门口开始杀戮那些毫无防备的高句丽人。   随即,早就做好准备的钟馗就带领着不良人杀了进去,而与此同时,杨景他们的奴兵们就已经沿着钟馗杀出来的血路冲进了建安城。   云初,温柔带着大唐兵马并没有贸然进城,而是矗立在雨水中默默地看着城门方向。   杨景,王家三兄弟对他们两人来说是极为不可靠的,他们不会贸然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他们身上。   直到钟馗彻底的占领了城门之后,云初才率领大军进入建安城,进入城池之后,分兵控制住建安城的四个城门,然后,随着那些杀红眼的奴兵身后,一步步地控制住了建安城的各个要害之地。   这一次云初看的很清楚,杨景,王老三他们麾下的这些奴兵战斗力虽然不如唐军,但是,从他们向高句丽军队发起的进攻就能看的出来,这些人绝对不是普通奴隶,战力还在高句丽军卒之上。   温柔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两人对视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依旧跟在奴兵后边,看他们有条不紊的拿下城主府,攻克猝不及防的军营,拿下粮库,打开监狱。   当云初看到这些奴兵们打开监狱,而监狱里免得罪囚们开始欢呼的时候,云初终于明白杨景麾下那些奴兵为何有如此强悍的战斗力,并且对杨景他们忠贞不二的原因了,奴兵们,全都是罪囚。   云初,温柔披着防水油布制作的雨衣,踏进建安城城主府大堂的时候,这里已经跪着几十个战战兢兢地高句丽官员。   这些高句丽的官员们的唐人话说的很好,其中,城主还算是有几分文采,即便是在极度惊恐的状态下,也吐字清晰,且温文尔雅。   云初没有说话,他觉得没有必要跟这个将要死去的人说任何话,这个时候,还是做一个好人,不给他任何渺茫的希望对他来说可能刚好。   杨景,王家兄弟,以及一群奴兵如同鬣狗一样站在雨地里贪婪地看着这些瑟瑟发抖的高句丽官员。   这一刻云初觉得自己很像是一头坏狮子,带着一群肮脏的鬣狗正在祸害草原。   温柔挥挥手,那些鬣狗就冲进了大堂,在那些官员们声嘶力竭的求饶声中被拖走了。   杨景还非常贴心的帮云初关上大堂的门,紧接着,门外就传来奴兵们嚣张的大笑声,以及官员们的惨叫声,一股血水从门缝里慢慢的淌进来,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闪烁着妖艳颜色的血泊。   大门被缓缓打开一个缝隙,探进来一只手,这只手里拿着一件还算华丽的衣服,悄无声息的将那一个刚刚形成的艳丽湖泊擦拭干净,最后还用雨水清洗一下血痕,然后就关上了大门。   温柔淡淡的道:“有养虎为患之忧。”   云初眯缝着眼睛道:“他还没有资格称之为虎,最多算是一匹肮脏的野狗。”   温柔道:“小心为上。”   云初笑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早点安排吧。”   温柔点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钟馗推开大门走了进来,冲着云初道:“那些腌臜奴兵,正在祸害女人。”   云初道:“你想阻止他们吗?那就去。”   钟馗犹豫一下道:“我去杀了他们。”   说完,就转身重新走进了雨地里。   大门开了,响彻整个城池的惨叫声,哭泣声,哀嚎声就不绝于耳。   不大功夫,杨景,王家三兄弟就匆匆赶到,手上还提着几颗人头,见到云初就跪拜于地,连连叩头道:“都是小人约束不严,死罪,死罪。”   云初瞄一眼那些人头淡淡的道:“做人还是有一些底线为好,否则,恐不能善终。”   杨景,以及王家兄弟指天划地发誓一番,见云初首肯,这才小心的离开。   又过了片刻,几个浑身湿淋淋的高句丽女子就被他们推进了大堂。   看着跪在泥水里的几个看不出容颜好坏的女子,云初对杨景道:“给她们马,给她们一些银钱跟粮食,放她们离开。”   杨景闻言,没有犹豫半分,立刻就拉着这些女子离去,看样子是真的准备放她们离开。   温柔皱眉道:“你就不担心他们半路再被这些鬣狗抓回来吗?”   云初道:“如果杨景这样做了,他的死期也就到了,不过,我以为杨景不会,因为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因小失大的人。”   天快黑的时候,雨终于停了,乌云散去之后,晚霞也就慢慢出现了。   残存的乌云也被太阳镶上了一层金边,不过,这些金边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太阳此时已经落山。 ###第三十二章 巧取豪夺   清空辽东原住民,这是大唐帝国制定的国策。   灭高句丽,擒其王,废宗庙,绝王族,毁城垣,迁其民……   这些话里面虽然没有绝其苗裔这四个字,其实以上的内容都是在为这四个字服务。   云初认为自己是唐人,事实上他本身就是唐人,跟这些古老的唐人在一起,他没有半点的不适。   既然自认为是唐人,那么,唐人的愿望,就是云初的愿望。   胜利了,大家一起享受胜利带来的财富与欢喜,失败了,大家一起承受失败带来的痛苦与失望。   不论是胜利还是失败,你身边总有一群跟你有着同样命运,同样悲欢的人,不至于让你一个人觉得孤独。   这就是宗族的意义,也是部族的意义。   所以,大唐东征高句丽的战争,其实就是一个放大版的部族战争,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是一场为了让自己部族有更大生存空间的战争,身为部族的一员,云初没有选择的余地。   因为,这是部族全体的意愿。   建安城里的高句丽百姓正在遭受痛苦,这没有错,云初现在能做的就是努力的让自己的部族不要遭受这样的痛苦。   军情紧急,云初还有四百多里路需要赶,面前还有一座叫做银城的城垣需要攻克,所以,天刚刚亮,云初就再一次带着大队人马出发了。   除过辎重营的车队变得更长了之外,没有别的变化。   被大雨浸泡了两天的道路,变得泥泞不堪,好在云初部的军马很多,帮忙铺路的奴兵也多,硬是在泥泞的道路上走出了阳光大道的速度。   以前,云初还怜惜这些奴兵,至少还把他们当做一个人来看,现在不是了,这些人对他而言,就是一群工具,而且是那种用完就可以丢的工具。   假如真的到了需要把这些人垫到地上,大军才能通行的话,云初不会犹豫的。   早上离开建安城的时候,他看到了浸泡在泥水中的尸体,也看到了女人光着身子的尸体,更看到了一大群一大群的高句丽人被奴兵们用绳子串起来驱赶着向南方挪动。   杨景麾下的奴兵并没有因为派出一队人去送奴隶而减少,相反,变得更多了。   在大唐担任县令的云初清楚地知道,被关在监牢里的人或许有冤枉的,但是,这个数量不会超过两成,而万年县的监牢里,可是一个冤枉的都没有。   但凡是案情还有待商榷的,云初都不会把他们送给雁九当玩具。   离开建安城之后,大地一下子就变得平坦起来,一旦大地开始开始平坦了,天就会低下来,所谓野旷天低就是眼前的场景。   天上不下雨,依旧有阴云,大团,大团的乌云几乎是擦着树梢慢慢的挪动,喜欢长草这大地被雨水清洗过后,将碧绿的草毯铺向天边。   狼群在远处嚎叫,野羊,野鹿,以及一些不知名的小兽在野草间穿行,还有一些呆滞的,会看着云初部这支长长的队伍凝神看一阵子,更有愚蠢的还会凑过来,准备就近观察,然后,脖子上就会多一条绳子,被军卒们牵着走,等到晚上宿营的时候,它们就会成为餐桌上的食物。   斥候来报,在前方二十里的地方发现了一支唐军,看旗号应该是一支来自成州折冲府的队伍,他们的人不多,是一个标准的四个团一千两百人的队伍。   一个半时辰后,云初终于见到了这支队伍,为首的折冲都尉带着两个果毅校尉站在路边迎接定远将军。   云初瞅着三个满身都是泥点子的军官道:“怎么停在这里了?”   为首的折冲都尉道:“车轴折断了。”   云初抬头看看他们长长的车队道:“你们在运粮,运往哪里?”   折冲都尉道:“鸭绿水。”   云初道:“最近这一带雨水多,主意防潮。”   折冲都尉苦笑一声道:“将军,太远了,路也不好走,带来的牛马已经折损了三成,将士们一边赶路,还要当牛马使唤拉车,再这样下去,末将这是要误期的。”   云初瞅瞅折冲都尉脚上破烂的皮靴叹口气道:“你们这个样子遇到敌兵该怎么办呢?”   折冲都尉道:“厮杀就是了。”   云初轻笑一声道:“你想的倒是简单。”   然后就对温柔道:“给他们五十头牛五十匹挽马。”   温柔点点头,就让军司马去办。   折冲都尉抱拳道:“多谢将军,有了这些牛马,卑职一定会把这些军粮运到鸭绿水。”   云初从马包里翻出一双自己的皮靴,递给都尉道:“我们的脚差不多大,换上吧,大唐没有赤脚的都尉。”   都尉抱着靴子道:“谢将军厚赐。”   云初笑道:“我们是同袍,换鞋子穿有什么。”   说完话,见军司马已经把多余的牛马给了这个都尉,云初朝都尉挥挥手,就继续上路。   “将军要去哪里啊——”都尉再后面高声问道。   云初道:“克银城,下卑沙城!”   都尉与部下们站在路边目送云初部远去,果毅校尉道:“都尉,这位定远将军是谁,卑职还是第一次听说我军伍里面有一位姓云的将军。”   都尉甩掉烂靴子换上云初给的换洗靴子,在地上走了两步道:“刚刚在盖牟城以三千军阵斩靺鞨王的云定远,据说是不世出的盖世猛将。”   另一个果毅校尉疑惑地道:“看着也不怎么威武啊,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都尉叹口气道:“人家是文官,娘的,这年头文官都这么能打,你说让我们这些正经武官怎么混啊。   走吧,还好是一个心软的文官,平白给了我们兄弟一百头牛马,这可救了我们兄弟们的血命了。”   云初自然是听不到这些人的对话的,即便是听见了也不在乎,如今,大唐的文武之分实在是有些严重了。   太宗朝时期,文官武将是分不清楚的,你以为对方是武将的时候,人家下马就开始安民理政,你以为对方是文官的时候,人家却披甲上马,拿着马槊去冲锋陷阵了。   那里像现在,文官就是文官,武将就是武将,整天在朝堂上屁火连天的让人睁不开眼睛。   云初这种文官不像文官,武将不像武将的存在,现在还能左右逢源的沾点便宜,等到李治真正开始改革朝政权力分派之后,日子最难过的就是他这种人。   就像蝙蝠一样,鸟不要,兽也不要的两面讨人嫌。   越是荒凉的地方景色就越是美丽,草毯子无边无沿,铅灰色的天空边缘似乎永远都在远处等你,等你自以为走到了天空边缘,天空却在更远的地方等着你。   这样的烂泥路,云初一口气走了两天。   幸好,道路在慢慢的变硬……其实也不能说是道路,只不过是前人走过的荒地罢了。   “银城一定要拿下,这里就是高句丽的一个铠甲生产地,以前制造铠甲的地方是盖牟城,后来被太宗皇帝攻克之后一口气搂走了高句丽人上万副铠甲。   后来,太宗皇帝撤退之后,高句丽人就把制造铠甲的地方选在了银城,这里距离海边近一些,方便把铠甲运送回平壤。”   听了温柔的话,云初就瞅瞅钟馗跟其余两个折冲都尉道:“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座城就值得我们下死力气攻打,不过,我们的时间不多,必须想一个可以快速攻克这座城的办法。”   张东海道:“还是老办法,让杨景他们混进去,守住城门,我们再用骑兵冲杀。”   王德发皱眉道:“这法子我们已经用过一次了。”   云初道:“不怕法子老,只要有用就成。”   于是,亲兵把杨景跟王氏三兄弟喊过来,把计划说了之后,杨景跟王家三兄弟同时摇头道:“将军,银城是军城,寻常人等根本就不准靠近,虽说这里的守卫兵马不足三千,但是呢,防卫森严,我们想要偷城,很难。”   云初道:“什么人可以进城?”   杨景连忙道:“军队跟官员。”   听杨景这么说,云初就瞅着温柔道:“你的高丽话说的怎么样?”   温柔不屑的道:“高句丽文官说唐话的本事,比你还好一些,人家至少不会突然从嘴巴里蹦出几个别人听不懂的西域怪话。”   “你的意思是说,高句丽文官也说大唐话?”   温柔道:“你要是见到渊盖苏文的话,可能会喜欢上他,我父亲当年就见过来长安的渊盖苏文,人家一张口就引经据典的,一些偏僻的典故,就连我父亲都回答不上来,所以呢,在高句丽,文官都说唐话,还是纯粹的长安话,尤其是在面对粗鄙的武将们的时候,更是一句高句丽土话都不说。”   云初点点头道:“既然是这样,就由我来假扮高句丽官员好了。”   温柔瞅着云初道:“你学过高句丽人蹩脚的礼仪吗?”   云初摇头道:“没有,难道说他们的礼仪不是搬运我们的吗?”   温柔笑道:“还真得不一样,大唐除过大礼仪是不用跪拜的,他们——副将见主将都是跪着说话的。”   云初瞅瞅温柔的膝盖道:“你跪的下去吗?”   温柔翻了一个白眼道:“我假扮一个品级大一些的官员就是了。”   云初拍拍手道:“好了,现在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我们从哪里去找高句丽文官的衣服?”   杨景笑嘻嘻的道:“小人这里就有,建安城大傉萨的衣服小人剥下来了,没有沾一滴血。” ###第三十三章 真公子扮演假贵人   温柔穿上大傉萨衣服的时候,稍微调整了一下气质,他就变成了一个稍微有些阴柔的高句丽官员。   杨景,王家三兄弟见过不少的高句丽官员,这一刻都觉得还是温柔更像是一个高句丽的贵人。   时间紧急,没有机会给温柔演练,准备,他就带着钟馗,杨景,王家三兄弟走了。   于是,银城外边就出现了一辆高句丽的高帮马车,一般情况下高句丽的马车都是没有车厢的,有两个奇大无比的轮子,马车上有一个曲柄伞盖,有着浓郁的春秋风情。   一群打着三角旗的仆人们跟在马车后边,而驱赶马车的正是钟馗。   马车两边跟随着杨景跟王家兄弟,他们身上有高句丽式样的皮甲,腰上还挎着弓箭。   高句丽人喜欢用一块布把头发包住,却不完全包裹完,那块布也就比唐人妇人用的抹额宽两倍的样子,总有一撮头发从上面露出来。   如果人长得好看的话,还能看出几分帅气来。   银城的守卫早早就看到了这一支从地平线上出现的队伍,马上就开始吹号角。   等城头拥挤过来很多人之后,军将们就开始分散开来,站在各自的防守位置上,静静地等待那支队伍走过来。   等队伍靠近一些之后,发现这些人打着高句丽的飞虎旗,城墙上的人似乎安定了一些,即便是温柔的车队走进了箭矢射击的范畴里,城头也没有一支羽箭射过来。   车队来到已经关闭的城门前,杨景用高句丽土话大声吼道:“开城,迎接大傉萨。”   城头上的高句丽守将大声道:“银城已经关闭,请离开。”   温柔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城头的守将,招招手,守将犹豫一下还是从城头放下来一个柳条编织的篮子。   杨景捧着这个连着绳子的篮子走到马车边上,温柔就伸出藏在袖子里的白皙的手,将一颗圆润的珍珠放在篮子里,又烦躁的挥挥手,那只篮子就被看守城门的守将给提溜上去了。   众人瞅着眼前流转着光芒的大珍珠,一时间都愣住了,守将还以为对方会把官凭文书一类的东西放在篮子里,没想到人家直接给了一颗珍珠。   守将吞咽一口口水,再一次将篮子放了下来,高声道:“无文书者不得进城。”   温柔再次抬头看看近在咫尺的城头守将,皱皱眉头,就再一次伸出手,往篮子里又放了一颗珍珠。   城头守将这一次看的非常的真切,就摇头道:“没有文书不得进城。”   温柔似乎有些发怒,不过,他的手再次从袖子里探出来往篮子里丢了三颗珍珠,依旧不愿意说话。   站在一边的杨景就愤怒的道:“不要太过分。”   守将坚持道:“这位贵人,没有文书不得进城。”   这一次温柔猛地从马车上站起来,干脆一屁股坐在那个硕大的竹篮里,示意城头守将把他提上去。   守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真的把温柔连同竹篮一起提到了城头。   等高句丽人将温柔小心的从篮子里搀扶出来的时候,温柔嫌弃的用手帕掸一下他干净的不见一丝灰尘的衣衫道:“偶感风寒,给我一间静室,我要调息整日,再送两个干净的婢女过来,我要沐浴更衣。”   守将小心的施礼问道:“不知大傉萨来自何方?”   温柔瞅瞅篮子里光华流转的五颗珍珠道:“怎么,还不知足?”   守将老脸一红,陪着小心道:“唐人打过来了,末将不得不多加小心。”   温柔莞尔一笑,伸出一根白皙的手指点着守将的甲胄道:“我不说我是谁,你也不要问我是谁,这样难道不是更加有趣吗?   咦?你觉得我像唐人吗?这是真的吗?你快说说,我哪里像唐人。   叔叔们总是说唐人少年文采风流,你说我也有唐人少年的风流模样吗?”   温柔原本就身材瘦弱,此时眼睛里似乎泛着光,很是为这个守将把他当做唐人而欢喜。   守将犹豫一下终于低下头跪拜了下去,不等他说话,就听温柔有些不悦的道:“站起来,你这样做就一点趣味都没有了呢。”   守将尴尬的站直身子,指指城下的钟馗杨景等人道:“如何安排您的从人呢。”   温柔伸长了脖子朝下看了看道:“哦,不用理睬他们,他们会自己找吃的,也会自己找草窝睡觉。   我要的婢女呢?先说好,要干净的,不能有你们身上臭味的那种……”   守将无奈的给手下打了一个手势,立刻就人跑下城墙,温柔在城头的风里伸伸懒腰,在守将的属下中间挑选了一个干净的,示意他趴下来。   身着铠甲的军官一脸悲愤的手脚着地,板凳一样的趴在地上,非常的配合。   温柔将手帕垫在那个军官的后背上,这才安静的坐了下来。   守将的脸色也不好看,但是,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将军,在面对这种贵人公子的时候,没有任何办法,假如自己倔强一时,可怕的后果完全不是自己能够承担的起的。   他只是不明白,这样的贵公子一般只有平壤才有,为何自己这么倒霉的会在这里遇到一个。   看到篮子里的五颗珍珠,守将脸上的苦涩之意迅速就消退了,俯下身子对温柔低声道:“您的从人也需要进城吗?”   温柔毫不在意的道:“我说过,他们很厉害,什么都能做到,是我叔叔给我挑选的人,平日里我就不管他们,等我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会出现。”   站在城下的杨景冲着守将流露出一个难以言说的痛苦表情,守将就笑道:“城外湿寒,就让他们在城门口歇息吧,来人呐,开城门。”   温柔对于守将要干啥,完全不理会,只是将目光落在两个匆匆赶来的的婢女身上。   婢女们才过来,温柔就张开双臂,两个婢女乖巧的来到温柔的肋下,搀扶着这个看起来已经摇摇欲坠的贵人。   趴在地上当了一会板凳的军官才一脸悲愤的站起来,温柔就瞅着他道:“张开嘴!”   军官闭上眼睛张开嘴巴,他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羞辱,只是想起家中亲人的笑脸,决定继续忍耐下去。   一颗冰冰凉凉很圆润的东西进入了他的嘴巴里,他忍不住吞咽了一下,一颗珠子一样的东西就顺着喉管滚滚而下。   他用力捏住自己的咽喉,却为时已晚。   温柔将身体的重心压在两个婢女的肩膀上,哈哈大笑,笑的花枝乱颤,有说不出的温柔意。   他这一番表现,不仅仅让银城守将看的呆住了,就连准备进城的钟馗,杨景他们也看的下巴差点掉下来。   在杨景看来,此时的温柔就是一个活脱脱的高句丽二世祖,虽然处处都在羞辱人,却从不让被羞辱的人失望,甚至会渴盼着能再一次被这样的贵人羞辱。   只因为,贵人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刚刚把珍珠吞进肚子里的军官此时不知道应该欢喜,还是应该大喊大叫,可是,一颗足够让他在平壤购买一百亩地的珍珠就真真切切的在他肚子里,就算是将军想要,这时也拿不走了。   温柔癫狂一般的大笑引得城头上的高句丽人齐齐看过来,却忘记了此时他们的城门已经洞开,钟馗在城门洞子里已经拗断了两个高句丽的脖子,而杨景,也正一脸狞笑的将刀子从另一个高句丽军卒的脖子上抽出来。   鲜血撒了一地……   温柔被两个婢女搀扶着下了城墙,其中一个婢女突然看到了城门洞子里的惨状,才要出声,温柔原本软塌塌的手臂突然就变成了两条钢鞭,双臂用力,竟然生生的拗断了婢女的脖子。   也就在此时,云初骑着枣红马带着全军洪水一般的向城门拍击了过来。   刚刚走下城墙的守将,打趣那个吞了珍珠的军官的话语还未说完,就看到一个如同地狱凶神一样的壮汉,抡着两道钢钩向他扑过来。   守将骇然,他的手却比脑子更快的反应过来,扯过那个吞咽了珍珠的军官挡在身前,钟馗的两道钢钩立刻就深深地扎进这个军官的身体,只听钟馗大吼一声,两道钢钩向外扯动,军官的胸腹顿时就开了一个硕大的洞。   军官的残破的身体软软的倒在地上,随即,一颗染着血的珍珠就从他的身体里滑出来,在地上不停地打着转。   “敌袭——”   此时,守将才反应过来,张嘴喊出了他原本在温柔出现的那一刻就该喊出来的话。   温柔跑了。   没错,他就是跑了,武功不好,身份还高贵的人,这个时候就不该站在城门口这个风暴眼里。   此时此刻,他只要能把自己的小命保住,就算是帮了那些正在厮杀的将士们的大忙了。   钟馗,杨景,王家兄弟带着百十人向里面冲杀,温柔捡来一张盾牌扣在后背上,正拼命地往场外跑。   钟馗厮杀到痛快之时,喜欢高声嚎叫,温柔逃跑的时候不小心中了一箭,同样发出一声悠长的惨叫。   而云初骑着枣红马快逾闪电,还在路上…… ###第三十四章 银城破,将军忧   云初远远地看到温柔中箭倒地,目眦欲裂。   眼看着城头又有密集的箭雨向温柔覆盖过来,心中不由得一痛,人却冷静下来了。   终于冲进了一箭之地,取出盾牌扣在手臂上,另一手在枣红马的脖子上按压一下,原本堆积在枣红马身上的链甲就垂了下来。   笃笃笃……   盾牌上传来一阵啄木鸟啄木的声响,三枝羽箭已经插在盾牌上,还有两枝羽箭射在他的铠甲上,弹跳一下,就落地了。   在枣红马的狂奔中,云初俯下身体,一把将藏在盾牌下的温柔拉扯起来丢在身后,谁知道,温柔却发出一声更加凄惨的叫声。   枣红马钻进了城门洞子,云初将温柔丢在地上,在温柔的惨叫声中,他丢掉圆盾,投掷出两柄短矛射杀了两个高句丽军卒,就抽出马槊,顶着高句丽人的羽箭,沿着城墙上的马道冲上了城头。   枣红马力大无穷,带着已经进入狂暴状态的云初在宽不到五尺的城墙上狂奔,路上所遇之敌纷纷惨叫着跌下城墙。   而云初掌中的马槊也早就被血染透了,稍微挥动一下,血水四溅。   随即有更多的大唐骑兵冲上城墙,这让守卫在城墙上的高句丽人胆寒,纷纷逃窜。   城内,钟馗已经杀成了一个血人,浑身上下至少插着六枝羽箭,虽然他身上穿着链子甲,这六枝羽箭依旧让他伤的不轻。   杨景,王家三兄弟也在拼命地呼喝战斗,与一群奴兵组成战阵举着盾牌艰难的与城内高句丽兵马角力。   云初清扫完毕了城头的敌军,就沿着马道飞跃而下,枣红马霹雳一声怒吼,当先冲进了高句丽人组成的长矛阵,披着链甲的庞大身体当下就把对面的两个高句丽军卒撞飞,然后就蛮横的向前挤。   随即,便有更多的骑兵催动坐骑将这个还没有完全组好的军阵冲散。当骑兵冲破敌阵,再一次纵马奔驰过来的时候,那些没法子组成军阵互保的高句丽军卒,就迎来了骑兵群最残酷的虐杀。   等张东海,王德发率领的全军彻底钻进银城之后,整座城市就处处冒起了浓烟,喊杀声不绝于耳。   温柔的亲兵终于在城门洞子里找到了自家公子,此时,他家公子满身血污,早就没有了昔日的高贵模样。   他的腿上,屁股上都插着羽箭,而云初把他丢马上,以及从马上丢下来的这两次,看似是在救他的命,实则让他屁股上的那支羽箭因为触碰的原因,弄出来了一个更大的伤口。   银城守将见大势已去,打开东边的城门就夺路而逃,云初带领着五百骑兵在后面紧紧追赶。   本来没有这个必要,现在,他只想斩下那个银城守将的头颅。   大唐骑兵一边追赶,一边搭弓射箭,潜逃的高句丽军卒纷纷落马。   唯有云初一箭未发,只是催动枣红马狂奔,马槊从后面刺穿了高句丽骑兵,马槊却卡在骑兵的胸骨上,云初丢弃马槊,抽出横刀有从后边将一个跑的慢的高句丽骑兵砍死。   这世上比枣红马跑的快的战马不是没有,却不是银城守将能用的起的,当他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就咬着牙举着长矛在地上跑出一个圆弧,转过头来向追过来的云初发起进攻。   不到三十步的距离,在两匹战马的狂飙中,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   银城守将的长矛从云初肋下空挡穿过,而云初的横刀却斩下了银城守将的一条臂膀。   失去了一条臂膀的银城守将哀嚎一声从马上跌落,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之后,晕头转向的想要爬起来,却看到枣红粗大的马蹄就在他的眼前。   银城守将顾不得还在飙血的断臂处,艰难的坐在地上,瞅着云初道:“我好恨啊——”   云初冷冷的道:“你已经很好了,在建安城,我没有损耗一兵一卒。”   银城守将惨笑一声道:“年轻人,你立下大功了,我就是大莫离支麾下第一猛将姜天成!”   云初听闻这个名字,忍不住摇摇头道:“没有听说过,假如你是渊盖苏文麾下第一猛将,也不至于见到一个来路不明的二世祖就放弃了城垣守卫。”   姜天成低垂着脑袋,有气无力的道:“你们派来的那个年轻人不是一般人吧?”   云初道:“他们家一门三公清贵无比。”   姜天成大笑一声道:“果然如此,老夫自忖双眼不瞎,是不是贵公子还是能分的清楚的。   此人果然是贵公子,只可惜不是高句丽的贵公子,而是你大唐国的贵公子。   不过啊,我也是瞎子,我早就应该知道,平壤的贵公子们怎么可能来到银城这种危险的地方,他们只会在平壤城里打马球,狩猎,斗狗,斗鸡……   唐人的贵公子都亲身犯险……高句丽完了……”   眼看着这个叫做姜天成的人流干了血,慢慢的死掉,云初这才挥刀斩下了他的头颅挂在马脖子上。   果然,死人头颅里没有流出多少血,温柔应该是比较喜欢吧。   这一次攻城之战,首功在温柔!   云初带着出城追杀高句丽人的骑兵们回到银城的时候,这里的战事已经在张东海跟王德发的努力下,已经结束了。   云初抵达城主府的时候就看到钟馗被医工扒的赤条条的躺在一张长条凳上裹伤,场面非常的辣眼睛,问过医工得知这家伙死不了,云初就提着那颗人头去探望温柔了。   温柔也刚刚接受了医工的治疗,不是医工非要先给他治疗,而是,他叫唤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   云初进来的时候温柔还在哼唧,云初将银城守将的首级放在桌子上道:“这是银城守将的首级,叫姜天成,听说是渊盖苏文麾下的第一猛将,这一级斩首算你的。”   趴在床上哼唧的温柔立刻费力的转过身,提过那颗人头看了又看,长出一口气道:“这本身就该是老子的,回到长安之后,一定要找高手匠人把这颗人头泡制了,放在我的书房里。”   云初抓着毯子一角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温柔丢下人头抱着被子道:“看钟馗的去。”   云初怒道:“老子是医正,这军中谁有我的医术好?赶紧的,别耽误了。”   温柔冷笑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就是想看我的屁股,然后告诉狄仁杰他们当笑料。”   云初道:“澡堂子里的时候,又不是没见过。”   温柔道:“你也没在澡堂子里盯着我的屁股看吧。”   云初道:“我又不是变态。”   温柔大声道:“你以为你现在的样子还不够变态的吗?满身是血不说,还要看我的屁股。”   温柔家的亲兵见自家公子跟云初谈笑生风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受了重伤的人,这才放下一颗心。”   就在云初洗漱的时候,张东海兴冲冲的跑进来道:“将军,咱们发财了。”   云初安静的洗完脸之后,瞅着张东海道:“盔甲还是武器?”   张东海兴奋的道:“具装甲四千七百八十二领,铠甲工匠六百八十八人。还有无数甲片,筋条,金银丝等制甲材料,还有头盔,护肩,护膝模具,也就是说,咱们此次获得了一个很大的制甲作坊。”   云初擦一把脸有些失望的道:“就没有别的了?”   张东海疑惑地道:“这些还不够吗?”   云初叹口气道:“你军中无缘无故多出来一千具装甲,会是一个什么后果?”   张东海有些尴尬的道:“末将人头不保。”   云初道:“我也一样。”   听云初这么说,张东海失望的道:“这一战咱们又损失了三十一个将士,如果什么都得不到,这实在是让人失望啊。”   云初道:“完整的具装甲是朝廷法令所不允许的,但是,多准备一些具装甲的碎片还是可以的。”   “如此,那么些工匠如何处置?”   “带去卑沙城,交给高侃将军,说句大实话,真舍不得将这些好东西上缴啊。”   张东海笑道:“谁说不是呢。”   等张东海走了之后,温柔就奇怪的道:“为何跟此人这么说话呢?”   云初叹口气道:“人家来试探我们来了,想看看我们会不会把这些具装甲私藏起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   “贾春言多看了他一眼。”   “就因为这个?”   “你还想要什么样的证据呢,即便是在战场,我们依旧无法脱离皇帝的羁绊,监视。   这就是百骑司有钱之后给我们造成的祸害。”   温柔点点头道:“办起事来总是缚手缚脚的,连火药都不能用,而英公答应给我们的火药,直到现在还没有踪影,问高侃要,高侃就要我们去问英公,问英公就说正在说通监军使,而我连监军使是谁都不知道。”   云初苦笑一声也无话可说,他知道,以后皇帝对臣子的监视会越来越密切,等武媚在长安大街上树立铜簋之后,诬告之风就会盛行,酷吏也将如同雨后春笋一般从大地上冒头。   温柔见云初拿起头盔戴上就要出门,就问道:“你要去干啥?”   云初道:“不关你的事情,好好养伤吧。”   温柔叹息一声,继续趴在床上休憩,只是被他放在桌子上的姜天成的人头,一直死死地看着他。   温柔瞅着姜天成死不瞑目的人头道:“没办法,大家都只想好好地混口饭吃,你死了,谁都别埋怨。   七月二十一日。   戊申月,葵卯日。   宜:盟约,祈福,安葬,祭祀,迁坟。   大唐定远将军云初,于银城,坑高句丽降卒,一千一百二十七人。 ###第三十五章 取中华而代之   坑杀降卒这种事对于云初这个当事人来说,一点都不愉快。   如果不坑杀降卒,就只能交给杨景他们。   云初愿意把百姓交给杨景去贩卖,却不肯把降卒交给他,如果守不住这个底线的话,再过一些年云初还得再来一遭辽东,继续剿灭以杨景为首的匪帮。   坑杀降卒这种事情张东海干的最为顺手,趁着夜晚降临,大军出动,将降卒们分割开来,然后……   所以,百姓能投降,军人不能,即便是投降了,也会被对方当做隐患,需要重点监控,如果没有监控的把握,就不如一埋了之。   云初还有五天时间赶到卑沙城下,所以,在第二天四更时分,大军就离开了银城,临走的时候,云初一把火烧了银城。   碧绿的草原上,顿时就升起一股浓烟,而云初部的大军继续在这个巨大的烟柱底下行军。   接连攻克高句丽三座雄城,这让云初部的将士们斗志非常的高昂。   已经初步形成了战无不胜的自信心。   军队就是一头需要不间断的胜利喂养的怪兽,这种精神上对战斗力的加成非常的强大。   再加上这支军队长久的脱离于大军之外独自作战,导致云初本人对这支军队的指挥能力也得到了极大的加强。   解决掉了建安城跟银城,方圆四五百里再无高句丽的城池存在。   原本躲在半岛上的高句丽非常的贫穷,那里多山且气候恶劣,所以,忙碌一年都不得饱食,直到获得辽东之后,这才变得富裕起来,更是借助着辽东的矿产,加强了军备,才有了与中原王朝抗衡的实力。   云初不想小看渊盖苏文,因为这个喜欢背着五把刀的高句丽宰相,一言不合就杀了原来的高句丽王吗,以及满朝文武,再把原来的高句丽王的侄子高藏扶上王座,至于高句丽大权,自然握在他的手中。   听说渊盖苏文最钦佩的人物就是曹操,更喜欢曹操自称是汉家臣子,终其一生都没有背叛大汉的行为。   所以,他就自称是高句丽忠贞的臣子,决定一生都不背叛高句丽,只做臣子,不做君王。   为此,他为高句丽王高藏费尽了苦心,不但亲自安排高藏的住处,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高藏当王妃,还让自己的儿子渊建男充任高藏的侍卫大臣,有的时候,他连高藏每日吃的饭食,以及生病时候喝的汤药都要过问一下。   在渊盖苏文无微不至的关怀下,高句丽王高藏过着幸福,愉快的生活。   所以,当云初的大军终于看到大海的时候,所有人都欢腾起来了。   就连因为养病一只坐在马车里的温柔都要亲兵背着他去海边好好地看看。   可惜,这里没有好的沙滩,所以,大海也就那么回事,至少在云初看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云初部抵达高侃营帐的时候,他几乎是惊呆了,因为高侃的军营实在是大的有些过份。   再看看高居老虎山上的卑沙城,云初就很不理解,大唐十万大军的军营外边为何还会有一座高句丽城池存在。   云初缴令的时候高侃非常的满意,十五天走了九百里路不说,中间还攻克两座高句丽雄城,这样的战功虽然算不得是整个东征大军中最顶尖的,却也是最拔尖的几个人中的一个。   其中最厉害的是裴行俭跟苏定方,他们已经平灭了百济这个立国六百年的国家,百济王扶余义慈来降,太子扶余隆与百济众城主都已经奉表归诚。   苏定方按照战前商定的策略,以其地置熊津、马韩、东明、金连、德安五都督府。   大唐的五都督府下辖三十七州,二百五十县纳入了大唐版图。   本来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就是苏定方跟裴行俭商议之后觉得打了这一仗的收获不多,主要是百济国内的人投降的太快,导致带着口袋来百济发财的府兵们几乎没有多少收获,对不起前来参战的府兵。   于是,苏定方,裴行俭就小小的纵容了一下前来参战的十万府兵,然后,府兵们就把百济搜刮的天高了三尺。   结果引发了百济民间的反抗,目前据说有一个百济人名叫黑齿常之的带领着一群百济人,正在跟裴行俭打游击,据说,再有一半个月就能平定。   自从云初听到黑齿常之这个人名之后,他就知道裴行俭在吹牛,一半个月平定不了这股子叛乱,反而有可能越演越烈,最后把大好场面给断送掉。   至于薛仁贵……云初很不想说,却不得不说,云初自忖三千人灭掉靺鞨部已经很厉害了,但是,人家薛仁贵在攻克新城之后,一口气连下高句丽十六座城池。   而渊盖苏文亲自带兵前往新城,就因为高句丽的重兵全在新城一带,这才让云初捡到了老大的便宜,在没有高句丽援军的状况下,连克高句丽三城。   至少跟裴行俭跟薛仁贵的战绩比起来,云初的战绩并不算出众。   安排好将士们的营地之后,云初正准备休息呢,却看见一个黝黑的老汉站在他的军寨的门口,冲着他微笑。   不知为何,云初在看到这个黑瘦的老头之后,就眼眶发红,鼻子发酸。   “我来给你送一些海边才有的吃食,算不得好,就是吃个热闹。”   云初匆匆上前,一把拉住刘仁轨粗糙的手,就走进了军寨。   刘仁轨笑道:“还有吃食在外边呢。”   随后,就有两个比刘仁轨还要黑的水军走了进来,挑着四个硕大的箩筐。   云初瞅一眼箩筐里脸盆一样大的螃蟹,胳膊一般粗的大虾,还有十几条颜色各异的鲜鱼,最奇怪的却是箩筐里面一条还在蠕动触角的大鱿鱼。   云初笑道:“吃这些东西自然是一锅煮掉比较好。”   刘仁轨指指随行的两个水军道:“且让他们收拾吧,我们许久不见,好好说说话。”   云初怒道;“你走的时候都不肯跟我好好说话,怎么现在想起说话来了?”   刘仁轨笑道:“你若是知晓我要去造船,定会阻挠,既然知道是这个结果,还跟你说什么?”   云初招来军中的伙夫,让他们跟着那两个水军学习制作海鲜,他与刘仁轨则来到海边,听着海浪的喧嚣,坐在一艘倒扣的渔船上,相互看着,却没有着急说话。   “听说你在此次东征中立功很大,灭靺鞨部一事,已经传遍军中,用不了多长时间,你云初勇冠三军的名声,就能在长安引起更大的波动。   想好怎么面对这些事情了没有?”   云初掏出酒壶,喝一口递给刘仁轨道:“继续回我的万年县当我的县令,官廨的大门一关,外边的事情万事不理。”   刘仁轨喝口酒摇头道:“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如今的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你要看清楚你前边的道路,宁可原地不动,也不要过于追求高官厚禄。   皇家给的好处没有一样是白给的,只要给了,人家就要收回足够多的利益。   总体上来说,高官厚禄其实就是一个大陷阱,正好是用来让天下英雄进入皇家彀中的不二法门。   一旦进入彀中,此生就算是真正的卖给皇家了,一生操劳到死,再无自由身可言。”   云初笑道:‘怎么了后悔了吗?我可是听说,你接下这个造船的苦差事可是自愿的。”   刘仁轨笑道:“李义府已经把事情做到那一步了,我想不去都不成,不过呢,与其说是被李义府逼迫去的,还不如说是我想去躲清静。”   云初道:“当年隋炀帝命幽州总管元弘嗣往东莱海口造船三百艘,官吏监督劳役甚急,结果造船工匠昼夜在水中,几乎不敢休息,从腰往下都长出蛆虫,十分之三四的人因此死去。   不知你督造船只的时候,可有工匠腰部以下生蛆的状况?”   刘仁轨道:“虽然没有行元弘嗣的恶政,却也相差无几,工匠们从日出之时一直忙碌到日落时分,片刻都不得安闲,百姓怨言深重,其中以河北道,山东两地工匠最为激烈。”   云初又道:“平灭高句丽虽然很有必要,其实不用这么着急吧?”   刘仁轨瞅着云初的眼睛道:“你有所不知,高句丽原有京都为平壤,后更名为长安。   太宗年间,有唐使者入高句丽,见到当年隋炀帝攻伐高句丽时被俘的隋人,隋人望之而哭者,遍于郊野。   鸭绿水畔,又有三十万隋人头颅尸骨堆积的京观,至今犹在,随蛇虫鼠蚁进出。   前隋攻伐高句丽者,并非自隋炀帝开始,而是从文帝就已经开始了。   还有,以太宗皇帝之英明,岂能不知征伐高句丽的之危险,为何在江山初定之后,边大举攻伐高句丽?   这中间其实都是有原因的。”   云初道:“什么原因?”   刘仁轨喝一口酒笑道:“高句丽处处模仿中华,处处以中华为表,实则是欲取我中华而代之。   如此,这边是最危险的敌人了,不论是哪一位帝王登基,高句丽都是我大唐的必征之国。   现在,你明白陛下为何会如此急迫了吗?” ###第三十六章 长帆万里送秋雁   云初如果想找人说心里话,必然会找狄仁杰,狄仁杰可能是全天下最好的倾听者,他也喜欢听别人对他倾诉的话,因为,这个时候说的话,非常的具有真实性。   云初如果想干什么事情,必然会找温柔,温柔可能是全天下最会办事的一个人,尤其擅长办坏事情,因为温柔觉得办好事没有任何难度,检验不出他办事的能力来。   如果云初想要关心一下天下大事,只能找刘仁轨,因为这个人可能是大唐朝官员中,头脑最清楚的一个人,同时,他的目光也足够长远。   云初需要利用跟刘仁轨的交谈,将自己记忆中的一些不知道真伪的片段,串联起来,形成一个未知的事实。   饭食弄好之后,亲兵们还弄来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满是张牙舞爪的海鲜,以及不加任何蔬菜的肉类。   云初吃海鲜,刘仁轨吃肉。   云初吃海鲜吃的没个样子,是因为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吃过海鲜了,就算以前吃过,滋味跟现在吃的海鲜也完全是两回事,至少眼前这条两尺多长重达七八斤的大黄鱼,在以前的时候,就不是云初能享受到的。   现在,厨子把这条大黄鱼用菜油煎过,再上锅蒸熟之后,撒上葱姜丝,就成了云初独家享受的好东西。   筷子轻轻在鱼皮上戳一下,紧绷的鱼皮立刻爆开,露出里面洁白如玉的肉,同时,鱼的鲜味也一下子就弥漫开来,于是,会吃饭的云初,就抱着盆子,鱼的鲜味笼罩住自己,他不想放过这道菜色香味中的任何一样特色。   刘仁轨对云初恶行恶相的吃饭模样毫不在意,他跟云初不同,味道浓郁,颜色鲜红的红烧肉才是他的主要进攻目的,把一大碗白米饭倒进红烧肉盆子里,用筷子大力的搅拌几下,然后肉饭一起进嘴的感觉,好的几乎让刘仁轨流泪。   云初第一次吃螃蟹竟然吃出甜味,第一次吃虾,竟然吃出爆浆感觉吗,尤其是虾肚皮下面还有籽,在吃清甜的虾肉的时候,虾籽如同小沙粒在口中漫延,不过,这种小沙粒咬破之后跟虾肉混合,那股子鲜味让云初不忍下咽。   一顿肥美的海鲜下肚之后,刘仁轨也正好把一盆白米饭混红烧肉吃完。   不约而同的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后,云初找一根鱼刺一边剔牙,一边道:“三个月之内不要上百济那边去。”   刘仁轨道:“我听说陛下有意任命我为熊津都督府大都督,按照你的说法,此时去不得?”   云初笑道:“裴行俭做事大开大合的总能开一个好头,问题就在于这家伙做事不擅长收尾,原本百济并入大唐,百济百姓并没有多少抵触情绪。   这一点从他们能够将百济传檄而定就能看出端倪来,百济扶余王义慈本就昏聩,大唐军队没有到来之前,各地都有不少的乱民出现。   大唐军队入驻百济之后,百济的乱民就消失了,如果这个时候苏定方,裴行俭能认真的对待百济百姓的诉求,将原本属于百济王族,勋贵们的土地大乱重新按照大唐租佣调的方式分配给百姓,再辅以轻徭薄赋,不出十年,百济人就会忘记百济王族,只记得大唐皇帝。   偏偏他们纵兵劫掠,这下子,百济的百姓原本期望大唐人能比百济王好一些,没想到大唐人来了更加糟糕,百济的百姓不反都要造反了。   如果造反的人里面突然再出现一个英雄般的人物,裴行俭别说一半个月平定百济,给他一半年都平定不了,如果百济人形成了共识……哈哈哈,那就是四处冒烟,八处着火的隋末场景。   别说一个裴行俭,十个裴行俭都将回天乏术。   所以,这个时候让你去当熊津都督府的大都督,是这个混账又在寻找替他背锅,替他收拾烂摊子的人呢。   你要是去了熊津都督府,危险不说,还一定是吃力不讨好。”   刘仁轨皱眉道:“既然你的思路如此清晰,为何你不去百济,而是裴行俭去了?”   云初淡淡的道:“裴行俭是苏定方的关门大弟子,一场笃定会胜利的战争,你以为能轮的到我?   薛仁贵是英公看好的人物,所以,人家破新城,又连下高句丽的在辽东的十六座城池,战功赫赫,东征大军谁不侧目?   因此,我注定是人家的陪衬,不可表现太过。”   “如果我就任熊津都督府大都督,又该如何应对百济的纷乱局面呢?”   云初瞅一眼刘仁轨道:“趁着现在百济只有一个英雄,就跟黑齿常之好好说话,我觉得这个人对大唐应该是有好感的。”   刘仁轨点点头不再多说话,拿起酒壶喝了一口,却只有一点,就控干了酒壶里的酒起身笑道:“宦海浮沉身不由己,下次喝酒又不知是什么时候。”   云初道:“莱州与卑沙城隔海相望,百济与莱州也是隔海相望,都不是很远。   再说了,我还要去高句丽的长安城看看,看看那里是不是也有一个万年县,如果有,我准备毁掉它。   我们还有的是见面的机会。”   说完话,就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刘仁轨,刘仁轨看过之后喟叹一声道:“你的诗,越发的狂放不羁了。”   云初笑道:“送给你的,你看事情看的如此清楚明白,还处处规劝与我,为何自己却总是往坑里钻呢,没事的时候多读读这首诗,散发一下。”   刘仁轨轻声吟诵道:“《卑沙城送刘仁轨》。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帆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云初笑道:“唱起来会更加的好听,我昔日在长安唱过,很多人问我要,都没给,今天你我在这长海边相逢,最是应景不过。   原本,我写的是长风万里送秋雁,专门为你改动了一个字,变成了长帆万里给我送来了你这只秋雁,喜欢吗?”   刘仁轨呵呵笑道:“长安人都说你云初一字千金,从不与外人写诗,刘仁轨今日得诗,幸甚,幸甚。”   目送疲惫的刘仁轨离开,云初一个人顶着海边的一点残月站在海边。   大海无言,波涛有声,真的很不明白像刘仁轨这等聪明人把自己往死里逼迫,到底是为了什么。   从刚才的谈话中,云初发现,刘仁轨自己不过是一头羸弱的驴子而已,他也不愿意去承担一件件超过驴子负重的任务。   但是,那些强壮的骆驼,牛,马,骡子们不肯承担,只好让他这头羸弱的驴子顶上,无论如何,总比牵一只狗,一只蛤蟆来承担重任要好一些。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卑沙城上在冒烟,云初想派人去问问出了什么事情的时候,趴在一张躺椅上的温柔却道:“那是狼烟,我们抵达了这里,所以卑沙城在求救。”   “谁能看见这里的狼烟?”   “北丰城,石城都能看见。”   “他们会来拯救卑沙城吗?”   “会的,卑沙城燃起狼烟,就说明,卑沙城对面的莱州水师出动了,再加上我们一路从盖牟绕过白岩,磨米,辽东,安市,破了建安,银城,目的也是为了卑沙城。   卑沙城失守,高句丽在辽东再无港口可以泊船,而我大唐的水师,却能从高句丽长口关登岸,要知道长口关距离平壤不过三百里。   由不得他们不来救援。   高句丽人可能以为卑沙城附近除过水师之外,就只有我们这一支可以野战的兵团,估计会派来万把人救援,这个时候,高侃就能一次性的将这些援军吞掉,然后再等援军过来,不论来多少,都不够他的十万大军一口吞的。   我算是看来了,这一次英公并不着急攻伐高句丽的城池,而是准备在野战中消耗完高句丽的可战之兵,一旦消耗的差不多了,估计就到了英公统帅大军齐头并进高句丽的时候了。”   云初道:“英公把大军分散,导致高句丽也必须把大军分散应对,而英公分散的每一支大军都强于高句丽的应敌之兵,一旦某一个点被击破,高句丽军就只有全线溃败这一个下场了。”   温柔又道:“薛仁贵把契丹八部杀的好惨!”   云初皱眉道:“比我们还狠吗?”   温柔瞅着云初道:“契苾何力跟薛仁贵不但把六支背叛的契丹部族杀光,还把给他们带路的两支契丹部族也给杀光了,听说,他们走过的地方,连野兽都吃的饱饱的,无心狩猎。”   云初沉默了一会道:“我记得我们给他投资了,他获得的牛马应该有我们的一份才对。”   温柔摇头道:“别想了,被贾春言当战利品带着回长安了,马五万,牛十万,羊不计其数,我们缴获的具装甲也在敬献范畴之内,咱们才到卑沙城,那些具装甲就已经被运走了。”   说到这里温柔又低声道:“俘获的高句丽妇孺也被送到了陇右郡,官配给了陇右郡无妻,无子的大唐百姓。”   云初叹口气道:“也就是说,好处一点都不给出了大力的河北跟山东是吧?”   温柔道:“说不定咱们在征伐高句丽结束之后,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河北山东的豪族。”   云初怒道:“用自家的军队对付自己人吗?”   温柔道:“这不奇怪,关陇一族恨河北,山东豪族胜过了恨高句丽。” ###第三十七章 还是心思单纯一些好   李治不承认自己是什么关陇集团的人。   他觉得自己是皇帝,应该跳出世家的圈子独树一帜。   然后,全天下的世家,都成了他家的敌人。   所以,云初觉得正在苟延残喘的长孙无忌可能不想把河北山东的世家往死里挤兑。   因为,在某些状况下来讲,他们这些世家此时此刻应该是一伙的才是。   想要废掉世家,首先就要废掉施行四百多年的九品官人法。   所谓的九品官人法,其实就是汉末陈群制定的九品中正制。   九品中正制大体是指由各州郡分别推选大中正一人,所推举大中正必为在中央任职官员且德名俱高者。   大中正再产生小中正。   大、小中正产生后,由朝廷分发一种人才调查表,在该表中将人才分为九等,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   此表由各地大小中正以自己所知将各地流亡人士无论是否出仕皆登记其上,表内详记年藉各项,分别品第,并加评语。   小中正襄助大中正审核后将表呈交吏部,吏部依此进行官吏的升迁与罢黜。   此项制度使得当时的官吏选拔有了一客观标准。   听起来很公正,但是,在施行的时候,容易出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场面。   在这种选官制度下,黔首是没有资格参与的,由乡绅们代表了他们。   所以,这个九品官人法就成了世家的生产机器,而根据太宗皇帝在造反过程中得到的经验来看,世家,才是对皇权威胁最大的一群人。   陈胜吴广这种揭竿而起的人很容易被剿灭的,黄巾军这种乌合之众,也很容易被士绅群体分割包围,最后被分而吞之。   世家就不一样了,他们有钱,有粮,有地盘,有人才,堪称具备了一切造反的先决条件,接下来,就等着现任皇帝犯错就是了。   可是,百姓们的数量虽然庞大,大部分却是目不识丁之辈,虽然偶尔能出几个惊才绝艳之辈,也因为数量上的劣势,不是世家豪门的对手。   万年县有口五十余万,然识字的人,只有三万余,这中间还要剔除大量的没资格做官的商贾。   所以,大唐现在的科考制度,吸收的大部分人员,为寒门,或者小地主这一个阶层的人。   云初也是世家出身,只不过这个世家跟别的世家追求不同,人家玄奘追求的是佛法的昌盛,要的是信仰,跟李治的皇权风马牛而不相及。   在佛门,玄奘自己就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世家。   这些事情都是云初在国子监求学的时候慢慢弄清楚的,也就是在那个阶段,云初才发现自己的努力实在是微不足道,作用远不如坊间传闻他跟玄奘有关系这个流言。   现在,人们已经认定这就是事实了,因为,从云初开始搞事情开始,以玄奘大师为主持的大慈恩寺就对他进行了全方位无微不至的关怀。   以至于云初将玄奘大师接到云氏家庙的事情发生之后,就连李治都是一笑而过,认为这是云初在给玄奘大师养老,只与亲情有关,与政治没有半点关系。   也就是因为有玄奘大师这么一个清静无为的高僧存在,李治才会相信云初当官也仅仅是为了完成建设长安的宏愿,就像僧人发下的宏愿,要修建一座金碧辉煌的寺庙一般,是同一个道理。   所以,清静无为,一心建设长安,才是云初能在官场上继续求存的基础。   而这些年下来,云初也表现出了强烈的修建长安,完成自己宏愿的行为,没有贪渎,没有掺杂不好的政治目的,以律法为准绳,不卖任何人的账,这就是李治心目中最好的国都地方官的模板。   即便将来专门认命云初为长安京兆尹,在他看来,云初不过是长安这座宏大寺庙的一个主持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他李治有这样的心胸,容纳一个无欲无求的寺庙主持,甚至还可以给他一定的帮助。   搞清楚了自己的基础所在,搞清楚了自己的优势所在,云初准备利用这一次东征,尽可能的为万年县谋取更大的利益,如果云初在东征中表现得过于淡泊,这才是对他有害的一种行为方式。   十万个军人长久的待在一个地方是不对的,在卑沙城一连三天都点燃狼烟之后,他们就下山投降了。   云初眼看着高侃下令用弓箭覆盖这些已经脱掉战甲,放下武器的高句丽人。   然后,就统领大军向北前进,前方,就是北丰城,这座城之所以被称之为北丰城,完全是因为这里土地平坦肥沃,非常适合耕作,堪称是辽东的粮仓。   在半路上,就遇到了高句丽的援军,这些援军来自于北丰城,数量不多,只有三千人,当这些人发现自己钻进了一个由唐军组成的巨大口袋之后,想要慌忙后撤,郭待封没有给他们任何机会,一场由骑兵对步卒的战争,就在一座叫做白山的地方展开了。   郭待封领着大军冲锋了三次都被这些高句丽长枪兵给击退了。   最后,在全军高级,中级将领们的注视下,郭待封发疯了,带着五百个亲兵当先锋,再一次冲上了这座高不过五十米的叫做白山的山包。   那个叫做高慧真的高句丽将军战斗到了最后一刻,腿断了,胳膊断了还在战斗,直到他寡不敌众最终被五六个唐军压住,才被活捉。   此人被活捉了,依旧拖着折断的腿跟胳膊破口大骂,一时间,竟然把众人给看的愣住了。   主要是郭待封强攻之后,白山上的高句丽人竟然没有一个投降的,战场之惨烈令人不忍看下去。   高侃下令斩首此人,围着他的两个唐军竟然被高慧真须发虬张的模样给吓得后退一步。   以前,云初是不相信这个世上还有这种被活捉了气焰依旧嚣张的人。   现在看到了,如果是唐人,云初会尊敬他,既然是高句丽人,云初就拔刀上前,盯着高慧真快要裂开的眼眶,斩下了他的人头。   郭待封瞅着云初道:“面对这样的猛士,你竟然毫无敬意吗?”   云初道:“我是文官,没有你们武将那么多的心思,只是觉得这个狗贼竟然杀了我大唐上千的将士,你竟然还觉得此人可敬,真是怪哉。   还有,我大军在侧,你一个人招呼不过来的时候,是不是能跟我们说一声,我们好一起上去干掉他,何至于让上千将士为你那点可笑的自尊殉葬。   我们来辽东是来杀高句丽人的,不是逞英雄的,如果你下次还想逞英雄,记得拿自己的命去逞英雄,别用我大唐府兵的命。”   云初说这些话的时候也是怒气勃发,刚刚斩杀高慧真的横刀还捏在手里,似乎随时就要扑上去砍死郭待封。   “好了,各自回去!”   高侃眼看着云初跟郭待封就要火并,气的胡须乱抖。   云初朝高侃施礼道:“下一次作战的时候,请将军让我军跟郭待封离得远一些,末将担心这个蠢货的傻气会传给我军。”   高侃瞅着云初道:“你方才说你是文官?”   云初点头道:“卑职至今还是万年县的县令,陛下并未降旨拿掉下官的职位。”   高侃阴沉的道:“假若下次本将派你救援郭待封你将如何?”   云初道:“必定舍命救援。”   高侃听云初这样说,脸色好看一些,当着众将的面道:“今天既然把面皮撕开了,那就说个清楚明白,你鄙薄郭待封,却为何愿意舍命拯救他于危难之中?”   云初道:“因为你们只管打仗,抚恤战死将士的事情却是我这种县令来完成的。   战死将士的亲眷总会问我,我儿勇否?   每一次我都说令郎在战场悍勇无双。”   云初把话说到这里,又瞅着郭待封道:“如果你麾下的府兵在我万年县抚恤的名单上,我会告诉战死将士的亲眷们道:令郎悍勇无双,却不幸归于蠢货帐下,死的毫无价值。”   “我要杀了你!”郭待封双目通红,带着满身的血举着横刀飞扑了过来,云初荡开郭待封的横刀,重重的一脚踹在郭待封的胸口上,将他踹的飞了出去。   不等郭待封落地,云初就抢上前去,抓住他的后勃颈硬是提上土丘,再把他的脸按在一个战死的府兵脸上怒吼道:“告诉我,他该不该死?”   郭待封手脚挣扎,却无论如何都逃不脱云初那只手的控制,以至于他的怒吼慢慢的变成了呜咽,最后嚎啕大哭。   云初抬手把郭待封丢到尸体堆里,下了土山朝高侃施礼道:“这就是我为何羞与这等武将为伍的原因,将军要打要杀,末将绝无怨言。”   说着话又横扫了一遍在场的将军,冷声道:“上了战场,将士们不奢望活着,但是,绝对不能为了一些有的,没的狗屁原因,就让他们轻易丧命。   一旦为我所知,我不但会上奏陛下,还会告知那些跟我一样需要抚恤阵亡将士的县令们,将你们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的告知他们的亲眷。” ###第三十八章 别出心裁的攻城方式   晚上宿营的时候,被云初羞辱的体无完肤的郭待封就自杀了。   然后,又被亲兵们给救回来了。   第二天宿营的时候他又自杀了,又被亲兵们给救回来了。   第三天宿营的时候,郭待封觉得此次被羞辱的太厉害了,一两次自杀不足以挽回颜面,又准备再自杀一次。   在听说郭待封又准备自杀的时候,云初就提上横刀准备去帮这个家伙一把。   错了就是错了,这个时候还有功夫耍这些虚头巴脑的自杀游戏,让云初看的来气。   别的将官或许会照顾一下郭待封的面子,云初不会,他准备把这个二世祖的脸皮全部扯下来丢茅坑里。   云初做大事的时候,温柔从不阻拦,而麾下那些府兵,校尉们,在听人说了云初在两军阵前发飙的事情之后,待云初更加的尊敬了。   很多万年县府兵已经认准了,以后一旦出战,一定牢牢地跟着自家县尊,也只有自家县尊才会把他们当人看。   纵观跟着县尊这一路厮杀下来,不是没有袍泽战死,但是每一次战死都是他娘的在军阵上,县尊自己厮杀的比他们还要勇猛。   最重要的是,跟着县尊发财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虽说后面破城之后,收益不如破靺鞨部,可是,这几日跟别处的袍泽比起来,云初麾下的府兵们才发现自己跟着县尊是多么的幸运。   云初提着横刀到了郭待封的军营,给郭待封看门的亲兵见云初杀气腾腾的过来了,大叫一声就给正在吃饭的郭待封报讯。   透过帐篷的缝隙发现云初来了,郭待封立刻就一刀砍开帐篷的后边,灵活地钻了出去,直奔高侃的中军大帐。   他觉得,这一次,云初真是来杀他的。   于是,大军之中就出现了极为滑稽的一幕,云初在后面吼声如雷的追杀郭待封,郭待封在前边抱头鼠窜。   直到高侃出现之后,才平息了这一场闹剧。   高侃看着云初道:“你真是一点颜面都不给他留啊。”   云初看着郭待封道:“错了就是错了,以后改正就是,平白耍什么自杀的把戏,让人看不起。   这种把戏是文官特有的把戏,你一个武将耍这些,更让人看不起了。”   高侃道:“既然你们力气多的没处使唤,那么,明日进攻北丰城的重任,就交给你们两个了。   一个南城,一个北城,自己挑选。”   云初瞅着郭待封道:“你先挑选。”   有高侃在,郭待封就不害怕云初了,咬着牙道:“我要北城。”   云初赞许的瞅着郭待封道:“还没有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说完郭待封,云初又瞅着高侃道:“先登城者,多一日清理时间。”   高侃笑道:“准了。”   云初回头看看郭待封,摇摇头,叹口气就转身离开了中军所在地。   高侃没好气的对郭待封道:“有什么不服气的,你的军功没人家高,武功远不如人家,还不如人家聪明,你离他远一点不成吗?”   郭待封耷拉着脑袋觉得自己无话可说。   解决了郭待封无休止的自杀问题,云初回到自己的军帐就对趴在躺椅上看书的温柔道:“明日出战北丰城,我军为主力攻打南门。”   温柔合上书卷皱眉道:“北边城墙更低,应该比较好打,今日看到北丰城主将高庸出现在南门上。   三天前战死的高慧真就是高庸的儿子,人们常说老子英雄儿好汉,看来,这个高庸不好对付。”   “云初道:“所以我们从现在起就开准备攻城。”   温柔道:“此时正是月初,月亮不出来,我们如何进攻呢?”   云初用脚踢一下脚下的泥土道:“这里土质松软,加上晚上天黑,正好适合我们挖掘地道。”   温柔道:“你不会想着挖地道进城偷袭吧?我告诉你啊,但凡是守城之战,人家都会把大瓮埋进地下,派人专门倾听地下动静,一旦被人家发现了,派去多少人都是死路一条。”   云初笑道:“谁说我要挖进城了,我是准备把城墙挖倒塌。”   温柔像看一个傻子一样的看着云初道:“我觉得你可能挖不塌。”   云初随手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放在桌子道:“你看看这里的泥沙,很松散,不是很适合修筑城墙。”   温柔道:“他们可以从远处运送泥土,还会在泥土里添加一些石灰,草梗一类的东西,加固城墙。”   “杨景说,北丰城需要的奴隶比较多,因为这里的城墙每隔四年就要大修一次,现在距离上一次修缮城墙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六年之久。”   “说不定是人家彻底修好了城墙。”   云初大笑道:“是与不是,终究是要试验一下才好,你继续休息,我去试验一下。”   云初离开帐篷,就命令张东海取来一架滑床弩,来到距离城墙两箭之地的位置上,命军卒朝城墙射击。   弩枪带着风声去了城墙,对于这种夯土城墙,弩枪一次没入了两尺有余。   换地方试探了三次,都是如此。   心中有数的云初就回来了,不过,马上,他的麾下就离开了军营,从两箭之地外边开始挖地。   晋昌坊配发给府兵的铲子非常好用,有些府兵甚至把这东西用在军阵上,现在挖土更是利器。   夯土城墙是有缝隙的,并非是一次夯制成型,虽然有一些过桥,只是时间久远,城墙上的裂缝已经肉眼可见。   跟杨景,王家三兄弟商议一阵之后,不论是杨景还是王家三兄弟就非常的兴奋。   云初将十二架滑床弩一字排开,为地下挖沟的奴兵们提供保护。   一时间,十二条土龙就慢慢的向城池延伸。   城上的守军发现了这一幕,片刻过后,高句丽军的重弩也开始射击了。   高侃得知云初部已经开始攻城,还以为云初想在这漆黑一片的夜里攻城,大怒,匆匆赶来之后,才发现云初军正在土工作业中。   而且云初准备的非常完善,弩兵,弓兵压阵,保证高句丽人不敢派人出城突击这些正在挖沟的奴兵,狭窄的沟渠加上最前方的装满沙土的木箱,保证了挖沟的奴兵不受敌方重弩的伤害,看起来很是周全。   “你这是要挖穿城墙?”高侃发现了云初的土工作业之后,第一个想法就是他想挖洞进城,至于那些奴兵的生死他是不在乎的。   云初笑道:“末将只想把这道年久失修的破烂城墙挖倒塌,好让我的骑兵突袭进城。”   高侃皱眉道:“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你挖倒城墙,你这是白费力气。”   云初笑道:“总要试一下才好,如果天明时分没有挖倒城墙,末将就率领将士们冲城。”   既然身为前锋的云初已经下定了决心,再加上使用的是高句丽奴兵,高侃也不好说什么,反正明日天明时分就要发动进攻的计划已经定好,且无法更改。   郭待封站在一边若有所思。   云初就对他道:“如果觉得我的法子可行,就去北边使用,你那里的城墙低一些,倒塌之后也不怎么影响骑兵冲锋。   不要觉得难堪,等你将来直面战死将士的家眷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将士的性命比你的脸面值钱的多。”   郭待封怒道:“不用你假惺惺的当好人。”   云初转身对张东海道:“派两个人过去帮他。”   随即两个正在坑道里干活的校尉就走了出来,跟着郭待封,这一次,这个家伙没有拒绝。   云初不觉得是这个家伙改了性子,而是在这里看到了高句丽人的重弩的威力之后,也是心生怯意。   大唐有的冷兵器,高句丽一样都不缺,甚至在钢铁的使用上,还超越了大唐一筹,毕竟,他们的钢铁太多了。   造成这一个局面的就是罪该万死的隋炀帝,他最后一次东征高句丽,仗打了一半,就听说国内杨玄感造反了。   这狗日的竟然立即下令军队全部回国平叛,把大隋数量多达三万的工匠全部丢下,更把从国内征召来的五十万民夫也丢下,自己带着大军匆匆的回国了。   然后,高句丽的采矿,冶铁,制甲,制造武器的水准直逼大唐,有一些方面,甚至超越了大唐。   高句丽人的重弩轰击在木箱上,几次之后,装满土的木箱子就会四分五裂,奴兵们也很聪明,不再把巷道挖成直的,改成弯弯曲曲的模样,这样,就让敌军的重弩没有了用武之地。   巷道只有两米深,一米半宽,主要挖掘土方的是杨景,王家三兄弟带来的两千奴兵,云初派了两百个府兵负责指挥,等到天边出现鱼肚白的时候,巷道已经挖掘到了北丰城下,正在横向挖掘北丰城城墙的地基。   城头上的巨石不断地落下,砸在横放在巷道上的粗大木头上,虽然声势骇人,巷道里面的奴兵还在奋勇挖掘。   杨景的身边已经堆满了死尸,都是那些担心城墙倒塌下来,不愿意继续挖掘的奴兵。   杨景则不管这些,因为云初答应他,只要进城,他的奴兵可以跟云初的府兵们一样,可以烧杀劫掠一整日。   杨景对于北丰城知道的很详细,这里本就是辽东的粮仓所在地,而现在刚刚进入秋日,城里面的粮草一定堆积如山。   大唐军队对于粮食也有要求,他不可能拿到,但是,北丰城一向富裕,更有无数的高句丽,百济的粮商常年盘恒在这里,即便是这些商贾手里的资财,就能让他大捞一笔。 ###第三十九章 占领区需要养小人   就在杨景已经做好牺牲这些奴兵的时候,云初却向他们下达了撤退命令,一时间,奴兵们如蒙大赦,一个个飞快的从巷道里钻了出来。   随即,云初就让军卒们挖开了连接巷道的水渠,大股大股的水灌进巷道之后,片刻功夫就抵达了城墙之下。   云初瞅着太阳问温柔:“到进攻的时间了吗?”   温柔从袖子里掏出一枚沙漏,放在地上道:“等沙子漏干净,就到我们冲锋的时候了。”   云初又问道:“郭待封那边准备的如何?”   温柔道:“还在挖掘中,他没有奴兵可以用。”   高侃到来的时候,发现北丰城的一截城墙已经明显向外偏了,就对云初道:“城墙倒塌,就需立刻进兵。”   云初点点头,指着城里冒起的浓烟道:“高庸已经开始焚烧物资了。”   高侃冷笑一声道:“那就不要留活口了。”   说完,高侃就去了郭待封那边去了。   如果说苏定方中意裴行俭,李绩中意薛仁贵,毫无疑问,高侃很中意郭待封。   尽管这个人云初看不上,但是,高侃却认为郭待封也非常的不错了。   绝望的人什么事情都能干的出来,所以,整个北丰城都开始冒起浓烟了。   轰隆一声响,一段足足有两丈宽的城墙轰然倒塌,就在这两丈城墙倒塌的功夫,与它相连的城墙也相继倒塌。   云初放下面甲,回头看一下已经等得不耐烦地部将们道:“随我来。”   说罢,就催动枣红马率先向北丰城的缺口冲杀了过去,进入重弩轰击的范围里,北丰城里并没有重弩射出来,再前进一段路,前方也没有羽箭覆盖过来。   等云初的战马已经抵达倒塌的城墙边上,云初赫然停下脚步,倒塌的城墙虽然不算高,依旧挡住了他的视线,让他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或许高庸这个人见自己无法阻止城墙倒塌,说不定在城里已经重新设置了防线,就等着骑兵们艰难的翻越倒塌的城墙,他好偷袭一波。   这对云初来说不是什么问题,远处的温柔传来消息,果然如同他设想的一样,高庸已经放弃了对城墙的守卫,把所有人手退缩到了城内。   云初看看杨景,杨景立刻心领神会,两百多个步卒奴兵,开始往破碎的城墙碎块上绑绳子,然后驱赶战马将这些害事的碎块拖开。   随着碎块逐渐减少,城里面的状况也落入了众人的眼帘,里面果然出现了一道由木头,石头,门板,砖瓦组成的第二道防线。   奴兵们才进入城墙位置,就被交织在一起的密集箭雨给射杀的一个不剩。   万年县不良人下马,举着圆盾上前,在进入城垣内圈的时候,他们将圆盾相连,以五十人为一队缓缓向前推进,箭雨毫无疑问的再次降临。   第一队不良人高举着圆盾蹲在地上,而第二队不良人则踩着脚下的粗糙圆盾继续向前。   箭如雨下,却无法穿透圆盾,等第二队不良人抵达矮墙之后,就再一次蹲伏在第一排龟甲上,随即,第三队,第四队,第五队不良人就举着圆盾,踩踏着第一队,第二队不良人用龟甲铺设成的大路,越过高墙。   随即,厮杀声四起。   越来越多的步卒踩踏着龟甲跳进城内,向他们射击的箭雨却越来越稀疏。   当奴兵们再一次搬开这些害事的矮墙,云初部的骑兵就一拥而入……   与此同时,云初也听到了北面城墙倒塌的声响,郭待封兴奋地怒吼声,云初即便是在城南都隐约听得到。   北丰城破了。   北丰城不算大,也没有办法弄得很大,三里之城,七里之郭,这里残破的郭城早就被高侃的大军给踩踏成了齑粉,眼前这座方圆不过五里的小城,一次挤进来六七千的兵马,顿时有些人满为患。   跟郭待封急急忙忙的向城主府进攻不同,云初军带着奴兵们如同乌云一般从南向北不急不缓的前进。   府兵们负责作战,奴兵们负责战利品收集,这样下来,云初部推进的速度反倒比郭待封更快一些,毕竟,郭待封的进攻如同锥子刺穿牛皮,而云初的进攻则如同刀子割牛皮,一刀一大块。   等云初抵达城主府的时候,郭待封正在跟一个白须飘飘的高句丽老将厮杀的难解难分。   这个老家伙应该就是北丰城的守将高庸。   云初下了马,在亲兵的簇拥下走进了城主府大堂,眼看着府兵,奴兵们潮水一般的涌进城主府,那个正在跟郭待封恶战的老将,忽然向后退出几步,用刀子指着坐在大堂正位上的云初道:“我乃高句丽王座下大傉萨高庸是也。”   云初拿起酒壶喝一口酒道:“然后呢。”   高庸哆嗦着道:“老夫见过你们的太宗皇帝。”   云初笑道:“太宗皇帝说过饶你不死的话了没有,如果有,跪下来磕头,本将就饶你不死。”   说话的功夫,城主府后宅传来了一阵阵妇人的尖叫声,高庸颤声道:“尔大唐行不义之师,以无道伐有道,必将丧师辱国,死无葬身之地。”   云初对抱着刀子在一边看热闹的郭待封道:“你没能杀了他儿子,把他杀了比你自杀一百次都强。”   郭待封大笑道:“不着急,不着急,我觉得这个老贼说的挺有趣的,让他再说说。”   云初站起身道:“我要去粮库看看,你不打算一起去吗?”   郭待封这才醒悟过来,再一次跟高庸打了起来,这一次他可没工夫纠缠,一声令下,十几个亲兵就冲过来,转瞬间就把高庸绑的结结实实。   云初愣了一下道:“干嘛不杀?”   郭待封笑道:“等把他们一家子凑齐了,老子才能洗雪你带给老子的耻辱。”   云初摇摇头,就在亲兵的护卫下去了已经着火的粮仓,也不知道能留下多少。   等云初到了粮仓,疑惑地发现粮仓竟然安然无恙,着火的是粮仓周围的房子,至于一垛垛的粮食垛子依旧矗立在空地上。   云初用马槊戳破了粮食垛子,随着马槊抽回来,黄褐色的麦子就从洞里缓缓流淌了下来。   一个穿的跟乞丐一样的胖子突然在被府兵看管起来的俘虏群中大叫。   “将军,将军,高庸老贼下令烧毁粮仓,是小人觉得这些粮食应该敬献给大唐,所以,就点燃了旁边的房子保存了这些粮食,将军,将军,小人虽然是高句丽人,却一心向往大唐啊,将军。”   看着那个涕泪横流的高句丽胖子,云初对郭待封叹息一声道:“你看看,哪里都有义士啊!”   郭待封不屑的道:“要是我遇到这等卑鄙小人,早就一刀砍了。”   云初恨铁不成钢的瞅着郭待封道:“高庸父子这等人,才应该只要见到了就一刀给砍了,像这位胖义士这等人物,我们不但不能杀,反而要给很高的礼遇。”   说完话,就亲自走到胖子跟前,让人给胖子松绑,然后对胖子道:“误会你了,快快把与你志同道合的人指认出来,只要是义士,就不该受这样的羞辱。”   胖子立刻从人群中指认出男男女女三四十人。   云初毫不犹豫的下令让人松绑,又和蔼的对胖子道:“不知义士高姓大名。”   不等胖子回答,被郭待封的亲兵绑的结结实实的高庸怒吼道:“金大成,你这个不知廉耻的狗贼,你过来,老夫要咬断你的咽喉,生吞你的血。”   云初摆摆手,立刻就有人绑住了高庸的嘴巴,只能在那里用力的挣扎。   云初才抬起手,这个高胖的金大成就刻意的矮下身子,好方便云初的手拍在他的肩膀上。   云初没有拒绝金大成的好意,就拍拍他的肩膀道:“说说,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金大成立刻在云初身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云初惊讶的道:“果真如此吗?”   金大成连连点头道:“六天前,石城的大傉萨郑光就派出来了五千兵马,准备跟高慧真合兵一处去救援卑沙城,高慧真嫌弃石城的兵马来的太慢,担心卑沙城等不到救援就被攻克,所以,独自带兵走了。   按照路程计算一下,石城的援军,最迟后天就能抵达北丰城,将军要早做打算啊。”   云初欣慰的瞅着金大成,再次拍拍他的肩膀,四处没有找到钟馗,这家伙刚刚还在呢,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于是,就把王德发喊过来道:“金义士的家财不能动一分一毫,不但不能动,本将还要重重奖赏。   待本将诛杀石城援军归来,对金义士还有重用。”   云初军中历来是军令如山,王德发立刻拉着有些趾高气扬的金大成在缴获的东西里面寻找属于他家的东西。   而嘴巴被堵住的高庸不知道怎么弄的,嘴巴里流出来的血已经把堵在他嘴上的那块破布都濡湿了。   在一边看的目瞪口呆的郭待封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云初仅仅是善待了一个无耻之徒,立刻就获得了另一个立大功的好机会。   此时此刻,他心中已经掀起了万丈狂澜,难道说父兄往日里教导自己的东西都是错的吗?   云初拉扯一下傻了吧唧的郭待封道:“走吧,活捉了北丰城大傉萨全家,还获得了石城援军就在左近的消息,有了这些足够你扬眉吐气了吧?”   郭待封连连点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不过,还要把狙击石城援军的差事给我,我才会忘记你羞辱我的事情。”   云初冷笑一声道:“你倒是会捡便宜,丢一趟脸,接连弄两个大功,这买卖划算啊。”   听云初这么一说,郭待封也有些不好意思,就咬咬牙道:“如此,这北丰城里的好处,就全归你了。”   云初白了郭待封一眼道:“这还差不多。”   从来就见不得云初无耻模样的钟馗,见郭待封走了,也就再一次出现在云初身边。   看着郭待封神清气爽的走路姿态,就叹口气道:“不要把对付文臣的那套鬼蜮伎俩拿来对付这个心思单纯的年轻武人,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第四十章 一山还有一山高   郭待封与云初的要求是不一样的。   当年他父亲郭孝恪,也是一位战功赫赫的将军,为大唐立下了赫赫战功。   但是后来,因为西域发生了叛乱,郭孝恪被叛军偷袭虽然他战斗到了最后一刻,与长子郭待诏血战至死,死后却没有获得应有的哀荣。   郭孝恪战死的消息传到长安,向来以英明神武著称的太宗,非但没有对其进行奖赏,反倒是剥夺了他的所有官职,甚至还曾在私底下说:此人之所以战死,纯粹是自作自受,死不足惜!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是太宗皇帝坚守了一生的信念,所以,他说郭孝恪之死乃是自作自受,那么,他就一定是自作自受。   如果换一个人像云初这样羞辱郭待封,郭待封早就疯狂了,一定会寻找一切机会弄死这个人。   云初不一样,他来自西域,来自龟兹城,甚至可以说,云初之所以会遭遇那样惨烈的一场围城之战,都跟郭孝恪这个大唐第一代西域都护脱离不了干系。   如果他当年听从主帅阿史那社尔的命令,随军追击西突厥的叛军,就不会有龟兹城惨案,也就不会出现阿史那社尔征伐西突厥的事情半途而废。   这才弄得西域四镇处处狼烟,也就不会有阿史那贺鲁再次背叛大唐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因为郭孝恪父子战死,导致西域官员五年没有任何升迁。   但凡是从西域归来的将士,对郭孝恪父子都是心怀怨愤的,且不可消除。   这就是为何郭待封在被云初羞辱之后,只会想着含羞忍辱,却生不起报复之心的原因。   郭待封如今要做的就是尽早恢复他郭氏阳翟郡公的荣耀,而不是为他的部下求取一些钱财。   自从云初想清楚了自己的目标之后,在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之后,对于作战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如同他对郭待封说的那样,他不仅仅是麾下将士们的将军,还是他们的父母官。   在这两个职位中,云初必然倾向于父母官,既然是父母官,他的想法就跟将军的想法有很大的不同,战功对他来说无所谓,将士们灭了靺鞨部,如今连克盖牟,建安,银城,北丰四座城池,手中的战功已经差不多了,再高的功勋那是属于烈士的,活人想要拿到太难了。   所以,将士们对于军功也不会太热衷。   在这种情况之下,自然多多捞取一些好处,才是上上策,毕竟,自备甲胄,兵刃的来苦寒之地高句丽,不就是为了能多一些斩获吗。   当郭待封带着他那些情不愿,心不甘的部下退出北丰城的时候,云初就张开双臂对身边的将士们道:“日落之前,这座城属于我们!”   “多谢将军。”部下们见将军把郭待封赶走了,心情大好,回应一声,就在杨景,王家兄弟的带领下开始了自己的发财之旅。   高侃听完郭待封的叙述之后,微微叹了口气,就对郭待封道:“将士们两手空空,如何连续作战?”   郭待封道:“自有军功赏赐。”   高侃低声道:“既然有这样的好处,为何云初不要,却全部给了你呢?”   郭待封道:“他是文官,军功无用。”   高侃坐在桌案后面,用手揉捏着眉心道:“你是说,云初不喜欢马上封侯吗?”   郭待封道:“末将想要积攒更多的军功。”   高侃无奈的放下手,用指关节扣响桌子道:“对于一个将军来说,手底下的兵才是你说话的本钱。   如今,我们的战争才刚刚开始,硬仗还在鸭绿水那边没有发生呢,你,此时此刻,却将手中兵马挥霍一空,到了鸭绿水你如何应对?   如果手中兵力不足,你只会被编练到别人的军中为副将,一个副将又能立下什么样了不得的大功呢?”   郭待封有些慌了,连忙道:“云初骗我。”   高侃长长的叹口气道:“他骗你什么了?北丰城主将高庸被你拿下,人家还奉送了一个可以立功的消息给你,这两样都不是假的吧?”   听高侃这样说,郭待封咬着牙道:“既然如此,就让末将去伏击石城援军吧。   下一次,破了石城之后,我一定不会亏待将士们。”   听了郭待封的话,高侃想起自己与郭孝恪一起大战薛举时候的事情,就低声道:“也好,这一次我还会找人帮你分担一下。”   郭待封连忙道:“不要云初!”   高侃摊开手无奈的道:“他不会主动请缨的。”   郭待封闻言,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只要云初在,他身上的压力就好大。   云初当然不会主动请缨,有好处都不去,因为,仅仅是一个北丰城,又让他的辎重营地肥大了老大的一圈。   不得不说金大成这个人真的是一个不错的人才,尤其是在搜刮百姓这种事情上,更是干的风生水起不说,还效率惊人,与杨景,王氏三兄弟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等云初军离开北丰城的时候,除过满满的粮仓之外,高侃什么都没有得到。   回到军帐的云初,见温柔在不断的筹算着什么事情,走近看的时候,才发现他是在清理云初部的财务账目。   见云初回来了,温柔就放下筹算道:“我先前问过刘仁轨了,水军不日就有三艘艨艟回莱州,而后会携带使者贾春言归幽州,再乘坐河船自幽州走运河直抵洛阳,最后走水路到长安。   所以,我觉得有必要把我们的收获造册分发给将士们,再由万年县户曹分发到每一个将士家中,你看如何?”   云初道:“这样也好,大军可以轻装前进了,将士们也就重新有了作战的动力。”   晚上的时候,云初全军黑乎乎的坐在野地里,只有将军跟长史面前各自有一堆火,把他们的脸照的阴森森的。   点名是一个团,一个团开始的,每当校尉喊道一个人的名字,这名府兵就战战兢兢地来到将军,或者长史的面前。   “陈有义是吧?”   “属下在。”   “嗯,让我看看你的缴获,狐裘一领,狼皮袍两件,铜锅一口,不错,不错,咦,还有羊皮七张,这些该是打靺鞨的时候的斩获,唉?女人衣衫两套,这是怎么回事?你他娘的欺负女人了?”   “将军,没有啊,这两套衣衫是属下在银城翻检城主府的时候翻检出来的,没干欺负女人的事情。”   云初提起笔,在他的名字后面添了一千一百个铜钱的数字,就骂骂咧咧的道:“滚你娘的蛋,要是弄一身脏病回去老婆娃都不认的时候,再去县衙哭诉,看老子不抽死你,你的战功就值一千一百个铜钱,在这里按手印,然后我找人把东西送你家去。”   小兵不认识字,不过,他还是很认真的看账簿,按手印,好像他能看懂似的,看的云初想踢他。   “常玉牛……”   随着一个又一个人的名字被叫出来,一个又一个小兵来到长史,或者将军身边,走着同样的流程,按着同样的手印,挨着同样的骂。   原本没有必要这样一对一的对质,云初却认为非常的有必要,因为,这东西就叫做仪式。   这东西用来凝聚人心那是再厉害不过了。   对将士们来说,分赃的感觉大好。   尤其是能跟将军,县尊,长史,御史一起分赃的感觉就更好了。   看不懂账簿上的东西不要紧,县尊,长史数百万钱都不放在眼里,自然不会贪墨自己这点东西。   原本点完名的将士们就可以回帐篷睡觉了,却没有一个人离开,就这么坐在黑洞洞的野地吹着冷风,看县尊跟长史给别的兄弟分东西,连窃窃私语的人都没有。   这个过程很漫长,从天黑开始直到东方渐白才结束。   云初站起身伸了一个拦腰,懒散的道:“其实还有老大一堆剩余,只不过,我不希望兄弟们拿到这堆剩余,因为剩下的都是抚恤金。   战死的能分八贯钱,我打算给换成牛犊子,你们死了,牛犊子养两年养大了,就能代替你们给老婆娃耕田,反正你们干起活来,比不上一头牛是吧?”   “嘿嘿,将军小看属下了,小的不但能在地里耕田,在床上也成。”   “哈哈哈哈……”   “滚你娘的蛋,等你战死了,本官就让人把牛送你老婆的床上,闭上臭嘴,好好听。”   “少一条腿的,六贯钱,同样的,给你换成一匹小挽马,可以拉着你到处跑。”   “少胳膊的只有四贯钱,也就能买一头驴子,估计娶不到老婆了,以后就跟驴子过活……”   “如果……老子说如果……你们都好好地跟着老子打完这场仗,好好地活着回家,我们再按照人头把这堆钱都分掉,一个子都不留。   还带着你们去晋昌坊见大世面,吃那里的大肉面,牛肉面,饼夹肉,红烧肉,狮子头,一指头厚一巴掌大的卤肉片,大块的酱牛肉,成桶成桶的吃驴板肠。   看教坊第一部光着身子跳舞,跳水,抖肚皮,到时候老子一高兴,说不定会请你们喝杀毒药……”   “咱万年县的人不喜欢打仗,家里的好日子刚刚开头,满田地里的棉花已经到了采收的时候,卖给棉纺作坊就是大笔的银钱跟大堆的粮食。   可是,我们干嘛跑了几千里地来打仗呢,还害的好多兄弟都不能囫囵回家,只能烧成灰带回去,这都是为了啥?”   “我们其实不是为了钱,钱,我们在家就能赚,我们为的就是不让别人打搅我们过好日子,我们为的是,把以前死在这里的族人的骸骨带回去。   我们为的是让所有的杂种们都看到,老子不是你们能惹得起的,只要敢惹老子,老子就杀光你们,寸草不留——”   “寸草不留,寸草不留……”   当将近四千人一起怒吼寸草不留的时候,即便是身在中军帐中的高侃也听得清清楚楚。   还以为发生了营啸,连忙起身匆匆问道:“何处喧哗?”   左右连忙禀报道:“定远将军云初在训诫军士。” ###第四十一章 预料之外的坚城   石城来的高句丽人不好打!   郭待封与高侃支援他的两个折冲府将石城援军困在一个山谷里,两天过去了还没有拿下来。   听说伤亡很重。   尤其是这些高句丽人还有数量达到了五百的甲马,这东西非常的讨厌,甲马跟甲马之间有一根带刺的铁链子,冲锋的时候一度将郭待封的步卒冲击的七零八落,若不是还有滑床弩助阵,很可能就会被这些高句丽人跑掉。   两天时间了,那里的战斗还在进行中。   派上去的援军也越来越多,听说人数已经达到了高句丽人的一倍多了。   大唐军队历来是以少打多的,遇到厉害的也不过是一对一,这几乎形成了唐军作战的规律。   这一次面对石城援军,却迟迟拿不下来,真的有些让人失望。   这是一支全甲胄的军队,也就是说步卒身上穿的也是铁甲,而不是皮甲。   所以,云初觉得没有火药,自己上去也是一样的下场,不会比郭待封好多少。   直到现在,云初还是不明白李绩的战略是啥,手里面明明有火药,偏偏不拿出来用,也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遇到这种全甲胄的军队,往人群里丢一些雷火弹,就算炸不死这些人,也能把他们炸晕,再派人上去按住他们,这些铁王八就没办法翻身了。   第三天的时候,刘仁轨的人来了,把云初部的战利品统统带走了,全军将士都眼巴巴的瞅着自己的东西被人家用马车拉走,非常的不舍。   第四天的时候郭待封带着大军回来了,高句丽石城援军这根硬骨头终于被他啃下来了。   然而,当云初祝贺他的时候,郭待封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欢喜之色,那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家将头子不见了踪影。   战功还是非常显赫的,阵斩三千余……   云初以前听到某某将军阵斩多少,只会觉得荣耀,现在听到阵斩两字,他的牙齿就发酸。   阵斩的数目越多,就越是证明战况越是惨烈,两军交战的时候,那里只有允许你杀我,不允许我杀你的道理,都是爹生娘养的,出来的时候都是肉身,没有谁天生长了一副刀枪不入的身子,刀子砍上去都会破,都会流血。   “石城,我不跟你争了。”   郭待封是骑在马上说这句话的,可能是因为坐的高,外边风大,导致沙子钻进了眼睛,让他的眼眶红红的。   “石城的精锐已经被你在野战中杀的差不多了,现在的石城就是一个空壳子,用锤子砸几下就能破开,这时候放弃太可惜了。   我不跟你争夺石城,毕竟,这也是你的功劳的一部分,别留遗憾。”   悲伤的郭待封怒吼道:“你还想看我笑话吗?你们这些从西域下来的,每个人都觉得我郭家对不住你们,你们有没有想过我家,我父兄都战死在了龟兹城,你们还要怎样,难道看着我再战死沙场你们才会满意?”   云初本来还想劝说两句,见高侃一脸阴沉的骑着马过来,就上前见礼。   “明日起,你为前军。”   高侃马步不停的下达了军令之后,就走了,云初瞅着悲伤的郭待封道:“你要把这些没用的情绪丢掉才成,我真的认为破石城不难!”   “那你就去破吧,我这里提前恭喜你。”郭待封有气无力的敷衍云初两句,也就走了。   同时走的还有一群跟着郭待封从战场上下来的将军,校尉们,他们看云初的眼神也很奇怪,也觉得云初这是在继续坑郭待封。   云初瞅着他们的背影大叫道:“你们的脑子都被狗吃了吗?   全铁甲军队,整个高句丽才有多少,你们在辽东已经干掉了五千人,石城如今就是一座空城,你们就想不到吗?”   一个将左臂挂在胸前的将领回头看着云初道:“既然如此,克石城的大功,就交给云县令了。”   “果然被孤立了吧?”温柔一瘸一拐的走过来,他的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听医工说,没有大碍,最多以后屁股上会多出来一个凹坑。   云初回过头看着温柔道:“说实话的时候怎么就没人听呢?”   温柔道:“太惨了,乱石沟一战,大唐与高句丽打成了一换一的场面,损失惨重啊。”   云初道:“那可是高句丽全甲兵,是高句丽精锐中的精锐,打成这个样子已经很难得了。”   温柔叹口气道:“这就是问题之所在,这些年大唐军队以少打多,已经形成习惯了,这一次以多打少还打成了一换一,没人能接受的了,别说我们这些在军前的不能接受,就是长安的那些文臣们也绝对不会接受。   你看着,这一战一定会在战后形成对高侃的质问,对郭待封的问责。   这就是他们这些人为什么如此不高兴的原因。”   云初道:“既然到手的功劳都不要,这一次,这个石城我还真得就要强攻下来。”   “跳荡兵加装甲片吧,我们从银城得到的甲片还有不少,能用的全用上。”   石城,顾名思义就是一座石头城堡,与北丰城一样,都是这片大地上的主心骨城堡,只不过北丰城更像是一个粮食集散地,而石城,则是纯粹的军事堡垒。   从金大成口中云初得知,这座城的守将是渊盖苏文的内弟姜太御。   卑沙,北丰,平郭,积利,已经被云初攻克的建安,银城都属于此人节制,是高句丽真正的封疆大吏。   石城藏身于山坳之中。城池三面环山,城墙顺山势环绕,全部采用人工凿石,用楔形花岗岩石块砌筑,建造在悬崖峭壁之中。   城墙长达十六里左右,设有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城墙高达三丈。   绝对是一个易守难攻之地。   这样的地方,如果放在云初以前的生活里,绝对是一个不错的游玩之处。   到时候可以与友人喋喋不休的讨论一下如何攻伐这座城池,如何保卫这座城池。   现在,他需要带着人马攻克这座城,这就很让人为难了。   虽然云初对郭待封说的都是实话,但是,即便是没有全甲兵,这里的大型守城器械也一定是齐全的。   正如他所说的,这座石城就是一个硬壳子,但是如何敲破这个硬壳子,却是一个难题。   怪不得不论是高侃,还是郭待封,亦或是众将,都对这座城池望而却步。   “将军,我听说巍山后山有一条山道,可以进入石城,要不然我们试验一下?”   听了金大成的话,云初精神一振道:“快说说,你是怎么知道这条路的?”   金大成道:“这条路其实是一条鬼路。”   “鬼路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只能晚上走,不能白日走,石城最多的东西就是盐巴,这里的盐巴供应整个辽东,盐民在海边煮盐,再送到石城,再从石城送到辽东各地,就连河北地也有很多的盐巴都是来自于石城。   高句丽跟大唐一样,盐巴也属于官卖,官卖的盐巴价格很高,于是,就有了很多的私盐贩子,这些私盐贩子不知道从什么渠道弄到了盐巴,就会从鬼路偷出城关。   小的负责北丰城的粮秣,盐巴太贵,就难免跟一些私盐贩子打交道,这才得知有这么一条路。”   云初听金大成把话说完,就跟温柔对视一眼,温柔摇摇头,云初也叹息一声道:“私盐来自官府,鬼路也来自官府利益方故意开的口子。   一旦大军迫近城关,石城的所有口子就会立刻收紧,以前的方便路,到了这个时候,就成了死路,突袭这条路看样子是行不通的。”   让金大成离开之后,云初就对温柔道:“看样子只有强攻这一条路了。”   温柔道:“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到了石城看看再说,我就不相信这世上有无法攻克的坚城。”   云初也知晓,现在开始担忧还为时过早,等实际看过这座石城之后,才能下决定。   天刚刚亮,云初部就已经拔营一路向北,身为前军,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这是自然之事。   这里大部分乃是平原之地,村庄颇多,只是,村庄里早就人去屋空。   云初进去查看过,发现这里的人走的还是非常的匆忙,而且,撤离的时间不会超过两天。   云初故意让大军表现得懒懒散散的,希望能有高句丽人来偷袭。   结果,没有人上当,他们跑的非常彻底。   既然石城是一座兵城,那么,在战时,他们不可能让这些百姓进城的,那么,这么多的高句丽人都去了哪里呢?云初觉得这是一个很意思的话题。   既然有疑问,自然就要求证一下,杨景,王家三兄弟就带着他们的不奴团离开了大军,在这平原,丘陵上大肆的搜寻那些逃跑掉的高句丽人。   这一路上还有很多空无一人的军寨,这里面的人应该进入了石城,从侧面证明了云初推断的石城空乏的现状。   云初部无惊无险的走到了石城的南门前。   看着高大的城墙,以及巍峨的城楼,云初的嘴巴发苦,这还是他第一次面对高句丽的雄城。   想起自己对郭待封说的话,此时听起来就讽刺的厉害,显得自己真的很像是在诱骗那个可怜的郭待封继续犯傻拿部下的性命去跟石城死磕。 ###第四十二章 先登营   辽东盛产油松。   石城更是一个木材极为丰富的地方,三面环山的石城被密密匝匝的油松,樟子松、红松、云杉、冷杉、侧柏、桧柏等常绿针叶树环抱,绿意盎然不说,还环境优美。   无数清泉发自松根,潺潺的从山上流淌而下,汇聚成一条条的小溪自山崖跌入石城。   海风从远处吹来,引起松涛阵阵,不得不说,怪不得姜太御会选择驻扎在石城,而不是后面的城堡群积利山城,这里实在是太美了。   云初驻马高坡对身边的温柔道:“这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一座城池。”   温柔笑道:“高句丽从出现到现在已经七百年了,有一些美丽的东西也是很自然的一件事。”   云初道:“喜欢看,就多看一眼,马上就不复存在了。”   温柔笑道:“我们夺城而已……咦,你要干啥?”   云初指指林壑尤美的石城道:“这座城池坚固无比,修建之初就考虑到了方方面面,就连水源地人家都处置的完美无缺,只要粮食足够,人手足够,我觉得我能守卫很多年,就算外边的敌人都变成了行尸走肉无惧生死,我也能确保守住这座城。”   温柔道:“说缺点!”   云初道:“姜太御这个人应该是一个深受我大唐国风影响的人,应该是一个非常文雅的人。   你且看看,守城的要素之一,便是尽量的减少敌人就地取材的手段,你看看路边的那两颗两人都环抱不过来的巨松,是不是很适合制造冲车跟楼车呢?”   温柔瞅一眼那两棵巍然耸立的巨松点点头道:“至少已经生长了五百年。   不过,用来制造楼车跟冲车还真很适合。”   云初摇摇头道:“太浪费了。”   温柔道:“不会比将士们的性命更加重要。”   “姜太御既然喜欢这两棵松树,那就给他留着,我们不能做的太过分了。”   “你想干啥?”   “此时正是秋季,辽东别处阴雨绵绵的时候,这里却秋高气爽,再加上海风强劲,高大的树木又从巍山一路绵延到了石城之内。   而油松,樟子松、红松、云杉、冷杉、侧柏这些树木本身就油脂丰富,不烧一下,实在是对不起我自己。”   温柔闻言仔细重新打量了一下石城,紧皱的眉头也就慢慢的松开了。   “烧一下也好,我们本来也没打算留下这座城。”   云初道:“夜长梦多,不如现在就下手?”   温柔道:“趁着中军,后军还没有到来,必须现在就下手,不过,我们要先砍伐一些木头制作抵挡弩箭的牌车,这样等火起之后,也好趁着敌军慌乱的功夫进攻。”   云初犹豫一下道:“你说一千三百多年之后,这些被烧掉的树能不能再长起来?”   温柔愣了一下,不知道云初问这话的意思,就拍拍身边的一颗五百年的古松道:“它们活不过千年的,就算不老死,也会被雷电劈死,不如一把火烧了了事,一千三百多年之后不影响你继续观赏古松。”   云初点点头道:“那就烧了吧。”   所以,云初军在抵达石城的第一时间里,不是修建军寨,而是放火烧山。   放火之前必须要先挖隔离带,不能为了烧石城再把自己也一并烧掉。   等将士们沿着石城前方一里的地方清理出一条隔离带之后,就毫不犹豫的点燃了松林下厚厚的干枯松针。   海风这东西似乎非常的适合助燃,很有可能是低海拔处的风含氧量高的缘故吧。   点燃松针后出现的火是很好看的明黄色,没有多少烟,再加上它们本身就是蓬松的落地的自然状态,等含氧量很高的海风沿着缝隙吹到松针深层之后,整个地面就燃烧起来了。   云初没有派人去后山以及左右两山去放火,他喜欢这种火焰舔着地面逐渐压向石城的感觉。   因为,这种威胁实在是太有压力了。   很多年前,云初去太白山林区办事,跟当地官府的人员一起吃人参蘸酱吃虫子制作的豆腐的时候,就听他们说过,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有蠢货在林子里的放火。   这句话留给云初很深的印象,所以,今天才看到石城,他就立刻决定放火,一点犹豫的心思都没有。   看着火焰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就攀援着粗大的红松树干而上的时候,石城里响起了低沉的号角声。   云初率军站在隔离带以外,严阵以待!   原本清冷的秋日,渐渐地变得闷热起来了,而先前很好看的明黄色火焰,也变成了橘红色的烈火,高大的松树在烈火的包裹下形成了一根根巨大的蜡烛。   山林间,隐隐传来猛虎的咆哮,巨熊的嘶吼,而刚刚准备入林休憩的鸟雀则大蓬大蓬的飞起,头都不回的向远处逃窜。   等到傍晚的时候,海风变得更加强劲了,火线向前推进的速度也越发的快速,石城终于慌乱了起来,无数的人出现在城头上,又马上缩回去,而云初部则依旧站在一里地以外的地方,虎视眈眈的看着眼前的这座坚城。   此时,巍山两侧的大火已经无药可救了,因为就在松树形成的巨大火场上空,飞火出现了,它们以跨越式样的速度点燃了百十步以外的松树,等这里的火焰再一次燃烧成片之后,飞火会再次出现,再一次以跨越式样的行为前进。   滔天的大火遮蔽了即将落下的太阳,火焰剧烈的燃烧改变了空气流动的方向,左右乱晃,留下一片片模糊的天空。   几十里外已经准备安营扎寨的高侃忽然得报,说石城方向起了大片大片的黑烟。   应该就是距离中军六十里外的前军处。   三路斥候立刻纵马向前,而高侃心中惴惴不安,派云初一支军队单独为前军,是他心中又私,十万大军的前军,至少应该是一支万人队才好。   不久,斥候就回来了,不是他们已经跑到了石城,而是遇到了石城那边派来的斥候。   听闻云初部已经开始攻城,高侃恨恨地一拳砸在桌子上,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云初为了争一口气,竟然会如此的鲁莽。   郭待封进言道:“云初部兵力不足以拿下石城,莫如卑职立刻率军前往?”   高侃摇头道:“云初军的信使仅仅说云初开始攻城了,如何攻城他却说不知道,还说大军才到石城下,云初就命他前来报讯。   如今,天已经黑了,大军行走夜路实在危险,只能就地扎营,等待明日天亮立刻前进。”   郭待封与众将相互看一眼,齐齐的叹口气各自回营了,前几日挤兑云初的行为现在看来竟然是错了,白白把一支近四千人的精锐葬送掉了。   天色暗了下来,石城却被两边的大火照耀的亮堂堂的,城里的大树不断地轰然倒塌,即便是城外的云初也看的清清楚楚,他们正在清除城内的易燃物,尤其是那些装扮了石城景致的大树。   等到山火的燃烧线与城头齐平的时候,云初终于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大军在刚刚制作好的巨大木牌的掩护下慢慢的靠近城池,先是犀利的重弩,不要钱一般的轰击在木牌上,虽然有很多弩枪射穿了大腿粗的圆木制作的木牌,无力再进。   推着木牌车奴兵们信心大增,发一声喊,就把木牌车推得更快了。   走进箭矢覆盖范围之前,云初下令木牌车停下来,校尉们向城头抛射测距火箭,眼看着三枝火箭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之后,落在城墙根部,云初就再次下令木牌车向前二十步。   牌车才前进了二十步,城头的箭雨就落了下来,羽箭虽然多,却没有超出云初预料之外的多。   为了消耗敌方箭矢,云初再一次下令,将牌车前进二十步,而后,牌车后面的人就拥挤在牌车之下,举着盾牌抵挡箭雨。   等高句丽守军射完三波羽箭之后,云初就下令弓箭手以火箭还击。   漫天的流星顿时出现从黑漆漆的天空中落下,落进正在全力救火的石城。   高句丽箭雨再起,盾牌手就再次在众人的头顶用盾牌形成一个屋顶。   只是,这个屋顶比不上牌车吗,抵挡不住弩枪的袭击,总有一些人被弩枪带走。   只是,此时此刻,城头上的弩枪数量已经少了很多,大部分的弩枪全部落在牌车上了。   这是一个很好的现象,说明石城的指挥者并不是非常通晓兵事。   两山燃烧的大火炙烤着石城,即便是背后有海风吹凉的云初都觉得闷热,此时,石城中早就被浓烟弥漫,他们还有这样坚决的抵抗之心,这说明,城头的守将对于大唐真的非常的抵触。   没有任何要投降的征兆。   云初在等火焰再往前面进一些,这样,后面的浓烟才会彻底将城头笼罩。   到了那个时候,才是大军正式进攻的时候。   随着浓烟逐渐变得浓厚,云初,钟馗,杨景,王家兄弟,以及张东海跟王德发,一起用厚厚的湿布蒙住口鼻,随着翻滚的烟雾,紧紧地跟在牌车后边,向石城城头进发。   在云初部十二部滑床弩不要钱一般猛烈地掩护下,一架架云梯搭在城墙上,云初一手持盾,一手扶着云梯,嘴里咬着横刀,第一个爬上了云梯。 ###第四十三章 烈火中的故人   在古代当定远将军非常的可怜,在云初看来这个位置跟以后的团长差不多,当然,待遇要远超团长。   以后的团长已经用不着冲锋陷阵了。   这个时候的定远将军却一定要带头冲锋的。   就算是比云初高一个大阶级的宣威将军,明威将军,还不是一样要冲锋陷阵,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宣威将军薛仁贵与明威将军裴行俭。   想要不再当大头兵爬城头,跟敌人死战,至少要混到云麾将军这个层次才好。   其实,就算是到了云麾将军这个层次也屁用没有,该上战场的时候就算是秦王李世民都带着骑兵冲锋呢。   脚下的梯子摇摇晃晃的,说明上面有人在把梯子向外推,只是梯子上此刻爬满了人,他推不动。   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头砸在云初的盾牌上,在盾牌上弹跳一下之后就落到城下,砸中了一个等着爬梯子的府兵。   又有一勺热油淋下来,虽然被云初用盾牌挡住了,飞溅的热油却把下面的府兵烫的吱哇乱叫。   即便是浓烟也遮盖不住煮金汁浓郁的味道,云初守城的经验很丰富,知道城头守军的德行,能用石头砸的就用石头砸,能用滚木把敌人轱辘下去的就用滚木,没办法再用热油淋,用铅水浇,实在没办法了才会上金汁。   于是,不想被金汁浇灌的云初加快爬梯子的速度,三丈高的城墙对于云初这种人来说,也就是几个呼吸的事情,当他才把手扒在箭垛上,一柄刀就飞快的砍下来,要把他的手砍掉。   云初松手,脚在梯子上借一下力,就用盾牌保护着身体从箭垛上翻滚着上了城墙。   然后一脚踹翻了那口令人恶心的熬煮金汁的大锅,铁锅翻倒,扣在一个高句丽人的身上,里面沸腾的黄汤彻底的把这个家伙包裹了一遍,随即,一声不似人类发出的惨叫声就响彻了城头。   先登上城,要做的并不是杀死多少敌人,而是看你能不能守住爬上来的这个缺口,能不能让后续的大军陆续爬上来扩大战果。   于是,云初一手圆盾,一手横刀,与那些举着长矛不断向他捅刺的高句丽军卒周旋。   盾刀破枪的本事云初都不知道练习过多少次了,一手圆盾,一手横刀几乎就是云初最强大的本事。   所以,不论高句丽军卒如何努力的想要用长矛把云初杀死,都不能得逞。   就在这小小的空间里,云初闪转腾挪,有时候还会飞起杀敌,转瞬间,围攻他的六个普通长矛手,就被云初斩杀于刀下。   云初身后的梯子爬上来了更多的府兵,云初的战斗范围也就不断地扩大,等他在城头与钟馗相遇的时候,云初部的大军已经如同蚂蚁一般爬满了城头。   “夺城门。”   云初冲着厮杀中的钟馗大叫一声,就一个大翻身跳到城墙楼梯上,跟随他的折冲都尉张东海则挥舞着横刀,呐喊一声就沿着城墙上的斜坡马道屁股着地滑落下去。   “当啷”一声响,云初的横刀镶嵌在了一个高句丽军卒的身上,用力抽一下,那个身着铁甲的高句丽甲兵竟然伸出手抱住了云初砍破甲胄还砍进他身体的横刀。   第一时间没有抽出来,云初立刻松开刀柄迅速后撤,三柄铁矛擦着他的铠甲滑了出去,云初用力投掷出他的盾牌,盾牌急速旋转着斩断了那个依旧抱着他横刀的高句丽甲兵的头颅。   与这个死而不倒的甲兵擦身而过的时候,云初抓住了横刀这一次,轻轻一拉,横刀就物归原主了。   一柄雪亮的长刀斩下来,云初用空出来的左手单手捉住了对方的长刀,横刀猛的斩落,长刀手的手臂就跌落下来,云初丢开长刀,用戴着铁手套的左手重重的按在对方的脸上……   再松手的时候,对方的那张脸就像是用血洗过一般,踉踉跄跄的向前走两步,就被云初一脚踹的迎向铁矛,三根铁矛刺穿了他的身体,云初却如同鬼魅一般从长刀手身后露出来,横刀连斩,地上边多了三只手掌。   面对甲士的时候,想要杀死太难了,即便是云初手中的百炼横刀,在砍到甲胄上的时候,也不能保证每一次都能要了敌人的性命。   于是,斩甲士暴露在外边的手掌,脚掌,从甲胄连接缝隙处刺穿敌军,就成了不多的选择。   跟云初的取巧不同,钟馗单手挥舞着一根不知道哪里来的狼牙棒,不论眼前是甲兵,还是普通军卒,只要被狼牙棒砸到,就会软软的倒地,没有砸飞,但是比砸飞显得更加吓人。   而那些灵巧的高句丽军卒避开狼牙棒的横扫,想要钻进钟馗怀里近身搏斗的时候,才会知晓,此人左手还有一根闪着寒光的朝内开刃的锋利钢钩,只要被勾到那里,那里就会与身体分离。   在云初跟钟馗的掩护下,张东海带着人已经杀到了城门下,然而,城门里堆满了砂石,木料,不把这些东西搬开,根本就无法打开城门。   在漫天的火光中,黑压压的府兵群黑潮一般的翻过城墙,高句丽的军卒,只能且战且退,向城内退缩。   此时城外的大火已经燃烧到了极致,冲天的火光将天空烧成了红色,就在大片红光的映照下,一群身着黑色甲胄的人跟在跟一群身着黄颜色甲胄的人杀的血肉模糊。   靠近城墙的一些房子已经开始燃烧,一些华丽的三层高楼也开始燃烧,而此时从海上吹来的风却越发的猛烈了,风助火势,火借风势,顷刻的功夫,整座巍山都燃烧了起来。   整夜未眠的高侃瞅着东边被火光映红的天空,他不知道什么样惨烈的战场才能把黑色的天都映红。   郭待封更是忧心忡忡,他背负不起戕害云初的罪名,只能瞅着被火光映红的天空,希望等他明日抵达石城的时候,云初还活着。   高侃不喜欢云初,这在军中不是什么秘密,哪怕云初给他送了一碗米饭,他依旧不喜欢云初。   因为他觉得云初根本就不是一个纯粹的军人,更像是他口中的文官。   他记得很清楚,以前太宗与众臣商议大事的时候,很容易达成一致意见,因为,那个时候的文臣与武将没有任何差别,所以,目标,想法也基本上是一致的。   现在不一样了,原本狗都不吃的许敬宗,只配跟野狗争食的李义府那些人,现在已经可以站在朝堂上,堂而皇之的指责他们这些曾经为大唐帝国抛头颅洒热血的人了。   ……如果,太宗……还在……他们敢!!   想着昔日朝堂上融融一堂的场面再也看不到了,高侃开始认真的考虑,此次大战结束之后,自己是不是有必要解甲归田了……   张东海终于打开了城门,云初部的骑兵终于裹挟着一股狂风从城门里冲杀了进来。   城门洞子打开了,就给石城带来了一股清凉,那些忙着收拢各种物资,财富的奴兵们擦拭一下脑门上的汗水,粗暴的撞开一户人家的大门,就一拥而进。   他们的任务非常的重,必须要在这座城彻底被大火吞没之前,尽量多的洗劫财富。   这些东西对正在作战的府兵们很重要,也对他们自己很重要,至于谁家的城池破了,谁家的百姓死了,跟他们毫无关系。   城门打开了,有了更多新鲜的风吹进来,原本很多没有燃烧的房子,此时也开始燃烧了。   不过,此时骑兵们已经进城了,攻占石城的速度也在不断地加快。   酣战了半夜的云初终于有时间坐在一个八角亭里子里,喝一杯温柔从外边带来的罐罐茶,这是对一个辛劳半夜的悍将最好的补偿。   喝一口茶叶,一股子似有似无的香气在口鼻间萦绕,疲惫的将脑袋靠在梁柱上休憩。   在半梦半醒间,他陡然看到一个脑袋很大的白衣人从外边走进了亭子,那个人的脑袋是前所未有的大,几乎跟鬼魅一般。   围绕在他身边的亲兵也酣战了大半夜,此时也忙着打盹呢,对眼前这个白衣怪物毫无所觉。   眼看着这个头很大的白衣怪物来到自己身边,警觉地云初就一脚踹了出去……   只听一声女子的惨叫声响起,那个白衣大头怪就飞出去了一丈多远。   然后云初就听那个大头怪倒在地上,一边哭泣一边吐血,还有功夫骂他——你又打我。   听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亲兵们此时是也醒过来了,二话不说就要把这个白衣大头怪分尸,就听温柔的声音从亭子外边传来。   “刀下留人。”   亲兵们染血的横刀堪堪停在大头怪的脑袋上,云初就朝外边吼道:“怎么这么不小心,敌人混进来了,你们都不知道。”   温柔绕过一道树墙走过来道:“我放进来的,在这里发现了故人,还以为你会喜欢,没想到你差点打死她。”   虽然城外有一座山都在燃烧,这里依旧很是昏暗,亲兵们点亮火把之后,云初才看清楚眼前的白衣大头怪竟然是一个女人。   女人长得很美,就是刚才被自己一脚踹的不但吐血,好像还吐了点别的,所以,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她的美丽程度。   不过,吐得稀里哗啦的时候还能看出她是一个美人,这说明这个女人绝对是一个绝色佳人没跑了。   这个女人的头不大,大的是她夸张的发髻,也不知道她哪来的那么多的头发,比脑袋大了一倍。   就着火把云初仔细查看了一下这个女人,疑惑地对温柔道:“我不认识啊。”   这时候,那个被云初一脚踹的差点闭过气的女子终于擦干净了嘴角的血迹跟呕吐物,冲着云初悲悲戚戚的道:“为什么每次见面,你都会打我?” ###第四十四章 餐桌上的人   云初盯着这张脸看了好久,最终从她嘴角的一个胭脂痣上总算把这个女人认出来了。   疑惑地道:“你是金光?上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一个男人。”   金光慢慢的爬起来捂着胸口道:“你就是一个瞎子。”   云初继续盯着金光饱满的胸膛道:“我记得以前怀疑过你是女人,还扯开你的领口看过,里面啥都没有。”   金光也不理睬云初粗陋的话语,朝云初盈盈一拜道:“新罗国乐浪公主金媃筎见过定远将军。”   云初继续瞅着她因为下拜而显得更加雄伟的胸膛对温柔道:“我想扯开看看,因为她是一个骗子。”   温柔抬抬手道:“尽管下手,如果你还想干点别的,做兄弟的可以给你把风。”   云初摇摇头道:“我只是想单纯的看看,以解开我心头的疑惑。”   温柔一边向外走一边道:“单纯不单纯的存乎一心。”   金媃筎没好气的看着俩个混蛋高声道:“你们可以一起看。”   云初笑着点点头道:“这才对嘛,这才是我认识的金光。”   温柔转回身笑道:“你怎么成了姜太御的老婆了呢?我记得你以前跟云初说过,如果他喜欢娈童的话,可以找你的。”   金媃筎抬起手臂原地转了一圈道:“我至今任然是处子之身,如果云初喜欢的话,我可以为他生一个儿子,嫁给他就算了,我是尊贵的新罗乐浪公主,不能给别人当小老婆。”   云初有些愤懑的道:“既然你在城里,知道是我来了,怎么就没把那个姜太御弄死,再打开城门,害得我大半夜的还在城墙上爬?   这不是有情人相处的方式!”   云初说着话,就给温柔跟金媃筎各自倒了一杯茶水。   金媃筎接过茶水,咕噜噜的漱漱口,再把漱口水吐到花丛里揉着被云初踹的很痛的胸口道:“我也想啊,自从我给他下毒下了两次都没有毒死他之后,姜太御那个人对我的防范很严,没机会下手。”   温柔喝着茶水诧异的道:“你都这样对他了,他竟然还没有弄死你?”   金媃筎怜悯的瞅着温柔道:“你这人根本就不知爱情为何物,白活了这一世。   我原本看在姜太御对我有求必应的份上才答应嫁给他的,后来我要求他造反,结果,他竟然不答应,这种废物一样的男子我要他何用?”   温柔诧异的道:“他不肯造反,你就要毒死他?”   金媃筎瞅着云初道:“这不是我们当年一起读书的时候,你们讨论潘金莲该不该毒死武大郎的时候,讨论出来的结果吗?   潘金莲就该毒死武大。”   温柔抱着脑袋尖叫道:“那不过是云恶霸讲的一个故事,那是假如,没让你带进真实。”   金媃筎娇笑道:“云恶霸,金媃筎,姜太御,难道不就是西门庆,潘金莲跟武大郎吗?”   云初呵呵笑道:“没成功,就没成功,这不算什么事情,等一会砍掉姜太御的脑袋就是了。   对了,你不是一直谋划着要干掉新罗太子金法敏吗,怎么就嫁给姜太御了?”   金媃筎叹口气道:“本来都要成功了,被我父王发现了,然后就命我三日内自己挑选男人出嫁,要不然就把我指婚给金庾信的儿子。   父王还杀了我的六百多个仆人,不得已,看在姜太御对我情深的份上,只好嫁给他喽。   云初,我想回国,还想在此次数百年未有的大变革中成为真正的乐浪王。”   云初冷笑道:“玄菟,乐浪,真番,临屯四郡,此次都在大唐征伐之列,你想虎口夺食纯属找死。”   金媃筎道:“大军平定高句丽,百济之后呢,要不要连新罗一起灭掉,灭掉三国之后呢?要不要派官吏来治理,治理之后呢,能臣服多少年?   此次一战之后,大唐国土纵横万里之遥,且不说高句丽,新罗,百济,这些被唐人认为的不毛之地,仅仅是突厥故地,就烽烟不断,更不要说你们还要凿空西域,还要应对吐蕃,南诏,到底会有多少力量用在治理这辽东四郡呢?   辽东四郡,若是男子为王,不日必将反叛,女子为王就不同了,因为她们必须依靠大唐才能坐得住位置,所以,不会生出反叛之心。   就如同我新罗两代女王,善德,真德与大唐向来交好,毫无反叛之心。   大唐皇帝要的是威压海内之雄心,要的是朝贡,要的是臣服。   这些我都能给大唐,我为什么不能成王呢。   更何况,金法敏经常在酒后说,他非常羡慕大唐皇帝的宫殿,希望有一天能住在里面,以肉为林,以酒为池,以美人毯,得享天年。   这活脱脱的就是有了谋反之心。   而我是一个女人,即便是进了大唐皇帝的宫殿,大唐皇帝也会非常的欢迎。   这就是差别,所以,你可以帮我,帮我,就是帮大唐自己,我还可以上书大唐皇帝,皇后,请他给你这个权限,如果你还不放心,我还可以为你生一个女儿,以后她长大了,还能继续继承乐浪王,事情都这样了,这样你还考虑什么?”   云初道:“为什么听了你的话之后,我发现什么事情都是我们在做,你最后坐享其成,这不是合作的方式。”   金媃筎大喊一声道:“杨景!”   随即守在外边杨景就匆匆的跑了进来,先是跪拜了云初,然后就很小心的跪坐在金媃筎的身后。   金媃筎按着杨景的脑袋道:“这样的人我在高句丽,新罗,百济,还有十五个。”   温柔哦了一声道:“怪不得这个杨景会如此的听话,可以说听话,配合的有些过份了。   这么说,杨景弄走的奴隶都归你了是吧?”   金媃筎笑道:“大唐人喜欢新罗婢,可是,他们又分不清高句丽人跟百济人,但凡是长得好看的都买去了大唐,给我换回来大笔的钱财,那些愚笨的,不好看的就留下来,帮我种地,挖矿,干活。总体上来说,只要对他们好一点,他们就非常的满足。”   云初点点头,表示认可金媃筎的看法,毕竟,那些人是云初送给杨景的报酬,怎么用是杨景自己的事情。   虽然被杨景欺骗,云初很是恼怒,不过,人家真的是很听话啊,没干半点对不住云初的事情,最最重要的是回头想一下,发现从头到尾,杨景一句谎话都没有说。   至于他是金媃筎的人,云初没问,人家干嘛要说?   以己推人一番之后,云初就对金媃筎道:“其实你不用勾引我,直接勾引大唐皇帝就是了,让他给你一个娃,岂不是所有事情都顺理成章了吗?”   金媃筎长叹一声道:“你以为我没有勾引过吗?在长安的时候,我总共见过皇帝两次,他对我视若无睹。”   听了金媃筎的话,云初跟温柔面面相觑,觉得自己两人对这个女人了解的实在是太少了。   在云初看来,这个女人就是一个弱化了十倍的武媚,为了权力什么事情都愿意干,甚至没有把自己当人看。   “皇帝没有看上你,所以你就把矛头瞄准我了是吗?”尽管这个女人关他屁事,他心中还是有些不忿。   “你以后会成为权臣的,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权臣,甚至会超过渊盖苏文的那种权臣。”   抛开男性自尊心不谈,金媃筎的选择绝对不能说的上是错误的,人家是一个为了权势不惜一切努力向上的女人。   这种人在云初看来,就属于可以上餐桌吃饭的人,而云初的餐桌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讨厌再增加一个。   此时,亭子渐渐地变亮了,而且也炽热了起来,几个人在亭子里坐着,虽然已经到了秋季,却感受不到半点的凉意。   主要是石城里的木质建筑,再也经受不住山火的烘烤,也开始燃烧起来了。   云初,温柔,金媃筎,杨景,以及身边的亲兵们是最后一批从石城中撤离的人。   几人来到城门口,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烈焰滔天的石城。   金媃筎道:“我在这里居住了两年,平日里看的最多的便是这漫山遍野的松林,总以为自己可以跟鸟一样飞翔在这片美丽的松林之上,总以为这才是最美的景致。   如今才发现,被大火焚烧的石城,才是最美的,火焰凶猛,澎湃,有毁天灭地之威。”   云初瞅着正在被焚毁的城池,叹一口气道:“一千三百年后,这里一定会变得更加美丽,富饶。”   温柔跟着叹息一声强忍着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瞅着云初跟金媃筎道:“我本身就是温氏一族的叛逆,自认为拥有超越常人的疯狂。   但是跟你们两位的疯狂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金媃筎对云初道:“一会我要带走杨景,王家三兄弟会继续帮你统领奴兵,我要走了。”   云初道:“你拿走了姜太御的家财,姜太御麾下的百姓,怎么就不带他走呢?”   金媃筎瞅着云初道:“你不用试探我,也不用拿姜太御来考验我的决心。   我就是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女人,我所有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姜太御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利用价值,你要是杀了他,我就少了一点后患,你要是让他活着,他尽可以来找我复仇。   对我来说,也就是再提一次刀而已。” ###第四十五章 有枣没枣打两杆子   一个女人,带着一群侍女,还带着一个奴隶贩子,外加一千多奴兵,迎着刚刚升起来的太阳向东走了。   不论云初帮不帮她,她都在坚定地向自己的目标出发了,而且,没有半点的犹豫与彷徨。   或许,云初不过是她众多目标中的一个,而且算不得重要。   云初的脑海中不记得任何关于这个乐浪公主的记忆,所以,这个女人并没有做成什么大事。   但是呢,她真的很努力啊。   姜太御的人头就装在一个木盘子里面,是金媃筎亲自斩下来的,在斩下姜太御的人头之前,她亲吻了姜太御。   云初让部下将姜太御的人头悬挂在一个很高的杆子上,这样,他就能多看一会金媃筎远去的背影。   因为,直到金媃筎手中的长刀挥下来的那一刻……姜太御说——不悔。   云初本来还想谋算一下金媃筎手里的财富的,见姜太御这个下场,他决定以后再见到金媃筎的时候,目光一定要规矩一点,不能老在人家的胸部,臀部围绕,免得陷进这个女巫的魔法圈子,最后落一个姜太御的下场。   山火已经烧到巍山的背后去了,没有海风的帮助,这场火燃烧的很慢。   如果再遇到一场秋雨,应该就熄灭了。   小一些的松树早就被烧的不见了踪影,现在还能燃烧的一般都是很大的松树,很多松树已经从中间折断,还有一些正在陆续的倒塌。   石城,只剩下高高耸立的围墙,就连硬木打造的巨大城门此刻也被大火烧的千疮百孔的。   上午的时候,一队两千人的大唐骑兵迅速赶过来,当时,云初部正在吃饭。   因为附近的水源都漂着黑灰,没办法洗澡,洗脸,大家吃饭的时候都黑乎乎的,显得很狼狈。   骑兵将领吃惊的看着石城的断壁残垣,问卫兵云初在何处,却被告知,将军与敌军鏖战一夜,如今正在睡觉。   没人敢打扰这个刚刚焚城完毕的将军。   云初部的长史,校尉们却热情的邀请,这群为了救援他们,早饭吃的很早的骑兵们一起用饭。   云初部的饭食非常的丰富,主要是在这场大火中死亡的牲畜太多了。   中午时分,郭待封匆匆的赶来了,半日行军六十里,郭待封救援云初部的态度非常的端正。   于是,云初部的伙夫们又给这些饥肠辘辘的同袍们制作了一顿饭。   云初盛情款待了郭待封,甚至还拿出来了一些杀毒药款待他,只是不多,没人想因为醉酒误事,被高侃砍下脑袋跟杆子上的姜太御作伴。   郭待封吃饭喝酒一刻不停,只是,吃完,喝完,就带着自家兵马在云初军营边上,扎营安寨了。   身为前军的云初这个时候就该继续出发,为全军开路,但是,高侃的指令一直没有到来,云初只好继续留在石城等待将军的下一步指示。   高侃到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在看过姜太御的人头后,指着还在燃烧的石城问道:“剩余的都在火场里面吗?”   云初道:“其实也没有多少,大部分的兵力被郭待诏他们在乱石谷杀光了,里面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   高侃道:“本将会把你的功劳记在功劳簿上的。”   云初抱拳道:“多谢将军。”   高侃沉吟片刻道:“损伤大吗?”   云初道:“战损三百余,多为伤患,战死者不足百人之数。”   “还能为前军吗?”   “将军但有所命,云初无有不从。”   “那就算了,让武功县男张大师率军一万为前驱吧,你为后军护卫。”   云初拱手道:“谨遵将令。”   看到云初一板一眼的对付自己,高侃叹口气道:“你本出身军伍……唉,不说也罢。”   云初觉得自己没有啥好跟这位大将军说的,目前,武将集团因为征伐高句丽,正处在最荣耀的巅峰,自己在巅峰之前退出,没有什么对不住武将集团的。   天黑之前,大雨倾盆而下。   原本温暖的石城周边,立刻进入了肃杀的寒秋。   巍山上的松树基本上被云初给烧光了,大雨下来的时候,立刻就形成了黑色的泥石流,泥石流从巍山上汹涌而下,灌进了石城,在石城里来回涤荡之后,冲垮了城门最后进入了碧流河,将原本清澈见底的碧流河染成了黑色。   拿下石城,下一个目标便应该是积利城。   然而,石城并非第一次被唐军拿下。   贞观二十一年三月,太宗诏命牛进达为青丘道行军大总管,右武侯将军李海岸为副总管,率兵万余乘楼船从莱州渡海进入高丽境内。   七月,牛进达、李海岸率军渡海进入高丽境内,牛进达率唐军与高丽军作战,在大小百余战中,战无不胜。   十日,唐军攻克石城,进至积利城,高丽兵万余出城迎战,牛进达派遣副总管李海岸将其击败,斩首两千余。   那时候的石城与现在的石城不可同日而语,就是因为石城被牛进达攻破,后来修建的石城才会将所有的缺憾全部弥补,导致云初除过火攻之外,再无他法可想。   积利城相比也是如此,上一次出城应战,被唐军斩首两千余,这一次,很可能会接受上一次的教训,闭城不出,只是防守。   按照他们的经验,只要能将唐军拖到十月,唐军就会因为寒冷而自动退兵。   所以,如何拿下积利城,就成了众人的心病。   积利城以石城相似,但是规模却不是石城能比拟的。   在高句丽存在将近七百年的时间里,高句丽人为了适应向外扩张和抵抗外侵扰的需要,建立了一整套军事防御系统。   其中辽东境内有一百七十余座。   高句丽山城的特点是大多建在山势险峻的自然走向修筑,且多以一座较大山城为中心,属连若干小山城,以成相互呼应之势,增加防御的弹性和形成整体态势。   从山城的规模上看,可分为大、中、小三种类型。   石城这种居于巍山上的城堡,只能算是中等城池,而积利城则属于十六个中小城池的总和。   真正论起来,石城不过是积利城的前哨站,只是因为姜太御的身份,这才脱离了积利城,继而以石城遥控周边六城。   这样的大型城池,就不是云初区区四千人所能撼动的,换上武功县男张大师为前军,也就不足为奇了。   军帐外边大雨如注,军帐里面也潮湿泥泞,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军帐现在矗立的地方已经是他们换的第三处高地了。   温柔从外边走进来,脱掉防雨油布,对盘腿坐在行军床上的云初道:“碧流河河水暴涨,原本说好的水师辅助进攻积利城的事情泡汤了,水师那边说,只有等洪水停下之后才能派船辅助进攻积利城。”   云初瞅瞅外边的瓢泼大雨道:“这样的天气,别说水师进不来,我们也走不到积利城。”   温柔擦拭一下头发上的水珠道:“这可能是辽东的最后一场大雨了,等这场雨停止了,辽东就会进入冬季,这一次不会再班师回朝吧?”   云初摇摇头道:“可能性不大,棉袄都带来了,不可能退兵的。   辽东的冬季严寒而漫长,地方又广阔无比,仅仅一个辽东,就不是我们用半年时间能打下来的,如果年年对高句丽只打半年的仗,大唐还经不起这样的耗损。”   “你的意思是说,咱们在冬季也要继续作战,就依靠目前这些单薄的牛皮帐篷吗?   我听老祖说,辽东的寒风可不是将士们烤点火就能抵御的,是真正的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   如果我们在冬日不撤回去,我们的处境就太难了。”   云初摇头道:“能不能撤退,你看看咱们的皇帝跟主帅的脾性就知道了。   这可能是李绩最后的一场军事生涯,他如何会容忍功败垂成这种事,咱们的皇帝又是一个年轻气盛的主,这两位在一起,你就等着在辽东受冻吧。”   温柔钦佩的瞅着云初道:“怪不得,你只把将士缴获的珍贵裘皮运回大唐,羊皮,狼皮这些皮张全部留了下来,就是在提前为御寒做准备吗?”   云初没有回答温柔的话,而是从床上拿过一封信递给温柔道:“金媃筎送来的,你看看再说。”   温柔快速的看过信之后道:“她现在就在积利城,还说渊盖苏文的长子渊男生入就在积利城,同时还有高句丽的六万援军也已经抵达。   这么说,我们这一次攻打积利城的事情,基本上没戏了是吧?”   云初摇头道:“只要那个渊男生愿意跟大唐来一场猛烈地野战,我们说不定就能改变一下目前的态势。”   温柔道:“渊盖苏文的儿子应该不是一个傻子吧?”   云初笑道:“谁知道呢,你看姜太御是个什么德行就知道了,渊男生是姜太御的姐姐生的,俗话说外甥像舅舅,说不定这个家伙的脑子也很不对劲呢?”   温柔瞅着云初道:“你是说金媃筎现在又把目光盯在渊男生的身上了?”   云初伸长脖子朝帐篷外边的雨地里瞅瞅,小声道:“我甚至怀疑,金媃筎从我这里没有得到的回答,已经从李绩那里得到了。”   “为什么这么说?”   “杨景凭什么知晓我一定会攻占盖牟城。凭什么会提前在那里弄一座空城等我们。   我们明明可以就近参与争夺安市城的,为什么要让我们跑足足九百里来参与一场根本就不需要我们参与的卑沙城之战?   还有,高侃这人虽然不是一个非常英明的主将,但是,这人绝对不会把私人情绪带到作战中来,攻打石城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只交给我们这一支军队。   我甚至怀疑,只要我们在石城等高侃,只要他到了,就会联合金媃筎里应外合拿下石城。   他们只是没有想到,我们只用了半夜就攻下了石城,这太出乎他们的预料了。”   温柔皱眉道:“既然金媃筎已经跟英公他们搭上关系,为何还要跟你说那么一番话呢?”   云初笑道:“以我对那个怪女人的了解来看,这纯粹是有枣没枣打两杆子再说。” ###第四十六章 打仗全靠一口气   既然大人物们早就有了计划,云初,温柔这种喽啰还是安静的等着被人家调遣就好了。   大雨滂沱的寒冷日子里,吃一些添加了山茱萸的羊肉汤之后,就能让寒冷的人暖和整日。   云初部的军营矗立在一个孤独的山包上,这个山包顶上有十几亩地大,周围是一片汪洋。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场面,完全是来自巍山的泥石流,冲垮了石城之后,又裹挟着大量的石头冲进了碧流河,造成碧流河水倒灌进了军营。   云初看到这样的场面之后就很放心的带着部下们整日在帐篷里胡吃海塞。   这样的天气下,没人能来偷营。   军营里的粮食供应还是很充足的,云初部只要放出木排让隔壁的辎重营将粮食装在木排上,再拖回来就成了,非常的方便。   距离辎重营远的地方,比如郭待封的军队就很倒霉,想要领一次粮食,要划着木排跑十里地。   大家现在每天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吃饭,睡觉,烧木炭。   石城这里的树木奇多,即便是云初烧掉了整个巍山,这里的木头依旧很多,云初部现在待得这个山头,原本是一片森林。   现在被云初他们给砍伐成了一座光秃秃的山包。   假如时间来得及的话,云初准备把这些木头统统烧成木炭带走。   辽东的石炭很多,云初却不知道在哪里,既然树木多,那就只好烧炭喽。   想要春储存够一个冬天的木炭,这明显是不可能的,不过,云初坚信,现在多烧一点木炭,将来的日子就会好过一些。   为此,云初专门给高侃写了文书,说明了烧木炭的重要性。   很快,高侃就接受了云初的建议,既然大军没办法挪动,那就全员烧炭好了。   等了三天之后,碧流河似乎找到了别的入海口,大水很快就退下去了,不过,满地的淤泥,大军还是没有办法挪动。   这是一个对大唐军队非常不利的局面,不管高侃如何的忧心忡忡,一脚下去,直接没到大腿根的淤泥,还是让大军寸步难行。   高侃派人去探路,云初在烧木炭。   高侃准备从森林里开出一条路,云初还是在烧木炭。   高侃下令全军开始构建连接桥梁的时候,云初还是在烧木炭。   直到一条条木桥将军营连成一片之后,云初终于停止了烧木炭的疯狂行径。   随着高大的树木一棵棵的倒下,大军倔强的在森林里向积利城前进。   开始的时候,云初瞅着将士们在森林里面用木头铺路的行径觉得很可笑,当他的军队在这道狭窄的木头道路上前进十里之后,他就不觉得可笑了,心中反而生出一种雄壮的情愫。   不管大军能不能攻破积利城,仅仅是这一条路,就证明了大唐军队战无不胜的的气概。   于是,云初在跟部将们商议之后,主动请缨,要求参与修建道路。   大雨过后的辽东,温度骤然下降,当云初在一个早晨发现小水坑里突然出现一层薄冰的时候,心情诡异的难以描述。   大唐军队最担心的敌人,寒冬终于降临了。   不过,当云初军砍掉一棵大树之后,随着大树倾倒,压倒了一大片灌木之后,众人眼前顿时呈现出一片巨大的开阔地。   碧流河如同一条带子蜿蜒着在枯黄的草地间流淌,而积利城修建在对面山脊上的城墙,也如同一条舞动的龙一般在山间盘绕。   众人忍不住欢呼出声,随即,就有在后面艰难跋涉的骑兵就离开了这片困扰了他们一个月的林地,进入了自己可以自由奔驰的平原上。   当唐军骑兵突然出现在碧流河的对岸,积利城上顿时狼烟滚滚,号角不断地鸣响,原本平静的大地,因为唐军的到来而变得紧张,且不安。   身为前军的张大师的兵锋已经抵达碧流河畔,而他身后的森林里,还有源源不断的黑色大军从森林中慢慢走出,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   “呜——”   唐人的号角响彻大地。   “咚咚咚——”   唐人的战鼓终于擂响,原本聚合在一起的黑色大军,顿时就分成了无数支,一步步地抵进并不宽阔的碧流河。   高侃仰天长啸。   就在全军已经陷入绝望之时,大军硬是从森林中开辟出一条长达七十里的捷径直抵积利城,虽然耽误了两天军期,但是,这已经是高侃能预料到的最好结果了。   唐军来了,战争就来了。   大军抵达碧流河之后,高侃下达的第一个军令不是安营扎寨,而是立刻在碧流河上架桥。   战争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状态,两方的重弩被安置在河边开始相互对射。   站在河床上用力向河里捶打木桩的军卒不时地被重弩带走,马上,就有新的军卒继续跳出来,捡起木槌继续捶打,直到一根根粗大的木头被钉进河底。   马车源源不断的从森林里运来新的木头,这些木头不是被铺设在泥泞的土地上,就是被铺在了不断向对岸延伸的桥上。   一队队的骑兵就守在桥头,只要木桥铺设成功,就是他们发起冲锋之时。   为了保证第一波冲锋就能在河对岸站稳脚跟,发狂的高侃以军中各部将领的副将,亲自率领自己军中的亲卫一旦桥梁架设好,就发起第一波冲锋。   各部将领们就在第二波。   这是云初第一次参与这种集团性质的冲锋,瞅着身边密密麻麻的同袍,他竟然感受不到紧张,只有奋勇向前,战胜敌人的必胜之心。   至于高侃,为全军第三波,同时还担负着督战队的差事,这事虽然没有明说,每一个将领心中都清楚明白。   一旦后退,或者被高侃的亲军追上,都是死路一条。   对于高侃的心思,云初很清楚,如果这一次冲锋都不能占领河对岸,那么,后面无论派出多少普通军卒都无法打开局面。   更重要的是,因为大军出现的突然,对面的高句丽人竟然也在河对岸摆下军阵,做好了野战的准备。   这对本就担忧攻城的高侃来说,属于绝对的战机,如果能在这一场野战中击溃高句丽人,积利城说不定就能一鼓而下。   生死鏖战,在此一举。   天上下着箭雨,河面上飞驰着弩枪,不时地有桥头保护木牌被弩枪击碎,也不时的有军卒,工匠被弩枪带走,被羽箭射中,或者跌进碧流河,或者倒在木桥上,即便如此,十九道木桥在碧流河中艰难的向前延伸。   “全军奋勇向前,后退者斩!   “击溃敌军后立即攻城!   “击破积利城,三日后封刀!”   军司马骑着战马在各支队伍中来回的穿梭,不断地将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达到,每一个将士耳朵里。   “钟馗!”   云初冲着举着巨盾站在最前方的钟馗大叫一声。   钟馗回头看一眼云初,丑丑的笑了一下,朝云初晃晃他手里拿的一人高的巨盾。   他明白云初要说什么,却不打算遵从,既然大唐这个时候需要一个猛士冲阵,那么这个人就该是钟馗这个被皇帝,被大臣们所鄙视的人。   他需要一个光荣的时刻,他需要一个能让他光耀千古的时刻,现在,这个时刻来了,钟馗岂能放过。   不过是趟一遍千军万马而已,不算大事。   温柔端来杀毒药,给每一个站在前方的猛士们喝一口,他必须看着,不能多喝,这酒性猛烈,喝多了容易醉。   最后递给钟馗的时候,他一口气就把酒坛子里剩余的烈酒喝的点滴不剩。   酒入肚腹,如烈火一般在燃烧。   “记得上岸之前先投掷燃烧瓶,空出一片土地出来,等人多了可以组成军阵之后,再发起突击,记住了,先丢燃烧瓶。”   温柔一遍遍的嘱咐着前军将士,说的口干舌燥,依旧不放心,唯恐他们给忘记了。   与云初军相邻的就是郭待封的军队,此时,郭待封没有看近在咫尺的云初,而是把目光死死地盯在自己的前军副将身上,那是一个老卒,一个胡须花白的老卒。   此刻高句丽人的大军举着同样高大的盾牌正在缓缓向前,在他们的身后,不断地有箭雨飞腾起来,雨点般的击打在那些木桥上。   钟馗已经踏上了木桥,迎着天空落下的箭雨,用巨盾迎接上去,一阵雨打芭蕉的爆响过后,他的巨盾上已经插了十几枝羽箭。   就在修桥军卒与工匠们合力将最后一块木牌推倒,木牌砸在水面上,溅起巨大的浪花。   然后,那些军卒工匠们就毫不犹豫的跳进冰冷的河水里,用肩膀扛起最后一截木牌,不约而同的朝后面大吼道:“桥通了!”   面对汹涌而来的高句丽军阵,钟馗等人第一时间就点燃了手中的陶罐,奋力的向高句丽人的军阵投掷了过去。   汽油罐子落在盾牌上,顿时燃起了大火,并迅速的向任何沾染了汽油的高句丽人蔓延。   眼看着盾阵已经乱了,钟馗丢弃了巨盾,双手挥舞着斩马刀第一个跳下木桥,向前突击。   云初此时没心情看钟馗如何了,既然已经杀进去了,那就是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了。   只是段段时间里,碧流河上已经漂满了大唐军卒与工匠们的尸体,也不知那是谁家的郎君,谁家的儿子…… ###第四十七章 挣命   云初部的先锋营人数比其余将军属下的先锋营多一些,有五百人。   全部都是以万年县三十岁以上的老卒们组成,他们或许不如那些年轻的府兵勇猛,却都是从战场上生死几回的人,冲阵之后,活下来的概率要比年轻府兵们高得多。   五百人从一道宽一丈二的木桥上发起冲锋,因为有钟馗以及汽油火药弹打头阵,他们在第一时间就杀了出去,没有在木桥上继续逗留白白的承受箭雨。   等钟馗率领的五百人已经被高句丽军队淹没的时候,云初率领的骑兵,也从木桥上飞驰而过,披着马甲的战马此时看起来就像是洪荒猛兽,昻嘶着一头撞击在盾牌上,盾阵经受不起千斤巨物的撞击,纷纷散开。   而有的战马运气不好,被盾阵里钻出来的长矛刺中胸膛,虽然撞断了长矛,自己也倒地不起。   全身披甲的枣红马自然与这些被长矛刺死的蠢货不同,它专门找没有长矛的地方撞击,而且还非常的用力,再加上肩高达到四尺八寸的身高,以及修长的四肢,让它能够驮着云初在步卒中随意穿行,且速度不减。   云初并没有继续向高句丽军阵中深入,而是在前进五六十米之后,就带着勉强跟在身后的骑兵们开始横向切割,目前,最重要的是破坏掉高句丽人的弩阵与箭阵。   在冲锋之前,云初已经打量过,高句丽人为了能够更多的覆盖木桥,特意将弩阵,以及弓箭手放在军阵前沿。   这些远程攻击武器对大唐军队的杀伤力是最大的,满河漂浮的尸体都是这些人造成的,即便到了现在,弩枪,羽箭依旧在不断地向木桥上覆盖。   云初亲自待着的五百骑兵终于从高句丽人的军阵中杀了出来,而王德发,张东海率领的一千骑兵则继续深入。   枣红马快如闪电,才跳出军阵就直奔近在咫尺的弩阵以及弓箭手群。   距离太近,重弩一时来不及转方向,就被云初的骑兵们砍瓜切菜一般给杀的抱头鼠窜。   二十具重弩也不知在刚才杀死了多少唐人,云初等人取出火油弹重重的砸在重弩上,再丢出火把,就把这些杀人利器焚之一炬。   其余的骑兵已经冒着箭雨冲进了弓箭手的阵地,在靠近之后,弓箭手面对快如疾风的全甲胄骑兵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在屠杀干净高句丽远程武器阵地之后,云初看一眼钟馗旗帜的所在地,就带着骑兵向那个方向一头扎了进去。   此时此刻,云初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这场战争中活下来,他同时也知道,如果自己这个时候再不勇敢一点,事后,自己可能都看不起自己。   什么老婆孩子,什么爹娘,父老,什么功名利禄,此时都要丢开,等这一场仗打完之后再捡起来。   现在,他只想努力的打仗,努力的让自己活下来。   死在战阵上的不一定都是弱者,活下来的也不一定都是强者,此刻,云初只想用自己的马槊,自己的横刀,自己所有的力气,为自己挣一个活下去的希望。   宁远将军旗帜一直在奋勇向前,高侃看的很清楚,云初部干掉了敌方的弩手,弓箭手,此时,只有云初部的桥梁上狂奔的军卒最为安全,也是前进的最为迅捷。   高侃亲自敲响了战鼓,他很希望这一通战鼓能把自己所有的勇气都灌输到将士们的身上。   一旦这三万人冲锋过河,就轮到他这个老将再一次为国征战了。   此时,云初也终于感受到了马槊在千军万马中的厉害了,手中的马槊甚至变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成了他手臂的延伸,这种感觉非常的奇妙,就像他能控制马槊的每一寸地方,就连马槊上飘飞的红缨都在他的控制之下。   马槊上的红缨毒蛇一般的缠住对手的马槊,横向拉扯一下,对方的马槊就不由自主的向外滑动,此时,红缨却顺滑的离开了敌人的马槊,让云初的马槊可以丝滑的刺进对方的咽喉。   锋利的马槊头左右涤荡一下,就顺利的切断了对方的脖子,马槊再用力的拍打一下,一颗戴着头盔的血淋淋的人头就飞向一边。   枣红马再次突进,云初的旗手却用长矛插起那颗头颅,大声吼叫道:“定远将军阵斩敌军上将一员。”   才吼叫完毕,就有几十枝羽箭向他飞过来,早就习惯这种待遇的旗手,用手臂,用圆盾挡住要害,默默地承受这一轮的箭雨袭击。   随后,就有更多正在厮杀的将士们就一起大叫起来:“定远将军阵斩敌军上将一员。”   云初越是表现得勇猛,他麾下的将士们也就表现得越发兴奋,沿着云初杀出来的血路,跟着一路向前。   云初奋力投掷出一杆短矛,这柄短矛擦着钟馗的耳朵扎进了他面前的一个高句丽人的胸膛。   钟馗大叫一声,就用肩膀扛着这具尸体,如同蛮牛一般撞开眼前的高句丽人的军阵,为云初的战马可以有空间继续加速开辟战场。   此时,云初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视野所及全是或者恐惧,或者疯狂,或者哭泣的高句丽人的脸,他手中的马槊就像是活过来一般,帮着他花费最小的力气,杀更多的敌人。   钟馗靠近云初的战马,依靠战马抵挡住一边的敌人,却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住了云初的后方,就连云初那个没了战马的旗手,也紧紧地跟随在云初身后,希望让将军的战旗跟将军保持同步,并为其余将士指明前进的方向。   距离那面巨大的土黄色的高句丽帅旗只有百步之遥,但是云初觉得自己每前进一步都非常的难。   面前的高句丽军卒也愈发的难以对付,枣红马再也没有办法在乱军中走风骚的走位了,能活动的圈子越来越小,且战马的速度也在迅速的下降。   越来越多身着土黄色甲胄的高句丽亲军在迅速的向那面大旗靠拢,在勉强向前冲杀了三十步之后,云初终于找到一点空挡,拔出一根短矛奋力向帅旗所在的方向投掷出去。   一声凄厉的惨叫在那个方向响起,紧接着那杆大旗就迅速后撤。   跟在云初身后的旗手立刻大吼:“定远将军射杀敌酋。”   这一次就连钟馗也跟着大喊大叫:“定远将军阵斩渊男生!”   云初也不知道自己射中了一个啥,不过,原本挡在他面前的高句丽王族亲军正在以退潮般的速度向后撤退。   于是,云初大声呼喊,重整军阵,以骑兵为头,步卒为辅,再一次追着那杆大旗就杀了下去。   两军交战,最忌讳的就是这种没名堂的撤退,高句丽人眼见自家帅旗仓惶后退,后面还紧紧跟着一支黑色甲胄的唐军。   原本还很有章法的军阵立刻就散乱了,一部分人想要去救援大帅,另一部分忙着撤退,在被大唐骑兵一冲,想要继续保持住军阵就成了妄想。   高侃立刻在后面击鼓勒令全军出击,十万人以排山倒海之势扑向高句丽大军,一时间,一排黑色的浪潮就狠狠地拍击在土黄色的高句丽人身上,潮水退下,被潮水拍击的土黄色高句丽人不见了踪影,而黑色浪潮又起,继续向后边的高句丽人拍击而去。   一浪高过一浪,等浪潮变得稀碎且黑黄相间的时候,战场上的土黄色区域,就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亡。   一支羽箭擦着云初的肩膀飞了出去,云初循着箭矢的来源看去,竟然看到了站在一辆战车上的金媃筎,就在金媃筎的身边,倒着一个身披金甲的高句丽人,云初看的很清楚,自己的短矛就插在那个家伙的腿上。   射出这支箭的人是金媃筎,她手上的漆弓还没有放下,云初大怒,从革囊了再次抽出一根短矛,想都不想的就投掷了出去,只是,这一次目标并非是金媃筎,依旧是那个穿着金色铠甲的烧包。   战车颠簸,云初的短矛落在站车上,金媃筎却大叫一声,俯身趴在金甲人身上,也不知怎么的,她的甲胄就破裂了,血水立刻就渗出来了,而她身下的金甲人则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叫声,等金甲人的亲卫扒拉来金媃筎,她身下的金甲人的铠甲缝隙里,就扎着一支羽箭,入肉半尺。   战车仓惶逃跑,一群全甲胄甲士挺着一丈多长的长矛,排着队伍向云初迎了过来。   就在云初准备组织盾阵迎击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金锣声从身后传来。   这是撤军的信号。   云初抬头向前望去,才发现积利城高大的城墙就在眼前的了。   云初勒住气喘吁吁地枣红马,那些高句丽王族亲兵也将长矛指向云初,却在一步步地后退。   眼看着这些人进入了城池,云初再次回头看去,只见到处都是站立的黑色甲胄的唐军,而大地上,黑黄相间的扑倒着厚厚一层尸体。   从城下一直铺设到碧流河边。   带领着自己的部下撤离出积利城弩箭的射击范围之后,云初再抬头看天,才发现,今天的天气很好,红日高悬,天空湛蓝…… ###第四十八章 火药不是破城的唯一工具   渡河一战,大唐军队斩首三万余。   当全军开始欢呼的时候,云初在欢呼之余开始检点自己的军队。   温柔那边传来的消息一点都不乐观,仅仅是这一战,云初部减员三百二十一人。   这一次的损失,几乎是云初部自进入辽东,经历的大小战争的损失之和。   也就是说,跟随云初来辽东的三千两百名府兵,减少了一成。   万年县的不良人的战损还不计算在内,因为这些人其实都属于云初的亲兵,死伤多少都是云初个人的事情,与国家无关。   唯有王家三兄弟的心情很好,因为他们的奴兵这一次替云初部的军卒架桥,死了八百多,却完美的完成了任务,这让他们在云初面前有了更多的话语权。   他们清楚,自己现在跟着的这位将军,极度的在乎手下将士的生死存亡,所以,在以后的征战道路上,奴兵的地位会越来越重要。   这一点,他们明显的从云初部对待奴兵的态度就能看出来。   在云初军中,不论是府兵,还是奴兵,还是将军,他们的饭食都是一样的。   云初部还给每一个奴兵发了一张毯子,也允许奴兵们有自己的财产,最重要的是,在云初部军中,受伤的奴兵能获得与府兵同样的治疗,没有因为他们受伤了,就把他们丢出去。   所以,奴兵中有人流言,等待战后,将军会把这些奴兵统统带去长安充当家奴。   这些话在奴兵中几乎达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唯有王氏三兄弟以及他们的手下不知道。   在云初军中,出现的任何流言都跟流言兄有关系,所以,这是温柔的一项策略。   可惜的是杨景被金媃筎给带走了,否则,温柔的渔网中还会有一条更大的鱼。   不过,这没有关系,王家三兄弟跟杨景的生意纠缠在一起,这个杨景一定会回来的。   跟往常一样,缺胳膊少腿的会被记录在阵亡将士册簿上,然后再改一个名字变成了死者的兄弟,是以民夫的名义出现在云初军中。   现在,云初对这一套做法,已经从反对,不接受到后来的默许,直到现在直接自己上手操作,已经很熟练了。   “你以前叫杨成,以后就叫杨受成吧,这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的名字,听说这家伙睡了很多的教坊第一部,很有艳福,所以,就这个了。”   “恭喜你,不用上军阵了,就是以后要跟驴子一起过日子了,先说好,要公驴还是母驴?”   “啥?你他娘的想要一头大青骡子?看清楚,你就断了一只手,等你裤裆里的那个东西没了,我给你换大青骡子,要不然,你自己下手也成,换不换?”   云初一路调笑着从伤兵的帐篷里钻出来,他笑的很勉强,主要是有几个伤势很重的,希望他这个将军能亲手送他们一程。   云初让人拿来了最烈的杀毒药,跟温柔一起端着往他们的嘴巴里灌,有些灌进去之后,就从别的地方流淌出来……最后全部醉死了。   酒精的味道笼罩了整个伤兵帐篷,好多伤兵勉强直起上半身瞅着将军跟长史给那些同伴嘴里灌酒,没有一个人说话,还有好多年轻的伤兵开始哭。   几个老兵就在一边嘟囔道:“哭什么哭,这就是府兵的命,走的时候能喝一碗最好的烈酒,也不错了。”   云初往嘴里丢了一块甘草,慢慢的嚼着,温柔也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甘草丢嘴里嚼着,两个人都没有什么说话的兴致。   死了这么多人,全军都在欢呼,云初军也不例外,那些因为是胜利而热情高涨的军卒们,站在积利城前,不断地挥舞着自己的武器,向城头的高句丽人宣泄自己对于胜利的喜悦。   渡河之战,结束了,取得了超出高侃预料的大胜,然而,积利山城依旧矗立在眼前,并没有因为上一场大胜,就改变它的高度,与危险度。   积利城是一座山城,唯一的缺点是山谷中间的空地过于广阔,以至于碧流河成不了他们的护城河。   事实上,也没有哪一个将军在筑城的时候,会把一条经常泛滥的河水充当护城河。   没有办法预计的洪水,会把城墙带走的。   依山而建的积利城山势陡峭,居高临险,雄踞滚滚东去的碧流河畔,扼控烟波浩淼的黄河北岸,南与云初刚刚烧毁的石城遥相呼应。   好像一把巨钳,将碧流上游两岸的赤山城、窝堡山城、高力城等,皆不足百里,东北与娘娘城、凤凰城连成一体,构成完整的防御体系,形成了一个攻防兼备,易守难攻的城堡。   积利城还可以阻挡大唐水师自海上沿碧流河谷进攻路线。   因此,其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积利城分为前城、后城。后城山谷环抱,宜于屯兵各谷。   前城横跨山脊,便于瞭望和指挥作战。后城、前城遥相呼应,互为补充,相得益彰。   积利城前城的城墙,依山势构造,除南面、东南面外,其余西、北、西北三面城墙皆利用陡峭的山崖垒筑而成,与悬崖峭壁结为一体。   跟石城不同的是,这里山上的树木很少,大部分都是低矮的灌木。再加上有长城一般的城墙在山顶蜿蜒,在石城能用的火攻,在这里没有施展的余地。   李绩的三路大军,以最北的契苾何力,薛仁贵为首,他自己率领中军居中,高侃率领的后军在下,想要形成齐头并进的场面,想让渊盖苏文不能全顾,只要有一支军队攻破高句丽人的防线,那么,横亘在其余两军面前的高句丽人就不得不后退,继续让出回旋空间。   现在,云初对于李绩的战略目标已经看的很清楚了,他的目的就在于把高句丽人压制在狭长的朝鲜半岛上,让这些人失去回旋的空间。   决战必定会发生在朝鲜半岛,所以,人家的火药也需要出其不意发挥最大的效能,将高句丽人一鼓而灭。   胜利的喜悦撤退之后,隔壁军营就有哭声传来,张大师军营里的哭声最为凄惨。   因为,张大师战死了,这位武功县男,大唐名将张俭的弟弟张大师战死了。   亲兵把张大师的尸体抢回来的时候,人已经被战马踩踏成了一张被铠甲包裹的人皮。   郭待封的军营里的哭声也不小,郭待封倒是没有战死,也没有受重伤,就是他的亲兵死伤惨重,部下也战损了三成还要多。   高侃下达了军令,要求全军缟素,为死去的张大师招魂,也让城头的高句丽人以为,这一战,唐军主帅也完蛋了。   这件事云初很理解,别说为一个将军戴孝,就是为一个战死的大唐小兵戴孝他都心甘情愿。   只是,大唐的孝服他他娘的耗费麻布了,这一批麻布他准备留着为将士制作皮靴内衬的,要不然,等冬季真正降临之后,穿着单皮靴的将士们会冻坏脚的。   大军给将士们准备的棉鞋只有一双,根本就不够用的,云初还想着利用一下东北的特产乌拉草来取暖呢。   渡河大战之后的第三天,唐军就开始了正式的攻城战,这一次云初军并不在攻城部队的序列。   改由高侃亲自统领的中军攻城。   在这两天中匆匆制作的攻城车,楼车,箭楼纷纷出动,被大军推着缓缓向城头逼进。   结果不好,就在这些攻城器械在滑床弩,弓箭的掩护下即将抵达城墙的时候,从城头上忽然飞出无数的巨石,将军卒们好不容易制造的攻城车,楼车,箭楼砸的稀巴烂,这还是云初第一次在战场上见到投石车的真实运用。   不过,这些投石车投掷的石头都不是很大,最大的也不过二三十斤。   丢石头丢的也不够远,最多不超过一百步,就这,还是从城头往下丢。   这样的投石车实在是不怎么样,远远不如云初在电影中看到的半兽人的投石车,那东西,能把一座石头塔楼丢到人类的城墙上去,将几十丈高的城墙,一砸就是一个大窟窿。   问题是,那种投石机是怎么制造来着?   云初觉得需要集思广益一下。   就在云初计划制造一只巨大的可以把五百斤的石头丢上城池的巨型投石车的时候,高侃也在下令制造投石车。   不过,他制造的投石车很小,丢的也是十几斤重的石头,还必须是圆滑的鹅卵石才好。   对于云初这种无论在任何时代都是学霸的年轻人来说,短时间内攒出一架重力投石车对他几乎就没有什么难度,所以,他自动提高了对自己的要求,需要弄出一架能把五百斤重的石头丢到城楼上的投石车。   云初对这东西的认知就是,修建一个巨大的木头架子,将一根足够结实的木头放在架子上,一头短,一头长,在短的这边加配重,再用长臂来投掷石头,因为短臂施加在长臂上的力量会被放大。   所以,想要把石头丢的足够远,石头足够重,就需要考量短臂与长臂之间的长度比,以及配重比。   当高侃正在往城头丢十几斤重的鹅卵石的时候,不经意间,在积利山城的正前方,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木头架子,以及一根长度超过十丈的巨木。 ###第四十九章 我们是炮兵   “这是啥?”   郭待封是第一个发现云初部弄的这个怪东西。   “我准备用这个东西把人丢到城墙上,这样我就能第一个登城作战了,所有的军功都是老子的。”   “我觉得可能不行,就算这东西能把人丢上去,你也会被摔死。”   “不可能,我会穿的厚一点。”   “你穿的再厚也会被摔死的。”   “那就往上丢石头。”   “高将军那边已经有投石机了。”   “我的这个比较大。”   跟古人谈论技术这一类的事情的时候,云初一般都是用开玩笑的方式说的,说的深奥了,他们听不懂,听不懂的时候,他们就会发飙,认为你在骗他,还不如用开玩笑的方式来说。   高侃也在投石机对战的时候,注意到了云初这边的动静,仰着头瞅着云初这架高达七丈的东西问云初:“这是啥?”   云初道:“投石机。”   高侃再看了一遍道:“这不像是投石机。”   云初道:“能把石头丢出去的都叫投石机。”   高侃再看看八十丈以外的高句丽城池道:“能砸到城墙上吗?”   云初瞅瞅正在往配重的巨型木料篮筐里装配重石头的军卒们道:“试过才知道。”   高侃找来一个折叠凳子坐下来,对云初道:“不着急,老夫就在这里看着,你们好好地试验,试验成功了,老夫记你一功。”   云初抱拳道:“谢过将军。”   等部下们用石头把那个巨型篮筐装满之后,几十个强壮的府兵就拉扯着绳子,将高高翘起来的长臂拉下来,跟一个皮兜子相连。   高侃看到皮兜子里的石头的大小道:“这东西有三百斤重吧?”   云初道:“末将的最终要求是能把一颗五百斤重的石头丢到城里去。”   高侃沉吟一会道:“不可想象。”   云初莞尔一笑,只是挥挥手,就有一个府兵一刀砍断了绳子。   只听咻的一声,绳子就如同鞭子一般甩向高空,紧接着被长臂拉起来的巨大配重篮就猛地下沉,力量传导到了长臂,挂在长臂上的皮索就带着那枚重达三百斤的巨石腾空而起,然后,就飞向了半空。   高侃,郭待封,云初,温柔,以及云初全军都盯着那块石头看,只见石头飞上天空之后,就越变越小,飞越了高句丽人的城墙,城关,最后只隐隐听到一声巨响,再无动静。   高侃吞咽一口口水道:“至少六百步。”   云初瞅瞅目瞪口呆的郭待封对军卒们道:“换一颗五百斤的石头过来。”   于是,府兵们就吭哧吭哧的推过来一个五百进的巨石,再用撬杠把这块石头重新安置在皮兜子上。   云初拍拍投石机上那根粗大的木头,祈祷这东西不要突然被折断了。   于是,府兵们重新将长臂复位,云初还改变了绳索的位置,于是,一个府兵就再一次砍断了连接长绳的短绳。   与上一次一模一样,只是能听到木头发出吱嘎吱嘎的惨叫声,不过,还是很顺利的将那一块五百斤重的巨石投掷了出去。   这一次巨石很给面子,飞越了八十多丈的距离之后,就砸进了积利城上高耸的敌楼。   一阵巨响之后,那座敌楼立刻就被砸碎了,木屑纷飞之下,刚刚还威风凛凛的敌楼就从中间开出来一个大洞。   高侃瞅瞅这一炮之威,然后对云初道:“下一次砸城墙,直到把城墙砸塌为止。”   云初点点头,这是早就预料到的结果。   高侃瞅着目瞪口呆的郭待封道:“走吧,没长一颗这种七窍玲珑心肝,就不要多想,还是老老实实的跟着老夫去攻城吧。”   云初满意的瞅着敌楼上的大洞,就对张东海道:“继续装石头,要慢慢的摸索,看看每次绳结跟石头重量与距离的关系,要记录下来,以后,我们兄弟就用这东西杀敌,破城,我是再也不想爬城墙了。”   张东海嘿嘿笑道:“将军奇思妙想顶十万雄兵啊,卑职等人跟着将军也能受益。”   云初笑眯眯的道:“你觉得我们以后专攻这个东西,专门用这个东西来远程破城,杀敌,你觉得有没有搞头?”   张东海道:“破城问题不大,野战还是不成。”   云初道:“攻城的时候用巨石轰击,野战的时候用小石头覆盖,这东西的投掷距离基本上与滑床弩相当,不等敌兵靠近,我们就能杀好多敌人。”   张东海低声道:“将军在战阵上所向无敌,为何有畏战之心?”   云初叹口气道:“如果我统领的不是你们,可能就不会有这种心思。”   张东海道:“原来如此,将军还是有些妇人之仁了,上了战阵,再顾忌伤亡,这不是大将该有的心绪。”   云初摇头道:“你别忘了,我的本职是万年县令,想的是如何让本县的丁口增加,百姓如何变的富裕,如何让每年的缴纳给朝廷的赋税变多。   曾几何时,本官走在乡野,每每听闻有新生婴儿啼哭,本官就欣喜不已。   每每看到别人家缟素漫天,心中就生厌恶之心。   这些府兵都是我万年县中的强劳力,本该在田野耕种,或者在工地做工,明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却在本官的一声令下,就与敌兵死战,这样的大将不做也罢。”   张东海拱手道:“将军这样想,自然是我万年县百姓之福,只是,边关作战,也是国之大事,弟兄们有幸在将军麾下执役更是我等的福分。   不知将军想过没有,如果万年县的府兵主将不是将军,换成郭待封之流,此时恐怕早就伤亡过半了。   所以,卑职等人还是希望由将军来统御咱们万年县的府兵。”   云初沉默片刻,黯然点点头,见府兵们又把巨石装好了,就下令轰击。   这一次刚刚好,巨石轰击在城墙上,还牢牢地镶嵌在城墙上,巨大的蜘蛛网一般的裂痕,在城墙上密布,看这模样,那城墙竟然再也无法承受巨石的第二波攻击。   众人大喜,时刻准备进攻的唐军们更是一片哗然,云初欢喜的命令府兵们继续投掷石头。   张东海在一边看着一会忧虑,一会高兴地云初,他的脑海中两个张东海正在猛烈地交战。   实在是不知道该不该将云初今日所表现出来的懦弱的一面禀报给皇帝知晓。   在张东海看来,云初这人几乎就是一个完美的长官,作战勇猛无敌,又不是单纯的勇猛,还智计百出,仗打的非常聪明。   同时,在执行上官命令的时候从不推诿,每一次都能完成,并且还有惊喜。   万年县府兵跟着他,一路征战到现在,战损不及两成,纵观全军,也唯有定远将军麾下战阵最为整齐。   身先士卒不说,明明是以好美食名冠长安的人,自从进入军中,以部下同食一锅饭,有了好处,更是愿意与部下共享。   这样的人,在张东海看来,假以时日,定然是大唐新一代的将帅之才。   可就是心太软了,至今,对部下最严厉的惩罚不过是军棍而已,试问,哪一个将军从出战至今,手上没有沾染几条自己人的性命。   唯有他没有,有些过错,他宁可自己背,也不愿意拿部下的性命去抵错。   瞅着云初指挥投石机继续投石的勃勃英姿,张东海在心头痛苦地呻吟一声道:“将军啊,慈不掌兵,这可是千年以来将军们的大忌。”   云初当然不知道张东海在想些什么,不过,自从温柔说张东海不但是折冲都尉,还有极大的可能是百骑司直面皇帝的密探的时候,他就想通过感染张东海的情绪去感染一下李治。   没错,人的情绪会感染,尤其是以云初现在在军中的威望,再加上有巨物一般的投石机产生的威压,他的情绪很容易感染张东海,并且让张东海生出一种叫做同理心的东西出来。   云初不需要戳穿张东海的身份,更不用收买这个人,他只需要通过这半年多以来同生共死的经历,产生出同理心。   这样一来,张东海会在有意无意中跟云初站在一个道德战壕里。   这个时候,从这个貌似第三者的口中说出来的看似很客观公正的话,其实,全部都是对他的赞誉,哪怕是缺点被指出来,那也是因为善良之故。   所以,当投石机丢出第三颗巨石的时候,巨石砸在城墙上,于是,轰隆一声,外皮是石头,内里是夯土的坚固的积利城城墙就轰然倒塌了。   早就准备好进攻的唐军步卒们,就一拥而上。   而云初军则在后方,有条不紊的用巨石为唐军击碎他们面的所有障碍。   等到唐军已经攻进积利城前城的时候,云初就动用上百匹挽马,拖拽着沉重的投石车,在木头铺好的道路上缓缓前进,为攻击山脊上的后城守军继续发挥自己不可替代的作用。   高句丽的守军们此时心情非常的糟糕,原以为固若金汤的城池,在人家巨石的攻击下,顷刻间就碎裂了,即便是在面对唐军,自己这一方做好防守的时候,动不动天空中就会落下巨石,将很多人砸成齑粉。 ###第五十章 处处栽花,到处种草   在连续发射了二十三块巨石之后,作为弹射武器的松木还是从中折断了。   看看唐军已经钻进了积利山城,云初也就没有继续维修这门投石机的动机。   泼上油,点上火,就给烧了。   这东西看起来很好用,但是,也非常的不经用,不论是绳子,还是树干,亦或是皮兜子,损坏的非常迅速,耗费也不小。   进城之后,云初发现积利山城的前城已经被先进来的大军搜刮的啥都不剩,就去了高侃新的军帐去听令。   云初是后军,所以来的晚了一些,不过,众将看云初的眼神非常的复杂。   原以为的血战,在投石机的轰击之下,变成了一场很平常的野战。   原以为要用血肉去填的城垣,没有费力气,就变成了一度废墟。   所以,云初最后进来,众人却把最前面的位置给他留着,这就是实力的体现,军中之认这个东西。   高侃见云初进来了,就直接道:“你重伤了渊男生,渡河之战你为首功。”   云初拱手道:“没有重伤,而是杀死了渊男生。”   高侃疑惑地道:“我收到的消息说,渊男生重伤。”   云初道:“如果他真的被我的武器所伤的话,这时候早就死掉了,没有任何意外。”   高侃道:“为何会这样呢?”   云初笑道:“前几年的时候,孙神仙在配药的时候,无意中弄出来了几种奇怪的药物,用在人身上有死无生,老神仙下手,也没有救回来,于是,老神仙就觉得这种东西不是好东西,遂弃之不用。   末将研究后觉得这是好东西,就拿来在我的武器上涂抹了一些,靺鞨王中了末将一箭,然后,就被末将顺利的斩首,他渊男生又岂能例外。”   听到云初武器上涂抹了老神仙都觉得不好的东西,在场的武将都骇然看着云初。   既然连老神仙都救不回来的人,渊盖苏文的长子算是死的十成十了,不会有任何意外产生。   高侃吞咽一口口水道:“那就是消息有误。”   云初笑一下没有多做解释,哪怕是在战场上看到金媃筎往金甲人身上插羽箭的诡异场面,他还是没有说出来。   高侃跟金媃筎一定是有联系的,这个时候金媃筎很有挟渊男生以令高句丽大军的嫌疑。   自己身为大唐军官,这个时候只要告诉一个真实事件就好了,让高侃不要落入金媃筎的圈套就算是尽到了一个大唐将领的职责。   很明显,高侃也是这么想的,就若有所思的对云初道:“你制作出来的那种投石机,还能在其它地方制造出来吗?”   云初道:“可以,如果将军需要,末将这就绘图,将原理叙述明白。”   高侃摇摇头道:“不用给我,不过,军司马那里必须留一份底子。”   云初点头称是。   至今为止,云初表现让高侃无可挑剔,还觉得跟云初配合打仗,真的很舒服。   你能想到的,他能想到,并且配合,你想不到的,他还能在一边拾遗补缺的让你不走弯路,这样的部将,谁有就是谁的福气。   如今,大军已经拿下了前城,山脊上的长城也已经打开了缺口,唯一需要担忧的就是那些藏在山谷里的高句丽人。   高侃很希望金媃筎可以掌控这一支军队,最终让他们成为大唐军队的奴兵,帮着大唐军队开疆拓土。   所以,此时不忙着进军后城。   云初觉得这样不太妥当,对金媃筎这个女人利用是一个方面,防备也是必须要同时进行的,因为,这个女人把得寸进尺这一套玩耍的非常明白。   想想当初第一次见她的场面就知道了,明明已经从窗户里丢出去三四次了,换个人,早就放弃找云初的麻烦了,但是那个女人不一样,明知道会挨揍,她还是倔强的一次次的来纠缠云初,直到被云初殴打的无力纠缠为止。   指望这样的女人对别人死心塌地,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一件事情,她死都不会把自己的利益悬挂在别人的身上。   不过呢,既然高侃,李绩都认为他们可以拿捏住这个女人,说不定有云初不知道的法子。   所以,云初也就没有继续向高侃进言,免得让高侃心生不喜。   渡河,攻城,两战下来,云初部都是首功,这一点在座的将帅们没有人有意见。   因为是首功,云初军的暂时的栖息地就成了积利城的城主府。   高侃的中军占据了都督府,这里才是积利城最高的指挥机构。   积利城的城主府很大,也非常的豪奢,就是血腥味太重,井水也不能用,主要是府兵们提水的时候从里面提上来不少女尸。   估计是城主的家眷,为了避免城破被羞辱,就跳了水井,弄得这口井没法子用了。   府兵们不断地从水井里打捞死尸出来,不是他们心生善意,要把这些女尸埋葬,而是这些女尸死的时候一个个都是盛装死掉的,头上,身上的值钱物件不少。   军司马过来的时候,云初才发现这家伙就是一个宦官,不过人家这个宦官除过喜欢夹着腿走路之外,几乎没有多少宦官的特征,尤其是看到他明显的喉结就知道,这家伙是成年之后才进宫的。   至于夹着腿走路,那完全是因为那里少了一个东西,总觉得空虚,才形成的走路习惯,估计是没办法改。   毕竟,男人没了那个东西都比较怀念,走路的时候往里面夹一下感受一下也是可能的。   万一,在某一天夹着腿走路的时候,那里突然多出来了一些东西,那该是多么让人欢喜的一件事情啊。   看看军司马刀痕累累的铠甲就知道,这家伙在打仗的时候也是冲杀在第一线的,鉴于此,云初准备以礼相待。   “云将军厥功至伟,本官佩服。”   军司马章平才进云初房间,就拱手祝贺。   云初笑道:“司马谬赞了,区区一点战功,还落不进司马的眼睛里。”   章平坐下来拱手道:“咱们还是先公事,后寒暄如何?”   云初大笑道:“这是自然,不过,天寒地冻的,来我这里不偷偷喝一杯杀毒药岂不是憾事?”   章平闻言大笑,云初就从床边的架子上取过一个酒壶递给章平道:“仅限于疗伤。”   章平一本正经的将酒壶揣怀里道:“这是自然。”   然后,云初就拿出一个用防水油布包裹的很紧的牛皮筒子,打开油布,将牛皮筒子里的图纸倒出来,铺开,开始给章平讲解制作这种配重投石机的各种要领。   章平工作的时候还是非常认真的,等云初确定他已经听明白了,就把图纸装进牛皮筒子,再用油布封好。   交给章平之后叹息一声道:“如果不是实在不忍心看到将士们冒死攀城,云某也不会突然灵智大开,弄出这等杀人的利器。”   章平抱着牛皮筒子道:“将军以奇思妙想制作出如此攻城利器,正该雄心勃勃立不世之功才对,为何叹息?”   云初有些厌恶的瞅着章平怀里的牛皮筒子道:“种植棉花成功,才是云某为大唐立下的不世奇功。   云某宁愿在陛下的大殿之上,因为棉花种植成功接受百官祝贺,也不愿意因为制造出这等杀人利器而受陛下封赏,司马,快快把这东西拿走。”   章平见云初神情不似作违,就拍拍胸口的杀毒药低声道:“将军,高句丽未平,此时想要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恐怕不合时宜。”   云初再次喟叹一声,就抬手送章平离开。   章平也觉得自己今天多说了话,算是对得住怀里的那一壶杀毒药,至于云初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与他无关。   不过,他还是对云初立下盖世奇功之后不乐反而厌烦的模样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章平前脚走,温柔后脚就走进来,瞅着云初道:“你刚才又给章平的心里种草了?”   云初道:“何以见得?”   温柔撇撇嘴道:“他走的时候神情很奇怪。”   云初道:“人嘛,平日里一定要栽花种草,少种刺才有好日子过。”   温柔笑道:“那么,你在金媃筎那里又种了些什么东西,以至于在这个时候,他还派杨景来找你。”   云初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对温柔道:“我也很想知道,他到底要干啥。”   温柔瞅着云初流露出来的诡异的笑容道:“这么说,那个女人又想骗你?”   云初点点头道:“你让杨景进来就知道了。”   温柔拍拍手,不大功夫,亲兵就领着杨景走了进来,才进来,这家伙就恭恭敬敬的叩拜道:“我家主人问将军安。”   云初道:“有事就说事,这里没一个闲人。”   杨景吞咽一口口水道:“我家主人想问将军讨要解药,如今渊男生还不能死。”   温柔闻言,一时没忍住咕叽在喉咙里笑一下,然后,迅速忍住。   云初闻言笑道:“你家主人应该知道我狷介的性子,我给解药,你家主人如何酬谢我呢?”   杨景指着云初的床道:“谢礼就在那里。”   云初瞅瞅床铺,再看看杨景道:“你家主人准备晚上亲自过来侍奉枕席?”   杨景脸上闪现过一丝不虞之色,马上道:“就在将军的床下,我家主人已经提前把谢礼准备好了。” ###第五十一章 准备,再准备   云初皱眉道:“你是说床下埋的那个大箱子?那是本将的缴获。”   杨景皱眉道:“将军已经拿到了吗?”   云初不屑的道:“本将的亲兵连水井里的死尸都要捞出来看看有没有活人在其中,床下面埋着那么大的一个箱子,你以为他们看不见?”   杨景道:“那就是我家主人留给将军的礼物。”   云初撇撇嘴道:“那又如何,不管是你们留给谁的礼物,现在都成了本将的缴获。   想要办事情,那就需要重起炉灶,另开张了。”   杨景直直的看着云初道:“小人一直以为将军是一位伟男子,如今为何处处与我家主人一个女子纠缠?”   云初不屑的道:“我要是有睡你家主人的心思,她十四岁的时候就贞洁不保了,等不到现在还告诉我她是处子之身。   回去告诉你家主人,渊男生既然已经死了,就好好地想想怎么利用一下这个死人。   别想着从我这里找借口来应付英公他们。   毒药是这个世上最精密的一门学问,用多少,怎么用,多长时间会发作,都是有迹可循的。   我武器上的毒药,根本就是无解的。   中毒那一瞬间,中毒的人或许会非常的痛,等毒药进入血液之后,他很快就感觉不到痛苦了,且会觉得全身暖洋洋的吗,如同沐浴在春日的暖阳之下,然后中毒的人的心脏就会慢慢停止跳动,带着欢喜之意死去,所以,这种毒药名曰欢喜!   我大唐的孙神仙说——此毒无药可解。   所以,渊男生已经死掉了,你家主人该干啥就干啥,就是不要再来我这里找便宜。   当然,如果你家主人在这屋子里还放置了一口箱子的话,且箱子里的东西能让我忘记一些原则,我以上说的那些话,你都可以当我没说。   我会重新组织一下语言,给你另外一种你们想要的答案。”   杨景呆滞的看着面前这个让他觉得无比陌生的云初,半晌才艰难的道:“好。”   说完就抽出横刀,在云初冷漠的眼神下,一刀砍在镶嵌在墙壁上的烛台上,杨景的横刀非常的锋利,居然一刀就斩断了精铁烛台,不过,当温柔从地上捡起半截烛台,看一下断口,惊诧的对云初道:“黄金的。”   云初瞅瞅这间大屋子里的八个烛台,满意的点点头,举对杨景道:“你家主人准备让我怎么说?”   杨景涩声道:“我家主人希望能拿到解药。”   云初点点头道:“这个简单,说完,就从袖子里摸出一块自己常吃的甘草根,找了一张纸包起来递给杨景道:“这就是解药,保证渊男生一贴付下,立刻龙精虎猛。”   杨景又道:“我家主人还说……”   不等杨景把话说完,云初突然变得暴躁起来,指着杨景的脸道:“屁事真多,交易作废,这些烛台还是本将军的缴获。”   说完话,就把亲兵喊来,将杨景推推搡搡的给撵出去了,不给金媃筎半点随棍上的机会。   这个女人的颜面就这么大,不值得云初为她付出更多的心力。   一个毒蛇一样的女人的钱真的是那么好拿的?只要拿了人家的钱,就有把柄握在人家手里。   只要看看那个大箱子里的金银珠宝就明白了,每一样都是世间少有的好东西。   换一个人拿到这些东西,一定会珍藏起来,云初是俗人,欣赏不来那些珍宝,就让军中工匠把那些钗环,臂钏,头饰跟这几个美丽的烛台,凡是金银之物全部融化成金锭跟银锭,凡是有珍珠,宝石的配饰,全部拆解掉,珍珠放一堆,宝石放一堆,金银丢进熔炉化成金锭,银锭就齐活了。   虽然价值可能少了一大半,但是,云初觉得自己出得起工匠的手工费,以后再把这些东西弄成更加漂亮的东西到时候送人,或者售卖。   云初安心的在积利城里休息了两天之后,就再一次被聚将鼓给召唤到了高侃的中军大帐里了。   事情说出来之后,果然如同云初预料的那样,这些高句丽的残兵败将,被渊男生带走了,去了不远处的乌骨城……   等众将都退下之后,高侃将云初留下来问道:“中毒之人果然无法生还吗?”   云初肯定的道:“如果被我杀伤的的人确实是渊男生的话,他十死无生。”   “就算从你这里拿到解药都不能活吗?”   “就算他们有本事把老神仙从长安请过来,他也没有任何生机。”   高侃长出一口气道:“渊男生现身了,声称获得了解药。”   云初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甘草放在高侃的桌上道:“金媃筎的使者来了一趟,向我给死人求解药,我就把甘草给他了。”   高侃道:“她为何会这么做呢,毫无必要。”   云初笑道:“她就是想让将军怀疑我私下里把解药给了她。”   高侃道:“明知会是这个结果,你还往里面跳?”   云初冷笑一声道:“我部战死将士两成,我正愁没有办法给这些战死的将士发抚恤呢。   突然间有大笔的钱财白白送上来,末将当然不会放弃,不拿白不拿。”   高侃怒道:“你以后很有可能会死在不拿白不拿这五个字上面。”   云初见高侃发怒,也就不吭声了,这一路上,自己带着大军顺风顺水的还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没有给李绩,高侃这些人任何把柄拿。   这样不好,要不然等大军进了高句丽京城之后,大家连分赃都会躲着他,那就没意思了。   所以,贪财这种不大不小的把柄送上去,李绩,高侃这些人握着不大不小正合适。   彻底拿下了积利山城之后,高侃的大军并没有继续向北走,而是停留在积利山城迎来了辽东的第一场雪。   契苾何力跟薛仁贵还在努力的攻克辽东北部不多的几个城池,李绩的大军也在安市城跟渊盖苏文杀的难解难分,作为突出部的高侃部明明距离鸭绿水不到三百里,只要再拿下乌骨城,就能彻底的截断渊盖苏文的后路,高侃却并没有这么做。   辽东的冬天,如果有足够暖和的房子跟足够多的柴火,其实过起来很舒服。   直到现在,云初还是不准大军动用自己从长安准备的特殊军粮,只要大军供应的粮草还能吃,云初就不准备动用那些紧急时刻才能动用的高热量炒面。   他相信,最考验东征大军的时刻远没有到来。   辽东太大了,区区高句丽的几百万人放在这么大的一片区域里面,就像给汤里面撒盐一样,只要攻下一座城池,就能解放老大的一片大地。   过了鸭绿水之后就不同了,那里的高句丽的人烟相对稠密,遇到的反弹也会更大。   辽东的第一场雪,根本就不肯好好地下,这里基本上没有雪片子这种东西,雪往下掉的时候是一粒一粒的,真的如同谢道韫他表弟所描述的下雪如撒盐。   云初,温柔,钟馗三人烤着火,顺便烤一些羊腿吃,羊腿不是人饲养的羊,而是野羊。   云初甚至认为辽东这片地方其实就不适合放羊,打猎才应该是这里的主要生活方式。   因为,这里的野物太多了,养点牛马这些大牲口还行吗,要是养羊,一晚上就能被狼群给祸害光。   没下雪的时候军队稍微在荒原上围猎一下,就能收获非常多的猎物。   至于河沟里的鱼,多的云初都不怎么乐意吃。   “契苾何力的大军进驻了辽东城过冬,现在,咱们积利山城,辽东城,再加上英公的大军,对安市城已经形成了三面夹击的态势,我就不信安市城里的渊盖苏文还会安心的留在安市城跟英公对峙。”   温柔咬一口烤羊腿,就用羊腿在空中挥舞着凌空画出目前的战场态势图,颇有些指挥倜傥的意思。   钟馗撕咬一口羊腿肉道:“冬季已经来临,渊盖苏文认为的冬季大唐必定会退兵的美梦应该已经破灭了,这个时候,也该放弃安市城了。”   云初道:“从安市到乌骨城这六百里路,恐怕没有那么好走,不管是契苾何力那边,还是我们这边,都能在他撤退的路上攻击他。   我怀疑,英公这是想逼迫高句丽人用添油战术,跟我们在野战中决出胜负。”   温柔点头道:“此言大为有理,渊盖苏文在安市军中,高句丽人不可能不救,如此,英公的战略大有可能实现,如果成功的将高句丽的可用之兵全部消耗在野战中,我们进入高句丽腹地之后,不管有多少城市,都能传檄而定。”   不管三人讨论的多么的有道理,云初还是觉得事情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他还是认为英公现在依旧在隐忍,因为,直到现在,他还没有在辽东的大地上听到火药轰鸣的声音。   他非常的相信,只有辽东大地被火药的轰鸣声唤醒的时候,才是李绩这头吊睛白额猛虎张开血盆大口伸出强壮的前肢,向高句丽这块肥肉飞扑的时刻。   云初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猛虎群中的一员,或者,能算的上是一匹狼?一匹强壮的青狼。 ###第五十二章 不一样的云初   “啊——”   虞修容尖叫一声,从床上突然坐起,大口的喘着粗气,面色惨白。   丫鬟紫鹃连忙点亮蜡烛,这才发现虞修容满头满脸的汗水正涔涔而下。   虞修容勉强安抚一下狂跳的心,下了床,鞋子都没有穿,就匆匆的来到里间查看两个孩子的状况。   还好,云瑾,云锦兄妹两个在各自的小床上都睡得很安稳。   虞修容给孩子们掖一下被子,一口气喝了两杯温茶,这才重新回到床上,抱着被她惊醒的李思拍拍这个孩子的后背,将她重新哄得睡着。   此时,虞修容半点睡意都没有了。   即便是紫鹃问,她也只说做了一场噩梦。   等紫鹃走后,虞修容就把李思安置好,自己拥着被子瞅着发白的窗户泪如泉涌。   就在刚才,她又梦到了那个冤家,明明身上插满羽箭,被人家射的跟豪猪一样,还转过头冲着他笑呢。   虞修容伸出手想要帮着擦掉他脸上的一片灰尘,她的手却戳破了云初的身体,然后,豪猪一样的云初就像水中的倒影一般碎裂而后消失。   虞修容害怕极了,想要用手复原,手中却什么都没有碰到。   就在白天,她抱着云瑾去了武功县男张大师的灵堂,县男妇人哭的几次昏厥过去,也唤不回她的丈夫。   根据八百里加急战报上说,张大师殁于辽东积利城渡河一战之中。   在那一场大战中,大唐将士虽然斩首三万余,然,自己也战损了上万将士。   军报中还说,大唐兵马是在一条叫做碧流河的河流上分十九路架桥,分十九路发起进攻的,而她的丈夫云初就是其中一路的将军。   军报上还说,她的丈夫云初在渡河一战中,率先强渡碧流河,在千军万马中阵斩高句丽上将三员,以飞矛击伤敌军主帅渊男生,渡河一战中功第一。   当她抱着云氏长子拜谒过张大师的灵堂之后,面对那些妇人们的祝贺,虞修容没有半分荣耀的心思,她只想让那个冤家早点回来,哪怕没有带着任何战功,只要回来,哪怕被人指指点点,她也会兴高采烈地把围墙加高,在家里好好地伺候他。   张大师被战马踩踏成了一张人皮,这个消息虽然外人不知道,但是,消息灵通的温柔老婆却是知道的。   这不是虞修容参加的第一场东征大军将领的葬礼了。   颍川县男刘培战死在了辽东城,是被高句丽的神箭手,一箭贯脑而死。   左武卫将军裴仲战死在了横山城,听说是被城头上丢下来的石头砸死的。   领军卫的将军赵集死在了延津城下,是被重弩分尸而死,听说尸体是被亲兵们在死尸堆里翻检好久,好不容易才凑齐,用袋子装着焚化的,也不知道齐全不齐全。   想到去赵集家祭奠的时候,赵集的老婆吴氏抱着赵集的灵牌在地上翻滚着嚎哭的狼狈样子,在场的那些平日最喜笑话别人的妇人们,却没有一个能笑的出来,反而被吴氏触发心事,跟着一起大哭。   只要征伐高句丽的战事还在进行,她们家的男人就没有安稳的时候,今天要是笑了吴氏,明天说不定就轮到自己了。   积利山城渡河一战死亡的将士多达一万余人,只是因为张大师是有爵位的人,这才用八百里加急,随后,还应该有更多的将军阵亡。   想到明日就要抵达长安的新一轮的辽东战报,虞修容再也忍不住了,抱着被子低声饮泣。   娜哈就穿着一声亵衣带着一股冷风从外边跑进来,关上门之后,就带着一股冷风钻进了虞修容的被子。   见嫂子在哭泣,娜哈就不耐烦的道:“不是跟你说过吗,全天下人都死光了,我哥也不会死。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会死。”   虞修容愤怒的在娜哈的脊背上捶打两下道:“你哥哥白疼你了,他如今生死不知的,你还说这些话。”   娜哈梗着脖子道:“本来就是啊,当年龟兹城的人都死光了,我哥哥还不是一点事没有。”   “你是没看见你哥哥背上,胸口,肋部的箭伤,有好几处伤口再深一点,你哥哥就没了。”   “我哥穿着铠甲呢,羽箭就只能射那么深,我哥哥挨箭的时候心里有数,这才被射的跟豪猪似的,如果他不想,一支箭都休想射中他。   好了,赶紧睡觉,你在这里干嚎也帮不到我哥,明天还有老大一堆事情要忙呢,你不管家里堆得那么些棉花了?放心吧,我哥不会有事。”   或许是被没心没肺的娜哈这么搅合一下,虞修容心中信心大增,她也觉得自己丈夫应该没事,他那么厉害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有事呢?   不过,睡觉的时候,虞修容还是抱着娜哈睡,这个死丫头的身子暖暖的,跟她哥一样像一个小火炉。   大朝会结束之后,刚刚回京的贾春言被皇帝留下去书房奏对。   虽然奏对的时候贾春言面前还摆放着一只斗,李治也没有过问,直接问道:“辽东诸将孰能孰贤?”   贾春言笑道:“薛仁贵勇冠三军,所向无敌,能做到攻无不克,战无不取,论到勇猛我大唐诸多将军,无人能出其右。”   李治点头道:“这一点与战报相符,继续说。”   贾春言笑道:“裴行俭在百济,多谋善断,雷厉风行,大军一战定乾坤,而后,百济诸多州府便传檄而定,有大将之风。”   李治继续点头道:“苏帅的奏疏中也多为裴行俭美言,看来他在百济做的事情还是得到了肯定。   那么云初呢?”   贾春言笑道:“平平无奇耳。”   李治闻言愣了一下,从文书中找到专门记录云初部动向的文书瞅一眼道:“克盖牟,灭靺鞨,破建安,战银城,夺北丰,以火攻破石城,强渡碧流河率先登岸,阵斩高句丽三员上将,以飞矛伤渊盖苏文长子渊男生,面对积利雄城,还制造出巨型投石机以破之,这样的猛将,智将,在爱卿口中为何只有一个平平无奇的评价。   难道说,爱卿不喜云初?   不过,这个二百五确实不怎么讨人喜欢。”   贾春言笑眯眯的将面前蒙着绸布的斗推向皇帝,笑道:“此乃定远将军云初在屠灭靺鞨部的时候,专门为陛下蒸煮的一斗白饭。”   李治疑惑地掀开那个斗上的蒙布,看到里面珠光闪闪的珍珠,疑惑地道:“云初说这东西是米饭?”   贾春言呵呵笑道:“老臣也侥幸分得一盅。”   李治笑着用手指点着贾春言道:“既然拿了人家的好处,爱卿为何还如此贬低这个二百五呢?”   贾春言收起笑容,严肃的道:“与太宗昔日东征的部将相比,云初确实不过平平无奇而已。”   李治愣了一下,不由得回想了一下太宗皇帝东征用的是那些将军,发现就连李绩都不过是一方偏师将军的时候,就摇头道:“他自然不能与那些名将相比。爱卿为何要把云初单独拿出来与太宗当年麾下的部将相媲美呢?”   贾春言道:“当年,太宗皇帝率军在新城、建安、驻跸三大战中,斩首四万余级。   而我大唐将士死者几二千人,战马死者七八千,也就是说,战损比例,我唐军死一人,敌人要死二十人。(见资治通鉴)   就目前的征伐高句丽的诸多将军而言,能做到这一战损比例的唯有云初一军。   所以微臣这才将他拿出来单列。   微臣此次受命于陛下观将,走遍了大唐二十六万大军的军寨,也走遍了十二万援军的军寨。   为了预防出错,微臣亲自典军,在所有参与战事的将军中,唯有云初部军阵最为整齐。   陛下分派给他的三千两百人,至今还有两千五百七十六人在册,加上万年县的数百不良人亲军,云初部至今还有近三千可战之兵。   而且兵甲,粮秣,战马整齐,军中还藏有足够他全军食用九十日的特殊军粮。   按照微臣典军时期看到的兵马士气来看,这支军队还可再战三千里。”   李治无言的看着贾春言,用手抓起一把珍珠道:“看来云初那一盅米饭,让爱卿吃的极为香甜啊,以至于口中生蜜。”   贾春言大笑道:“陛下是知晓微臣的,虽然说不上是清廉如水,但是,想要让微臣帮他在陛下面前美言,也是需要有拿出手的功绩的。   就算云初不给微臣送那一盅白饭,微臣今日与陛下的奏对不会有任何变化。   不用增减一字,就能获得一盅珍贵的白饭,微臣何乐而不为之呢?”   李治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贾春言收珍珠的事情,继续问道:“如果按照爱卿所说,云初堪比那些开国大将们,就算平平无奇,也是难能可贵啊。”   贾春言皱眉道:“云初并非完美无缺,此人虽然战功赫赫,然而,微臣以为,云初对军阵之事甚为不喜。”   李治不解的道:“不喜欢还立下如此战功?”   贾春言拱手道:“不过是受命而为之事罢了。”   李治不解的道:“受命而为?什么意思?”   贾春言道:“将帅有命,云初竭力完成,将帅无命,云初便岿然不动。”   李治大怒,一脚踹翻面前的珍珠,于是满满一斗珍珠就在地板上弹跳着满地乱滚,李治怒吼道:“朕说过,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二百五。” ###第五十三章 长安秋日   武媚过来的时候,大殿里只剩下李治一个人了,还有满地的珍珠。   武媚的肚皮已经很大了,蹲不下去,就让女官帮她捡珍珠,自己抱着那个斗收。   看到穷极无聊的巨熊已经咬碎了好几个珍珠当饭了,武媚就瞪了一眼巨熊,巨熊就乖乖地守在生气的李治跟前,不动弹了。   都女官们把珍珠都收到武媚抱着的斗里,就弯着腰退下了。   武媚将一斗珍珠放在李治身前道:“云初蒸煮的这一斗白饭,陛下能吃许久呢。”   李治瞅了武媚一眼道:“朕放他出去,是为大唐开疆拓土的,不是让他去辽东装死狗的。”   武媚笑道:“陛下昨日还说云初是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呢,怎么今日就变了说法?”   李治道:“因为朕想通了,他之所以去辽东,是担心自己的属下的百姓被别的愚蠢将官给坑死。   并不是为大唐开疆拓土,太没有出息了。”   武媚抓了一把珍珠道:“他确实是在开疆拓土啊,臣妾听陛下说他拿下来了不少的高句丽城池。”   李治叹口气道:“别的将军唯恐自己的战功不高,唯恐不能入朕的法眼,他倒好,有军令就去完成,没有军令就一动不动。   百骑司还说他敛财无数,光是运回长安的战利品就装了十几船,如今正趁着运河没有上冻的机会迅速往长安赶呢。”   武媚笑道:“人家打下来的城池多,打下来的城池富裕,缴获自然就多,而府兵为国征战,缴获就是人家其中的一份收益,臣妾可是从百骑司的密报中得知,这些河船里装的东西可不都是云初的,其中很多东西是属于万年县府兵的。”   李治叹口气道:“东征大军在外,朕食不甘味,夜不能寝,唯恐一个不慎,就重蹈杨广的覆辙,他倒好,把一场灭国之战,当成了给府兵捞好处的地方,这让朕如何能不能咬牙切齿。”   武媚拔下一根钗子,拿一颗珍珠在上面一边比划,一边道:“陛下可能不知英公在离京后给众将开的第一场大会上说的话。   其中,最重的一句话,就是不允许部将们自行其是,也不允许部将们异想天开,否则,就有人头悬挂旗杆的忧虑呢。   陛下又不是不知道,英公素来都有杀鸡骇猴的习惯,这种状况下,老老实实听命就是了,陛下还打算让云初做什么呢?”   李治沉吟片刻道:“张东海怎么说?”   武媚放下手里的珠子道:“就是如同陛下所想的那样,即便在辽东,云初想的还是如何让他的万年县百姓如何富裕起来,至于作战,不过是捎带的东西而已。”   李治怒道:“朕最恨的就是他这一点。”   武媚抬头看看暴怒的李治道:“陛下还是再看看云初立下的战功就会明白,云初从未看得起高句丽人,也从未拿出十成十的心思来对待高句丽人。”   李治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云初只当别人的部将有些大材小用了?”   武媚大笑道:“三心二意之下还立下如此多的军功,若是一心一意,岂不是能盖住薛仁贵,裴行俭一班悍将的光芒?   再说了,他虽然有定远将军的名号,实职却是万年县的县令,陛下将一个文官塞进虎狼群中,与虎狼争夺军功,他不这样无欲无求又能怎么办呢?”   李治若有所思的道:“如果再给他一些兵马,让他独领一军,是不是更好?”   武媚瞅着李治的眼睛道:“陛下,英公可有大错?”   李治摇头道:“目前看一切顺利。”   武媚道:“既然英公没有错,陛下因何要折损他大帅的威名呢?”   李治摇摇头道:“朕只是想想。”   武媚认真的道:“陛下连想都不该这样想。”   李治长叹一声道:“朕还是过于忧虑了。”   武媚把眼前的珍珠往皇帝跟前推一下道:“陛下不必忧虑,最迟不过明年秋日,陛下征东之战必将尘埃落定,陛下声威也必将远超前代帝王。   左右不过是等待而已,还不如多想想如何享用云初送来的这一斗米饭。”   李治道:“归你了,朕要是吃了这一斗白米饭,恐有积食之忧。”   说罢,踢一脚巨熊,就一人一熊离开了大殿。   长安此时不过是晚秋。   黄叶飘飘的正是充满离愁的好时候。   自从玄奘大师离开大慈恩寺,飘飞的黄叶就会偶尔落进大雁塔。   最后一行大雁已经飞过长安,大雁塔就有些名不符实了,所以,没有大雁飞过渲染环境的大雁塔只好叫做藏经塔。   这座高塔里还有很多和尚在翻译经书,甚至还有很多眉清目秀的小和尚跟着这些人学习梵文。   娜哈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用嫂子给的弹弓,打这些小和尚的光头。   每次,只要打中,伴随着小和尚们的哭声,娜哈跟一群小娘子就会欢呼雀跃。   这其实就不是欺负人,娜哈也不知道哥哥当初是怎么想的,竟然把澡堂子就修建在大雁塔之下。   冬日还好一些,每到夏日,经常会透过澡堂子的百叶窗看到大雁塔上贼溜溜的大眼睛。   尽管因为百叶窗的关系,澡堂里的人能看到外边,而澡堂子外边的人却看不到澡堂里面的场景。   但是,就有一些女眷在洗澡的时候声称被大慈恩寺的秃驴给偷看了。   这才有了娜哈带着一群无法无天的小娘子们惩戒那些偷看妇人洗澡的小和尚的事情。   今天成功的惩戒了两个偷看的小和尚之后,娜哈就骑上他的乌骓马去了曲江边的园子。   在那里,有云氏投资培育的一些白菜正在生长中。已经一个半月没去看了,她很想知晓这些白菜到底有没有长成她侄儿那么大的个。   一进门,娜哈就看到李弘在偷白菜。   然后娜哈就在一群侍卫,宦官,宫人惊恐的目光中扣上泥丸拉开了弹弓。   就在弓弦响动的同时,正在跟一棵白菜较劲的李弘就猛地扑向一边,泥丸打在李弘刚才站立的地方,钻进了松软的泥土里。   已经当了半年太子的李弘,多少养出来了一些威严,瞅着满院子的侍卫,宦官,宫人道:“滚出去。”   然后,包括一直在这里培育白菜的司农寺博士,也就匆匆离开了白菜园子。   等这些人离开了,李弘就对娜哈道:“本宫现在是太子,你不能再偷袭我了,这些人是知道你的,这才没有反击你,换上几个不长眼的,弄死你怎么办?”   “可是,你在偷白菜!”   李弘无奈的道:“先生出征的时候,也曾经嘱咐过我,要照看这些白菜,怎么就成偷了呢?”   娜哈过来,看看脚下的白菜,撇撇嘴道:“这些破白菜一点都不好,还没有长到美玉儿那么大。”   李弘想一下已经二十几斤重,且开始爬的飞快的云瑾,就对娜哈道:“现在也不差啊,刚才称量了两株白菜,已经有五斤重了。”   娜哈不屑的道:“我哥哥说了,白菜只有长到美玉儿那般大的时候才算成功。”   李弘道:“今年能培育出这么大的白菜已经很好了,我们慢慢来,白菜总会长到美玉儿那么大的时候。”   娜哈见白菜没有自己预料中那么大,顿时对这东西没了任何兴致。   举起弹弓道:“那就跟以前一样,我用弹弓打你,你躲。”   李弘撇撇嘴道:“都说了我是太子,没工夫跟你玩那些小孩子的游戏。   另外,你今年十三岁了,已经是可以议婚的小娘子了,总是追着打我不好,会影响你婚嫁的。”   娜哈大笑道:“你不过是一个小孩子怎么会影响我的婚嫁呢?再说了,玄奘师傅说了,我婚嫁在二十岁以后呢,还说是一个从南边来的一个青年俊彦。   我等着就是了。”   李弘想了一下道:“南边?那里大多是蛮荒之地。你要嫁给野人吗?”   娜哈走到李弘身边,拿脚踢一下李弘刚才要拔掉的白菜道:“我哥哥说,就算是南边来的人,如果我不喜欢,也照样不嫁。”   对于婚嫁这种事情,娜哈是真的迷糊,而李弘则是年纪幼小,对这东西也属于一窍不通,所以,随便说两句,就没了讨论这个事情的兴趣。   李弘一共拔下来了五颗大白菜,称量之后,取中间数值,发现只有四斤六两,而且叶子还朝四面八方扩展,没有像云初说的那样包成一疙瘩。   虽然白菜没有成功,这块地另一边的一块地里的莲花菜却结出来了一些五六斤重的疙瘩。   眼看着冬天就要来临,这些大白菜跟莲花菜都已经没有了继续生长的空间,李弘就准备趁着今日闲暇时光多,把这些蔬菜都收掉。   明年的要下的种子早就收好了,就是不知道明年,这些白菜,莲花菜会不会有新的长势。   李弘小心的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袋子让娜哈看里面的黑色种子。   娜哈看了一眼就不屑的道:“这是啥?”   李弘笑道:“西域的将士们给我从葱岭那边找来的圆葱种子,听说这东西不好找,边军们问了好多部族才给我弄回来的,为了这一袋子东西,死了不少的人。” ###第五十四章 秋日私语   李弘在李治眼中就是自己年幼的儿子,需要随时教导,莫要让他走了歪路。   李弘在武媚眼中,就是一个时时刻刻都想粘着她享受一点母爱的毛孩子。   李弘在那些文武大臣眼中,就是帝国的将来,是一个需要时时修理的小树苗。   但是,当李弘言辞稚嫩的代王令到了安西都护府,当大都护得知即将成为太子的代王殿下,需要寻找一种叫做圆葱的东西,还特意绘制了稚嫩的图画之后。   一支人数八百的骑兵队伍就离开了于阗。   既然安西四镇找不到太子殿下需要的东西,既然这个东西叫做圆葱,想必,就在葱岭吧?   于是,这一支骑兵就一路向西,不断地杀戮,不断地询问,最后终于从一个被活捉的小小的国王口中知晓,这东西应该在小勃律。   此时,那支人数已经不足五百的骑兵就转头杀进了小勃律。   他们化作强盗在在小勃律烧杀劫掠,四处寻找圆葱的影子,直到将一座城池烧成了白地,才从惊恐的城主口中得知了圆葱的下落。   此时正是八月,那东西就种在城外的原野上,无边无沿,葱绿一片。   只是圆葱肥厚的球茎被茂密的葱叶子给挡住了,他们才没有发现……   为了防止年幼的太子殿下,再突发奇想,这些人就劫掠了这一路他们能找到的所有植物种子。   当他们按照太子教的吩咐,亲自带着这些植物种子回到长安向太子复命的时候,八百骑兵,只归来了不足三百骑。   当李弘看到那些沧桑的骑兵们向他献上的圆葱实物,以及圆葱种子,各种植物种子的时候,他既欢喜又非常的惭愧,因为身为一个贫穷的连东宫墙上都长满野草的太子,他没有足够多的钱赏赐给这些猛士。   在被父皇呵斥,被母后呵斥之后,穷困的太子殿下只好去找娜哈,在签署了丧权辱国的借款条约之后终于借了两千贯钱,太子殿下转手就尽数赏赐给了这些猛士。   他唯恐薄待了这些猛士,还把这些人尽数的编练进了自己的太子六率中,尽管此时的太子六率只有六百人。   自从这件事在军中传播之后,大唐边州的府兵,都期望接到言辞稚嫩的太子教。   不管太子教上的内容多么的离谱,多么的难以置信,他们都有足够多的勇气与毅力去完成。   没有办法,年幼的太子殿下,给的实在是太多了,即便是当初嘲笑那八百人的西域府兵们,在得知那群人中的幸存者全部被编练进了太子六率,羡慕的眼珠子都发红。   不是所有府兵都有资格被编练进太子六率的,今日的太子六率,日后将是皇帝亲卫。   这就是大唐的惯例。   而战死在寻找圆葱路上的那些府兵,获得了太子殿下丰厚的抚恤不说,身为府兵,他们阵亡之后,府兵身份将由家中子侄代替,而这些子侄,也将跟随那一支队伍的根苗,进入太子六率的序列。   这件事在皇帝李治看来就是小孩子在胡闹。   在武媚的眼中,这个行为就是小孩子在没有从母亲那里获得足够多的关注,而故意胡闹,想要引起母亲的关注而干出来的蠢事。   当然,那死在寻找圆葱路途上的五百多府兵,并没有引起他们的关注,毕竟,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不值得多关注一眼。   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的儿子,大唐的太子,为了这件在他们看来不值一提的小事,付出了多少。   而最惨烈的代价,就是必须一边跑,一边给娜哈当打弹弓的靶子……   而这,仅仅是那篇丧权辱国的借款合同中,微不足道的一条。   李弘从怀里摸出一颗红皮圆葱拍在娜哈的手中道:“只要放在阴凉的地方储存,可以放整个冬天。   这东西最好的地方在于,亩产很高,只要肥料能跟上,一亩地产四五千斤毫不稀奇。   就算农夫一斤圆葱只卖一个铜钱,一亩地也可以收四五贯钱。   所以,付出五百多条人命才得到的宝贝,我们一定要善待它,否则那些猛士的血就白流了。”   娜哈瞅瞅手上的圆葱,再看看李弘特有的丹凤眼,很是感动,就捧着圆葱道:“好,我家还有不少地,我帮你种圆葱,还有,那两千贯我不要你还了。”   李弘原本平直的嘴角微微起了一点弧度,不过,他硬是在脸上摆出一副坚毅的模样道:“大丈夫千金一诺,岂有中途毁约之理。   你当初说过,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是好多西域商人在戈壁沙漠上辛辛苦苦做生意得来的,这个钱,一定会还给你的。”   话音刚落,他的耳朵就被娜哈一把捉住,就听娜哈愤怒的道:“你竟然敢欺骗我。”   李弘茫然的道:“我那里欺骗你了?”   娜哈怒吼道:“你只要开始说谎,你的两只耳朵就会动弹,刚才,你的耳朵动弹了,说,你骗我啥了?”   原本一脸沮丧的李弘听了娜哈的话之后,稍微愣了一下,随即道:“其实这种圆葱没有那么大的产量。”   娜哈笑着松开李弘的耳朵道:“知道你在吹牛,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两千贯就一笔勾销。我以后也不用弹弓打你了,嫂嫂说,你是太子,不能跌了身份。”   李弘嘿嘿笑道:“那该多不好意思啊……”   娜哈撇撇嘴道:“嫂子要我问你一句话,你一定要老实的回答我。”   李弘坐直了身子道:“好,你问,我一定实话实说。”   “你是大唐的太子,想要钱有的是门路,干嘛一定要问我借钱?”   李弘笑道:“因为只有从你这里借钱,才没有后患。”   “没有后患吗?我记得我写了不少的条件在上面呢。”   李弘道:“你出的条件,都是我自己就能办到的,让你用弹弓打我,我可以变得更加迅捷,从宫里偷美酒,这对我来说没难度,喊你娜哈姐姐,这对我来说就不是条件,我平时就这么喊的。   至于帮你抄经书这种事,就当是我练字了,帮你一起去吓唬人,这事我也很喜欢啊,自从当上太子,一点意思都没有……”   娜哈坐在一张长条凳上,甩着双腿问道:“别人会向你提出什么要求?”   李弘听了娜哈的话,一张脸顿时就阴沉下来,恨恨的道:“他们会要求往我的太子六率里塞人,他们还会要求把自家子侄送到我这里当伴读,他们还会要求我把他们家的小娘子带进东宫。   而这些事情,没有一样是我能答应的。   他们都觉得我年纪还小,不懂这些,却不知道,我年纪虽小,却不是一个任由他们摆布的傻瓜。   先生一直告诫我,要聪明,要聪明,要聪明起来,我记得牢牢的,他们休想骗我!”   “可是,我觉得你弄圆葱这件事就挺傻的啊,死了那么多人就弄回来一些种子,哦,还有几颗圆葱。”   李弘笑道:“傻吗?”   娜哈道:“傻透了。”   “那么,你认为皇祖也是傻子吗?”   娜哈想了一下道:“我听哥哥说,你皇祖是世上最厉害的皇帝。”   李弘从菜地里拔出一颗菠薐菜放在娜哈手里道:“你觉得这个东西值钱吗?”   娜哈看一下手上的菠薐菜道:“不好吃,不值钱。”   李弘笑道:“我在跟着太傅们学习《太宗会要》的时候读到,贞观十一年,泥婆罗人向太宗敬献菠薐菜,太宗大喜,赏万金。   既然皇祖在拿到菠薐菜的时候可以欢喜的赏赐给泥婆罗使者万金,就说明菠薐菜对我们很重要。   我朝将士不远万里给我弄来了圆葱,这已经证明,他们对我忠心耿耿,这样的猛士,我自然要趁机把他们收入太子六率,成为我的亲兵。   先生曾经告诉过我一句话,在人才身上花多少钱,最后一定会加倍,加几十倍的赚回来。”   既然皇祖能因为菠薐菜赏赐泥婆罗使者万金,我就能赏赐给大唐勇士们二十万金,还要给他们官当,让所有人都羡慕,让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敬我李弘,我李弘必不辜负。   让所有人都知道,太子虽小,也有声音。”   娜哈郁闷的瞅着滔滔不绝的李弘,她再一次觉得这个孩子很傻。   明明自己只随便问了他一句话,他直接回答是或者不是就好,偏偏在那里说了老大一堆话,好像显得他很聪明似的。   好在心里还记着嫂子要她对李弘好一些的话,就强忍着等李弘嘟囔完。   就在李弘说的最后一个字落地,娜哈就跳下大板凳一边往乌骓马的背上爬,一边对李弘道:“天色晚了,我要回家,要不然嫂子会骂。”   李弘在后边高声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好歹把别人要说的话听完再走啊。”   乌骓马快如疾风,李弘跑到门口,才听到娜哈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下次,下次吧,下次一定。”   这话听着就毫无诚意可言,李弘恨恨的跺跺脚,话说了一大半,憋在心里,很不舒服。   他身边不是没有人愿意听他讲话,愿意听他讲话的人可以塞满整个朱雀大街。   可是呢,李弘就想跟娜哈姐姐说话,只有跟她说话,自己才不用把要说的话在脑子里过一遍。   可以痛痛快快的,想说啥,说啥。 ###第五十五章 帝国的黎明   “呼噜噜……”   枣红马低声咆哮着,粗大的鼻孔喷出阵阵白烟,还用蹄子蹬踏着被冻得硬梆梆的大地。   身着厚重黑熊皮的云初端坐在枣红马背上,俯视着山脚下的一群同样毛茸茸的人。   温柔不喜欢厚重的熊皮裘衣,他更喜欢红狐裘衣,还用一只狐裘兜帽把自己的脑袋包起来,只露出小半张面孔,他骑着一匹黑马,比不上娜哈的乌骓马神骏,却也相差不到那里去。   “你今天出来的时候洗屁股了吗?”温柔俯视着山坡下的奚人对云初道。   云初笑道:“天冷,不好勤洗澡。”   温柔笑道:“今天还会有一个所谓的王来舔你的屁股,没洗的话可能会给这个王带来一定的困扰。”   云初笑道:“不用,奚人对大唐还算恭敬,只要他们原意迁徙到营州,我不会为难他们。”   温柔瞅着那一堆毛茸茸的人道:“希望他们能够识相一些,这些天杀蛮族杀的我的手都软了。   你说这些人怎么想的,只要去营州参与大唐开发辽东的计划,就能顺水推舟的成为大唐人,这么好的事情你说他们为什么就一定要反抗呢?”   云初道:“朝廷已经决心要将辽东四郡纳入版图,也已经做好了派官吏,来治理此地,可惜的是,这里地广人稀,想要好好地经营,就需要人口。   辽东之地,不能再有一个高句丽人,这已经在朝堂上形成了统一的意见。   没办法,只好把这里的蛮族纳入营州都督府管辖,如此,过上个百八十年,这里就真正的跟大唐融为一体。”   “可惜了,薛仁贵把契丹人杀的一个不剩,你也把靺鞨人杀的一个不剩,这片大地上数量最多的两个部族彻底的消失了,否则,不缺人的。”   云初笑道:“小部族的人才会依附强者生存,大部族只会留下后患。   来人,去问问奚人王,他愿不愿迁徙去营州。”   随即,一个背着旗子的骑兵就冲下了山坡,对山脚下的奚人王大喊道:“定远将军有令,命奚人即刻迁徙营州,不可迁延。”   不大功夫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蛮人从人群中走出来,向远处的云初抚胸施礼道:“尊敬的将军,奚人从出生下来那一刻看到的土地就是这里,我们喝的水是这里的水,吃的猎物来自于这里,将军,你让我们去哪里呢?”   云初很不喜欢这个奚人王的态度,本着不愿意多杀戮的心,就耐心的对这个奚人王道:“奚人王可度者早在十余年前就已经率众依附我大唐。   太宗皇帝于其地置饶乐都督府,并在奚五部地设五州,饶乐都督府由营州东夷都护府辖领。   如今,准许你们迁徙营州,乃是大唐朝廷对你们的一片爱护之意。   去了营州之后,你们就能与你们的族群汇合,再也不用在这冰雪满地的地方生活。   而且,只要你们到了营州,就是我大唐的子民,从此,不论是放牧,造车,耕田再也无人侵扰。   再说一遍,这是一项善政,并非要欺骗你们。”   奚人王悲苦的瞅着云初道:“将军,松鼠离开松树就活不成,鱼儿离开水,就活不成,苍鹰没有天空,就活不成,奚人离开了故土,就活不成了。   还请将军开恩,准许奚人在这里继续放牧,造车,狩猎,弹琴。”   云初淡淡的道:“你们真的宁愿死在这里都不肯去跟你们的奚人大王汇合吗?”   奚人王张开双臂道:“将军,请杀了我,再准许奚人在这里生活。”   云初没有回答奚人王的话,温柔催动战马向前走了两步,展开一道文书念道:“辽东道行军大总管令下:命奚人部即刻迁徙营州,不得有误!”   奚人王悲愤的道:“大雪遮盖了大地,奚人造的车虽好,也不找不到可行的道路,青壮年或许能走到营州,将军要让那些年轻人抛弃我们这些老朽,独自上路吗?”   云初抬起手,阵列在山丘上的骑兵,纷纷取出弓箭,只要云初再次下令,他们就会立刻让这些人消失。   奚人群看到骑兵们拿出来了弓箭,顿时就起了骚动,一群强壮的奚人立刻冲上来,将靠的太近的老奚人王拖回去。   温柔瞅着对面的奚人纷纷拿出武器,与云初部对峙的时候,心中暗骂一声,就对云初道:“我们没有抢夺他们的牲畜,没有抢夺他们的财富,更没有抢走他们视若珍宝的女人,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听劝呢。   要是换郭待封那个牲口过来,这些人早就死了,你说,因为我们跟他多说了两句话,他们就开始顺杆爬了?”   云初高高举起的手臂始终没有放下来,他瞅着山脚下奚人乱糟糟的防卫队形,再一次高声叫道:“奚人王听着,这是最后的警告,最后的警告,立刻带领全族跟随唐军迁徙去营州,否则,杀无赦!”   奚人王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握着一柄锤子,站在所有奚人的最前面,举着锤子道:“我们不服!”   听到奚人王撕心裂肺般喊出来的这句话,云初顿时就放下了手臂,随即,在他的身后,就腾起一片箭雨,朝那个声称不服的奚人王以及奚人们笼罩了下去。   马上,云初两侧的骑兵在张东海跟王德发的率领下,排山倒海一般杀向这群不知道算是百姓,还算是战士的奚人。   奚人王最后喊出来的那句——我不服,非常的要命,辽东道行军大总管李绩,现在最讨厌听到这三个字。   他从大唐带来二十六万大军,后来又增加了十二万大军,合计三十八万大军来辽东,就是为了杀光所有面对大唐军队说这三个字的人。   云初今日若是不把对面的奚人王以及奚人干掉,回头李绩就会用军法把云初干掉。   两害相权取其轻,云初不愿意面对李绩的军法,所以,只好对不住眼前的奚人王了。   一群全甲胄的杀人机器,在面对一群乌合之众的战斗,只能是一边倒的杀戮,没有任何产生意外的可能。   战场上死掉的第一个人就是那个老迈的奚人王,或许是骑兵们故意为之,这个勇猛的向强悍的大唐军队发出不服强音的老人,在第一时间,就被箭雨覆盖,当他倒下去的时候,就像身上长满了新生的竹子。   云初,温柔,钟馗并没有亲自参与这场杀戮,万年县的不良人队伍也没有参与。   温柔见不得残酷的杀戮,就把兜帽往下拉一下道:“何苦来哉。”   钟馗倒是面色如常,眼看着杀戮已经到了后半场,就对云初道:“这就是帝国的意义?”   云初点点头道:“这种事情以前就有,现在有,以后还会有的,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人性。”   钟馗道:“为什么就不能让他们像我们一样爱上大唐呢?”   云初叹口气道:“太宗皇帝试验过,结果不成,他老人家龙驭宾天之后,昔日臣服的突厥人,如今已然背叛了八成。”   钟馗咬着牙道:“那么,帝国的意义在哪里?”   云初想了一下道:“强者唯一的意义就是让人来憎恶,来畏惧的。   就像草原上的绵羊,兔子,最受人欢喜一样,因为它们足够弱小,只对强者有益,没有任何坏处。   但是,草原上的狮子,豹子,狼,鬣狗,就没有多少人会喜欢。   因为它们对你有威胁,能杀死你,能破坏你制造的平衡,所以,你不会喜欢它们的。   而大唐,就是这群野兽中最强大的一个,所以,我们可以强行命令别人离开故土,强行改变他们原有的生活,强行让他们低下头服从。”   有状元之才的钟馗当然知道云初话语里面的意义,就不再说话,学温柔把兜帽翻上来,盖住了脑袋,也遮住了眼睛。   血淋淋的张东海跟王德发过来的时候,云初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咳嗽一声道:“收兵回营吧,奚人部落迁徙的事情已经完成。”   王德发道:“有一些人逃走了。”   云初道:“不值得为那么几个人再让大军在这冰雪天继续停留。”   张东海呵出一口白烟道:“如果不斩草除根,对将军以后不好,末将去去就来。”   说罢就带着百十个骑兵追了上去。   云初回到乌骨城外的大营的时候,发现,大军依旧牢牢地围困着乌骨城,并没有着急进攻。   迁徙奚人的军令是李绩给云初下达的,所以,云初就只好去中军大帐交令。   进入大帐的时候,里面没有几个人,李绩躺在一张行军床上,裹着厚厚的裘衣正在看军报。   见云初进来了,就扬扬手里的军报道:“百济的造反势头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那个叫做黑齿常之的家伙真不错,裴行俭拿他都没有好办法。”   云初将军令交还后懒懒的道:“我不会笑话裴行俭的。”   李绩翻动一下因为年老眼皮耷拉变成的三角眼,冷冷的道:“你在心里笑了,其实,你早就认为派你去百济才是最合适的是不是?”   云初坚决的摇头道:“不是,我喜欢留在英公帐下作战。”   李绩呵呵大笑道:“其实老夫曾经向老苏推荐过你,结果……哈哈哈哈……人家不要你。”   云初实在是不知道这个老家伙的笑点到底在哪里。   好久,李绩才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笑声,等咳嗽的爽快了,这才对云初道:“别把自己摘得太干净,老夫已经老了,没几年活头了,你们不一样,还年轻,以后还有漫长的时间打交道呢,以后大家还要靠着大唐好好的活呢。   小子,告诉你一件事,造反一点都不好玩。重整一个江山也一点都不好玩。   最后,你会发现不论换了谁上来,其实都是一个模样,不会有任何的差别。” ###第五十六章 势如破竹   云初不知道李绩为什么会对自己说这些话。   这个老家伙越老越是精明,如果再给他一百年的光阴的话,云初觉得他很可能会变成妖怪。   封建王朝是个什么东西,云初比李绩了解的还要深,更何况自从春秋结束之后,这片大地上就已经没有什么狗屁的封建社会了。   什么是封建?   封土建国名曰封建。   《诗·商颂·殷武》:“命于下国,封建厥福”。   《礼记·王制》:“王者之制禄爵,公、侯、伯、子、男凡五等……天子之田方千里,公、侯田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   自从秦始皇开始施行郡县制之后,中华大地上就不存在什么封建制度了。   全天下都是皇帝的,所以人们开始吹捧另外一句古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就是中华文化的优越之处,一句话往往有两种或者两种以上的解释,一种不通,就换一种,换一种还是不行,那就再创造一种。   所以,别以为上面的话听起来似乎很滑稽,却不知这样的文化恰恰符合了时代前进的需要。   云初愿意把这种看似滑稽的文化解释认为是——与时俱进。   也就是因为有这个特点,现在的中国人,只要稍微有些学问,还能理解三千年以前的人的思想,并产生共鸣。   每一次的改朝换代,其实都只是社会已经没有急需发展的可能,大家在没办法的状态下,打算换一个生活方式而已。   就大唐目前的局面,一切都在向好,没人能在这个时候推翻大唐,谁来都不成,因为,百姓们没有推翻大唐的意愿。   “我只在会长安!”   云初认真的对李绩道。   李绩狐疑的道:“你只在会长安?”   云初笑道:“我的最高追求就是长安京兆尹,我估计自己大概能活八十几岁,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后面的一甲子的光阴很短,干不成多少事。   所以,我就挑选了条件相对完善的长安,我想试验一下,看看自己能不能把长安建设成我想象中的样子。   所以,您对我不要有太大的期待,因为我只在乎长安,既然这个城市已经起了一个长安的名字,那么,他就该长治久安。”   李绩似乎对云初的话来了兴趣,就坐起身道:“你心目中的长安是个什么样子?”   云初笑道:“日出自长安,日落还在长安,余者,不过是一片黑暗之地。”   “你就这么自信?”   “身为大唐人我必须有这样的自信。”   云初说完话,就朝李绩施礼后,就退出了中军大帐。   李绩的军帐外边,大军云集,全大唐几乎一半的精锐如今都在这座乌骨城外。   李绩如愿以偿的在安市城消耗掉了渊盖苏文的十二万大军,又在渊盖苏文来乌骨城的道路上再一次消耗掉了渊盖苏文的六万大军。   如今,高句丽的十八万主力大军已经被李绩这个巨大的磨盘给生生的磨成了肉泥。   如果,能在乌骨城,继续让高句丽流血,那么,绝望的情绪一定会在高句丽国内蔓延。   直到现在,李绩依旧没有动用火药,云初估计,李绩是想用火药击溃高句丽人最后的抵抗之心。   瓦解他们再次面对大唐军队的信心。   趁着三十八万大军在辽东的便利,大唐王朝立刻展开了迁徙辽东之民的国策,朝廷上的那些大佬们明白,只有将辽东土地上的百姓聚集到一个个的点上,才有控制,并发展这片土地的可能,否则,叛乱还是会层出不穷。   回自己军寨的时候,云初特意去了乌骨城边上看了一眼,围困乌骨城的大唐军队,没有做任何攻城的普通工作,仅仅在城池的四周安置了不少的巨型投石机。   这让乌骨城周围看起来非常的干净整洁。   回到自家营寨,营寨里非常的热闹,一头头的牛被悬挂在木头架子上,一些当过屠夫的府兵们正在愉快的分解这些刚刚从奚人部落弄来的牛。   上百口大型行军锅里冒着滚滚水汽,屠夫府兵们从牛身上割下一块块肉,也不清洗,就那么直接丢进大锅里去煮,一些野蛮些的府兵,直接从牛身上切下薄薄的一片片甚至还在蠕动的牛肉,直接丢嘴里大嚼。   不仅仅是云初部的军寨是这样,很多负责迁徙本地小族群的府兵们也是一样。   这些天乖乖答应迁徙去营州的部族并不多,所以大家的收获都不怎么少。   根据温柔估算,经过这一次的劫难,辽东想要恢复成大唐军队没来之前的模样,至少需要二十年。   很好,军队本来就是代表着毁灭的一股力量,如果说大唐军队来到辽东,反倒让辽东的经济民生向前发展了二十年,这才是不合情理的。   人在危难中的时候,最好用军事家的眼光来看世界,如果没有军事家的手段,至少也要用强盗的视角看世界。   人在得意的时候,最好用政治家的眼光来看世界,如果没有政治家的本事,至少要用两个以上的视角来审视自己。   在大唐兵马已经处在绝对优势的时候,当大家都在用军事家的眼光看待高句丽的时候,云初认为自己应该用政治家的目光来看待高句丽了。   李绩因为太老了,所以从人家嘴里说出来的话,就没有一个字是白说的。   什么叫云初应该去百济?   说明这个老贼现在已经开始担忧平灭高句丽之后的治理问题了。   只是,云初不接他的话,就打算以一个小小的五品定远将军的名义跟着大军胡混,等大军进入高句丽的繁华地带之后,在猛猛的抢劫一阵子,这样一来,万年县的富足程度又会攀上一个新台阶。   就在云初窝在乌骨城迁徙辽东小部族的时候,契苾何力跟薛仁贵又打下了那岩城,丸都城跟国内城,也就是说,他们那一支大军,已经突破了鸭绿水,进入了高句丽核心地域。   于是,李绩这边也开始动弹了,不再给乌骨城的守军任何机会,巨型投石机一刻不停的往城墙上砸巨石,直到四面城墙都被砸塌之后,十万大军,就从四面八方一口气涌进乌骨城,一时间,乌骨城内的唐军人满为患。   破乌骨城的时候人太多,云初部是作为后军进城的,进城之后发现这座城里的所有的东西都已经被标注好了记号,这些财产属于那一支军队的一目了然,云初部进了乌骨城之后,连一颗钉子都没有抢到。   李绩似乎很乐意看到手下的将领们这样做,在巡视了各部劫掠成果之后轻飘飘的拿走了三成,剩余的全部归将士们所有。   在破城之后,李绩甚至没有问守城的高句丽大将的去处,直接就下达了进攻泊沟,大行这两座高句丽唯二还在鸭绿水南岸的城市。   自从有了巨型投石机之后,唐军就爱上了攻城这种事情,纷纷盼望着大帅能够点他们的将,好去攻打这两座城市。   云初部,郭待封两部分到了大行城。   不得不说,李绩的策略的正确性是无可比拟的,在辽东诛杀了高句丽大部分的精锐力量之后,再向高句丽腹地进行的时候,几乎是用势如破竹可以来形容。   在看到城墙高大的大行城之后,不论是郭待封还是云初都没有担心怎么攻城,都在思考如何能让自己部队的利益最大化。   郭待封担心此去大行城不能获得太多的缴获,又觉得自己不如云初聪明,就向云初请教。   “宇初兄,贞观二十二年的时候,青丘道行军大总管薛万彻曾经带领三万人马利用水师攻破过大行城。   还把大行城搬运一空,我们现在就算是打下了大行城,小弟担心这是一座空城,毕竟,用八年时间让一座被劫掠一空的城池重新繁荣起来很难啊。”   云初见郭待封在认真的向自己请教,就大大方方的道:“当年薛万彻抢走的东西有多丰富,你作为永徽四年抄没薛万彻家产的人应该是晓得的吧?”   郭待封小声道:“查抄无数,马车拉赃物足足拉了整整一夜,其中铜器就不下三万件。”   云初笑道:“大行城盛产铜器,八年时间,足够他们再生产出无数件铜器,同时你也不要忘记。   当年薛万彻是孤军进入了鸭绿水,不但要跟泊沟城主所夫孙的一万多人马激战,还要应付乌骨,安地等几处城池派来的援兵。   虽然薛万彻斩杀了泊沟城城主所夫孙,击败了乌骨,安地几座城池派来的援兵。   那么,你认为留给薛万彻搜刮大行城的时间又有多少呢?   我们兄弟此次进攻大行城,有很大的可能是兵不血刃的拿下这座城,然后再用扫地一般的功夫清扫一遍大行城,收获一定很不错。”   郭待封听了云初的分析之后,这才安定了一些,却马上开始担忧抢不过云初部。   他带领的军队自从来到辽东,就一直在奋勇作战,且损失严重,仗打了不少,缴获却没有几个。   这让他麾下的将士们对他的怨言很大,这一次进攻大行城,郭待封跟麾下的将士们对此充满了期待。   “城破之后,你们尽管去接收城主府,府库,粮库这些重要的地方,只要把港口留给我们就好了。”   云初说完之后又发现郭待封依旧是一脸的为难,就不耐烦地道:“要不然,你要港口,我去接收城主府,府库,粮库这些好地方。”   郭待封艰难的张张嘴,还是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总觉得云初在骗他。   他也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第五十七章 文臣与武将   “要不然,城里的东西我们都不要先拿走,堆在一起之后我们再平分?”   云初又拿出一种解决方案。   这一次郭待封有些羞愧的朝云初拱拱手表示认可。   “如此,就由小弟来主攻城池,再率先入城如何?”   云初点点头道:“如此甚好,那么,在下就负责清扫大行城的外围,为郭兄观敌瞭阵。”   “多谢宇初兄,算小弟欠你一份人情。”   云初笑道:“有机会你一定要还我这个人情。”   郭待封笑道:“一定如此。”   眼看着郭待封就要离开,云初突然道:“距离大行城三十里外的一处山谷里,有一座肖门寺,听说寺庙里有一塔三金堂。”   郭待封立刻停下脚步瞅着云初道:“一塔三金堂?”   云初瞅着地面磨蹭半天才道:“这件事有些不好的勾连,郭兄应该提前知道。”   郭待封疑惑地道:“什么样的勾连?”   云初喟叹一声道:“与大慈恩寺有些勾连。”   “与大慈恩寺有勾连?”   云初点点头道:“大慈恩寺香积厨与这座肖门寺有一些银钱上的来往。”   郭待封愣了片刻,马上道:“宇初兄是说,肖门寺也有香积厨?”   云初长叹一声道:“高句丽,新罗,百济的商贾去长安做生意之前,会把大量的银钱存放在肖门寺的香积厨中,然后,带着货物去长安,如果需要银钱,就拿着凭证从大慈恩寺香积厨中提取。”   郭待封吞咽一口口水道:“所以……”   云初带着些许难以割舍的神情点点头。   郭待封自然知晓云初为何会把这么好的一块肥肉交给他了,因为云初这个玄奘大师的私生子,实在是不好对佛门中人下手。   即便是高句丽的寺庙也不成,否则,就是背叛佛门,就会失去他最大的助力,佛门。   可是,云初又舍不得这么好的发财机会,所以,只好便宜他这个跟佛门没有半点关系的外人了。   反正屠杀的是高句丽的和尚,在朝堂上,说破大天去,也是有功无过。   “既然如此,攻城之事……”   “我来攻城,你去清理周边,不过,要说好,我什么都不知道。”   郭待封道:“既然如此,肖门寺的收获你就不能拿了。”   云初则淡淡的道:“城池里的收获你也不能动。”   郭待封似乎变得很聪明,瞪着一双牛眼睛道:“要确保肖门寺的收获超过大行城。”   云初懒懒的道:“到时候,我会再给你一次挑选战利品的机会,肖门寺,或者大行城。”   郭待封闭目沉思片刻道:“我相信宇初兄,不论好坏我都选肖门寺。”   云初跟着沉默片刻道:“小心了,肖门寺的武力不一定就比大行城弱多少。”   郭待封咬着牙道:“我选肖门寺!”   对于郭待封的果断选择,云初多少有些佩服,不管这人将来能不能成材,至少,在决断这一方面还是很果决的,尤其是这一次,云初相信,他一定会有很大的收获,收获甚至会大到让他生不如死的地步。   行军到距离大行城三十里的地方,郭待封就带着自家人马直奔肖门寺。   眼看着郭待封带着人马快速的向肖门寺方向进军,温柔有些担忧的道:“会不会捅一个马蜂窝?”   云初道:“必然会捅一个马蜂窝,而且郭待封本人还得不到多少好处。”   温柔不解的道:“那里没有钱?”   云初摇摇头道:“不是的,是那里的钱太多了。”   温柔道:“如果真的跟大慈恩寺有勾连,你确实不适宜下手。”   云初摇头道:“如果仅仅是跟大慈恩寺有勾连,我会迫不及待的对这个肖门寺下手。   我是担心跟东征的将领们起冲突,担心跟皇帝起冲突,担心跟文臣们起冲突,唯一不担心的就是跟佛门起冲突。”   温柔不解的道:“这笔钱很大很大吗?”   云初叹口气道:“一塔三金堂,塔为铜塔,分七层铸造,每一层塔楼四面有四尊坐佛,重五万六千斤。   三金堂,有金佛六座,每座金佛重三千斤,须弥座为白银所铸,艳丽非常。”   温柔摇头道:“为何我对此事一无所知?”   云初大笑道:“有一次娜哈跟玄奘大师闲聊,见玄奘大师的生活非常的清苦,就向玄奘大师炫耀说她有很多很多的钱财,问玄奘大师要不要,这样就可以花一点钱给玄奘大师改善一下生活环境。   结果,那一天不知为何,一向对钱财视若粪土的玄奘大师竟然起了孩子气,跟娜哈争论起来了,还说娜哈那点钱根本就算不得什么。还说大慈恩寺里的那点钱也算不得什么。   娜哈觉得玄奘大师在骗她,非要玄奘大师说个清楚。   然后,玄奘大师就列举了他所知道的富裕的一些寺庙介绍给娜哈听。   其中就有这座肖门寺。还清楚的说出来了这座看似隐世,实则乃是高句丽最富裕的一座寺庙里的陈设,重点讲述了一塔三金堂。   那一天,娜哈很沮丧的回到家中,我就问他为什么这么沮丧,娜哈就说我骗她,总说她是全天下最有钱的女孩子,结果不是。   还说比她有钱的人有很多,还说她手里的钱财还比不过一个叫做比目鱼的女孩子。   你也知道娜哈这孩子啥都好,就是没什么学问,这世上那里有什么比目鱼女孩子。   有一次我见到窥基大师,就问他这个有钱的比目鱼女孩子是谁,结果惹得窥基大师大笑不已。   说两百多年前,秦王苻坚赠送给了当时的高句丽王一大批佛像,经文,绣帐的时候随行的还有一位僧人,名曰阿道来。   僧阿道来在高句丽王的支持下,在高句丽当时的国都尉那岩城建立了肖门寺,与伊佛兰寺,这两座寺庙也就成了高句丽的佛宗。   后来随着高句丽的都城不断地南迁,肖门寺也随之迁徙,肖门寺最终落在了鸭绿水边大行城旁的山谷里。   那个被娜哈称作比目鱼的女孩子也不叫比目鱼,人家叫避木!是肖门寺五十年前的吉祥天女。   这个女人很不简单,在隋炀帝东征高句丽的时候,一次性支援高句丽王黄金一万斤,还号召高句丽,百济,新罗的商贾们为高句丽王提供物资,粮草。   让高句丽人万众一心抵抗杨广,就是因为这样,杨广征伐高句丽的行动才以大败而归。   所以玄奘大师才说娜哈那点钱在人家跟前不值一提。   大唐建立之后,高句丽,百济,新罗三地的商贾开始与大唐做生意。   为了方便银钱往来,高句丽,百济,新罗三地的商贾习惯将银钱存进大唐寺庙的香积厨,然后,再从这个肖门寺提取。   或者将银钱存入肖门寺,再去大唐指定寺庙的香积厨支取。   你觉得这样的一座寺庙应该有多少钱?”   温柔皱眉道:“大唐如今正在与高句丽交战,大唐寺庙还这样做,有资敌之嫌。”   云初摊摊手道:“佛与佛相连,与世人无碍。这可是窥基大师告诉我的,人家自认为生活在佛国,早就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温柔阴沉着脸道:“如此说来,我们这一次努力争取攻打大行城,实际上的目标是这个肖门寺?”   云初笑道;“心理上有什么不适之感吗?”   温柔摇摇头道:“我目前,已经摒弃了单纯的武将思维,开始用文臣的思路来考虑问题了。”   云初大笑道:“这就对了,绝了肖门寺,就等于摧毁了高句丽,百济,新罗三地与大唐的经济往来。   只是这一次的利益太过丰厚,而我们又不可能做到无声无息,所以,到时候占便宜的人很多,我们的力量又太小,还要直面佛门的反噬。   收益与付出不合理,所以,我最终还是放弃了,但是呢吗,既然这个肖门寺敢与大唐作对,正好借用郭待封的力量将这个隐藏的祸患清除掉。”   温柔又道:“如果按照你说的,有铜塔,有白银莲座,有金佛,郭待封该如何带走呢?”   云初大笑道:“就是考虑到这个问题,我才放弃了肖门寺,数十万斤分体浇筑的铜塔,数千斤重的金佛,美轮美奂的须弥座,这几乎已经是工匠们创造的奇迹。   这样的东西自然不能毁坏,只能拆开,动用大军拖到海边,再运上战舰,最后运回长安。   这么大的工程,没有办法掩人耳目的。   一旦事情开始公事公办了,武将们私底下默许的那些阴私事情,就再也没法子做了。   总体上来看,对国家有利,对个人来说,属于得不偿失。   我们都是一些很普通的人,只能享受一些很普通的福报,承受一些很普通的灾难。   像肖门寺这种大福报,大欢喜,我们承受不起。”   温柔听云初把话说完,就点点头道:“既然不是我们能碰的东西,那就不要碰。   准备攻打大行城吧,我期望这座城能给我们更大的惊喜。”   云初大笑一声,就甩甩脑袋,将铜塔,金佛,白银座统统甩出脑袋,瞅着近在眼前的大行城,高声吩咐道:“来人啊,劝降!” ###第五十八章 活钱,死钱   大行城的守将是杨景。   他没有守城,反而带兵出城与云初的大军恶战了两个时辰之后,才呼啸而去。   不是杨景想跟云初打仗,主要是他原本想虚晃一枪就夺路而逃的,只是夺路而逃的方向跟肖门寺是一个方向。   杨景执拗的向往左边跑,云初却一定要他向右走,杨景不从,云初只好动用大军阻拦。   在云初部将杨景的奴兵杀了快一半之后,杨景就不得不朝右边逃跑了,他看的出来,他想做戏,云初那边却是真的在战斗,再不走,有性命之忧。   打败了杨景的奴兵之后,大行城里的高句丽官员,就捧着印信以及户簿田册出城投降了。   大行城的城主叫做高文,以前是乌骨城的城主,乌骨城被唐军攻破之后,就来到了大行城当城主,在这个位置上只待了不足两天。   对于投降者,云初一般都会善待,不会侮辱人家,投降后再接受侮辱,一般人都承受不住,说不定会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的弄出一些意外事故。   所以,抵达城主府之后,云初这个主人就客气的准备了罐罐茶招待高文。   一连串眼花缭乱的烹茶手艺展现过后,褪掉战甲身着文士衣冠的云初,就把大唐风华表现无虞。   亲手给高文斟茶之后道:“使君不必担心,国兴,国亡乃是天下大势,我等些许官员只要尽心尽力,就可无愧于心。   这家国天下总是层出不群,做不成高句丽的官员,然,大唐的官位还在虚席以待。   我等士族当生生不息,永无断绝之日。”   云初举起茶杯邀饮,高文,一杯茶下肚泪如雨下,痛斥渊盖苏文的种种不是,还理直气壮地告诉云初,若不是渊盖苏文将大行城的兵马全部调走,他也不至于就地投降,而是会死战到底,与大行城共存亡。   云初自然是嗟叹连连,表示对于高文的处境感同身受,话语间隐隐流露出招揽之意。   高文是一个要脸的人,自然不会立刻纳头就拜,婉转的向云初表达了自己想要过闲云野鹤,耕读传家这种早就想过的生活。   被云初严词拒绝,认为像他这样的才德之士,岂能埋没荒野,与草木同朽,这绝对是暴殄天物的行为。   如今,高句丽处处战火,处处哀鸿遍野,就算不为百姓着想,也应该为后世子孙着想,为凄惨的百姓谋一个万世太平。   高文喝完了茶水,执意要求云初找来铁锁链将他捆起来游街。   云初答应了高文的要求,让温柔全权帮助高文,给他铸造一个明明坚贞不屈,面对屠刀都不眨眼的忠烈之士的人设,然后这个把自己的性命当做草芥一般的忠烈之士,实在看不下去唐军在大行城的暴行。   在万般无奈之下,为了大行城满城的百姓着想,终于低下了他那颗高贵的人头。   投降大唐本是这个文士毕生难以洗刷的污点,然,只要温柔跟高文两个能把百姓的情绪调动起来,高文的演技在线的话,身为一个高句丽官员,他是有污点的,但是,就人性而言,他又是伟大的……   鸭绿水滚滚南下,白鹤长唳于九天之上,红日自渤海喷薄而出,潮来潮往,总能书写高文的心迹,而史册煌煌,总能明白高文的一腔苦心……   然后,云初就得到了一座相对完整的城池!   在这座城里,百姓依旧在正常的生活,官府依旧在正常的运作,商贾买卖依旧如常,只是,街道上多了一群明显不是高句丽人的不良人而已。   这些不良人不偷不抢,买卖也付钱,就是规矩比较多,一到天黑就会施行戒严。   虽然天亮之后,大行城的人们总会发现有些人家不见了踪影,有些店铺会关闭,不过,经过高文私下里给一些守口如瓶的人解释之后,人们才知道,是眼前这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原高句丽城主偷偷地放了一些人出城,逃命去了。   云初部的人没有跑到大街上去烧杀抢掠,尽管以前他们经常这么干。   但是这一次,将军不允许他们跑出去伤害百姓。   开始的时候,张东海,王德发他们极度的不满,当他们被云初领到一个巨大的库房看过之后,王德发噗通一声就跪地上,抽着自己的嘴巴子向将军道歉,发誓从今往后绝不怀疑将军的任何命令。   王德发彻底臣服,而张东海却感到极度的恐怖。   在他的眼中,此时的云初就是一匹巨大的,嘴边还滴着血的饿狼,正趴在羊圈的边上,俯视着大行城这座巨大的羊圈里的羊。   以至于他在回到住所之后,提起笔,却长时间不能往纸上落下一字。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如何判断云初行为的对与错。   尤其是当他发现云初在这座足足有两万多人口地高句丽城池里,开始向这里的商家订购军品,为东征大军服务,港口上的民夫开始按照官府的指令从大唐水师的巨舟上往下卸物资的时候。   他觉得自己的才学完全不够用,没有任何办法来描述眼前的场景。   如果非要说出一个名堂来,张东海在这一刻有一种身在大唐国内州府的错觉。   云初还主动降低了大行城的税赋,主动将大行城的商税降低到了十税一,据说,是为了与大唐的国策接轨。   城主府的大堂上,云初,高文正在商议,如何开拓大行城的商贸,就要不要接纳倭国海盗船来这里销赃一事,正在交谈。   云初道:“大行城处在鸭绿水入海口,这里平时海风强劲,这与农作不利,所以,我以为,应当极力开拓海港事宜。   如今,高句丽,百济,新罗,倭国都不怎么安稳,我们先不要论这座海港是否属于大唐,我们只需要告知所有人,大行城的海港欢迎所有船只来这里补给,做生意,大行城不问来由,只问税收。”   高文皱眉道:“如此一来,大行城在不久的将来,必定会成为一个藏污纳垢之所。”   云初笑道:“只限于港口一地而已,就算成了藏污纳垢之地,也将是一处极为富裕的藏污纳垢之所。”   高文点头道:“如此说来,大行城定能在短时间内收获一大笔赋税。”   云初笑道:“这是必然之事。”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官员办公的场景。   当金媃筎进来的时候,政务堂里马上就变得暧昧起来,高文咳嗽一声,就主动离开,从那个美人儿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高文看到了无限的幽怨。   “你们唐人是如何知晓肖门寺这个隐秘的存在的?”   金媃筎进来之后,没有半分客气,从云初桌案上的茶壶里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可能是喝的过于仓促,有一缕水线顺着她的嘴角流淌到白皙修长的脖颈,再进入深不可测的地方。   云初瞅着金媃筎的俏脸道:“肖门寺?还是第一次听说。”   金媃筎怒道:“你敢说你不知晓肖门寺,如果你不知晓肖门寺,如何会逼迫杨景南下?”   云初摇摇头道:“我确实不知道,原本任由杨景离开,结果,他选择了左边。   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他往左边走,我偏偏就要他往右边走,总之,一个奴仆而已,凭什么让他事事如意。”   “杨景也就罢了,总之是他的错,身为将军,你为何不问问你得副军郭待封的去向?”   云初摊摊手,指着门外的大行城道:“少一个与我争功的人,你觉得是好事还是坏事,至于郭待封人家也是一军的主将,可不受我节制,他愿意去那里是他的事情。”   金媃筎悲伤的道:“一座幽幽古刹,就这样罹灭于一场兵灾,那么多的高僧大德,竟然被一群粗鄙的军卒杀的血流成河,尸横遍地,云初,你也是半个佛门中人,难道就不心痛吗?”   云初轻叹一声,拍拍手,立刻就有亲兵走了进来,云初掏出自己的定远将军印信交给亲兵道:“去郭待封那里,告诉他不得肆意杀戮,同时……同时……如果还有活着的僧人,一并带来大行城。”   亲兵接过印信正要离开,就听金媃筎悲切的道:“哪里还有什么肖门寺,哪里还有什么活着的高僧大德,郭待封为了区区一点佛喜,就带着虎狼之兵血洗肖门寺,如今,那里只有断壁残垣与遍地的尸骸。”   云初叹口气,又给金媃筎倒了一杯茶水道:“事已至此,徒呼奈何。”   金媃筎道:“将郭待封那群虎狼之兵撤回来,我要为那些高僧大德收敛骸骨。”   此时,温柔匆匆的从外边进来,在云初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之后,云初立刻就愤怒的看着金媃筎道:“你竟然敢如此欺我。”   金媃筎脸上悲愤之气立刻就没有了,而是笑呵呵的道:“你自以为聪明,结果却愚不可及,平白让郭待封捡了一个大便宜。”   云初强行压抑着怒火道:“你既然提前知晓肖门寺中藏着重宝,为何不告诉我,如果告诉我了,那些高僧大德一定会活得好好地。”   金媃筎大笑道:“肖门寺中的零散钱财为我所有,肖门寺中的重宝归郭待封所有,你自忖聪明,却只得到了一座空城,此时,心中滋味如何?”   云初愤怒至极,嘎巴一声竟然把手中的毛笔捏成两截,对温柔道:“去找郭待封,他不能一个人占尽好处。”   温柔叹口气道:“郭待封已经封锁了肖门寺山谷,不准任何人出入。” ###第五十九章 风平浪静   云初喝了一口茶水,平息一下心头的怒火,忽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朝金媃筎施礼道:“乐浪郡主……”   不等云初把话说完,金媃筎就骄傲的道:“乐浪公主!”   云初淡淡的道:“我皇赐封你为乐浪郡主,没有乐浪公主这个称谓。”   金媃筎怒道:“我是新罗乐浪公主。”   云初冷笑道:“我大唐三十八万兵马齐聚辽东,已成铺天盖世之势,你以为区区高句丽,百济就能填满我大唐的巨口吗?”   金媃筎脸色发白,还是执拗的道:“我不喜欢乐浪郡主这个称谓。”   云初哼了一声道:“你如今能大喇喇的站在我的公堂之上,仰仗的是乐浪郡主这个称谓,而不是什么乐浪公主,本将杀了乐浪郡主是大罪,然,杀一个乐浪公主什么事都不会有。   刚才为你气势所夺,现在想明白了。   想必郭待封强攻肖门寺的时候,正碰上你在抢劫肖门寺吧?   你不敌郭待封,就喊正在大行城搜刮民财的杨景火速救援,结果,杨景却被我驱逐去了南边,让你的诡计没有得逞,你又匆匆的跑来我这里,意图蒙骗本将军,以军令调开郭待封,好让你取得肖门寺的重宝是吧?   也就是说,肖门寺的那些大德高僧都是你杀的吧?”   金媃筎脸色恢复如初,淡淡的道:“是我杀的又如何呢?你发财的机会没有了。”   云初摇摇头道:“看到你还在大行城,就说明我还有机会追回肖门寺的散碎钱财,还有机会追回被你搜刮的大行城百姓的财富。”   金媃筎摇摇头道:“晚了。”   云初笑道:“不晚,刘仁轨的水师如今就横亘在海上,你的人逃不出去的。”   金媃筎冷笑一声道:“晚了。”   云初长出一口气有些懊恼的道:“看来真的有些晚了,我应该在三天前看到杨景的时候就该醒悟过来的。”   金媃筎笑道:“我来大行城,就是来看你笑话的。”   云初再次拱手道:“恭送乐浪郡主。”   金媃筎惋惜的道:“你真的一点都没有看上我吗?”   云初牙痛一般的吸着凉气道:“男人想睡漂亮女人这是天性,问题是睡过之后连眼睛都不敢闭上,那就太凄惨了。有姜太御,渊男生这两个例子摆在那里,谁敢睡你?   还是我老婆好一些,在她跟前我可以睡得跟死猪一样都没有问题。”   金媃筎皱着眉头道:“难道说,男女间只有床榻上的那点事情吗?”   云初大笑道:“如果不贪图床榻上那点事,跟你喝酒有跟狄仁杰喝酒舒坦吗?聊天有跟温柔一起聊天愉快吗?打架有跟钟馗一起打架尽兴吗?   除过你这个女人的身体之外你那一样比得过他们。”   金媃筎看着云初恨恨地道:“一个毫无趣味的粗鄙武夫!”   云初傲然道:“某家进士科第九名。”   说完指指温柔道:“他是第六名。”   见钟馗抱着一把刀子站在角落里,又指着钟馗道:“他是状元。”   金媃筎看着装傻充楞的云初再无话说,拂袖而去。   温柔道:“这个女人的太诡异了。”   云初咬着牙道:“可是,她的乐浪郡主印信是真的,我们难以把握她真正的身份,以及意图。”   站在角落里的钟馗道:“三十八万大军的包围圈子中,她是如何将那么多的一笔钱财运走的?”   云初,温柔愣了一下,齐齐的看着钟馗道:“无人敢阻拦?”   钟馗冷笑一声,就继续抱着那把刀子跟门神一样一动不动。   温柔见场面有些沉闷,就拍拍手,随即就有八个不良人抬着四尊金佛走了过来,放在地上,就快速的出去了。   “这是郭待封给你的谢礼,应该是从肖门寺取来的,你敢不敢收?”   云初淡淡的道:“收啊,为什么不收呢?”   温柔叹口气道:“郭待封派人送金佛的时候说了,肖门寺是他发现的,与你无关。”   云初冷笑一声道:“还真是千金买一言,我就怕这个大功劳他兜不住。”   就在几个人说话的功夫,传令兵急匆匆的进来,拱手道:“辽东道行军大总管行辕已经在大行城十五里以外,定远将军,速速出迎。”   云初跟温柔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出现了惊骇之色,因为,此时的李绩绝对不应该出现在大行城这边,而是应该已经踩着冰面过了鸭绿水。   留下钟馗守城,云初,温柔迅速带着不良人骑着马出城去迎接。   等他们两人抵达十五里外的鹤咀山的时候,看到了长达三四里的军寨,这一次,李绩来大行城,至少带了两万人过来。   两人匆匆的进了行辕,报名进入大帐之后,首先就看到了挺胸腆肚的郭待封,这家伙一扫以往一脸晦气的模样,站在英公下首处,显得不可一世至极。   英公的桌案前边摆着一尊一人高的黄金肋侍菩萨雕像,金光闪闪不说,还栩栩如生,看模样应该是大势至菩萨雕像。   李绩正围绕着这尊黄金雕像啧啧赞叹不已,见云初进来了,就指着菩萨像道:“什么名头?”   云初拱手道:“大势至菩萨,是西方极乐世界无上尊佛阿弥陀佛的右胁侍者,与无上尊佛阿弥陀佛,以及阿弥陀佛的左胁侍观世音菩萨合称为“西方三圣”   李绩道:“可否融金?”   云初道:“黄金就是黄金,不论是菩萨像还是沙金,都不改其黄金属性。”   李绩点点头道:“你对肖门寺知多少?”   云初回头看看微微有些发急的郭待封,就平静的道:“一无所知。”   李绩佛摸着大势至菩萨雕像手里的金莲花道:“如此说来,这一份天大的功劳就与你无关了?”   云初艰难的道:“应该有关吧,毕竟郭将军乃是我的副军。”   听云初这么说,郭待封立刻上前一步道:“末将平灭周边羁绊的时候,定远将军并不知情。”   温柔皱皱眉头,想要出言质问的时候,被云初给拦住了,而这一切都落在了李绩的眼中。   就再次问道:“老夫听闻你攻入大行城的时候秋毫无犯?什么道理,说说。”   云初拱手道:“末将意欲将大行城打造成我东征大军的一处补给地,那里有海港,正好与大唐水师交接。”   李绩哈哈大笑,指着云初对军帐中的诸位将军道:“都长长心思,不要老是以为杀了多少人就是功劳,有的时候能化敌为我所用,才是真本事。”   李绩话音刚落,就听左卫将军耿元武不咸不甜的道:“既然定远将军擅于治民,不如就由定远将军来替我们守住后路,这样我等就能放心大胆的向前攻击前进。”   李绩笑吟吟的瞅着云初道:“你觉得如何?”   云初拱手道:“谨遵大帅军令。”   李绩摆摆手道:“唉,这可不是军令,是在跟你商量嘛。”   云初再次拱手道:“大帅无需跟末将商议,直接下令即可,末将无有不从。”   李绩半天没有说话,最后慢悠悠的道:“如此,灭国之功,就与你无缘,马上封侯也就无从说起了。”   云初嘿嘿笑道:“末将还年轻,以后有的是灭国的机会,不差这一次。”   李绩见云初颇有些逆来顺受的意思,就叹口气道:“这话说得就连老夫这个行将就木之人也觉得提气。   不过,在老夫帐下效力,重要的就是争,你既然不争,老夫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既然如此,老夫就任命你为乌行道总管,负责大军在乌行道的粮草物资收集事宜。”   云初拱手道:“末将遵命。”   李绩又道:“辎重队就放在你大行城吧。”   云初再次拱手道:“唯。”   云初领命完毕,就退到一边跟温柔站在一起,眼观鼻鼻观心的对外边的事情不闻不问。   李绩再看了云初一眼,就对郭待封道:“一塔三金堂必须保证完整,等水师艨艟到达,就尽数运往长安,不得缺损,也不得有误。”   郭待封为难的道:“末将已经拆了一些。”   李绩瞅着郭待封道:“你觉得这些东西是你能触碰的吗?”   郭待封焦急的道:“如此一来,末将这边可就是颗粒无收了。”   李绩冷笑一声道:“肖门寺积香厨的无数铜钱,金银,还不够让你满足的吗?”   郭待封连忙道:“末将抵达肖门寺的时候,恰逢一群高句丽人正在肖门寺中烧杀劫掠,末将奋勇作战,驱逐了这群高句丽人,才保住了这些重宝,无论如何,也请大帅准许末将……”   不等郭待封把话说完,高侃就重重的踢了郭待封一脚喝道:“立下奇功还不够你得意的吗?”   郭待封欲言又止,最后握着拳头重重的低下了头,心中的酸楚无处宣泄,攥在掌心的拇指指甲不知不自觉的已经刺破了掌心。   他明白,若是平日里,这样的大功自然值得炫耀,然而,这是东征灭国之战,将来班师回朝之后,将会有无数的盖世奇功等着接受奖赏。   在那些真刀真枪的功劳面前,他得到这一塔三金堂的功劳实在是排不上号。 ###第六十章 一泡尿滋出来的黄金地   云初把郭待封赠送的四座金佛还给了他。   郭待封看到金佛的时候,浓重的无力感让他咬破了嘴唇,鲜血涔涔而下,张开手面对大海咆哮的时候,两只手掌的掌心却各自捏着一泡已经凝固的血。   他带着大军找到钱了,当那些府兵们看到金光灿灿的佛像,沉重如山的铜塔的时候,他们欢呼,他们跳跃,他们赞颂自家将军的英明。   现在,啥都没有了,铜塔被拆解后装进了刘仁轨带来的大船上,金佛,也被工匠们用厚厚的麻布包裹好,装进了艨艟巨舟。   目送巨舟远去,郭待封无力的倒在松软的沙滩上,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好像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   云初自然没有郭待封这样的遗憾。   他正在确定自己这个乌行道行军总管的权力范围,顾名思义,乌行道,就是乌骨城辖区道大行城辖区这一带的地方统统归他管辖。   行军总管的意思是,他不但可以管辖这里的百姓,这里的所有军队也统统归他管辖。   辽东道本就地广人稀,再加上乌骨城,泊沟城这两座城池早就被大唐军队搜刮的清洁溜溜,如果官府不管他们,他们就会冻死,饿死在这个严寒的冬天。   高文是高藏皇族。   而高藏这个皇帝如今正在被渊盖苏文当猪一样的养在平壤,这就是高文这些人为什么在背叛高句丽的时候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原因所在。   当然,云初也是通过这个方面来劝解高文的,于是一个新的普世价值就慢慢的在高句丽成型了。   ——我们不是背叛高句丽,我们只想诛杀奸贼渊盖苏文,救出高藏王。   云初,温柔,钟馗自然是不会理睬这些高句丽人心理上细微的变化,他们现在只想救人,救这些将要成为大唐子民的人。   在这个时代里,在战争前期都是以杀人为主,等到战争胜负已经很明显,或者尘埃落定的时候,胜利一方要做的事情就一定是救民。   斩尽杀绝?   这是做不到的,而一片没有人的土地,对于胜利者来说毫无价值。   大唐的国策便是迁徙高句丽之民以充函塞。   意思就是利用高句丽的百姓,充实大唐本土人口不足的州县。   前期的杀戮是为了瓦解高句丽人的斗志,现在救援高句丽之民也是为了瓦解他们的斗志,消解他们心中浓浓的仇恨。   虽然仇恨这东西很难化解,但是,身为官府,本身就是很多人心中仇恨的焦点。   所以,也就不怎么在意,只要你按时缴纳赋税,不把仇恨流于表面,我还当你是我治下之民。   乌骨城已经被拆成一片平地了,泊沟城也是如此,此时的两座城垣上,只有一些孤魂野鬼一样的高句丽人在废墟上游荡,希望能找到一点御寒的东西以及一点吃的。   就在这个时候,高文带着粮食,破旧的衣衫来了。   他还是一身高句丽官员的打扮,来了之后,也不多说话,看到饿坏的人就给一些吃的,看到快要冻死的人就生一堆火,把破衣服穿在他身上。   慢慢的那些孤魂一样游荡的高句丽人就如同羊群遇见了头羊一样,跟在他的身后。   高文在乌骨城,泊沟城一带转悠了十七天,发现野外再也没有流民的时候,就把他们带回了大行城。   此时的大行城里有很多空出来的房子,而这些空出来的房子大多是豪宅。   豪宅原来的主人都是一群卑鄙的人,他们在大行城陷落之后,就第一时间恳求被迫当了唐人官员的高文大人把他们送走。   他们带着娇妻美妾,带着万贯家财全跑了,只留下他们这群没钱的人还在大行城被唐人压榨,欺负。   高文大人准备让这些灾民住进那些漂亮的房子里,这是不成的!   没有错,当高文苦心孤诣的收拢流民,要把他们安置进那些豪宅的时候,遭遇了大行城原住民的阻拦。   按照他们朴素的心态来看,那些有钱人全跑了,留下来的房子就该是属于他们的,至于那些流民,随便搭建几个窝棚就可以了,没必要住进好房子里。   在温柔若有而无的推波助澜下,在高文进退两难,优柔寡断下,流民与原住民的矛盾愈演愈烈。   直到发生了一场大型斗殴,死伤了百十人之后,唐人军队出现了,他们用棍棒制止了这一场斗殴,就在所有人以为唐人要开始杀人的时候。   那个年轻的唐人长史却把斗殴两方的主要人物找出来,一顿棍棒下去之后,要他们在唐人给出的范围内继续商量出一个可行的方案出来。   其一,流民一定要有房子住。   其二,原住民的利益要考虑到,并体现出来。   在流民跟原住民首领们拖着血淋淋的屁股依旧互不相让的时候,高文站出来了。   他准许原住民们住进以前那些富人的宅邸,只是把一户大宅分割成了若干小宅子。   那些搬进大宅的原住民的房子,必须让给那些流民们居住。   在得不到统一意见的基础上,高文的一锤定音,毫无疑问成了解决问题的唯一可行的办法。   于是,一座原本只有两万三千人的大行城,在短时间内成了一座人口足足有五万的辽东大城。   有了居住的地方,接下来,就要解决这些人的吃饭问题。   就连高文都没有想到,那个年轻的定远将军居然在大行城开展了轰轰烈烈的以工代赈的官府行为。   只要城内那些没有饭吃的人,愿意去港口修建港口设施,建设仓储等工作,唐人就提供粮食给他们,虽然不多,吃饱一个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而城内的那些原住民们则因为唐人给了他们很多军品订单,也忙的不可开交,没办法之下,他们也慢慢的开始雇佣那些流民给他们做工。   “大行城稳定的三角形社会的雏形已经构成,这个以流民为基础,以原住民为中端,以唐人为顶峰的三角形,从目前来看,已经趋于稳定。   而底层的流民原本与唐人不可化解的矛盾,现在已然演变成了底层流民与原住民之间的矛盾,原住民与唐人的矛盾同样发生了可喜的变化。   我们唐人将从占领者,屠杀者的身份转换成调停者,公正者这个身份上来。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让流民们对这座城市产生感情,并且在有外敌的状况下,可以与原住民,唐人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这样,对于这座城池的归化作业将会完成。   我相信这一天一定会到来,只是需要一定的时间。”   听了温柔的一番叙述,云初就瞅着钟馗道:“我的港口弄得怎么样了?”   钟馗道:“陆地上的仓储以及长臂起重设施的安装已经在进行中,计划中的四个码头,也正在填海中,因为是冬日,浅海出有冰,所以,施工进度不是很好,不过,在春日之后,相信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听了钟馗的叙述之后,云初就瞅着张东海跟王德发道:“约束好府兵,告诉他们,我们该拿的好处已经超额拿到了,既然我们的目标已经达成,希望在我们统辖大行城的这段时间里,一定要守规矩,就当大行城乃是我大唐州府,事实上,它现在已经是我大唐的州府了。   能做到吗?”   王德发笑嘻嘻的道:“将军不是发了两次赏赐吗,弟兄们手中有钱,自然不会胡闹,花两个钱就能解决的事情,用不着冒着挨军棍的危险。”   在座的五个人都知晓王德发说的是啥,不过,这在军中算不得什么大事。   只要是你情我愿的就好了。   五个人中间,有四个人兴致很好,唯有张东海一言不发。   云初道:“张都尉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张东海抽抽鼻子道:“这些非我所长。”   王德发得意的在张东海肩膀上拍一巴掌道:“我也不懂,不过,我们兄弟只要相信将军就好,班师回朝的时候一定能满载而归。”   张东海瞅着笑的跟一个傻子一般的王德发,只好艰难地点点头。   云初道:“以后大行城是要长期经营的,我在这里给大家准备了不少的产业,家里如果有信得过的人,就赶紧写信让他们跟着水师过来接手。”   张东海打了一个哆嗦道:“将军,我们要长期经营这里吗?”   云初笑道:“那就要看朝廷的意愿了,如果朝廷真的准备经营辽东四郡,那么,大行城就会成为一处黄金宝地,所有辽东的产出,不论是黄金,还是兽皮,亦或是人参,草药,想要进入长安,大行城就是最好的地方。   更不要说这里还有大唐三十八万兵马等着补给呢,就算是什么都不做,来来回回的从这些高句丽人身上收一点税收,都能赚的足足的。   而且,你们放心,这还是在不损害大唐利益的情况下,期间,还有很多对大唐有好处的地方。   如果朝廷允许的话,还可以在这里建立市舶司,如果后来的人不是那么贪婪的话,这里的岁入,应该会超过好多州郡,还能就近支援营州,监视营州,如果营州有事,不论是将大行城作为进攻的基地也好,还是撤退的道路也罢,都是极好的。” ###第六十一章 走的太快了   张东海其实很羡慕王德发。   这个人有仗的时候打仗,没仗打的时候就一心想着怎么弄钱。   定远将军偏偏是一个又能打仗,还能捞钱的主。   遇到这样靠谱的将军,王德发自然是没有二话的跟着将军混。   他的脑子很简单,只要将军不带着他造反,其余的都不叫事情。   打一趟仗,军功早就到手了,钱也早就到手了,就算不能去平壤获得灭国之功,王德发也不在乎。   因为灭国之功跟他这个大兵头子没有太大的关系,既然将军都不在意,王德发自然不会在意,他也不怎么喜欢顶着敌军倾倒下来的沸腾的金汁爬城墙。   现在又有了产业,王德发决定把自己小妾的弟弟弄过来当掌柜的……   张东海就不一样了,其实从骨子里,他跟王德发都是一样的,只是在临出发之前,他获得了一项秘密皇命,除过折冲都尉这个身份之外,他还成了百骑司的辖骑。   他猜测,每一个将军身边其实都应该有一个辖骑存在的,只是不知道是那些人罢了。   对于云初这个将军,从军人角度出发,这已经是自己几十年军人生涯中能遇到的最好的一位将军。   只是——   这个将军好的有些过份,以至于,以他这颗没有读过几年书的脑袋,根本就没有办法在思维上紧紧跟随将军。   在战阵上没有问题,就算将军有万夫不当之勇,自己凭借多年的苦练,以及在战场上养成的本事,还能看见将军战旗的方向。   等到将军开始从军阵转为文治的时候,张东海的苦日子就到来了,明明将军在做事的时候,对他没有半点的隐瞒,可是,他就是弄不明白将军到底是怎么随随便便就把一座高句丽人的城池,变成一个普通大唐州县的。   他很羡慕温柔跟钟馗。   因为不论将军在说什么,做什么,他们都能心领神会,甚至在一边敲边鼓……   不过,张东海并不感到羞愧,毕竟,那三个人都是朝廷选士的时候选出来的大才。   一个明明能当状元的,硬是被自己的老师提名成第九,一个出身自全家御史言官的高门,人家祖上就聪明,到他这里聪明一些也理所当然。   另一个长得跟屠夫一样,如果不是因为长得太丑,也是妥妥的一个状元。   所以跟着这三个人,看不懂他们行事的方式,也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毛笔被张东海咬在嘴巴里已经很长时间了,桌面上的纸张还是一个字都没有,哦,有两滴墨汁,是从毛笔上流下来的。   张东海狠狠地在脑袋上抓了两把,低声咆哮道:“今天将军都说了些啥?”   那些话他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甚至能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将军可怜他跟王德发两个蠢货,特意把那些难懂的话掰开揉碎了说的。   可是,要他把脑子里的那些意思,变成文字,这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陛下,您就饶了老张好不好,不是老张不办事,而是老张没本事办事啊……”   就在张东海喃喃自语的时候,温柔推门进来了,见张东海正准备写东西,就笑道:“家书还没有写完?嗯,慢慢来,我也是想了好久才确定让家里送谁过来当管事。   王德发让自己小老婆的弟弟过来,这完全是蠢货行径,警告他还不听,看样子是一个宠爱小老婆的主。   你可不敢这么干,家里边的大的,再不好,跟你也是一条心,就算再怎么糊弄钱,最后也是落在儿子手里,小妾就不一样了,重用小妾家的人,那可是准备把家财往外弄的先兆。”   张东海笑道:“末将家中人口简单,就一个老婆六个娃,老大要在家里守着家业,老二今年也二十了,我寻思着把他弄来。”   温柔瞅瞅一个字都没有的白纸,将手中拿着的一摞子文书跟家书放在张东海的桌子上道:“我可没时间等你写完,你慢慢写,写完之后,明日卯时记得把这些东西交给信使,记得跟信使验证之后再用火漆封口,里面还有将军呈送吏部的关于大行城这边的说明。   记得让信使把文书跟家书分开……”   温柔嘟嘟囔囔了一大堆最后打着哈欠走了,他怎么都想不明白,皇帝为何会让一个如此憨厚的人来当密谍的,每天都在为写密信愁的快要秃顶了。   温柔走了之后,张东海瞅一眼温柔拿来的一摞子文书跟家书,就开始认真的在白纸上写家书。   “猪儿吾妻,见字如晤,为夫还在大行城,我家将军受命为乌行道行军总管,守卫大军后路……看来,再上战场之事为数不多……”   准备继续往下写的时候,他不由自主的瞅了一眼那一摞子文书……   “将军为军中诸将筹备了些许家业……”   写到这里,张东海又瞅了一眼文书陷入了思考,最终还是摇摇头,继续书写家书。   只是毛笔停在纸上一动不动,他忽然放下毛笔,一把将写了一半的家书揉成一团,用颤抖的手拿起了,温柔特意放在最上面的云初给吏部的文书。   温柔再次回到大堂上的时候,见云初正围着一个火炉吃茱萸火锅。   温柔往里面添加了一些羊肉片道:“冬天吃这个东西最好,暖和!”   云初道:“以后收发文书的事情就交给张东海了。”   温柔不解的道:“这不是方便他当密谍吗?”   云初叹口气道:“没办法,我们在这里把事情做的风生水起的,张东海写给皇帝的密信里,却把我们做的事情说的颠三倒四狗屁不通的,实在是对我们太不利了。”   钟馗不解的道:“你怎么知道张东海密信的内容颠三倒四,狗屁不通的?”   温柔笑道:“当然是太子殿下看到了,就给了这么一个评价。”   钟馗皱眉道:“太子年幼,无知,不该如此评价他忠贞的臣子的。”   云初笑道:“是陛下给的评价,太子殿下听到的。”   钟馗皱皱眉头,将一大筷子羊肉塞嘴里,吞下去之后,就对云初道:“既然太子殿下好用,不妨让他去皇后那里看看,我总觉得这个乐浪郡主跟皇后有关系。”   温柔愣了一下道:“不是跟陛下有关吗?”   钟馗摇摇头道:“因为陛下没有必要这样做,陛下喜欢张东海这种憨厚的人,对于刁滑之辈从来都不怎么欣赏,就算是云初,陛下也给他冠以二百五的名义,才任由他在长安胡作非为的。   这一点与皇后用人有很大的不同,看看许敬宗,李义府就知晓皇后喜欢什么人了。   而这个乐浪郡主的行径,与许敬宗,李义府相似,这些人办事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喜欢卖弄聪明。”   云初摇摇头道:“不可,太子看到张东海的密信是很偶然的一件事,他还是一个孩子,皇帝跟皇后都不怎么提防他,如果刻意去做这种事情,以皇帝,皇后的智慧,没理由看不出来。   让太子去当密谍,也太高看这个新罗妇了。”   温柔附和道;“不值得。”   钟馗道:“那就寻找旁证吧,她不可能做的天衣无缝,总会露出马脚的。”   云初笑道:“不说这些事情,我们还是痛快的喝酒吧,只是,别喝醉了。”   说罢举起酒杯……   显庆元年十一月十四日,大雪,李绩统御二十万大军正式踏过冰封的鸭绿水,踏上了高句丽的核心国土。   只是,从鸭绿水到平壤之间都是崎岖的小路,二十万大军想要尽数从山峦间穿过,还需要不少的时间。   今年的一切似乎都在向有利于大唐的方向倾斜,大雪的节气里没有大雪,反而艳阳高照。   从踏过鸭绿水开始,契苾何力与薛仁贵就不再是大军的前锋,而是成为了后军,负责押送粮草,物资。   这些物资中就有云初在大行城让高句丽人制作的军品——塞满乌拉草以半寸厚的木板为底,隔绝冷气的毛毡靴子。   这东西自然很难看,但是,当将士们穿上这东西之后,立刻就察觉了其中的好处。   这东西防寒不说,还因为在靴子外面涂抹了松节油,导致这东西还有了防水的效果。   这一点是棉鞋所不能比拟的,棉鞋虽然暖和,但是,当鞋底被水浸透之后,棉鞋就会立刻变成两个冰疙瘩,反而不如皮靴好用。   李绩在发现这东西好用之后,立刻就下令云初在大行城务必日夜制作这种鞋子,不得有误。   云初脱离了战场之后,就不再把重点放在军事上,反而更加关注民生。   为了能赶制出更多李绩需要的乌拉草毡靴,温柔,高文几乎发动了整个大行城的百姓采集乌拉草,擀毡,去松林中搜寻松油。   顿时,整个大行城就变得热闹起来了,制作这种毡靴,对高句丽人来说并不难,这几乎就是他们的日常,在看到这种毡靴好卖之后,高句丽人又贡献出来一种可以在雪中行走不担心陷进雪里的脚爬犁。   云初看过,这东西其实就是把一双脚放大五六倍之后的扇子一样的东西,放大了承受力量的面积之后,自然就能在雪上行走,不至于走一步,就让大雪埋到大腿上。   虽然云初知晓,这东西对于大军来说不怎么重要,他还是大力收购,他需要这些高句丽人的主观能动性。   只要把这些人统统发动起来,高句丽人在东北这片冻原上的优势将丧失殆尽。 ###第六十二章 大唐就该是一切美好的汇集地   荣辱观这个东西来自于教育跟传承。   就像小牛原本不会耕地,跟着老牛一起耕地的时间长了之后也就会耕地了。   高句丽人明显在从立国开始,就没有对百姓进行这样的荣辱观教育。   所以,他们以生活为重。   云初在掌控这座城市之前,已经把那些接受过很好的教育,有着明显荣辱是非观的人,通过高文,转运给了王家兄弟,这些能读书识字且长得美丽的人,在长安,洛阳这些大城市里很受欢迎。   即便是成了别人家的家仆,也是高级书童,高级仆人,高级丫鬟,高级奶妈等等……   在云初接掌大行城的这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不是没有杀过人,如果有一个学过统计学的人统计过这些被明正典刑的人的阶级,就会发现,越是明白人,就越是死的快。   表面上,大行城堪称是辽东土地上最平和,最和善,最繁荣的城市,如果掀开外边那张伪善的面皮,就会发现,这里才是真正的第十八层地狱。   当然,一般人根本就感受不到这种高级感受,他们甚至觉得被唐人统治没有什么不好的。   因为,云初确保了这里的人,只要做工了,就一定能拿到工钱或者粮食。   云初确保了这里的人只要是开门做买卖,需要缴纳的赋税要比以前少一半,并且保证那些在街市上巡游的不良人不会故意勒索他们。   云初还确保了那些老老实实干活,出力的人的权益得到了保证——至少,在他们跟仅存的有钱人打官司的时候,不至于因为没钱就落于下风。   云初的到来,还保证了很多东西,这让一向被官府压榨贯了的普通高句丽人,突然发现,在唐人的统治下,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好了。   所以,在承接官府安顿下来的活计的时候,他们很高兴,在拿到官府结算的上一笔工钱的时候,他们甚至有些感恩戴德。   所以,当李绩统带着大军在高句丽的山峦丘陵间艰苦跋涉的时候,云初已经在沐浴过后,开始新一天的办公历程。   所以,当所有的残忍的事实都被浓雾隐藏之后,骑马走在高句丽大街上的云初,会受到高句丽人的礼让……   而云初,依旧表现得那么的高贵,温柔,与谦逊,他向每一个向他施礼的人抱拳还礼,他向每一个给他让路的人抱拳致谢,就算是遇到了傻子,阿巴阿巴的向他示威,他也会控制住一心准备踩死这个傻子的枣红马,脸上带着人人都能看懂的苦笑从边上绕过去。   就像……就像……就像一个个刚刚剔干净牙齿缝隙里人的血肉,刚刚清洗完身上手上,以及满头满脸血污的谦谦君子。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温柔在看到云初又作的一首诗之后,脸色立刻就变了,明明刚才还显得很愉快,在读过那一首《人境》诗之后,就开始发脾气,将桌案上的东西拿起来摔下,摔摔打打的一刻都不消停。   高文在赞颂过云初写的这首诗之后,就小声问云初长史为何会生气。   “你不用管他,他是在生自己的气,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一定觉得这样淡泊明志的诗歌,应该出自他之手,而不是出自我这个武夫之手。”   高文感同身受的朝温柔拱拱手,表示很理解他此刻的心境。   温柔也写了很多诗,只是直到目前,还没有拿出来一首诗跟云初显摆。   看样子,他作的诗质量还不怎么好。   “怎么会有倭国的船队要求在大行城停靠补给呢?”   云初在看今日的文书的时候,奇怪的发现了倭国船只,一班情况下,倭国船不会来到大行城,他们一般是借道百济,直达大唐莱州的,来大行城明显是绕了很远的路。   高文笑道:“倭人北海上的渔民,最擅长远航,每年春日开海的时候,他们都会去北海捕鲸,在大海开始出现寒冰之前就会满载而归,算算时间,该是这个时候。   将军,此时此刻,他们的船上一定有大量的鲸蜡,以及鲸须,如果运气好,还能获得龙涎香。”   身为大唐的官员,云初也算是有些见识,自然知晓鲸脑油制作的蜡烛乃是蜡烛中的极品,燃烧的时候火焰稳定不说,还耐烧,没有杂味跟烟雾产生。   鲸须这个东西其实就是鲸鱼的牙齿的衍生物,在大唐,拥有一副鲸须发撑,以及梳子,是每一个美人儿梦寐以求的恩物。   至于龙涎香,身为香料还在其次,老神仙把这东西入药之后认为这东西有化痰止咳,止痛的功效。   老何还告诉云初,这东西还有催情,壮阳的功效,老神仙知道,只是不说而已。   听到这里,云初问道:“倭人捕鲸的船队规模有多大?”   高文道:“一般是三艘船,不过,这两年因为战争的关系,也出现了五艘船,十艘船的规模,每个船上的水手不超过十人。”   云初道:“那就准许他们进港补给,跟休憩。”   高文犹豫片刻道:“要不要?”   云初摇摇头道:“没必要坏了名声,我们要的是一个繁荣的海港,不做这些很短视的事情。   相信我,大唐才是这些货物最好的去处,以后,这里一定会成为鲸脑油以及龙涎香产地的。   告诉他们,准许他们进入海港,准许他们在贸易之后再缴纳赋税。”   高文赞叹道:“将军为了大行城真是做到了坦荡无私啊。”   云初笑道:“这是必然,以后,我很希望这里能够成为一个繁荣的富裕的地方,能长久的因为这座海港,带给这里的百姓永远的富足。”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一般人是没有办法想象一支四十万大军到底需要多少的补给。   云初来到海港之后,立刻就发现,海港中停泊着无数的大唐船只,桅杆如同密林一般竖立在海上。   原本的两个码头上,正有上千人的背夫正在这寒冷的天气里,穿着单衣,赤着脚踩在跳板上,吭哧吭哧的向岸上运送货物。   在视野的尽头,海面上还漂浮着几艘大唐战舰,他们正在监视海面,提防有高句丽的战舰偷袭。   海岸上堆积的货物跟山一样多,就在这些货物山下,又有上千的蚂蚁一般的背夫在负责将货物运送到仓库里。   倭国捕鲸船跟那些战舰相比小的如同蚱蜢一般,如今,正停靠在新修的小码头上,一群衣着奇怪,且瘦小的倭国人正在跟大行城里的通译交谈,从他们交往的状态来看,应该是很熟悉的。   不一会,不良人就带着那个正在跟倭国人争论的高句丽通译过来了。   云初问道:“他们说什么?”   通译连忙道:“他们想要跟文家的商号继续交易,我告诉他们,文家商号已经倒闭了,可以跟我们交易,结果,这些倭国人说,他们还是想要找文家交易。”   云初笑道:“他们为什么一定要跟文家交易呢?”   通译道:“只有文家愿意用稻米交换他们的货物。”   云初道:“高句丽也产稻米吗?”   高文摇头道:“高句丽夏日苦短,冬日繁长,种植不了稻谷,以粟、黍、麦、菽、高粱为主,文氏在伏诛之前,与大唐南方的船队交往密集,他手中的稻米,应该来自大唐才对。”   云初又道:“稻米在倭国很值钱吗?”   高文道:“也不是这样的,倭国本身就盛产稻米,所以,下官也不知晓,这些倭国人为何一定要稻米。”   云初见通译的一张脸憋得通红,似乎有话要说,就问道:“你说说。”   通译指着那些捕鲸的倭国人道:“他们虽然也居住在倭国的岛上,却不是倭国人,他们自称是阿伊努人,他们的岛上不能种禾稻,也吃不到稻米,以吃鱼为主。   倭国人断绝了阿伊努人获得稻米的渠道,所以,稻米对他们来说很重要,主要是用来祭祀神灵。   将军,这些人很倔强,如果换不到稻米,他们就要走,准备去百济那边看看。”   云初笑了,问通译:“你去告诉他们,我们这里不仅仅有稻米,还有麻布跟铁锅,只要他们的货物好,什么都能换取。   对了,怎么个换法?”   通译用手比划一下道:“这么大的一桶鲸油,换同样大的一桶稻米。”   云初吞咽一口口水道:“告诉他们,还可以换酒。”   通译愉快的答应一声就去找那些倭国人去了。   高文不解的道:“将军为何如此愉快?”   云初道:“我高兴的地方在于,可以把长安,洛阳的鲸鱼油制成的蜡烛的价格打下来了。”   高文道:“这东西在中原之地很值钱吗?”   云初道:“素有一寸蜡烛一寸金之说。”   高文的眼珠子瞪得老大,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以为的不值钱的东西,竟然在大唐会价比黄金。   云初笑眯眯的看着高文道:“不要小看任何一个前来做买卖的人,你永远不会知道他们会从破烂的皮袄下面拿出什么样的货物来。   想要让大行城繁荣起来,就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第六十三章 人不可自满   云初回到城主府的时候心情很好。   用一些稻米换到了那么多的鲸蜡,这东西只要弄一个模子,就能制造出很多价值更高的蜡烛。   而温柔还在生气,他在一张很大的纸张上写下了云初新诗《人境》的下半阙。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见云初进来了,就招手道:“过来看看我写的这下半阙诗,跟你的诗比起来如何?”   云初认真诵读了一遍,又想了一下这个东晋时期的诗人,点头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这么想的,你偷听我的梦话了?”   温柔摇头道:“我虽然没有心,但是,我从未想过忘记我在这里做过的所有事情。   好事是我做的我会承认,坏事是我做的我也会承认,但是呢,我从心里认为在这里我们做了很多邪恶的事情,那么,这个时候,就不能在我们心怀愧疚的时候,吟诵出这般没心没肺的文字,并且是在大街上吟诵出来。   我以为,这是对那种情怀的玷污。   而且,我还认为你现在已经有些骄傲自满了。”   云初没有想到弄错了一首诗,会带给温柔这么大的触动,想了一下,觉得温柔说的很对。   自从脱离了长安的环境,脱离了李绩的掌控之后,自己确实在思虑上出现了一时疏忽。   “要小心啊,事情还没有结束呢,我们做的事情还没有获得朝廷的认可呢,真不知道你这个时候骄傲个什么劲,行百里者半九十的话不用我说吧。”   “你刚才摔摔打打的就是为这事生气?”   “我更生气的地方在于,高文吹捧你的时候,你没有表示这是人家陶渊明的诗,这很掉价,会让高文在心底里看不起你。”   云初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   温柔立刻笑道:“你去码头弄回来了什么东西,能让你这么高兴?”   “两百桶鲸蜡。”   还以为温柔会很高兴,没想到,温柔苦笑一声道:“陛下正在筹备修建自己的陵墓,你这个时候找到了这么多的鲸蜡,正当其时。”   “陛下给自己修建陵墓跟鲸蜡有什么关系?”   “因为陛下的陵墓之内将会修建两座巨大的灯池,供奉两盏千年不熄的长明灯,一旦陛下真正开始修建陵寝之地了,你这两百桶鲸蜡,会给大行城带来灭顶之灾的。”   云初瞅瞅温柔,还想再看看钟馗,结果,钟馗不在,云初道:“陛下会让大行城拿出两万桶鲸蜡?”   温柔道:“还有可能是二十万桶鲸蜡,如果出现这样的状况的话,会有多少人葬身大海?   这种事不是没有先例的,想想始皇帝为了修建陵寝里的江河湖海,秦巴山中采水银死了多少人就明白了。   多少年来,历朝历代的臣子与帝王在修建陵寝的事情上起过无数争执。   也死过无数的臣子,目的就是不让皇帝重蹈始皇帝的覆辙。   大唐骊山边上的汤池下,即便是这样的寒冬都能生产一些葱,韭,菠菱菜,这些绿叶菜,进入蜀中,汉中就有一些地方即便是冬日,也有新鲜菜蔬出现,你知道为何陛下的餐桌上,在冬日基本上不上这些东西吗?”   云初皱眉道:“不是说,非时令菜蔬不食,是为了养生吗?”   温柔摇头道:“不是的,是为了限制皇帝不可靡费过甚。比如我家,在骊山就有汤池,每年能产数百斤新鲜菜蔬,我们家每次在冬日吃这些东西的时候,都是关上大门的,由家中大妇亲自在小厨房做。”   云初叹口气道:“如此说来,我这是错了?”   温柔道:“鲸蜡这个东西不仅仅是大行城这里有,大唐沿海之地都有产出。你真以为好东西大家不知道用,非要把这东西弄得价格腾贵,弄成每一个人都用不起的样子吗?   是后果太严重。   我祖父他们好不容易说服太宗皇帝以山岭为陵墓,陵寝之内,陈设简朴,为万世之表,万一陛下以这两百桶鲸蜡为突破口……”   温柔说的都是大唐朝廷上的一些潜规则,这些潜规则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却是朝堂上的臣子们愿意遵守的一项规定。   不是云初这种从平民突然变成仕人的人能知道的。   云初愿意把这些潜规则誉为——限制皇权!   皇帝的权限基本上是无限大的,假如这个世上真的有一个人可以为所欲为的话,这个人一定是皇帝。   在大唐之前,疯子皇帝层出不穷,带给臣民的灾难也有目共睹。   既然大家都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那么,就一定不能让皇帝变成一个变态,或者疯子。   在皇权之下,一切都要靠潜移默化,一切都需要有春风化雨的效果,润皇帝于无声中。   温柔绝对是一个很好的诤友,问题是这个诤友把自己抄录的半阙陶渊明的诗亲自贴在云初的床头这就很过份了,云初不想把自己的耻辱挂上去,温柔非常的坚决。   这一夜,云初躺在陶渊明的诗下面怎么都睡不安稳,总觉得陶渊明的幽魂正站在他的头顶冷冷的看着他。   云初终究还是把那些鲸蜡制作成了蜡烛,放在军营中供将士们使用。   虽然给这些人使用这么好的蜡烛,有暴殄天物之嫌,将士们还是用的很开心,因为这种蜡烛真的没有烟气,比油灯好多了。   当然,也仅此而已罢了,他们只是认为这东西就是大行城一带的特产而已。   云初站在地图前面,他没有办法幻想出二十万大军在高句丽山峦,丘陵间大规模行军的模样。   不过,当他钻出山峦之后,还没有见到鸭绿水后面的第一座高句丽城池,辱夷城,就迎来了高句丽军队亡命一般的反扑。   李绩知晓这是高句丽这个国家能拿出来的最后的勇气,于是,就背靠山峦立下营寨,不断地派出将领们领兵四处突袭,一定要消磨掉高句丽人最后的抵抗之心。   这一次,他不仅仅要杀人,还要诛杀高句丽人最后的勇气。   第一次在冰雪中与高句丽人作战的唐军,没有任何的不适之感,在国内充足的粮秣,物资供应下,士气高昂且节节胜利。   刘仁轨率领的水师沿着高句丽海域不断地袭扰,长渊,内米,仇乙,长口等沿海城池处处都能看到大唐水师的帆影。   新罗大军在新罗大将军金庾信的统领之下也从开平方向进军高句丽南方重镇木比城。   与此同时,在苏定方病重的情况下,裴行俭在百济被黑齿常之折腾的生死两难,原定的与新罗大军一起讨伐高句丽的行动不得不由新罗人独自完成。   云初在签发了最新一队送往辱夷城的粮秣之后,就对此次押送粮草的钟馗跟王德发道:“粮草送到之后,就尽快赶回来,莫要在军中多做停留。”   钟馗道:“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危险吗?”   云初摇摇头道:“我只是不想让你们再卷进这场对我们来说多余的战争。”   钟馗不解的道:“为什么是多余的战斗呢?”   云初叹口气道:“因为都到这个时候了,我不想与火药沾边。”   钟馗眼前一亮道:“英公终于要在辱夷城动用火药了?”   云初道:“十二天还没有打下辱夷城,再损耗将士的生命,对英公来说就是很大的耻辱了。   最重要的是,高句丽剩余的精兵都在辱夷城,只有来一次大规模的爆破,才能彻底的震碎高句丽人的抵抗之心,我甚至怀疑,英公这一次指定要大行城兵马运送这些并不重要的物资,还是在试探我是否对火药感兴趣。   这也是英公给我的最后一次参战的机会。   我的态度依旧是——拒绝。”   钟馗带着府兵以及王家三兄弟的奴兵们离开了大行城,因为有了马拉爬犁,与满地的冰雪,他们前进的速度很快,那些阻碍了大唐军队半个月的路途,钟馗他们应该能在十天之内就抵达辱夷城。   “这可能是英公的最后一场大战,被你拒绝之后,以后恐怕不好登门。”   温柔见云初的神色不好,就担忧的道。   云初摇头道:“等英公解甲归田了,我们的关系才会真正的好起来,放心,以后去英公府上讨酒喝,他还是会给的,还只会是好酒。”   “徐敬业在吐谷浑干出一番事业来了?”   云初大笑道:“张柬之在有李氏陇右道的人马支持的徐敬业的攻击下,被驱逐出吐谷浑营地,不知所踪。   现在,徐敬业给英公这一家子打出来了老大的一片域外江山,英公应该感谢我才对。”   温柔道:“这么说,这最后一次深入高句丽作战的机会,就是英公对这件事的反应?”   云初大笑道:“也是他最后一次捆绑我的机会,让钟馗他们去送军粮,英公就该知晓,我对他孙子没有半点野心,甚至是一个对他李家有恩,却没有任何图谋的人。   你说像我这么无私的人,他应该如何对待我呢?” ###第六十四章 新罗才是获利者   云初通过老猴子已经把长安跟西域勾连起来了。   而西域又跟河中之地相勾连,河中之地再与大唐同时崛起的大食国相勾连,而大食国再与极西之地相勾连。   据云初所知,那里的商人,为了能够攫取更多的商业利益,愿意把自己的生命消耗在遥远的经商路途上。   自从丝绸之路开通,不论是大汉还是大唐,都从中获得了非常大的利益。   所以,经营好西域,其实就是在经营大唐自己的利益,云初希望能把长安变成一个巨大的水池,继而通过这些商道跟别人家的水池连起来,再用抽水机猛抽……   大行城也必将跟长安沟连,只不过它勾连的是北方。   高句丽会灭亡,新罗会灭亡,百济会灭亡,就是不知道皇帝对倭国感兴趣不,如果感兴趣的话,倭国也会灭亡,实际上,在云初看来,配备了大量火药的李绩率领的三十八万大军,已经具备了灭世的力量。   在这支大军中,有着全世界素质最高的将领,有着全世界装备最顶尖的半职业士兵,再加上火药这种将人类从蒙昧中炸醒的武器,如果李治有一天突然发疯,不惜一切也要占领全世界的话,事实上,他是能做到的。   当然,也只有云初这样认为,就连李治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已经厉害到了这个程度。   话说回来,大唐的致命缺点依旧是太穷了,国家的积蓄不足以支撑这支无敌之师征战到天边。   自从倭人走了之后,大行城的海港逐渐变得有些像云初印象中昔日的东京了。   最先兴盛起来的毫无疑问就是娱乐业,那些在海上漂流了很长时间的家伙们,对于吃喝嫖赌有着没有止境的需求。   那些刚刚从死神手中逃出生天的家伙们,对于自己从大海上索取到的财富没有任何吝惜之感,他们上岸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放纵自己。   所以,云初跟高文商议之后,就决定划出一大块地,再把港口围起来,形成一块独立的地方。   就算是烂,也只能烂港口那一块。   而云初给自己部下,甚至高文准备的产业,就在港口区,等这里慢慢的变得繁荣了,就算是卖水都能赚到不少的钱。   大行城终究是大唐的,所以一定要治理出一个样子来,港口里的行业是属于云初这些人的,一定要考虑如何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赚到更多的钱。   高文认为青楼业在这里应该是一个非常好的行业,他手中有不少的资源可以利用。   云初跟温柔,钟馗认为博彩业应该是一个很好的行业,为此,云初还开发出来了不少的赌博法子,比如麻将跟扑克牌。   张东海跟王德发都是老实人,他们认为在这里开一家大的带吃食的客栈应该是不错的行业。   总之,在大行城才露出一点繁荣的苗头的时候,这里的产业布局已经基本上形成了。   而此时,裴行俭跟黑齿常之正在百济的黄山一带捉迷藏。   薛仁贵正带着兵马在高句丽的丘陵地带呼啸而过,劫掠,杀戮,不可一世。   钟馗带着大军需要的粮草抵达辱夷城下向李绩交令的时候,就连钟馗都看出来了李绩浓浓的失望之意。   “云初在大行城在干什么?”长史庞同善在文书上用印之后,李绩懒懒的问钟馗。   钟馗道:“正在日夜赶制各种军品。”   高侃呵呵笑道:“高句丽覆灭就在眼前,开春之后,大军将凯旋。”   李绩瞅着欲言又止的钟馗道:“你想说什么?”   钟馗拱手道:“新罗呢?”   高侃继续笑呵呵的道:“新罗是我们的盟友。”   钟馗朝高侃拱手道:“云初认为,既然大军已经来了,不妨把事情一次办完,免得以后再折腾一次。”   高侃拉下一张老脸道:“岂有此理。”   钟馗瞅着李绩道:“陛下既然已经把新罗称之为鸡林道,而如今的鸡林道新罗竟然正在餐食熊津道百济的城池,我家将军认为,高句丽的战事一时半会还结束不了。”   李绩饶有趣味的道:“这是云初要你说的?”   钟馗道:“这是卑职的见解。”   李绩轻笑一声道:“当日朝堂之上,老夫轻看你了,既然开始崭露头角了,那就不妨多露一些,好让老夫看清楚你的全貌。”   钟馗道:“卑职与将军,长史闲谈的时候曾经论到东征事宜。   将军以为既然灭了高句丽跟百济,独留新罗,那么,新罗将会一家坐大,我们日后只能以鸭绿水为界,各过个的日子。   长史以为,不灭新罗国,东征一场空。   卑职对将军跟长史的说法深以为然。”   李绩瞅着高侃道:“听到了吗?不灭新罗国,东征一场空。”   高侃怒道:“一派胡言。”   因为钟馗此时不再是后军高侃麾下,而是在乌行道总管麾下效力,也就不再理睬生气的高侃朝李绩施礼道:“卑职孟浪了,这就立即回大行城复命。”   李绩道:“云初在大行城制作的军品多吗?”   钟馗道:“将军下达了无数的订单,大行城内的百姓正在为大军日夜赶制。”   李绩皱眉道:“百姓?大唐百姓?”   钟馗用丑脸挤出一丝笑意道:“大行城百姓正在补缴大唐秋赋,此次前来辱夷城为大军运送粮草,物资的民夫当中,就有不少民夫正是在按照大唐律例,执行租佣调三赋税中的调。”   李绩回头瞅瞅军帐中的大将们,笑呵呵的道:“听听,听听,大行城已经成我大唐州府,为我大军赶制军品不说,并且开始缴纳赋税,那么大行城中也应该开始执行大唐律例了吧。   都说说,想说什么都可以说。”   庞同善咳嗽一声道:“小儿辈擅于说大话而已,英公不必放在心上。”   李绩原本和煦的目光突然就变得凌厉起来,瞅着庞同善跟高侃,契苾何力等重将道:“云初在老夫面前吹嘘也不是第一次了。   问题就在于,他这些年但凡是向我吹嘘过的事情,竟然都神奇的实现了,你们说怪不怪?   想当年,长安市人吹嘘云初能在千军万马中斩上将头颅如探囊取物一般,当时,你们这些人听到这个传言,哪一个不是在笑话人家大言不惭。   结果呢,渡河一战高侃你可是亲眼所见,他真的在万军中完成了斩杀上将的承诺,还杀了高句丽主将渊男生,现在,你们还能笑的出来吗?”   被主帅如此调侃,高侃的脸上有些挂不住,抗辩道:“只是伤了渊男生,就这,老夫至今存疑。”   李绩嘿嘿笑道:“既然你存疑,那么,老夫就告诉你一个真相。   渊男生在被云初的短矛射中的第一时间就死了,后面出现的渊男生不过是高句丽人假扮的而已。   再说一句,云初兵刃上的剧毒无药可解这是一个事实,就算孙神仙亲临,也无法可解,因为,这种毒,本身就是孙神仙自己无意中弄出来的,有见血封喉的效果。”   高侃见李绩出头替云初说话了,就对自己的长史道:“给他记录上。”   长史低声答应一声。   李绩又道:“年轻人说的没错,我大唐号称五十万大军既然已经耗费了无数的国帑来到了辽东,断然没有留下无穷后患的道理。   这一次如果不能一次就清理干净,一次就弄出一个百年的平安,我们就真的算是白来了。”   庞同善犹豫一下道:“陛下可否有此意?”   李绩摆摆手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庞同善忧虑的道:“新罗与大唐素来交好……”   李绩大笑道:“再好也好不过成为我大唐州府!”   庞同善拱手道:“还有时间,请容下官发加急信使去长安。”   李绩没有理会庞同善这个优柔寡断的长史,对钟馗道:“你回去吧,这里看样子也容不下你。”   钟馗应诺一声,就离开了中军大帐。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入中军大帐,在看过这些号称是大唐最精锐的一群悍将之后,第一次有了一种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的感觉。   那些云初跟温柔两人都能看的清清楚楚的局面,这些人却如同睁眼瞎,根本就看不到新罗国这个危机,钟馗甚至认可云初说的,一旦大唐大军撤退回国,新罗大军必将席卷整个半岛。   幸好,还有英公能看的清楚,否则,钟馗就觉得与这些人为伍,是对自己智慧地羞辱。   回到刚刚扎下的营寨,见王德发已经睡得跟死猪一样,钟馗也就躺了下来,在冰雪中连续走了这么多的路,就算是铁打的人,也觉得疲惫了。   不过,自己还是完成了云初的嘱托——请英公将火药留给新罗人,而不是在辱夷城就白白的消耗掉。   看样子,英公已经接受了云初的建议。   第二天天亮之后,钟馗就准备带着府兵以及奴兵们离开辱夷城。   结果,被一个旗牌官给喊住了,交给他一封来自英公的信件,要他交给云初。   钟馗瞅瞅信函上押着火漆,就小心的装进怀里,然后就头都不回的离开了辱夷城。 ###第六十五章 灾难降临   “你把人家的面皮全部掀开,这样对你不利不说,以后再入军中,估计就没人搭理你了。”   温柔说着话就丢出来一张老K。   云初拿出一张A管上之后道:“我是文官。”   高文丢出来一张2管上之后道:“没错,站位置的时候一定要站好,两边都沾的人只适合小官,官职大了之后,就没有可以左右乱跳的空间了。   小官接触不到太深的东西,两边可能需要他传递个消息,还能有活动的空间。   不过,这样的人一辈子只能当一个小官,不会有出息的。”   张东海丢出一张小王拿走了K放在自己面前道:“都是在一个朝堂上混饭吃的,分的那么清楚做什么。”   云初把多余的牌扣掉,对张东海道:“因为陛下只有一个,武将们希望陛下跟他们亲近,文臣们也希望陛下跟他们亲近。   不管陛下亲近谁,谁都能获得很多的利益,所以,你只管把这件事当成利益之争就对了。”   温柔瞅瞅自己的牌,就全部丢出去,对张东海道:“你的王出来的太早了,这一局咱们输掉了。”   张东海又从牌里面抽出一张大王道:“大王在我这里,你投降的太早了。”   温柔瞅着云初道:“为什么你会表现出一副大王在你手里的模样?”   云初笑吟吟的丢下牌道:“兵不厌诈。”   温柔提起茶壶给在座的四个人都倒满了茶水道:“你这一次为什么把事情做的这么决绝呢?”   云初抱着茶杯道:“因为武将们越发的没了自己的坚持跟勇敢,现在这些人看起来还能打仗,还能开疆拓土,那是因为还有一些老将比如英公还顶事。   一旦没了英公,苏公他们,你看着,他们就立刻失去了打好一场大仗的本事。   当然,我目前也没有这样的能力,不过,我有一个好处是别人无法比拟的。   比如在攻城的时候,我发现对方的城池过于坚固的时候,就能想出巨型投石机这种东西,硬生生的砸破城墙。   看到被人家的城池强攻会损失严重的时候,我会利用敌方的漏洞一把火烧了了事。   自古以来,像英公,苏公这样的人才能被称之为名将,至于其余的,说起来只能用武夫二字评论。”   张东海细细的听着云初说的话,忍不住问道:“将军为何会看不起那些将军们呢?”   云初轻轻笑了一下道:“因为他们已经失去了军人的荣耀,变得不那么纯粹了。   保家卫国,这是军人的天职与荣耀,如果在这两样东西里面掺和了其余的东西,那就不配称为军人。   军人的想法越是专注在军人本身就越好,等军人干起文官的活的时候,就是一场大灾难的开始。”   张东海似乎听明白了云初的话,叹息一声,就把自己手里的一把好牌丢掉,毕竟,他的对家温柔已经投降了。   天亮的时候,一场罕见的暴雪袭击了大行城,短短的两个时辰里,被风卷积着的白雪就堆积的跟窗台一样高。   云初很担心正在往回赶路的钟馗,只希望他们能找到一个好的避风地,扛过这一场暴雪。   辽东的暴雪一旦降临,基本上就把整个世界都给冻上了,昔日熙熙攘攘的海港,就连海浪似乎都被严寒给冻住了,矗立在海边,一副择人而噬的模样。   海港里面的空船,已经全部被拖到了岸上,一旦大船被冻在水里,等到开春之后,这艘船基本上就废掉了。   大行城安安静静的,大部分军品已经交付,剩下的军品绳子是最麻烦的东西,好在大雪封城的时候,这个活计待在家里也能干。   一队骑兵冒着风雪来到了大行城外。   此时的大行城已经关闭了,骑兵们在风雪中高声叫唤,城头的守军就当没有听见。   傻子才会在这样的天气里打开城门放一队来路不明的军人进城。   直到守城兵马发现骑兵后边还有老长的一队人马的时候,这才吹响了号角,准备迎敌。   云初披甲来到城头上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因为严寒,鼻涕糊了一脸的老何,以及把自己包裹的跟熊一样的老黄。   云初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大行城外边,遂带领着一支府兵,从另外一个城门绕到他们背后监视,确认没有危险,这才号令城头的府兵打开城门,让这些难民一般的人进入大行城。   老何,老黄早就被冻得说不出话来了,被云初把他们从马上拿下来的时候,这两个人还保持着跨坐在马上的模样。   被云初亲兵抬进城主府之后,立刻就扒下他们身上簇新的战甲,用被子包裹住,往火炉里丢了多多的柴火烘烤加温。   连老何,老黄都成了这样子,他们麾下的医者,工匠损失更是惨重,尤其是被老何用爬犁拉回来的上百伤员中,有气的只有不到十个。   至于别的,只能硬梆梆的摞在院墙边上,等这场暴风雪过后再行处理。   老黄,老何这些人身上,包括那些被冻死的伤兵身上,都有着极为浓烈的酒味。   这可能才是他们死亡的主要原因。   喝酒确实能让人觉得暖和一些,问题是这样做,只会让身体里的热量散发的更快,也就是说,在这样的天气里喝烈酒,不但无助于取暖,反而是取死之道。   慢慢的,老黄,老何两人的身子慢慢变软,然后,他们就睡过去了,准确的说,他们是醉过去了。   温柔走进来,先是查看一下老何跟老黄的状况,然后脸色阴沉的对云初道:“他们在宿营的时候,被一群来历不明的人袭击,护送他们的折冲都尉战死了,没了帐篷保护的老黄跟老何,只能在大雪中狂奔二十里地,跑到大行城求救。”   云初瞅着摞在院墙边上的唐人尸体道:“等暴风雪结束,我们一定要把这些人找出来碎尸万段。”   温柔叹口气道:“伤亡很重,张东海已经带着人沿着他们来路,去搜寻落单的将士们去了,也不知道能救回来多少。”   傍晚的时候,张东海带着人回来了,也带回来了不足五十个被冻得半死的府兵。   云初瞅着胡须上满是冰溜子的张东海道:“有什么发现吗?”   张东海哆嗦半天才道:“营地已经被毁坏了,找到了折冲都尉的尸体,是力战而亡,在他身边一并战死的府兵足足有两百三十名之多。”   云初瞅瞅逐渐变暗的天空,以及漫天的飞雪道:“去歇息吧,一切都要等暴风雪停止再说。”   半夜时分,老何开始发高热,嘴里哆哆嗦嗦的喊着云初救命这样的话。   老黄到底是武夫,在睡了一觉,又被灌了好多热汤之后,精神虽然萎靡却也算是清醒过来了。   原本紧绷的身体,在看到云初的那一瞬间,就松弛下来,冲着云初道:“快去救援李都尉,来的都是强人,他们打不过。”   云初扶着老黄躺下之后,慢慢的道:“李都尉他们已经战死了,活下来的府兵不足五十。”   老黄眼角慢慢的有泪水渗出来,半天才道:“两个团五百名府兵就活下来五十个?”   云初见老黄的精神很差,就给他盖上被子道:“好好睡一觉,不管是谁害了这些府兵,我都不会让他们继续活在这个世上。”   暴风雪接着刮了两天之后,在清晨似乎一下子就停止了。   等漫天的雪沫子尘埃一样落定之后,湛蓝的天空就被展现出来了,同时还有天上悬挂着的那颗毫无温度的太阳。   雪停了,天气却越发的严寒了,从鼻子里呼吸出去的热气来不及走出鼻腔,就好像冻结在了鼻子上。   城外,白茫茫一片,前端的城墙下的积雪甚至有一丈多厚。   这样的天气里,人就该老老实实的待在城池里,房子里,如果随意在外边跑,很快就会被彻底冻透。   所以,云初并没有派出大军出城。   现在,城外有一支可以轻易将五百作战经验丰富的陇右道府兵击杀的军事力量,轻易出城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就在这两天时间里,云初终于从这些活着的人口中知晓了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   麻烦大了。   那些冻死的伤兵,官职最低的一位也是一名陪戎副尉,官阶最高的是监门卫的游击将军常衡。   可以说,冻死的八十几人中,全部都是大唐军伍中最关键的基层将领。   也就是因为重要,东征大军才会准许老何,老黄带着这些人回到大行城养伤。   在行走到距离大行城不足三十里的地方的时候,暴风雪越来越大,实在是没有办法行动,为了照顾这些伤兵,老何就下令就地扎营,准备等暴风雪过去之后再去大行城。   没有人能想到在这样的天气里在大唐军队控制的区域内会有什么敌人。   就在大家安营扎寨结束,准备弄一点热食吃的时候,一群隐藏在白雪下面的白衣人突然就杀出来了。   大唐折冲都尉仓促应战,没想到一个照面,就被对方杀死了很多将士。   老黄也是经验丰富之人,第一时间就下令让府兵们全部应敌,他们匆匆的将伤兵装上爬犁,在折冲都尉的保护下,杀出一条血路直奔大行城。   “那些人的身份能确定吗?”云初问经验丰富的老黄,他相信,只要那些人张过口,老黄就能辨识出来。   老黄摇头道:“没有人出声,他们每个人的嘴上都帮着木棍,是衔枚发起的突击。” ###第六十六章 花郎徒   温柔听完老黄的诉说之后,就对云初道:“新罗人干的。”   高文也有些兴奋的道:“一定是新罗人干的。”   云初点点头道:“既然二位都认为是新罗人干的,那么,一定就是新罗人干的,你说呢,老黄?”   老黄呆滞的瞅着这三个破案神速的人,想了片刻道:“有一个家伙的绑在嘴上的木棍掉了,说了一句话,似乎是新罗人的口音。”   原本沉睡中的老何闭着眼睛道:“就是新罗人,我闻到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臭味了。   云初,我不管你以后怎么找新罗人报复,但是,袭击我们的这群新罗人你一定要找到。   尽量抓活的,我有一些新奇的想法,准备找一些药人来试药。”   云初瞅着外边晴朗的天空道:“这样的天气里我们出不去,他们也动弹不得。   严寒把时间都冻结了,他们逃不掉的。”   老何点点头,继续睡觉。   温柔道:“我去拟定文书,将新罗人的暴行上报大总管,也写公文呈递给御史台。”   云初道:“就事论事,不要牵涉其它。”   温柔道:“只说新罗人袭击我大唐伤兵营的事情,余者一字不提。   不过,你要把人捉到才好。”   云初冷笑一声道:“他们逃不掉的,大行城方圆两百里之内杳无人烟,能在短时间内击溃大唐五百府兵的人,怎么也不会少于八百,我怀疑,甚至会超过千人,这么大的一个人群,想要匿影潜踪不可能。”   暴风雪过后,才是最冷的时候。   云初多等了一天之后,就带着三百个不良人出发了,这一次他没有带任何外人,数量不多,却足够对付那些突袭者。   老黄很担心云初带这么少的人出门会重蹈李都尉的下场,极力劝阻之下,云初还是带着人骑着战马离开了,这一次,云初用的是一人双马。   一个时辰后,云初抵达了事发现场,也找到了被冰雪掩埋了的大唐府兵。   这些人的身体已经跟冰雪连在了一起,浑身上下黑乎乎的。   一些不良人立刻拿起树枝清扫了尸体上的积雪,几个老一些不良人在认真的查看了尸体上的伤痕对云初道:“刀,枪,矛,鞭,锤,钩,箭矢伤痕都有,如果县尊要检查是哪一种箭矢伤,这就需要损伤遗体。”   云初瞅着遍地的尸骸道:“兄弟们莫怪,我要找出凶手为你们复仇。”   老不良人见县尊已经跟将士们说好了,就提起横刀,重重的劈在一具尸体上。   这一刀的力道很大,在尸体上劈砍出一个完整的横截面,不良人取出一支大唐制式羽箭,在横截面上比划一下,就对云初道:“不是大唐制式羽箭,也不是弓弩伤。”   云初冷冷的道:“高句丽的羽箭呢?”   不良人道:“大唐的羽箭箭头狭长,尾部有套,箭杆钻进套中,而后打磨光滑。   因为不缺铁的缘故,高句丽的羽箭与大唐的羽箭极为相似,只是做工粗糙一些罢了,这一处箭伤更像是铁刺所伤,这种羽箭一般是百济人在用。”   云初冷笑一声道:“百济王扶余义慈已经被押解去了长安游街,黑齿常之正在跟裴行俭在黄山对峙,我不相信还有百济人会跑来我们这里专门袭击大唐军队,继续找,以敌军逃跑路线为主。”   云初冷声下令,几十个有着丰富破案经验的不良人立刻就再次忙碌起来。   云初则站在一棵巨松之下,目光在周围的松树上不断地巡梭。   他不相信,一群能在短时间里击溃一支五百人的大唐府兵的军队,想要做到无声无息,没有这样的可能。   很快,一个不良人在清扫掉表面松软的白雪之后,看到了一大片被脚印踩得很结实的雪底子,这些人脚上穿着粗笨的乌拉草靴子,脚底板上的木板形状清晰可辨。   瞅一眼脚印的方向,老不良人就一马当先,踩着没过膝盖的积雪就一路追了下去。   从脚印来看,这些人的负重很重,不仅仅拿走了唐军的帐篷,跟武器,就连一部分军粮都没有放过。   这一追,就足足追出去了三十里地,等云初看到脚印随着鸭绿水冰封的江面去了高句丽之后。   云初就带人立刻回头搜索。   因为老不良人在这些脚印中间发现了大量的相同大小的脚印……这明显就是在刻意的误导。   脚印在一处山谷前消失了。   云初瞅着那个深不见底的山谷,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那条山谷上,很明显,那里是一条死路,任何有军事常识的人都不会带兵进入这样只有一个出口的死地。   云初不相信这些人会飞走,无非是一边走路,一边用松树枝子清扫了自己的脚印,再让暴风雪把松枝清扫的痕迹掩盖掉罢了。   云初在一簇灌木丛上,找到了一簇松鸡毛。   在灌木的横枝上,他还看到了剐蹭的痕迹,横枝被拉扯的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夹在其余两根树枝中间,导致它不能复位。   这样严寒的天气里,松鸡很容易被冻死,而低矮的灌木恰恰是松鸡的最爱。   也就是说,这根小小的横枝上原本蹲着一只冻死的松鸡,只是,这只松鸡被某人给强行扯走了。   不良人们按照云初的指点,扒拉开一些灌木,结果手上一轻,那些灌木竟然轻松地被他们拔下来了。   原来,这里没有灌木,是那些人从别的地方砍下来,插在这里的。   长矛手立刻上前,在弓弩手的掩护下,开始拔除这些灌木,果然,在这片灌木的尽头,又出现了一条路,凌乱的脚印也再次出现。   站在这个四周都是密林,中间却有老大一块空地的陷阱里,云初忍不住笑了,因为他忽然发现,这一条路也不是敌人逃跑的方向,而是一个圈套。   一个准备把他们这些人引入一片林中空地,再加以消灭的陷阱。   云初立马在军阵之前怒喝道:“出来吧!”   这一声声音很大,以至于松树上的落雪都被震动的簌簌落下。   一个咬着一根木棍的瘦高汉子披着白色的斗篷从雪地里站起来,不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云初。   随即,除过云初他们进来的方向,其余地方都有披着白色斗篷的人站起来,云初粗略观察一下,人数应该在五百左右,没有他预估的一千人。   “我乃大唐乌行道行军总管,定远将军云初是也,何方宵小报上名来!”   口中衔枚的瘦高白衣人见他的部下已经封锁了云初进来的道路,这才去掉嘴上的木棍道:“你们唐人一直都是这愚蠢吗?”   云初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还真是新罗人,看来我的预估没有半点差错。”   瘦高的新罗人笑道:“只可惜你没有机会告诉别的唐人了,对于你明知我们人数不少,依旧只带着区区三百人前来的愚蠢行为,你让我看到了新罗国开疆拓土并没有我们预料的那么难。”   云初回头看看已经被巨盾牢牢保护在中间的不良人,笑道:“我是你们乐浪公主的情人,你如果伤害了我,回去之后,也是死路一条。”   瘦高的新罗人大笑道:“你是说金媃筎?”   云初道:“正是,她是你们大王金春秋的胞妹,我不信你们敢以下犯上!”   瘦高的新罗人以一种难以言说的目光瞅着云初,慢慢的道:“你跟她有染?”   云初连忙点头道:“十四岁的时候就在一起了,在长安,我们的孩子都五岁了。”   就在云初喋喋不休的时候,不断地有白衣新罗人在瘦高的新罗人耳边低语。   “你居然真的只带着三百人就来追我了,连援军都没有,云初,你实在是太自大了,还以为你们唐军真的可以以一敌十吗?”   云初笑道:“不是因为唐军悍勇,而是有乐浪公主,你奈我何?”   瘦高的新罗人拍拍手,马上,云初就看到了被绑的曲线玲珑的金媃筎,跟绑的跟猪一样的杨景。   瘦高的新罗人上前解开金媃筎嘴上的木棍,冲着云初呲着一嘴的大白牙道:“你现在可以向乐浪公主求救了,现在距离近一些,也方便你说话。”   云初失望的看着金媃筎道:“你怎么这么没用,对了,他是谁?”   金媃筎剧烈的咳嗽一阵道:“新罗国大上等金庾信的第三子金三述,也是‘花郎徒’的现任首领龙华香主。”   云初瞅一眼仰头看天的金三述,又问道:“什么是花郎徒?”   金媃筎道:“就算金三述对我不好,我却没有任何办法诋毁花郎徒,你周围的这些花郎徒,都出自五新罗国勋贵之家。   他们誓死效忠新罗国,两百年前就已经出现了,他们一起苦练杀敌本领,即便是寒冬腊月也一刻不息。   在新罗,只要你是花郎徒,就会获得所有人的尊敬,因为他们都是新罗国忠君爱国、英勇顽强的武士。   而花郎不仅仅是武艺高强的战士,但凡有盛大仪式时,花郎还要负责演奏乐器,绘画,作诗。   所以他们不但是一群武功很高,而且还对诗词歌赋有很高造诣的一群人。   云初,这一次你真的轻敌了,这些人不是你带着三百人就能打败的人。”   注:花郎徒确有其事,起源于创立于新罗真兴王三十七年,新罗大上等金庾信就出自花郎徒。 ###第六十七章 你要替我守住秘密   “既然是一群志向高洁之士,怎么会突袭一支伤兵营呢,难道你们就不觉得有辱自己的品性吗?”   这一次,云初是对着金三述说的。   金三述笑道:“不如此,如何激发大唐人的怒火呢,不如此,如何能让大唐人把高句丽人斩杀殆尽呢?”   云初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如今百济已经灭亡,高句丽危在旦夕,你新罗在我大唐五十万大军面前,也将灰飞烟灭,这个时候,你们如果真的足够聪明,应该联合高句丽,百济共同对付大唐才是。   如此激怒大唐军队,就不担心我大唐军队屠灭你新罗吗?”   金三述道:“高句丽有户五十六万,口两百万,你唐人又能杀多少人呢?   新罗有户七十三万,口三百万,你唐人有能杀多少人呢?   百济区区四十六万户,至今,你们不但没有杀绝,反而深陷其中不得自拔。   据我所知,此次,你大唐倾举国之力东征,耗费钱粮无数,而战事旷日持久,导致河北,山东两地民怨不断,再加上突厥反叛不断,吐蕃大相之子又不明不白的死于大唐,你大唐的三十八万精锐又能在辽东这片土地上盘恒多久呢?   云初,辽东属于我新罗,也只能属于我新罗,现在,就等你大唐兵马将辽东的所有污垢全部都清理干净之后,我们好在这片土地上建立自己的国,一个强大,干净,智慧地新罗国。”   对于金三述有这样的想法,他一点都不敢奇怪,说实话,如果他是金三述,也会这么干的,等大唐兵马将所有,旧的,不合适的势力都清扫一空之后,一群有志向,有理想的年轻人,正好按照自己的意愿筹建自己的国。   大时代之下,潮来潮往,什么样的沉渣都会泛起,同时,也会把金子搅起来。   在云初看来,金三述率领的这一群人堪称是这个时代的金子。   不过,他们今天都要死在这里了,即便是不死,也会成为老何的药人。   云初看着金媃筎道;“看在我就要战死的份上,告诉我,这事与你无关。”   金媃筎是何等聪明的人,立刻回答道:“真的与我无关,我知晓花郎徒来辽东了,就想试着接触一下,结果,这个金三述与你一样都是不解风情的混蛋,他把我的手下杀光了,还绑住了我。   云初,对不住,这一次我真的救不了你。”   金三述很温柔的将木棍重新绑在金媃筎的嘴巴上,挥挥手就让人把金媃筎塞上一辆爬犁,至于杨景就那样被拖在马拉爬犁的后面跟着走。   回头见云初似乎有些不理解,就特意解释一下道:“这样漂亮的处子,我也想要,可惜,她马上就要成为后母了,就算我再喜欢她,也不能乱了人伦。”   云初点点头道:“确实如此,要不然,我会上本弹劾你父亲这个大唐鸿胪寺丞。”   金三述瞅着正在摘手套的云初道:“你在等什么?你的那个部将钟馗?   按照路程计算,他还有三天才能抵达这里。”   云初笑道:“也就是说,这里只有你我两支军队,就算我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是吗?”   金三述哈哈哈大笑道:“你说的一点都没有错,就算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   云初收好手套,提起自己的马槊道:“这就好,这就好,不如,我们这就开战吧。”   金三述大笑道:“你是我见过的人中间最有趣的一个人,如果不是因为要保密,我真的很舍不得杀死你。”   云初跟着大笑着驱赶走枣红马钻进盾阵,大声下令,全军向金三述这边缓缓逼过来。   因为云初弄出来的是一个三角形盾阵,而这种可以把不良人从头到脚都能护住的巨盾,导致这些花郎徒的弓箭没有了用武之地,而云初三角形的军阵,还能随时以任何一个角更换进攻方向。   长矛从盾阵中间穿出来,如同一只巨大的刺猬逼向金三述。   就在此时,几株巨木带着巨大的枝丫忽然倒塌下来。   云初大吃一惊,若是不散开,不良人就要被这几颗倾倒的大树砸死。   眼看着不良人的盾阵被迫散开,金三述取过一杆长柄大刀指向云初道:“你是我的。”   云初趁着大树还没有落地的功夫,拿起弓箭就向金三述射了一箭。   金三述一刀拍飞云初的羽箭,想要前进,却发现大树砸下来了,就迅速后退。   随着大树轰然倒地,云初的马槊已经刺向金三述,金三述用大刀格开,呼啸一声,原本围拢在周围的白衣人就举着各种武器向不良人冲杀过来。   云初的目光却定格在白衣人身后密密匝匝的渔网上。   金三述笑道:“这叫天罗地网,谁让你废话那么多,给了我从容布置这天罗地网的时间。”   云初忽然收回马槊,从腰上解下一个黑色的铁球,就着胸口明灭不定的火绒点燃了引线,将嗤嗤冒着烟的雷火弹丢在金三述的脚下道:“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金三述骇然发现,那些原本正在准备作战的不良人们,此时早就举起了大盾护住了身体,而就在那些正在冲锋的花郎徒脚下,同样多了好多正在冒着白烟的黑铁球。   云初眼瞅着雷火弹的捻子就要燃尽,就把马槊插在地上,举起一面巨盾,小心的捂住了耳朵。   一个浓重的危机感倏然让金三述身上的汗毛倒竖,趋吉避凶的本能让他在地上狠狠地踩踏了一脚,身体立刻停止前冲,反而向后飞飚。   “轰隆,轰隆,轰隆”一阵阵密集的爆响在树林的空地上炸响。   云初顶着巨盾半蹲在地上,就感觉手里的巨盾像是遭遇了石头雨,噼啪爆响个不停。   等这一阵雨打芭蕉的局面过去之后,云初就丢掉疤疤癞癞的巨盾,提着马槊站起来。   “轰隆——”一枚延迟爆炸的雷火弹再次炸响,云初慌忙用手挡住面甲缝隙,还好,只有两枚铁块砸在铠甲上,被弹开了。   不等硝烟散尽,云初就一头冲向了金三述逃跑的方向,在浓烟中,一道白色人影冲过来,被云初的马槊刺穿,甩到一边,等他挥舞着手臂驱赶开硝烟,马槊毫不犹豫的刺向遍地的白衣人。   他知道雷火弹对这些身上穿了铁甲的白衣人杀伤效果并不好,必须在他们被雷火弹炸的蒙头转向的时候痛下杀手,否则,等这些人清醒过来,难免会有一场恶战。   不良人们此时也丢开巨盾,迅捷的杀向那些被炸的血肉模糊,又蒙头转向的花郎徒。   一阵刀砍斧劈,枪刺矛杀,直到一个被雷火弹炸瞎双眼的花郎徒扯掉嘴里的木棍,大声惨叫的时候,才有一些伤势较轻的花郎徒回过神来,但是,被雷火弹爆炸的恐怖场景震慑的不能自己的花郎徒们顿时不顾命的向外跑。   可惜,外边有他们自己布置的所谓天罗地网,被这东西阻拦一下,就被不良人追上,一一杀死。   云初四处寻找金三述的下落,却怎么都找不到,直到他在天罗地网上发现了一道巨大的口子,这才明白这家伙居然跑掉了。   云初喊来了枣红马纵身上马之后,就沿着金三述留下的脚印追杀了下去。   雪地上不仅仅有脚印,还有血迹,也就是说,金三述也被雷火弹的破片给杀伤了。   云初喜欢这样的追杀,就像狩猎一样。   不得不承认,金三述这个家伙跑的快极了,等云初追出树林的时候,这个家伙已经爬上了一道丘陵,等云初追上丘陵的时候,才发现雪地上多了两道痕迹,这狗日的竟然踩着滑雪板跑了。   枣红马嘶鸣一声,跳下丘陵就开始追赶,云初也提起自己的长弓,只要这家伙进入射程之内,云初就有把握一箭射死他。   一时间,金三述踩着滑雪板在荒原上飞驰,枣红马则快如闪电在后面紧紧追赶。   有两次都已经锁定了金三述,这家伙却踩着滑雪板灵活的转向,枣红马不得不跟着转向重新追赶。   瞅着雪地上清晰地血点子,骑在马背上的云初不禁冷笑出身,在这样严寒的天气里,一个正在不断流血,还进行着剧烈运动的人,能坚持多久呢?   一个逃,一个追,就像猎人正在追赶猎物一般。   就在云初发现金三述滑雪的速度正在不断变慢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个很大的上坡。   金三述的力气终于用干净了,只能踩着滑雪板踉踉跄跄的向上坡上挪动的时候,就在两颗雾凇后面,两个白衣人举着刀子凶猛的带着大蓬的冰雪杀了出来。   云初大笑一声,放下手里的长弓,提起马槊荡开两柄长刀,让开两个交叉扑出来的身影,纵马向金三述追杀了过去。   今天,要是不杀掉这个家伙,使用雷火弹的消息外泄,后果还是很严重的。   两个白衣人的身体刚刚落地,其中一个家伙竟然甩出一根绳子,绳子缠住了枣红马的后腿,枣红马用力向前踢腿,竟然把这个家伙从光滑的雪地上扯得向前边飞去,被眼疾手快的云初一槊斩断了脖子,带着刚刚飚射出来的血一头扎进雪地里,随即,那片白雪就成了红艳艳的血冰。   云初瞅着还在往高坡上艰难跋涉的金三述,抬手一箭射死了那个近在咫尺的白衣人。   就催动枣红马,带着胜利者的笑容,一步步地向埋头往上爬的金三述。   毕竟,这里四下无活人,云初觉得这个家伙就算喊破喉咙也找不到人来救他。   偏偏在这个时候,金三述撕扯着喉咙大声道:“救我——”   注:滑雪板的历史可以延伸到五千年前,阿尔金山的岩画上就有古人踩着滑雪板狩猎的场景。 ###第六十八章 人生信条,谁都有   云初从箭囊里抽出一枝尾羽泛着淡绿色的箭,张弓稳稳地射出,失血过多的金三述此时陷入了半昏迷状态之中,即便是中箭了,也好像毫无所觉,依旧努力的向高坡上爬,此时此刻,他只想离云初这个恶魔远远的。   见金三述中箭,云初就收起弓箭,跳下枣红马,跟在金三述的后面准备看看他能去哪里。   不得不承认,金三述的求生欲真的很强大,看他手脚并用的向高坡上爬,以至于让云初怀疑高坡上有金三述死前一定要见的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个东西。   绿色尾羽的箭的头上,有一个凹槽,凹槽里有一些被薄薄的蜂蜡封住的药粉。   这是一种可以在短时间内催发人生命力的药粉,乃是孙神仙亲手秘制,这种药是一种很人性的药物,可以让受药者在临死前恢复清醒。   不过,这种药也有很大的缺点,那就是明明能昏迷着活两三天的人受了这种药物之后,只能活一盏茶的时间。   尤其是对失血过多的人有奇效。   云初猜测这种药应该是一种兴奋剂,曾经问老祖宗讨要过,结果被骂出去了,还说,他不死,别人就休想拿到这种药的秘方。   按照老祖宗这辈子不详的生卒年月来看,云初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没希望获得这东西的秘方了。   因为有话要问金三述,云初希望他能在死前清醒一些,好回答他的问题。   随着金三述剧烈的运动,雪地上原本成片的血痕,逐渐变成了一绺一绺的。   明明快要死了,这个混蛋,还在向高坡上爬,浪费了很多的金贵的药效。   可是,通晓人性的云初清楚地知道,不让这个家伙爬上高坡,他不会回答任何问题的,毕竟,这是他最后的执念。   好不容易跟着金三述爬上了高坡,云初就毫不意外的看到了一个雪爬犁,爬犁上绑着瑟瑟发抖的金媃筎,爬犁后边拖着生死不知的杨景。   看到这一幕,云初笑了,四处环顾一下,发现这一方白茫茫的田地里只有他们,就拔出了横刀。   金三述爬到爬犁边,对金媃筎喋喋不休的说着话。   “告诉父亲,继续忍,告诉父亲,继续忍,告诉父亲,继续忍……”   金媃筎没有看近在咫尺的金三述,而是将一双漂亮的眼睛睁的老大死死地瞅着带着一脸笑意缓缓逼进的云初。   “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别杀我。”金媃筎这一刻觉得云初的眼神比冰雪还要寒冷。   杨景踉踉跄跄的站起来,冲着云初笑道:“多谢将军救……”   云初挥刀斩下了杨景的人头,看着他的脑袋骨碌碌的顺着高坡滚下去,没有活着的可能,这才对仰面朝天的金三述道:“说说,你们为什么会来到大行城?”   此时药效已经完全发作,金三述原本发青的脸浮起一丝极不正常的嫣红。   “就如同我对你说的那样,我们要提早布局,为崛起而努力,天助自助者,新罗人自己如果都不努力,新罗国就没有将来,男子会成为唐人的奴隶,女子会成为唐人的玩物。   我们不想接受这个结果,所以,我就来了,看看能不能刺杀一些唐人的重臣,让你们唐人的东征草草结束。   现在看起来,你们唐人远比我们认为的可怕。   所以,我只想让金媃筎告诉我的父亲,新罗还需要忍耐,新罗光明的未来,还在远方。”   说完话就扭头瞅瞅将脑袋扎进雪堆里,打死都不愿意听他们谈话的金媃筎,怜惜的将她的头从雪地里挖出来,温柔的擦拭掉金媃筎脸上的雪与泪水对她道:“你是新罗的王族,即便是面对死亡,也要有足够的从容与尊严,否则,你将来就算是成了女王,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金媃筎的牙齿咯咯作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两只眼睛里向外喷涌的泪水更多了。   金三述让金媃筎的头靠在他的胸口上,低声抚慰道:“不要怕,我在这里呢。”   金媃筎的身体还是抖动的如同筛糠一般,不敢看云初那张笑脸,只能把头埋在金三述的怀里。   金三述瞅着云初笑了,一边抚摸着金媃筎的长发,一边对云初道:“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们唐人,尤其是你这样的贵公子,你们的国家太强大了,不用像我这样从一出生就生活在你们唐人的阴影之下。   你们天生就拥有的东西,我们需要付出十倍,百倍才能得见。   我们很多时候牺牲了很多优秀的人,才能达成的成就,在你们眼中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笑话。   我在百济与裴行俭共同作战,黄山一战,我新罗兵马死伤超过两万人,苦心孤诣拿到的黄山,就因为苏定方一句话,我们的大军就要后撤六十里,眼看着你们唐人进入百济的城池烧杀劫掠,我们却如同野狗一样只能看着。   云初,你们这样霸道的做事情,是有报应的。”   云初一句话都没有回答,就笑吟吟的站在那里听,直到金三述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最后杳然无声。   随着金三述的心跳停止,金媃筎却呆滞的坐起身,瞅着云初道;“我啥都不知道。”   云初笑道:“你当然啥都不知道。”   金媃筎道:“能不杀我吗?”   云初道:“当然不会。”   金媃筎瞅着已经滚到高坡脚下,并且被雪粘成老大一个雪球的杨景首级道:“你真的不会杀我?”   云初道:“不会,我还需要你把金三述的话带给金庾信听呢。”   金媃筎疑惑地道:“我啥都没听见。”   云初淡淡的道:“那就告诉金庾信,大唐远比他以为的可怕,如果有什么野心,就收收吧。”   “为什么要我把这句话带给金庾信?”   “因为,大家都需要时间。”   “云初,你真的很可怕。”   “胡说,我是一个温和的人。”   云初说着话,就解开了金媃筎身上的绑索,那些花郎徒对金媃筎下手很狠绑缚的很结实,在这样的寒冷天气里,绑的时间长了,血脉不通,肢体就会坏死。   就在云初牵着爬犁拉着死去的金三述以及金媃筎下了高坡的时候,担心云初有危险的不良人前来接应了。   他们找到了金三述那群人留下的爬犁,趁着新鲜,将白衣人身上的火药伤害痕迹全部消除,摞在爬犁上慢慢的向大行城走。   坐在高高地尸体堆上的金媃筎,直到此刻才确定云初不会杀她。   转过一个山坳的时候,雪地里突然跳出二十几个花郎徒向云初的车队发起进攻,那些不良人好像早就预料到有这么一出,弓弩齐发,瞬间就射死射伤了很多的花郎徒。   死掉的,就被摞在爬犁上,没死的,云初也没杀,老何还需要药人。   云初带着这支奇怪的队伍在荒原上不断地兜圈子,直到这个时候,金媃筎才明白,自己以及身下的这些尸体,都是云初捕捉落单的花郎徒的诱饵。   这些没有经过火药洗礼的花郎徒,胸中却充满了一腔大新罗情谊的花郎徒,在看到公主被活捉,同伴的尸体被摞在爬犁上成为敌人战利品的时候,他们根本就无法容忍这样的场面,即便是人少,也会悍然发动。   这样的人在战场上是可怕的,他们的疯狂行径会渲染很多懦弱的人变得跟他们一样疯狂。   只是,他们身边没有其他人,只能自己飞蛾扑火。   金媃筎瞅着爬犁上越来越多的花郎徒的尸体冲着云初道:“你就不怕他们一箭射死我吗?”   云初回头道:“不会的,你是她们的公主,还是最漂亮的一个公主,他们不会容忍自家最美丽的公主被唐人抓走凌辱的。”   “所以,他们会杀了我的。”   云初大笑道:“不会的,你那么美丽他们舍不得。”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就准确的射在金媃筎的肩膀上,她瞪大了眼睛绝望的看着云初,云初却没有理睬她,举起弓箭向一棵枝叶茂密的松树上攒射。   很快松树上就掉下来一具白色的身影,不良人们举着盾牌上前,确定这人已经死掉了,就把他丢上爬犁继续赶路,只有金媃筎惊恐的叫声在原野上回荡。   松树上的这个家伙,是云初在野外最后的收获,而金媃筎中的那一箭对她的伤害并不大,因为云初早就在她得裘衣下边给她穿上了甲胄。   整整两天过去了,云初摸着自己刚刚长出来的胡茬对金媃筎道:“我们要回去了,高不高兴?”   金媃筎淡漠的道:“你不会杀我吧?”   云初摇摇头道:“你是大唐正式册封的乐浪郡主,我不会杀你的。”   “你确定你真的很在乎我这个乐浪郡主的身份吗?”   云初点点头道:“不超越律法杀唐人,这是我的信条之一。”   金媃筎嗤的冷笑一声道:“你真的在乎普通唐人的性命吗?”   云初点点头道:“比你预料的要在乎。”   金媃筎道:“我不是真正的唐人。”   云初无语的瞅着金媃筎道:“你非要我把让你感到难过的话说出来吗?”   “说,我喜欢听你说真话。”   “好吧,不轻易毁坏手中有用的工具,这也是我的人生信条之一,这下子你满意了吗?” ###第六十九章 文攻武卫   云初回到大行城的时候,看到云初拉回来的几百具尸体,以及捆的跟粽子一样的俘虏,老黄,老何一群人惊讶极了。   五百府兵面对这些人的时候,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给老黄,老何他们断后,为他们争取一些跑路的时间。   这样的一支军队,在他们的眼中,已经是虎狼之师了,现在,他们认为的虎狼之师,被云初带着三百个人出去几天,就全部捉回来了,一时间,老黄,老何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云初以及他麾下的三百个府兵了。   这三百人不是没有受伤的,但是,很明显就能看出来,他们的冻伤要远多于战损。   残存的府兵们在看到这些人的第一时间里,就红了眼睛,老何,老黄看到摞在爬犁上的硬梆梆的敌人,眼睛同样红了。   云初把尸体跟人交给了老何,老黄这些苦主之后,就提着冻僵的金媃筎去了后宅。   温柔见金媃筎回来了,就解下自己的狐裘披在她的身上,还殷勤的倒了一杯热茶给她喝。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金媃筎对温柔很是感激。   云初带给她的只有暴力屈辱以及恐惧。   老黄的意思是要把这些冻得硬梆梆的尸体给李绩送去,老何的意思是要把这些尸体直接船运到长安。   不论是给李绩,还是给皇帝,云初觉得作用都不大,一旦朝廷的政策制定好了之后,像这样的小事情基本上对大局的改变起不到任何作用。   花郎徒是民间组织,虽然都是贵族之子,然而,他们确实属于民间组织,不是新罗官方。   这些人杀死了大唐的伤兵,自然罪该万死,既然已经被云初给杀掉了,那就没有太大的问题,回头质问一下新罗王追讨一些利益跟赔偿也就是了。   如果大唐真的准备灭掉新罗,那么,就算是新罗王去长安上班都逃不过被灭的命运。   如果大唐不准备灭掉新罗,那么,眼前这点事其实就不算事。   温柔写了很好的请功文书上报给了辽东道行军大总管行辕,也写了措辞悲痛的文书上报给了大唐兵部,与御史台。   然后,剩下的事情就是李绩,或者兵部,御史台那些大佬们的责任。   当然,张东海也会把温柔的文书抄一遍顺便送给皇帝跟皇后看。   一切都处理的很好。   大唐军队在大行城歼灭了一股流窜于大行城左近的匪徒而已。   一战损失了上千名花郎徒,这对新罗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损失,甚至可以说是一个难以弥补的损失。   而损失了五百人的府兵跟一百多个受伤的府兵,对大唐来说,不算太大的事情。   “花郎徒如果都是这种素质的话,其实就不该把他们当做刺客来使用。”   云初,温柔,钟馗,高文,金媃筎几人一起吃火锅的时候,温柔对那些死去的花郎徒愤愤不平。   “损失了一千个花郎徒,比新罗损失十万人的后果还要严重。”高文也在一边觉得金三述这件事做的很差。   金媃筎神情不定的瞅着云初,最后怯生生的道:“那么强大的花郎徒,在你手底下依旧过不了半个时辰,你是怎么做到的?”   云初用筷子弄了老大一块羊肉放进金媃筎的碗里道:“这就牵涉到了很多军事上的东西,比如战阵,比如出击的方式,比如武力的强弱,以及将军的表率作用。   我带领的这群人,曾经在大唐皇帝举办的夺旗大战中获得了第一,拿到了旗子。”   金媃筎听云初这么说,强行压抑着自己的鄙夷低着头道:“我听说,那一场夺旗大战,获胜者是薛仁贵。”   温柔在一边道:“我可以作证,第一是云初,他夺旗之后给了薛仁贵。   那些花郎徒或许比一般府兵厉害,但是,遇到云初麾下这些猛虎一样的部下,基本上没有活下去的希望。”   金媃筎低头啃着羊骨头,半晌才抬起头看着云初道:“新罗人,在唐人面前真的这么不堪一击吗?”   云初笑道:“等你的部下来接你回新罗的时候,你问金庾信,他应该能给你一个正确的答案。   对了,你以前不是要嫁给你哥金法敏,怎么又要嫁给你舅舅金庾信了?   老头子已经那么老了,你就甘心?”   金媃筎低声道:“嫁给谁不是嫁呢,这些事又不由我,王族的女儿就是你说的工具,是礼物。”   温柔笑道:“其实那个姜太御真的挺好的,你不该辜负他。”   金媃筎苦笑道:“如果我是女人,嫁给姜太御当然很好,可惜,我是公主,这个时候姜太御就不成了。”   云初等几个男人对视一眼,齐齐的摇摇头,对于金媃筎的处境深表同情。   这个女人已经习惯把自己当成工具了,成为女王,是她认为摆脱工具人命运的终极手段。   就在这个时候,来自辱夷城的战报到来了,云初瞄了一眼就把战报递给温柔道:“英公拿下了辱夷城,拆毁了这座城池之后,准备拔营向南。”   温柔一手端着自己的碗,一手拿着战报看了一眼道:“阵斩两万余,这不是胡说八道嘛,如果派一个御史去辱夷城看看的话,后面再加个五万差不多,这些牲口已经不把城里的百姓当人头算了。   还是我们大行城好,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这里的百姓依旧活得好好的。”   金媃筎跟高文两个都不好接话。   倒是钟馗沉吟一会道:“有伤天和。”   接着继续吃饭的时候,云初跟温柔吃了好多肉,其余的三个人都没有什么胃口。   就在云初他们吃火锅的时候,老何那里如同人间地狱,也不知道老何在试验什么新药,从那边传来的压抑的哼哼声一夜未绝。   天亮之后就好多了,因为阳光普照的关系,大行城人来人往的看起来非常的繁华。   大唐散骑常侍刘春来慢慢的从爬犁上下来,在远海上,正有两艘巨舰在海上巡弋。   他就是从巨舰上下来的,因为港口封冻的缘故,只能用小舢板把他送到结实的冰面上,再乘坐马拉爬犁上岸。   刘春来一行二十六人,目的是英公行辕,从长安坐车到莱州,已经消耗掉了他大部分的精力,而莱州到大行城这一段海路,几乎要了他的性命。   即便是上了陆地,刘春来依旧站立不稳,天旋地转的难受至极。   看到前来迎接的云初等人,顾不得礼仪,一把抓住云初的袖子道:“宇初,且给某家一行人准备静室,调息两日咱们兄弟再说话。”   云初笑道:“太医署的何医判正在大行城,要不要他来给诸位兄台诊治一下,诸位万里迢迢的来到大行城,还要继续向东,前路漫漫啊。”   刘春来强行忍着呕吐的欲望,连连点头。   知晓刘春来这时候乘坐牛车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种折磨,云初就选择带着步行去城主府。   度过了最初难熬的时光,众人随着云初走了一些路,呼吸了一些冷冽的新鲜空气之后,感觉好了许多。   直到这个时候,刘春来才发现自家身边并无护卫,只有两个不良人在前边开路,两个不良人在后边负责管理五辆马车。   左右瞅瞅,发现自己与大街上的高句丽人相距不过一丈,而且那些高句丽人看他的眼神阴森而凶暴。   这让他的不安之感大增,忍不住往云初身边靠一靠,低声道:“某家为何有一种插标卖首之感?”   云初笑道:“猛虎行于羊群,谁更应该感到恐惧呢?”   刘春来低声道:“羊群耶,狼群耶?”   云初道:“羊群!”   刘春来的眩晕之感已经被莫名的恐惧治疗的差不多了,再仔细打量一番,这个时候感觉又有不同,眼看着那些商贾朝云初施礼,云初也淡然的还礼。   并不因为这里多了大群大唐官员,这里人的表情行为就有什么变化。   就像张东海给皇帝密奏上说的一样,大行城而今,行人自在,虽然男女衣着,悉如外人,但白发老叟,白衣妇人,黄发垂髫,在大唐官吏的治理之下,却怡然自乐。   这般情景,刘春来见过很多,不过,都是在大唐境内看到,没想到在这座刚刚被大唐打下来的异国小城能看到这样的场景,实属意外。   才进城主府,他就被云初摞在墙边的一摞摞尸体吓得手脚冰凉。   颤巍巍的指着墙边的尸体道:“宇初,这就是你治理异国城池的手段吗?”   云初叹口气道:“这些人都是我大唐战死的府兵,一时之间找不到那么多的棺木装敛,这才委屈他们在这里停留。”   从未与军队接触过的刘春来大吃一惊道:“都是我大唐儿郎?”   云初点点头,就领着这一群官员祭奠了一番,来到后宅的时候,刘春来又发现后山墙边堆积着更多的尸体,忍不住潸然泪下道:“没想到,一场东征竟然让我汉家子弟伤亡如此惨重。”   说罢,就要整理衣冠准备上前祭拜。   被云初一把拉住道;“这里堆积的都是贼寇尸体,常侍为何如此多礼呢?”   刘春来愣了一下道:“为何前庭摆放我大唐将士尸骸,后宅摆放贼寇尸体呢?”   云初指着后宅的那些新罗人尸体道:“前庭的损伤,就是这些贼寇造成的。   前者将要迎来风光大葬,后者将要送往乱葬岗喂狗,只是天寒地冻,一时难以成行而已。” ###第七十章 百战功勋不如土   大唐皇帝李治出生于炎炎夏日,导致文德皇后产后的日子极为难过,五岁的李治在得知母亲之所以缠绵病榻是因为在夏日生产自己所致,就曾经向他的父皇发问:“父皇,父皇,为何不下令让儿春日出生?”   太宗皇帝答曰:“吾儿孝心若此,不是春日出生,胜似春日出生。”   从此之后,大唐皇帝李治的吉日,便是春日。   再然后,他身边的近臣的名字中,也就会明其妙的多出一个春字。   比如贾春言,比如眼前的刘春来,听温柔说,这两位,以前一个叫贾言,一个叫做刘来。   温柔还说,只要是在朝堂上遇到叫春的,只需要在表面保持一团和气就好,在心中鄙薄就是,因为,凡是名字里有一个春字的,都是皇帝跟前的佞臣。   一大壶杀毒药灌下去之后,散骑常侍刘春来昏睡一日夜之后,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精神奕奕了,所有的疲惫,所有的伤痛,都被杀毒药杀的干干净净。   所谓散骑常侍,就是以士人任职的一群有学问的闲人,入则规谏过失,备皇帝顾问,出则骑马散从。   温柔私下里称呼这些人为闻皇帝马屁的一群人。   这些人平日里因为经常侍奉在皇帝左右,所以清贵无比,没人敢得罪,生怕这些人在皇帝耳边咬舌头,无意中就惹祸上身。   云初喜欢跟佞臣打交道,因为人家的要求很简单,除过求财之外再无其它。   不像刘仁轨这种人,没有一些真本事,真的很难很难跟他交心,打交道。   大唐此时的佞臣其实还是非常有操守的,即便是想发财,也会发的让别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正在跟刘春来喝茶聊天的云初,现在就有这种感觉。   “尸体能卖钱?”云初左右看看,见四下里无人才低声向散骑常侍刘兄请教。   散骑兄大手一摆道:“我等说的那是煌煌之言,宇初何故作私语状?”   云初惭愧的拱手道:“实在是第一次卖尸体,小弟实在是有些情不自禁。”   散骑兄道:“什么叫做卖尸体,宇初怎么会把愚兄想的如此龌龊,我们这是全那些新罗勋贵们的孝道。   你想啊,如此多的新罗年轻人,因为一时糊涂,就在大唐干下了错事,导致尸首不全,还要被宇初丢弃于乱葬岗,饱野兽之腹。   这让这些年轻人的父母妻儿情何以堪呢?   在咱们大唐,即便是大辟之恶贼,只要被明正典刑,罪孽仇恨也自然一笔勾销,也准许家人亲友为其敛尸,此为人伦之礼也。”   云初狠狠的往嘴里灌了一口茶水道:“我兄请讲,如何才能把这些尸体都变现呢?”   散骑兄鄙夷的瞅瞅云初这个年轻的过份的五品官道:“此次愚兄要走一遭英公行辕,也奉命去见一次新罗王金春秋,宇初只需要将这些尸体埋进雪中好好保存,莫要被野狗拖了去。   剩下的,且看愚兄手段,给你我兄弟弄一份大钱的出息易如反掌。”   听到有这样的好事,云初自然无有不丛。   散骑兄行程匆匆,再加上还要赶去新罗国发财,所以吗,第二日,云初就点了五百府兵护送散骑兄,一直送到十里以外,方才洒泪而别。   在得知散骑兄的行径之后,温柔自惭形秽,连说不如,钟馗仰天长啸,长恨人间如鬼域。   王德发听闻尸体都能卖不少钱,忍不住向云初长揖不起。   只有张东海,在听闻此事之后,虽然面不改色,心中却如东海之波涛,汹涌澎湃,久久不能平息。   他至今还记得散骑常侍在分别与云初部官员谈话的时候那副高风亮节的模样。   只是最后嘱咐他,此事大可不必录入密函,让张东海颇为伤心。   云初估计,散骑兄去新罗其实就是为了探听一下新罗那边的风声,毕竟,金庾信的大军已经占领了百济二十七座城池没有交给大唐的意思。   不仅仅于此,新罗太子金法敏趁着高句丽人全力抵抗大唐兵马的功夫,拿下了高句丽六座南边的城池,看样子也没有交给大唐的意思。   这就是散骑兄前往新罗见金春秋的全部意义,当然,现在手里又多了将近一千具新罗勋贵子弟的尸体,手中的筹码又多了一枚。   从军报上得知,裴行俭在黄州与黑齿常之对峙险胜,且生擒了黑齿常之,挫败了黑齿常之在百济掀起的反唐浪潮。   为了不让新罗人独占高句丽南方的战果,苏定方,裴行俭提兵八万,匆匆北上配合东征大军实现两面夹击高句丽的军事意图。   此时,百济境内只有左骁卫郎将刘仁愿率两万人留守熊津都督府。   听闻苏定方去了高句丽,百济王的弟弟扶余福信和僧人道琛趁机作乱,他们拥立百济王子扶余丰,迅速占领了多处百济城池,且反扑唐军,将刘仁愿围困在泗沘城中不得脱身。   看到军报上的消息,云初就知道该是这两年无声无息的刘仁轨出手了。   他不知道刘仁轨这一次还能不能像历史上描述的那样大放异彩。   心中很想帮他,却没有任何办法帮这个固执的小老头子,只能在心中暗暗为他鼓劲,希望此时他能够干出与史书上描绘的一模一样的赫赫战功来。   李绩的大军正在高句丽横推而过,所到之处,高句丽人无不望风而逃,辱夷城被屠城的消息,在高句丽国内别传的沸沸扬扬。   一时间,大批的高句丽百姓抛家舍业的向都城平壤靠拢。   大行城这边的生意越发的火爆了,即便是海水结冰,海面上却有无数的商船等着停靠在坚冰码头,好吧货物送到大行城来。   这些商贾都是高句丽商贾,如今高句丽烽烟四起,李绩又杀人如麻的,无处可逃的商人们偶然听说了高文的名字,以及大行城的繁盛,就纷纷带着身家,坐着船来到了大行城。   所以,云初,温柔,高文三个人非常的忙碌,对大唐军队有用,对大唐治理大行城有帮助的商贾纷纷上岸,那些对大唐没有帮助的商贾,则被王德发,张东海从另一个冰码头上了岸,然后,就听说他们看不上大行城,带着船南下了。   来到大行城的高句丽商贾们,自然寻找到了一处安宁的所在。   在亲眼见识了大行城的平和与繁华之后,他们第一时间就喜欢上了这里。   虽然在这里安身苛刻了一些,需要缴纳很多的赋税,在身家性命面前,这笔钱虽然多,商贾们还是很愿意缴纳的。   如今,高句丽商人缴纳的钱财,终于把云初准备的巨型仓库给装的满满当当的。   就连始作俑者云初都没有预料到,高句丽人商人居然会如此的有钱。   云初估计,等李绩的大军继续向南推进到平壤附近之后,大行城一定会变得更加的繁华。   薛仁贵这一次算是真正的在高句丽打出来了名堂,这一次与太宗时期不同,那个时候,他不过是一员裨将,现在,他独领一军,在高句丽纵横捭阖所向无敌,完全将裴行俭与云初的光芒遮掩的半点不剩。   不仅仅是薛仁贵,就连郭待封这个家伙在完全放弃了敛财的念头之后,在军阵上也是连连斩将夺旗,虽然麾下将士们叫苦连连,郭待封的军功却水涨船高,成为仅次于薛仁贵与云初的存在。   当云初与温柔两人站在那座巨型仓库里的时候,他们两人对于外边的风潮已经毫不在意了。   “谁能想到,英公他们辛苦征战,三十八万大军所获也不及我们,也不知道,当这些东西为天下人所知的时候,那些武将们会恨我们恨到什么地步。”   “陛下为了此次征东,耗空国库不说,还倾尽大河北岸所有州府的财力,总数虽然不知,仅仅是从文书上的记录来看,就超过一百三十万贯。”   “不仅仅如此,粮秣不算,仅仅是物资损耗,就能让大河北岸的州府三五年都翻不过身来。”   云初瞅着仓库里堆积如山的铜钱以及金银器物,对温柔道:“如果加上肖门寺所得,陛下至少应该可以回本了吧?”   温柔从钱堆里抓起一串铜钱,辨识一下上面的年号笑道:“大隋的铜钱,开皇年间铸造的,铜质要比大唐的开元通宝好了不止一个档次。”   云初叹息一声道:“开皇,开皇,隋文帝挟关陇勋贵们数百年积蓄开创的皇朝,可以想象当年是何等的巍巍气象,谁又能想得到,仅仅两代,就烟消云散了。”   温柔大笑道:“大唐终究是不同的,我们已经传了三代了,从眼前的状况来看,至少还有五代的命运。   只要我活着,就不允许我们的旗号变色。”   云初瞅着意气风发的温柔道:“写密奏吧,我担心密奏写的晚了,反而会让陛下暴跳如雷。”   温柔哈哈大笑道:“我其实更想让陛下多焦急些时间,免得让他觉得打仗是一件轻松写意的事情。”   云初也笑道:“以目前我们敛财的速度保守来看,等到英公拿下平壤的时候,我们至少可以弄八十万贯吧?”   温柔摇头道:“你太悲观了,如果我们的心更黑一些,我觉得一百万贯这个数字我们还是可以跳着够一下的。   只要我们把一百万贯的钱摆在陛下面前,什么样的盖世奇功,也无法与我们相提并论。” ###第七十一章 裴行俭的野望   除过抵御外敌的战争之外,任何的侵略战争都是以劫掠财富为目的的战争。   可是,说到战争的正义性,云初是不以为然的,他既然是大唐人,那么,大唐发起的侵略战争对他来说就是正义的,至于正义的借口,怎么都能找到。   ——比如,我家的猪跑你家了,你不给,还不赔偿。   如果还不理解,那就缩小一下范围,如果我老婆想要向邻居发起修建后院墙权力的战争的时候,我是一定会帮老婆的,且不余遗力。   伟大的人才会站在云天之上,以悲悯的目光审视人类战争的本来面目,剥除掉人类那些无聊的情愫,再以理性,直白的目光直指战争本身。   在云初的理念中,自家富裕重要性大于邻居富裕大于本乡,本县,本省,本国富裕再大于所有人都富裕。   这才是云初的人性。   相声故事里的王老爷子见不得穷人,要把他们送去四十里以外的故事,这根本就不是笑话,而是人性。   李绩,苏定方,高侃,契苾何力这些人只是把这一人性表现的赤裸裸了一些。   云初,温柔这些人只是把这一操蛋的人性披上了一件遮羞布而已。   所以,只要我不让别人看到我的恶行,就等于我没有任何恶行。   放心的加入这个群体中来,每个人都是这样做的,这才是真正的普世价值。   张东海在跟着云初,温柔仔细参观过,衡量过这座巨大的仓库之后,才知道自己跟着这两位在高句丽作了多大的恶事。   他敏锐的发现,好多金银首饰上还沾着血。   “这里差不多有七十万贯的样子,等你抵达长安之后,估计这里的钱财就会超过八十万贯。   温柔估计,等辽东春日到来,万物复苏的时候,这里应该有更多的钱财,这一点你可以向陛下说明。   此次东征,府库,国库,就连陛下的私库恐怕也空空如也了吧。   不过,朝廷消耗了这么多的钱粮,在我看来是好事,钱这个东西是不会消亡的,只会从一个地方花出去,再从另外一个地方补充回来。   所以,我在奏疏中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请陛下莫要担心东征旷日持久,也不要担心东征会导致大唐变得穷困。   陛下花出去的钱,其实都沉淀在了百姓手中,而此次东征产生的消耗将由高句丽七百年的积存来支付。   如果陛下以后在发动战争之前,核算一下钱财上的得失,那么,穷兵黩武,说不定会成为大唐的一种新的开辟财源的方式。   古人说不打无义之战,云初以为,大唐应该避免打一些没有收获的战争。”   云初趁着自己有钱,而皇帝缺钱的机会,将自己毫无道理跟人性可言的想法想要灌输进皇帝的心里。   张东海这一次被云初任命为特使,带着云初的密奏回到长安,告诉皇帝,他还有很多钱,正躺在大行城的仓库里睡大觉呢。   张东海怀疑云初已经知晓他是密谍这件事了,但是,云初没有明白的说出来,他也不好自爆身份。   但是呢,他很清楚云初这一次派他当特使回长安的意义所在,遂不加思量的就应承下此事。   也就是到这一刻,张东海才明白,云初为何要苦心孤诣的把自己硬是要归类到文官体系里面来。   因为,这笔钱,不能落在李绩的手中。   钱财其实就是能让所有庄稼长高长大的肥料,如果,武将集团得到这笔钱,武将的森林必将成长成遮天蔽日的存在。   云初受到的教育告诉他,武将们就是一柄柄的战刀,只能是人来掌握武器,而不应该是武器掌握人。   云初不想见到大唐被节度使们分尸,就必须从节度使还没有开始出现就做好准备。   张东海带着二十个部下乘船走了,走的时候,他看到外海上还有更多的船只等着进入大行城。   这些人不一定都是高句丽人,还有新罗人与百济人。   所以,张东海倾向于相信长史温柔的话,在开春的时候,大行城一定能弄到一百万贯。   他决定就这么跟皇帝说。   “云初在干啥?”裴行俭脱掉战甲,疲惫的坐在铺了厚厚羊毛毯子的地上问自己的副将王方翼。   从开始征伐百济开始,裴行俭觉得自己似乎每一天都在战斗,跟百济军作战,跟百济造反的百姓作战,后来跟有组织的造反派作战,如今,又开始跟高句丽人作战了。   他现在非常的疲惫。   王方翼把刚刚煮好的罐罐茶给裴行俭倒了一杯道:“听说被英公任命为乌行道行军小总管,还在辽东没有过鸭绿水,看样子在负责英公他们的粮道。”   裴行俭啜饮一口滚烫的甜茶水笑道:“如果我是英公,我也会把这个人放在后方。”   王方翼不解的道:“听闻云初有勇冠三军之能,在辽东的时候克名城,下险关,还在渡河之战中所向披靡,这样的猛将放在后方,下官以为有些浪费了。”   裴行俭摇摇头道:“你不了解云初,这个家伙虽然勇冠三军,但是呢,却跟我们不是一路人。   也不知道为了啥,这个家伙对我们武人成见很深,尤其是这一次我们在百济干的事情,听说他跟温柔两个人还上表弹劾了我们。”   王方翼小心的问道:“大军覆灭百济,而后准许麾下兵马劫掠,我大唐一向是这么干的啊。   不准许府兵劫掠,军心就乱了,大家卖力的干掉百济,不就是为了发财吗?”   裴行俭大笑道:“人家弹劾的不是我们纵兵劫掠,而是嫌弃我们干的活太糙,以至于不足以抵消我们渡海东征花出去的费用。   这家伙不敢指名道姓的说苏公,就把所有的过错都扣在了我的头上,说我就是一个少谋缺智的匹夫。”   王方翼怒道:“有本事他来干啊!”   裴行俭瞅着王方翼叹口气道:“以后,这样的话给谁说都可以,唯独不要给云初说。   这么多年下来,我算是了解了这个家伙,他说能比我们干的好,那就真的能比我们干的好。   他的军略我是不怎么佩服的,但是,这家伙治理地方的能力,十个裴行俭都比不上。   有他在后路上守着,我们就不用担心后路,可以心无旁骛的继续向前。   我相信,英公也是这么想的。”   王方翼摇摇头道:“末将还是不相信的。”   裴行俭冷笑一声道:“等班师回朝,论功行赏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云初此次出战的排名会高于我们。”   王方翼怒道:“还真是立下战功的不如会做事的。”   裴行俭大笑道:“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没关系等你被云初蹂躏几次之后,就会心平气和的。   不说云初这个混蛋了,我问你,黑齿常之跟沙吒相如愿意臣服了吗?”   王方翼皱眉道:“这种人就该杀掉。”   裴行俭笑道:“鬼室福信这种连同伴都轻易舍弃的人才该杀掉,黑齿常之,沙吒相如这种人,其实很有用,我们要劝降他,为我所用。”   王方翼知道这是裴行俭起了爱才之心,不过,对于黑齿常之这个人,就连王方翼也是很佩服的。   只不过,黑齿常之跟沙吒相如在黄山互为犄角艰难的抵抗着裴行俭的猛攻,以掩护鬼室福信的本军时候,鬼室福信却带着人马跑了,放弃了掩护这两人后背的职责,导致这两人在力战之后被裴行俭给活捉了。   如今,就在裴行俭的军中。   裴行俭端着罐罐茶跟一些馕饼去了安置黑齿常之跟沙吒相如的帐篷。   面对两个躺在军帐床上的大汉道:“来尝尝这种新东西,是我们大唐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弄出来的,现在正风靡长安,想必不久之后,定会成为大唐人过日子的时候必不可缺的一部分。”   黑齿常之跟沙吒相如翻身坐起,冷冷的看着裴行俭不做声。   裴行俭分了茶杯,倒了茶水,对黑齿常之两人道:“我这人性子粗疏,不会拐弯抹角的说话,办事,只要你们成了我们自己人,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黑齿常之怒道:“我们当初已经降唐,可以是你给百济的百姓好日子过了吗?   当初,但凡你能稍微善待一下百济百姓,我们兄弟就算是为了大唐战死疆场也没有半句怨言。   看看你们在百济都干了些什么,比跟我们有深仇大恨的新罗人残暴,比一向压榨我们的高句丽人贪婪,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要投降你唐国?”   裴行俭笑嘻嘻的把手上烤的焦黄的馕饼分给两人道:“覆国杀将,这是我唐人的传统,从高祖皇帝开始立国的时候,在面对那些覆灭的不同势力的时候,我们也是这么做的,你百济又何能例外?   我也不掩饰了,大唐府兵之所以万里迢迢的征伐百济,就是为了能够烧杀劫掠,如果没有这样的好处,谁愿意跟着我们作战呢?”   黑齿常之痛苦地道:“虎狼之兵,禽兽行径,这就是你大唐的惯例吗?”   裴行俭自己咬一口馕饼道:“你以为我们做的很过份,你知不知道,就这样,还有人弹劾我,说我是一介无谋无用的武夫,对百济人过于仁慈了,不懂得如何从百济百姓身上敲骨吸髓,为大唐争取到更多的利益。”   黑齿常之道:“屠城,焚城,坑杀,你们还要怎么过份?”   裴行俭叹口气道:“大行城的传说你们听过没有?”   黑齿常之道:“据我所知,同样是唐将,大行城也是唐军攻破的城池,那里的百姓为何就能安居乐业?”   裴行俭饶有趣味的瞅着眼前的黑齿常之跟沙吒相如两张坚毅,悲愤的脸,喝了一口甜茶淡淡的道:“弹劾我是一个蠢货的大唐官员,就是你们以为仁慈的大行城守将,乌行道行军总管云初!” ###第七十二章 百闻不如一见   黑齿常之看一眼沙吒相如道:“有百济商人传话过来说,他们在大行城生活的很好,虽然需要缴纳一笔很重的税赋。   但是,缴纳过税赋之后,他们就能在大行城安居,没有人劫夺他们的财产,也没有打他们妻女的主意。”   裴行俭继续啃着手里的馕饼笑道:“我们如今在长渊城,本身就在海边,如今正是东北风强劲的时候,乘船顺风顺水的话一日夜就能抵达大行城,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我想,你们看过大行城,见过云初之后,你们就会觉得我老裴是一条多么爽利的汉子了。”   “你会放我们离开?”黑齿常之有些惊讶。   裴行俭摇摇头道:“你们两个人实在是太忠厚了,还干不出不管妻儿老小独自跑路的事情。   你们尽管去大行城,我在高句丽等你们。”   “你确定要放我们离开?”向来话少的沙吒相如再一次确认。   “我会给你们配备船只,随从,货物,可以假扮商人去大行城看看那里的真实模样是什么样子的。”   说完话,裴行俭喝完了杯子里的甜茶就起身离开。   黑齿常之跟沙吒相如这两个人就是两个很普通的百济人,是两个被大唐传过来的,诗书礼仪培养的很好的两个普通百济官员。   自从百济王投降了,担任地方刺史跟守将的两人为了治下百姓的安危也就投降了。   是两个觉得对百姓有一个交代的重要性。超过对百济王有一个交代重要的人。   送两人上船前,裴行俭还专门给云初写了一封信,用来证明两人的身份,不至于被云初给一刀杀了。   眼看着这两个人扬帆远去,王方翼有些担忧的道:“这就放他们走了?”   裴行俭道:“他们两个人现在恨鬼室福信超过恨我们,再加上又是被我们活捉的,如今的百济人已经开始不相信他们了,只有投靠我大唐这一条路可行。   如今,我给了他们极大的信任,相信我,这两个人在看到云初在大行城的做派之后,一定会回来的。”   王方翼叹口气道:“我现在只希望云初不要把大行城弄得太过于神憎鬼厌。”   裴行俭呵呵笑道:“云初擅于治理地方,所以对于如何盘剥百姓,他也比我们更加的熟悉,所以,如今的大行城必定与他钟爱的万年县是两个极端。”   跟裴行俭跟王方翼想的完全不同。   云初从一开始就没有想着在大行城进行竭泽而渔式样的统治。   只有大行城发展的很好,变成朝廷的财源地,朝廷才会重视辽东,不至于觉得新罗占领了整个半岛,就觉得不值得再为那些土地再动刀兵。   也不至于营州发生了一场叛乱,就任由营州成为一片可要可不要的土地。   从现在起,云初就在挑选合适的商人进驻大行城,他没有打算将大行城建设成一个产业全面的城市,如果,产业门类一旦齐全,下场就是再制造出一个高句丽,或者渤海国出来。   所以,大行城需要成为一个专注于服务业的城市,冶铁,制甲,养马,这些行当是要被严格掌握在官府手中,并且,规模不得变大,够自己用就可以了。   航运,皮毛,药材,博彩,青楼,酒店业才是大行城真正应该大力发展的行当。   云初需要的是一座发展极为畸形的城市,并通过大行城这种畸形的产业,继而跟大唐国内的市场牢牢地绑在一起。   他相信,仅仅是参茸行,就能让大行城成为辽东这片土地上最耀眼的一颗明珠。   黑齿常之跟沙吒相如带来的货物就是参茸,原本裴行俭想着把一些从丛高句丽军队手中缴获来的破烂皮甲跟武器交给这两个人,好方便他们跟云初接触,因为这些东西不论是在新罗,还是百济都是抢手的好东西。   后来觉得不能给这两个人创造太好的机会,狐狸一般狡猾的云初说不定会想着利用这两个人能弄来武器的机会,从而礼待这两人。   正好,王方翼抢劫了一家参茸行,他就把这些东西全部打包让黑齿常之两人带来大行城。   以裴行俭跟王方翼对大唐军人的了解,这种珍贵的药材,基本上会被府兵们第一时间劫掠一空的,那么,黑齿常之两人的遭遇也就可想而知了。   也只有将云初最丑恶的一面暴露给黑齿常之,才能让这两个人认命。   事实上,参茸这两种东西是非常新兴的两种珍贵药材,起源跟云初有很大的关系。   是云初发现自己在晋昌坊设立的平准药行,在给普通百姓施舍了太多药材之后,竟然不赚钱了。   这样做自然是不成的。   于是,云初就把找来的人参跟鹿茸的作用跟老神仙说了,老神仙在试验之后,发现效果很好,就随口赞扬了两句,然后,云初就把跟这两种药材,药效相近的药物的价格抬升了百倍。   反正老百姓没事干是不会去碰这么贵的药材的,即便是需要,也有大量的别的廉价的药材可以替换。   因为是药材,看守海上冰码头的府兵,自然没有把黑齿常之一行人送去所谓的黑码头,而是,正正经经的送他们从白码头上了岸。   从白码头上岸的各国商贾很多,虽然在看到蹦蹦跳跳的倭国商贾的时候,黑齿常之皱皱眉头。   百济与倭国靠的最近,他不喜欢这群面对强大的族群就卑躬屈膝,在面对弱小部族就倨傲无力的人。   带着货物乘坐着马拉爬犁上岸的过程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大唐府兵们既没有表现得很热情,也没有流露出特别的厌恶之意,黑齿常之甚至能从这些府兵身上,看到自己昔日当百济率将的模样。   如果非要说出来一种比喻,那就是一张公事公办的臭脸。   府兵们翻检了他带来的货物,也仅仅是检查,并没有出现黑齿常之认为的抢夺,或者偷拿这样不好的现象。   府兵们似乎早就看惯了他们这种百济商人,因此上一路没有话跟他们说,将他们送到港口之后,就赶着爬犁又回去了。   沙吒相如道:“目前还看不出什么。”   黑齿常之道:“我更希望所有的一切都是来自裴行俭的嫉妒。   不过,这才刚刚开始,我们要看的东西还多,要经历的东西也有很多。”   两人带着从人手提肩扛的将货物搬上岸,就看到很多人正在一个栅栏后边排队。   黑齿常之问过前边一个百济商贾才知道,商人们上岸要面对的第一件事,估算货值,然后再按照货值缴纳赋税。从那个百济商人苦了吧唧的脸上,黑齿常之就知晓,这里应该就是唐人掠夺,压榨商人的地方。   在经历了百济残酷的环境之后,黑齿常之甚至认为,如果仅仅是损失一部分钱财的话,也远比留在百济,接受唐人的烧杀劫掠来的好。   等黑齿常之来到最前边的时候,当他报出自己是百济人的时候,看守栅栏的府兵就很不耐烦的让他去百济人的通道那边去办理出海港的事宜。   这一点是黑齿常之没有想到的,来到一个带着浓浓百济商贾气息的家伙面前。   黑齿常之此时就觉得自己像是一头牲口,正在被眼前这个家伙揣摩肥瘦,估量价钱。   “像你这么强壮的人不去当兵可惜了。”   眼前这个身份从百济商贾,变成唐人小吏的家伙,一张口,就让黑齿常之不知该如何回答。   没想到人家似乎也没有指望他回答。一边开始让手下检查黑齿常之等人带来的货物,一边又自言自语的道:“都跑过来了,百济还能剩下啥呢?”   沙吒相如忍不住反唇相讥道:“你不是也跑过来了吗,自身不正,如何怪罪他人呢。”   小吏笑了起来,指着沙吒相如道:“能活着来到大行城也算不易,我们就不要相互笑话了吧。”   黑齿常之道:“百济人能在这里活下去吗?”   小吏指指自己的鼻子道:“我难道是死人?”   黑齿常之笑道:“不是。”   “我原本是百济的一个商贾,失去钱财之后来到大行城,还以为会活活饿死,没想到大唐却给了我一个活计,一口饭吃,我这种没钱的人在大行城都能活,你这种豪奢的人自然也能活。   只是要缴纳一半的货物当进城税而已。”   黑齿常之一时没有弄懂这个小吏说话的意思,想要再问却被后边的百济人催促,就只好看着那个小吏拿走了自己一半的货物。   他看的很清楚,被拿走的货物正好是一半,没有多拿,也没有少拿。   看样子,大行城是一个有规矩的地方。   在乱世里,只要还有规矩,不论这个规矩多么的不合理,人就能活下去。   当黑齿常之带着憧憬离开港口,真正进入大行城之后,他赫然发现,那些守在港口边上的府兵们并没有追过来,也没有多看他们一眼。   站在大行城的街头,看着忙忙碌碌的行人,以及那些做着生意的店铺,黑齿常之对沙吒相如道:“如果我眼睛不瞎的话,那么,裴行俭就是在胡说八道。” ###第七十三章 不请自来   拿着港口开出来的路引,黑齿常之一行人很顺利的住进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   这座客栈明显是用原来的旧房子改建的,听高句丽掌柜的说,这里原本是一个富商的家,唐人来的时候丢下房子跑了,就被唐人拿来改建成了一家客栈。   “他们就算现在回来了,房子也不会还给他。”高句丽掌柜的话语中似乎带着浓浓的嘲讽之意。   黑齿常之笑道:“这终究是人家的房子,为什么不能还给人家呢?”   掌柜的不屑的道:“官府上户口,确定财产的时候,他们不在,自然就成无主之物,被官府赏赐给别人了。”   “赏赐给唐军了吗?”   “一部分赏赐给唐军了,更多的还是让城里以前的穷人们住进去了。”   “以前的穷人?现在很富裕吗?”   “说不上富裕,吃饱饭还是可以的。”   黑齿常之笑道:“那也很不错了,我听说高句丽人一般都吃不饱饭。”   掌柜的瞅瞅黑齿常之很想回他几句不好听的话,考虑到人家是客人,这才忍住性子继续道:“你们带来了不少的参茸,要不要出售呢,如果你们要卖,老朽认识一家很好的参茸行,可以卖一个好价钱。”   黑齿常之道:“自然是要售卖的,百济参茸最好,也便宜,我们兄弟过来,就是来卖参茸的,以后恐怕要常来大行城。”   高句丽掌柜的终于忍不住了对黑齿常之道:“客人这样说我可就不喜欢听了,谁不知道普天下最好的参茸都产自高句丽,百济能有什么好参茸。”   虽然是争吵,黑齿常之却似乎很喜欢,他觉得这是一个普通人应该有的正常情绪,在唐人的治理下,这里的高句丽人还敢发脾气,大行城是宽松自由的,这一点已经得到了验证。   入住客栈之后,两人没有带任何随从,也不管东南西北,就开始在大行城里闲逛。   中间,他们在路过城门的时候,故意出去了一趟,发现守门的唐人好像不怎么管他们,两人又换了一个城门继续随意的进出。   这一次,同样没有人理睬他们,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看到了一群高句丽猎人用爬犁拉着猎物,背着弓箭从城门外走进来。   这一次守城的府兵喊住了这群人,就在黑齿常之以为这些人身上背的弓箭是原因的时候,那些府兵们却开始对猎人们爬犁上的猎物更感兴趣。   眼看着那些守门的府兵挑选了一头獐子跟一头鹿,然后丢给那些猎人们一把铜钱,猎人们就抱着铜钱欢欢喜喜的离开了。   沙吒相如忍不住朝那些看起来很高兴的府兵们问道:“为何要给这些高句丽人钱”   为首的一个府兵瞪了沙吒相如一眼道:“你的猎物被我们白白拿走了,你高兴吗?”   沙吒相如认真的道:“不高兴。”   府兵一边驱赶沙吒相如一边道:“这不就是了吗,你感觉不好的事情,别人也会感觉不好的,大家都苦哈哈的熬命呢,都宽松一些不好吗?”   或许是唐人一向的高傲,黑齿常之没有从这句话里听出府兵们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反而觉得这个府兵说的话很朴实。   他那里知晓,这些府兵如今都是每个月都能拿到一贯钱赏赐的有钱人。   平日里对于三五个铜钱就能解决的事情根本就不屑于蛮干。   再说了,将军也不准许他们蛮干,尤其是在长史把善待这些给他们赚钱的人的道理讲通之后,傻子才会为了一头獐子,一只鹿做一些让别的同伴看不起的事情呢。   一碗麦饭一文钱,一壶酒五文钱,一盘子盐菜再加上老大一盆肉汤,只要五文钱。   在花了十一文钱解决了吃饭的问题之后,黑齿常之已经对大行城的物价有了一个基本的认知。   就在天黑,众人准备睡觉的时候,一个獐头鼠目的高句丽伙计悄悄走进黑齿常之的房间里,带着淫笑悄悄对沙吒相如说了几句话。   沙吒相如就直接对黑齿常之道:“这个家伙说不能这么早就睡觉,码头那边有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问我们去不去,如果去,他给我们领路,只要一给五个铜钱,保证我们吃好,喝好,玩好。”   黑齿常之大笑出声,丢给伙计五个铜钱道:“好,如果不能如愿,这些钱你要还回来。”   晚上的大行城寒风刺骨,乱风卷着残存下来的雪粒子在大街上来回变换着位置,一会在窗下,一会在门边。   偶尔还有冻得受不了的狗,会伸长脖子朝天上的月亮拖着长音嚎叫几声。   就在这时,一个赤裸着下半身的倭国人一头撞破结实的窗户飞了出来。   在地上翻滚几圈之后,就不动弹了。   紧接着,胸襟敞开着的黑齿常之就从窗户里跳出来,从地上抓起那个赤裸的倭国人一边摇晃一边怒吼道:“爷爷的女人你也敢抢,你这种砸碎只配去找野狗。”   说话的功夫,就双手举起这个倭国人,将他远远地丢了出去,倭国人的身体撞在一堵墙壁上,嘴里吐出一口血,就昏迷过去了。   黑齿常之哈哈大笑着重新从窗户里跳进去,冲着满青楼的人吼道:“再拿出三坛子酒出来,某家请诸位喝!”   原本有些安静的青楼顿时就欢腾起来了,有了酒,谁还记得被丢出去的那个倭国人呢。   至于躺在地上的一群倭国人,里面的男男女女更加的不在乎了,将碍事的倭国人用脚推到桌子底下,众人围着老鸨子拿出来的大的过份的三坛子酒,不等伙计倒酒,就抢着用各种器具去挖。   怀里拥着两个高句丽歌姬的黑齿常之,则举起手中的酒碗大吼道:“喝啊——”   于是,又一轮欢闹接着开始了……   大行城是一个有规矩的地方,当一群不良人从外边抬进来一个冻得硬梆梆的倭国人尸体进来的时候,这个刚刚还在喧闹的青楼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这人是谁杀的?”为首的一个不良人手按刀柄凶暴的瞅着青楼里的男男女女。   “他杀的!”   刚刚还在感谢黑齿常之请酒喝的一群人,毫无情意的齐齐的将指头指向了黑齿常之。   已经喝了不少酒的沙吒相如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道:“还有我。”   不良人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很好,敢作敢当,是好汉行径,既然杀了人,这两位好汉,不如就跟我走一趟吧。”   黑齿常之跟沙吒相如,哈哈大笑,被不良人用锁链锁住之后,也不反抗束手就缚。   临出门的时候还冲着青楼里的众人道:“待某家从监牢里面出来,再请诸位喝酒。”   看到黑齿常之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一个歌姬轻声道:“多好的客人啊,给倭人赔命实在是可惜,刚才应该说那个倭人是自己跌死的。”   黑齿常之与沙吒相如被不良人丢进了监牢里。   再一次恢复了镇定模样的黑齿常之用手抓一把地上铺着的厚厚一层麦草,对沙吒相如道:“地上的草厚半尺,是监牢里应该有的规矩。”   沙吒相如笑道:“杀人者偿命,欠债者还钱,规矩虽然粗陋一些,却也一样都不缺。”   黑齿常之笑道:“再看看明日过堂的场景,如果没有什么差池,我们就跟着这个乌行道行军总管混日子如何?”   沙吒相如点点头道:“我喜欢有规矩的人,跟着这样的人混日子,只要不违反他的规矩,就能活得长久。   不过,裴行俭那里又怎么说呢?”   黑齿常之笑道:“如果这个人没有跟裴行俭讨要我们家眷的本事,也不值得我们兄弟追随他。   虽然冷了一些,还是好好睡一觉吧,养好精神,准备明日见那个能让裴行俭都避让三分的云初吧。”   沙吒相如道:“也不只是什么样的人,但愿能有让我们兄弟追随的气度。”   云初吃上午饭的时候,听断案子的不良人说,有两个失手杀人的罪囚,要见他。   “什么名字?”   “自称是原百济率军黑齿常之,与百济郎将沙吒相如,声称一定要见县尊,还说有裴行俭书信为证。”   说着话就把一封黏着火漆的信递过来。   云初没有着急看信,而是先看一眼信封角落里的密押,是裴行俭独门密押没有错,这才用小刀子割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写着:“此二人为我部降将,黑齿常之,沙吒相如,见信送还。”   云初无声的笑了一下,将信纸递给温柔道:“见信送还,他如果不这么狂妄的说这四个字,我说不定就还给他了,既然他如此的有自信,你说,这两个人我们就收了。”   温柔看一眼信里的内容,摇摇头道:“你先要确认,是不是真的想要这两个人,这两个人值不值得你下力气讨要。”   云初道:“能在百济将裴行俭折腾的狼狈不堪的人很不错了,既然送上门来的人,为什么不要呢?”   温柔吃一口面条,想了一会道:“其中会不会有诈?毕竟,太突然了。”   云初将碗里的面条全部倒进嘴里,吞咽下去,用手帕擦试一下嘴巴道:“走,我们一起去见识,见识这两位百济名将。” ###第七十四章 拼图上的人物   黑齿常之觉得自己随便打死一个野狗一样的倭人,不算什么事情。   问题是,在这个事情上,云初恰好也是这么认为的,如果不是为了大行城表面上的秩序考虑的话,打死也就打死了。   云初看黑齿常之第一眼的时候,顿时就认为这个人应该就是那个在历史上悍勇无敌的黑齿常之。   不是因为此人八尺的身高,也不是他手长腿长的模样,更不是此人脸上的胡须。   而是这个人只要站在那里,就会让你觉得这个家伙不简单。   这是一种奇怪又让人莫名觉得安心的气质造成的。   黑齿常之也是第一眼就从云初,温柔,钟馗的三人队伍中就认出来了云初。   并不是因为云初的站位,这一次温柔刻意的站在中间位置上。   也不是因为其余两人对云初表现出来的若有若无的恭敬态度泄露了秘密。   恭敬这种东西基本上不会出现在温柔跟钟馗身上,本身足够优秀的人,恭敬这种东西一般在他们身上找不到。   既然已经确定了黑齿常之就是自己想要的人,云初没有再做任何的试探,直接对黑齿常之道:“想不想来我万年县做事?”   黑齿常之万万没想到,两人第一次见面云初就直接开始招揽,连客套一下的环节都没有。   就在他跟沙吒相如两人面面相觑的时候,云初又道:“是人是鬼,一眼可辨,何须惺惺作态,把一件原本简单的事情弄得那么复杂呢?”   黑齿常之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朝云初拱手道:“敢问将军因何随意至此?”   云初笑道:“你与沙吒相如两人本身就长了一副长安万年县的模样,这样的人我如果错过,那就是我万年县的损失了。”   黑齿常之又道:“敢问将军,万年县又是一个什么模样,以至于让将军误以为我们二人,天生就该是万年县的人呢?”   云初瞅着黑齿常之道:“万年县民风淳朴,除过我与温柔长史属于心机阴沉之辈,万年县中再无恶人。”   黑齿常之大笑道:“将军是如何知晓我与沙吒相如属于良善之辈?”   温柔在一边道:“百济王投降,将军为了百姓不遭受兵灾也跟着投降,原本这一投降,这一生的富贵已经握在手中。   只是裴行俭等人做事过于急功近利,导致百姓遭难,将军投降本就是为了让百姓免遭兵灾,既然兵灾无法避开,将军为百济百姓降而复叛,准备以自家性命,助百姓活命。   然,黄山一战,将军又被百济奸佞坑害,兵败被擒。   我与云初本就钦慕将军为人,如今又听闻将军来到了大行城,也自然明白将军心意。   将军有心,万年县有意,一拍即合的事情,何必多言呢?”   黑齿常之道:“某家可否就任这大行城的都尉?”   云初摇头道:“大行城配不上你,你应该成为万年县的都尉。”   黑齿常之瞅着云初道:“万年县并无都尉一职。”   云初笑道:“某家此次在辽东也算是立下了一些功劳,加上万年县人口众多,府兵不少,用这些功劳为将军谋一个万年县折冲府都尉的职位不难。”   黑齿常之与沙吒相如闻言大吃一惊,他们两人当然知道万年县是一个地方,也清楚他们兄弟身为降将,想要成为京畿之地折冲府都尉几乎没有这个可能。   现在,云初却一口应允下来,且信心满满的,这让两人一时之间反倒不知该如何是好。   温柔虽然对云初准备给黑齿常之,沙吒相如谋长安折冲府的职位,非常的担心,且不满。   但是,在这个时候,他依旧笑吟吟的道:“不如此不足以显示我家将军的诚意。”   黑齿常之虽然也非常的感动,他还是问道:“将军为何厚待恒元若此?”   云初笑道:“这世上恶人太多,而能够抵御恶人的好人太少,这种人只要见到一个,某家就决不放弃。”   沙吒相如见黑齿常之已经有拜谢云初的冲动,就在一边道:“奈何家眷还在裴行俭手上。”   云初就对温柔道:“派人取来。”   沙吒相如苦笑一声道:“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云初就对温柔道:“六千套冬衣,六千双雪靴,六千斤肉干,六百架爬犁,再加六十套滑床弩,你认为能把恒元跟忠义的家眷取来吗?”   温柔点点头道:“如果想要万无一失,还需增加六百根弩枪。”   云初轻笑一声,对温柔道:“即刻派人去办理吧。”   见温柔出去办事了,云初就把钟馗介绍给了这两个百济降将。   很明显,钟馗也很喜欢这两个人,只是他奇丑的相貌阻碍了他跟黑齿常之跟沙吒相如进行进一步的交流。   来到城主府的时候,黑齿常之两人也对那些堆积在墙边上的大唐将士尸体感到疑惑。   云初轻声道:“原本想要火化之后带回去,又想着阵亡将士的家眷不好辨认,如果最近还有河北船只过来,就让他们麻烦一些将这些将士的尸骸还葬故乡。”   黑齿常之拱手道:“将军仁心若此,恒元佩服。”   云初摆摆手道:“恒元有所不知,河北,山东两地的百姓本身就对此次东征不那么拥护,能减少他们的心中的仇怨之心,怎么做都是值得的。”   黑齿常之叹息一声道:“高句丽在大王城以隋人尸骸修建封丘,建京观,有失仁慈。”   云初道:“此次大唐东征之所以不如太宗时期那样仁慈,这里面未必没有那座京观的缘由在里面。”   黑齿常之摇头道:“仇恨来的剧烈,报复也来的猛烈,逞一时之快,却不知会给后世留下滔天巨祸。”   来到城主府后宅,又看到了摞的很整齐的新罗花郎徒尸体,黑齿常之再次问道:“这又是何故?”   云初淡淡的道:“就是恒元刚才说过的道理,这些花郎徒袭击大唐军伍,造成数百大唐府兵阵亡。   我原本想着用这些尸体建立京观以震慑敌人,后来于心不忍,就拜托前往新罗国的大唐使节询问他们,要不要把自家的子侄接纳回家,如果他们愿意,就可以派船来大行城接这些年轻人回家。   只希望有朝一日他们也能同样对待我大唐阵亡将士的残骸,不至于羞辱太过。   就像恒元说的,与人为善,还是从强大的一方开始,才显得更有诚意一些。”   黑齿常之,沙吒相如闻言,齐齐的向云初施礼。   刚刚办事归来的温柔听云初这么说,就招来一个不良人,命他告诉老何,马上把他的那个实验室尽快的从城主府搬出去。   医生一旦真正恨起一个人的时候,并且用自己毕生所学对付一个恨之入骨的人的时候……反正云初跟温柔已经很长时间不愿意跟老何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   不过,据老何自己说,他本人最近,医术大涨。   安排黑齿常之跟沙吒相如住在城主府,温柔就连忙问云初:“是不是有些过了?”   云初笑道:“以后,有他在,我就敢把万年县的府兵交付出去,免得以后再被英公他们,动不动就把我弄去战场上打仗。   我告诉你啊,这两个人是非常合格的将领,有他们加入,我万年县的力量就能增涨三成以上,是万万不可错过的人。   你真的觉得那些东西就能把这两人的家眷换回来吗?此事不能有差池。”   温柔摆摆手道:“你放心吧,裴行俭麾下的六千大军,在百济消耗了太多的物资,而那些在百济作战的大军的补给一向是依靠莱州用船来供应。   早就空乏不堪,再加上我们给的东西太多了,就算裴行俭心有不甘,就他那样的穷鬼,在这么多的物资面前,他有再多的不满与愤怒,也会选择物资,而不是选择用这两人的家眷来为难我们。”   云初点点头道:“这就是现实比人强啊,我有时候真的想不明白裴行俭在百济的行为,既然百济已经投降,那就是说他们的命运全部掌握在我们手中。   明明有一万种可以榨干百济国人财富的法子,他们偏偏选择了最蠢的,最费力,最不讨好的一种。   真是何苦来哉?”   温柔冷笑道:“这说明什么,说明裴行俭对军队的控制程度是有限的,他还做不到令行禁止的地步。”   第二天,云初将黑齿常之,沙吒相如介绍给了高文,高文这个高句丽叛贼,对于突然到来的两个百济叛贼自然是无限欢迎。   以前只有他一个高句丽叛贼的时候,有时候在大家闲聊的时候很多话题都让他非常的尴尬。   现在好了,多了两个人一起尴尬,高文就觉得自己就没有那么尴尬了。   大行城的管理权在高文,码头的管理权在大唐府兵,城池守卫的权力在钟馗。   调度来自大唐的军粮,物资的权力在温柔。   云初看似什么都管,最后其实啥都不管。   自从身边多了两员悍将,云初就准备将那些无所事事的高句丽降卒组织起来,交给黑齿常之跟沙吒相如编练成一支新的军队。   这样一来,自己就有足够多的人手,扫荡大行城以外的旷野,在大行城以外的地方制造一个巨大的无人区。   如此,云初在大行城的拼图总算是完成了基本形状。 ###第七十五章 能力与责任的关系   相由心生这句话是一点都没有说错。   云初第一次见老何是在西域,那个时候的老何就是一个有些市侩还算讲道理的一个人。   等云初在长安再见老何的时候,这家伙已经变成了一个官迷,为了当官不惜一切手段向上爬。   等老何去柳州找老神仙避祸,并且被老神仙言传身教一年之后,这个家伙重新变回了医生的模样,尽管这家伙看起来还是那么喜欢向上爬,但是,名医的气度已经完全长在这家伙的身上了。   现在,云初就不怎么敢看这个家伙,或许是辽东的气候让他很不适应的缘故,整个人暴瘦了至少有二十斤。   如今变成了一个头发花白,两腮无肉,腰背佝偻,眼窝深陷,白眼仁比黑眼仁多的一个妖怪。   就连原本还算圆润的声音,也变得微微有一些沙哑,话少了,却多了一些属于真正行家的威严。   云初现在很确信,这个家伙的医术飞涨,终于可以放心的吃这个家伙给的药,或者接受这个家伙的亲手治疗。   伤兵营里非常的干净,里面没有云初跟温柔想象中的地狱场景。   不知为何,老何弄了一双漂亮的鹿皮手套戴在手上,不论是吃饭还是干别的,他从不脱下手套。   “某家的一身本事都在这一双手上。”老何见云初不断的看他的手,就慢条斯理的解答道。   云初双手抱拳道:“恭喜何兄医术大成。”   老何低头看着自己的一双手叹息一声道:“某家浪费了很多很多的时间在一些无聊的事情上……太可惜了,恨不得扭转日月,让我重活一回。”   云初的脸色变得极为古怪,不过他还是安慰老何道:“现在也不晚,我甚至觉得更好,你的师承,你的家族,都希望能从你这里获益。   你以前一直在报答自己的师承,家族,父母妻儿,如今,已然报答的七七八八了,正好一头扎进自己喜欢的事情之中,探索一下医术的高峰。”   老何指指自己的心口道:“医术以德为先,以仁为本,我如今抛弃了仁德之心,不择手段只求医术增涨,可以说已经走火入魔了,此生,再也无法望老神仙之项背。”   云初道:“别把术一定跟仁德牵连起来,这是两个不同的事情与境界。”   老何瞅着云初幽幽地道:“我变得越来越像你了。”   云初怒道:“胡说八道,某家做事一向秉持着良心去做的,你看看,满长安城里,谁在努力的造福百姓?谁在努力的改善百姓们的生活,谁在殚心竭虑的为百姓谋福利,除过我,你还能看到几个像我干的这么出色的?”   老何叹息一声道:“这就是你的‘术’,你的目标是给长安城贴金箔,让长安城百姓富裕起来,不过是你为了达成给长安城贴金箔的‘术’。”   云初呆滞的瞅着老何,他多少有些想不通,一个人的医术长进之后,就连脑子也跟着一起长进,这真的是太奇怪了,太诡异了。   “你以后准备怎么干?”   “还能怎么干呢,保护好老夫的这双手,直到再也拿不起割肉刀为止。”   看着老何那张平淡的脸,云初也回忆起以前在电影里学到的一句话——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   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很多大能力的人,明明可以过很好的生活,最后却往往为了一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把自己弄得颠沛流离,家破人亡之后,临死前还总是说——不悔。   有了这个明悟,云初准备在以后的日子里,再遇到这种大能力,大责任者……就避而远之。   免得被他们蛊惑,被他们感染成同一类人,最后弄得虞修容没了男人,两个孩子没地喊爸爸。   这种人的蛊惑力太强大了,就这会跟老何说了几句话,云初已经生出严重的愧疚之心来。   还开始怀疑自己做的一切事情是不是有意义了。   “以后离我远一些。”云初恶狠狠的对老何道。   老何哈哈大笑道:“你一个好人,为何总要披上一张恶鬼的外皮呢?   你讲的那个画皮的故事是剥开人皮见恶鬼,你这里是拨开恶鬼的皮见人心……哈哈哈哈……你到底还是解开了老夫的心魔。”   云初在老何的狂笑声中落荒而逃……   跟云初的落荒而逃不同,裴行俭面对海面上漂浮的三艘大船快把牙齿生生咬断了。   他派去的从人被云初送回来了,黑齿常之,沙吒相如两个人没回来,他就知道不好,正准备用这两人的家眷威胁这两个混账的时候,从人偷偷地告诉他,这三艘船上装载的都是军中急需的物资。   看着云初军中的一个果毅都尉奉上的物资清单,裴行俭心头一片冰凉。   他不是没有预料到云初会留下这两个百济人中的佼佼者,毕竟,这两个人的品性,本事都是上上之选,不管被谁笼络住了,将来都是最好的左膀右臂人选。   对于云初看人的眼光,裴行俭还是非常肯定的,这一次派黑齿常之与沙吒相如去大行城,未必没有炫耀的意思在里面。   只是弄成了肉包子打狗的局面,这是裴行俭没有想到的,他很想发火,拒绝云初的羞辱。   但是,副将王方翼等人看到了清单之后,立刻欢呼起来,有了这些物资,他们就能在即将开展的平壤之战中占据很大的优势。   “将军,两个降将而已,云初要就给他,末将保证再给将军抓一些更加厉害的降将回来。”   “将军,这些天来,弟兄们征战不休,身上的冬衣早就破烂不堪,而咱们越是向北,那里的气候就越发的寒冷,如果拿到这批冬装,弟兄们的战力就会提升……”   “将军,换了吧,不说别的,就算是六十架滑床弩跟六百根弩枪,就千值万值了。”   云初部的果毅都尉面无表情的瞅着乱糟糟的中军大帐,心中努力的回忆着长史温柔的嘱托——万万不可在人家的中军大帐里笑出来,要不然会让裴行俭恼羞成怒的。   想到自己此次前来的军务,果毅都尉将一张长脸拉的跟驴脸一样长,努力的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显得极度的不情愿的样子。   大行城如今已然成了大军后勤的转运地,大唐水师的舰船日夜不停的向大行城运送物资,可以说,大行城里的物资如今用堆积如山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多。   物资转运的时候,是有一个前后顺序以及优先权的。   首先要满足的就是英公李绩的物资需求,这个可不敢耽搁,一旦被耽搁了,就有被李绩砍头的危险。   接下来,就是要满足契苾何力,高侃,庞同善这三个人的需求。   在满足了以上四人的需求之后,才轮到各路将领的需求,而李绩曾经直白的告诉云初,诸将中以薛仁贵的需求为先,再论其他。   裴行俭的老大不是李绩,而是苏定方,支持他们后勤的是莱州转运使。   对于大唐国内的兵部,户部,以及幽州转运大使来说,满足英公李绩的需求为第一。   所以,苏定方这边的需求就被放在了第二位。   别看只是第一跟第二的差别,在物资粮草的运输上,第一至少能拿走八成,只给第二留下勉强够用的两成。   所以,因为时间差的关系,大行城里总有很多没有来得及送出去的物资。   云初给裴行俭的这一批物资就是这么来的。   把这么一批物资给了裴行俭,云初自然是要被负责监督物资去向的御史监察们弹劾的,哪怕是给了自家军队,御史言官们也会把这种事情定性为贪污。   当然,这必须是战后算账的事情,绝对不可能现在就拉住一个地方行军总管,质问此事。   现在的御史,言官,监察们只要前线一路凯歌,他们就不吝惜世上最美好的言辞来夸奖他们,至于贪污什么的基本装作看不见。   不过,等战事结束,大军班师回朝了,府兵们一个个都脱下铠甲回家务农去了。   这个时候,不论是御史,还是言官,亦或是监察,他们立刻就会化身地狱恶犬狠狠地扑上来,将那些身上有污点的将军们撕咬成碎片。   云初是不在乎的,有一百万贯的钱打底,只要他的贪污不超过一百万贯,皇帝就不会承认云初有贪污这回事的。   裴行俭不知道云初有一百万贯这么多的钱,他只是认为云初为了那两个降将付出的实在是太多了。   他的部将们自然也这么认为。   裴行俭终于弄了一艘船送云初部的果毅校尉跟黑齿常之他们的家眷回大行城。   当三船的物资堆放在军营里的时候,全军欢呼,人人都在赞颂将军英明。   只有裴行俭就像是张嘴仰头看天的时候,不小心吞下去了一块鸟屎一般,胸中的烦恶之气冲的满满的,想要吐出去,在看到部下们喜气洋洋换新衣的样子后,也只有长叹一声回军帐休息了。   云初给的太多了,不容他有丝毫的犹豫,更不要说拒绝了。   只有在心中暗自发狠,决心在平壤一战中一定要有极为出色的表现。 ###第七十六章 森林与巨木的关系   随着黑齿常之跟沙吒相如两人的家眷被裴行俭送回来之后,云初立刻将编练高句丽降卒的事情就摆到要办的事情中的第一位。   从大行城到辱夷城,再到平壤前线,路途算不得远,只是道路很差,人马难行。   虽然李绩大军在向平壤推进的时候,已经清理了一遍那里的人口。   但是,根据高文说,那一带多山,多丘陵。平地,水源太少。   所以,高句丽百姓大多生活在深山峡谷之中,从大路走过去的大军,很难平灭掉那里的人口。   真正被李绩大军处理掉的高句丽人应该不足两成。   如今,这些人身在大唐军队的后方,在经历初期的畏惧过程之后,那些没有了高句丽官府管辖的高句丽人,在缺衣少食的情况下,这个时候已经化身为野人了。   云初希望黑齿常之跟沙吒相如两个人,能率领一支人数两千人的高句丽降卒组成的队伍,去告诉那些没了衣食来源的高句丽人,他们可以带着自己在长白山里找到的人参鹿茸,貂皮一类的货物来大行城售卖,或者交换粮食跟布匹。   黑齿常之认为云初的安排非常的有人性,同时他也觉得,只要给那些没有了交换货物的高句丽人一个新的交换场所,他们就不会去骚扰大唐军队的后军。   属于一种极为正确的安排。   事情紧急,云初没有给他们太多的训练时间,六天之后,黑齿常之,沙吒相如两人就带着两千名装备着皮甲的高句丽降卒去完成云初的军令了。   早上喝粥的时候,温柔实在是忍不住了,就对云初道:“我觉得黑齿常之他们不可能完成你交代的事情。”   云初咬一口酸菜包子淡淡的道:“何以见得?”   “因为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对。”   “怎么个不对法,他们的装备用来对付那些难民足够了,再说了,我没有要求他们去厮杀,去作战,只是要求他们告诉那些高句丽人,可以来大行城用手里的东西换取一些粮食跟布帛,这怎么看都是善政。”   温柔瞅着云初的眼睛道:“这话你自己信吗?”   云初笑道:“只要他们来了大行城,我就一定会对他们放开市场,准许他们在大行城交换自己所需的东西。   当然,跟以前一样,城门税还是要缴纳一点的。”   温柔苦笑道:“这是事情发展的无数可能中,最好,最乐观的一种可能。   你觉得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吗?”   云初笑道:“黑齿常之,沙吒相如是两个仁慈的人。”   温柔长叹一声道:“你看着,这一次派兵的结果,不是黑齿常之他们将那些山贼一样的高句丽人杀的人头滚滚,就是黑齿常之他们被山里的高句丽人杀的狼狈而回。”   云初皱眉道:“对我们有什么坏处吗?”   温柔摊摊手道:“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还有可能真正收服这两个悍将,我现在都能想到那两个家伙狼狈逃回来的时候,你对他们那副贴心熨肺的模样,你只会安慰他们两个,绝对不会有半句怨言。”   云初继续咬一口酸菜包子道:“因为不忍心杀戮平民百姓,导致他们大败而归,这样的好人难道不应该受到安慰跟礼遇吗?”   温柔大笑道:“但是你会流露出失望的表情,你还会继续组织一支两千人的队伍,继续交给黑齿常之他们,继续派他们去完成你先前交代的军务。   你猜猜看,以黑齿常之跟沙吒相如的能力,在接受了上一次的惨痛教训之后,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云初将最后一口粥倒嘴里喝下去后,无奈的道:“自然是大胜而归。”   温柔吃吃的笑道:“那么,你最初交给他们邀请高句丽山贼野人们来大行城通过交易,获得粮食跟布帛的善政任务呢?   你到时候,一定会忘记的是吧?   你还是会热情的迎接黑齿常之他们回来,并且会大力的赞颂他们对维护大军粮道做出的贡献,甚至会专门为他们向英公请功是吧?”   云初站起身道:“好好地弄你的粮草账簿,别一天没事干就瞎琢磨我的想法。   身为主将,在给部下分派任务的时候,一定要多创造几个可以称作胜利的点。   完不成第一个,完成第二个也是胜利,如此,才会用胜利这个饲料喂养出一支长胜大军出来。   等他们的实力增长到了一定的地步,就可以慢慢达成将两个任务一起完成的最高目的。”   温柔笑道:“你是世上最好的将军。”   云初理直气壮地道:“本来就是。”   温柔走了之后,云初一个人躲在温暖的屋子里看书的时候,眼前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张已经许久未曾出现的胖脸。   这张脸的主人曾经当了自己三年多的领导,被温柔赞颂了半天的法子,就是来自这位的教导。   自己被提拔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接到的任务就是这种有多点成功可能性的任务。   就是在这种任务的熏陶下,一个出类拔萃的青年俊彦云初才能在很多对手中,显得鹤立鸡群。   并完成自己从吏向官的最重要的身份转换。   同时,也真正让他打开了眼界,知晓了在芸芸众生中,哪一个伙伴将在短时间内将会获得晋升。   很明显,黑齿常之跟沙吒相如两个人就是云初主要提拔的对象,只有让这两个人先出现在东征大军的功劳簿上,云初才有将他们运作到万年县的可能。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比李绩没事干就让薛仁贵去干最艰难的任务的行为高出来了不止一筹。   “死了该你背风,活下来合该有用!”想起李绩当初对自己说的这句话,云初颇有些不以为然。   既然李绩看好薛仁贵是一个人才,就该好好地培养,而不是任由他野蛮的生长,这样野蛮生长出来的树苗有可能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但是,云初认为,一棵参天大树绝对不能称之为森林,一个辉煌的时代,绝对不是几棵参天大树就能支撑起来的。   一旦这几棵参天大树折断了,大厦也就会倒塌。   黑齿常之跟沙吒相如或许比不上薛仁贵那么光芒四射,但是,假如大唐的六百个军州的折冲都尉都是黑齿长之这样的人物……云初觉得大唐就没有必要要求薛仁贵他们光芒四射的长成参天大树。   树木太大了,会吸收更多的养分,遮挡更多的阳光,不利于其余的树苗茁壮成长。   所以,在森林工业中,率先砍伐足够大的树木就成了工作惯例。   而人才跟木材一样,都是时代的消耗品。   张东海的背后没有背着六百里加急的鸿翎急使的旗子,从莱州上岸之后,跑的也只比鸿翎急使慢一线而已。   自从大唐开始执行东征任务之后,从长安到莱州三千里路途上,就被安置了整整一百个驿站。   从莱州出发,每隔三十里就有一座官民合办的驿站,平日里没有军务大事的时候,这种官民合办的驿站还会接待普通的商贾跟旅人。   自从东征开始之后,从长安到莱州的或者从莱州到长安的信使不绝于途,这个时候,驿站就不再接待普通百姓了。   大唐的驿站中养着很多的战马,鸿翎急使接到急令,一个人就会纵马狂奔三十里,基本上榨干战马的力气之后,就会换一匹马,继续跑三十里,再把急令交付给下一个鸿翎急使,继续跑六十里,一日一夜,接替而行,可以跑出六百里,五天时间就能把莱州得到的消息传递到长安。   张东海也是信使,却不是鸿翎急使,所以,没有人不断地接替他,同时,他身上背负的重要消息,也不能写在公文上,为他人所知。   一向对皇帝李治忠心耿耿的张东海,从莱州上岸之后,就带着八个部下,一路上换马不换人日夜狂奔,饿了就抓一把炒面塞嘴里,再用清水灌下去,除非实在是累得不成了,才匆匆找一个驿站倒头就睡,只要眼睛睁开了,就继续狂奔。   等张东海看到长安城墙的时候,这个粗壮的汉子如今已憔悴的不成人形。   此时的长安城已经沐浴在夕阳之下,城里面的暮鼓已经敲响了第一声,就在这个时候,张东海等一行九人钻进了正要关闭的长安城门。   进入长安城,踏上朱雀大街之后,张东海却用一块布蒙住了自己的脸,其余部下也做了同样的遮掩。   路过东市的时候,八个部下径直进了东市里的万年县衙,只剩下张东海一人纵马向皇城狂奔。   就在皇城准备关门的时候,张东海纵马进了皇城,一下子就引来了无数武卫的追赶。   张东海丝毫不理睬这些人,来到大门已经关闭的宫城,这才艰难的从马上跳下来,此时,他的裤子已经被鲜血染透了。   当张东海将自己特殊的牌子通过一个一尺见方的洞口放进去的时候,追赶他的武卫们顿时掉头就走,甚至连多看一眼的力量都没有了。   已经关闭的宫城里的无数道大门依次为张东海打开,六个宫城亲卫抬着已经无法走路的张东海,一路狂奔。   正在吃晚饭的李治将半只鸡喂给了巨熊,原本还想着剩下半只自己吃。   见巨熊吃完了半只肥鸡依旧目光炯炯的瞅着剩下的半只肥鸡。   李治抬脚踹了一下巨熊,就把剩下的半只肥鸡塞进巨熊肥厚的前掌里,自己吃了一口青菜,皱皱眉头,还是吞咽了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宦官匆匆进来道:“启奏陛下,甲字第十五号求见。” ###第七十七章 还是二百五   甲字第十五号?   李治想了一下,就让宦官打开他身后的一面屏风,屏风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全部都是人名跟代号。   看一眼甲字部,发现第十五名的是一位折冲都尉,名叫张东海的。   李治在脑海中回忆一下自己对于这个人的记忆,然后就问宦官:“很狼狈吗?”   宦官连忙道:“三千里驿路跑了六天多一点。”   李治淡淡的道:“这就是说辽东出了大事,既然张东海风尘万里来到了长安,先安排他洗漱,进食。”   宦官小声道:“陛下,甲字第十五号说十万火急。”   李治摇摇头道:“事情已经发了,就不在乎这点时间,让他休憩片刻,到时候能讲得更清楚一些。”   宦官答应一声,就退出房间。   李治看看吃完了一整只鸡,还意犹未尽的巨熊,拍着巨熊的大脑袋道:“朕在简衣缩食,努力的当一个好皇帝,还是没有一个好结果。   朕不知道这个甲字第十五号会给朕带来怎样的噩耗,希望一会能扛得住。”   巨熊张开嘴舔舐着李治的手,而李治面对眼前不多的几样菜蔬,叹一口气,再无进食的欲望。   不过,他还是端起一碗白饭,一口一口的送进嘴里。   这一会不多吃一点,他担心以后的胃口会更差。   七八个宦官清洗张东海的身体,旁边还站着以为太医署来的太医在等候。   躺在澡盆里,张东海张着焦渴的嘴唇对为首的宦官道:“十万火急。”   宦官道:“张都尉不必着急,陛下已然知晓,都尉休憩片刻能把事情说的更清楚。”   张东海瞅着宦官递过来的一盏蜜水,虽然焦渴的厉害,张东海却没有饮用,而是低头喝一口自己的洗澡水润润嗓子,然后对宦官道:“得罪了。”   见惯场面的宦官并不在意,在这个时候,能少跟带来密信的人接触就少接触。   清洗完毕身体,太医过来瞅着张东海早就被马鞍子磨的血肉模糊的屁股跟大腿叹息一声,就开始用杀毒药杀毒。   张东海原本孱弱的身体,被杀毒药杀的痛不可当,不过,他紧咬着牙关硬是连哼一声的动静都没有。   宦官眼中满是赞许之色,不论这个密谍带来的消息是什么样的,至少,正是一个忠公体国的好汉子。   张东海换上了一件柔软的袍子,在宦官的引领下去了皇帝的书房。   李治笑吟吟的瞅着张东海,见他走路走的僵直,就摆摆手道:“肉身子跟破马鞍战斗了三千里,既然不便,就免礼吧。”   张东海瞅瞅皇帝书房里的宫人,宦官并没有急着说话,而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皇帝左右看看,就吩咐道:“百骑司左春留下,其余人退出十丈。”   随着皇帝下令,除过一个白发宦官向皇帝身边靠拢一下,其余宫人宦官,就迅速离开。   李治见众人离开,就笑道:“现在说吧。”   张东海跪地叩头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大唐乌行道行军总管定远将军云初奏报:大行城如今积钱百万贯,问陛下如何处置。”   李治原本很已经青筋暴跳准备迎接噩耗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抖动一下,然后迅速归于平静,对张东海道:“此事属实否?”   张东海笑道:“回禀陛下,乃是微臣亲眼所见,如有半字虚言,请陛下斩微臣首级。”   李治强压着欢腾的心,也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双腿,不要让这两条腿带着他跳起来。   右手在虚空中胡乱抓一下,发现巨熊不在,就把手放在桌案上对左春道:“你怎么看?”   左春躬身道:“甲字第十五号,乃是陛下千逃万选之后的肱骨之臣,心性考评上佳,老奴以为,此言可信。”   李治大笑道:“你倒是聪明,对那个二百五还真是一字不提。”   左春脸上流露出许久未见的笑意,施礼道:“甲字第十五号乃是老奴的部下,自然有资格品评。   至于乌行道行军总管,定远将军云初乃是陛下的心腹重臣,非老奴所能非议。”   李治笑骂道:“你倒是知晓的清楚。”   说完话沉吟片刻,就对张东海道:“爱卿一路辛劳,朕看在眼中,既然云初没有用朝廷的使者禀报此事,必然有他的缘由。   这些天,爱卿就留在宫中养伤,待伤势痊愈,再回大行城继续为朕效力。”   张东海抱拳告退。   等书房中只剩下李治跟左春的时候,李治忽然仰天大笑,笑声维持的时间很长,似乎把胸中的郁闷之气一股脑的都发泄了出去。   左春就守在李治身边,看着昔日这个总是喜欢依偎在文德皇后身边的小男孩独自狂喜。   东征这件事对李治有多重要,即便是他的舅舅长孙无忌都不知道,他只是觉得东征这件事消耗空了大唐府库,自永徽元年就开始滞留的皇家库藏,也空空如也,大河以北的永济仓,嘉禾仓,常平仓也已经见底。   想通过东征来消耗河北山东两地士族的目标没有达到,却让河北,山东两地的百姓们苦不堪言。   现如今,朝堂上对于东征在覆灭高句丽之后,还是否有必要进行下去的疑问越来越多。   左春相信,一旦李绩大军覆灭高句丽之后,反对将三十八万大军长期滞留在外的呼声定然会充斥朝堂。   覆灭高句丽,这是李治一生中一定要完成的一项重任,因为,他答应过他那个盖世无双的父亲,一定要完成他没有来得及完成的夙愿。   同时,李治也想通过这件事,告诉自己的舅舅,他已经完全是一个成熟的帝王了,不再是他眼中的小孩子。   目前,希望皇帝撤回大军的主要借口便是入不敷出的国库。   如果不是前一段时间里,唐军在肖门寺缴获了一批足以镇压国库的金银重器,皇帝被百官问责的声音还会更大数倍。   现在好了,凭空多出来了一百万贯铜钱,这让李治现在可以从容的面对他那些不喜欢战争,不支持战争的臣子们。   见李治只顾着高兴,却似乎忘记了问张东海这一百万贯的钱是怎么来的,左春觉得自己有必要给皇帝提个醒。   大军征战在外,能赚钱的渠道除过抢劫之外,就只剩下抢劫这一条路了。   然而,云初却能在一向被大唐人认为是蛮夷之地的辽东弄出一百万贯铜钱来。   这里面透着的诡异就连左春这个见多识广的人也看不清楚,猜测不透。   想到高句丽的贫穷,再想一下一百万贯的铜钱,左春怀疑云初很有可能连高句丽人身上最后一件遮羞布也抢来换成钱了。   李治听了左春的话之后,只是笑了一下,他不想知道这些钱是怎么来的,他只知道,不论以前那些钱是属于谁的,现在,统统属于他这个大唐皇帝李治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有了这么大的一笔钱之后,李治再回头看那些武将们递上来的弹劾云初的奏疏,他觉得所有事情都有了一个很好的答案。   那就是前方诸将都在嫉恨云初,也都在排挤云初。   嫉恨跟排挤的原因现在找到了,那就是云初手里的这一百万贯。   在他们的奏疏上,弹劾云初最多的罪责就是贪婪无度,中饱私囊。   现在,有了这一百万贯,所有对云初贪腐的指责都显得无比的可笑。   人的心情好了,胃口也就开了,李治就打算吃一只肥鸡,他有好长,好长时间没有吃过这样的荤腥了。   一只鸡,一壶酒,自斟自饮,这原本是太宗皇帝心情愉悦的标志。李治也想尝试一下。   鸡是烤鸡,酒是杀毒药。   烤鸡配上性烈如火的杀毒药才是绝配。   李治撕下鸡头喂给了永远都处在饥饿状态中的巨熊,自己扯下一只鸡翅,咬一口,再端起酒杯向天空中的那一轮寒月邀饮一下,辛辣的酒浆就顺喉而下。   李弘跟武媚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李治给李弘扯了一只鸡腿让他自己啃,又把自己的酒杯装满杀毒酒递给肚皮鼓鼓的武媚道:“喝一杯吧。”   武媚瞅瞅自己的大肚皮,端起酒杯就一饮而尽,她知道怀孕时期喝酒对胎儿不好,只不过,已经有一个很不错的儿子了,就对后来的孩子没有了期望,喝点酒应该不碍事。   杀毒药太烈,武媚喝了一杯就有些不胜酒力,就挨着李治坐下来道:“陛下今日的心情很好啊,是因为见过那个甲字第十五号的原因吗?”   李治点头道:“他给朕带来了一个非常好的消息,一个能解决朕目前所有难题的好消息。”   武媚皱眉想了一下道:“目前能解决陛下所有忧虑的无非是钱粮而已,应该是一大笔钱粮才对。”   李治又喝了一杯酒道:“一百万贯如何?”   武媚笑着站起身,再次端起李治的酒杯道:“如此好的消息自然值得浮一大白。”   说完,又喝了一大杯酒。   两坨嫣红浮上武媚的面颊,趁着酒意,武媚道:“是哪一位肱骨重臣为陛下寻到了这一百万贯钱财?解了陛下的燃眉之急?”   李治翻着眼睛大笑道:“肱骨重臣都是来问朕要钱的,能给朕钱的,却着实只有一个二百五啊。” ###第七十八章 皇家的新生活   三天后的大朝会上,距离皇帝最近的长孙无忌出班启奏皇帝,应该尽快,尽早结束东征以修养民生的时候。   他分明觉察到李治正在用耐人寻味的目光盯着他看。   不过,长孙无忌是不在意的,让户部尚书列出大唐目前急需钱粮的各种事项。   首先就是象州的叛乱,此次叛乱完全是因为前两年柳州瘟疫诱发的。   那一场大瘟疫中,柳州之民十去三四,造成了大片大片的农田荒芜,房舍无人居住。   当老神仙孙思邈一行人彻底的平息了柳州瘟疫之后,象州当地官府就立即施行了一项叫做“迁民还田以充田册”的的政策。   准确的说,这项政策就是将已经死亡的田册上的百姓的田土,屋舍交给流民开垦,居住。   这样就能保证象州的人口册簿,田土册簿看起来比较完整,让朝廷以为,象州百姓在那一场瘟疫中的损失并不大,继而可以保住自己的官位。   这样的改变其实并不怎么激烈,甚至对流民来说是有好处的,问题却出在当地的百姓中有很大一部分并非是唐人,其中一大半都是一群叫做莫瑶的族群。   这个莫瑶族的生活方式依旧以群居为主,他们的财产,土地都是以公有的名义存在的。   而这个部族,同时也是被瘟疫折磨的最惨重的一个部族,很多村寨的人都是整村,整寨的消亡。   于是,官府就把这些莫瑶族人的村寨划分给了流民。   没想到,莫瑶族人不干了,开始只是跟流民起了冲突,打死,打伤不少流民,后来,那些莫瑶族人突然发现,他们的力量很大,连官府见了他们都会跑。   然后,在“南岭无山不有瑶”的状况下,莫瑶族的叛乱开始了。   如果仅仅是莫瑶族人叛乱还不算什么大事情,派遣一支折冲府就能立刻剿灭,可惜,这些莫瑶族不知怎么的就跟安南的叛贼搅到了一起,还跟南诏六部中的施浪部互为声援,声势很大,颇有席卷西南之势。   如此一来,想要剿灭这股叛贼,就不是象州一家的事情了,需要环西南之地乃至安南的折冲府们一起合作,才能在外围形成铁壁合围之势,将这股势力绞杀在萌芽。   西南不是没有府兵,但是,这里的府兵很穷,加上大唐的军事物资几乎全部送去了东征战场,想要组织这样庞大的一场围剿战,首先就要给缺少武器与甲胄的西南府兵补充武器与物资。   而且,需要尽快,一旦拖延下去,反叛的势力会越来越大。   长安工坊甚多,生产不是问题,钱才是问题,按照长孙无忌等人的估算,至少需要二十万贯银钱,才能立刻生产处足够多的武器与物资。   在长孙无忌冗长的叙述结束之后,李治清冷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   “着莱州转运使左春向大将作,工部,拨付银钱二十万贯,整备兵甲,不得有误。”   就在长孙无忌等人惊骇于李治的回答的时候,白发宦官左春从帷幕后边走出来居然接下了皇命。   随后,又听李治冷冷的道:“命桂州都督褚遂良调任爱州刺史参与剿匪事宜。”   长孙无忌有些悲苦的对皇帝道:“启奏陛下,褚遂良已经老迈昏聩,不堪大任,还请陛下另选贤良。”   李治道;“你们要的钱,朕给了,那么,剿匪便是你们的事情,如果不能,提头来见。”   长孙无忌见李治丝毫不给情面,也就黯然退下。   同时,他也敏锐的察觉到,皇帝应该是有了新的财源,户部要求的所有拨款事宜都会得到准允。   果然,不论户部提出的是赈灾,还是屯粮,亦或是开荒,开边等事宜,都获得了皇帝在银钱上的支持,最后,就连修建万年宫排云殿的要求也获得了准允。   长孙无忌离开大殿的时候心中颇为悲怆。   区区数十万贯,一百万贯的银钱,只要皇帝向他张口,他立即就会召集关陇勋贵们在第一时间给皇帝准备齐全,休要说是一百万贯,就算是两百万,三百万,长孙无忌也不认为是一件难事。   他需要的是让皇帝知晓,这天下事还是离不开关陇,他们不论在任何时候,都是大唐的中流砥柱。   世上事,最无奈的便是不被人需要……   从东征大军开始的那一天,长孙无忌一群人就在计算钱粮的花销,在他们的预计中,皇帝能动用的钱粮,仅仅可以支持东征大军征伐高句丽,且必须在征伐高句丽之后,迅速撤军,否则,朝廷将无力承担军费。   长孙无忌此时心中空空的,他一直以为皇位上坐着的那个年轻人,还跟以前一样的懦弱,无助,处处需要他这当舅舅的扶持。   他还记得当太子李承乾谋反失败,魏王泰警告晋王治之后,这个弱小的年轻人是如何在自己的府邸哭泣的,是他这个舅舅出现在他的背后,为他抵挡了无数的风雨。   现在,这个孩子终究不需要自己这个舅舅的庇护了,甚至有些厌烦这样的庇护。   不被需要,就说明,长孙氏将会没落……   李治的心情非常好,一次性花出去七十万贯钱的感觉很好。   花这样的钱,才能对拿钱的人下达各种指令,提出各种要求,而不是花别人的钱的时候,自己还需要接受很多的屈辱与条件。   这一刻,李治对于掌握大量的属于自己的钱财的想法越发的浓烈了。   他觉得等云初回来以后,要好好的跟他讨论一下,如何在不影响国计民生的情况下,弄到更多的钱。   左春已经带着人快马去了莱州,抵达莱州之后,他就会组织一支巨大的船队,将云初存储在大行城的钱全部起出来带走。   因为,云初在给皇帝的奏疏中,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就是因为有这么大的一笔钱,导致他不得不跟英公拗着干,也要留在大行城。   所以,对他来说,这笔钱就是一个巨大的麻烦,他需要尽快的甩掉,才能轻装前进。   李治刚刚离开大殿,巨熊就连滚带爬的跑过来,第一时间将自己的圆耳朵放在李治的手边。   手里抓着熊耳朵,李治对于这头熊的身材非常的满意,能在跑动的时候,让皮肤跟水波纹一样抖动的巨熊,应该只有这一头吧。   就在李治满意这头熊的肥硕身材的时候,他对自己目前的状态也非常的满意。   肚皮上的赘肉如今早就没有了,就连往日让他痛恨至极的头晕目眩的老毛病也很久没有发作过了。   请老神仙请脉之后,得到了一个“五脏调和”的评语,这让李治欢喜莫名。   就算是自己少年时期,请老神仙诊脉,也没有获得过这样的评价。   所以,在带着巨熊在竹林里寻找嫩竹子给巨熊吃的时候,李治也辅助着给一些蜀中进贡上来的冬笋。   今天心情好,李治就多给了巨熊一根冬笋。   站在冬日暖暖的阳光里,听着巨熊喀嚓喀嚓啃咬竹笋的响动,李治觉得应该作一些诗一类的东西把今天的好日子记录下来。   心情好,作诗的时候就非常的爽利,片刻功夫就写出来一首御制诗。   端居临玉扆,初律启金商。凤阙澄秋色,龙闱引夕凉。野净山气敛,林疏风露长。砌兰亏半影,岩桂发全香。   满盖荷凋翠,圆花菊散黄。挥鞭争电烈,飞羽乱星光。   柳空穿石碎,弦虚侧月张。怯猿啼落岫,惊雁断分行。   斜轮低夕景,归旆拥通庄。   刚刚在这首诗的顶头题下《十二月二十日》这个名字,低头就发现自己诗里面出现了一些不该出现的东西,比如岩桂,比如荷盖,比如黄菊,与题目不符。   所以李治立刻就把《十二月二十日》这个名字涂掉,换上了《九月初九》的名字,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将手里的诗递给宫人道:“交给皇后赏鉴。”   “父皇这首诗写的一定极好。”李弘膝盖跪在一张椅子上凑到母亲身边一起观摩他父皇的御制宏篇。   武媚看了一遍这首诗道:“这首诗算是陛下难得的精品,假如不涂改诗歌名字的话,就完美无缺。”   李弘在一边认真的道:“孩儿临摹父皇的字已经一年多了,不如,就让孩儿亲手把这一首诗抄一遍,再送到秘书监,让秘书丞录入《起居注》?”   武媚瞅着儿子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时间分不清儿子是天真无邪呢,还是工于心计。   不过,见儿子跟自己的身子挨的紧紧的,还注意到他的脚,为了不让自己的脚碰到母亲的大肚子,特意跪在椅子上,能注意到这样的细节就很难得了,在他这么大的孩子里面,除非是真的濡慕父母,断然做不出这么精妙的事情。   见儿子铺开一张纸跪在椅子上抄录他父皇的御制诗,武媚就轻声道:“听说你最近喜欢上了种菜?”   李弘一边抄录一边随口回答道:“孩儿贪玩了,还请母亲莫要责怪。”   武媚道:“为何要种菜呢?”   李弘一边抄录一边道:“为了亲农。”   “身为太子,亲农是好事,却不可沉迷。”   “孩儿不会沉谜的,圆葱这个东西乃是我太子六率中的人走遍天涯才找来的好东西。   孩儿如果随意糊弄,对不住他们付出的苦劳。”   武媚点点头道:“确实如此,身为太子,一举一动都受人瞩目,要嘛不做,一旦要做了,就一定要做好。”   李弘笑道:“母亲说的是。”   武媚拿起李弘抄录的御制诗,跟李治的原文对比一下,发现一字不差。   鉴于此,武媚现在相信,他儿子亲近她,恭维他的父亲,都是发自内心的而不是刻意而为之。   因为,但凡心中有鬼,就做不到在抄录诗的时候还能跟母亲对答如流。 ###第七十九章 李弘的日常   完成了日常拍父亲马屁,日常亲昵母亲的重要任务之后,李弘就去了东宫。   尽管他已经六岁了,因为已经是正式太子的身份,所以,他现在每日都居住在跟皇宫一墙之隔的东宫里。   大唐的东宫不好,传说十三年前,也就是贞观十七年的时候,这里死掉了很多人,血糊满了地面,腥臭之气三年之后才渐渐消散。   以至于在东宫里,生长的最旺盛的花就是吃荤的牡丹,与柳树,槐树。   每年春日,东宫的牡丹是长安城中开的最艳丽的。   李弘不喜欢这东西,主要是喜欢穿花衣,把自己弄得香喷喷的娜哈会被牡丹引来的蜜蜂蛰。   不是因为他喜欢娜哈,而是因为娜哈被蜜蜂蛰了,就会抓一只蜜蜂扎他一下才罢休。   东宫里种植圆葱就很壮观了。   东宫里种植白菜也非常的壮观。   东宫里种植圆白菜也非常的壮观。   李弘已经决定,一旦白菜长到五斤以上,就去找父皇报喜,并且将白菜命名为显庆菜。   圆白菜如果抱出来的球茎足够大,李弘就准备拿去献给母亲,并且准备把这个东西命名为皇后菜。   至于圆葱,李弘决定留给自己。   从皇宫出来回东宫的时候,李弘看到了背着手看青天的长孙无忌。   李弘没有犹豫,立刻走了过去,只是这一次他没有施礼,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是太子,是君,舅爷就算再厉害,也只能是臣。   长孙无忌似乎从迷茫中清醒过来,低头看着李弘,施礼道:“见过太子。”   李弘还礼道:“不必多礼。”   行过君臣之礼之后,李弘就立刻放开了吗,笑着对长孙无忌道:“老祖在这里晒太阳吗?”   长孙无忌挤出一丝笑意道:这里的太阳不暖和。”   李弘道:“那里的太阳暖和呢?”   长孙无忌道:“你皇祖还在的时候的太阳,就很暖和,就算心再冷,晒一会就会变暖。”   李弘奇怪的瞅瞅天上的太阳,今天长安没有风,太阳还是很暖和的。   等他再想跟长孙无忌说话的时候,却发现那个人已经走出去老远了。   李弘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以前长孙无忌可是很喜欢他的,甚至还把他抱在腿上,跟父皇闲聊。   站在皇宫丹墀之上,随便朝下看一眼,就能看到大慈恩寺那座高而古怪的大雁塔。   看到大雁塔,李弘就想去大雁塔下那座平平无奇的小院子。   今天李义府的痔疮发作了,所以下午的宴讲就停止了,很奇怪的是上官仪也同一时间告病,也不知道是不是跟李义府一个毛病。   没有了师傅,李弘这个太子就可以逍遥一整天。   绝对不要把自己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学习中去,这是云初跟李弘临别的时候说的话。   所以,李弘并没有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学业上,他的父亲在学业上就很差,比不过李承乾,比不过李泰,也比不过李恪,所以,李弘觉得要是学习太好的话,让父亲在他身上找到以上几个伯伯的影子就不好了。   “出宫,我们去晋昌坊。”   李弘吩咐一声,等他走到宫门的时候,马车,卫队已经准备好了。   李弘的卫队首领是圆葱将军陈志。   陈志原本应该是宁远将军,可是,李弘不喜欢,就称呼他为圆葱将军。   在他麾下,还有一名白菜将军,一名圆白菜将军。   虽然都是菜将军,但是,他们的武力可一点都不菜。   圆葱将军带着八百骑兵在西域闯荡不下万里之遥,终于给他弄回来了圆葱,不论是武功,还是脑子都是一等一的好人才。   李弘待他最好。   早上起来的太早,导致李弘被马车摇晃一下就睡着了,直到马车进入了喧闹的晋昌坊,他才打着哈欠醒过来。   李弘将脑袋从车窗外伸出去,小狗一样的嗅嗅巷子里浓郁的煮肉味道。   然后就从马车里跳下来,用脚踩着路边的一株歪七扭八的槐树,爬上墙头,再纵身从墙头跳下去。   这里是晋昌坊大食堂专门用来煮肉的地方,每一天都有五六千斤牛肉,猪肉,鸡肉,驴肉,狗肉从这里煮出来,最后再卖给全长安的人。   一群群油腻的肥胖妇人面对从天而降的太子殿下没有感到任何的诧异。   即便是抱着巨大的蒸笼,也仅仅是朝太子殿下弯弯腰,就当见礼了。   这里是一个属于胖子的世界,不论是男女都非常的胖,李弘以前还以为是因为他们偷吃肉导致的。   后来才知道,这些整日忙着煮肉的男女,宁可去啃竹子都不愿意吃自己煮的肉。   可是,他们一个个真的很胖。   李弘最喜欢刚刚煮熟的大块牛肉,云初说过,小孩子多吃这东西,不但长个子还长瘦肉跟力气。   一个胖厨子拿着铁钩在一口巨大的铁锅里翻检一下,就从大锅里捞出来一块肥瘦相间的牦牛肋条肉,用手中一尺长的刀子将这一块肉上发黄的油脂修整一下,一块不肥不柴的足足有人头大小的牛肉,就被李弘用一根小小的铁叉子叉着,一边凶猛的撕咬,一边示意一个仆妇拿来一张梯子。   众人已经习惯了墙头站着的那些东宫护卫,这些人可以看,如果想跟太子一样肆意的从大锅里捞各种肉吃,却是不被允许的。   上楼梯一般的踩着梯子上了高墙,再从那棵七扭八歪的槐树上走下去,就踏上了马车。   路过马球场的时候,李弘啃着牛肉,无聊的看着那些女子撅着屁股骑在球马上打马球,看了一会,就看见娜哈从另一边溜溜达达的走过来了。   见到李弘,娜哈就凑过来,从没被李弘口水污染过的牛肉块上,扯下来一块牛肉,一边吃一边问:“你跟他们一样,都是来看这些女人屁股的?”   李弘疑惑地叼着一块牛肉想了一下道:“应该不是吧,屁股有什么好看的?”   说着话,话特意绕到娜哈后边看了一眼,摇摇头道:“没什么好看的。”   娜哈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两人就吃着牛肉进到了云初家里。   目送太子进了云初家,只有陈志跟两个年纪很大的嬷嬷跟着进了云家。   云家现在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只要是能见到阳光的地方,都被洁白的棉花给铺的满满的。   这些棉花还不怎么蓬松,也不那么洁白,必须等晒干水分之后,再进一遍弹棉花作坊,那时候的棉花才能跟天上的白云相媲美。   虞修容坐在屋檐下正在给李弘的妹子李思扎头发,这孩子脑袋大,头发少,还黄,偏偏还是一个喜欢臭美的,一天会花很多的时间在自己的头发上。   云锦跟云瑾,已经可以摇摇晃晃的在厚厚的棉花垫子上乱跑了。   李弘从牛肉块上撕下来一条牛肉才要喂给云锦,就被虞修容一把给打掉了。   “她还吃不了这东西。”   李弘瞅着满地的棉花道:“你们这也算是赚钱?”   崔氏在一边道:“这都不算赚钱,太子殿下倒是给老太婆说说什么生意才是能赚钱的生意?”   李弘看看天上的太阳,眯缝着眼睛道:“率十万军,跨越千山万水,远征蛮夷,一场下来,弄个百十来万贯的钱不难。”   虞修容看着李弘道:“怎么,你父皇派出去的五十万大军给大唐赚回来了百万贯的银钱?”   李弘四处看看,发现只有自己跟云家人,就点头道:“云师傅一次就给我父皇上缴了银钱一百万贯。”   虞修容笑道:“那是他为国尽忠,保家卫国应当应分的,而且,他是去打仗的,不是去捞钱的。”   李弘见手上的大块牛肉又被娜哈扯走了老大一块,就快速把剩下不多的牛肉吃完,在仆妇端来的水盆里洗过手脸,这才对虞修容道:“总之,父皇很喜欢,母后也很喜欢,他们还一起喝了酒,喝的是杀毒药。”   虞修容道:“只要是好事情,能让所有人都高兴就可以了,就算他的事情没有做错。”   李弘也不回答虞修容的话,皱眉眉头对李思道:“你头大,头发少,就不要扎辫子,要不然看起来就像是一颗葫芦上搭着两条绳子。   虞修容的一张脸顿时就变色了,立刻用双手捂着耳朵,随即,李思那高亢入云的哭嚎声就响彻整个云家。   李思开始哭,云锦兄妹俩个自然也就加入了。   娜哈凶狠的瞅着一脸无辜的李弘。   李弘摊摊手道:“这年头连真话都不能说了吗?”   虞修容花费了半天的功夫,才把三个爱哭鬼,一一的安排好,两个小的一人给一小块糕饼自己吃,至于李思,是在虞修容向她保证,是太子在胡说八道,全天下就李思最好看了,这才控制住了局面。   “也不知道你云师傅啥时候能回来,他不在,家里就像是少了一半人口一样。”   李弘摇摇头道:“明年秋天看能不能回来吧。”   虞修容一听就急了,连忙道:“前两天的邸报不是才说,英公大军已经推到高句丽国都平壤城下了吗?”   李弘摇摇头道:“听我母后说,这一战如果不能平定三韩故地,东征就算失败了。” ###第八十章 甜蜜的陷阱   听李弘这样说,虞修容就知道希望丈夫在春天能回来的想法可以丢掉了。   云初不在,李弘在云家就感觉很寂寞,不是没人搭理他,而是李弘很不喜欢跟傻子在一起待太久。   娜哈很好,非常好,没钱的时候找她总能得到帮助,在不需要钱的时候,李弘还是觉得敬而远之最好。   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喜欢跟着娜哈一起玩耍,自从真正搬进东宫之后,李弘就不喜欢了,因为,在他的东宫里,像娜哈这样年纪的女孩子足足有两百个。   这是母后才给他挑选的东宫侍女,他总能在一些不该碰见人的地方碰见几个冲着他傻笑的女人。   那些女人,看起来比娜哈还要笨一百倍,一千倍。   李义府的课很好,因为只有聪明人才能听懂,而李义府讲课的时候,他只会理睬李弘的进度,至于别的伴读的勋贵子弟们能不能跟上他是不管的。   李义府讲课的时候,速度很快,而且他永远只提出问题,等学生回答之后,才做一些说明,总要说一些对错不可以一时一地而论,而是要随着时间流逝,用动态的眼光看问题。   上官仪这个人上课的时候也是很不错的人,就是喜欢告诉李弘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而且泾渭分明,不可行差踏错一步,否则便是万劫不复之身。   就目前而言,李弘比较喜欢听李义府讲课,主要是跟这个人说话的时候真的很舒服,即便他今年马上就要七岁了,也觉得很舒服。   李弘以前问过云初,这样的舒服感觉到底对不对,云初告诉他,睡觉,吃饭,比较舒服,干活,学习就没有那么舒服了,要他去问他的母后。   然后,他的母后就打了他一顿,还让他自己去想。   再然后,李弘就明白了,很多事情根本就没有答案,一个人之所以被称为是聪明人,他没必要比世上所有人都聪明,只要比身边的跟自己有关系的人聪明就足够了。   所以,有了这个评判标准的李弘,再看身边的所有人的时候,觉得他们很傻。   如今的李弘极度的渴望能见到一些更加聪明的人,好让自己可以更进一步。   虞修容觉得李弘最近要倒霉了,而且一定会倒霉的,就是不知道会栽倒在谁的手里。   所以,一大群在李弘眼中是傻子的人,都在殷切的期盼着这个孩子遭受人生中的第一顿毒打。   如同温柔预料的那样,满肚子希望的黑齿常之跟沙吒相如在出发后的第十天回来了。   其实,不论是云初,还是温柔都猜对了一半。   对的一半是那些藏在山里的高句丽人确实对他们一点都不友好,这一支小军队只要进入山区,就会遭到藏在山里的猎户以及农夫们的突然袭击。   没有猜对的一半是小看了黑齿常之带兵的本事,即便是在遭遇了高句丽人的突然袭击,他们两个依旧带着大部分人回到了大行城。   同时回来的还有十几个被他们捉住的挖人参的人。   这些人被云初完全交给了黑齿常之去处理。   然后,黑齿常之就用市场两倍的价格买下了这些挖参人手里的人参。   还在问过这些人的意愿之后,将卖人参得来的钱,在大行城换成了这些人,急需的民间铁器以及粮食,盐巴,布帛,价格很好,可谓是童叟无欺。   黑齿常之一再的向云初保证,这样的投入一定会有很大的收获的,而云初则给了黑齿常之最坚定的信任,特意拨出一千贯铜钱跟五百担粮食,五百匹麻布,一百担盐巴,以及三个小小的铁匠铺。   这两人在拿到这些物资之后,准备跟云初以及长史温柔禀报一下自己的计划,却被云初跟温柔给拒绝了,声称,既然这件事以他们两人为主,那么,决策权就在他们手中,大行城总管府只要结果。   于是,黑齿常之与沙吒相如两人就居住在他们刚刚组建起来的军队里,与那些高句丽人同吃同住,同训练。   每隔两天,他们中的一个人就会带着一半的军队再度跨过鸭绿水去了高句丽的山林地带,继续与那里冥顽不灵的叛贼战斗,追逐,活捉,讲道理,再把他们连人带货拉到大行城,继续以市场价两倍的价钱,购买他们手中的人参,鹿茸,鹿角,兽皮,以及各种珍贵的蘑菇。   一只用开水浸泡过的足足有云初拳头大小的熊胆,是黑齿常之他们花了五十个钱买来的。   这种品相的熊胆,送到长安之后,生药铺一般会给两贯钱以上的价格。   一支参须千虬百结的婴儿胳膊粗的人参,即便是云初跟温柔这两个没办法用芦头判断年份的人参,他们两个也知道,五十斤麦子的价格把这东西拿下,回到长安,洛阳,这些大地方,可以说是赚翻了。   云初没有想到那些高句丽人居然能真的捕获东北虎这种世界上最大的猫科动物。   尤其是那一张黄中带着黑色斑纹的巨大虎皮,甚至已经超越了裘皮的范畴,这东西放家里镇宅,一切小鬼啥的都不敢进来。   “家祖年纪大了,容易被阴神侵袭,这张虎皮就归我了,拿回去给老人家当褥子铺床。”   云初笑道:“这是自然,我也希望老人家能多活一段时间,多庇佑我们往前走走路。”   温柔觉得云初说的很对,就拿起那棵也不知道是多少年的人参对云初道:“家祖身体不好,有了这棵补气的好东西,一定能多活两年。”   眼看着温柔又拿起那颗极品熊胆正要说话,就被云初一把按住手道:“别那么没出息,黑齿常之他们既然能够收上来,就说明,后面还能收更多的好东西。”   温柔遗憾的瞅瞅熊胆,对云初道:“你说,他们这样强行把人家高句丽人抓回来交易,真的没有问题?”   云初笑道:“只要交易是成功的,是划算的,那些高句丽人只要还想交易,就一定会有人大着胆子进入大行城的。   只要有一个进入大行城完成了交易,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直到这附近的高句丽人彻底的与大行城形成了共生关系。   我们在大行城的军事治理,也就可以彻底的结束,等过上几十年后,这些目不识丁的人,自然就会忘记高句丽这三个字的。”   温柔笑道:“说真的,仅仅就这一手,就足够证明我们在黑齿常之身上花的钱非常的值。”   钟馗进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中了那张巨大的东北虎虎皮,毫不讲理的从温柔手中拿走,准备给自己制作一套黑虎皮的戎装。   因为这是钟馗第一次争夺东西,温柔自然满足了这个家伙的奇怪要求。   一个长得那么丑的人,再穿上一件由黑虎皮做成的戎装,云初跟温柔都想看到钟馗穿上虎皮戎装之后,到底还能丑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   冬日里的辽东生活,其实是极度乏善可陈的,云初部上下对自己目前的生活非常的满意。   云初这样的将军还能争取一下武人的最高荣誉——上柱国,而将军这一路上的破关,斩将的功劳应该够弄一个上柱国的勋号了。   其余将士们身上也大多都背着几转军功。   现如今不用上战场,还能安安稳稳的守在大行城赚钱,堪称是这些府兵们的终极梦想。   只有愉快的心情才能战胜辽东冬日的枯寂。   左春从长安到莱州,再渡海到大行城的时候,春节已经过去了,唐人们迎来了显庆二年这个平平无奇的年份。   在叫春的皇帝近臣中间,左春毫无疑问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虽然一个旱鸭子在大海中的风浪中颠簸两天才抵达大行城,尽管这个喜欢到处跑的宦官连胆汁都吐出来了,他还是坚持要先接手云初的钱库。   在云初跟温柔的带领下,左春终于看到了张东海所描述的堆积如山的铜钱。   不得不说,左春是一个办事非常认真的人物,从下船直到晚上,他带着两百个从长安带来的百骑司辖骑就守在钱库里,不论云初如何邀请他们进驻城主府,左春依旧不愿意答应。   温柔乐的轻松,将账簿交给左春之后,也松了一口气,能把这个巨大的钱库甩出去,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只是有些遗憾,终究还是没有凑足一百万贯这个整数,只有九十六万余。   可是,在经过左春带着人日夜不休的清点之后,给出的数字竟然是一百一十三万贯。   就在云初认为是左春在坑自己的时候,左春这种做事一板一眼的家伙直接告诉他。   大隋朝的开皇五铢钱与大唐的开元通宝之间是有一个兑换比例的,大行城的人在入账的时候,没有将兑换比例算进去,少算了十几万贯。   云初当然知道这不是温柔这个长史的疏漏,而是他拿来考验来接手这笔钱的人性的一个法子。   如果来人真的清点出一个九十六万贯的数目,那么,毫无疑问有十几万贯被这个家伙给贪污了。   能被皇帝派来接手这笔钱的人,必定是位高权重的家伙,如果有这个把柄捏在温柔手中,以后就能通过这个家伙办很多能办不能办的大事。   这一次,是左春这个家伙的廉洁自律拯救了他,否则,温柔一定会慢慢的向百骑司里渗透…… ###第八十一章 在暴雨中呼吸   在大唐的三省六部里,在大唐数量庞大的地方官府群体中,在大唐繁复多杂的分支机构里,每一个单独的部门都在努力的争夺更多的权力。   所以,与其说这是温柔在给左春下圈套,不如说,这就是各个部门间交往的日常行为。   融化掉一斤五铢钱与融化掉一斤开元通宝获得的铜的数量是不一样的。   尤其是当隋朝的五铢钱的数量在九十六万贯铜钱中占据大多数的时候,这里面凭空出现的利益就多达十七万贯,这是一笔非常大的钱。   如果左春愿意为这十七万贯钱冒险的话,他就会跟温柔达成一些默契,如果左春不愿意分享百骑司的权力的话,他就会拒绝这十七万贯的利益。   向皇帝如实禀报这笔钱的真正数量,这对大行城来说是没有任何损失的。   一贯五铢钱重十三斤,一百万贯五铢钱重一千三百万斤,其中虽然还有不少的金银首饰,一千万斤还是有的。   这样的数字对于唐人来说一般只有国家才用的上,个人基本上与这样的数字无缘。   对云初来说,一千万斤只有五百万公斤,合五千吨。   他努力的修建大行城这样的一个大的蓄水池,用来劫掠高句丽,新罗,百济这三个国家,最后只有这么一点收获,他其实是非常失望的。   给他贡献钱财最多的是高文的亲家,百济国的一位官阶为猪加的官员。   在百济国,自国王以下,文官多以六畜为名,比猪加高的还有马加,牛加等,猪加的官位没有那么显赫,却是专门管理库藏的人。   在黄山大战的时候,他的兄弟便是是百济国黄山城的守将阶伯,在被大唐跟新罗联军的攻击下,此人死战不退,硬是让新罗大将金庾信付出了很高的代价,自己最终与残存的五千百济军卒战死黄山。   从此,这位猪加恨新罗甚于恨唐人,可是,他不过是一个看守国库的官员,面对如狼似虎的唐军,与无处不在的新罗人,已经做好了自杀的准备,也做好了让那些被他藏起来的百济库藏不见天日的准备。   就在这个时候,他接到了亲家高文的信函,高文邀请他来大行城,还说,别看这座城已经被唐人占领,但是,真正说话管用的人是他。   于是,走投无路的猪加就像是看到了复国的希望,就带着能找到的所有的钱,带着能找到的所有愿意为百济复国而努力的人,在裴行俭以及金庾信到来之前,乘船离开了百济,直奔大行城。   然后,就传出这位猪加以及他们的船队沉没在大海上的消息,与之一起消失在大海上的还有百济国的库藏。   库房里的每一笔钱都是有来历的。   大唐皇帝可以不问这些钱的来历,身为大唐密谍机构的百骑司却不能不问。   只要跟不义之财有关的事情,基本上都跟人的生命消亡有关,左春在看到这满满一库房的钱的时候,就知晓这个库房里不仅仅装的是钱,还有无数的冤魂。   听了云初跟温柔跟他的讲的故事,左春叹息一声道:“看你大行城依旧是阳光灿烂的模样。”   云初道:“太阳,月亮,山川大地,江河湖海是不会变化的,只要将人们的目光吸引到这些亘古不变的东西上面,就不会察觉对这些永恒的东西相对而言的细微的东西,人们就会以为这个世界没有变化过。”   温柔在一边阴恻恻的道:“所以,升斗小民,就该关注一日三餐,只要一日三餐没有向好的一面发展,就说明世界在变坏。   如果他们不理睬自己的一日三餐以及每日工钱的变化,却去关注大唐东征的结果,这是愚不可及的。”   云初瞅着温柔道:“按照你说的话,谁才应该去顾及大唐东征这种大事呢?”   温柔道:“大利益者关注大事,因为他们的大利益与国家的大利益趋同。”   左春倒了一杯茶,慢慢的啜饮着,面对云初与温柔他不敢有任何的麻痹大意。   他明白,眼前的这两个年轻人,是大唐这个兽园中刚刚长成的猛虎。   这种猛虎,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狩猎,不断地狩猎,哪怕不饿也要狩猎,目的不在捕食,而在于划定自己的狩猎区域。   左春就居住在那个冰冷的大仓库里,一步都不离开,从他见到这些钱的时候,这些东西就是他的责任了。   云初跟温柔被左春从大库房驱离出来之后,温柔皱着眉头道:“他连我们的话题都不参与,看样子很难撼动这个老家伙了。”   云初笑道:“努力过就是了,他不敢参与我们的话题,未必没有因为畏惧之心在作怪,能让百骑司的首领害怕,目标已经打成了一半。”   温柔道:“可惜了那十七万贯啊。”   云初疑惑地道:“你要那么多的钱做什么?大唐现在缺少的不是钱,而是各种物资,皇帝拿着钱可以随意购买属于官方的各种物资,官方再拿着钱去百姓那里购买东西,最后百姓再用钱去缴纳赋税,人家能形成一个完美的环状形态。   我们拿着十七万贯能买到什么?   哦,可以多买一些新罗婢,高句丽婢,百济婢,一口买十七万贯的牛马这种事都做不到,更不要说土地,钢铁,粮食,布帛,丝绸,药材,盐巴这些东西了。   能让百姓富裕起来的永远都不是钱,而是物资,没有钱,百姓们以物易物还能活得很好,很富裕,没了物资,只有钱,会饿死人的。”   温柔叹息一声道:“所以,你更看重大行城吸收的物资,而不是钱是吧?”   云初笑道:“只要有巨量的货物涌入长安城,那么长安城自然就是最有钱的地方。   如果长安城里啥都没有,你看着,再过一万年都富裕不起来。   把钱给皇帝,因为他真的需要拿着钱这个东西当借口,去换货物,这对长安是有好处的,因为货物的集散地终究还是长安。”   温柔对于云初的讲述,还是有些模棱两可。   直到两人来到城墙上,看见络绎不绝的高句丽野人背着货物,在缴纳了一半货物当进城费之后,就匆匆的进城,准备用自家的货物跟别人换自己急需的东西的时候,温柔似乎理解了一部分。   就对云初道:“黑齿常之做的很不错。”   云初点点头道:“接下来,就要依靠时间来继续发酵口碑,等城外的人把进城售卖货物当成一种本能,等城里的人出城去野人那里收购货物回城售卖赚取差价成为一种养家糊口的本事的时候,大行城才算是真正的在辽东立起来了。   任何买卖,最后都必须形成一个闭环才好,这是最好,最持久的状态。   如果不能成为闭环状态,那么,就一定要挖一个足够深的洼地,把水暂时储存起来,让时间跟增加的人口慢慢的将这些水消耗光。”   这是云初学过的政治经济学的道理,温柔想要理解还有一定的难度,好在这个家伙很聪明,只要在大行城再待一段时间,就能从这一段话,再联系大行城的实际运作,继而弄出一套属于温柔本人的,奇怪道理出来。   平壤城下,李绩的三十八万大军号称五十万,加上金庾信的二十万大军,已经把平壤城围的水泄不通。   高藏王已经派来了两路使者,表达了自己愿意投降的意愿,还说,都是渊盖苏文这个奸臣,不允许他投降,要他为高句丽国殉葬,如今,城里到处都是渊盖苏文的奸细,他没有办法。   只要大唐军队开始攻城,他就准备带着高句丽王族造反,诛除奸佞渊盖苏文。   薛仁贵在看到这封秘密诏书之后,觉得非常的难以理解,渊盖苏文这个枭雄准备为保护高句丽国祚赴死,身为国王的高藏,却已经投降了。   自认为是一个武士的薛仁贵认为不该这样!   几次去找李绩,希望能够充当先锋,争取一下率先登上平壤城头的荣耀,却一次次的被李绩给拒绝了。   反而将他派去与新罗大军的交界处,一遍又一遍的警告他,他的军务不是进攻平壤,而是看守住金庾信的大军,同样的,在金庾信大军与唐军交界的另一边,领军将领是裴行俭。   最让薛仁贵不能理解的是,被排在中暑,负责第一波攻城的人是郭待封。   由此可以看的出来,英国公对于新罗人的敌意,要远超过对高句丽的敌意。   没人知道英公李绩会在什么时候发动对平壤的最后一击,就像天空总是阴着,却总是不下雨。   城里的高句丽人在拼死挣扎,会不时地派出一队队的高句丽骑兵向大唐,或者新罗军寨发起突袭。   白天,晚上都有。   面对袭扰,唐军只是打退他们的进攻,并没有立即组织进攻,相反,大军以一种悠闲地姿态缓缓地向平壤城逼进。   原本高句丽人放在城外的守军,也不得不慢慢的进入平壤城。   敌人已经绝望了,高句丽被灭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现实了,薛仁贵不知道英公还在等什么。   他不知道,远在大行城的云初却是知晓的。 ###第八十二章 朝阳与阴影   显庆二年的一月六日,有渔民在东海之上看到了一只巨鲸的尸体漂浮于海上。   这头巨鲸足足有八丈长,重,十万斤。   一月八日,巨鲸被海浪推到了岸边,死状很惨,全身上下都是被其它海兽咬出来的创口。   巨鱼死,诸侯薨!   就在人人都以为巨鱼之死会对应在被大军围困中的高句丽王高藏的身上。   结果,一月九日,金庾信收到噩耗,新罗王金春秋,薨!   就在新罗大军全军缟素的时候,看似坚不可摧的平壤城墙在一连串的巨响中,轰然倒塌。   城墙几乎是一瞬间倒塌的,那一刻,平壤城墙开始只是剧烈的抖动,紧接着,便是火光,巨响,以及烟尘,再接着就是地动山摇,乱石横飞。   等烟尘散去之后,巍峨高大平整的平壤城墙,已经变成了参差不齐的锯齿状,巨大的缺口到处都是,而缺口与缺口之间的断壁残垣还凄惨的矗立在原地,不时地有巨大的条石砸落。   郭待封一马当先,带着部下冲锋到了城墙缺口处,跳下战马,挥刀步行翻过大堆的废墟。   于此同时,密密匝匝的大唐各军也纷纷从惊骇中清醒过来,同样丢开战马,从缺口处杀进毫无抵抗之意的城池,随后,便是大批的民夫进场,开始用骡马拖拽散落的条石以及城砖,为后面的大军扫清进城的道路。   中军位置开始有沉重的鼓声响起,接着就是号角声响彻云霄。   城墙口的乱石被民夫们拖开,原本非常惊惶的新罗人此时的贪婪之心战胜了恐惧,也跟着涌入平壤城。   薛仁贵与裴行俭的大军并没有动弹,这两支全骑兵军队,在新罗大军涌入平壤城之后,一个从左向右,一个从右向左杀进了新罗人还没有来得及合拢的军寨。   一座平壤城,用不了三十余万大军一起进入,所以,迟迟未曾动弹的李绩中军,在高侃,契苾何力,两人的统领下,再一次隔断了平壤城与城外的联系。   李绩坐在一处丘陵上,俯视着脚下的平壤城,手里端着酒碗,看一眼火光冲天的平壤城,就喝一口酒。   不大功夫,薛仁贵那边的信使就到了。   “启禀大帅,左军踏遍新罗军寨,不见金庾信。”   李绩正要往嘴边送的酒碗停顿了一下,瞅着几乎是同时赶过来的裴行俭右军的信使道:“新罗太子金法敏也不见踪影是吗?”   使者连忙道:“裴将军翻遍营寨,不见新罗太子金法敏的踪迹,如今,正在拷问降卒。”   李绩点点头道:“谢家宝树,偶有黄叶,算不得什么,来人,命郭待封让开前路,以新罗军为前驱。   告诉新罗人,战后,准许他们掠城三日。”   使者匆匆骑着马走了。   辽东道行军总管行辕长史庞同善道:“这两人跑了,麻烦了。”   李绩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老苏病了这么久,也该痊愈了吧?”   庞同善道:“金庾信,金法敏不在,想必新罗军中精锐也不在,我们围城阻断消息的法子,应该隐瞒不了多长时间,如果此举让新罗人与高句丽人合兵一处,对我们进城的将士们来说,并非好事。   末将一直不明白大帅此举,明明可以先取高句丽,再取新罗,如此方才安稳,大帅为何一定要在仓促间向两边进攻呢?”   李绩看一眼庞同善道:“不如此不足以显示本帅的赫赫军威!”   庞同善见英公已经开始不讲理了,就拱手道:“末将自然知晓英公并非这般想法……”   李绩怒道:“老夫就是这般想的。”   李绩一怒,在场众人纷纷低头,只希望自己不要成为他的出气筒,就连庞同善都不得不拱手退下。   事实证明庞同善多虑了,新罗军自从进入平壤城之后,除过进行极为残酷的巷战,再就是对高句丽人施行了惨无人道的劫掠与杀戮。   也因为李绩的那一道军令,导致已经杀到高句丽皇宫的郭待封,仰天咆哮着将唾手可得的擒王机会交给了如狼似虎的新罗人。   此时的平壤城,已然变成了一锅沸腾的粥。   “启禀大帅,皇城已破,新罗军遍搜皇城,不见高藏王以及高句丽文武大臣。”   “启禀大帅,渊盖苏文府邸抵抗激烈,新罗军急切不得下,郭将军请命是否帮助新罗人。”   “启禀大帅,新罗人在城中点火,火势凶猛,已经波及军营,官衙,粮库……”   听了一整天的禀报,一声不发的李绩终究还是放下了手中的酒碗,喷吐着浓烈的酒气对庞同善道:“命城中将士在天黑之前,全军撤出平壤,继续围城。”   发出这道军令之后,李绩就回到军帐呼呼大睡。   随着日头偏西,再到落下,大地逐渐黑暗了下来,只有平壤城一处,随着火光不断腾起,变得越发的明亮。   天亮的时候,李绩洗漱过后,吃了一些东西,重新回到昨日观察平壤城的高地。   平壤城已经从喧闹中安静下来了,只有许多没有熄灭的大火还在燃烧,只是火势大不如前。   熬了一整夜的庞同善上前道:“大帅,昨夜天黑之时,新罗人已经得知被围,连夜突围,被我军击退。”   李绩点点头,张嘴问道:“朝廷的使者到了吗?”   庞同善皱眉道:“未曾。”   李绩道:“那就继续围困,如果新罗人突围,击退便是。”   庞同善上前一步道:“大帅,既然已经与新罗军翻脸,此时应当速战速决,而后,立刻移师新罗,否则,一旦金法敏就任新罗王,再想拿下新罗,又要耗时耗力。   咱们三十八万大军长期在外,每日消耗已经让朝廷国库空乏,粮草不济,不可继续拖延。”   这一次,可能是没有喝酒的缘故,李绩瞅着庞同善道:“我们的仗其实已经打完了。”   庞同善瞅瞅山脚下还在冒烟的平壤城不解的道:“末将以为现在战事刚刚过半。”   李绩笑道:“是啊,老夫也认为战事刚刚过半,但是,我们还是等朝廷特使到来吧。”   庞同善瞅瞅同样默不作声的契苾何力跟高侃,忍不住问道:“有什么是末将不知道的事情吗?”   高侃道:“散骑常侍刘春来二十天前给大帅送来了陛下的密旨,要求我们留下一部分新罗军队,交给朝廷新任命的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乐浪郡王、新罗王。”   庞同善怒道:“金法敏吗?”   高侃道:“金仁问,金春秋次子。”   “庞同善又道:“扶持金仁问上位,何如我大唐兵马直接进攻?   如此说来,我等灭新罗的努力就此付诸东流了吗?”   契苾何力道:“征伐新罗本不在东征的范畴之内,扶持金仁问才是原来的东征计划中的一环。   昨日,大军请新罗人主动入城,让他们与高句丽人厮杀,已经是英公的越权之举。   现在,我们只能将希望放在,苏定方在高句丽与新罗边界上绞杀金法敏,金庾信能获得成功。”   庞同善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李绩听了庞同善的话忍不住笑了,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老夫可以冒险,你们也准备冒险吗?就算你们也准备跟着冒险,你问过其余的将军了吗?   我们是要想办法灭掉新罗,不过,不能让这些已经将灭国之功握在手里的将士们失望。”   庞同善捏住拳头恨恨的在空中挥舞一下道:“当初在议定东征的时候,我们就该把胆子放大一些。”   契苾何力道:“我们当时高估了高句丽的力量,也低看了我们自己的力量,导致现在生出这些令人遗恨无穷的糟糕事情。”   庞同善左右看看,突然咬着牙道:“如果我们现在就出手绞杀城内的新罗人,我想对于疲敝新罗应该有很大的帮助。”   高侃呵呵笑道:“城中的新罗兵马还有五万余人,还都是金庾信,金法敏的麾下,我也觉得这些人应该不会投靠那个金仁问。”   契苾何力看一眼庞同善道:“如此,将会违背陛下的旨意。”   庞同善拍拍胸膛道:“是我这个长史传令不周全,导致大军误解了英公军令,才有此事。”   李绩嘿嘿笑道:“这等罪责怎么能让你一人承担,老夫军前醉酒,也是大罪。   既然我等四人意见一致,那就命儿郎们开始吧!”   不等庞同善这个长史传令,高侃,契苾何力就一同擂响了战鼓。   鼓声隆隆……   守在城外的薛仁贵,裴行俭眼前一亮,即刻上马,指着眼前残破的平壤城道:“进攻!”   鼓声隆隆……   郭待封却提不起半点作战的兴趣,瞅着跟他一样懒洋洋的部下们,对副将道:“稳扎稳打,莫要再当前驱。”   等大军踩踏着鼓声靠近破烂的平壤城的时候,郭待封瞅着左右两军已经急火流星一般杀进平壤城的时候,忍不住嗤的笑了一声道:“蠢货。”   眼看着唐军纷纷进城,庞同善眉头紧锁,看看李绩,高侃,契苾何力三个副帅,最后喟叹一声道:“难道庞某人就如此的不堪信任吗?”   李绩笑道:“兹事体大,本帅不想让你为难。”   庞同善道:“为国为民,庞某有何不敢的?”   李绩瞅着刚刚初升的太阳淡淡的道:“新的太阳升起的时候,阳光虽然普照大地,然而此时,长安大雁塔背后的阴影也是最长的时刻。   不由得我们不小心。” ###第八十三章 擒王之功   云初,温柔,钟馗三人面面相觑。   他们即便是做梦,做最甜美的梦,也不会梦到自己在距离平壤数百里的地方,居然也能获得擒王这样的赫赫战功。   “这人真的是高藏?”云初低声问黑齿常之。   黑齿常之也不敢说这人到底是不是高藏,遂低声道:“既然高文说这就是高藏王,我觉得应该有八成的可能就是高藏王。”   温柔在一边道:“高藏王应该在平壤,接受英公他们的猛攻呢。”   钟馗也附和道:“此事也太难以理解了,一只高藏王竟然只卖五百个钱,这让人很难相信。”   云初抓抓头发道:“还没有那几个被糟蹋的好惨的女人卖的价钱高。”   温柔道:“现如今是战乱时分,奴隶价格掉的厉害,昨天王家三兄弟还说,他们现在不喜欢要男奴隶,就算是女人也只想要年轻的跟年幼的。”   黑齿常之道:“自从王家兄弟在大行城开了奴隶买卖之后,这些都是高句丽野人送来大行城售卖的,就是因为这家伙总是吼叫着说他是高藏王,我才好心的拉着高文去看看,没想到高文见了高藏王,两人抱在一起就开始大哭了,到现在都没有停止。”   云初等人看着哭的已经快要昏厥的那个肮脏如野人的高藏王,齐齐的叹息一声。   高文转过身,哽咽着对云初等人道:“真的是高藏王,我与他自幼一起长大,不可能认错。”   温柔脸色巨变,连忙对黑齿常之跟钟馗道:“快快将高藏王的家眷速速救出,同时还要封锁消息,万万不敢将高藏王的遭遇外泄。”   高文闻听此言,一蹦三丈高,从兵器架子上抽出一柄长矛就嗷嗷叫着去找王家三兄弟算账去了。   高藏王虽然只是一个傀儡,但是,他身边的女子如何会有丑的,说不上国色天香,也绝对是一等一的美人。   现在,这些美人虽然被高句丽野人糟蹋的很惨,如今又落在了王家三兄弟这种色中饿鬼手中,那里会有什么好下场。   高文一走,高藏立刻缩成一团,惊恐的瞅着云初这一群人唐人。   三人中最有亲和力的当属温柔,他端着一盘子点心来到高藏身边道:“请王上先用一点糕饼,马上会有寺人前来伺候王上起居。”   大行城有太监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左春固守的大仓库。   按照大唐礼制,伺候王一类的人物起居的,只能是太监或者宫人,一般没有经受过皇族教育的普通女人都不成,在大行城没有符合这个条件的女官,只好委屈一下左春的宦官手下了。   云初对亲兵吩咐一声,亲兵就急匆匆的去找左春了。   温柔亲自将高藏王搀扶起来,请他坐在平日里云初坐的位置上,看着高藏王死命的吃糕饼,怕他噎着,还给他倒了一杯茶。   见高藏王吃的非常忘我,温柔就来到云初身边低声道:“你准备怎么玩?”   云初道:“还能怎么玩,老老实实的送到长安了事,怎么处置是陛下的事情。”   温柔摩挲着没毛的下巴道:“有擒王之功,自然需要一个配得上这个功劳的故事,如此一来,才算的上是十全十美。   万马丛中活捉高句丽王这个猛将故事的漏洞太多,估计英公也不肯替你背书。   至于高句丽王听闻你的贤名,宁愿舍弃王位也要千里迢迢的来见你,最后发现你确实了得,就拜服在你的脚下的这种文官故事也不好说。   让王侯纳头就拜,这是陛下喜欢的故事,要是弄你身上,容易被陛下砍头。   要不然,就把文官的故事放在陛下身上,就说高藏王被渊盖苏文凌虐,不堪其辱,听说我大唐起五十万大军只为拯救他,就连夜出逃,只为抵达长安求陛下庇护。   我等无意中发现渊盖苏文派人在追杀高藏,于是,你就带领着五百人马,在荒野中与渊盖苏文派来的五千杀手周旋了半个月。   最后终于将五千杀手诛杀殆尽,这才救得高句丽王,将他送往长安,交由陛下发落。   事发突然,只能讲这个故事了。”   钟馗原本凑过来准备商讨一下如何处理高藏王,在听了温柔的话之后,强忍着呕吐之意,匆匆的离开了城主府大堂。   倒是黑齿常之听得津津有味,还将脑袋凑过来道:“某家在百济立功不少,就是不会讲故事,这才落得目前这个田地。   甚好,甚好,唐皇年轻一定喜欢听。”   温柔见高藏王也在认真的听,就凑过去道:“这般安排对王上极为有利,不如……”   高藏王从温柔讲的故事中知晓了自己的下场,反而从惊惶中走了出来,对他来说,与其当渊盖苏文的傀儡,生命朝不保夕的,还不如去长安当唐皇的玩物,至少唐皇不会杀了他,只要自己能忍,就没有生命之忧,还能至少获得一个安乐公的爵位,一辈子混吃等死。   再加上从平壤城逃出来,再到被荒野中的野人强盗捉住,这一段屈辱到极限,也危险到极致的历程,他不愿意回忆,也不愿意让更多的人知晓。   温柔的建议不但向唐皇说明了自己不惧渊盖苏文的淫威,也一心向唐的决心,在被五千杀手的围攻下依旧一路向唐,这等忠心,唐皇应该可以放心了吧。   想到这里,高藏就连连点头。   等左春带着四个武宦官匆匆赶来的时候,洗干净了手脸,穿上鞋子,换了一身戎装,还披上了一件熊皮大氅的高藏王,已经具备了一个王的沉稳与气度。   宦官天然的主人就是皇与王。   所以,他们比普通人对皇与王有着更多的敬意。   在听了高藏王的一番解说之后,左春奇怪的看着已经有一个月没有离开过大行城的云初,他很想知道,除过他的主子唐皇之外,还有谁有本事一次就派出五千个刺客。   就算渊盖苏文在高句丽权势熏天,他最多也只能派出五千兵马,派出五千个适合暗杀的刺客去追杀一个高藏王,说实话,他还不配。   另外,如果陛下让他派出五千刺客去追杀云初,哪怕云初是悍将,哪怕他麾下有五百悍卒,左春也觉得自己有十足的把握带云初的人头回去复命。   左春在心里迅速的权衡了一下,觉得这个故事陛下一定会喜欢听,说不得要龙颜大悦好几个月。   只要确认眼前这个人就是高句丽王高藏,他就准备捏着鼻子认了这个故事。   “将军,如何确认此人就是高藏王?”   云初淡淡一笑,对左春道:“很巧,大行城判事高文本就是高句丽皇族,并且与高藏王乃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堂兄弟,真伪一眼可辨。”   左春见有人作保,又觉得云初不敢在这种一查就清楚地事情上蒙骗皇帝,就朝高藏王拱手道:“大行城粗陋不足以容大王安居,不如,就由我修书一封,即刻送往长安,询问过我家主人之后,再请大王赴长安与我家主人叙谈叙谈?”   高藏王拖着冰冷枯燥的长音回答道:“可——”   左春又指着四个全副武装的武太监道:“这是我家主人用惯了的几个内宅家仆,可为大王左右。”   高藏王继续冷漠的道:“可——”   左春见自己的四个部下,站在了高藏王的身后,就对云初道:“大行城城主内宅,可为王居。”   云初想想自己内宅后墙边上的近千具冻得硬梆梆的花郎徒尸骸,就拱手道:“为王上的安危计,中庭客居最适合成为王居。”   高藏王面无表情的对云初拖着长音道:“可——”   就在几人安顿好了高藏王的保卫,安全事宜之后,高文带着男男女女三十几人冲进大厅。   那些人见高藏王背着手站着大厅上,而在场的其余唐人都很有礼貌的分列左右,都是宫禁中人,哪里会看不清楚眼前局面,立刻惨呼一声:“大王——”纷纷跪在高藏脚下,泣不成声。   高文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对左春道:“这就是昔日高句丽的王,小人以性命担保。”   其实左春在那一群饱受摧残的男女们涌进门的那一刻,就从他们的身上嗅到了熟悉的味道,他已经很确定,这些人都是来自王宫。   高文从袖子里摸出一方玺印,高高地举起,跪行到高藏脚下,用颤抖的手将这一方一寸见方的印玺绑缚在高藏的腰带上,就再也忍不住心头的酸楚,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高藏眼含热泪,嘴唇颤抖半天,最后用冰冷的声音道:“起驾。”   然后在云初几人的恭送中,去了可以睡觉的地方。   等左春安顿好了高藏王之后,就瞅着云初道:“可以换一些功劳,但,不可蒙骗陛下,该讲的故事你们讲,该给陛下的奏疏不得有半句虚言。”   说完话,也不等云初回答,转身就去了大仓库,现今,大仓库就是左春的性命,不敢有误。   等左春走了,哭的身子发软的高文也就从地上爬起来,兴奋地对云初道:“我也要去长安!”   温柔在一边不屑的道:“你跟着高藏王去长安,只能算是高句丽王的随从,在长安谁会看得起你?   跟着我们在大行城多捞一些功劳,到时候我们一起回京的时候,你跟黑齿常之,沙吒相如一起就能在长安当官,孰轻孰重,你考虑清楚啊。”   高文左右思量之后,对云初道:“大军班师我们一起回去。”   云初笑道:“我们还要在这里至少停留半年时间。” ###第八十四章 专门去送死的使者   高藏王出现在大行城这件事看似是一种巧合,如果把整件事掰开来看的话,就会发现其中的必然性。   当渊盖苏文被英公他们一路追着打的满头都是包的时候,需要不断地从平壤城抽调军队去辽东帮他,随着平壤的军事力量被不断地削弱,失败的气息就难以避免的在平壤城中弥漫。   在这种状况下,一向表现得如同一个废物一样的高藏王自然就会被忽视。   然而高藏王即便是再废物,也不能忽视他依旧是高句丽皇族这个事实。   他知道,如果这一次渊盖苏文击败了唐军,那么,他的名望就会如日中天,即便是杀掉他成为高句丽的王,也一定没有任何问题。   如果渊盖苏文被唐军打败,那么,在战死之前,渊盖苏文也绝对不会容忍他这个高藏王继续活着。   总之,在这一场大变革中,不论高句丽是胜是负,他高藏王都死定了。   想要活命,只好出逃!   可怜的高藏王被困在王宫中对外的事情一无所知,就在被那些跟他一样无知的皇族簇拥下离开平壤城的时候,还以为荒野的野人一定会恭敬地服从他这个王,并愿意付出一切为他所用。   高藏王觉得自己有能力重整朝纲,再建立一个新的高句丽。   所以,在逃出平壤之后,一方面给李绩送去了自己跟唐军一条心,希望铲除渊盖苏文这个奸佞的决心,他觉得这样就算有了一个盟友。   另一方面却不愿意投靠唐军,不想去长安给李治跳舞,所以一路潜行,避开了还没有把包围圈弄好的唐军。   准备去高句丽官府没法管,唐军不管的野地里去召集流民,再现一个大高句丽,施行他心中的中兴计划。   结果,野民们认为他们就是一群强盗,开始打他们,一个大王带着一些废物王族打不过野民,只能被人家野人们追着打,他们一路逃,一路丢人,出城的时候还有三百多人,等到他们被最后一支野人捉住,抢劫蹂躏一番之后,只剩下三十几人。   不过云初也很佩服高藏王的能力,连钟馗这种悍将率领的马拉爬犁车队都要跑十一天才能跑回来的远路,高藏王带着一群男女,仅仅用了十天就到了大行城。   温柔招待高藏王一行人的规格很高。   派人将他们居住的地方清扫的一尘不染,所有的陈设一律换成了新的。   用丝绸给他们做了衣裳,尤其是高藏王跟他那个心爱的饱受摧残的侧王妃的衣裳都用了大行城能找到的最好的丝绸制作。   温柔甚至还去裘皮仓库里寻找了最轻,最暖和的辽东雪狐皮制作的裘衣,这样的一件雪狐裘衣,在长安的价格超过了五十贯。   除过王冠这个东西不能弄,需要朝廷少府监专门制作之外,侧王妃的全套首饰也基本弄全了。   厨子来自不良人队伍里的大食堂厨子,基本上让高藏王享受到了脍不厌精食不厌细的高档服务。   云初跟钟馗一直不理解温柔为什么会对这件事这么上心。   直到云初发现温柔拿着新做好的衣裳让高藏王,以及那个侧王妃试穿的时候,眼中流露出来的欢喜模样,跟一个刚刚给自己的洋娃娃换了一套新装的小姑娘一样,眼眸中有光。   只不过,小姑娘的洋娃娃公主跟王子,是人偶,温柔摆布的是两个活生生的王跟王后。   这是一种恶趣味。   是绝大多数唐人心中都有的恶趣味,这种恶趣味的始作俑者便是大唐的太宗皇帝。   所以,在长安,遇到金发碧眼扛着长矛守卫某处皇室财产的说不定就是某个部族的可汗,或者王子。   在平康坊如果觉得某一个歌姬或者舞者看起来气质不俗,打问一下,说不定就能知道,自己正在被某一位王妃,或者公主一类的女子伺候。   至于外族勋贵,在长安当马夫都不奇怪。(出自《太平广记》)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情愫,以温柔的表现看来,长安人至今依旧对欺负它国贵人乐此不疲。   平壤终究被李绩攻破了,薛仁贵,裴行俭,郭待封等十六支军队在城中整整厮杀了六天,战斗才彻底平息下来了,不得不承认,新罗人不太好杀。   等大唐军队从平壤城撤离之后,这座名城已经破败的不成样子,再也没办法看出原来的模样。   破平壤,李绩得到了六万名高句丽奴隶。   根据高文说,平壤城中的百姓将近三十万。   渊盖苏文的老巢不在平壤,而是在距离平壤不足三十里的长安。   没有错,高句丽也有一座长安城,以前的高句丽长安城就是平壤城,后来,渊盖苏文在杀了原先的高句丽王,以及好几百个官员之后,就在平壤城三十里外修建了一座新城,正式命名长安城。   渊盖苏文家族就居住在这里。   在平壤一战中,渊盖苏文重伤,在两个儿子渊男建,渊男产的护送下,拼死从消极怠战的郭待封这里杀出一条血路回到了长安城。   就在人人等着看英公李绩斩下郭待封的人头挂旗杆的时候,原本对犯错的部下毫不留情的英公,竟然对郭待封犯下的大错一笑了之。   平壤没有了,高句丽也就灭亡了。   长安城在跟大唐军队对峙三天后,渊男产杀了父亲渊盖苏文,杀了二哥渊男建,一手提着一颗亲人的人头,在一个清亮的清晨,一步一叩的走进了李绩的中军大帐。   至此,高句丽最后的抵抗力量也消亡了。   李绩瞅着摆在中军大帐外的高句丽宗庙里的礼器,双手插在袖子里笑眯眯的,如同一位和蔼慈祥的老人。   而站在他身边的原本历来保持着文臣风轻云淡气息的散骑常侍刘春来却面容扭曲,如同恶鬼。   探出手用指关节敲击一下一口青铜钟,青铜钟自然啥声响都没有。   “看来,这东西只能是帝王来敲击,我等身份不够,敲不响啊。”   少了一条胳膊的刘春来恶狠狠的道:“灭掉新罗之后,下官愿意用人头敲响新罗礼器,为英公礼赞。”   李绩笑道:“当初与陛下在曲江宫商讨东征大业的时候,所有的计划里面,可没有新罗这个选项。”   刘春来道:“陛下之所以命下官走一遭新罗,就是要看看新罗国君是否对我大唐礼敬,如果足够恭顺,让金春秋二子金仁问继任乐浪郡王、新罗王。   命新罗太子金法敏去长安就任太常寺卿。   命金庾信就任大唐左千牛大将军。   那么,新罗国的国祚还可以继续延续下去。”   李绩饶有趣味的瞅着刘春来的断臂道:“看样子,散骑常侍的话他们没有听?”   刘春来瞅着自己断掉的左臂,咬着牙道:“金仁问不愿意就任新罗王,斩断了下官的右臂,拿着本官的胳膊向他兄长邀宠去了。   金仁问在大唐生活了足足十七年,还以为他早就把大唐当成了母国,谁料想,我们养了这匹狼十七年,最后,还被他咬了一口。”   李绩叹息一声道:“如此说来,大军还要继续南下,取新罗王子金仁问的人头?”   刘春来恶狠狠地道:“灭其国,毁其宗庙,绝其苗裔,方能解本官心头之恨。”   李绩摇摇头道:“军国大事,岂能为区区个人恩怨奔忙,莫说你只是断了一臂,就算你被五马分尸,没有陛下诏令,大军也不会为你动一兵一卒。”   刘春来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递给李绩道:“有了这份文书,英公就可以动弹了。”   李绩接过来看了一眼,递给身边的庞同善道:“验证印信。”   庞同善立刻拿着文书进了中军大帐。   李绩笑道:“金仁问只斩断了你一条臂膀,没有把你斩杀,是他的不对。”   刘春来道:“如果当场杀了我,英公的大军恐怕这时候已经杀进新罗了吧?”   李绩阴郁的瞅着刘春来道:“你却总是不死。”   刘春来道:“别怨我,这不是我想这样做的,按照我个人的想法,激怒新罗人杀了我,继而可以让我朝大军灭新罗,我是愿意这样做的,这样,青史留名对我来说是一件大好事。   事实上,本官进入新罗之后,一路上骄横跋扈不说,处处吃拿卡要,骄奢淫逸堪称无恶不作。   没想到新罗人都忍耐下来了,不得已,本官准备将一千个花郎徒尸体准备卖一个高价的时候,起了众怒。   金仁问见新罗勋贵们群情汹涌已经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这才跟我翻脸的。   原以为本官在那一刻就要为国捐躯了,没想到,那个金庾信匆匆回来了,还把我的从人以及在新罗搜刮到的财宝统统还给我,派兵把我送来。   走之前还对我说:辽东流血太多,死伤太多,如果两国能够如同以往一样,亲如一家,新罗愿意继续为大唐的藩属国,还会将朝贡增加十倍。”   李绩见庞同善点头示意文书已经确认完毕,就对刘春来道:“你这一趟新罗之行,其实就是去找死的。”   刘春来笑道:“陛下恩遇刘春来五年,刘春来若是死在新罗有用,正好可以用这条命回报陛下。”   说完话转头看看自己空荡荡的一条袖管,继续道:“这样其实刚刚好。”   高侃在一边冷笑道:“原来文官也有不怕死的。”   刘春来瞅着高侃道:“就怕武夫之死于国无用。” ###第八十五章 好运气,天注定   李绩对于文臣与武将的纠纷现如今已然看开了。   这一战之后,他就准备辞掉身上所有的官职,安心在家养老。   不过,皇帝多半是不肯答应的,却也不会给他再安排什么什么重任,最多,遇到疑惑地时候问询一下。   很多的老兄弟已经死了,尉迟老黑眼看着就活到头了,老程现在也颓废的厉害,西域一战后,他衰老的很厉害,再也不复当年的骁勇。   只要平定三韩之地,李绩认为自己将过完自己剩余的富贵而又无聊的残年。   皇帝年轻,他喜欢年轻人,比如云初,裴行俭,薛仁贵这三个他都很喜欢,但是,裴行俭,薛仁贵的年纪终究大了一些,不如云初年轻。   想到这里,李绩轻叹一声,就下令擂鼓聚将。   刘春来拿来的文书是正式文书,上面有皇帝玺印,有中书省打印,有门下省印,也有兵部印信。   等众将到齐之后,李绩道:“陛下有旨,灭新罗!”   众将脸上不约而同的出现了喜色,自从在平壤看到了火药的威力之后,这些将领的自信心顿时就提到了巅峰。   就在众将等候李绩军令的时候,李绩抬起自己的三角眼,冷冷的瞅着众将道:“这些日子老夫懈怠了,你们其实也懈怠了。”   听李绩这样说,众将心头顿时咯噔一下,各个开始回忆自己这段时间有没有干出什么出格的错事。   郭待封面如土色。   果然,李绩接下来就道:“将郭待封砍了。”   郭待封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道:“末将该死,请大帅饶命。”   李绩冷笑道:“你不死,老夫如何继续统帅三军呢?拖出去?”   “大帅饶命,大帅饶命啊——”   眼看着郭待封被旗牌官拖出去了,高侃的腮帮子抖动片刻,最终还是站出来道:“请大帅看在郭待封这一路上薄有微功的份上,也看在他可怜的父亲的份上,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身为同僚,在郭待封犯下的并非不可饶恕的死罪的情况下,自然也纷纷站出来为郭待封求情。   李绩笑了一声道:“那就快去吧,别去晚了脑袋被砍掉,你们记着,在老夫这里讨人情,情面会越用越薄,这一次给你们脸面,下一次,再求情就要见血了。”   急匆匆冲出去两个将军,片刻之后,就把郭待封又给带回来了。   李绩瞅着郭待封道:“你成不了大将军,以后还是把这个念头熄灭了吧。”   郭待封低着头,心如死灰……李绩的这句话,已经绝了他在军中上升的可能。   征讨新罗的军事计划,早就准备好了,接下来如何按照计划排兵布阵是庞同善这个长史的事情。   等庞同善按照计划分派完毕之后,最后对李绩道:“刘仁轨控制不住百济!”   李绩瞅瞅契苾何力跟高侃道:“你们觉得派谁去合适呢?”   高侃,契苾何力齐声道:“云初!”   庞同善道:“云初军虽然战损没有其余军将那么严重,但是,想要以不足四千之众稳定百济纷乱的局面,这几乎没有可能,加上刘仁轨手中的兵力,也不足。”   李绩道:“苏定方劫杀金法敏,金庾信不成,已经回兵黄山城了,他手中还有六万大军,足够了。”   高侃道:“按照原来的约定,老苏的兵马是要与我们两面夹击新罗的。”   李绩的手指在地图上点一下道:“百济覆灭的时候,倭人没有出动,高句丽覆灭的时候倭人没有出动,那么,新罗覆灭的时候,倭人一定会出动的。   所以,老苏只需要屯驻黄山城,监视新罗军队莫要进入百济就好。   百济的事情交给云初全权处置。   至于刘仁愿,就编练进刘仁轨麾下,掌控百济水师,与莱州的右威卫大将军孙仁师的大唐水师互为奥援,共同防备凫海而来的倭人。”   庞同善道:“刘仁愿麾下之兵大多为河北府兵,交给云初可能有将军不服。”   李绩握拳在桌子上捶打一下道:“收拢不住,就靠他手里的四千兵马征战好了。”   高侃道:“既然如此,就要考虑大行城的接替事宜,此地重要,不可轻易托付他人之手。”   李绩道:“既然刘春来需要一个地方养伤,就让他暂代云初就任乌行道行军总管,云初军中的长史温柔依旧为辅佐。”   几人见李绩心中早就有了计较,也就不再纠缠,庞同善立刻开始书写军令,他只想早日让云初进入百济,先把那里乱糟糟的百姓起义给平息下来。   写完军令之后,他才发现军令中有一个误区,那就是一个五品的乌行道行军总管,按照惯例,是不能被派遣为从三品才能担任的熊津道行军大总管的。   要知道,最先担任熊津道行军总管的人是苏定方,而后就是正四品上的刘仁轨。   刘仁轨担任熊津道行军总管这个官职,虽然勉强,却因为事出紧急,可以通融一下。   可是,云初区区的五品官实在是太小了。   要知道,没所谓的熊津道行军总管,只要被任命,这位总管便是整个百济国的主人。   李绩似乎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见庞同善欲言又止,就问道:“有什么问题?”   庞同善道:“不匹配。”   李绩抓抓自己的头发道:“没法子,暂时代领而已,等朝廷那边有了人选,再让出去就是了。”   庞同善点头道:“目前,只能这样了。”   身为长史,还兼任监军使的庞同善虽然很怀疑这是李绩的计谋,不过吗,他对云初这个人还是很有信心的。   就在庞同善几人准备回归本军的时候,就听李绩道:“我不在乎他有多聪慧,手段有多高明,老夫现在只知道,人家身在距离平壤数百里的大行城,都能获得擒王的功勋,啧啧,就这运气,就值得老夫将重任托付给他。”   这个要离开军帐的几人迅速回来了,契苾何力问道:“他擒拿了高句丽王高藏?”   李绩抬手在脑袋上狠狠地抓一下道:“只花了五百个钱,就拿到了擒王的上上勋!”   高侃道:“高藏为何会出现在大行城?要知道薛仁贵,裴行俭一干将军,几乎把平壤城翻遍了,也没有找到高藏,询问高句丽王妃的时候,她只知道高藏在城破之前的十几天带着侧妃等人去了别宫,然后再无消息。   军中都在盛传,高藏王死于新罗乱兵的刀下,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大行城?”   李绩嘿嘿笑道:“文书上说抓住高藏王的是高句丽野人,当奴隶在大行城发卖,就值五百个钱,然后就被云初他们得到了,经过大行城判事高文这个高句丽降将辨认后,确定就是高藏王。”   契苾何力性子粗疏,闻言哈哈大笑道:“这个比不了,比不了,这世上有些人之所以出现在人前,就是来让别人汗颜无地的。”   几人都是老将,对运气这东西的理解很深,很透,还不至于出现什么嫉妒心思。   倒是裴行俭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深深地为自己傻子一样在平壤城中翻找高藏王的事情感到悲伤。   薛仁贵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只是感慨的摇摇头,他锌下定决定,准备在新罗战场上,争取再有新的表现。   郭待封听到这个消息,一个人躲在军帐中,用枕头捂着头脸,干嚎了好久。   “大军终于南下了。”云初看着军令忍不住感慨一下,这一下,算是真正的符合了李绩那些人的心思。   “你们要去百济,为何要把我留在大行城?”温柔看完军令之后非常的不满。   钟馗道:“这分明是在为我们考虑,担心我们都走了,留在大行城的好处被那个刘春来给吞掉。   仔细想想,英公的好意也是带着毒的。   那个刘春来在百济丢了一条胳膊,起因还是为了贩卖那些花郎徒的尸体,这家伙现在一定是恨死我们了。”   温柔摇头道:“不见的,出使新罗这么重要的事情,之所以派刘春来这种混子过去,本来就是去送死的。   大唐的官爵来之不易,皇帝身边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官爵养闲人。   刘春来他们想要进一步获得陛下的恩宠,就要拿得出可以让陛下高看一眼的功绩。   说真的,小人群里才是最难混的,这一次刘春来看样子是铁了心的要拿命去换荣耀的。   用花郎徒的死尸胁迫新罗国的勋贵们掏钱,这本来就是一件非常招人恨的事情,刘春来没理由不知道,所以呢,人家说不定就是故意用贩卖死尸的法子来达到他激怒新罗人的目的。   现在好了,人家出使新罗没有辱国,英公他们获得了一个完美的进军新罗的口实,大功已经立下了,现在,估计只有发财的心。   这种人好对付,倒是你们要去百济了,那里民怨纷纷,很不好对付。   应该从现在就派这里的百济人进入百济,先把你的名声宣扬一通,为你们进入百济之后办事打好一个名义基础,先从泗沘城开始,你们觉得如何?”   云初一向认为论到对官员内心的把握上,温柔是几个人中最强的一个。   所以,这种事情都是温柔来拿主意。 ###第八十六章 一方之主   有了大行城当例子,众人觉得在泗沘城也应该可以闯荡出一番天地来。   但是,想要平复百济的民乱,云初认为,黑齿常之跟沙吒相如必须在百济风云再起。   虽然上一次这俩个人在黄山被裴行俭击败了,还传说被唐人给活捉了,投降了。   这样的名声对于两人想要在百济风云再起是有一定的阻碍的。   不管是真话,还是假话,对温柔来讲,都不过是流言罢了,只要是流言,就可以纠正,翻转过来。   所以不是什么大问题。   黑齿常之跟沙吒相如两人的造反,目的就在于将百济的反叛力量整合在一起,然后,再慢慢改造过来。   团结一批,拉拢一批,打击一批,基本上就能形成一支新的造反势力。   这个世上的有识之士毕竟是少数,盲从者才是占据绝大多数的,真正获得利益的往往是有识之士,盲从者在进行了一场长期而激烈的革命之后,最后会发现,他其实啥都没得到,说不定境遇会更加的糟糕。   百济国内之所以很乱,完全要怪罪唐军,他们打破了原有的那些百济百姓们已经认同的秩序,却没有及时修建起新的秩序,百姓们朝不保夕,担惊受怕之下,还通过族群这个扩大器将恐惧扩大了,最终变成全国都在造反的场面。   所以,云初准备在泗沘城先把秩序建立起来,然后再通过黑齿常之跟沙吒相如的造反,逐步将造反派们给联合起来,再通过逐步改造或者淘汰造反者,最后达到平息乱象的目的。   对付高句丽人的时候,一定要重用新罗人,在对付新罗人的时候,一定要重用高句丽人。   所以,黑齿常之跟沙吒相如起家的队伍,就是来自大行城的三千高句丽人,再加上王家三兄弟的三千高句丽奴兵。   在云初保证用最轻柔的手段平息新罗乱像之后,黑齿常之,沙吒相如,以及王家三兄弟六千人,被大行城的商船,分批送去了百济。   随着莱州水师的到来,云初,钟馗,王德发也离开了大行城,去泗沘城接手刘仁愿手中被抽调的七七八八的军队,最后再去熊津城与叛军对峙的刘仁轨做熊津都督的交接,彻底将刘仁轨从焦头烂额中解救出来。   刘春来抵达大行城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的憔悴,老何给刘春来把脉之后告诉他,他的身体亏损极为严重,因为断臂之时,精血流逝过多,已经严重的影响了他本来的寿命。   假如刘春来想要让身体复原,大行城是一个比长安都要好的疗养之地。   主要是,在给刘春来补身体的时候,需要用到大量的人参跟鹿茸。   普天之下,也只有大行城的人参,鹿茸贱如土。   至于休养生息,最重要的自然是修心养性,不动肝火,尽量让自己进入那种清静无为的状态中。   刘春来见了老何,二话不说就要老何替他煎药。   老何也不感到奇怪,立刻下手。   老何两副药下去之后,刘春来立刻就进入了求之不得的清静无为状态中了。   这种状态很奇妙,人的精神极为愉悦,身体却极度的放松,脑海也会变得极为空灵,就像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且无欲无求。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在于,服药之后,身体燥热,需要运动以消除燥热。   这种药名字就叫空灵石乳五石散。   老神仙这一生最讨厌的东西就是五石散,曾经告诫过医者们:“遇此方,即须焚之,勿久留也”。   老何留下来了一些五石散的方子,还研制出来了一些五石散。   不是他不听老神仙的话,而是因为刘春来这些五石散爱好者为了求得一贴好的五石散,不惜用重金求取。   老何觉得服用一贴五石散,迷迷糊糊五个时辰,非常的适合刘春来。   这样,只要让刘春来每天都迷糊上五个时辰,大行城就还是属于温柔在掌控。   刘春来本身就是修道之人,虽然不知道他修道修的怎么样了,在长安城中,很多人都看见身着宽大黑袍,在寒风中敞开胸怀快走散药的模样,且非常的羡慕。   仕人们也常说刘春来此人乌衣飘飘,有晋人的乌衣风流态。   然后,在大行城里,在温柔跟高文一干属下的恭维声中,刘春来开启了自己每日在寒风中散药的日常。   云初踏上百济土地的时候,已经是二月初二龙抬头的好日子。   这一天适合修面,理发,沐浴。   云初是坐在甲板上接受一个亲兵修面的,虽然云初非常的相信这个来自晋昌坊的亲兵,不过,在看到寒光闪闪的刀锋的时候,他还是暗自胆寒。   二月的百济,春天还远远没有到来,寒风裹挟着浪涛将一片片寒雾送上海岸。   海鸥,海燕就在波浪间飞行,也不知道这样费力气的在干啥。   海岸上没有云初预料中的迎接队伍,看样子,刘仁愿似乎不愿意放弃手中的兵权。   其实刘仁愿的这种心态云初非常清楚,因为他麾下的军兵都是来自河北道折冲府的人马。   就像云初当初不愿意让郭待封统御他万年县的兵马是一个道理。   死别人家的孩子不心疼,这其实也是很多大唐将领在统领队伍的时候普遍适用的一个策略。   反正,在大唐是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就算这一次让很多府兵心怀怨愤,此次战役结束之后,也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天知道下一次将军领兵的时候,又是哪一个折冲府的兵马。   既然收买不了军卒的心,那就不如不收买,尽管往死里用就是。   刘仁愿不同,经常有御史言官说此人有爱兵如子的怪癖,并且经常因为这个怪癖,而对他发起责难,非要说他这样做就是在图谋不轨。   云初对万年县府兵们的性命看的更重,却从来没有御史言官弹劾他,这不是温柔他们家起作用了,而是因为云初是关中的将领,而刘仁愿是河北将领。   说起来很可怕,在私底下,关中将领经常说河北将领都是叛贼,就算现在不是,以后也一定成叛贼的。   说刘仁愿是叛贼云初是不肯相信的,一个在战阵上身中六处刀创依旧酣战不肯后退一步的人,不会因为调令不符合心态,就成为叛贼的。   所以,当云初部的先头部队率先登陆,且营造好了滩头阵地,掩护大军陆续登陆之后,谨慎向泗沘城前进的路上,看到了匆匆前来迎接云初这个上官的刘仁愿。   被海风吹得多了,人就会变黑,不仅仅会变黑,海风中的盐分还会让他的头脸裂口子。   目前的刘仁愿就是手脸上布满细密血口子的一个人,见到云初跳下马,站立在道边拱手道:“末将刘仁愿见过都督。”   云初也跳下枣红马,将弯腰的刘仁愿搀扶起来道:“我这个都督还要托刘将军的相助才能坐的稳当。”   说罢就邀请刘仁愿上马,边走边说。   刘仁愿眼中闪过一丝焦灼之色道:“河北道的兵马性子粗疏,野蛮一些,还请都督莫要与他们一般见识。”   云初笑道:“怎么,将士们对我来担任他们的主将,心中有意见?”   刘仁愿见云初已经把话挑开了,就拱手道:“英公帐下不是没有河北道的将领,还以为会换张希孟等河北将领来百济,没想到却换来了云将军。”   云初继续笑道:“英公之所以派我来,自然是因为我是最合适的一个人。   我不理解,张希孟之智不如我,武不如我,战绩不如我,为何这里的将士们宁愿要张希孟这样的将军,也不要我这种战无不胜,攻无不取的将军呢?”   刘仁愿无言以对,云初的辉煌战绩他是知道的,如果硬是要说河北道的张希孟比云初强的违心话,他还是说不上来。   云初也没有给刘仁愿解释,半日之后,大军就来到了泗沘城下。   从云初大军进驻泗沘城的那一刻,钟馗,王德发两人就开始带着麾下军卒接管泗沘城城防。   人没有精气神的时候,就连军营上飘荡的军旗都显得有气无力的。   云初就任熊津都督府大总管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在云初擂响了聚将鼓之后,果毅校尉以上的将领们还是在鼓声停止之前,抵达了中军帐。   等人到齐之后,刘仁愿将领兵印信当众交给了云初,原本还想对军帐里的将领们说两句。   就听坐在桌案后边的云初冷冷的对刘仁愿道:“你可以走了,军中不可有二主。”   刘仁愿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路上还跟他谈笑风生的云初,进入军营之后,竟然会变得如此霸道。   遂长叹一声,就朝云初拱手施礼,在军中将领们的有些悲愤的目光下,离开了中军大营。   等刘仁愿带着亲随离开了军营,云初就瞅着在座的将领们道:“怎么这副脸孔呢,怎么,我这个熊津大都督,熊津道行军总管,亲自来统领你们,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云初说完话,军帐中鸦雀无声。   云初又咳嗽一下道:“给你们说话的机会,如果不说,以后就不要说了。” ###第八十七章 狂潮起   过了半晌,一个都尉站出来道:“大帅,我部一千八百人,还缺少冬衣七百……   末将也知晓此时已经开春,但是呢,熊津道依旧寒冷,还请大帅怜惜……”   云初不等他说完,就对军司马道:“给他全军拨发新的装备,从头到脚全套,旧有的丢弃,穿的太差,有损我军威仪。”   都尉难以置信的瞅着云初道:“大帅,只需七百就足够了。”   云初看看蠢蠢欲动的其余将领,就对军司马道:“全军换装吧。”   军司马拱手道:“末将这就去办。”   云初见场面安静下来了,就继续道:“有什么困难就说,今天一次性办完。”   “大帅,我军作战日久,箭矢,弩枪缺损严重,请大帅给本部下拨箭矢两万,弩枪五百。”   “准,下一个。”   “大帅,我军长期驻守山地,将士多有冻伤,请调医工五人。”   “准,另外配备药库一座。”   “大帅,我军粮秣不足……”   “准,调发粮五百,干草两千束。”   “大帅……”   “准……”   等喧闹的大帐终于安静下来了,众将的脸上开始洋溢着兴奋,满足的神态的时候,云初慢慢站起身道:“你们的要求,我全部满足了。   现在,你们应该听听本帅对你们的要求。   我的要求很简单,那就是——一切行动听本帅的指挥,在本帅的眼中,军人当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同时,你们也放心,在本帅眼中,没有什么地域之分,凡是我麾下将士,都将获得同等对待。   一样的武装,一样的粮秣,一样的营帐,一样的功劳划分,甚至死掉了,也会有同样的抚恤。   听本帅将令,你们只要努力作战,依旧战败,那是本帅的责任,本帅没有抢功诿过的习惯,也看不起这种事情,所以,你们放心,只要听令而行即可。   你们的职责便是作战,只要把仗给本帅打赢了,带着大堆大堆的战利品回家,那是本帅的事情。   大家都是老军伍了,其余的军律我就不重复了,如果犯错,就莫要责怪本帅不教而诛!   三天后,本帅将会再次来到军营,你们最好把那些不好的,不合规矩的东西都给我收起来。   我大唐军队,乃是堂堂之师,三天后,我要看到他们应该有的样子。   好,退下吧。”   云初说完这些话,就真的只留下军司马与辎重营的将士,自己径直回到了泗沘城的城主府。   回到城主府,就发现这里人满为患,云初的眉头才皱起来,王德发就连忙禀报道:“这里有男女奴仆七百余,都是城中的百济人。”   云初瞅瞅一群衣着艳丽的女子道:“这是谁留下来的,是苏定方,还是刘仁轨?”   王德发为难的道:“苏帅。”   云初摇摇头道:“全部打发走,另外,我会上本弹劾苏定方在百济骄奢淫逸。”   王德发听了云初的话,眼珠子都凸出来了,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就听钟馗在边上道:“放心去做,这原本是苏帅留给刘仁轨的把柄,刘仁轨懒得应对,咱们不能不做,要不然,苏帅白白背名声了。”   王德发还是不明白,云初却不愿意理会这个傻子,前线将领自污的手段,除过贪财就是好色。   李绩年纪大了,估计好不了色了,所以,收云初一斗珍珠面不改色。   李绩贪财了,苏定方就不好也跟着贪财,毕竟东征大军就两个大帅,大家都贪财,会被人笑话没见过钱,所以,好色就成了另外一种选择。   身在前线的将领,身上如果不背几道弹劾奏章,就连他们自己都不舒坦。   云初不知道这些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根据史书来看的话,第一个干这事的好像是秦国名将王翦。   很多很多好的传统都在淹死在历史长河里了,唯有这事好像往下流传了好多好多年。   云初的城主府还是老习惯,一个外人都不要,哪怕给云初卧房扫地的都必须是自己亲兵。   至于那些被送出城主府的男人,女人他们的家族还要不要他们,云初是不管的,也没有什么精力去管。   泗沘城整军对云初来说是目前最重要的一件事。   在接下来的十五天的时间里,云初直接参与了唐军的军事整顿,与训练。   熊津城那边的刘仁轨在不断的求救,云初这边依旧在整军,在没有彻底的掌控这一万一千人之前,云初哪里都不打算去。   在云初看来,刘仁轨在熊津城那边的处境还算不得糟糕,道琛,鬼室福信这些人盘踞在周留城虽然对熊津城有一定的危险,却是一些胸无大志的家伙,虽然百济王子扶余丰急切想要赶走唐人复国,不论是僧道琛还是鬼室福信目前都不是很积极,他们认为,唐军不过是过路之军,过一点时间之后,就会自动离开。   所以,目前只想着策反更多的百济城池,没有心思对盘踞在熊津城的刘仁轨发起进攻。   真正让刘仁轨感到恐慌的是从乐浪郡一路上攻城拔寨直奔熊津城的黑齿常之。   如果仅仅是一支叛军,刘仁轨并不担心,这一次黑齿常之打的旗号不再是“复百济,迎大王”的旗号,而是“祈活”!   他们每占领一地,就在当地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平土豪,分田地”的活动,将原本属于百济勋贵,地主们的土地无偿分配给那些佃农,奴隶们。   不仅仅如此,他们还派出人手四处奔走,宣传这支“祈活军”的宗旨,让世人得知,他们不求成功之后成为王侯,只求能给百济苦难的百姓祈得一方活命之土。   这一点与别的叛军是有着天壤之别的,别的叛军在夺取城池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百姓征税,如果不给,就下手抢夺。   黑齿常之率领的军队则不同,他们每次打下城池跟土地之后,对当地百姓秋毫无犯,只打击那些欺负压榨百姓的豪强,还把豪强的一部分粮食,以及全部土地分派给没有粮食,没有土地的百姓。   所以,黑齿常之所到之处,百姓们纷纷迎接,甚至里应外合的以最快的速度帮助黑齿常之军拿下不肯投降的城池。   所以,刘仁轨在看到黑齿常之的祈活军从北向南一路席卷过来的时候,真正是有了一丝丝的绝望。   云初每天都会查看钟馗制作的新地图,眼看着黑齿常之祈活军的地盘正在如同他所预料的一样在迅速的扩大,心中就忍不住啧啧赞叹“打土豪,分田地”这一手对于整合农耕相对发达的百济居然有如此好的效果。   倒是钟馗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差,到了三月的时候,他竟然开始忧心忡忡起来。   “我觉得羁绊黑齿常之,沙吒相如的家眷,对他们的影响可能不够了。”   钟馗放下手中用来涂色的毛笔,忧心忡忡的对云初道,他觉得这一次云初用力过猛了,给自己制造出来了一个强大的敌人。   一个甚至比一个完整的百济国还要强大的敌人。   云初摇摇头道:“温柔做过一些预案,其中就有叫做‘紧急止损’的预案,基本上能做到让这股洪流戛然而止的效果。”   钟馗道:“是杀了黑齿常之跟沙吒相如吗?”   云初摇摇头道:“如果他们两个有本事建立起来一个成熟的集团,杀掉他们两个人是没有用处的,会有后来人继续高举他们的大旗继续战斗,直到取得最后的胜利。”   钟馗看着云初道:“有什么是不能对我说的吗?”   云初摇摇头道:“不是防备你,是不想让你知道,恶人,坏人我们两个当了就可以了,我不想让你在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看不起我们两个。”   钟馗点点头道:“你们做的有些事情我确实接受不了,不告诉我也好,不过,你一定要确保你们设定的”止损“计划可以在关键时期达成平息这场极具蛊惑人心的祸乱,如果出了岔子,黑齿常之他们掀起来的这场祸乱甚至会波及新罗,高句丽,甚至大唐本土。”   云初道:“这就是昙花一现,我们会用最快的速度掀起一场浪潮,然后在别人还没有来得及了解这场浪潮之前,用最快的速度平息这一场浪潮。   所以,会死很多人。”   “黑齿常之跟沙吒相如会死吗?”   云初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只知道地狱本无门,唯人自招取!”   出于对云初跟温柔的信任,钟馗没有问云初为什么会如此的肯定他们所谓的“止损”计划一定会成功,把自己粗大的手指点在周留城上,对云初道:“应该剪除僧道琛跟鬼室福信了吧?”   云初摇摇头道:“大唐军队本来就非常的招百济人痛恨,我们现在只做好事,不做坏事。   所以,我们马上就要北上去熊津城,尽快的把刘仁轨这个小老头从困境中解救出来,让他去他目前最熟悉的水师。”   钟馗道:“然后我们坐等收割黑齿常之他们种植的果子?”   云初笑道:“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白得的果子,这棵树本来就是我们种植的,自然就该我们亲自收获。” ###第八十八章 恐怖魔王从天而降   当阴谋就像乌云一样笼罩在百济大地上的时候。   李绩指挥大唐兵马在高句丽攻势如潮,一举将新罗人驱赶过了浿水。   营州都督程名振率先渡过浿水(大同江)在南汉山击溃新罗守将平氏啰率领的一万六千新罗人马,一举攻克遂川。   攻克遂川之后,程名振大军并未在停止,而是如同一柄巨大的剪刀一般横向裁剪平康城。   而大唐悍将薛仁贵也随后在长口镇突破浿水,在火药的帮助下,将守卫森严的海城炸成一片废墟后,甚至来不及清点战果,就同样如同一只大剪刀一般向东裁剪向斤平城。   裴行俭破杨口,郭待封破达乎,一柄柄剪刀总是从新罗南边起势,得手之后,并没有一路向南,而是横向剪裁直到东边大海。   这一次,李绩不再将火药这个东西藏着掖着,开始真正发挥这东西的作用,他率领中军,高侃在左,契苾何力在右,每日行军不过三十里。   却如同旋转的飓风一般将新罗人占领高句丽人的獐塞,五谷,水谷,大谷,牛岑,卑列等城池纷纷磨成齑粉。   同时苏定方的大军也从百济最南端的大木城向新罗的勿奴,国原等城池攻击前进。   云初觉得大唐最后打过鸡林州攻入新罗金城不过是一个时间上早晚的事情,不可能有什么意外出现。   虽然新罗的人在这个时候表现得非常的顽强,很多新罗勋贵也放弃了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积极参与城池防守,与唐军野战,后果不太好。   一个叫做成憔的新罗城池守将,在大唐军队兵临城下之时,明知不敌,就挥刀杀死了自己的父母妻儿之后,在城墙被炸塌之后,带着城中三千残兵与唐军作战,最后,全部战死。   类似成憔这种做法,在新罗勋贵们中间已经成了惯例,所以,大唐军队在新罗之战开始时候的狂飙猛进的状态消失不见了。   战争进入了激烈争夺的状态中,每一个关口,每一个山崖,每一个城池,最终演变成了每一个村落都需要战争才能平定。   李绩似乎对新罗人这种程度的抵抗似乎早就有了预料,于是,就有大量的雷火弹,火药下发到了军前。   在李绩看来,人心再硬,也会在火药的轰击下,灰飞烟灭的。   云初整军完毕的时候,百济的春天也就到来了。   在百济,春天到来的讯息是大量的海鸥,这种鸟明明不是候鸟,但是,当春风吹起的时候,它们就密密匝匝的布满海边。   往年这个时候正是百济渔民下海捕捞鱼获的好时候,自从战争开始之后,凡是漂浮在海上的渔船,都会被各国战舰毫不留情的击沉。   如今战争的进度已经完成了六成,海面上不但没有逐渐平静下来,反而越发的危险。   高句丽的水师已经彻底的变成了海盗,百济的一部分水师也变成了海盗,新罗的水师正在飞蛾扑火一般的攻击,袭扰唐军的水上粮道。   在这中间,甚至出现了大量的倭国舰船,他们在海上似乎没有一个准确的目标,只要见到落单的船只,不管是那一方的,他们都会扑上去撕咬。   黑齿常之,沙吒相如的军队规模已经达到了三万人,如今的他们正在自北方向南横扫,而其余地方的百济百姓,对他们已经算是翘首期盼了。   当初,金庾信与金法敏费尽心力占领的百济城池,正在被新罗人逐一放弃,他们甚至派出了使者,去跟百济新的王——黑齿常之商议,共同抵御唐军的可能。   向来凶悍的唐军真正能控制的城池,只剩下云初所在的泗沘城,与刘仁轨所处的熊津城。   百济的局面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这导致东征大军主帅李绩,不惜三日一问百济的局面。   而云初每次给李绩的回答都是在掌控之中。   李绩虽然心急如焚,却依旧相信云初,只是,在给东征大军下达攻击命令的时候,一道比一道紧急,一道比一道措辞严厉。   百济造反的根苗在于百济的王族与勋贵们,只要他们还存在一日,就算现在平定百济,用不了多少时间,只要去了倭国的扶余王族回到百济,叛乱还是会一触即发。   只有让黑齿常之率领的以农民,奴隶组成的大军将百济彻底的横扫一遍,将昔日的扶余王族,勋贵们彻底铲除,百济才会迎来一个彻底的和平。   云初的一万五千人的大军离开了泗沘城,全军开赴熊津城,与刘仁轨汇合。   就在云初军离开泗沘城不到三十里,泗沘城头就悬挂上了祈活军的旗帜。   云初的大军是迎着黑齿常之的队伍去的,但是,两军都很有默契的相互让开,并没有碰头,一个慢慢的北上,一个急火流星一般的南下。   在距离熊津城不足百里的一个小渔村,云初坐在一艘被抬到岸上的破烂渔船里。   破烂渔船被收拾的非常干净,甚至还铺设了很厚的羊毛毯子。   在海鸥不知疲倦的叫声中,云初点燃了一个小小的红泥小火炉,干透了的松果噼里啪啦的燃烧着,偶尔还能爆出一两颗干瘪的松子。   大海退潮之后,闪闪发光的湿润海滩上走来了两个彪形大汉,此时的沙滩光可鉴人,沉重的脚印在沙滩上刚刚留下一个脚印,很快就被一层水光遮盖,一道海浪打来之后,也就消失了。   看到正在烹茶的云初,黑齿常之与沙吒相如就跳进了这艘破船里,闷头喝了一杯茶水之后黑齿常之才对云初道:“需要我们兄弟现在回来吗?”   云初摇摇头道:“这一次邀请你们两个过来,不是为了警告,或者因为你们的势力大了,就把你们召回来,而是要告诉你们,尽管放手施为,百济人到底能不能从战争的泥潭中走出来,走向大治,就看你们了。”   黑齿常之道:“是啊,莫说别人会乱想,就连我自己有时候也扪心自问,自己还能不能守住本心。”   云初笑道:“还能守住吗?”   黑齿常之与沙吒相如对视一眼,齐齐的点头道:“再来一场大的战乱,百济人就该消亡在这个世上了。”   沙吒相如道:“大唐过于强大了,尤其是征东大军所用的那种雷火弹,非人力所能抗衡。”   云初从怀里掏出一颗自家制造的加料雷火弹,递给两人观摩一下。   “就这个小东西,就能把城墙炸开?”   沙吒相如小心的打量一下雷火弹,惊讶的不能自已。   云初就这小火炉上的火苗,点燃了雷火弹之后,就随手丢了出去。   片刻过后,雷火弹落地的地方就发出一声巨响,泥沙飞溅,紧接着海滩上就火光冲天,在黑齿常之,沙吒相如惊骇的目光中,海浪扑上海滩。   原以为海浪会扑灭熊熊燃烧的火焰,谁成想,火焰竟然奇迹般的漂浮在海浪上,分散成点点火光,直到海浪回撤,那点点的火光这才慢慢熄灭……或者说,不像是熄灭,像是进入了大海的深处。   黑齿常之看完之后淡淡的叹口气道:“新罗完了。”   云初道:“本来没有这样的一场东征,即便是有也是数年,数十年之后的事情。   大唐虽然强大,却还没有狂妄的认为只要一战就能剿灭,平定高句丽。   大唐还是会如同往年一样,派出小股军队袭扰,疲敝高句丽,除非遇到对大唐极为有力的状况,大唐才会出兵灭掉高句丽,洗涮掉自从前隋至今的耻辱。”   沙吒相如道:“这东西出现,才让大唐皇帝有信心在这个时候大举东征?”   云初道:“平壤城何等的坚固与雄伟,在英公第一次动用这个东西之后,顷刻间就成了断壁残垣。   恒元,忠义,从这东西出现的那一刻起,战争的方式就发生了变化。   我愿意将之称为冷兵器时代的结束。   以前,我们作战的时候,以刀枪剑戟,弓箭,弩弓为主,以个人的武力强弱为主,甚至以军卒们必胜的信心为主。   自从这个东西出现之后,一个幼童可以轻易杀死一个全甲胄壮汉的可怕局面就出现了。   更可怕的是,这个东西到目前为止,仅仅是一个雏形状态,还有非常大的改进空间。   我不知道这东西威力的极致在那里。”   黑齿常之叹息道:“这会让战争变得非常的无趣,也更加的残忍。”   云初往火炉里丢了最后一颗松果,等铜壶里的茶水沸腾之后道:“早点结束战争吧,我已经非常的想念家中的妻儿与我的长安了。”   黑齿常之,沙吒相如瞅着云初脸上不加丝毫掩饰的浓浓的倦意,就各自端起茶杯道:“尽快结束战争。”   在熊津城再见刘仁轨的时候,这个小老头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   “百济要丢了。”   刘仁轨对于眼前的局势看的非常的清楚,也有了自己的认知。   “不破不立,你会看到一个新的熊津都督府,你会看到百济将与大唐一般州府一样,受我皇节制。”   云初依旧笑眯眯的,似乎对眼前的困局,并不在意。   “黑齿常之与沙吒相如,一左一右互为犄角,军势已成,想要剿灭他们,难上加难。”   刘仁轨觉得自己有必要警告一下云初,军势已成的军队,绝不是一般乌合之众可以比拟的。   “放心的去海上吧,百济的乱局马上就会平息。” ###第八十九章 走马灯一般的世界   看的出来,刘仁轨已经被熊津道的局面折磨的已经心力憔悴了。   即便是云初接手了熊津道,他的压力并没有减少分毫,云初隐隐觉得他对百济的局面已经彻底的失去了信心。   “前些时日,你来信告知我说,黑齿常之与沙吒相如已经成了你的部下……养寇自重?”   刘仁轨沉默一会,终究还是问出了埋在心底最深处的疑问。   “百济的麻烦之所以层出不穷,在扶余王族,在扶余勋贵,在倭人。   不铲除掉王族,勋贵,百济休想有一日之安宁。   苏帅一战平定百济,远不如百战功成的平定百济,给散落在百济各地的勋贵们一个没有监督的机会,让他们可以迅速的扩张。   裴行俭大军在百济烧杀劫掠,不过是给事情起了一个不好的开头,不过,也把百济勋贵们遮掩起来的面目,彻底的提前暴露出来。   其实,这算不得坏事。   终究还是给了我一个可以让百济可以安定更多年的一个好机会。   不要担心黑齿常之,沙吒相如这两个人,他们迟早会被我带去长安。   至于百济国的叛乱,我已经上疏给陛下,希望陛下能够下旨,亲自招揽黑齿常之两人归顺大唐。   到了那个时候,熊津道才有可能迎来长治久安。”   刘仁轨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低声道:“速战速决才是王道,无论如何,要在英公平定新罗之前,让百济这边的纷乱归于平静。   我其实很不赞成,你用这么激烈的方式来改变百济的局面,这样做太冒险了,今日你能把这种手段用在百济,迟早有一天,你也会把这种手段用在大唐。   皇帝一定会这样认为的,而不是考虑第二个结果,所以,你这一次在百济做的事情其实是非常欠考虑的。   我宁愿你带兵逐一平息叛乱,这样做即便是旷日持久一些,也不愿意看到你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地。   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你尽可以耍弄你的聪明,在远离皇帝的时候,你一定要懂得藏拙。   而且,你不能放任黑齿常之他们从北一路打到南方,这样做,就等于统一了一遍百济。   而人的野心也是随着局面的变化而变化,并非是一成不变的,一旦权力的野兽在他们的心中长大,那就不会有任何东西,任何人可以阻拦他。   云初,你有时候胆子太大了,不该给黑齿常之他们统一百济的机会。   应该在黑齿常之他们与僧道琛,鬼室福信他们火并之后,就迅速停止这样的冒险。   同时,也必须将百济人心中刚刚升腾起来的火焰熄灭,不论升腾起多少火焰,都必须一一捏熄,直到让他们自觉低我大唐人一等才好。   剩下的事情,你必须亲自出手,否则,英公他们安排你来当熊津道行军总管的行为就毫无意义。   身为官员,掌握平衡,才是我们真正的立身之本。”   刘仁轨走后,云初思量了好久。   他记得在这一场关于百济灭国的战争中,给了黑齿常之跟沙吒相如最高信任的人就是刘仁轨。   现在,就连刘仁轨都开始焦虑云初对这两个百济人的信任有些过头。   这让云初陷入了深深地思虑之中。   云初真的已经开始厌倦目前这无休止的战争了。   尽管百济人很穷,如果仅仅是穷困,那些低矮的房屋与面带饥色的人,还是能让人看出一种朴素的美出来。   如果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断壁残垣,与腐烂的尸体,这无论如何都跟美没有半点关系。   这样的景致看多了,会不知不觉的让人的心态发生变化,会让人觉得生命就是那么回事,是可以随时结束,或者戕害的……   早先从长安出发参与东征的雄心壮志,已经随着无休止的战斗与厮杀,将他为大唐开疆拓土的激情消磨的没有多少了,目前,只剩下为了占领而占领的雄性本能。   裴行俭来信询问,到底是黑齿常之他们脱离了掌控,还是云初在耍弄权谋。   云初专门给他回信让他去死。   温柔来信说,城主府前院放的那些大唐将士的尸体开始有消融的状况了,所以,他就把将士们的尸骸烧成了灰烬,装在一些小小的木头匣子里,准备回家的时候带上。   后院的那些花郎徒的尸体,也堆在一起给烧掉了,刘春来看到了,还在火堆边上脱掉外袍跳舞。   从东征大军那边送来的骨灰匣子,也渐渐地多了起来,为此,他不得不与左春商量,将那个快要搬空的大仓库借用一下,用来存放将士们的骨灰。   这一场仗整整打了一年,战果喜人,但是,阵亡将士的数目也非常的愁人。   万年县的府兵,加上不良人战死了三百二十七人,这是真正战死的人,如果算上主动战死的那一批人,万年县阵亡人数超过了四百大关。   再加上伤残的一百余人,云初觉得自己回家之后很难面对村村缟素这样的场面。   大军在高句丽杀了很多很多人,英公还从高句丽掳掠了二十万青壮高句丽人送回国,用作屯田,充实边塞这样的作用。   可是,这样做其实没有太大的作用,只要大唐军队无暇顾及这边的时候,高句丽人,残存的靺鞨人,室韦人,渤海人他们终究还是会造反的。   然后,最让人忧心忡忡的便是新罗人,如果这一次不能把新罗人杀光,或者全部掳掠人口回国,造反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百济现在还算是好一些,经过黑齿常之,沙吒相如两人这一次的清理,应该能多平安一段时间。   不过,回想到大唐官员们粗糙的治理地方的手段,云初也不敢肯定百济能平安多久。   大唐皇帝之所以要拿下这块半岛,目的就在于吸血,好给长安,洛阳两地供血。   长安,洛阳两地就像大唐这个壮汉的脑袋跟心脏,需要从身体的各个器官那里获得营养,率先为它们所用。   越是边疆之地,苛捐杂税就越重,地方豪强,地主对百姓的压榨就越重,这也是一定的。   这就是举大唐全国之力,结皇帝李治一人之欢心这种政策,体质的弊端。   人,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生物。   在心情好的时候,就觉得这个泱泱大唐哪里都好,哪里都生机勃勃,如同初升的太阳。   心情低迷且不好的时候,眼睛里的大唐,就变的黯淡无光,且一无是处。   所有的缺点都会被放大几百倍之后,生机勃勃的大唐,也就会变成老态龙钟的大唐,如同苟延残喘的老牛。   不论云初怎么想,代表农夫,奴隶的黑齿长之,沙吒相如还是与代表着百济王族勋贵的,僧道琛,鬼室福信,以及被他们两个从倭国接回来的扶余王子,扶余丰的战斗还是不可避免的在任存城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从一开始,云初就断定,因为性质的不同,黑齿常之率领的祈活军,与扶余王子扶余丰率领的王族,勋贵军队之间的矛盾就无法调和。   而看似雄心勃勃的祈活军,也并非是铁板一块,由唐人奴隶主王家三兄弟率领的偏师,虽然在名义上隶属于黑齿常之他们统领。   但是,在接受云初命令,并且执行命令上,却远比黑齿常之他们来的坚决。   因为王家三兄弟率领的是奴军,在他的队伍里,以高句丽人为主。   在接到云初的军令之后,王家三兄弟就率领着人数超过六千的奴军,率先向僧道琛建立在任存城外的军寨发起了进攻。   原本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招揽黑齿常之军的领军将军僧道琛,仗着自己的兵马比黑齿常之的军队装备更好,战马更多,一边在军寨抵抗王氏三兄弟的进攻,一边从白忘川方向组织了两千骑兵,向黑齿常之的破烂军营发起了进攻。   于是,一场属于百济人自己的战斗,彻底的在白忘川这个地方打响。   这一场战斗几乎集结了百济境内七成以上的反叛者。   在僧道琛跟鬼室福信的骑兵攻击下,装备简陋的祈活军大败,无法在白忘川这片平原之地与骑兵对抗。   在被鬼室福信率领骑兵凿穿军阵之后,终于溃散。   幸好有沙吒相如率领的三千精锐长矛兵的掩护下,后退三十里,才站稳脚跟。   随即,黑齿常之率领一千悍卒,趁着夜色,突袭了僧道琛的军寨,放火点燃了僧道琛的粮草,放走了大量的战马,并且一边呼喊,一边在军寨中放火,导致僧道琛以为这是祈活军,全军来攻,匆匆放弃了军寨,回军任存城。   白日里刚刚取得大胜的鬼室福信怒不可遏,竟然在任存城斩下了僧道琛的头颅,还剥夺了百济王子扶余丰的指挥权,改支持另一个从倭国回来的扶余王子扶余忠盛。   扶余丰大怒,在任存城中与鬼室福信大战一场之后,战败被杀。   黑齿常之,沙吒相如在听闻对手军中起了内讧,就再一次与王氏兄弟合兵一处,围困了任存城。 ###第九十章 大破大立   薛仁贵在新罗杀疯了,这位喜欢在铠甲外边罩一袭白袍的将军,每战必定争先,临战必定上阵,上阵必有所获,神勇无敌,曾一度在浿水边追杀金法敏三十里。   裴行俭在新罗也杀的天昏地暗,只是跟薛仁贵不同,他开始学习使用火药,尤其是雷火弹的使用手法已经趋于成熟,在军中特意制备了掷弹兵,在跳荡手之后,每当跳荡手发起进攻之前,必定会有掷弹兵投掷出雷火弹为大军开路,所以,这一路上堪称势如破竹。   程名振在攻破遂川之后,一路向东,横切新罗国土,虽然被新罗王子金仁问阻拦在大虎岭,却数次声东击西,将金仁问的大虎岭防线扯得七零八落,陷落就在眼前。   郭待封侥幸逃过英公屠刀之后,也似乎有了改头换面之心,虽然在杀狼城被金庾信的长子金三光抵挡在长信野不得寸进,同样的,也将金三光的一万兵马牢牢地拖住,让他失去了支援金法敏的机会。   当初在长安参与夺旗的各路悍将,在高句丽的时候还看不出来,进入新罗之后,因为抵抗激烈的缘故,各路英雄好汉的实力全部被催发出来,真正把大唐军队的狼性展现的淋漓尽致。   至于……云初,他似乎消失了。   这一阶段的战报上,总能看到很多让长安人感到熟悉的名字,唯独,万年县令云初似乎从战报上消失了。   而他所统御的熊津都督府,如今各种势力在周留城外集结,分成两派准备决出最后的胜利。   黑齿常之跟沙吒相如没有出来的时候,没有一个百济勋贵看得起那些拿着锄头,耙子的农夫,更没有人看得起那些卑贱到泥土里的奴隶。   现在,这些农夫,奴隶们拿着锄头,耙子要跟他们算总账,算一算六百年来的总账。   天亮的时候,云初起床,在看过一些军报之后,就带着钟馗去了熊津城的集市,准备查看一下商业恢复到了一个什么程度。   昔日那些连唐人脸都不敢看的百济人,现在似乎都在虎视眈眈的盯着唐人。   有一些百济人甚至带着奇怪的优越感,这让云初很是难以理解。   “百济人已经把我们当成了盘中餐。却不知他们已经被你烹调的差不多了,你的饕餮盛宴马上就要开始。”   云初摇摇头道:“周留城,周留城,最终百济的脊梁,精华都会汇聚在周留城,相互毁灭。   没了脊梁,没了精华,就连传承都要消失的百济,这一次真的要消失在天地间了。”   “小小的周留城边上,两方居然纠集了超过二十万的兵马,这真的是让人想不通,毕竟,我们这些唐人还占领者一座城池呢。   还没有把我们这些侵略者赶走,就开始爆发如此大规模的内讧,他们是怎么想的?”   黑齿常之他们跟我们是一伙的,自然假装看不见,鬼室福信跟扶余忠他们则认为,百济的江山,可以给大唐,却不能给那些被他们压榨了数百年的农夫跟奴隶。   如果按照文雅一些说法,便是——宁与友邦,不予家奴。   所以,我们大唐人在扶余忠他们看来,就是水,他们才是山涧里的石头,不管水怎么冲刷石头,最终,石头都会留下来,而水会流走。”   钟馗道:“这样想其实也没有错。”   云初看着钟馗大笑道:“对啊,谁都没有错,那么,错的到底是谁呢?”   钟馗道:“错在我们,不该覆灭百济。”   两人说说笑笑的从集市上走过,或许这座熊津城是唐军驻地的原因,在被唐军拿下之后,对这里的百济人基本上没有进行成规模,大组织的劫掠,导致熊津城的商业并没有彻底的绝迹。   不过,即便是没有遭受大规模劫掠的熊津城中,最兴盛的买卖依旧是奴隶买卖。   众所周知,百姓本身是百姓最后的可以出卖的生产资料,假如他们还有别的生产资料可以出卖的话,就绝对不会出卖自己。   也就是说,百济的社会生活,其实已经崩溃了。   百济是三韩中为一处有大量农田可以耕作的国家,身为海洋季风性气候笼罩的半岛,他们与同纬度的大陆性气候的辽东大陆的耕作条件有着天壤之别。   这里的冬天更冷,适合庄稼生长的时间也更短,所以,这里的粮食总是不够吃的。   在可以好好耕种的年月里生产的粮食都不够吃,每年都会饿死很多人的百济,在目前这个战火纷纷的年月里,饿死的人一定会更多。   云初今天来熊津市场,其实就是来看这里的粮食买卖到底飞涨成了一个什么样子。   在百济人开的粮店外边看了片刻,云初就已经弄明白了粮食在百济人心中的地位。   一斗麦子一百个钱。   这就是挂在粮店外边的水牌上的麦子价格。   一个头上包着一块布的瘦弱男子,提着一个五六岁的女孩,一个三四岁的男孩进入粮店之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出来了,肩头多了一小袋粮食,手边却少了两个孩子。   男子的衣衫看起来还算整齐,两个孩子的衣衫也算整齐,这一家人本应该是百济人中日子过得不错的人家。   目前,就连这样的人家都开始依靠卖孩子苟延残喘了,云初相信,如果这个春天,百济人再不好好耕种粮食的话,人吃人的状况,最晚在五月份这个青黄不接的时候就会上演。   钟馗指着那个背着粮食凄凄惨惨向前走的男子道:“他的孩子白卖了。”   话音刚落,男子抗在肩头上的粮食口袋,就被一个瘦小的人用小刀子划破,粮食口袋里的高粱,顿时就如同瀑布一般倾泻下来,紧接着,洒满粮食的地面,就被乌泱泱的一群人给淹没了。   没了粮食的百济男子,嘴里发出野兽一般的呜咽声,拼命地撕扯地上的那群人想要保卫自己的粮食,却一次次的被那群人推开。   粮食很少,抢夺粮食的人又多,片刻功夫,地上就连一粒高粱都找不到了。   即便是这样,还有一些不死心的人,在泥土中翻找,希望能多找到一点高粱,哪怕是一粒都好。   没了粮食的男子回头看看那群看热闹的粮店伙计,再看看湛蓝的天空,突然仰天大叫道:“苍天啊,活不成了啊,活不成了啊。”   说完话,就低着头一头撞向一根木头柱子。   或许是这个人撞柱子的举动,让钟馗想起了自己在大唐皇宫金殿上撞脑袋的往事,就快速的移动身形,挡在那个柱子跟前,用手抵住了那个男子的脑袋。   男子心丧若死,大喊大叫着将脑袋向前抵,求死之心非常的坚决。   钟馗一只手就控制住了男子,对他道:“我是唐人,你愿意帮我们办事吗?”   男子松掉力道,瞅着钟馗道:“只要给我粮食。”   钟馗点点头道:“这是自然,工钱虽然不多,养活你一家老小还是没有问题的。”   男子道:“你先给我粮食,让我干什么都可以。”   云初走过来指着男子刚刚进去的粮店道:“这家店铺有囤聚居奇的嫌疑,给你二十个手下,现在,立刻,搜查这家店铺,而后,搜查所有粮店,将粮食集中到一起之后,每日在这里支大锅煮粥赈灾!”   男子听了云初的话,再看看跟过来的二十个全副武装的府兵,眼珠子一下子就红了。   冲着云初施礼道:“卑下李成松领命。”   钟馗的丑脸上流露出一丝难看的笑意,指指那个粮栈道:“快去吧,你的孩子们正等着你解救呢。”   李成松擦试一把眼角的泪水,再次向钟馗施礼道:“请借横刀一用。”   钟馗解下横刀递给了李成松道:“如果这件事你一个人办不来,可以多找一些同伴来办,只要不嫌弃我们是唐人就好。”   李成松哽咽道:“某家七岁束发就学,苦读圣贤书近二十载,自忖知晓何为礼义廉耻,直到今日为即将饿死的母亲求一口粥而不可得,不得已才卖儿卖女,已经愧为人子,愧为人夫,愧为人父。   再愧为人又如何呢?”   钟馗道:“救人吧,能救多少救多少。”   李成松再次向钟馗施礼,就带着二十个府兵,杀气腾腾的进入了那家粮栈。   钟馗瞅着笑眯眯的云初道:“乱世之初,以杀人多论英雄,乱世之中,以抢占地盘多寡论英雄,乱世之末,以拯救多少人论成败。   将军,你既然开始施粥,我可以认为这代表着,这些人苦难就要过去了吗?”   云初点点头道:“大唐兵马在百济攻城拔寨,烧杀劫掠,对百济来说是一场灾难。   而后各地豪强纷纷起兵,胁迫百姓参与战乱,且相互攻伐不休,百姓死伤惨重,无力经营民生,这对百济人来说又是一场灾难。   祈活军雄起于百济北方,他们在百济打击豪强,分封土地,将原本已经麻木的百姓再一次激发出来了斗志。   钟馗,不知道你看清了没有,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钟馗见云初似乎有考校之意,就笑道:“没有一个愿意好好筹备生产的,统统以劫掠为生。”   云初哈哈大笑道:“百姓们已经没有了可以被劫掠的东西,就说明,他们的末日也就到来了。” ###第九十一章 唐人的大拯灾   能治理好百济人的只能是百济人。   强势的唐人没有可能变成百济人,只能期待百济人向上走变成唐人。   生活环境会让一个人的思想发生翻天覆地变化,李成松就是被这么改变过来的。   当现实生活摧毁掉他所有的骄傲之后,个人荣辱其实就不算什么事情了。   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自然也不害怕当什么百奸。   有了第一个,云初就能从百济人中间找出一百个,一千个愿意给唐人办事的人。   不到绝境,类似李成松这类读大唐圣贤书长大的人,不会放弃自己的理想更追求的。   更残酷的现实生活相比,李成松这类人因为读书识字,目光可能看的更远一些,也更加能够发现事情的弊病在什么地方。   所以,当他们发现不论是唐人,各路造反者,祈活军还是扶余王子都不能将百济从地狱中带出来的时候,他绝望了。   天涯海阁是百济人学习大唐学问的一个基地,也算是百济人的教育中枢。(并非杜撰)   这里出来的学子基本上都会成为百济的地方官员,如果身份足够,还会进入百济权力中枢。   大唐军队进入熊津城的时候,对于天涯海阁里的人保持了一定的尊重。   因为百济的教育完全复制了大唐的教育,因此,这种天然跟大唐亲近的团体,自然不能损伤它。   苏定方曾经拜访过天涯海阁里面的教授,人家声称苏定方是率兽食人的禽兽,不愿意搭理他,如果他非要让这些教授,博士们出山帮助唐人的话,就拿他们的尸体去代替唐人管理百济人。   那个时候,他们家中的食物不缺,还被仆人,奴隶们伺候的很好,自然不愿意败坏自己在百济的名声。   现在,粮食吃完了,仆人,奴隶跑光了,云初觉得这些人的想法可能会有所改变。   今天之所以来市场,就是专门来看李成松卖孩子的。   苏定方被人家羞辱之后,虽然没有为难他们,却也不愿意帮助他们,任由他们这群人在艰难的环境中苦苦挣扎,而李成松恰恰是天涯海阁这座森林中,经济环境最脆弱的一棵树。   根据监视天涯海阁的人的禀报,李成松终于扛不住了,在向自己的同窗们借贷无门的情况下,终于要卖孩子。   云初觉得时候应该到了,所以特意带了老大一群人来看李成松卖孩子,再把已经陷入绝境的李成松从地狱里面拉出来。   一切都是无意中发现的。   一切都是在无意中发生的。   第二天,李成松就带着十几个同样贫穷的同窗开始按照熊津都督府都督的命令,开始收缴熊津城里的粮食,准备施行配给制度。   就连云初都不敢相信,在李成松一干百济读书人的配合下,在掏空居住在熊津城这个原百济都城的百济大族,沙氏,燕氏,解氏,国氏,木氏在城内城外的秘密储粮点之后,居然从熊津城搜集出四十万石以上的粮食。   所以,熊津城作为唯一一个没有被祈活军打过土豪的城市,现在被李成松补上了这一课。   粮栈里的粮食搜集完毕了,李成松就开始搜集大户人家的粮食。   让云初难以置信的是,他勒索大户的第一刀就砍在了昔日的同窗以及师长们的头上。   尤其是那些在他悲苦辗转四处求告想要给快要饿死的老母亲求一口粥喝,明明家中存粮不少,却不愿意借给他的同窗,师长更是他此次大力搜检的对象。   一时间,天涯海阁的人纷纷登云初的门,希望云初能够约束一下李成松这条疯狗,给他们这些读书人更多的体面。   云初甚至在这群人中间看到了几个自己昔日国子监的同窗。   在客客气气的招待了这些人之后,得知他们并不愿意帮助唐人治理百济,只想着耕读传家,或者浪荡于荒野,闲云野鹤一般的过完残生。   鉴于此,云初就给了李成松更大的权力——执掌百济人的生杀大权!   一百口巨大的铁锅架在野战炉灶上,暗红色的火苗舔舐着漆黑的锅底,铁锅里煮着不知名的粥。   每一口粥锅前边都排满了人,铁锅里面的粥还没有熟透,每口锅的前边就排满了人,放眼望去,队伍的长度超过了三里地。   百济是一个很小的国家,南北不过四百七十里,东西最宽处不过两百里。   在这么狭小的土地上,还有超过二十万高句丽,百济新罗,倭国精壮男子在周留城战斗,等这一场仗打完之后,应该剩不下几个人。   云初决心善待剩余的十余万百济妇孺,因为这个国家将来只剩这点人了。   所以,当半岛其余地方战火纷纷的时候,云初正在以赈灾的名义将收缴来的百济粮食煮给百济百姓吃。   百济有很多很多饥饿的人,好在,这个国家不大,当这些饥饿的人在得知去了熊津城就有饭吃的消息,纷纷离开了空空如也的家乡去熊津城寻找一口饭吃。   吃了云初的饭食,就要给云初干活,这一点云初觉得没有什么不对的,即便是在万年县,云初也是这样做的。   等云初跟钟馗再一次来到熊津城市场上的时候,那种极度仇恨,极度鄙视的目光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感激的目光。   不是那些仇恨唐人的人改变了,而是那些人已经消失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成了奴隶,正在旷野上忙着在春雨落地之前,往地里播撒种子呢。   天涯海阁里的教授,博士们来寻找云初的频率在不断地增加,每一次,云初就闭门谢客。   这些人的能力或许要比李成松高,甚至可能高的多,云初还是不愿意启用他们。   对于目前的百济来说,有以李成松为首的一群只能依靠大唐的力量做官的人,对于百济来说已经足够用了,云初要的只是一个平和的百济,一个能勉强做到自给自足的百济,至于别的,还是等百济人彻底将自己当成唐人以后再说吧。   这个时候启用过于高明的人治理百济,对大唐不好。   进入三月的时候,熊津城周边的农田已经全部播种完毕,来熊津城吃饭的人却越来越多,根据李成松的统计数字来看,投奔熊津城的流民,已经超过了五万。   原本还可以更多的,是因为泗沘城里残存的百济大户们,发现了自己地盘人口流失严重,也开始学云初在熊津城做的那样,煮粥赈灾。   这样做是绝对不能被允许的,于是,钟馗就带着五千兵马绕过周留城这个混乱的战区,去了泗沘城。   周留城的战斗对黑齿长之他们率领的祈活军,极为不利,黑齿长之与沙咤相如几次三番想要带领祈活军离开周留城不与鬼室福信,扶余忠他们硬拼,黑齿长之认为既然祈活军的战斗力不如别人。   这个时候,就该避免硬碰硬的战斗,不断地利用小规模的队伍,袭扰鬼室福信的军队,以小胜积大胜,等武力等级相差无几的时候,再发起致命一击取得最后的胜利。   可惜,此时的祈活军因为战损实在是很严重,不仅仅祈活军部将们不愿意放弃富饶的周留城,就连一向只占便宜不吃亏的王氏兄弟,也支持继续鏖战。   为此,王老大决心在第二天,就率领他的高句丽奴兵向周留城发起一次突击。   黑齿长之很怀疑这是云初的策略,但是,第二天的时候,王家三兄弟亲自领着自家的奴兵勇敢的向周留城头攀爬。   这一次,黑齿长之没有从王家三兄弟的表现上看出任何伪饰与诡诈,看样子,他们确实很想杀进周留城,为此,王家老大在身重箭矢的情况下,依旧高声呼喝,催促后边的奴兵跟上。   眼看着奴兵们就要登上城池,周留城的大门洞开,从左右两边的城门里杀出两支骑兵,准备上下夹击,把高句丽奴兵绞杀的周留城下。   看到这个状况,黑齿长之与沙吒相如不得不带着本部兵马向那两支骑兵迎上去,以保护还在攻城的王家三兄弟的奴兵。   城头的鬼室福信见黑齿长之与沙吒相如的兵马动弹了,就亲自带领着兵马跟着出城,支援那两支宝贵的骑兵。   王老大顶着圆盾,忍耐着城头泼下来的金汁散发出的恶臭,见黑齿长之已经与鬼室福信酣战到了一起,就大喊一声“撤退”。他自己率先顺着梯子滑到城下。   王家另外两兄弟也纷纷放弃了攻城,而是顶着从背后射来的羽箭,死命的向鬼室福信进攻,希望能够减轻一下黑齿长之这边的压力。   这一战,从清晨一直鏖战到下午太阳落山时分,从战场上归来的黑齿长之瞅着战场上遍地的敌我两方将士的尸骸,忍不住长叹一声。   今天又是一场难以分清胜负的战斗,一场毫无意义的战斗。   “云初在干什么?”黑齿长之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好久没有接到云初的指令了。   沙吒相如用沙哑的嗓子回答道:“听说在熊津,泗沘两地赈济灾民,也忙着种庄稼呢。”   黑齿长之点点头道:“这就好,这就好,这就好……” ###第九十二章 百济的第一场春雨   云初已经传递给了黑齿常之一个非常明显的讯号——只有周留城附近好战的百济人死光,残余的百济人才有机会好好地活下去。   海滩边上爆炸的那一颗雷火弹,便是一个严厉的警告,如果他做不到,云初就会带着大唐军队亲自做。   总之,百济需要安定,需要彻底的臣服,哪怕最后一个人都不剩,也是一种安定,也是一种臣服。   这就是大唐帝国对于百济的要求,对高句丽的要求,也是即将对新罗的要求。   站在夕阳下的山包上,黑齿常之俯视着脚下的祈活军大营。   他的祈活军,与其说是一支军队,不如说就是一支流浪的百济族群。   在这一支庞大的队伍中,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孩子跟一些牲畜。   夕阳从西边渐渐下落,黑色的阴影逐渐从西边铺向东边,就像有什么东西吞噬掉了光明,只把黑暗留给百济……   他相信,云初就带着强大的大唐军队就站在黑影里看着他,看着他们这群百济人,高句丽人,新罗人,倭国人在周留城附近相互厮杀。   一旦这些人厮杀不动的时候,也就到了大唐铁骑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时候,到时候,那些身着黑色甲胄的骑兵,将会把这里的喧闹彻底平息下去。   这一刻,黑齿常之很想冲着被黑色淹没的地方放声大吼,喉咙里却似乎堵塞着东西,喊不出来。   黑齿常之坐在一块石头上坐了很久,直到月亮出山,沙吒相如才端着一碗麦饭走了过来,将麦饭塞进他的手里,找了一块石头也坐了下来。   “事情不对头啊。”沙吒相如低声道。   黑齿常之吃着麦饭没有回答。   “王家三兄弟跟他们的奴兵勇敢的不像话。”沙吒相如没有卖关子,直接说出了答案。   黑齿常之快速的将麦饭吃完,将饭碗丢在一边道:“忠义,交给你一个任务。”   沙吒相如道:“尽管说。”   黑齿常之道:“我要你带着这里的妇孺脱离战场,有这些老弱妇孺在,非常的影响我们战力。”   沙吒相如点点头道:“你说的很对,有老弱妇孺在,我们就没有了快捷如风这个本事。   不过,你准备把这些老弱妇孺送到哪里去呢,如今的百济,哪里都不安全,没有了大军保护,他们只能被别人鱼肉,不可能有生机的。”   “送去熊津城给云初。”   沙咤相如沉默片刻道:“他们可能不愿意去。”   黑齿常之突然愤怒起来,站起身对沙吒相如道:“这是他们最后的生机。”   沙吒相如道:“不是说好了,准许我们从北打到南方,给百济打出一个真正的平安来吗?”   黑齿常之指着矗立在黑暗中的周留城道:“云初要的人已经全部在这里了。   他没有那么多的耐心继续等我们一点点的给百济人打出一个平安来,同时,我刚刚才想明白,我们所说的平安的百济,并不是云初想要的平安的百济。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唐将,所有的出发点都必须以唐人的利益为出发点,不会以百济人的利益为出发点。”   沙吒相如瞅着黑齿常之道:“你其实一直在想着如何脱离云初的控制是吗?”   黑齿常之点点头道:“我一直在寻找机会,寻找一个可以让百济继续存活下去的机会,现在看来,不可能了。”   沙吒相如低声道:“我们可以跟鬼室福信他们联手跟唐军作战,最后,把他们驱逐出百济。”   黑齿常之一拳砸在石头上,任凭手上的血流在石头上,沉默半晌才到:“鬼室福信不是金庾信,扶余忠也不是金法敏,把这些人交到他们手中,是寻死之道。”   沙吒相如咬牙道:“那就直接去新罗,投奔金庾信跟金法敏,至少还有一条活路。”   黑齿常之摇摇头道:“唐人的三十几万大军正在扫荡新罗,金法敏,金庾信,金仁问他们的军队连连败退,唐军的前锋距离新罗金城不足两百里。   新罗覆灭就在眼前,这个时候投靠他们攻击唐军,最后除过战死之外,我不认为还有别的结果。”   沙吒相如怒道:“不管怎么样都是死路一条,不如痛痛快快的战死算了。”   黑齿常之苦笑一声道:“至少那些老弱妇孺还能活。”   沙吒相如沉默片刻道:“明白了,造反的人云初看不上是吧?”   黑齿常之点点头道:“是这样的。”   沙吒相如在黑齿常之的肩膀上拍一下道:“你比我聪明一些,以后,你还需要再聪明一些,所以,应该是你带着这些老弱妇孺去熊津城,我来带着剩下的青壮全部战死在这里算了。”   黑齿常之瞅着沙吒相如笑道:“你知道我是不能离开大军的,不过,有你这样的兄弟,我即便是战死了也觉得欢喜,此生没有白来这世上一遭。   准备吧,明天清晨就走。”   消息传下去之后,祈活军军营里哭声一片,很多带着家眷一起来到周留城下的祈活军将士,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为什么要分离。   这样的举动也动摇了祈活军的军心,不少的祈活军将士放下武器,死活要跟着自己的家眷一起离开。   黑齿常之没有阻拦,只是他们的哭声引来了鬼室福信的注意,在半夜时分,悄悄地打开了城门,派出一支军队趁着黑夜突袭祈活军。   虽然黑齿常之已经派遣了部下防备鬼室福信的突袭,却因为军心浮动的缘故,前锋没有挡住突袭的军队,导致那些人杀进军营,将祈活军的营地搅翻了天。   黑齿常之不得不与沙吒相如一起带着自己的本部亲兵,诛杀这些突袭进来的人,一边下令,全军后退十里。   鬼室福信却不愿意放过他们,几乎以全军出击的姿态追杀祈活军。   不得已,祈活军只能边站边退,等到天明时分,他们竟然向后撤退了整整三十里。   得胜的鬼室福信这一路上捉到了很多的老弱妇孺,他竟然残忍的在军阵前,将捉到的老弱妇孺,当着祈活军的面,一一斩杀。   黑齿常之悲愤的看了沙吒相如一眼道:“我去杀了他,其余的就拜托你了。”   说罢,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吼一声“跟我走”,而是独自向鬼室福信的大军杀了过去。   随即,那些对黑齿常之忠心耿耿的亲兵们就追随了上去,眼看着两军就要交战了,又有很多愿意追随黑齿常之的祈活军跟着杀了出去。   眼看着黑齿常之在敌军中左突右杀如入无人之境,就有更多的祈活军迎着冲锋过来的敌人杀了过去。   原本一心想要看热闹的王家三兄弟,看到这个场面,忍不住叹息一声,也带着奴兵杀进了战场。   现在,没有人阻拦沙吒相如带走军中的老弱妇孺了。   即便在乱军中厮杀的黑齿常之,在看到因为相信自己,从百济最北方一路追随自己来到周留城的百姓,开始跟着沙吒相如移动的时候,原本愤怒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一刀砍翻了一个敌人,对那些在乱军中各自战斗的部下吼叫道:“向我靠拢,结阵!”   沙吒相如带着老弱妇孺们迁徙的场面非常壮观,人数之多,一眼看不到头。   经历了昨夜那场惨痛的教训,老弱妇孺们相互帮衬着,相互照顾着,让老的,小的,怀孕的坐上牛车,马车,还能走动路的就跟着马车,牛车,驴车,甚至羊车边上跑。   小姑娘怀里抱着羊羔,小男孩怀里抱着嗷嗷叫的猪崽,小狗在地上跑。强壮的妇人一会在前,一会在后,照顾所有走不动路,快要掉队的人。   尽管所有人已经非常疲倦了,她们依旧坚持着向前走,她们终于明白了,如果他们不走,就会害死那些正在跟敌人作战的亲人。   清晨起了雾,雾气很大,整支大军走进雾气之后,就像是被吞没了一般。   沙吒相如回头再看一眼还在厮杀的战场,孤狼一样的嚎叫一声,就钻进了雾气中。   就在雾气将要散开的时候,百济的天空开始下雨,雨水不大,却凉丝丝的,落在黑齿常之燥热的脸上,已经极度疲惫的黑齿常之张开满是血痂的嘴巴,他觉得雨水甜丝丝的,这应该是百济新的一年中的第一场春雨。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战斗了多长时间,只知道自己非常的疲惫,双臂就像灌了铅水一般沉重,双腿每挪动一步都需要付出全身的力气。   他身边的祈活军越来越少,而王家三兄弟早就不知道逃跑到哪里去了。   云初赠送给他的铁甲依旧是那么的靠谱,长刀在铁甲上划过,除过能起一溜火星之外,不能伤他分毫,就算是羽箭落在他的甲胄上也会自动滑开。   这样的铠甲,只有重武器才能伤到他,所以,一柄沉重的狼牙棒就砸在他的肩背上。   黑齿常之高大的声影踉跄向前扑一下,他想站住,身体却开始摇摆,嗓子眼里像着火一般,横刀也不知去了哪里。   沉重的身体轰然倒地,让他仰面朝天倒在地上,眼看着周围全是影影绰绰的敌军身影。   黑齿常之也不再理会,他张大了嘴巴,想要再品尝一下百济的第一场春雨。 ###第九十三章 百济灭亡   有人用勾镰勾住了他的甲胄,然后纵马,黑齿常之的身体就在泥浆中被拖行。   黑齿常之看到一个年轻的亲兵飞扑过来,想要解救他,却被一柄横刺过的长矛洞穿了咽喉,亲兵的身体就落在黑齿常之的身边,喉咙里的血喷到黑齿常之的脸上,血,很烫,但是,那个年轻亲兵的身体,却在渐渐地冷却。   无数柄长刀砍下来,大部分被甲胄给挡住了,有一些没有被挡住,给黑齿常之造成的伤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因为他的心比伤口更加疼痛。   等他的身体停止滑动的时候,鬼室福信那张丑陋的脸出现在他的头顶,脸上洋溢着胜利后的得意模样。   “快跑!”黑齿常之向鬼室福信大叫一声。   但是,他的嗓子依旧很痛,明明是在呐喊,声音却堵在喉咙里传不出去。   鬼室福信低下头问道:“你说什么?”   黑齿常之再次道:“快跑。”   “你说什么?”鬼室福信又问道。   这一次黑齿常之不肯说了,调整一下身体,换一个舒服一些的姿势,闭上眼睛,任凭春雨落在他的脸上。   春雨集结成的小小水洼里起了微不可查的涟漪,全身躺在地上的黑齿常之比双脚踩在大地上的鬼室福信更早感受到了这种震颤。   鬼室福信得意的道:“我不准备现在杀你,等我回城之后,就会把你弄干净,用你的肉开一场黑齿大宴,应该有很多人喜欢。”   黑齿常之睁开眼睛,用沙哑的声音道:“烤熟了,记得先喂我吃一片,我也很想知道我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看到黑齿常之平静的样子,鬼室福信道:“这一次惨败,你不可能卷土重来了吧?”   黑齿常之道:“百济,百济百族汇集之族,从今日起,再无百济之名。”   说罢,就继续闭上眼睛,身体非常的放松,就像躺在阳光里一般。   水坑里的涟漪变得密集起来,紧接着就有水珠从水面上跳跃,再接着,就是一连串,急促的号角声从四面八方响起,黑齿长之微微叹一口气,没有睁开眼睛。   鬼室福信焦急的向周围看过去,猛地抽出长刀,抵在黑齿常之的咽喉上道:“来的是谁?”   黑齿常之懒得回答这个家伙的愚蠢的问题,岿然不动。   “唐军来了——”一声凄厉的喊声从西北角传来,鬼室福信向西北角看去,只见一群黑甲骑兵正迅速的向他所在的位置扑过来。   即便是躺在地上好奇观望的黑齿常之都已经看到云初那张令人生厌的嘴脸了,鬼室福信居然不杀他,还让人把他把他绑起来会去烧烤吃。   跟黑齿常之想的一样,身着黑色甲胄的骑兵很快就把那群土黄色衣服的百济兵给淹没了。   鬼室福信跑的很快,只是当他跑到周留城的时候,才发现这座城池上飘着唐人的旗帜,奇丑无比的钟馗正站在城头俯瞰着这群已经无路可逃的百济人。   鬼室福信拨转马头,就向城池南边狂奔,跑了不足五里,就看到一队大唐骑兵正在正前方等着他。   鬼室福信没有上前交战的胆量,不得已再次向右拨转马头,继续落荒而逃。   只是因为运气不好的缘故,每一次都能在路口看到唐人骑兵,随后,再被唐人骑兵尾随追杀,不知不觉,追在后面的骑兵越来越多。   “不能再向右转了,再转一次你就会重新回到周留城下。”被绑在一匹战马背上的黑齿常之觉得非常尴尬,不得不出言提醒鬼室福信。   鬼室福信抬手就是一刀劈砍在黑齿常之的肩头,眼看着黑齿常之一头栽倒在马下,就对自己的部下吼叫道:“向南,冲啊。”   话音刚落,数十根平射过来的弩枪带着裂帛一般的脆响从不远处的丘陵地带飞过来。   这些弩枪的目标明显不是马上的骑士而是他们胯下的战马,六尺长的弩枪穿过战马身体的时候就像刺破了一个水袋,似乎察觉不到任何阻碍。   在弩枪制止了百济人的冲锋速度之后,两支骑兵就一左一右的杀进了百济人的军阵。   鬼室福信逃跑的时候,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将自己的队伍拉成了一字长蛇阵,作战经验丰富的唐军折冲校尉几乎不用相互联络,就纷纷出击,将这个长蛇斩成了七八截。   这一次云初没有参与作战,这还是他第一次以一位智慧者的角度来看待一场战争。   在周留城到底要杀多少人,云初一直在心头问自己,直到他在前来周留城的路上遇见了沙吒相如率领的流民大军之后,他才有了一个准确的回答。   因为黑齿常之已经替他做出来了一个很好的选择。   凡是愿意跟着黑齿常之继续作战的人,必定都是造反的中坚人士,不愿意跟着黑齿常之继续作战的,都是一群可以教育,可以抚化的人群。   至于跟鬼室福信,扶余忠混在一起的倭国人,新罗人,高句丽人,云初就很自然的认为,可以一个不留。   只有站在主帅这个位置上,才能真正了解大唐军队是何等的可怕。   他们训练有素,他们装备精良,他们野心勃勃,他们一旦作战就不死不休。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以前,这句话是形容秦军的,后来是形容关中军卒的,现在,因为大唐的缘故,已经把这一股子血性灌注在了所有大唐府兵们的身上。   现如今,云初麾下的河北府兵就有一万一千人,经过前阵子的整顿,让府兵们暂时放下了地域之分后,现在用起来,真的有如臂使指的顺畅感。   这一批来自河北道的府兵,自从踏上百济国土之后,就没有获得什么好的发财机会。   相反,硬仗倒是大了不少,从某种状况来看,他们来百济真的很亏。   所以,云初这一次准备把百济勋贵们盘踞的周留城留给他们,至于,自己带来的这群万年县府兵已经吃的肥成猪了,现在作战的时候很是惜命,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战死,导致自己拿命赚来的钱,变成了另外一个男人享受的基础。   天快黑的时候,野外的战争就已经结束了,一群满身血污的折冲校尉用渴盼的目光看着云初,他们极度的渴望进入已经被钟馗封锁的周留城。   云初点点头道:“既然是事先说好的,那就去吧,记住了,你们只有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要熊津都督府的辖地之内,再无刀兵之声。”   “喏!”   这些应承的声音传遍全军,然后,就分成四路人马,从敞开的周留城四个城门涌进城池。   周留城破之日,城池内外百济军水陆败死者数万人,浮尸满江,血流遍地,宛如地狱。   扶余忠的王宫在周留山头,扶余忠自王宫出,投降,然宫女三千人见此亡国景象,义不偷生,纷纷投入白马江殉难。   这三千宫女与在黄山杀妻灭子也要抵抗金庾信大军,最终死国的阶伯,谏言犯上的兴首,成忠,就成了百济国最后的遮羞布。   前者曰:三千落花,后者曰:百济三忠。   被苏定方押解去了长安的百济王扶余义慈的失败,百济人并不感到悲伤,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昏聩无能的君主,也是导致百济被灭国的最大元凶。   然而,扶余忠的投降,却算是真正打断了百济人的脊梁,从此算是真正死了复国之心。   云初再见到黑齿常之的时候,他是被部下抬进来的,一同被抬进来的还有断了一条腿的鬼室福信。   黑齿常之之所以没死,是因为大唐的甲胄的脖领处有一道防止被割喉的甲片,鬼室福信的那一刀虽然伤到了他,却没有杀死他。   黑齿常之见云初一言不发,只是泪流不止,不仅仅不准医工给他治伤,就连食物跟水也一一拒绝。   鬼室福信倒是见到云初就连连求饶,还说自己愿意带着唐军,平定百济其余的不臣之地。   面对这样的人,云初却没有了说话的兴致,直接下令斩下人头,用石灰腌制好,等使者出发的时候,就送去长安展览。   黑齿常之的求死之心非常的浓烈,不论是云初劝解,还是钟馗,沙吒相如劝解,他都一言不发,还用布条子绑住自己的嘴巴,以明心志。   从大行城赶来送物资的温柔听说之后,就对云初道:“我们这些人说啥,他都听不进去,因为,我们这些人在他眼中已经毫无信义可言。   不过,我们劝不动,不代表别人劝不动。”   云初诧异的道:“陛下招降黑齿常之的文书就在我手里,我就担心这家伙一旦拒绝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温柔笑道:“交给我便是。”   说完话就要走了皇帝诏书就去了伤兵营,找到百济王扶余忠道:“黑齿常之死,你死,黑齿常之活,你活!”   傍晚时分,云初就听到黑齿常之已经开始进食,进水,接受治疗的消息。   满百济的人中间,云初唯一觉得有愧的便是黑齿常之,在他身上,云初用了太多的权谋,太多的诡计,其中有很多事情做的非常的不人道。   如果黑齿常之是一个奸佞也就罢了,云初不会有一丝半毫的愧疚之心。   但是,这个人偏偏就是一个忠厚老实的人,说实话,将这样的一个人弄到被百济人,人人唾骂,并且遗臭万年的地步,实在是不厚道。 ###第九十四章 最后的挽歌   百济国灭亡是天注定!   这句话不是云初说的,也不是别的什么跟百济国没有关系的瞎说的。   是扶余忠自己说给黑齿常之听的还,还拿出来好多证据,证明百济就该灭亡。   这些证据早在大唐永徽五年的时候就出现了。   永徽五年己未,百济乌会寺有大赤马,昼夜六时绕寺行道。   二月,众狐入义慈宫中,一白狐坐佐平书案上。   四月,太子宫雌鸡与小雀交婚。   五月,泗泚岸大鱼出死,长三丈,人食之者皆死。   九月,宫中槐树鸣如人哭,夜鬼哭宫南路上。   永徽六年庚申,春二月,王都井水血色,西海边小鱼出死,百姓食之不尽,泗泚水血色。   四月,虾蟆数万集于树上。王都市人无故惊走,如有捕捉,惊仆死者百余,亡失财物无数。   五月,风雨暴至,震“天王”“道让”二寺塔,又震白石寺讲堂,玄云如龙,东西相斗于空中。   六月,王兴寺僧皆见如舡楫随大水入寺门。有大犬如野鹿,自西至泗泚岸,向王宫吠之,俄不知所之。   城中群犬集于路上,或吠或哭,移时而散。   有一鬼入宫中,大呼曰:“百济亡,百济亡”,即入地。   云初听了扶余忠说的这些征兆,叹口气道:“果然,亡百济者并非大唐,而是天意。”   扶余忠吃惊的道:“难道大唐那边也有天兆?”   云初瞅一眼温柔再次叹了口气。   温柔疑惑地道:“永徽五年二月,司天监言:有荧惑星自东方青龙位入紫微宫,随即,王皇后,萧淑妃薨。   永徽五年四月:岐州有蝗虫自东而来,数十万亩庄稼幼苗被蝗虫啃食殆尽,百姓嚎哭之声动于九天,大雨滂沱之后天边现蚩尤旗。   永徽五年七月,有山洪突发于万年宫,冲毁万年宫后门,宫中积水三尺有余,幸好有薛仁贵敲击宫门示警,陛下方才安然无恙。   永徽五年十月,我大唐第一悍将尉迟敬德突然眼歪口斜,口流长涎,以手为笔,告知我皇,有猛鬼。   永徽六年,大雨……”   等温柔说完这些发生在大唐的怪事之后,云初的脸色铁青,就连扶余忠也面色发白。   因为,温柔说的事情,每一桩,每一件都是确有其事,并非凭空杜撰。   而且这些故事,都与辽东,或者东方有关。   扶余忠最后施礼道:“难道说真的是天意难违?”   云初道:“天作棋盘星做子,这样的大棋局谁人能下呢?”   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请扶余忠下去休息,自己忧心忡忡的开始提笔上疏。   等扶余忠离开之后,云初就放下毛笔道:“我刚才出的那个对句,你能对上来吗?”   温柔将自己丢在椅子上,呢喃道:“天作棋盘星做子,谁人能下?有些意思,有些意思,容我慢慢想。”   想了一会发现对不上来,就有些生气的道:“我去看看黑齿常之,要把刚才跟扶余忠说的话,给他再说一遍,可以减少他的愧疚之意。”   云初摊摊手道:“你觉得黑齿常之会相信?”   温柔笑道:“扶余忠说的那些话他也不相信,不过呢,既然连扶余忠都认为百济天该灭亡,他这个百济的旧将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总归,都是想要一个借口罢了,扶余忠不想让世人以为百济之所以灭亡完全是他的缘故。   黑齿常之也不想让别人以为,是自己的行为导致了百济的灭亡,总是,就是没人愿意为百济的灭亡背锅。”   云初又道:“百济剩余的人口,已经被集中到了熊津城,泗沘城两地,你既然见过那个天涯海阁的李如松,那就多想想如何利用这个天涯海阁来控制百济。”   温柔道:“天涯海阁的叛徒李成松在掌握大权之后,利用手中的权力,已经拷问致死了不下十六个天涯海阁的同窗跟先生,血仇已经建立,目前看来,没有任何和平共处的可能。   所以,此时的天涯海阁还是利用一下的,一方治理熊津城,一方治理泗沘城,然他们相互形成制约,唯有如此,这两方都只能小心伺候我大唐,一旦伺候的不好,就不仅仅是没官做,而是要考虑会不会发生灭族的惨案。   只要这样安排了,我们就能把精力从治理百济这样的事情上抽出来,专注于孙仁师,刘仁轨,刘仁愿这三仁在海上的战斗了。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倭国派来战船千艘,刘仁轨他们只有战船四百,在实力上似乎有所不足。   不过,我们已经支援了那么多的火油弹,就算战船不够,实力上也应该是持平了。”   云初点点头道:“等到刘仁轨他们与倭人的海战结束之后,我们也就要进军新罗了,彻底的终结辽东地上的战争。”   温柔笑道:“怎么了,有些不耐烦,想家了?”   云初怒道:“我儿子闺女已经开口说话了,叫的第一声既不是阿爷,也不是阿娘而是阿姑,真是岂有此理。”   温柔大笑道:“娜哈是个好孩子,看样子,你不在的时候没少替你带孩子。”   云初叹口气道:“我还听闻玄奘大师开春之后就病的很重,老神仙去看过之后说,玄奘大师的病不在皮囊,而在心中,似乎有进入寂灭之心。   老猴子在阔别楼兰二十七年故地重游的时候,竟然发现整个楼兰国已经人去屋空,但是屋子里的器具,家什却都在,所有人就像是一瞬间消失的。   他在楼兰故地夜晚宿营的时候,却遇到极为诡异的突袭,若不是手中有雷火弹,老猴子可能就要交代在那里,即便是这样,老猴子也断了一条腿。   还有,那个皮孩子李弘,就因为在长孙无忌过寿的时候不知道被谁害的饮用了烈酒,醉的一塌糊涂不说,还说出长孙无忌乃是他亲爷爷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差一点被陛下打死,听说已经有人开始向陛下提议,东宫行为是否属于悖逆。   家里出了这么多的事情,我真的是没有心思,继续把时间耗在辽东了。”   温柔道:“确实如此,长安才是咱们的根基之地,辽东,对我们来说仅仅是一个工具。   说到工具,我这就去看看黑齿常之,继续解开他的心结为上。”   云初叹口气道:“我们一起去吧。”   这才几天时间,一个壮硕高大挺拔的汉子,如今好像老了十岁以上,腰背佝偻了不说,就连鬓角也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白发。   见云初跟温柔来了,黑齿常之径直道:“如果两位还把我当成一个人,请让我跟沙吒相如去大唐陇右道戍边去吧。”   云初点点头道:“也好,扶余义慈带去大唐的三万多百济人被安置到了陇右,那里的土地也算是肥沃,只是经常受到吐谷浑跟吐蕃强盗的骚扰,不算一个修心养性的好地方。”   黑齿常之道:“将军可以把黑齿常之当成一个死人来对待了。”   云初道:“只要能解开你的心结,愿意去哪里都成,总之,我最担心的不是你会不会继续跟着我,而是担心你我不能同殿为臣,最后成为死敌。”   黑齿常之叹口气道:“百济没了,是彻底的没了,扶余忠这等王室都认为百济灭亡在天,我不过百济人的一介鹰犬,自然无话可说。”   温柔笑道:“你这样的人不管在那里都会成为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既然你一心想去陇右,我们一定会极力促成此事。”   黑齿常之躬身施礼道:“临走前,我想去熊津,泗沘城去看看。”   云初道:“只能等到灭了新罗之后再说了。”   黑齿常之道:“也好,既然百济,高句丽都已经灭亡,他新罗又何能例外?”   温柔大笑道:“这是自然,将军一定要在攻伐新罗一事上多多出力,唯有如此,你的官爵才会高一些,也方便你庇佑那些迁徙去了大唐的故人。”   黑齿常之冷声道:“这是必然,如果可能,我想斩下金庾信的人头。”   从黑齿常之那里出来之后,云初跟温柔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无限的遗憾之色。   比黑齿常之厉害,聪明的人不是没有,但是,比黑齿常之忠厚的却着实是一个都找不到。   现在,这个人终究还是脱离了他们的控制,要走属于自己的道路了。   百济的战乱终于被平息了,云初一把火烧了周留城,这是一座辉煌的城池,原本是百济人给自己准备的下一个都城,如今,在烈焰升腾中化为灰烬。   不论是这里曾经有过多少传说,多少故事,最终都会尘归尘土归土,成为史书上的一曲悲歌。   对于云初这头幼小的饕餮来说,百济这桌菜,也终于被他吞噬的干干净净,一点渣滓都没有留下来。   显庆二年春,刘仁轨在白江口以少胜多,一战击溃倭国四万水师,这一战,海上烈焰滔天,倭国一千余艘战船,着火的就有八百余艘,倭人溺死者众。   此战俘获九州本地势力的小君筑紫君萨夜麻、土师富杼、大伴部博麻等。 ###第九十五章 无能的金凤山   刘仁轨那边传来的大胜消息,并没有让驻守百济的云初感到有多快乐。   不是他不讨厌倭人了,而是,在他看来,这本身就是一场必定会胜利的战争。   另外,身为大唐人的他,对于胜利的消息已经快要麻木了。   他的大帅李绩,苏定方战无不胜,他的小帅高侃,契苾何力战无不胜,大唐悍将薛仁贵战无不胜,大唐悍将裴行俭战无不胜,大唐地方悍将程名振战无不胜,大唐军中著名的蠢货郭待封战无不胜……   现在,就连云初自己也战无不胜的情况下,刘仁轨在白江口战胜矮小如狗的野人一般的倭人,又有什么让人感到奇怪的呢?   以前,看史书的时候,云初都会被这一场波澜壮阔的灭国之战刺激的荷尔蒙飙升,恨不得化身为一名大唐府兵亲身经历一下这场让国人骄傲了上千年的战争。   现在,他来了,他不但是一名府兵,还是一个县令,更是一个将军,百济的最高治安官!   在完全经历了这场战争之后,他忽然发现,战争,真的是一个非常无趣的事情。   当然,能发出这种感慨的只有胜利者,失败者是来不及发出这样的感慨就已经被战马踩踏成肉泥,妻儿老小早就成为了胜利者的奴隶,在皮鞭下为胜利者赚钱。   一场战争对一个小国家的伤害有多大,云初现在非常的清楚。   百济一半以上的人口消失了。   百济八成以上的城镇化为了废墟。   百济的田地早已无人耕作,昔日长满庄稼的土地如今荒草比麦苗更高。   当云初带领着大军在原野上行军的时候,就不由自主的吟诵出曹操的那首《蒿里行》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钟馗在一边讥讽道:“你所说的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难道不是你亲自干的吗?”   云初白了钟馗一眼道:“我之所以在这个时候念这首乐府,是要让你们记住,这一幕万万不能出现在我大唐的国土上,不能落在我大唐的百姓头上。   但凡有这样的乱国之贼,我等必将齐心合力屠戮之。将之斩尽杀绝。”   众将见年轻的总管有这样的豪迈心情,齐声喝一声彩,很照顾他们总管的心情。   当然,这些地属河北的将士们之所以这样恭维云总管,主要是周留城里的缴获,总管可是一个子都没有要,他带来的四千关中折冲府的人马,也一个子都没有要,全部便宜了他们这群河北府兵。   就冲着这一点,这群跟着云初厮混的府兵们也一定会把云初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他们不知道的是,万年县的伤残府兵,以及那些被云初勾选死亡的府兵,已经被温柔全部丢在大行城了。   温柔甚至利用刘春来整日昏昏沉沉的机会,将大行城的各行各业,全部安插上了自己的人手。   其中,以五百不良人在这些生意里面占据的利益最重,不是不给府兵们分派,而是不能,不论是云初还是温柔都担待不起邀买府兵人心这个罪名。   这方面,李治看的死死地,不会容忍任何人去触碰这一块的权力。   不过,这并不妨碍,云初将大行城这座资源极为丰富的城市变成长安的原料供应地。   同样,百济也是一样。   云初最近对于战争的敏锐度下降了,却对如何利用这里的资源帮助长安变得更富庶的行为,变得更加敏感了。   既然所有人都在嫌弃,大唐以举国之力供应长安是有弊端的,那么,只要绕开大唐本土,利用羁縻地,占领地来供养长安,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吧?   百济现在啥都没有,没人能看的上,但是呢,人类恢复的能力是强大的,云初相信,不出十年,百济还是会恢复到以前的模样。   因为,人是会跑的。   被军队杀死的人虽然很多,但是,逃进山林,荒野里的人更多,一旦战争结束,那些人会回来的。   云初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率领着大军进入了新罗境内。   此时此刻,大唐共计四十万的雄兵猛将已经全部进入了新罗,新罗的覆亡,再无悬念可言。   云初是从新罗最南方的进军的,按照李绩的军令,云初军作为偏师从南方进军,拿下新罗重镇伽倻城。   伽倻城是新罗国最不稳定的一座城池,只因为这座城原本是十二个小国组成的,百年前才被新罗收入囊中。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六个载有天子的大蛋从天而降,然后六个男孩破壳而出,十二天后长大成人。   其中一个叫首露,成了金官伽倻的国王。另外五个人分别建立了大伽倻,星山伽倻,阿罗伽倻,古宁伽倻和小伽倻。   说来古怪,这里的人似乎并不与新罗人亲近,相反,他们更加认同倭国人。   以至于在一百年前,新罗人攻占伽倻的时候,除过伽倻贵族投降新罗,成为新罗国的小贵族,其余大部分百姓都渡海去了倭国。   云初此次的目的,就在于清除伽倻城,让距离伽倻城不足两百里的新罗国都金城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   相比高句丽跟百济,新罗百姓明显更加富裕一些,至少,这里的房屋已经脱离了草房子这样的概念,已经有了土坯房子,以及木头房子。   在清除掉高句丽跟百济之后,大唐军队就脱掉了所有的伪装,直接对这个小小的国家,展开了最残酷的进攻。   道路崎岖难行,好在这一路上,云初军没有遭遇任何抵抗,即便是经过一些险要的关隘的时候,军寨完好无损,里面却一个人都没有。   这是坚壁清野的状态。   因为出现了坚壁清野的状态,一路上看不到一个新罗人,找不到一处有人的村寨,反而让云初担忧起来,十几道斥候不断地在荒野,道路两边穿梭,检查一段路途,云初大军才前进一段。   两百里的道路,云初军整整走了六天,才看到伽倻城的城墙。   云初抵达伽倻城的时候,这座城池上旗幡招展,号角声不断地响起,城头上的人影绰绰,但是,城池之内却鸦雀无声。   看到这个状态的伽倻城,云初觉得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就下令全军安营扎寨,制造巨型投石机,还在骑兵的掩护下开始向伽倻城挖掘壕沟。   当云初军用六天时间制造好了投石车,并且将他高高地竖立起来,且壕沟也挖掘到了城下,只等投石车砸烂城墙,大军就一拥而入的时候,城门就开了。   一群新罗官员捧着田土,户簿出城投降。   为首的伽倻城城主高举着自己的印信拜倒在云初马前道:“罪臣金凤山请降。”   看着跪拜在自己脚下的金凤山,云初忽然觉得自己就像吞了一把苍蝇一般恶心。   因为,他觉得自己被眼前这个家伙给欺骗了。   伽倻城,很有可能是一座空城,自己率领一万大军远道而来,就是为了奔袭金城的,如今,却在空荡荡的伽倻城浪费了至少六天的时间。   金凤山脸上洋溢着胜利者的微笑,朝云初拱手道:“知晓将军怒意难平,罪臣把全家都带来了,如果将军需要屠城以震慑人心的话,就屠戮罪臣全家,也能起到震慑人心的作用,还请将军放过伽倻城里的百姓。”   这样的屁话,温柔自然是不肯相信的,因为他在城主金凤山的家眷群中发现,这些男男女女看起来像贫苦人多过像富贵人家。   尤其是在掰开号称是金凤山母亲的老妪的手,看到了无数的裂口以及老茧,一切就已经真相大白了,金凤山的家眷早跑了,这家伙还带着一群贫苦百姓,给他们穿上好看的衣衫来假装是他的家人。   金凤山见谎言被拆穿,不但没有表现出害怕的意思,指着云初大声笑道:“十天时间,十天时间,是我这个新罗王族最后能给新罗做的事情。   儿郎们,我在这里等着你们归来!”   说罢,就从袖子里掏出一柄短剑,笨拙的刺向云初,不等他跑到面前,就已经被盛怒的云初用马槊斩掉了他的头颅。   最是痛恨别人欺骗自己的云初,在钟馗,王德发,以及回来不久的张东海控制了伽倻城之后,当场就下达了格杀令,不是格杀金凤山所谓的家眷,而是下令格杀了这些出城投降的新罗官员。   随即,河北道的贫困的府兵们就再一次呐喊着杀进了伽倻城。   原本不用这样做的,只是因为,新罗国都金城,每日都有数十艘大船,载着新罗勋贵们从东海岸离开了新罗。   虽然不知道这些人会去那里,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他们准备暂时离开新罗,避开势力庞大的唐军。   一旦唐军班师还朝,这些逃到海上的新罗勋贵们就能悄悄地潜回来,重新复国。   新罗东海岸,目前还没有一艘大唐水师的船只可以抵达这里,李绩虽然暴怒,却毫无办法。   金凤山是一个无用之人,即便是这种明显已经被新罗王族抛弃的人,却依旧在最后时刻,想要拖住云初大军的步伐,为汇集到金城的新罗勋贵们争取更多的逃跑的时间,直到自己的头颅被唐军砍下。   不仅仅是李绩暴怒,云初也狂怒不已,在他抵达伽倻城之前,金凤山就下令掘开河道,让大水淹没了伽倻城前往金城的大片区域。   按照伽倻城里投降的官员诉说,云初军想要绕过这片泛滥区域,至少要向上走两百里,再穿越山脉,才能重新回到前往金城的道路上。 ###第九十六章 灭国寻常事   金凤山死了。   不过,他的策略还是成功了,他成功的将云初的军队迟滞在伽倻城,不能参与金城大围剿。   有了云初部遗留下来的这个缺口,就有更多的新罗人流亡海外。   没有错,就是流亡海外,听说金法敏已经到了海上,他们将所有的船只用铁链锁起来,建成一座座海上城池,他们将新罗国内所有的工匠迁徙到这些海上城池,他们还派出一支支船队向大海探索,他们向东,向北航行,希望能找到一些适合人类生活的海岛。   这是一个民族的大迁徙。   过程毫无疑问是悲壮残酷的,甚至堪称是史诗级别的大迁徙。   其实云初一直在祝愿他们,希望他们能够寻找到理想的栖息之地。   年迈的金庾信战死了新罗金城外的排云山下,与他一同战死的还有他的两个儿子,两个女婿,一个孙子。   他死于围攻,死于薛仁贵,裴行俭,程名振郭待封等大唐军队的围攻。   排云山一战之惨烈,即便是杀人如麻的薛仁贵事后都不愿意提及,甚至主动要求将自己在排云山的功绩抹掉。   火药,毫无疑问是强大的,但是,在面对一群视死如归的人,它的威力就显得非常的有限度了。   当酣战中的新罗人用自己的身体扑在雷火弹上的时候,死的无非就是一个新罗人而已。   这个方法听说是金庾信的儿子发现的,当他发现一颗雷火弹掉在父亲身边的时候,他就扑上去了,最后,被雷火弹炸成了两截,但是,也仅仅死了他一个而已。   然后,只要有人愿意牺牲,雷火弹的威力就会显得没有那么大。   所以,在新罗军中,就出现了一批不管作战,只管盯着落地的雷火弹的伤残或者上了年纪的老兵,只要这东西落地了,他们就会凶狠的扑上去,直到被炸死,对自己的性命毫不在意。   在这种情况下,排云山一战就彻底的变成了一场肉搏战,惨烈到了,让薛仁贵,裴行俭,程名振这些悍将们也心生寒意的肉搏战。   新罗王的弟弟金仁问没有走,等李绩大军抵达金城城下的时候,这位由大唐皇帝册封的,乐浪郡公,新罗王金仁问穿着华丽的袍服,带着耀眼的王冠出城投降了。   李绩大军进入金城后发现,这座城里已经找不到一粒粮食,一片布帛,只剩下堆积如山的铜钱与金银。   只要是新罗人能用上的,他们都带走了,唯一没有带走的就是毫无用处的金银,铜钱。   跟随金仁问出城投降的全部都是年纪老迈的大臣,以及老迈的勋贵。   投降之后,他们面朝大海跪拜,然后,毫不犹豫的将短刀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那一天,金城中自戕而死的新罗人超过了六千人,其中两千为妇人女子。   面对空无一物的金城,李绩大军并未在这里久留,裹挟新罗丁口二十万,折返向北。   显庆二年六月十五日,新罗亡。   至此,由大唐皇帝李治发动,大唐英国公李绩执行的辽东雪耻一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契苾何力就任辽东都护府大都督。   高侃就任安东都护府大都督。   刘仁轨取代云初就任熊津都护府大都督。   庞同善就任金城都护府大都督。   此战,灭三国,屠十七族,杀敌六十万,俘敌七十万,破城五百,俘三王,获三国皇族两千余人,勋贵七千余人,徙三国之民六十万以充边塞。   为大唐立国以来,战功第一。   “捷报,捷报,新罗灭,辽东定。”   当一路又一路的信使穿州过市,将这个好消息传播四方以后。   流火一般的长安七月因为这个消息的到来而彻底沸腾起来。   连续两年没有离开长安去避暑的李治,是在竹林里听到这个好消息的。   他微微一笑,然后就越发卖力的挖着竹笋。   铁铲砍在竹笋的根部,将竹笋上面的露水震的四处飞溅,守在边上的巨熊惊骇的瞅着李治,李治却下手如飞,快速的砍了七八根竹笋,塞到坐在地上的巨熊怀里,自己丢开铁铲,就快捷的沿着蜿蜒的石头台阶,回到了书房。   书房的墙上挂着一张没有写完的大字,这个字是一个不完整的功字。   贴身宦官见皇帝喜滋滋的看着那个字,就很体贴的将那那张两年都没有写完的字摘下来,放在桌案上,还给皇帝研了满满一池浓墨。   李治提起最大的狼毫,先是看看窗外初升的红日,再凝神静气片刻,就把狼毫放进浓墨中浸润,直到狼毫吸饱了墨汁,这才提起笔,在这个残缺的功字上,补下痛快淋漓的一撇。   然后,就提着毛笔看着这个完整的功字,低声道:“千秋大业,百战功成。”   说完,就纵声长笑起来,宦官躬身缓缓退下,留下一个美艳的宫人,然后驱赶走了附近的亲卫,亲自守着门,脸上带着笑意,将这一方天地彻底的留给皇帝肆意的宣泄胸中难以言说的快意。   虞修容刚刚用牙齿咬断了手中的棉线,线头在两根手指间捻一下,就准备再次缝制手中的里衣。   就在这个时候,娜哈蹦蹦跳跳的从外边跑进来,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虞修容的目光就落在娜哈因为乱跑,而变得散乱的发髻,转身就去抓放在床头的笤帚,娜哈见状一个虎跳就跳到门外道:“我哥要回来了。”   听娜哈这么说,虞修容无力的松开手中的笤帚,瞅着娜哈道:“再说一遍。”   娜哈道:“新罗被灭,我哥就要班师回朝了。”   虞修容软软的倒在床上,瞅着房顶虚弱的道:“老天爷啊,总算是结束了。”   在床上平缓一下呼吸,虞修容就朝娜哈招手道:“你过来。”   娜哈道:“不去,你要打我。”   虞修容道:“不打你,已经是快要出阁的大姑娘了,不能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   娜哈确认嫂子没有殴打她的意思,这才慢慢的背靠着嫂子坐下来,笑嘻嘻的道:“我要在眉心贴火焰纹,长安如今最时兴的就是火焰纹。”   虞修容一边帮娜哈挽发髻,一边道:“胡说八道,什么眉心纹饰能有你的莲花纹高贵。”   娜哈烦躁的用指头揉搓着眉心道:“这东西平日里就看不见,也就是洗完澡狠狠的蒸一遍才能出来,等身子变冷了,又看不见了。”   虞修容将娜哈调皮的头发费力的绾好,又从床头的首饰匣子里取出几道金灿灿的金环,箍在她环状的发髻上,将娜哈扳过来看一看,觉得不满意,又取出一枚蓝玉蝴蝶插在娜哈金黄色的头发上,满意的在娜哈眉头亲一口道:“终于长成大姑娘了,以前还总是跟你哥哥担心你嫁不出去,就现在这副模样,来家里提亲的已经被我拒绝了四五户人家了。”   娜哈紧张的道:“嫂子,你不会现在就要把我嫁出去吧?”   虞修容叹口气道:“当然不会,怎么样也要等你哥哥回来,他同意之后才成。   虞县伯陆家的公子就很不错,我去陆家给他们家的老太君祝寿的时候见过,人品,才学都是一等一的好,可惜不是长子,将来继承不了虞县伯的爵位,可惜了。”   娜哈连忙道:“对啊,对啊,我哥这一次回来之后,至少也能封一个伯爵,狄仁杰说,如果我哥哥愿意跟皇后交际一下的话,弄一个侯爵回来也是可以期望的。   我要是嫁给一个啥都不是的白丁,没的辱没了我哥哥的名声。”   虞修容的眼睛笑的弯弯的。   “是啊,二十岁凭借战功封侯,在我大唐也是独一份,到时候啊,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家抢着要来咱们家吃席呢,这爵位,可比我老祖县子的爵位高多了。   就是不知道封侯以后啊,会不会赏赐新宅子,咱们家实在是太小了。”   姑嫂两个闲谈的时候,崔氏喜滋滋的走进来,先向虞修容道了喜,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娜哈的衣着跟发式,没有挑出毛病来,这才道:“郎君如果回来了,夫人准备怎么欢迎啊?”   虞修容笑道:“等郎君归来,至少也是秋后的事情了,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   崔氏连忙摇头道:“不早,不早,郭家的夫人,在得知大军就要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带着全家老小住庙里茹素祈福去了。   妾身还听说,薛仁贵的夫人派人去找了窥基大师,准备住进大慈恩寺茹素,祈福呢。   裴行俭家的那个老婆简直快要疯魔了,满世界的说他家郎君这一次归来铁定封侯,也不怕把这天大的好事给吹嘘没了。   咱家郎君此次东征在功劳簿上排名第二,仅次于薛仁贵的放马血战,仅仅是平定百济内乱的功绩,就能把裴行俭打下百济的功劳给活活羞死。   既然这些功劳,人品都不如郎君的家伙们都能大操大办,咱们家为什么不能呢?”   娜哈闻言拍着手欢喜的道:“好啊,好啊,咱们家正好去栖云寺陪玄奘老和尚,这个老和尚最近别扭的很,不愿意吃饭不说,还总是打坐入定,且入定的时间越来越长,最长的一次三天三夜才醒过来。   很担心他跟佛祖一样,一睡五百年。   要是我们去了,他就没法子打坐入定了。” ###第九十七章 娜哈送礼   三个女人絮絮叨叨的说着各自的想法,唯独没有说起晋昌坊的劳军习惯。   云初在,有劳军,有长桌宴,云初出征,啥都没有。   李思摇着拨浪鼓走进来,后面跟着云瑾兄妹俩,李思走路很快,两个小的只好迈着小短腿在后边追。   虞修容张开手臂,三个孩子都钻进了她的怀里,李思的大脑袋上的头发还是稀稀疏疏的,都能看到头皮。   虞修容扒拉两下道:“已经用何首乌洗了两个月了,也不见好。   不如用人参须子熬水洗头,这样应该有用。”   崔氏笑道:“老神仙说这孩子先天不足,精力不旺,能长成现在这样子已经不错了,再长两年等精气神都回来了,头发这点小毛病也就好了。”   虞修容怒道:“女孩子的头发怎么能是小毛病呢,要是头发长不出来,你让这孩子怎么活人?”   崔氏嘟囔道:“这是老神仙说的,又不是老身说的,冲我发火干啥?”   虞修容道:“就是因为不能跟老神仙发火,才专门向你发火的。”   崔氏闻听此言,立刻端起针线笸箩落荒而逃。   云家男主人不在,这个女主人看谁都不顺眼。   虞修容扳着李思的大脑袋又看了一会,就对娜哈道:“你带着她再去找找老祖宗,头发总是长不出来,急死个人。”   娜哈哼了一声道:“人家的皇帝阿爷,皇后阿娘都不关心,你一个养母那么着急干啥?”   虞修容笑道:“你知道啥,这孩子啊,不是说谁生的就是谁的,而是谁养的就是谁的。   我没有经历十月怀胎,就得了这样一个好的公主女儿,现在好好待她,享福在后头呢。”   娜哈过来拍着李思的大脑袋道:“除过傻了一点,确实没有什么毛病。”   李思嘿嘿傻笑着对虞修容道:“我不傻。”   虞修容看看李思,再看看娜哈,就把李思丢给娜哈,两个一般傻的可以一起去玩了,只要用心照料两个小的,聪明的。   “你说太子怎么这么久都没有来咱家了?”抱着自己亲生的两个孩子玩耍一会,虞修容忽然就想起李弘来了。   “来不了了。”   “为啥?”   “被圈禁在东宫里了,好像是前段时间,在别人的寿宴上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被陛下动了家法,半年时间里,哪里都不能去,只能在东宫一边养伤,一边读书,一边种圆葱。”   “那孩子那么可怜,你没有去东宫探望他?”   “进不去。”   “为什么进不去?”   “有宦官守着们,我骑着马去了东宫,被挡回来了,还不许我打扰太子读书。”   “皇后去了也会阻拦吗?”   “不会吧,那是他阿娘。”   “家里有一些去年收集的鸡头米做的芡实糕,你先去曲江宫见皇后,然后想办法说动皇后去看太子,这样呢,你就有机会去见太子了。”   娜哈觉得嫂嫂说的非常有道理,就提着一篮子芡实糕准备见皇后,临出门的时候,见李思傻了吧唧的看着她,似乎很想骑马的样子,就把李思提到马背上,带着她就出了长安城。   崔氏瞅着娜哈的背影对虞修容道:“您觉得娜哈提着一篮子芡实糕就能见到皇后吗?”   虞修容耸耸肩膀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见不到,她再回来就是了。”   崔氏长叹一口气道:“可怜的娜哈小娘子,这以后可怎么办哟。”   虞修容道:“谁敢欺负她?   天性烂漫,愚钝,本就是佛门中人孜孜以求的佛家本性,欺负她这样的人,按照佛家的说法,是一定会遭报应的,就算佛祖不降下报应,佛门的老和尚们也会对那个欺负娜哈的人降下报应,我觉得,老和尚们降下的报应,一定比佛祖降下的报应还要可怕。”   崔氏道:“您这样打发娜哈带着一篮子芡实糕去拜见皇后,还是太失礼了。”   虞修容笑道:“我去当然很失礼,娜哈去可就没有失礼这一说了。   你看着,有八成的可能,皇后陛下会允许娜哈去见太子的,毕竟,皇后也知晓,娜哈可是李弘在外边唯一的一个能说的上话的朋友。”   她跟我一样都是当娘的,孩子做错了事情被惩罚是应该的,但是惩罚过后还对孩子不依不饶的这可不成。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多了母子之间就该生分了。   要是别人插手皇家太子的事情,皇帝,皇后一定会想很多,咱家哪哈去就不大不小正合适。   这一去不但能解开太子的心结,也跟让皇帝,皇后跟太子不至于没了情分,很合适。”   武媚快要生产了,太极宫那种潮湿闷热的地方对他来说非常的不舒适,皇帝因为有大军东征,只能老老实实的坐镇长安,她自然也不方便去万年宫避暑,没办法,武媚只能来到相对凉爽一些曲江宫避暑。   七月的曲江风景如画,河堤上杨柳扶风,池塘里荷花开的正好,粉白粉白的铺了一地。   武媚穿着一件宽大的袍服,高耸的肚皮让她很难坐下去,就半躺在锦榻上,一边享受曲江上吹来的凉风,一边观瞧密谍们从四面八方送来的奏疏。   随着东征落下帷幕,文臣们对于武将们的忍耐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以前,奏疏中说的最多的就是大唐军队勇猛无敌,横扫八荒的场面,现在,奏疏中更多的却是武将们在东征过程中犯下的种种错误。   一封关于云初在伽倻城中了金凤山的欺骗,导致大军被困在伽倻城,失去了围剿金城的机会的奏疏很快就落入了武媚的眼睛。   等她看完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之后,就叹一口气对守在身边的女官道;“云初这个人虽然狡诈多变,实际上终究逃不出一个烂好人的做派。”   同样看过奏疏的女官道:“奴婢以为,将军在那种情况下之下,小心一些还是应该的。   毕竟,不管有没有将军这一支人马的配合,金城被攻克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大局已定的情况下,没必要让自己本部人马受更多的战损。”   武媚笑道:“英公在奏疏中说,云初统领三千兵马,就敢纵横天下无所畏惧,即便是行军万里封狼居胥的事情也敢干一下。   统领六千兵马,就敢横刀跃马,视天下英雄如同无物,百万军中擒王杀将,无不破者。   但是,给他两万兵马他就会变得小心翼翼,用之守城,当坚若磐石,用之攻击则谨守本分,毫无亮点可言”。   女官笑道:“如此说来,实在没想到英公对云初的评价竟然会如此高。”   武媚大笑道:“英公的话还没说完呢,你高兴个什么劲,英公还说给云初五万大军,他就会缩手缩脚,不管仗打成什么样子,他保准能给你把五万大军平安带回来。   若是给云初十万兵马……朝廷就等着迎接他丧师辱国的坏消息吧。”   女官惊讶的道:“这是为何?人数越少,越是天下无敌,人数多了,怎么反倒会有丧师辱国的下场呢?   不应该这样吧?”   武媚冷笑道:“我也不知英公对云初的评价中是否有私心,还是说这就是云初真正的本事。   不过,从云初的梦想之中就能看出来,如果,一个长安京兆尹就是他自认为的官宦生涯的尽头。   那么统领两万大军就该是他能力的极限了。”   女官叹息一声道:“奴婢一向喜欢这个风趣的年轻人,还以为他以后会成为我大唐新一代的名将呢,没想到,却只是一个当先锋大将的材料。”   武媚道:“这有什么好可惜的,这样的先锋大将才是我大唐最需要的人才。   大唐要那么多的统帅之才做什么?   多一个统帅之才,陛下就要多分出一份心力去应对,去提防。   一个操弄不好,统帅固然死无葬身之地,陛下也会落一个兔死狗烹的坏名声。   还不如就云初这样的先锋大将好一些,战胜了,固然可喜,战败了,这点损失我大唐还承受的起。   如今,除过一个吐蕃还有一点能让我朝动大军绞杀,之外,其余天下人,有云初统领两万兵马就足以平定。”   女官连连点头道:“说的也是,不过,他今年才二十岁,或许再过几年,长大一些,心智再成熟一些,说不定就能多带一些兵马了。”   武媚瞅着女官道:“你一向谨慎,很少听你如此密集的说一个人的好话,怎么到了云初这里,就的话里话外都毫不遮掩的全是好话呢?”   女官吃吃的笑道:“因为奴婢刚刚吃了一口娜哈小娘子送的芡实糕,娜哈小娘子千叮咛万嘱咐的要奴婢帮她兄长多说一些好话,奴婢吃人的嘴软,也是情不得已。   哈哈哈,皇后……您是没看到傻丫头送人情的古怪样子,跟安定公主一唱一和的样子,就算是您听了,也会帮着她哥哥说一大串好话的……哈哈哈,皇后,奴婢失仪了,实在是忍不住了……”   这个贴身女官很久很久以前就在武媚身边了,后来一同进了感业寺,再一同被李治从感业寺里捞出来。   所以,能在一向严肃清冷的武媚身边如此放肆的女官,也只有她一个。   武媚只要想到娜哈往日闹出来的笑话,就乐的不行,又听说她闺女也一并来了,就对女官道:“给了你一份芡实糕,给本宫的不会也是芡实糕吧?”   听武媚这样问,女官顿时就笑的快要活不成了,扶着柱子喘息半天才道:“是娜哈娘子偷偷从给皇后的一篮子芡实糕里拿出来的一块……哈哈哈……您没有看到她缩头缩脑的样子……” ###第九十八章 人情不足论斤两   娜哈左手提着一篮子芡实糕,一手拖着大脑袋娃娃李思,跟着两个宦官向曲江宫里走。   一边走,一边给李思交代:“一会见了皇后,你就抱着皇后的腿大哭。   到时候,我再说要去看太子,皇后心一软,说不定就会答应我们。”   “我不敢……”李思弱弱的道。   “那是你阿娘,有什么不敢的,在家里抱着我嫂嫂的腿嚎哭撒泼的时候怎么不害怕?”   “哥哥说阿娘不喜欢孩子哭闹,会打死哭闹的孩子的……”   “是这样的吗?太子怎么没跟我说过?”   “娜哈姑姑,我们回去吧,我害怕。”   娜哈凶狠的朝围着她两的宦官宫女们看了一眼,那些宦官宫女那里敢跟她对视。   来曲江觐见皇后娘娘的大臣,武将,贵妇们多的数不胜数,那一个不是战战兢兢的。   但是,提着一竹篮芡实糕就直接要求见皇后的凶横,凶横的异族小姑娘她们还是第一次见。   最要命的是宫内的大姑姑,闻听云娜这个名字之后,竟然第一时间跑出来招待。   还向那个头大,头发稀疏的小姑娘施礼,称呼人家为公主。   而那个凶横凶横的异族小娘子,竟然从篮子里掏出一块芡实糕贿赂大姑姑,这简直就是无礼至极。   最让人惊讶的是,大姑姑竟然把那块卖相看起来不错,却还比不上宫里糕点精细的芡实糕吃了……   现在又听着这两个小姑娘竟然盘算着要从皇后这里打开缺口,去东宫见太子……天啊,自从上一次太子犯错,全东宫的人都受了惩罚不说,跟随在太子身边的伴读,还直接被杖毙了六个。   这个时候还有人敢去见太子……真不知道是她们的心大呢,还是不知死活。   片刻功夫,娜哈跟李思两个就来到了武媚的面前。   武媚并没有起身,继续慵懒的靠在锦榻上,板着脸瞅着两个小姑娘。   娜哈推一下李思,没想到李思却一下子跑到她屁股后边不出来,娜哈只好施礼道:“民女云娜见过皇后殿下。”   武媚抬抬手道:“免礼,平身,云娜,你不好好的待在你云氏闺房,来找本宫何事?”   娜哈连忙抬起手里的芡实糕道:“听闻皇后殿下喜欢吃芡实糕,民女偶得一篮,特意送来请皇后殿下品尝。”   说完话之后,娜哈有些得意,她觉得自己能把嫂嫂教的礼仪用对了地方。   至于武媚,她真的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她平日里见到的人哪一个似乎都不太好惹,不论是玄奘大师,还是孙神仙,见她都会头皮发麻。   武媚笑道:“哦?谁这么大胆,竟然将本宫的喜好外泄,来人啊,给本宫查。”   娜哈见一群人跪地听命,一张脸顿时就僵住了,陪着笑脸道:“街上听说的,街上听说的。”   一边慌忙解释,一边要把李思拉出来顶缸,没想到李思居然爬到她背上去了,还把脸藏在她的后勃颈里打死都不愿意抬头。   武媚瞅着眼前两个惊惶的小姑娘,尤其是看到李思在瑟瑟发抖,心中没来由的痛了一下。   就放缓语气道:“你们想见太子?”   娜哈脑门上的细汗都出来了,连忙点头道:“是啊,是啊,好久不见太子,甚为想念。”   武媚神情有些黯然,再也没有了捉弄娜哈跟李思的心思,挥挥手道:“那就去吧。”   娜哈瞪大了眼睛道:“那里的看门的不让我进去,我让里面的大半带我进去,他们也不肯。”   武媚摇头道:“你现在去,他们就不敢阻拦你了。”   娜哈大喜,将手上的芡实糕放下道:“我们这就去,这就去。”   武媚看着娜哈明媚如春光的笑容,指指地上的篮子道:“带给太子吃。”   娜哈更加高兴了,完全不知客气为何物,就在宫人宦官的注视下,娜哈果断的拿走了篮子,匆匆施礼之后,就一路小跑着走了。   女官不满的道:“这就不是诚心诚意来看皇后您的,一点诚意都没有。”   武媚嘴角微微上翘带着些许嘲讽之意道:“挺好的,至少知道帮我们母子解开心结。”   女官犹豫一下,终究没有说出安定公主的话,她也知道,安定公主是皇后不能提及的痛。   “从我背上滚下来!”娜哈抖动着身体,好半天才把树懒一样缠在她身上的李思抖下来。   “没一点用处,见你阿娘一句话都不敢说。”   “我害怕!”李思的嘴巴开始瘪起来,两只大眼睛里开始蓄积泪水,眼看着就要大声嚎哭,娜哈只好重新蹲下来,让李思爬她背上,离开了曲江宫。   乌骓马的速度极快,片刻功夫就驮着娜哈跟李思来到了东宫。   就在她们准备骑马进东宫的时候,守卫还是凶巴巴的拦住她们两个。   娜哈催动乌骓马,脾气同样不好的乌骓马就顶着东宫守卫的将他们推得连连后退。   “住手!”一个铁塔般的武将一把拉住乌骓马的缰绳,硬是让这匹神骏的宝马停下了步伐。   娜哈在马上道:“有本事报上名来,等我哥哥从辽东回来,看他能不能把你打死。”   武将沉声道:“某家萧嗣业,不论你兄长是谁,无令不得进入东宫。”   娜哈怒道:“萧嗣业是吧,我记住你了,我哥哥马上就要班师还朝,敢欺负我,还不让我进东宫,你等着被我哥哥打成猪头吧。”   萧嗣业冷笑一声道:“某家就在这里等着你哥哥,还是那句话,无令不得进入东宫。”   娜哈大叫道:“我刚刚从皇后殿下那里出来,皇后殿下都答应让我进去,你这个黑大个却不让我进去,你等着,我这就去找皇后殿下,说她的话不管用。”   听娜哈这样说,萧嗣业的顿时吃了一惊,如果说他不怎么担心这个小姑娘的兄长来找他的麻烦,这是真的,但是,如果这个小姑娘说皇后准许她们进宫,自己却拦住不让进,这可是天大的麻烦。   只是,凭借这个异族小姑娘一句话,就让她进宫,万一她是在胡说八道,自己同样摆脱不掉干系。   再看看眼前的这个异族小姑娘,跟她怀里的头大,头发少的小姑娘,不论是身上的衣衫,还是胯下的这匹乌骓马,很明显就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   而那些阻拦这两个小姑娘进宫,还被马撞的东倒西歪的太子六率护卫,这个时候却好像看不见他的处境一般,抱着胳膊在边上看热闹。   他才到长安,新谋得这样一件差事,非常的不容易,这让他一时间陷入了两难之境。   娜哈也并非是傻子,见这个黑大个难为的满头都是汗水,就开口道:“黑大个,我不骗你,真的是皇后准许我们进去的,只是我的马快,传令的人追不上我。   别挡着我,如果太子知道你为难我们,他说不定会杀了你的。”   萧嗣业艰难的摇摇头道:“无令不得进入,看小娘子也是武人之家,当知道令行禁止的道理。”   就在娜哈柳眉倒竖准备用鞭子抽这个固执的家伙的时候,一个侍卫急匆匆的快马赶到,举着一个牌子道:“皇后教,准许,云娜,李思入东宫。”   萧嗣业看一眼那人手里的牌子,立刻闪身一边,对娜哈道:“请小娘子入宫。”   娜哈没有理睬萧嗣业,而是盯着前来传令的那个侍卫手里的牌子好奇的道:“有了这个牌子是不是就能随意进入东宫?”   侍卫施礼道:“正是,这是皇后殿下赐下的金牌。”   娜哈眼珠子一亮,抽出腰上的鞭子,轻轻挥舞一下,鞭子就如同灵蛇一般缠住侍卫手中的金牌,娜哈轻轻拉一下,金牌就到了她的手中,膝盖磕一下乌骓马的肚子,乌骓马就蹿进了东宫大门。   侍卫大吃一惊,想要追上去,就见萧嗣业将侍卫挡在身前沉声道:“无令不得入东宫。”   随即娜哈银铃一般的笑声从后边传来。   “黑大个,我原谅你了。”   侍卫见娜哈骑着马跑远了,紧张的神情也就不见了,这面牌子本身就是皇后赐给娜哈的,刚才牌子被夺走,想要夺回来的举动不过是自然反应。   现在任务已经完成,自然没有纠缠的必要,就是眼前的这个黑大个守卫非常的讨人嫌,就冷哼一声,骑着马离开了东宫。   萧嗣业知道自己是新来的,也不敢得罪其余的宫门守卫,就上前冲着太子六率中的一个裨将拱手道:“还请哥哥给小弟讲述一下其中门道。”   裨将面无表情的道:“刚才这两位小娘子,不管在东宫干了啥,只要她说有令,你就莫要阻拦,哪怕是出错,自然有太子殿下担着,无需我们操心。”   萧嗣业皱眉道:“不知这位小娘子是何来路?”   裨将见此人还算恭敬,就继续解释道:“万年县令的胞妹。”   萧嗣业是当年随着前隋萧皇后一起从突厥回来的前隋后族,看到娜哈一头金发自然知晓这是回纥部族中某一支色目人的后裔。   在心中掂量片刻道:“万年县县令也是色目人?”   裨将瞅着萧嗣业道:“不是,万年县令乃是我大唐好男儿,至于别的,你还是莫要问了,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   萧嗣业连忙施礼谢过,不过,今天发生的奇怪的事情,他准备回去就找明白人问个清楚。   娜哈跟李思进了东宫之后,绕开了庞大的白菜田,圆白菜田,最后在圆葱田边上的射箭场见到了正在努力射箭的李弘。   正准备拉弓射箭的李弘,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马蹄声,立刻转身看起,只见娜哈骑着乌骓马从一道月亮门里钻进来,怀里还坐着妹子,却把一只篮子高高举起,冲着他大喊道:“李弘,我给你拿了芡实糕。”   被他爹一顿板子打的屁股开花都强忍着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被他爹圈禁两个月一个外人都没有见的李弘,在听到娜哈的叫声之后,眼泪顿时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   丢下手中的弓箭朝娜哈跑去。 ###第九十九章 雏龙也吃肉   对娜哈来说,平生最可怕的经历,便是在龟兹城的时候,哥哥在外边打仗,把她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那一段岁月。   她一边害怕哥哥战死,一边又害怕自己待在地窖里永远都出不去。   那种感觉很不好。   如果不是老猴子经常出现陪伴她,娜哈不知道自己还能在那里藏多久。   李弘被关在东宫已经三个月了,在娜哈看来这跟自己被关在地窖里其实是一模一样的。   哥哥准备了很多食物留给她,还弄了好多好玩的东西给她陪着她。   就像李弘在东宫一样,食物不缺,人也不少,不过,这些人跟哥哥给自己准备的玩具,玩偶都是同一个道理。   那一年,她跟现在的李弘一般年纪。   所以,她一定要来到东宫看看李弘,就像哥哥不论参加了多么残酷的战斗,都会第一时间打开地窖来看他一样,当时哥哥说过,像她这么大的孩子如果被关的时间长了,心智就会发生变化。   晋昌坊有好几个心智不全的人,就喜欢坐在垃圾堆上冲着别人傻笑。   娜哈不想让李弘也变成那个样子。   于是,就把大头妹妹塞给了李弘。   李弘抱着李思哭的好惨。   娜哈看到满地的圆葱,她对这东西远比对李弘更加感兴趣。   看到娜哈在拔圆葱苗,李弘连忙阻止道:“七月之后才能长好,现在拔出来很可惜。”   娜哈瞅着只有根没有球茎的圆葱道:“什么都没有长出来。”   李弘连忙道:“会长出来的。”   娜哈怒道:“我哥哥给我吃的手抓饭里的圆葱我见过,是这么大的一个球,还很香。”   李弘连忙道:“你再等等,圆葱根会变大,到时候就有很香的手抓饭吃了。”   娜哈抓过看热闹的李思,摸着她的大头道:“能长得跟她的头一样大吗?”   李弘惊恐的摇头道:“不可能!”   娜哈鄙夷的瞅着李弘一边用双手比划大小一边道:“我哥开始种白菜的时候只有这么大,后来就长的这么大,前前后后就用了一点钱。   崔嬷嬷都说你是败家子,一个破圆葱就害的好多将士战死了,花了三千多贯钱。”   李弘耷拉着脑袋道:“还不是你说当初在龟兹你哥弄的手抓饭有多好吃,圆葱炒羊肉有多好吃,我才给那边写信要圆葱的。”   娜哈拖着李思沿着圆葱地往屋子里走,长廊下站着几十个好奇的东宫属官。   这些天来,脾气变得无比暴躁的太子殿下耷拉着脑袋提着一个硕大的竹篮跟在后面,跟早上那个还因为早饭问题大发雷霆的太子殿下判若两人。   “我这次来,就是想问问你,长孙无忌真的是你的阿祖吗?”进了屋子,娜哈就让李思关上门,坐在椅子上问李弘。   听到娜哈又问起这个让他汗颜无地的问题,李弘恨不得一头扎进圆葱地里,把自己当圆葱种下去,看看脑袋上能不能长出一个圆葱大小的包来。   “能不能不要问这件事,我喝稠酒,喝多了。”   “给你喝稠酒的那个人你弄死了吗?”   李弘摊摊手道:“没有,当时酒宴上的人太多了,我没有记住是谁给我喝的酒。”   “咦,你身边的人也不知道是谁让你喝的酒吗?另外,他们没有阻拦你这个小孩子喝酒吗?”   李弘尴尬的道:“他们被我父皇杖毙了。”   娜哈白了李弘一眼道:“跟你一起喝酒的人呢?”   李弘叹口气道:“太多了。”   娜哈怪叫一声道:“呀呀呀呀,多蠢的家伙啊,连猴子阿爷都不如。”   李弘瞅着娜哈道:“猴子阿爷很聪明,很厉害的好吧,我年纪小,不如他也是应该的。”   娜哈立刻凑到李弘跟前,眼对眼的道:“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猴子阿爷是傻子。”   李弘身子向后仰,拉开跟娜哈的距离道:“那个时候我觉得很厉害,现在觉得我很傻。”   娜哈装模作样的叹口气道:“我哥哥就快回来了,要是让他知道你变傻了,也不知道该有多伤心。”   李弘靠着娜哈坐下来道:“我实在是太不小心了,话说出口,所有人都在大笑,我已经知道不妙了。”   娜哈冷哼一声道:“当时为何不把那些发笑的人给杀掉呢?”   李弘皱眉道:“杀人?”   娜哈点头道:“在龟兹城打仗的时候,有人对我起了坏心思,我哥跟猴子阿爷,就通过地道把他们全部都给杀了,一个活口都没有留。   我哥当时还说,这样就没有人能伤害我了。   还告诫我说,一旦发现别人对你不利,想要害你,那就要果断的出手,在他害你之前,先弄死他。   人家都开始害你了,你还不弄死他,怎么,留着那些笑话你,害你的人过年吗?”   李弘为难的道:“我被圈禁了,没办法杀他们。”   娜哈觉得李弘简直愚蠢透顶,就在他的脑袋上拍一巴掌道:“当初那些想要害我的人那么多,我自己能杀掉他们吗?”   李弘摇头道:“不能。”   “既然不能,他们是怎么死的?”   “你哥跟老猴子杀……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杀不掉他们,就该让我父皇跟我母后帮我杀?”   娜哈脸上露出笑意,强行拽过李弘摸着他的脑袋道:“这就对了嘛,你是小孩子,犯错是必然的事情,你不会真的认为长孙无忌就是你阿祖吧?”   李弘坚决的道:“我阿祖是太宗皇帝,我是喝了酒,不知怎么的就说了那句不该说的话。”   “你把这话跟你父皇说了吗?”   “没有,当时父皇暴怒,光顾着打我了,把我打得好惨,只想忍着痛不喊叫。没有说。”   娜哈掀开自己带来的篮子,取了一块芡实糕给了李思,又给了李弘一块,最后自己拿着一块得意的道:“这一点你父皇就不如我哥,我哥一般都是把事情问清楚之后,才开始揍我的,还给他自己立下了一个规矩,一天之内,最多只揍我一顿。   他这是担心一天揍我好几次,一时失手,把我打死了,他就没有妹子了。   你也可以把这道理告诉你父皇,一天最多揍你一顿,这样你就能多活一段时间。”   李弘咬着绵软甜蜜的芡实糕想了一下道:“我这样跟父皇,母后求助,会不会显得很没有本事?”   娜哈道:“不知道,反正我弄不好的事情是一定会求我哥或者求猴子阿爷帮忙的,直到现在,家里人没人看不起我,我哥还夸我聪明。”   “我父皇骂我愚蠢。”   “我哥经常骂我蠢得跟猪一样……”   “我母后也骂我,说我不堪大任。”   “我嫂子,经常觉得我以后可能会嫁不出去,你看我在意了吗?”   李弘看着娜哈那张得意地脸,很想说,云初跟虞修容说的是事实,他是被冤枉的,话到口边,又觉得自己在长孙无忌家干的事情确实有点愚蠢。   就忍不住朝太极宫方向看过去,有了娜哈的事情在前面垫底,他忽然觉得向自己的父亲服软,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堪。   父亲那一关很好过,只要认错,服软,最多再挨一顿臭骂这件事就过去了,主要是母亲……想到这里李弘就觉得后背很痒。   娜哈跟李思见他用力的在柱子上蹭后背,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孩子只要想起母亲,后背就会奇痒无比。   两人掀开他的衫子,四只手一起帮他抓挠,半天,这股子奇痒才消退下去,只是后背上,一片嫣红,上面还都是李思跟娜哈下手不知轻重抓出来的印子。   “你这么怕你母后吗?”娜哈抠着指甲缝里的李弘身上的皮屑不解的问道。   “我不怕,就是一想到要面对母后,我的后背就奇痒无比,还不如直接挨一顿打来的痛快。”   中午时分,李弘留娜哈跟李思吃饭,饭菜弄得非常的丰盛,也非常的和娜哈跟李思的胃口。   东宫的厨子本身就是来自于晋昌坊庞大的厨娘队伍,中午太热,主食就是麻油鸡丝凉面。   在吃了两口凉面之后,娜哈瞅着李弘道:“你这里有米酒吗?”   李弘听到酒字,身体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为难的道:“应该有。”   “喝一点。”   李弘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般道:“才吃完喝酒的亏,不能不长记性。”   娜哈道:“你要是酒量很好,就不会出上次那样的错事了,慢慢喝,让酒量变得好起来,我哥他们喝酒都是一坛子一坛子的喝,也没见因为喝酒干出什么不对的事情来。”   李弘瞅着娜哈那双满是狡黠之色的蓝眼睛,果断的摇头道:“如果说你前边说的话还算有些道理,那么,你现在出的主意,必定是一个足以让你哥哥,嫂子揍你的坏主意。”   娜哈果决的道:“你不喝,我喝!”   于是,在日落西山的时候,在六个侍卫的护送下,从东宫里驶出一辆马车,马车后面拴着娜哈的乌骓马,而马车里躺着两个面色潮红且呼呼大睡的醉鬼。   目送马车远去,李弘设想了一下娜哈睡醒之后将要面临的场面,就忍不住呵呵笑了一阵子。   回到书房看了一会书,让自己平静下来,在抄写了一篇大字之后,就对太子洗马吴征道:“去太极宫传信,就说太子问父皇安。”   吴征道:“殿下如今尚在圈禁中,不得见驾。”   李弘瞅着吴征道:“当日在赵公府上,我记得劝我饮酒的人中间,就有你吧?”   吴征脸色大变,连连摇头道:“臣下不敢!”   李弘跳上座位,再一步踏上书桌,俯视着吴征道:“你的三族被诛定了。” ###第一百章 闯大祸了   云家的清晨,是在娜哈杀猪般的惨叫声中开启的。   崔氏哆嗦着嘴巴几次想要进去掩护一下娜哈这个孩子,每一次都被夫人的大丫鬟紫鹃给拦住了。   “夫人说了,她今天要是不能把娜哈偷酒喝的毛病给一次除掉,她就不准备姓虞了。”   崔氏继续哆嗦着道:“那也不能往死里打啊,郎君回来不知道会心疼成什么样子。”   “夫人说,本来不准备打的这么重,谁让她自己偷喝酒也就罢了,还让李思一起喝,那孩子的心智本身就有问题,昨天喝酒,尿了一床。”   家里面的大夫人发威了,全云家的人就只能站在院子里干看着,尽管人人都喜欢娜哈小娘子,这个时候,却没有人敢阻拦。   “虞修容,我告诉你,打两下就成了,我不还手,你真的以为我好欺负,哎哟……你拿我的棒子砸我……我跟你拼了。”   说完话,娜哈的闺房里就传来噼里啪啦的斗殴声。   刘义焦急的搓着手问崔氏:“娜哈小娘子的武艺大进,夫人能打的过她吗?”   崔氏道:“夫人自幼练武,那也是下过苦功的,娜哈小娘子练武,就是三天两头的事情,说她武艺大进,那都是在拍马屁呢。   郎君在家的时候她还能抡几下棒子,郎君不在,你看她碰过刀剑吗?”   “这么说来,小娘子还是打不过夫人是吧?”   “你也不看看夫人是什么人,没把握的事情她会干吗?既然动手了,那就有十成十的把握拿住娜哈小娘子。   我在这里就是担心她们出手没轻没重的,在肉厚的地方打几下没问题,这要是不小心破了相那就麻烦了。   肥九,肥九,你是个死人啊,也不知道进去劝劝。”   肥九的麻皮脸从月亮门边上探出来,冲着崔氏道:“我是外宅男,怎么能进内宅?这事我可管不了。”   耳听着屋子里娜哈的叫声越来越尖利,崔氏四处看看,发现刚刚睡醒的李思揉着眼睛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两个仆妇也抱着刚刚收拾利索的云瑾兄妹从屋子里的出来。   这都是一些喜欢看热闹的。   崔氏的眼珠子转一转,就拖着李思,被她送进了娜哈的屋子,紧接着李思的嚎哭声就从屋子里传来,看样子这孩子也没能逃脱虞修容的魔爪。   崔氏又把云瑾兄妹赛进娜哈的房间之后,里面的斗殴声终于停止了,只是云瑾兄妹哭的很是厉害。   没热闹看了,围在月亮门那一边的外宅男纷纷散去,内宅里的仆妇们也假装很忙碌的样子,立刻散开了。   就剩下崔氏跟管家刘义,心有余悸的瞅着娜哈的房间大门。   威风八面的虞修容抱着云瑾兄妹,腿边还跟着一个爱哭鬼李思从屋子里走出来。   对低着头不敢看她的崔氏道:“去,给她拾掇拾掇,今天这件事没完。”   暴怒之下的虞修容没人敢不害怕,家中的老人崔氏也几乎是贴着墙根溜进了娜哈的房间。   等崔氏进了房间,就看到穿着睡衣的娜哈四仰八叉的倒在床上打滚,地上还丢着那根属于娜哈的棒子。   崔氏扑上去抱住娜哈,掀开这孩子的裤子,发现她的屁股已经被打的紫青紫青的。   慌忙往娜哈嘴里塞了一块糖,这孩子才停止了嚎叫,只是眼泪鼻涕已经把一张小脸都给糊满了。   崔氏心疼的道:“我的小娘子哟,你就因为喝醉酒了,就把你打成这样?”   娜哈抽抽搭搭的用崔氏的衣服擦擦脸道:“李弘把一个叫吴征的人给杀了,连带吴征的全家。”   崔氏不解的道:“死一个不认识的吴征,关我们家何事呢?”   娜哈抽噎着道:“昨天不是去见李弘那个笨蛋了吗,就觉得他被人欺负,光是忍受着,很没有出息,就告诉他,谁欺负他,他就该把欺负他的人弄死,结果,这个蠢货,等不到天黑,就把一个叫做吴征的人全家给杀了。”   崔氏听说是太子杀人,就浑身哆嗦个不停,她以前的家就是这么没的。   崔氏紧紧地抱住娜哈道:“我的心肝哟,以后可不敢给人胡乱出主意了。   尤其是太子,别看他还小,皇家的龙娃子生下来就比老虎大,会吃人的。”   娜哈抽噎着道:“不关我事,我只说谁欺负我们,我们就杀谁,谁让那个吴征欺负李弘的,死了也活该。   我跟哥哥在西域的时候,就是这么干的,也没有人说我们的不是。”   这话让崔氏无话可说,没道理在西域能干的事情,在长安就干不成。   同时,她也明白了,虞修容今天之所以重责娜哈,是不愿意让娜哈深度参与到皇家事物里面去。   不论是虞修容,还是她都以为娜哈去找李弘,不过是加深一下两家人的情谊,万万没有想到,李弘竟然会真的愿意听娜哈的建议,一出手就毫不容情的杀了吴征全家。   太子年幼,自然不能直接下令诛杀吴征满门,但是,他的父亲可以,他的母亲也可以。   所以说,娜哈今天这顿打其实挨的很冤枉。   安顿好娜哈之后,崔氏来到虞修容房间,见李思带着两个小的在屋子里的玩耍,虞修容则愣愣的坐在床上。   见崔氏进来了,就道:“打的重吗?”   崔氏低声道:“没有伤到骨头。”   虞修容道:“其实今天这顿打,应该是我挨的,只是听到吴征满门被斩杀的消息之后,我吓坏了,不由自主的去打了娜哈。   她哥哥把她疼爱到骨子里去了,虽然经常打她,却从未真正打过她。   我今天做错了,现在只希望这孩子别怨恨我。”   崔氏道:“娜哈这孩子天性善良,不会记恨夫人的,再说了,这一次也有娜哈的错。”   虞修容摇摇头道:“娜哈没有错,她跟李弘说的话,其实就是她跟哥哥在西域的生活,没有说谎话,也没有怂恿谁,她就是觉得李弘受欺负了,想要帮自己的朋友出口气。   是我怂恿她去曲江攀附皇后,也是我促成娜哈去了东宫,最后闯出来的祸事。”   崔氏道:“这不关夫人的事情,谁都没有想到,这件事最终会变成这样。”   虞修容摇摇头道:“你还不明白吗?当日太子在很多人面前被诱骗者说了那么一句话。   太子是陛下跟皇后的心头肉,责罚之后,自然不会起什么换掉太子的心思。   既然太子已经被责罚过了,按照皇家一事不二罚的做事方式,太子没事,那么,别人就该有事了。   以陛下跟皇后的做事法子,当时在那座厅堂上听到太子说那句话的人,没有一个能活。”   崔氏又哆嗦了一下道:“当时可是正在给赵国公长孙无忌祝贺生辰,难道说,陛下,皇后,连赵公都不愿意放过吗?”   虞修容叹口气道:“夫君走之前的晚上,我们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夫君话里面最重要的一条便是不可与长孙家有染。   那时候,我还嘀咕呢,长孙无忌乃是当今陛下的亲舅舅不说,更是苦心孤诣的将陛下扶上皇位的第一功臣,本人又没有什么太大的野心,按理说,陛下不会想着对付长孙无忌。   现在看来,夫君的话是对的,吴征是长孙无忌亲自推荐到太子身边充当太子洗马的心腹之人。   既然陛下拿此人开刀,且不给吴征任何求援的机会,太子黄昏时给陛下问安,二更天的时候,吴征全家就已经人头落地。   我觉得,这不像是陛下一时之怒,而是早有预谋,太子不过是陛下杀人的一个由头。”   崔氏道:“咱们家如何知道的如此清楚?”   虞修容瞅一眼崔氏道:“太子在发动的时候,担心咱们家出事,就在去太极宫请安的路上,派人送来了一封信,把前因后果如实告知了我。”   崔氏道:“也就是说妇人殴打娜哈这孩子……”   虞修容瞅着崔氏道:“你跟大肥陪她一起去栖云寺养伤,直到她哥哥回来,再回家不迟。”   崔氏点点头道:“老奴这就带着小娘子去栖云寺,寻找玄奘大师,夫人,家中的事需要向玄奘大师隐瞒吗?”   虞修容摇头道:“如实告知,在玄奘大师面前,云家不该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崔氏眼睛一亮,兹事体大,不容迁延,立刻就去催促娜哈的大丫鬟大肥收拾东西,她觉得娜哈小娘子,这个时候应该快快的走,只有进到栖云寺,就没有人敢来找娜哈的麻烦了。   等到准备好马车,丫鬟们把娜哈抬进马车,准备出发的时候,虞修容却把李思,云瑾,云锦一起塞进马车,冷着脸对一脸不服气的娜哈道:“看好他们,要是他们出了什么事情,看我怎么收拾你。”   被胡乱动弹的云瑾不小心碰到了她受伤的屁股,娜哈嗷的叫唤了一声道:“虞修容,你把我打伤了,还让我帮你看孩子,你还是不是人啊?”   虞修容道:“我打伤了你,你可以拿我的儿子,闺女出气啊,这个机会可真是太难得了。”   娜哈用双手束缚着最喜欢动弹的云瑾,冲着虞修容恶狠狠地道:“我们才是一家子姓云的,你一个外姓人想挑拨离间,没门。”   虞修容道:“那就看好了,他们才是你云家的根苗。” ###第一百零一章 我儿终于长大了   云初的家庙栖云寺里常年住着三十二个前来挂单的和尚。   这些和尚住在栖云寺,却不吃栖云寺的饭食,也不跟外人打交道,甚至连话都不说。   平日里不是坐枯禅,就是打熬筋骨。   这些人的生活范围的中心永远都是玄奘大师,他们会以玄奘大师为中心散落在方圆一里的地方。   只有在每个月初一的时候才会听玄奘大师讲经。   这些和尚不是同一个地方来的,不过,每个僧人看起来都孔武有力,应该是武僧才对。   其中以嵩山少林寺来的僧人最多,所以,这些僧人的统领便是少林寺的觉明大师。   当年太宗在洛阳与王世充大战的时候,少林寺的武僧帮过太宗,因此,这座寺庙是大唐唯一一个可以拥有铠甲的寺庙。   虞修容听丈夫说过,少林寺里的铠甲与大唐的扎甲不同,是古铜色铠甲,重达八十余斤,听说有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特点。   虞修容愿意把玄奘大师当做和尚里的皇帝,那些武僧就跟来京城“番上”的各地府兵是一个道理。   闯了大祸的娜哈这个时候最好进入栖云寺,躲在玄奘大师的麾下才是最安全的。   在大唐,真正可以说自己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人,只有玄奘大师一个。   现在,玄奘大师似乎有些活得不耐烦了,老想着坐化,就这件事而言,不仅仅是云家人很担心,就连全天下的和尚们也非常的担心。   或者说,那些和尚们比云家人更加关心他们的领袖坐化成佛。   娜哈的马车是在两百多个万年县不良人组成的卫队的护送下来到了灞上。   就算长孙家很难缠,他们也没有胆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动用大量的人手来突袭娜哈的马车。   虞修容算过了,皇帝弄死了那个叫做吴征的人,长孙家必定会反击,不过,这个反击绝对不会冲着皇帝,或者太子去的,那样的话绝对是谋反没跑了。   如果长孙家不想谋反,又想这报复立威,那么,弄死娜哈就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   虞修容能做的,就是将娜哈佛女的身份放大,安置到玄奘大师身边,顺便把自家的孩子一并送去寻找庇护。   至于自己,虞修容觉得不能跑,也不能离开家,否则,会让人觉得云家很怕长孙无忌。   就算云家这个小家族真的很怕长孙无忌,这个时候也不能躲避,尤其是在夫君不在的时候,她自己坐镇云家,就表示云家在选择站到太子一边的时候,没有后悔,更不是什么见风使舵的卑鄙之家。   在长安,人人都有立场,李绩的立场是皇帝李治,许敬宗,李义府的立场是皇后武媚,那么,云家站在一向跟他家亲近的太子的立场上,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种行为在大唐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或者说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皇帝也默认百官这样选择,只要投靠皇后跟太子的人不要超过投靠他的人就好。   这是一种政治平衡。   灞上,如今就是云家的,虽然这里很荒凉,到处都是历朝历代留下来的残破坟茔,现在,这片死寂之地,被棉花装扮的如花似锦。   就连那些被棉花簇拥的残破石碑,在阳光下看起来也似乎只有古朴没有了苍凉的意思。   棉田道路旁有一个小小的棚子,棚子里坐着一位被太阳将皮肤晒成古铜颜色的僧人。   看到这个僧人之后,不良人就集体向后转回城了,崔氏提着一只老大的食盒,从里面取出一只烧鸡,一个红烧蹄髈,放在僧人身边的钵盂里,又取出一小坛子醪糟,摆在僧人身边,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僧人双手合十致谢,依旧一言不发。   娜哈在马车里喊;“给他杀毒药,给他杀毒药,这个大小眼最喜欢喝烈酒。”   崔氏愤怒的对马车里的娜哈道:“休要亵渎大师。”   娜哈道:“他现在修闭口禅呢,不能说话,否则,他一定会要杀毒药,才不会要你的醪糟汤子。   烧鸡跟蹄髈就该配烈酒,而不是配甜了吧唧的醪糟汤子。”   僧人面无表情,不过,目光中流露出来的微微失望之色还是表明,娜哈说的很对。   武僧们可以喝酒吃肉,这是太宗皇帝准许的,整天茹素的人哪来的力气打熬筋骨。   崔氏终究没有如娜哈的愿望,只要看到僧人坐禅的棚子,就送鸡,送肉,送醪糟,没有送杀毒药。   进入栖云寺之后,这里的僧人就活泼多了,很多小和尚都是在娜哈的欺负下成长起来的。   所以,一看到娜哈的马车,就跑过来把光头探进马车里,他们已经听说了,娜哈是被她嫂嫂打的下不了地。   娜哈趴在马车里,两边的车窗上塞满了小光头,大家都很渴望看到娜哈被打的烂糟糟的屁股,可惜,那里被崔氏盖着小毯子,啥都看不见。   “这一次我要住很长时间,等我伤好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看到一向凶悍的娜哈如今小猫一样趴在厚厚的毯子上,小和尚们就嘻嘻哈哈的走了。   因为崔氏给他们带来了新的僧衣跟鞋子。   娜哈被小和尚们抬到玄奘大师面前的时候,娜哈就开始大哭。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玄奘大师的眼珠子变得漆黑如墨,跟婴儿的眼珠子一样,纯洁,无暇。   “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也会来,这就是这个世界存在并一路向前的原因。   该来的我们挡不住,不该来的我们阻止不了,这就是我们一心求解脱的意义所在。   打开你的心扉,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是你造的因结出来的果实。   所以,娜哈,好好地享受吧,酸甜苦辣咸这五味缺一不可,就看你如何调和五味,让它产生各种各样的新的滋味,时间长了,你就能从中得到无穷的乐趣。”   娜哈翻一下眼睛道:“我比较喜欢甜。”   玄奘笑着用手抚摸一下娜哈的脑袋道:“痴儿,甜,不过是一种错觉。”   娜哈从袖子里翻出一块麦芽糖塞玄奘嘴里道:“不是错觉,我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   玄奘咬着麦芽糖笑道:“你说的很对,麦芽糖确实很甜,我刚才是在胡说八道。”   娜哈大笑道:“我哥哥说还有更甜的东西呢,甘蔗,你说过没有?我哥哥说把甘蔗榨汁水,用大锅熬煮,最后加进去石灰,就能得到糖霜,比麦芽糖甜的太多了。”   玄奘笑道:“喜欢甜,就追求甜,很好,很好。”   娜哈小心的挪动一下身子,小声道:‘我这一次可能闯下大祸了,崔嬷嬷说,有人非常恨我,还要杀了我,我就跑你这里来避难了。”   玄奘笑道:“很好啊,有因有果就是好事情,老僧现在最怕的就是一些没有因果的事情,突然发生。”   娜哈自然是听不懂玄奘话语中的玄机的,不过,玄奘既然都没有把这件事当成事情来面对,娜哈觉得自己在脱离了嫂嫂的管束之后,应该能过一段快活的日子。   所以,这顿打也没有白挨。   皇家吃饭的时候,一般情况下皇帝一桌,皇后一桌,李弘这个太子也有一桌。   只不过餐桌上饭食的种类,数量有所不同罢了。   李弘总是看他父皇的餐桌,武媚却一直看着李弘,至于李治的注意力全在那头巨熊身上。   眼看着一只烤鸡全部进了巨熊的嘴巴,吃完之后,武媚又把自己的烤鸡也贡献给了巨熊。   李弘见状,就把自己餐桌上的烤鸡,撕成两半,一半给了父亲,一半给了母亲。   见巨熊还要抢夺,就踢了巨熊一脚。   李治斜着眼睛瞅了一眼儿子道:“你想干什么呢?”   李弘道:“孩儿觉得有些对不住娜哈。”   李治道:“人家进了栖云寺,有枯禅僧们护着,要是再出问题,那就没办法了。”   李弘见父亲又开始把鸡腿往巨熊嘴里塞,就转过头瞅着母亲道:“孩儿想把娜哈接进东宫。”   优雅的撕扯着鸡肉的武媚道:“你要娶她吗?”   李弘摇摇头道:“明显不合适。”   听李弘这么说,李治再一次将目光从巨熊身上转移到儿子身上,淡淡的道:“脑袋还算清醒,不过,太子妃不成,侧妃还是可以的。”   武媚径直摇头道:“如果是太子妃,玄奘还有可能答应,至于侧妃,莫说玄奘不同意,云初都不可能答应。”   李治想了一下道:“也是,太子妃非汉家女不可。”   武媚道:“可惜了。”   李治摇摇头道:“没有什么好可惜的,换一种方式也不是不可以。”   李弘不明白父亲跟母亲在打什么哑谜,就小心的道:“孩儿能去栖云寺见见娜哈吗?”   武媚道:“不行。”   李弘见母亲一口回绝,也就不再继续纠缠,他知道,如果继续纠缠下去的话,不但得不到一个好的结果,事情只会变得更糟。   “孩儿还想杀一些人。”李弘退而求其次。   李治嚼着一根说不上来名字的蔬菜,吃下去之后才淡漠的问道:“杀谁?”   李弘道:“所有诱骗孩儿出丑的人,以及所有见过孩儿出丑的人。”   武媚在一边拍着手掌道:“我儿终于长大了。” ###第一百零二章 封侯非我愿   原高句丽大王城是由平原城与山城相互依附组建成的都城,这个城池群还包括国内城和丸都山城。   这是高句丽最早的都城,整个高句丽在这里延续了五百年之久。   所以,在大王城外,足足有七千多座高句丽时代的墓葬。   当然,高句丽人修建的那座令唐人羞耻万分的京观,也在这里,虽然太宗攻伐高句丽的时候,曾经把这里的隋人,唐人残骸烧成灰带回国内安葬了。   但是呢,上一次办事办的匆匆忙忙,没有干彻底,这一次,要彻底清除那座京观留在世上的最后证据。   在李绩的一声令下,班师还朝的二十八万大军,刻意转道大王城,由民夫们挖掘那座京观的残余部分,将收集到的尸骸烧成灰,装匣子里带走。   然后,唐军又开始漫山遍野的挖掘高句丽人的祖坟,找到骸骨之后,就填进京观原来的位置上,封土成丘,这样,一座新的京观就成型了。   李绩还在这座封丘上勒石刻字,名曰——大唐李绩灭高句丽于此。   还下令军中的铁匠门融化两万斤铁,给这座封丘戴上了一个铁帽子。   事实上,大唐李绩灭高句丽,大唐李绩灭新罗,大唐苏定方灭百济这样的石碑,在辽水以东稍微高一点的山崖,稍微重要一点的地方,都有这样的石刻。   眼看着李绩呱呱大笑着将酒樽中喝了一半的杀毒药泼在刚刚刻好的石碑上,裴行俭就低声对站在身边的云初道:“老子破了那么多的城池,早知道,就该在那些城池上刻裴行俭破城于此了。”   云初抬头看看李绩在巨丘身上一边舞剑,一边唱着不着调的曲子,非常投入就对裴行俭道:“这是人家的战场,等你那一天统领百万大军,纵横天下的时候,再勒石纪念也不迟。”   裴行俭又道:“我们打下来的地盘,这一次全部交给河北地的人守着,某家觉得不妥。”   云初道:“此次东征,几乎吸光了河北地的民脂民膏,不给补偿是不成的。”   裴行俭道:“一次剿灭三韩,从今后,放眼寰宇再无敌手,想要再立军功就难了。”   云初道:“有的是机会立功,反正突厥人总是会反叛,西域总是会动乱,吐蕃总是没事干就跑下山骚扰我们,金法敏带着人跑了,迟早会回来报仇的,所以呢,你以后有的是仗可以打。”   裴行俭瞅瞅端着酒杯坐的笔直的薛仁贵,对云初道:“此战人家才是最耀眼的大功臣,你我兄弟一个栽在百济,一个栽在新罗,只有人家才是真正的举世无双的悍将,想想就来气啊。”   云初瞅着裴行俭道:“我是万年县县令,你是长安县县令,两个文官跟一个武将争夺什么天下第一,有损我等仕人身份。”   裴行俭道:“我就不信你能如此的心平气和。”   云初举杯朝薛仁贵邀饮,薛仁贵也举杯应和,其余将领见云初邀饮,也纷纷举杯应和,唯有郭待封将头转过,装作没看见。   然后,云初就把酒杯丢过去砸在郭待封的脸上,又举着屁股下面的小胡床三两下,将郭待封按在身下,一顿小胡床没头没脸的砸下去,虽然郭待封拼死抵抗,但是,云初此时早就变成了一个手长腿长,力道千钧,且打人经验丰富的不能再丰富的猛将,郭待封那里是他的对手,在腰部连续受了两下重击之后,就蜷缩着身子抱着脑袋躺在地上,硬抗来自云初的殴打。   眼看这家伙已经口鼻流血,惨不忍睹,云初才放过他,将他提起来怒吼道:“你敢羞辱我!”   郭待封张开满是血的嘴巴道:“有种你就打死我。”   云初道:“等你伤好之后,我会再打一遍。”   郭待封咆哮道:“爷爷等着!”   郭待封无辜被打,其余将领看云初的眼神也就没那么和善了。   云初眯缝着眼睛,环视一周道:“想要替郭待封鸣不平的现在就可以站出来了。”   见云初如此的强势,几个年轻将官刚要站起来,就被同伴按住,一时间,场面安静的出奇。   明明这边已经开始打架了,李绩还在舞剑,喝酒,吟诗,契苾何力,高侃,庞同善这些大佬们装作没看见,各自搂着高句丽美人,新罗美人,百济美人喝酒吃肉好不逍遥自在。   如果说战前,李绩的军威无人敢触碰,现在,战事已经结束,人人都知道李绩回家之后,就是一个告老还乡的结果,对他的畏惧自然也迅速的消退。   见一众大佬们装作没看见,众人又把目光落在薛仁贵,裴行俭以及程名振三人身上。   结果,薛仁贵忙着喝酒,裴行俭忙着跟王方翼说话,至于程名振,在云初殴打郭待封的时候,还刻意的向外挪一下屁股,给他们腾出一个宽敞的地方好动手。   老的在装傻,新一代的首领们假装看不见,所以,众人想为郭待封出头的心思也就淡了。   让云初在大军班师还朝的路上,真正的立威一次。   丢开郭待封,云初安然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温柔就小声道:“下手轻了。”   云初低声道:“看他那副怂样,下不去重手。”   温柔冷笑一声道:“别看他们现在威风凛凛,他们的威风都是麾下将士们给的。   等到一路回家,一路散兵,到长安,也是我们跟裴行俭麾下的兵马最多,到时候,他们算个屁啊。   我家老祖来信说,长孙无忌那边已然不稳当了,天知道这些人有没有跟长孙家有勾连,一次性撇清关系最好,免得回到长安之后,再让这些人借着一起作战的交情,拉着我们干一些有的,没的事情。”   云初点点头,自己刚才之所以殴打郭待封,就是出于这个切割的目的。   李治喜欢折冲都尉,也信任折冲都尉,这些人麾下的折冲都尉们有权力上奏疏给皇帝,这里面很多混日子的将军们都未必有这个权力。   回到长安之后,或许会升官,或许会发财,然后塞长安十二卫里当一个将军,部将,裨将一类的,整日里无所事事的在长安游荡,直到下一次再起战事,再接着被皇帝指派出去打仗。   这些人的公事不多,私事却层出不穷,平日里就喜欢勾勾连连的,但凡是皇帝在处理谋反一类的事情的时候,总能带走几个这种无所事事喜欢到处勾连的人。   薛仁贵见云初安静下来了,就走过来道:“也没有必要为了避嫌,就这么对待同袍吧?”   云初道:“你要喜欢跟他们混一起,别怪我在你被斩首,抄家的时候笑出声来。”   薛仁贵皱眉道:“都是大唐的功臣,不会如此不堪,以后但凡是领军出战,还要跟他们合力作战,你这样切割的干干净净,以后,无人支持怎么办?”   云初冷笑一声道:“我们以前就说过,军人最好纯粹一些,挥舞干戚保家卫国的人,当然值得我们去尊敬,如果作战仅仅是为了升官发财,这种人,有多远,就从我身边滚多远,多看一眼都污了我的眼睛。   最后劝你一句,以后出战的时候,最好找几个好的伙伴,身为将军,最可怜的事情就是没败给敌人,却被自己人给坑死。”   一直在偷听他们谈话的裴行俭凑过来道:“这次回京,我们几人必定会升官,你还打算守着你的万年县吗?”   云初道:“我此次出战,一个是不放心把我万年县百姓放在别人手中,再者,就是想为大唐开疆拓土,洗涮耻辱,如今,两个目的都已经达成了,至于升官发财,说句大实话,云某还没有放在心上。”   裴行俭狐疑的瞅着云初,他一直都觉得云初不像他话语中那种伟岸高大,无私的人。   但是,又没有什么证据证明云初是一个口是心非的卑鄙小人,就摇摇脑袋道:“我这一次回去之后,准备去吏部考功司当主事,干两年熟悉之后,就打算弄一个吏部侍郎干一干,要是以后遇到为难事,大可来找我。”   云初瞅着薛仁贵道:“你是怎么安排的?”   薛仁贵道:“新成立的千牛卫一直没有大将军,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谋到这个位置。”   裴行俭道:“你想要这个位置,那么,你就要在爵位上让步了,陛下如今对侯爵以上爵位看的很严,给了你千牛卫大将军的位置,你的侯爵就危险了。   云初跟你不一样,他如果对实职没有要求的话,封爵就会变高。   可惜,他以前是白身,这一次武勋必定是上柱国,爵位封伯的可能性最大,如果能弄一个关内伯的爵位,也很不错了。”   云初摇摇头道:“万年县令就很好了,我不在乎这些。”   薛仁贵,裴行俭见云初表现出来的淡漠模样不像是假装,忍不住在心中暗自惭愧,跟云初跑出来作战不一样,他们出来作战,唯一的目的就是——马上封侯!   等李绩疯够了,这场酒宴也就结束了。   温柔瞅着云初道:“你真的不在意吗?”   云初看着温柔道:“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温柔愣了一下道:“哦,明白了,这就是你常说的当婊子立牌坊吧?” ###第一百零三章 我不想管闲事   只要不牵涉战事,云初还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   这一点不论是黑齿常之,还是沙吒相如,亦或是高文他们都能切实的发现——云初从来都不是那种过河拆桥,或者卸磨杀驴的人。   就连王家三兄弟,也在云初身上感受到了伟大的人格魅力。   因为,云初并没有因为三韩战事结束,就亏待他们中的每一个人。   黑齿常之,沙吒相如的战功,云初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亲自送去了中军的行军司马手中。   高文在大行城投降,并且苦心孤诣的给大唐兵马筹备粮草,物资,并且在抓获高藏王一事上有特殊表现这样的事情,云初也写的清清楚楚,交到了行军长史手上。   王家三兄弟在辽东组织奴兵,给云初部大军非常大的帮助的事情也一并呈上,建议消除王家三兄弟的贱籍,准许全族迁徙长安。   以上事情都是云初正大光明做的。   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则是温柔私下里做的,为此,高文,以及王家三兄弟的财产缩水了八成以上。   所以,在班师回朝的路上,这些人对云初非常的尊敬,对温柔则难免心怀怨愤。   八月,又到了辽东阴雨绵绵的时刻,道路泥泞难行,好在是胜利班师,所有人都渴望早日回家,再难的路这个时候也就不算什么了。   渡过辽水的时候,程名振留下来了,他成了大唐营州都督府的大都督,算是一个很好的官职,也就比他爹的官位差了一级。   之所以留下他,是因为皇帝说了,要他在三年之内将辽东乱七八糟的人能收拢的收拢,不能收拢的人就地清除,不做完这件事,他回京担任官职的希望渺茫。   去除程名振手中的一万两千人马,队伍最长的一军,就是云初的队伍。   他的队伍之所以长,不是因为人多,而是携带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一支四千人的队伍,从头到尾拖了足足五里地。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大家在百济,在新罗,在高句丽,在大行城弄到的好东西自然是要带回去的。   为了这些东西,万年县的府兵们宁愿用自己的身体给这些车马垫路,也不能把这些舍命得来的好东西丢弃在在半路上。   就在云初军队过了燕州的时候,李绩病倒了,不得已,只能把大帅接到云初军中养病,顺便让老何带着一群御医给好好地看一下。   事实上,李绩除过没事干就喝一些老何炖的人参汤,就没有喝别的药。   尤其是发现云初,温柔,高文,钟馗打的扑克牌之后,立刻就沉迷进去了。   有了这东西,漫漫的回家路就显得没有那么漫长,无聊了。   “你似乎看不起咱们打的这一场仗。”   李绩丢出一张牌毫不在意的道。   云初道:“没有,如果看不起这一仗,那就我连自己都看不起了,所以,英公的话不成立。”   “既然喜欢,为何总表现的有气无力的呢?以你的本事本该表现得更好。   说说看,你喜欢什么样的仗?”   云初瞅着李绩雪白的须发想了一下道:“我喜欢英公以前打的仗。”   “你是说老夫跟太宗皇帝一起打的那些仗吗?”   “是啊,天下纷纷,群雄逐鹿,狼烟四起,百姓生于虎豹豺狼之中,大丈夫提三尺剑,结志同道合之豪杰,救万民于倒悬,解天下于水深火热之中。   斩豪强头,索奸雄命,扶正颠倒之乾坤,清扫漫天尘埃,裁昆仑雪山,让寰宇同此凉热。   恨不能早生五十年,与英公共同作战。”   李绩道:“说的很对,不过,老夫当年可没有你这样的心思,我只想谋一个差事,弄一碗安生饭吃。   太宗皇帝或许有那样的雄心壮志,老夫是没有的,真的是一定都没有啊。”   云初道:“但是啊,您参与了。”   云初的一番话似乎勾起了李绩的一下心绪,将手里的牌丢下,叹口气道:“听闻,你此次不准备争功了?”   云初道:“该是我的一分不能少,不该是我的一分都不要。”   李绩叹口气道:“是啊,是啊,你有一百万贯的银钱打底,就算其余攻城拔寨的军功尽数不要,也是我东征大军中功劳第一的人物。   真正看起来,你才是就任安东都护府大都护的第一人选。”   “英公在责怪我没有将一百万贯的事情上报中军大营吗?”   李绩摆摆手道:“你是不想给老夫找麻烦,这一点老夫明白,但是,别人明白吗?”   云初大笑道:“我名初,字宇初,当然要干一些前人从未干过的事情才对得起我的名字。   一百万贯放在中军,人人都在谋算能从中拿到多少,恐怕就没有心思作战了吧?   一群魑魅魍魉之徒,一群利欲熏心之辈,只要双眼被铜钱遮住,这世上大概没有他们不敢干的事情吧?   大唐朝廷出资亿万,命我等平定来自东方的威胁,如此军国大事,大家还是多想一下该怎么杀敌,少想一些银钱,美人的得失。”   “魑魅魍魉,利欲熏心?这些话让契苾何力,高侃,庞同善他们听到了该有多么的伤心。   老夫不明白从何时起,军中诸将能让你如此记恨?”   云初叹口气道:“我不喜欢目前的军队,真的是一点都不喜欢啊。”   李绩认真的道:“你如果不满意,那就去改造,如果不喜欢,那就按照你的喜好去重塑,千不该,万不该,直接放弃他们,这是对我大唐军队的不公,同时,也是对我大唐军队的羞辱。   更是对你满身才华的浪费。”   云初摇头道:“大唐军队乃是大唐国之重器,岂能因为一个人的喜好,就推翻重来?   这是陛下的责任,也是您这个检校兵部尚书的责任,不是我万年县令的责任。   我这一辈子能给长安贴满金箔,让他成为光明之城,财富之城,已经是我能力的极限了,而英公给的重任,我自忖承担不起。”   李绩苦笑一声道:“不出三十年,府兵必将分崩离析,看到这一点的人很多,不是只有你一个。   皇帝若是不管,府兵必定有沦为私兵之忧。   你们若是不管,老夫敢断言,你的下半辈子就等着打你们无穷无尽的仗吧,还都是自己人打自己人的那种。”   云初摇头道:“以大唐现在的威势,平安个五十年还是可以保证的。   五十年后,我都到您现在的年纪了,还能干啥?”   李绩想了一下五十年后的自己的模样,就叹口气道:“也是,到时候老夫的枯骨都可以当鼓槌使唤了。   来来来,继续打牌。”   一直装作不存在的温柔跟钟馗,也立刻就活泛过来了,忙着洗牌,抓牌,说真的,对于这个打牌游戏,他们也是真的喜欢。   时间进入九月之后,长安的天气就一天比一天冷,灞上的棉花已经摘完了,所以,柿子树上的柿子也就变红了,这里出产的柿子,就是长安有名的“火晶柿子”。   原本,在长安附近以临潼的柿子最佳,自从万年县的户曹开始推广万年县特产了,长安最好的柿子就变成了灞上的柿子。   以至于连临潼的柿子,现在都要打着灞上火晶柿子的名头才能卖一个好价钱。   这东西想要好吃的秘诀就是一定要被寒霜打一下,被寒霜打过的柿子,才能甜如蜜,不涩口。   到时候,往柿子上插一截麦杆子,轻轻一口,就能把整颗柿子的果肉都吸进嘴里,不过,还是要小心一些,万万不可被柿子核堵住麦管,那样就达不到一口吸溜干净的豪爽效果。   关中人吸溜火晶柿子,讲究的就是一口吸光,要用第二口的,一般不是关中人。   万年县第一特产,便是棉花,虽然万年县的地很少,但是,所有人都认为,只有万年县的棉花才能制作最好的被子跟褥子,长安县的都不成。   至于别的地方的棉花,也不是不成,总归是不如万年县的棉花来的暖和跟松软。   万年县的第二特产便是大食堂,任何来长安的外地人,如果没有去大食堂走一遭,基本上,这趟长安算是白来了,如果有机会参加一下晋昌坊八月十五游园,这趟长安就算赚到了。   如果,有机会参加一下晋昌坊的上元节,那就不得了了,保证你这辈子都不缺少谈资。   而万年县的另一个特产就是万年酒,以前似乎叫做什么新丰酒,万年县官府通过二十年的努力,终于将这种酒成功的变成万年县的特产,这种酒的特点很多,其中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便是这个酒适合豪饮。   不少的长安少年,往往一手牵着战马缰绳,一手举着大碗,咕咚咕咚一口气豪饮七八碗,再豪迈的将酒碗砸碎,然后长啸一声,再纵马归去,堪称是少年豪侠。   娜哈穿着一件红色小羊皮袄,洁白的羊毛从领口,袖口露出来,将她的小脸映衬的粉嘟嘟的。   她正仰头瞅着树上的柿子,昨夜下了一场早霜,也不知道柿子能不能吃。 ###第一百零四章 女王陛下   娜哈已经十四岁了,昔日单薄的身材正在日渐饱满,身条也渐渐拔高,少女最美好的事情如今都在她的身体上逐一展现出来。   崔氏瞅着柿子树下正在伸懒腰的娜哈,欢喜之意油然而生,再回头看看那些鬼头鬼脑偷看娜哈的小和尚们,就觉得有些晦气。   提着扫把就把那些对男女之情半懂不懂的小和尚们给打跑了。   “以后不能出现在能被外男看到你的地方。”   打跑了小和尚之后,崔氏就觉得亏得慌,决心不让小娘子再被那些不相干的人看到。   女孩子长大似乎是一瞬间的事情,就像昨日还结着花苞的杏花,被春风一吹就绽开了花蕾。   娜哈是不会在乎这些事情的,早上起来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眉心的莲花纹竟然显现出来了,虽然不是很真切,却隐隐约约的更加增添一分神秘。   早上去给玄奘大师送早餐的时候,大师,用手指点了一下娜哈的眉心,说这朵莲花开早了。   娜哈也不知道这朵莲花为什么会在她美美的睡了一觉之后就突然出来了。   事实上,她不太喜欢眉心的这朵莲花,相反,她更加喜欢长安女子在眉心点的火焰纹,或者朱砂痣。   娜哈失望的看着树枝上的柿子,柿子上没有霜色,这就说明,昨天的那一场霜冻,还不足以让柿子一夜熟透。   见娜哈双手插在袖子里的失望模样,崔氏就道:“你又不喜欢吃柿子,干嘛这么失望呢?”   娜哈道:“觉明大师告诉我说,等树上的柿子熟透了,他就准许我看他的枯禅甲。”   崔氏道:“你看男人的甲胄做什么?更不要说还是和尚们的。”   “觉明大师说,这样穿上他们的枯禅甲一年不脱下来,就能力大如牛,纵跃如飞。”   崔氏瞪大了眼睛道:“你一个女孩子要力大如牛做什么?要纵跃如飞又要干啥?”   娜哈回头看着崔氏道:“这样的话,我就能在哥哥不在的时候,保护你们。”   崔氏连忙道:“我们好的很,不用你保护,小娘子也不需要力大如牛,纵跃如飞,听说郎君带着兵马已经过了函谷关,只要郎君回来,绝对没有任何一个不长眼的来欺负咱们家。”   娜哈瞅瞅自己不够粗壮的手臂遗憾的道:“我还是觉得力大如牛好一些,遇到不长眼的,一拳就能打死他。”   崔氏有些惊慌的四处瞅瞅,她总觉得小娘子之所以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完全是因为跟和尚庙的和尚待得太久的缘故,看样子,只要郎君回来,就必须把小娘子带回晋昌坊。   回去之后,一定要请夫人在家里多办几次女儿家的聚会,让小娘子多跟别人家的小娘子相处一下,多少沾一点文气也好。   免得跟一群不说话的武僧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总以为女孩就该力大如牛才是好样的。   李弘来栖云寺的时候,原本只想看一下娜哈就走的,结果,被李思,云瑾兄妹给缠住之后,一个时辰了,还没有机会见到娜哈。   主要是云锦喜欢他里衣上的刺绣,那块刺绣本来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件很寻常的五毒褂子。   五毒褂子上有一只翠绿翠绿的蛤蟆,结果,云锦在没事干翻扯李弘袍子的时候,发现了这个东西,然后就爱莫难舍。   所以,此时的李弘躺在一张躺椅上,身边围着一大两小三个孩子用小手指在他的褂子上指指点点,有时候,还会把指头戳到他的肚皮上。   崔氏跟娜哈觉得她们两人安静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这很不对头,就跑到屋子里去看那三个孩子在干啥。   然后,就看到了把自己的身体丢在躺椅上,充当三个孩子玩具的李弘。   李弘脸上没有半点不安,或者烦躁的表情,除过李思想用手指头抠他肚脐的时候,把妹子的手拍掉,其余时间都看手上的一本书。   崔氏连忙把三个孩子抱走,结果爱哭鬼李思开始嚎哭之后,云锦,云瑾也跟着一起哭泣,他们三个的哭泣声大极了。   李弘收起书本,从躺椅上坐起来,对娜哈道:“这就是我为啥不反抗的原因。”   “所以,你宁愿被他们当玩具?”娜哈很是吃惊,毕竟李弘以前可是出了名的没耐心。   “我最近正在学习如何进行一场好的交易,比如刚才,我可以把肚皮贡献出来当他们的玩具,然后获得一段时间的安静,而我来栖云寺,就是来寻找安静的。   这与我的目的一致,所以,就达成了你刚才看到的那个场面。”   娜哈撇撇嘴道:“你是没本事把他们三个哄好,这才把自己身体献出去让他们三个玩的。”   李弘摊摊手道:“你看,这就是交易的真谛所在,以前师傅跟我说交易的时候,我那时候很不以为然,总觉得我是太子,根本就不用做交易就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终于让我明白,在做一件事情之前,首先要考虑的是能否通过交易达成,如果不能,或者交易的代价太大,再考虑动用武力不迟。   娜哈,对不住啊,我没有想到前一段时间发生的那件事情,竟然会连累到你。”   娜哈道:“不关你的事,是我自愿给你出主意的,我哥哥说,一件事情如果是自愿做的,不论这件事有好结果,还是坏结果,我都必须很高兴的去承受,因为,这说明我已经有能力推动一些事情的方向了。   即便是错误,也是高级错误!”   李弘笑道:“我记得师傅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一个前缀——自身如玉,不得误认为瓦。   意思是,在做一件事之前,首先要确保自身的周全,不得与砖瓦同归于尽。”   娜哈用指头抠抠鼻头道:“有这句话吗?”   李弘点点头道:“我当时就在旁边。”   娜哈胡乱挥挥手道:“你说的很对,以后我不再给你胡乱出主意了,有好主意我要留着自己用。”   李弘笑道:“这样想就对了,不过,你觉得那些经国的好主意你能用的上吗?”   “当然能用的上,猴子阿爷说过,等我过十五岁生日的时候,他会送给我一个国作为我的成人贺礼。   到时候,你要称呼我为女王陛下!”   李弘不满的道:“全天下都是我大唐的领土,你能在哪里当你的女王陛下?”   娜哈嗤的笑了一声道:“我哥哥说了,大唐目前的领地很小,外边的还有更大的世界。”   李弘摇头道:“不可能。”   娜哈继续笑道:“一个大食国的地盘,就不比大唐小多少,继续往西,还有一个叫做骡马的国家,也不比大唐小多少。”   李弘瞅着娜哈道:“这不可能。”   娜哈毫不在意的道:“你去鸿胪寺问问不就知道了吗?这种谁都知道的事情,你竟然不知道?”   李弘摇摇头道:“所有的先生只告诉我,大唐乃是天地之中央,我大唐为天下国中国,王中王,皇中皇!   就算外面还有一些番王,不久之后,也会向我大唐朝贡,成为我们的藩属国。   就算你当上女王,也会成为我大唐的藩属国,这是所有天下之国的最后命运。”   娜哈笑道:“等你能找到我的国再说。”   李弘紧张的道:“很难找吗?”   娜哈的眼珠子转了转道:“反正很难找,因为那是佛国,佛陀的国度。”   听娜哈这样说,李弘原本紧张的表情就消失了,无所谓的道:“我知道,佛国在灵山,也在每一个信佛的人的心头,去佛国的路可能远在十万八千里之外,也有可能近在咫尺之间,有些人穷尽一生都寻找不到去灵山佛国的路径,有些人一睁眼,就已经身在灵山。   玄奘大师跟我母后讲法的时候,我就在一边伺候,母后问过灵山在何方,玄奘大师就是这么回答的。”   娜哈拍拍李弘的脑袋道:“那就好好地当你的太子,我好好的当我的女王,看看咱们谁可以把自己的国度治理的更好,百姓更加的富庶,安康。”   李弘大笑道:“这世上或许有比我强的人,但是,我不相信这个人会是你。”   娜哈笑眯眯的道:“玄奘大师说了,我天生就该是佛国的女王,我天生就带着好运气,能带给身边的人纯洁,富足,安定,祥和的生活。   而你,天生就是一个倒霉蛋。   你怎么跟我比呢?”   李弘怒道:“我是大唐的太子,怎么可能是一个倒霉蛋呢?”   娜哈见李弘真的生气了,就哈哈笑着跑了,刚才的话她可没有开玩笑,因为哥哥曾经跟她说过,李弘就是一个倒霉蛋,一个差不多要当五十年太子的倒霉蛋。   李弘怒吼着去追娜哈,崔氏搂着三个已经不再哭泣的孩子,瞅着远去的娜哈跟李弘,揉揉眉心道:“刚刚还好好地说话呢,怎么转眼间就闹翻了?”   嘀咕完毕,就一本正经的对脸蛋上还挂着泪珠的李思道:“我们不当什么女王,也不当什么太子,咱们就好好地当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娘子,寻找一个如意郎君嫁了,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荣华富贵的好日子。” ###第一百零五章 二维还是三维?   老猴子断了一条腿。   回来的时候骨头已经长得差不多了,就是一条腿长,一条腿短的,走起路来拐啊拐的更像一只猴子了。   于是,孙神仙就把他那条刚刚长得差不多快好的腿又给打断了,重新做了正骨,所以,他现在只能躺在云家,哪里都去不了。   不过,他喜欢这种不用动弹的日子,整日里只需要躺在软榻上睡觉,偶尔醒来瞅着窗外的树叶慢慢变黄,就能把一天的时间打发掉。   屋檐上的落霜融化了,就有一滴晶莹的露水从瓦面上滴下来,老猴子的目光追着这滴水,眼睁睁的看着它在滴水檐下的石坑里摔得粉身碎骨。   因为刚刚睡醒,所以他的视力跟精力都是最好的时候,可以清楚地看到水滴被撞得粉身碎骨的那一刹那。   那一刹那其实挺好看的。   所以,那一滴水死的挺值得的。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完全是被越来越难以理解的玄奘大师给影响的。   因为,玄奘大师现在似乎正在酝酿一种新的理论——死去的并非死去,活着的并非活着。   在生与死之间有大恐怖,却也有大机缘……楼兰人的消失不一定就是消失,说不定是换了另一种方式活在天地间,玄奘大师甚至认为世界不是一幅画,不应该只有长度跟宽度,应该还有一堵墙,一堵可以遮蔽所有人眼睛的一堵墙。   就像一幅画所能表现的东西,并不一定只是扁平的,还可以表现出一种奇妙的立体感出来。   如果再加上日出,日落,月升月落,沧海桑田,那堵墙就成了让平面图变得活泼起来的因素……   老猴子无法理解玄奘大师这一番近乎胡言乱语的话,但是玄奘大师说过,他曾经亲眼看到过那堵墙坍塌,还看到了那堵墙后面的世界。   并且还有证据!   玄奘大师这辈子就没有说过一句假话,所以,在老猴子的自由心证之下,他就认为玄奘大师说的话都是真的。   只是当他问及证据何在,是什么的时候,老猴子就能从玄奘大师那双充满悲悯的眼睛中,看到一头驴子的影像,而那头驴子的脸跟他的脸长得一模一样……   虞修容带着一群仆妇进来的时候,老猴子就收起沉思,看着仆妇们用一道帘子将他跟虞修容分开,虞修容在帘子的另一边恭敬问老猴子安,而仆妇们则在帘子的这一边为老猴子擦拭身体。   这就是大户人家儿媳妇伺候卧病在床的老公公的方式,老猴子已经习惯了。   “再有六天,郎君就能回到长安,家里也接到了鸿胪寺的令,要我们配合鸿胪寺在长安准备一场盛大的仪式,迎接将士们百战归来。”   听着虞修容在帘子那边絮絮叨叨的,老猴子就道:“我听说他们把辽东那片地杀的没人了。   在这种状况下,你应该多购买一些人手,等娜哈出西域的时候好一起带走。”   虞修容不解的道:“娜哈这孩子还小,还没有问亲,性子也是大大咧咧的,在父兄的庇护下能过得很好,离开父兄恐怕难以为继,猴爷为何要让娜哈出西域独自生活呢?”   老猴子道:“谁告诉你娜哈只能托庇于父兄过活?这孩子秀外而惠中,胸中有大气,与尔等弱女子有天壤之别。   燕雀见雏鹰在草丛间飞腾笨拙不堪,就以轻灵快捷的小翅膀煽动着从雏鹰面前飞过以为炫耀。   却不知雏鹰一旦挥动巨翅,便可扶摇直上云霄。”   虞修容努力的回忆了一下自己跟娜哈接触以来的点点滴滴,最后叹口气道:“妾身实在是没看出娜哈是一只雏鹰,她看起来更像是一只不会飞且多嘴的鸭子。   猴爷,就不要折磨这个孩子了,就让她留在长安,被父兄看管着找一个出类拔萃的好夫君,好好地过一辈子。”   老猴子道:“很多事情你不知道,就不要轻易的下决断,等你丈夫回来,他自然知道该如何安顿娜哈。”   虞修容叹息一声,就从食盒里取出给老猴子准备的饭菜,知道老猴子喜欢白米饭盖饭,就帮他将菜蔬盖在白饭上,添了一碗汤,安置在小桌子上,跟老猴子招呼一声,就离开了房间。   今天被老猴子不客气的指出,她虞修容就是一只只能在草丛间,树林间跳跃飞翔的燕雀,这多少让虞修容有些不服气……其实也不是不服气……而是因为对照物是娜哈,才让虞修容很不服气。   在她的眼中,娜哈就是一个被云初,玄奘,老猴子他们宠溺过度的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   自从东征大军进了潼关之后,长安城就立刻忙碌起来了,扎彩门,建高台,选吉祥老者,老妪,寻周正童男,童女,征集乐师,歌姬,舞女,布置长桌宴……   李治为了宣扬此次大胜,特意开放长安宵禁,从大军进入长安那一刻起,长安城三日金吾不禁。   但是,在东征大军还没有回到长安之前,长安人奇怪的发现,整个长安城的宵禁越发的严厉了。   以前违反宵禁,最多打一顿板子就能过去的事情,现在违反宵禁就要被丢进牢房,严刑拷问他违反宵禁的目的,以及原因。   大理寺的人一下子就变得匆忙起来,但是,狄仁杰不在其中,鄠县丰裕口附近发生了一连串的百姓失踪案件,且无迹可寻,鄠县县尉就向大理寺求救。   所以,狄仁杰就带着一队大理寺的断案高手去了丰裕口,与鄠县县尉汇合。   听了县尉的解说之后,原本没有把这件案子当回事的狄仁杰这才重视起来。   这个案子非常的奇怪,失踪的全部都是成年男子,与往常失踪的大多是妇孺的案子有着孑然不同的特征。   等狄仁杰抵达丰裕口的时候才发现,事情与他事先了解的有非常大的出入。   开始的时候,鄠县只上报了六宗失踪案子,现在,仅仅是丰裕口的里长禀报的失踪人口就已经超过了十七人。   也就是在发生了这么多失踪案子之后,这里的乡民就再也没有进入过丰裕口。   在查过这十七人唯一的共同点便是同乡,失踪地点在丰裕口山谷,余者基本上没有什么共同点。   失踪的人口中间,有猎户,有农夫,有货郎,有皮匠,还有一些砖瓦匠,最离谱的失踪的人群中还有一老一小两个道士。   狄仁杰没有在村落里休息,第一时间就带着人进入了丰裕口。   丰裕口地形严峻,崖壁陡峻峭拔,人在山谷之中行走,脚下山沟里溪流潺潺,流水淙淙,两岸崖壁高峻,让人屏气凝息。   因为有道士失踪,丰裕口的和尚庙净业寺里的诸多和尚却安然无恙,狄仁杰自然将查访的首要目标放在了净业寺的身上。   然而,对于净业寺,即便是狄仁杰身为大理寺丞也不敢不敬。   因为,这座庙里住着一位名曰道宣的高僧大德,此人在长安的僧侣之中,也仅次于三藏法师而已。   道宣二十岁的时候,依止大禅定寺智首律师受具足戒。智首律师戒德清净,七众宗仰,博览三藏,频开律学讲坛,以四分律独步长安三十余年。   有“钞疏山积,学徒云涌”之美誉。   按道理来说,有这样的高僧大德驻守的地方,方圆百姓自然受净业寺庇护,没有可能会发生这种烈性案件。   现在,这里有十七人失踪,净业寺却不闻不问,这本身就非常的不合情理。   等狄仁杰等人来到净业寺,发现庙门虚掩,狄仁杰率先踏进寺庙才发现,净业寺的地面上,已经铺满了落叶,稍微查看一下落叶的厚度,这里的落叶至少十天以上没有清扫过了。   道宣法师最看重戒律,三衣皆为纾麻所织,日中一食也只是菽豆之类。   出门则锡杖不离身,唯恐伤及大地众生。   长行不倒单,坐不倚床。   如何会允许落叶铺满净业寺而置之不理呢?   狄仁杰一行人匆匆的搜遍了净业寺,竟然发现,偌大的净业寺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不论是德高望重的道宣法师,还是下面刚刚受戒的小沙弥,一个都没有找到。   最奇怪的地方在于,这座寺庙并未有激战的场面,要知道净业寺并非什么小庙,道宣也并非什么无名之辈,寺庙中护法韦驮还是有十个八个的。   但是,就这样一座寺庙里的所有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最让狄仁杰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在于,寺庙里除过没有僧人之外,一切都很正常。   狄仁杰甚至在道宣法师的禅房之内,看到了道宣法师抄录了一半的经文。   只是瓦砚上的墨汁已经干了,毛笔上的墨汁也已经干在笔头上了。   这绝对不是一个读书人或者一个喜欢抄经文的僧人能容忍的事情,更加不会出现在戒律精深的道宣法师身上。   也就是说,净业寺的僧人是十天前失踪的,而丰裕口附近百姓失踪的事情,八成跟净业寺僧人失踪有莫大的关系。   净业寺有僧众一百六十三人,周边失踪的十七个百姓中,最晚失踪的一个人是六天前失踪。   而最奇怪的是,就在昨日,鄠县县尉还在丰裕口山谷中寻找失踪者呢。   于是,狄仁杰解下挂在腰带上的水壶喝一口水,瞅着鄠县县尉道:“你是自己说,还是要我对你用刑?” ###第一百零六章 人心浮动   鄠县县尉薛城坐在石阶上道:“我是来请你破案的,不是让你来对我用大刑的。”   狄仁杰也跟着坐在石阶上道:“现在我来了,那就把你处理不了的事情交给我处理吧。”   薛城笑了,瞅着狄仁杰道:“你应该是整个大理寺中最不受人待见的一个大理寺丞吗?”   狄仁杰点点头道:“差不多是这样。”   薛城道:“这我就放心了,大理寺倒霉的时候,应该会立即放弃你。”   狄仁杰笑道:“快说吧,能不能接住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看样子你想摆脱这件事的想法已经根深蒂固了。”   薛城指着丰裕口深处的山谷道:“你如果进入终南山的深处,就明了所有事情了。   道宣法师他们没有失踪,他们只不过留在了深山里,跟一群道士在斗法。   那些乡民们也没有失踪,被那些道爷,佛爷们扣留下来替他们干活呢。”   狄仁杰笑道:“我猜想也是这样,就是不知道他们在争论什么呢?”   薛城笑道:“表面上说起来,是因为终南山人杰地灵,乃是仙山之祖,不论是佛道两家都想在林壑尤美之处修建丛林,修建道观。   在这里修建了丛林寺庙,道观便于清修不说,还可以借助秦岭之气得道成仙,或者涅槃成佛。   净业寺跟楼观台起初争夺的时候,某家以为,他们就是在争夺某一处风景优美之地。   直到……哈哈哈”。   薛城说着话从怀里摸出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放在狄仁杰手里,然后就哈哈大笑。   狄仁杰看过这块闪着黄色光芒的石头,在手里掂量一下道:“金矿?”   “净业寺道宣法师,准备自成佛家一脉,名曰——律宗,净业寺便是律宗祖庭,而律宗第一丛林,道宣法师却想修建在一处矿脉之上,名曰——不使徒子徒孙有钱粮之忧。   楼观台观主呈丕号称是道教祖师尹喜之后人,挟楼观台乃是我大唐皇族之祖老子讲《道德经》之地,也对此地寸步不让。   然而,最可笑的是,永徽初年这块地上就修建了一座景教寺庙。   所以呢,现在,不但楼观台的道长们居住在刚刚修建好的景教寺内,就连净土寺的道宣法师,也带着庙里所有僧人,住进了景教寺内。   偏偏原来的主人景教寺众,却被这两方人马驱逐出了景教寺,景教寺众无不悲愤异常。   在老夫看来,不出十日,景教寺内必定会爆发一场血战,不知道是两方血战,还是三方血战。   这才是我邀请大理寺的人来这里断案的原因所在。   好了,这事既然你们大理寺已经接了,就是你们的事情,与我鄠县无关,哈哈哈。”   薛城把前因后果交代完毕之后,就带着捕快,衙役们拍拍屁股上的土转身就走了。   大理寺众人被薛城说的话惊呆了,直到此刻才晓得,自己接了一个烫手的东西。   狄仁杰回头朝长安方向看了一下,这里的麻烦跟长安比起来,其实啥都不是。   皇帝正在等他的东征大军归来,准备办大事,老的关陇军事贵族们也在等东征大军归来,准备跟皇帝好好的商谈一下分工问题。   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能跑出长安那个是非坑可以说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   至于眼前的和尚,道士,跟外来的景教和尚为了一个金矿打群架,目前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事情。   不过,当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先把丢失的十七个人从那群和尚道士们的手中救出来。   狄仁杰带着人走了一天多才来到大秦寺。   到了大秦寺狄仁杰才明白鄠县县尉为何不愿意拯救那十七个百姓了。   三派方外人争斗,十七个乡民却在赚钱,没错,在三派人的注视之下,那十七个乡民正站在寒冷的小溪里淘金。   于是,狄仁杰带领的大理寺众人,就变成了围观这座金矿的第四方人,安营扎寨之后,跟和尚道士们一起,看那十七个乡民一天能淘洗出多少金沙来。   狄仁杰算是看出来了,这些人之所以摆出这么大的阵仗,还没有开始争夺,就是在看这处金矿值不值得大动干戈。   挺好的,如果出金子的数量很一般,那就不值得楼观台,跟净业寺参与争夺,毕竟,这两方多少还是要一些脸面的,为一点小钱就大动干戈,会惹人笑话的。   如果金子的出产还算可观,这三家应该能商量着来,最后三家瓜分这处金矿产出的可能性很大。   当然,如果这处金矿的产出很惊人,那么,不死伤几十上百个和尚道士,教士是不可能分出一个胜负的。   狄仁杰之所留在这里,他只想保护一下站在冰冷的溪水中淘金的十七个百姓,顺便躲避一下来自长安的狂风暴雨。   至于和尚,道士,教士们的死活狄仁杰是不管的,因为这些不是身在道籍,就有度牒,或者有传教公文的人,没有一个是落在大唐州县户籍上的人。   既然不在户籍,他们之间的纷争就跟大理寺没有半点关系,哪怕道宣大师是一代高僧,他的死活也跟官府没有关系,尤其是死在这种信仰之争上,是道宣或者呈丕这些人的天然使命。   长安城里也有三家景教寺庙,娜哈跟这三家景教寺庙里的教长很熟悉,关系也非常的好。   主要是景教寺庙跟西域大地的联系很深,而娜哈本人的施舍,救助,放贷,收贷的工作都需要跟景教寺庙合作。   这段时间里,娜哈虽然躲在栖云寺里不出来,却没有影响娜哈敛财。   老猴子已经用暴力彻底打通了河西走廊乃至西域的寺庙,并且在沿途的寺庙里筹建了不少的香积厨。   这些香积厨开始时期的资金都是娜哈垫付的,所以,在河西香积厨在丝绸之路繁盛的商贸活动下,很快就进入了盈利模式。   胡商们在大唐,在长安赚到的钱会原地变成货物去了遥远的西域,乃至河中之地。   而河中,乃至大小勃律,甚至是大食国,怛罗斯之外的胡人国度里的货物,也在骆驼的运输下,源源不断的走进了大唐,走进了长安。   大唐收取了税,娜哈其实就在中间拼点缝,出借一些头寸,弥补一下胡商钱财不够的遗憾。   人人都以为娜哈赚取的不过是一点蝇头小利,只有一直能看到玄奘他们送来的盈利数量的李治,才知晓,这中间的利益到底有多大。   这些钱都是玄奘他们准备用来建造西域佛国的起始资金,而建设西域佛国,对于大唐长久的占领西域有着莫大的好处,这才让李治在东征时期那么缺乏钱粮的状态下,也没有动用这笔钱的原因所在。   他喜欢与自己的亲舅舅在朝堂上交锋,喜欢看着那些人在他狼狈的时候,还要落井下石的嘴脸。   这种磨炼让李治的目光变得敏锐起来,也让那些原本分不清敌我的嘴脸变得生动,清晰起来。   这让他似乎又回到了还不是太子的时候,那个时候,没有人看得起他,人人都在巴结太子承乾,在忙着向魏王泰靠拢,只有他这个晋王无人问津。   那个时候,他就能看清楚每一个人的嘴脸,继而让他所有的行动都有着非常明确的目的。   现在,那种感觉又出现了,这让李治觉得,又到了自己办大事的时候了。   “陛下,道宣与呈丕在终南山里的争斗您知晓吗?”   李治抬头看看刚刚生完孩子的武媚道:“你刚刚生产完,就不要操心这些小事了。”   武媚叹口气道:“现在,人人都以为陛下忙碌着对付国舅,没有精力理睬别的小事情,什么妖魔鬼怪都跳出来了,妾身不帮你,又有谁能帮你呢。”   李治俯身瞅着摇篮里刚刚出生不足十天的男婴,还探出一根手指在孩子的脸上抚慰一下道:“这孩子既然是显庆年间生的,就取名为显!”   武媚靠在床上低头道:“谢陛下给这个孩子赐名。”   李治低头看了好一阵子孩子突然皱眉道:“我记得弘儿出生的时候,一双眼睛又大又有神,这孩子出生之后,怎么总是睡不醒?”   已经在名义上生了李弘,李思,李贤,李显四个孩子的武媚闻言笑道:“弘儿才是最不正常的一个,我的显儿可是最正常的孩子。”   李治想了一下道:“确实如此,不过,弘儿最近在干啥?每次来我这里匆匆问安之后就不见了人影。”   武媚笑道:“您的太子正在忙着管理他的圆葱过冬呢,这些天,司农寺的博士们都在东宫,帮着太子清理他栽种的白菜跟圆白菜呢。   听说这一次收上来的白菜有五六斤重的,真的不知晓这孩子怎么捣鼓的,竟然将小小的白菜,培育的这么大。”   李治对于儿子捣鼓农田以及农作物的事情是全力支持的,一个喜欢跟农学博士们打交道的太子,要好过喜欢跟将军们打交道的太子。   于是,李治冷声道:“一个守成之君,多关心农桑是对的。” ###第一百零七章 李治的野望   东征获得绝对性的胜利之后,李治的威望在大唐百姓心中已经上升了到了几乎与神平齐的地步。   隋文帝征伐高句丽,失败。   隋炀帝征伐高句丽,失败。   太宗皇帝征伐高句丽,半途而废。   李治当皇帝的时候,不但彻底平定了高句丽,顺便还平定了百济,与新罗。   这是大唐对外战争中取得的又一个巅峰性质的胜利。   在这场巨大胜利的威慑下,在大唐死了全部使者,死了长子的禄东赞,再一次向大唐派来了使者,还顺便带来了文成公主对大唐皇帝的问候,以及回大唐省亲的要求。   在这一次,回大唐省亲的出嫁女儿中,不仅仅有文成公主,还有嫁到吐谷浑的弘化公主等十一名外嫁公主。   为了参观这一场声势庞大的献俘仪式,李治半年前就下令,所有羁縻国,羁縻部族的王,首领,必须在十月一日这个日子之前进驻长安。   大唐太宗皇帝曰:“朕深处九重之内,谋决万里之外。   北殄匈奴种落,有若摧枯。   西灭吐谷浑、高昌,易于拾芥。   包绝漠而为苑,跨流沙而为池。   黄帝不服之人,唐尧不臣之域,并皆委质奉供,归风顺轨,崇威启化之道,此亦天下所共闻也”。   贞观七年十二月,太上皇李渊生日,太宗在未央宫大摆宴席庆祝,期间“突厥颉利可汗起舞,南蛮酋长冯智戴咏诗”可谓盛况一时。   大唐长安开远门外有一座巨碑,乃是大唐书法名家虞世南亲手书写——西去安西九千九百里。   自太宗皇帝安边时期算起,大唐不仅建立了一个大一统的王朝。   还先后征服了突厥、回纥、高昌、焉耆、龟兹、吐谷浑等周边国家地区,灭高句丽,百济,新罗,重创倭国,安置安西四镇以及安东六镇,以至于大唐南北国土纵横两万里,东西三万里。   当安都护府已经是艳阳普照的时刻,安西都护府依旧是星斗满天的夜色。   现如今,都属于李治一人的浪漫……   大唐皇帝一声令下,安东的被俘君王,胆战心惊的在大唐军队的押送下冒着寒风冷雨一路走向长安。   大唐皇帝一声令下,安西的王,酋长,族长也诚惶诚恐马不停蹄的一路向长安,只盼着莫要耽误了日期,导致招来皇帝不满。   大唐皇帝一声令下,南方丛林,大海,海岛里的蛮族长老,呼吁毒疠,顶着如山的波涛,与凶猛的毒虫野兽搏斗,虽九死一生,也奋勇北上。   以至于鸿胪寺特意下令给各地州府,必须全力帮助这些人尽快抵达长安。   才九月,长安鸿胪寺里就住满了来自天南海北的客人,人数超过了六千人。   这些人对长安的一草一木都充满了好奇之心,更有很多客人也不怕冷,就蹲在朱雀大街的边上看来来往往的人流,以及川流不息的马车长龙。   他们喜欢看坊市里百姓的生活,喜欢去东市,西市去看堆积如山且琳琅满目的货物。   晋昌坊作为长安城内的第一打卡地,每日里都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贵人。   还都是一些有鸿胪寺官员陪伴的贵人。   他们拿到竹筹之后,也不挑拣,竟然从第一道菜一路吃下去,直到自己吃的路都不能走为止,最过分的是还有吃了太多东西,回去之后又喝了好多水,最后生生把胃囊撑破而死的。   而平康坊的生意最近也是好的出奇,人人都为那里面的美人癫狂,更有甚者还把准备敬献给皇帝的贡品换钱,也要去平康坊风流快活一番的。   云府的管家刘义早就把鸿胪寺的官员认识了遍了,不是他故意去攀扯,而是,这些人几乎每日都来,每日都想通过刘义给自己陪伴的客人一些特殊招待,这让刘义烦不胜烦。   文成公主这样的贵客来了也就罢了,邀请自家夫人亲自陪伴,请公主吃遍晋昌坊美食,说遍晋昌坊典故,看完晋昌坊先进的民生设施之后,再陪着走一遭大慈恩寺祭拜一下文德皇后,再请大慈恩寺高僧窥基,与文成公主说一遍大唐正宗的法相宗佛法,就算完事。   虽然从长安嫁去荒原的文成公主看的眼泪涟涟的,很想居住在大慈恩寺外的客舍与窥基大师继续交流佛法,无奈,还是被她的兄长李景恒接回了家里居住,自从永徽四年,父亲因为卷入了房遗爱叛乱一事,死于贬斥途中,他们家就尽可能的减弱自己的存在。   刘义现在已然不大看得起那些鸿胪寺的官员,主要是这些人只要找他,就希望他能免费招待一下这些贵宾。   一次,两次,哪怕是十次,云氏家大业大的不在乎,但是呢,百十次数百次的还想白吃,这就非常的过份了。   所以,刘义最近都是躲在家里跟肥九他们一起喝酒聊天,晒太阳都不肯再去外边招待那些所谓的贵宾。   “猴子一样又瘦又黑的家伙,穿上丝绸衣衫之后,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见他们用手抓着咱们家的饭吃,老夫真是心痛啊,他们平日里吃饭就不用筷子吗?”   肥九撇撇嘴道:“吐谷浑人都不用筷子,平日里就拿着一个木碗,糌粑,羊油,弄在一起,用手抓啊抓的,最后弄成一个长疙瘩,用手抓着吃。   老刘啊,你还是见识太少了,告诉你吧,用筷子吃饭的人才是少数,除过我们,被人都是用手抓着吃饭的。”   刘义难以理解的瞅着肥九道:“即便是用手抓,好歹也用清水洗洗再吃吧。”   肥九冷笑一声道:“你刘义出恭之后知道用草纸擦,大唐穷苦一些的人家用竹板刮,还听说有用麻绳蹭的,这些老兄一般都是用手抠的……”*(注)   刘义听了肥九的话,一边呕吐,一边向外跑,肥九在后面高声道:“也有不抠的……”   经过这一场对话之后,晋昌坊进门的地方,原本用来给那些乞儿们洗手,洗脸的地方,被扩大了十倍不止。   有一道道的水流顺着竹管流淌进水池。   水池边还有皂角等洗手的东西,自从刘义知晓了那些人的卫生习惯之后,就给看门的府兵下了令,任何人进了晋昌坊之后,都必须在这里洗手之后,再进去。   不过,整个过程没有一句提及卫生的事情,更没有说晋昌坊嫌弃人家脏。   只说,晋昌坊是文德皇后娘娘的驻跸地,进门洗手,净面,乃是礼仪要求。   至于先前在大食堂使用过的碗,盘子,被刘义下令给封存了,专门留出来一些用来招待这些人,等这些人离开长安之后,这些碗盘就会被销毁。   既然肥九知晓这些人的生活习惯,大唐有的是知晓这些事情的人,如果这个消息传出去事情就严重了,长安城里的两座大食堂还开不开了?   率先抵达长安的是来自东征队伍中的辎重队伍。   一车车的礼器,一车车的金银,一车车的铜钱,甲胄,绢帛,麻布……一群群的战马,一群群的牛,一队队的各族,各国的俘获,从东陵道进入了长安东门春明门,最后沿着春明大道直入皇城。   辎重队伍整整走了三天三夜,才算结束。   李绩的中军在还算整齐的云初部,裴行俭部,薛仁贵部的保护下在傍晚时分抵达长安。   先是宰相长孙无忌率领百官带着酒水,美食出迎百里。   接下来,是太子李弘带着皇族以及鼓乐在灞桥迎接。   在长安城外休憩一夜之后,第二天日出之时,皇帝亲自在春明门城头迎接,接下来,还要主持李绩交还帅印的大典,检阅东征大军的各路将官,以及万年,长安两县,以及十二率的出征兵马。   检阅完毕之后,就是盛大的献俘仪式。   献俘仪式之后,李治会下令,由长安女子上前为诸将卸甲,一般情况下,为诸将卸甲的都是将领们的正妻,卸甲完毕之后,身着朝服的将领们边需要乘坐所谓的“五花连钱”宝马,进长安城夸功。   “咚咚咚”三声巨响从春明门外传来。   原本盘坐在蒲团上已经戒斋沐浴了三日的李治,缓缓睁开眼睛,对同样戒斋沐浴后的皇后道:“朕的百战雄师归来了。”   武媚道:“从今往后,天下人兴亡废殆只在陛下一念之间。”   李治点点头道:“既然是大胜,就该有一些大胜的气象,朕准备赦免东征大军将士犯下的过错,你以为如何?”   武媚道:“如果仅仅是错,陛下自然可以赦免,不过,妾身以为,错可以赦免,罪,不可不罚。”   李治笑道:“英公呈递上来的功劳簿上看来,从契苾何力,高侃,庞同善到薛仁贵,云初,裴行俭乃至折冲都尉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不少的大罪。   如果按照律法来论,估计这些将军需要全部被斩杀才符合公正无私这四个字。   朕知晓,这是英公为朕准备的把柄,他只想要众将们明白,恩出于上的道理。   朕看过了,上面记录的罪名,大多是滥杀,贪财,好色贪渎,枉法……他们都是朕派出去打仗的,打仗自然就会出现这些问题。   如果说他们有问题,不如说是朕这个皇帝的错。   而真正能让朕起杀心的,比如叛逆,谋反,临阵脱逃,心怀怨望这些罪责基本上没有。   所以,朕这才准备在明日收印大典上将功劳簿上的这些罪责一把火烧掉,不论过,只论功。”   武媚轻笑一声道:“三个国公,两个郡公,六个侯爵,十一个伯爵,三十一个子爵。   陛下此次也算是大手笔的赏赐了。”   李治哈哈大笑道:“此次东征,乃是我大唐谋划了五十年的大事,如今所有烦恼一日尽去,朕自然不会吝啬爵位,不过,分封爵位太多,太过也不好。   这边多了,另一边……”   武媚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正式到了陛下吐故纳新的好时候,这边大量的分封您的心腹重臣,另一边,臣妾以为,该去的也就要去掉,万万不可心慈手软。”   李治点点头道:“你要抓紧,朕这边夹袋里的臣子还多,都需要笼络,分封呢。”   注1:不是我故意恶心人,源自于本人93年去甘南牧区,看到两个身着皮袍的女人蹲在路边,就上前搭话,谈话谈的很愉快,只是等那两个女人起身离开之后,地上多了两堆东西,当时正是八月底,甘南的清晨已经很冷了,那东西还冒着白烟……给即将满20岁的我留下了一生的心理阴影。 ###第一百零八章 门面功夫一定要弄好   军营外站满了军士们的家眷,有老人,有带着孩子的妇人,更有无数为将士欢呼庆祝的长安人。   这些人的悲喜各有不同。   此次东征,阵亡将士八万余人,虽然大部分都是河北,山东两地的府兵,但是,从关中奔赴辽东的将士,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平安归来。   直到城门关闭,依旧有很多人不愿意离开,翘首瞅着远处的军营。   温柔将阵亡将士的名册重新核对一遍之后递给云初道:“加上路途中病亡的两个将士,万年县共计战损三百八十七人,加上被阵亡的将士,共计四百三十三人。”   云初接过名册翻看一遍,最后合上名册道:“争取在今晚,就把将士们应该获得的东西分发下去,明日卸甲之后,他们就要回家了。”   温柔怒道:“不是还要进城接受百姓欢呼的吗?”   云初摇头道:“是队正以上。”   温柔道:“他们更加值得被欢呼。”   云初道:“陛下亲临,队正以上可以靠近陛下十丈以内,已经是难得的殊荣。”   温柔叹口气道:“我虽然更看重百姓的欢呼,但是,将士们却以靠近陛下为荣。”   云初笑道:“这没办法,就算全长安的百姓看到他英勇杀敌的模样,也比不上陛下一人看见。   好了,就这样吧,至少在我们麾下,这一趟辽东算是没有白去。”   温柔笑道:“你总是喜欢用钱来控制人,有东西也不肯一次性的发给他们,总是要折腾。”   云初笑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好多物资越是靠近大城市越是值钱,就像那一批带着新罗风格的首饰,我们在洛阳驻扎的时候才变现的。   如果在幽州变现,价格可能还不足洛阳的三成。”   云初说着话,就把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丢给温柔道:“这是你的。”   温柔打开瞅一眼道:“大食金币?”   云初道:“回头让你老婆拿着这一袋子金币去找娜哈,想换啥都成。”   “这一次给大家发的都是金币?”   “这怎么可能,军官是金币,将士们的袋子里装的都是铜钱,不过,我也给了他们一人一枚金币,乐呵一下也就是了。”   正在两人说笑的时候,高文一脸紧张的钻进了帐篷,对云初道:“明日献俘,高句丽王高藏走在最前头,王族在后,我……”   温柔笑道:“你是大唐官员,自然是跟我们走在一起,你的家眷明日会被接去新家。”   高文拍拍胸口道:“吓我一跳,刚才看到高藏他们正在接受鸿胪寺调教,不过,调教礼仪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调教高藏跳舞?”   温柔笑道:“不仅仅是高藏要跳舞,扶余义慈也要跳舞,当然,如果他们会吟诗,也是可以的。”   高文道:“这是唐人羞辱外方君主的做派吗?”   温柔耸耸肩膀道:“这是大唐皇族的恶趣味,以前抓住突厥可汗,就让人家跳舞来着。”   高文道:“幸亏我不用去,否则,就没脸见人了。”   这句话让云初跟温柔两人非常的诧异,按理说,他高文给大唐皇帝跳舞其实没啥,高藏王给李治跳舞,那才是高句丽人真正的羞耻。   不过,这句话说过之后,这个高文可能已经不认为自己的是高句丽人了,而是准备以唐人的身份继续在大唐朝廷当一个无忧无虑的仕人。   想想其实挺好的,就算他在高句丽位高权重,可是呢,那里毕竟是穷乡僻壤,而且渊盖苏文喜怒无常,有没事干就砍几个皇族泄愤的习惯,与其过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还不如在大唐当一个七品官来的逍遥自在。   高文的去向已经基本上确定了,鸿胪寺就是他新的工作单位,再熬上几年,可能会以六品官的资格退休,但是,他的孩子们却可以进入四门学读书,如果读书成绩好,就可以继续当官。   不过,这个时候,他儿子身上的高句丽背景将会模糊,人家只会以为他就是一个唐人官员。   高文的钱财被温柔勒索走了八成,但是,剩下的两成,也足够高文在长安买一座三进的大宅子,再让自己舒舒服服过几十年的钱财。   要知道,李绩发卖高句丽皇族女子的时候,就数这个家伙购买的最多。   云初从身后堆积如山的袋子里取出来一个丢给了高文,高文跟温柔一样,打开瞅一眼,立刻眉开眼笑的离开了。   随即,钟馗,王德发,张东海等人陆续进入云初的帐篷,出来的时候,一个个胸口鼓鼓的,非常的满意。   虞修容派人送来了云初明日要穿的朝服,温柔也是一样,他们穿的朝服都是经过修改的修身朝服,跟钟馗那种丑人身上穿的宽宽大大的制式官服完全是两个样子。   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军营中已经开始沸腾起来了,每个人开始往身上穿擦拭了一夜的甲胄。   等到长安城的五更鼓开始敲响的时候,伙头军开始埋锅造饭,今天供应的饭食只有浓粥,每个人都猛猛的吃了好几碗,这样,可以不吃中午饭,一直坚持到皇帝在太极宫专门为他们筹备的丰盛晚宴。   天亮起来的时候,所有都已经准备好了。   温柔回头瞅一眼身后的府兵们,高声问道:“教你们念得东西学会了没有?”   身后的府兵连忙回话道:“学会了。”   温柔大笑道:“念好了,陛下应该会有重赏,也对你们的前途有非常大的好处。   你们这群狗日的要是念错了,就算你卸甲了,本长史也会找到你打板子。”   众人嘻嘻哈哈的回答道:“哪里能念错呢,小的可是一个字一个字背下来了。”   温柔道:“这就好,披风记得披好,簪缨要整齐,不得缠在一起,皮靴上不准有土,脸上不准有灰尘,战马挂上粪兜子,给老子再检查一遍。”   “喏!”   刚刚整理整齐地云初部队正以上军官,纷纷应承,跳下战马,在细心地检查一遍战马,以及自己身上的披挂,有的人甚至连马蹄子上的灰烬都擦干净,露出乌黑的蹄甲。   云初对他们的表现很满意。   就是温柔昨晚说的那个道理,这些人在他的带领下跑了几千里去辽东打仗,一个个都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如果在最后,因为自己这个长官粗心,没有把场面上的活计干好,导致将士们的功劳逊人一筹,这实在是不应该。   温柔觉得这个时候,实在是应该弄出一首赞颂皇帝,赞颂大唐的好诗歌出来,在接受皇帝检阅的时候集体吟诵一下,应该能被皇帝高看一眼不说,还可以在皇帝论功行赏的时候,多加一分。   所以,自从大军开始班师还朝的时候,他这个行军长史就开始琢磨写一首颂歌。   这一路上,心境已经与昔日完全不同的温柔,写了好多好多诗歌,其中有好几首,被温柔自认为是难得的好诗。   在大军过晋阳的时候,他故意跟云初说,缺少一首好诗,希望云初这个大唐诗词名家写一首出来,好狠狠的拍一下皇帝的马屁,也好让兄弟们的功绩获得更多的奖励。   就在他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云初想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写出来了一首。   看完云初写的那首诗之后,温柔暴跳如雷的将藏在袖子里自己写的诗撕得粉碎。   此后六天时间,只要看到云初就摆着一张臭脸,直到大军过了洛阳,才自我调整过来。   对于云初这个以前就混官场的人来说,他比温柔更加知晓大场面的意义。   学生时期还总以为是做戏,是假装,是歌功颂德,却不知晓就是这些他看不起的东西,才恰好符合一个国家的宣传意义,对于鼓舞百姓大众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有利于产生认同感,且凝聚人心。   等云初的军阵再一次摆好的时候,由文官云初统领的军阵,就与纯粹武人薛仁贵摆下的军阵有着天壤之别。   哪怕是裴行俭,在看到云初的军阵之后,也发出一声怒吼,这个时候,他很想再调整一下,城头上的鼓乐声已经起来了,皇帝,皇后,皇族,文武百官就要出现在春明门上,他,已经没有调整的时间了,只能匆匆的将长得好看的,个子高的,排在前边,矮的,丑的藏在后边。   跟云初部全军红衣如血的模样完全没有可比性。   看到云初的军阵之后,郭待封的眼珠子都变得红起来了,如果说在作战上,他不如云初,现在看来,连做一个门面功夫,他与云初也相去甚远。   事实上,不仅云初在做门面功夫,李绩的门面功夫更加的夸张,这个老贼这一次不准备骑马,而是给自己弄了一辆不知道淘汰了多少年的战车!   就是那种四角站立着两个持戈甲士,两个持弓甲士,前面由四匹红色骏马拉着,后边坐一个全甲胄御者,战车上还插着一面硕大的李字帅旗。   老贼全身甲胄,白须飘飘,双手扶着战车前方的扶手,看向前方的目光坚毅不说,还坚不可摧。 ###第一百零九章 会做官的人   契苾何力,高侃,庞同善这些人都留在安东当大都护了,因此,回来的只有他跟苏定方。   苏定方也有一辆战车,只不过拖拽战车的是黑马,跟李绩同样的配置,只不过马车在李绩的左侧,后退了半个车身,帅旗同样的大。   在这两人身后,就是各路将军旗,云初的定远将军旗帜还在薛仁贵跟裴行俭这两人的后面。   四个赤裸着上身的壮汉,在礼官一声长喝之后,开始将手中巨大的鼓槌砸在巨鼓上面,开始的时候,鼓点很慢,随着鼓点越来越密集,声音低沉的鼙鼓也跟着响起,很好的填补了巨鼓响动的空隙。   等到号角吹响的时候,云初就觉得每一声巨鼓响动好像都敲打在他的心头,渐渐地他的心跳居然与巨鼓的响动成了同一个频率。   号角声“呜呜呜呜”的,像是把人从回忆中唤醒,李绩的战车开动了,苏定方的战车开动了,薛仁贵的战马动弹了,裴行俭的战马动弹了,云初也就催动枣红马紧紧跟上。   李绩摘下头盔抱在怀中,抬头瞅着站立在城墙上的李治,脸上带着笑容,白发飘飘的朝李治微微弯腰表示施礼。   能摘掉头盔,有资格让皇帝看清楚自己面容的人,只有李绩跟苏定方。   至于跟在后面的云初等人,不但需要戴好头盔,还要把面甲放下来,假装妖魔鬼怪给前面的两位主帅当背景。   城头的李治没有干站着,见李绩跟苏定方两人施礼,他在承受了两人的礼仪之后,就双手抱在一起,翘起大拇指还了半礼。   至于武媚则在城头全礼以示尊重。   至于文武百官,自然是全礼以示尊重。   李绩,苏定方的战车轰隆隆的驶向高台,随即城下的鼓乐齐鸣,薛仁贵白衣白马白甲当仁不让的出现在皇帝的视野中,因为身着甲胄可以不向任何人行礼,所以,在皇帝的眼中,薛仁贵如同一只骄傲的白天鹅一般带着一群黑了吧唧的鸭子从城下走过。   薛仁贵的出现让城头的皇帝很是高兴,就连文武百官们也开始窃窃私语的讨论,这个大唐新贵到底能获得怎样的封赏。   裴行俭比薛仁贵那个纯武夫聪明的多,战马尽量向前,让他与身后的那群黑鸭子保持一定的距离,这样做能彰显出他个人。   这家伙进场的时候,还引来了几声喝彩,估计是他们裴家的官僚在给他造势。   他进场的时候鼓乐就变得没有薛仁贵进场的时候那么激昂,不过,铙钹之声依旧响亮,显得极为热闹,这是因为功勋等级不同,相应的乐器就减少了三样。   云初进场的时候鼓乐又减少了三样,没有了铙钹等发出的热闹的声音,反而因为突出来了号角,埙的声音,让音色变得苍凉起来。   云初军人人都有一件红披风,掩盖住了身上经历血战之后斑驳不堪的玄甲,加上人多,所以就很容易形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洋,再加上钟馗高举的破败不堪,满是烟火洞,以及血迹的皂底白字的定远将军云的战旗,不论是谁看了都明白,眼前这支军队,绝对是百战雄师。   长史温柔跟钟馗陪伴在云初身后一个马位的地方,在进场的时候,温柔高举右手,然后就重重的落下。   伴随着马蹄声,鼓乐声,号角声,四千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唱道。   “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   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   天兵照雪下龙关,虏箭如沙射金甲。   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   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   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胡无人……啊汉道昌。陛下之寿三千霜。   但歌大风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   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胡无人……啊汉道昌。陛下之寿三千霜……”   因为这首乐府乃是古调《胡无人》正在奏乐的礼官们对于这个古朴苍劲豪迈的曲调非常的熟悉,自从这四千人全副武装进场开始吟唱,他们就迅速的改变了原来的欢迎曲调,立刻改成了乐府。   “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胡无人……啊汉道昌。陛下之寿三千霜!”   府兵们本身就不怎么会唱歌,所以唱的并不好听,也不整齐,不过,经过四千人合唱之后,高亢激昂的曲调,还是让站在城头的李治,抛弃了一向保持的沉稳,上前扶着城头的箭垛,低头凝视眼前这支属于他的雄壮军队。   “好一个胡无人,汉道昌,朕,有此猛士,不用歌猛士,自然有猛士守卫这大唐万方!”   能向前几步来到箭垛边上的只有李治,武媚,以及李弘,李治激动地不能自已,武媚则狐疑的瞅着正在行进中的那一片红色海洋,而李弘则把嘴巴张的大大的,羡慕的看着逐渐远去的云初,恨不能以身代之。   “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胡无人……啊汉道昌。陛下之寿三千霜!”   在马蹄声中,军伍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逐渐远去。   在离开皇帝视野之后,温柔大笑道:“有这首乐府诗,老子的官职应该能上一个台阶了吧。”   云初,钟馗,王德发,张东海齐声大笑,而他们身后跟着的一群傻狍子,还以为这是效果需要,也跟着大笑起来,随即,全军都在哈哈大笑……   即便郭待封已经入场,李治以及文物百官依旧把目光钉在远去豪迈大笑的云初军的身上,以至于郭待封带着部下捶胸施礼,也直接被城头上的人给忽视了。   李治瞅着远去的红色军阵,对礼官道:“大军百战功成,摧城拔寨如拔蒿草,理当大笑之,也当豪饮一觞酒。   传朕旨意,赏赐定远将军云初以及麾下将士,每人御酒一觞!”   礼官欢笑领命,迅速的去办了,不等毫无存在感的郭待封军走出皇帝视野,就听高台下云初军中,已经传来了山呼海啸一般的谢恩之声。   李治满意的点点头道:“甚好!”   皇帝本身就在高台这边准备了非常多的美酒,无数的美丽的宫女用红色漆盘端着装满酒的酒杯,花蝴蝶一般的在军士们中间穿行,直到每人都得到了一杯酒,众人在温柔的引领之下,再次谢一声恩,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皇帝赐酒,一般是连酒杯一起赏赐的,温柔将精美的银杯揣进袖子里,他知道,他要是不这么做,钟馗,王德发,张东海,以及万年县的这些土鳖们会把银杯还给宫女的。   只可惜这一次皇帝赐酒的时候人数实在是太多,要不然,连宫女其实也是皇帝赐酒的一部分。   如今,只能遗憾的看着那些蝴蝶一般的宫女们捧着红漆盘子远去。   云初回头看着激动地不能自已的部下叹口气道:“他们所求不过如此罢了。”   温柔笑道:“习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本就是天下人的想法,除此无他。”   云初点点头道:“目前也只能这样了,将士们,百姓们的认知只到这一步,可惜了。”   温柔瞪大了眼睛道:“你还要怎地?”   云初想了一下道:“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天下还是太穷,不足以产生个人的想法。   等天下人富裕到了不依靠任何人,仅仅凭借自己的力量就能丰衣足食的时候,或许就能产生一些变化。”   温柔摇头道:“开启民智,就像放开了洪水猛兽,目前其实挺好的……毕竟,你我都是其中的受益者。”   云初沉默不语……   李绩跟苏定方是眼看着云初军,全军受到皇帝赏赐御酒全过程的人。   李绩就对苏定方道:“你看看,这才是真正会做官的人,这个混账东西以后如果不能混到三公之位,你可以把老夫的两个眼珠子抠出来当泡踩。”   苏定方懒洋洋的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只可惜,人家跟我们不是一路人。”   李绩道:“不是你说的那样,人家之所以不跟我们一起混,不是不喜欢当大将军,而是看不起我们。”   苏定方冷笑一声道:“他还没有看不起我们这些人的资格,他这一次立下汗马功劳,升官是必定的一件事,我就不信,他还愿意守在万年县这个小地方。”   李绩笑道:“听说你在百济获得了十二个美人儿,吹拉弹唱样样精绝,如果云初还愿意继续当他的万年县县令,就把这些美人给老夫如何?”   苏定方道:“如果,云初改变心思不当万年县县令,而是另谋高就呢?”   李绩道:“云初平定靺鞨部的时候给老夫送了一斗米饭,如果你赢了,那一斗饭,归你如何?”   苏定方点头道:“如你所愿。”   此时此刻,心中酸涩的不仅仅是李绩跟苏定方,就连一向孤傲的薛仁贵也感觉非常不好。   裴行俭凑过来对薛仁贵道:“别羡慕,我们两个其实就是两个武夫,人家才是真正的文官,一个能写诗,会写诗,写好诗的文官。   你听听这首诗——陛下之寿三千霜……娘的,三千霜啊,陛下听了该多高兴啊,赏赐一觞酒理所当然。   不过,我输给这个无耻小人已经输习惯了,你才是此次东征大军中功劳第一的人物,怎么样,风头被人家盖过不舒坦吧?   要不然,等太极宫饮宴的时候,我们揍他一顿处处气,你看如何?”   薛仁贵瞅着云初军中尽是得意忘形之辈,明知道裴行俭担心一个人打不过云初,拉他下水呢。   可是,胸中意难平,在辽东发生的一幕幕战事流水般的从眼前闪烁而过,那么多的将士战死,那么多次的险死还生,让他不由自主的脱口道:“如此,甚好!” ###第一百一十章 我回家了   李治在鼓乐的簇拥下乘坐马车离开了长安城,侍卫们在护送他抵达军阵之后,就退下了。   此时,在李治身边,只有那个跟巨熊一样强壮的护卫,以及一个带着高高乌纱的宦官。   这一幕被云初看在眼里,这个时候,只要有某一个小队的府兵想要弄死李治,就算近在咫尺的李绩都救不了他的性命。   所以说,李治非常的大胆,不仅仅如此,他还从最前排的将士们面前走过,假如长枪兵脑子一抽,按照军阵常用的六杆长矛从各个角度发起突刺,李治基本上没救。   然而,李治被分尸或者被长矛刺成筛子这种场面只能在脑袋里想想,没有成为现实的可能。   最前排的府兵们见到李治,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强壮的双腿开始哆嗦,还紧紧地将长矛抱在怀里,生怕长矛脱手倒下去伤到李治。   在李治的威严之下,明明更加强大的府兵们在李治面前变成了温顺的羔羊……云初相信,这个时候,即便是李治拔刀砍死几个府兵,其余的府兵们也只会站立的更加笔直,而不是一拥而上将李治剁成狗肉之酱。   这些家伙,对自己的力量一无所知。   高天上彤云飞渡,凛冽的秋风将战旗吹得猎猎作响,李绩,苏定方两人离开了战车,一左一右护卫在李治身边,走了足足两里地,才算是检阅完军队。   等他们三人登上高台,钟鼓之声大作,礼官拖着长音在向天祈祷,铅灰色的乌云下,众人的目光齐聚在高台上,就连漫天飞舞的落叶,也不敢惊扰高台上的三人。   李绩跪还兵符印信,李治双手接过,放在宦官手上的盘子里,同时也把盘子里的一袭紫色袍服披在李绩的铠甲外边,为此,李治还施礼感谢。   苏定方跪还兵符印信,李治双手接过,同样将一袭紫色袍服披在苏定方的铠甲外边,同样,施礼感谢。   礼官也就在这个时候,向一尊燃烧着熊熊大火的巨鼎投入了三牲。   以前出发的时候往大鼎里投三牲是希望获得上天庇佑,这一次向大鼎里投三牲则是纯粹的感谢。   披着锦袍的李绩跟苏定方,现在就是两个糟老头子,再也没有权力将军阵中的某一个的脑袋割下来挂旗杆上立威。   归还了兵符印信之后,李治才是这支军队的最高统帅,所以,当他走到高台边上的时候,全军将士,除过李绩跟苏定方两个被开除的人之外,余者,全部下马,单膝跪地,表示臣服于李治。   “千秋大业,百战功成,尔等可以卸甲,安享太平!”   在场军将齐声吼道:“喏!”   高台上的李治挥舞一下宽大的袍袖,原本单膝跪地的军将们纷纷起身。   这一场大战始于李治,终于李治,这边是普天之下,至高无上的权力的表现。   一群身着宫装,满头珠翠的妇人,各自端着一个放着袍服的盘子,从高台后面排着队走了出来了。   最前面的妇人便是大唐的皇后武媚,她径直登台,其余妇人则各自走向自家的男人。   这些妇人的年岁大多不小了,更有许多头发斑白的妇人,不过,看这些妇人的气质,无一不是上上之选,没办法,在大唐,正室夫人在大礼仪上就是这样的模样。   虞修容绝对是这些女人中最漂亮的一个,主要是她也是最年轻的一个。   有些人家的小妾或许能比虞修容漂亮,但是,那些漂亮的小妾在今日,莫要说出现在这样的场合里,即便是在家中,也不得离开卧室一步。   没有正室夫人的将军,会有母亲,或者长女来代替,绝对没有派小妾来滥竽充数的。   虞修容早早就看到了站在军前的云初,她恨不得飞扑到这个男人的怀里,却强行忍耐着,双手端着盘子,一步一步的走过来,而后挥舞袍袖拜服在云初脚下道:“夫君为国征战,劳苦功高,妾身恭迎夫君还家。”   云初低头瞅着虞修容道:“夫人安室于家,谨守门户,抚育儿女,维我云氏宗祠,辛苦了。”   说完话,就拉着虞修容的手站起来,瞅着虞修容的泪眼道:“我很好,你也很好。”   虞修容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现过多地情绪,就按照大礼仪的要求给云初卸甲。   之所以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卸甲,目的就在于告诉受这些将军统御的府兵们,将军们甲胄卸掉,就表示他们与将军再无同属关系。   府兵放于野,将军归于朝。   云初的老婆很坚强没有哭,温柔的老婆倒是哭的身子发软,因为她在给丈夫卸甲的时候,突然发现,她丈夫屁股上有老大一个坑……没错,温柔的一边屁股上少了半斤肉。   云初脱掉铠甲,换上他的五品红袍,脱掉头盔,戴上蹼头,脱掉战靴,换上轻便的皂靴,一瞬间的功夫,就从定远将军云初转换为万年县县令云初了。   钟馗的官职太低,加上没老婆,所以,只能自己卸甲,换上他绿了吧唧的文官袍服,带着剩余的不良人径直就走了,万年县衙有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在等着他们。   至于云初,温柔,在回家沐浴过后,马上就要骑着五花连钱宝马进太极宫赴宴。   枣红马也好久不见虞修容了,就把脑袋凑过来在虞修容怀里拱几下,虞修容欢喜的拍拍枣红马的大脑袋,才要说话,就发现云初已经上马了,不等她反应过来,云初竟然俯身将她抱上了马背,在府兵们的哄闹声中,朝长安跑去。   温柔见云初这么干了,也毫不犹豫的将老婆拖上战马,也快步向长安城跑了。   有这两个年轻将领打头,但凡是觉得自己还年轻,老婆还算拿得出手的,纷纷有样学样。   战马前边载着美人,马后驮着缴获,一头撞进了热闹的不能再热闹的长安城。   李治跟武媚回城的时间要晚一些,他们还需要带着府兵们,以及高句丽,百济,新罗的王族们在长安夸功呢。   而鸿胪寺,这个时候也应该早就组织了那些进京陛见的各国使节们准备参观。   云初行为想过,会有那么一天,长安人会把将近两百米宽的朱雀大街给挤得满满当当。   着急回家看儿子跟闺女的云初拨转马头就上了春明大街,枣红马也似乎着急回家,撒开蹄子不用云初指挥,自己就熟门熟路的往家跑。   守在晋昌坊门口的刘义看到云初回来了,刚要说话,就被枣红马一头给撞开。   进了晋昌坊,枣红马嘶鸣一声,来来往往的行人纷纷躲避,任由枣红马蛮横的往家跑。   “县尊回来了。”才从地上爬起来的刘义大叫一声,那些原本在干活的,做工的,做买卖的晋昌坊本地人纷纷来到街上,四处寻找云初的踪迹。   可惜,只能听见熟悉的枣红马的咆哮声。   看不到县尊没关系,只要他平安回来了就很好,这两年时间里县尊不在,虽然说万年县的官吏们依旧照顾晋昌坊,可是,这里的百姓说到底还是没有了底气。   现在,县尊归来了,而且是立下盖世功勋回来的,这让晋昌坊的人胆气立刻就充足起来。   不论是干活,还是做工都有了精气神,即便是做生意的,嗓门也大了不少,即便是面对那些有钱人。   “哥,你回来了。”   云初还在马上,娜哈就跳上马背,从后边紧紧地搂着云初,将自己的脑袋往云初的背上用力的蹭阿蹭的。   云初怀里抱着虞修容,现在娜哈又从后边抱着他,就给了虞修容一个苦笑。   没想到一向通情达理的虞修容竟然哼了一声,紧紧抱着云初不肯松手,还示意他把娜哈推出去。   崔氏还是如同往日一般,是家宅斗法中的佼佼者,她径直将云瑾,云锦兄妹抱出来,放地上,云初就很自然的将虞修容丢一边,再把娜哈从背上甩出去。   两孩子在认人的时候,他爹跑出去打仗了,这一场仗足足打的小两年的时间,现在突然发现,原本以他们兄妹俩为核心的乱转的妈妈跟小姑现在都围着一个陌生男人。   两个小的见了云初并没有扑上来喊阿爷,而是不约而同的开始嚎哭起来。   即便被云初抱在怀里,他们也不肯消停一下,云锦只是哭,而云锦居然伸出手去推父亲凑过来的嘴巴。   这可不行,自己的孩子当然要有自己的烙印,于是,云初毫不讲理的在两个孩子的脸蛋上吧唧吧唧啃两口,直到他们抽抽搭搭的安静下来才罢休。   “准备洗澡水,准备洗澡水,郎君下午还要进宫饮宴,可不敢给耽搁了。”   丈夫被孩子们给占了,虞修容也就立刻回到了自己当家主妇的位置上了。   “哥,有人欺负我。”娜哈抱着云初的胳膊继续撒娇。   云初漫不经心的道:“我知道,他们也得意不了几天了,很快,他们就没有功夫来对付我们,皇帝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的。”   娜哈得意的道:“我就知道,只要哥哥回来了,我谁都不怕。”   云初忙着应付怀里的两个亲生孩子,总觉得有人在扒拉自己的腿,低头一看,却发现了一个大头娃娃,仔细看了一眼,总算认出来这是李思。   就皱着眉头问道:“这孩子怎么长成这样了?”   原本一脸濡慕之意的李思,听云初这样说,嘴巴一瘪,就立刻嚎哭起来,且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风满楼   事实上,云初不在家的时候,家里风平浪静,什么事情都没有。   自从云初回到家里,三个孩子就比着嗓门大哭,而枣红马已经连踢带咬的将家里这两年买来的马撵出了属于它的马棚。   直到马棚里就剩下它跟乌骓马,才安静的吃着肥八拿来的精饲料,还是卧在干草堆上吃的。   云初洗澡洗了一个多时辰,主要是有虞修容进来擦背,如果虞修容不在的话,最多一盏茶的时间就可以搞定。   可能是帮丈夫洗澡太过操劳,云初离开洗澡的房间的时候,是抱着虞修容出来的,她已经累成了一滩泥一样。   去太极宫参加饮宴,那就不是一个可以好好吃饭的地方,所以,云初吃了老大一碗面条垫过肚子,礼部的人才带着五花连钱马来迎接云初进宫赴宴。   云初总以为五花马是天生的宝马,等他亲眼见过五花马之后才知道是用颜料画出来的,而且还画的不好。   娜哈对于哥哥一回来就跟嫂嫂一起洗澡洗了那么长的时间有很大的意见。   送哥哥出门之后,就飞快的跑到虞修容的房间,瞅着慵懒的躺在床上的嫂嫂道:“我哥很脏吗?”   虞修容愣了一下,就点头道:“你想啊,一个大男人常年在外边,听说辽东那边能把人的耳朵冻掉,自然就没机会洗澡,嗯,脏的很,得用刷子刷……”   “既然回来了,干嘛不好好的在家待着,又要去皇宫干啥,也不嫌累。”   虞修容懒懒的道:“你一个小孩子知道啥,滚出去,我累得很。”   娜哈一边向外走一边道:“就知道骗我……”说完话就狠狠地关上了门。   虞修容心情极好,自然不会跟娜哈一般见识,回想起澡盆里的羞人场面,忍不住舔舐一下红唇,觉得时间还是太短了一些,夫君不痛快,自己也不痛快。   在宫门口没见到狄仁杰,云初多少有些失望,不过,听温柔说,狄仁杰在终南山丰裕口公干,也就叹口气跟着温柔一起进了皇宫。   跟上朝一样,五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进大殿里面饮宴,五品以下官员,只能继续坐在露天里。   今天不太一样,五品以上的官员来的多,有一些五品官进不去,比如郭待封。   眼看着郭待封面红耳赤的就要爆发了,云初就告诉礼部官员,他不进去了,就在外边跟温柔搭伴坐一桌,免得进去了闻到武将们的屁味。   郭待封对云初出让座位的事情非常的不解,这个时候,位置越高就预示着地位也越高。   在云初再三的谦让下,郭待封还是进去了,他太想知道皇帝今日能给他什么样的赏赐。   虽然八月十五早就过了,今晚的月亮出来的很早,也足够大,足够圆,与太极宫中密密匝匝的灯笼火把相映成趣,是一个可以纵情喝酒,唱歌的好日子。   云初,温柔都不喜欢喝皇家供应的油茶,就点燃了小炉子,煮上罐罐茶,在酒宴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先喝点茶润润嗓子。   裴行俭来的比较晚,在大殿门口看到了云初,就奇怪的道:“你怎么会在外边?”   云初笑道:“今日,乃是武将们的盛会,我一个文官就委屈一下坐在外边赏月也是一桩雅事。”   裴行俭皱眉道:“还是进去吧,今晚上不但有高藏王跟王妃的舞蹈,还有百济王的颂歌,以及新罗国人的礼赞,都是很不错的曲目,不进去看看吗?”   云初道:“我一介文官,在辽东就立下了一星半点的功劳,不好进去充数,你还是快些进去吧,免得位置被人给顶掉。”   “没有人能顶替我的功劳,倒是你要小心一些,娜哈怎么就把自己弄进一桩麻烦事里面了呢,保护好那个小丫头,出了事那就太可惜了。”   云初喝着茶水笑道:“娜哈要是出了事情,长安城就会血流成河……”   裴行俭愣了一下,见云初的目光湛然,里面全是危险的讯号,就拱手道:“我知道,希望你也能让别人也知道。”   云初淡然一笑道:“他们会知道的。”   裴行俭深深地看了云初一眼之后,就随着礼部的官员进入了大殿。   温柔喝着热茶道:“你准备怎么处理?”   “走着看,如果他们老老实实的,我不介意和平共处,如果他们真的以为我好欺负,我也不介意将他斩草除根。”   “局面其实已经很清晰了,陛下最近一直在贬斥他们那一派的人马,大理寺,百骑司中的案件大多与他们有关,这已经是风雨欲来的征兆了。   但愿他们没有把反击的心思用在你的身上。”   云初摆摆手道:“大战一场,你屁股上的肉都少了半斤,才弄成目前的好局面,我们就好好地享受一下今夜,毕竟,这是我们该得的。”   温柔靠在一个软垫子上点头道:“也是啊,我老婆今天看着我的伤口哭的老惨了。”   云初笑道:“我老婆也数我身上的伤口来着,也是哭的人都软了。”   温柔端着茶杯朝月亮敬了一下道:“总算是见识过战场是什么模样了,下一次,我就不去战场了。”   云初道:“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也不想去战场了,好好地人没必要把自己弄得跟野兽一样相互撕咬。”   大人物来的都晚一些。   李绩,苏定方看到坐在殿外的云初皱着眉头叹息一声,没有多说话,就进了大殿。   长孙无忌到来的时候,原本已经走到了殿门口,又转身回来,漫步道云初面前道:“老夫也算是奸佞吗?”   云初起身施礼道:“赵公何出此言呢?”   长孙无忌哼了一声就走了。   服侍在长孙无忌身边的鸿胪寺少卿长孙涣冷声道:“令妹以佛女之尊,蛊惑太子,县尊不知吗?”   云初没有拿自己出征在外的事情当借口,直接对长孙涣道:“舍妹天性活泼,且无邪,如果她觉得那个吴征是个该杀的恶人,那么,云某也一定这样认为。   长孙兄尽管把这件事记在云某头上就是。”   长孙涣瞅着云初喝了一声彩道:“好,既然县尊认了,等我长孙氏针对你云氏的时候,就莫要觉得这是以大欺小。更不要说长孙氏不讲道理。”   云初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瞅着长孙涣道:“我真的很喜欢你的为人,在我不在家的时候,并没有发动任何针对云氏的事情,这份人情我领了。   所以,在你倒霉的时候,我也不会做出什么落井下石的事情。”   长孙涣大笑道:“你有这个资格吗?”   云初笑道:“别自大,自古以来多少公侯将相,就是死在了自大这个毛病上。”   “你觉得长孙氏会倒塌?”   云初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还是小心些为好。”   长孙涣瞅着云初的眼睛笑道:“你真的以为你的武功天下第一吗?”   云初笑道:“还好,至今,还未曾遇到敌手。”   长孙涣眨眨眼睛道:“那就让我看个清楚明白!”   说完话就背着手走进了大殿。   温柔在一边道:“他可能要找武功好手来羞辱你。”   云初不解的道:“武功之道,讲究的就是强弱之分,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这跟每一个人的悟性与勤快,以及资财有关系,打不过别人的人多了去了,难道都要想不通吗?”   温柔松一口气道:“如此说来,如果打不过,你就会认输,且不伤害你的心智是吗?”   云初摇头道:“绝对不会啊,想想就明白,我不可能打败全天下所有的猛士。”   温柔大笑道:“你这样想就好了。”   说话的功夫,无数的宫女从太极宫两侧排着队走了出来,手上端着的是,无数的精美的看盘。   一个看盘是由瓜果梨桃摆成看盘,另一道看盘是荤食看盘,是由各种肉堆积成的,不论是水果看盘,还是肉食看盘,至少在摆盘上,就让云初觉得不怎么样。   梨子没有弄成鱼鳞状的小片,甜瓜没有雕刻成花篮不说,就连一些梨子的把都没有去掉,想要吃梨子,就只能把整颗拿起来啃。   今天吃的应该是国宴才对。   即便是国宴,桌子上也只有一方胙肉,就是白水煮出来的猪肉,想要吃,需要用刀子切下来撒上盐,或者蘸黑乎乎的肉酱吃。   一只鸡,也是白水煮出来的,跟胙肉同样的吃法。   一条鱼,用油炸过,然后再上锅蒸熟,旁边放了两头大蒜,看样子是配着这条鱼吃。   再就是一条烤羊腿,上面全部都是香料,不过味道闻起来不错,就是卖相太差了。   “大食堂的食物好看不说还好吃,这些人就不知道去大食堂取取经,再把宫里的饭食好好地改良一下吗?”   温柔见云初开始嫌弃,就小声道:“没办法,这就是礼,吃这样饭食,吃的是礼,吃的是高级,你别说你来的时候没有吃过饭。   这里的饭不咋地,不过,酒可是好东西。”   说完话,就给云初倒了一杯酒。   云初喝过之后点头道:“名不虚传。”   温柔呵呵笑道:“这就是琼浆玉液。”   因为刚才长孙无忌过来找麻烦的场面殿外的众人都看到了,所以,很自然的就把云初跟温柔隔绝在众人的圈子之外,自顾自的低声谈论,却连云初这边看不都不看。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从未忘却古人诗   如果说李绩代表武将集团,那么,云初已经自动游离在武将集团之外了。   如果长孙无忌代表文官集团,难,云初也因为娜哈的帮助同样游离在文官体系之外。   就是因为游离于文武集团之外,人们一般会把他跟皇家归类到一起。   李治之所以痛快干脆的诛杀了那个太子洗马吴征,还让人知晓是太子受到了娜哈的启发,目的就在于将云初从文臣武将中剥离出来。   成为专属于他的臣子。   朝堂上的好多事情就不能摆到台面上来说,一旦摊开了,说清楚了,人的心就会变得跟冰块一样没有半点暖意。   因为,一件事总有两种说法的,而这两种说法一般都是背道而驰的。   皇家的饭食不怎么好吃,但是,食材却是一等一的好,即便是那块胙肉,用刀子切成片,撒一点盐,对于云初这种美食家来说,就是很好的东西。   温柔还在享受食物色香味的低级境界中,需要五味调和才能察觉美味。   一般坐在露天里吃皇家宫廷菜的官员,对于大殿里发生的事情不怎么关心,因为,你人都在外边了,就说明大殿里的事情跟你无关。   所以,云初跟温柔两个也就不怎么关心大殿里发生的事情。   不过呢,大殿里应该非常热闹,因为有高藏王,以及王妃在跳舞。   他们的舞蹈应该跳的很不错,因为喝彩之声从未断绝,云初还听到梁建方在大喊,他可以跟王妃一起跳。   高藏王妃,是高文从大行城青楼里找出来的,找到的时候已经当了两天青楼头牌了。   所以,对于这个女人跳的舞,云初没有什么兴致看,还不如站在月光下给他们跳舞的这一排舞姬。   她们的欢乐是由内而外的欢乐,一些调皮的歌姬还会在跳舞的空隙凑到官员身边讨一杯酒水喝。   看着舞姬叼着酒杯,一边抖动着腰肢,仰身凑到官员的桌案上,总有人往她们的酒杯里倒酒,被这些舞姬一饮而尽之后,舞蹈就越发的热烈了。   这些舞蹈都带着浓烈的西域风情,活泼,热烈,将女子的风情散发到了极致。   云初觉得高句丽王妃应该跳不出这样的舞蹈,就算是能跳,身边还有一个木讷的高句丽王,估计也放不开。   大军归来庆祝胜利的舞蹈一般有《止戈》《万乘》,一个是劝诫君王停止战争的舞蹈,另一个是表现大唐,万乘车马的泱泱大国的无敌状态。   一般有皇帝在的大型舞蹈必须有《秦王破阵乐》,这一次却没有,估计《晋王破阵乐》正在加紧排练中,下一次参加国宴的时候,应该能看到。   就在云初弹指将一枚大食国金币弹上半空,吸引了所有舞姬目光的时候,大殿里传来了一段云初跟温柔非常熟的乐府曲调。   “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   胡无人,汉道昌。   陛下之寿三千霜。   但歌大风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温柔听着这慷慨激昂的曲调,默默地朝云初举杯道:“饮胜!”   云初举杯跟温柔碰一下,两人就一饮而尽。   “诗一道,我不如你。”   云初点点头道:“诗词歌赋你都不如我。”   温柔点点头道:“看来这东西都是天生的,是上天将这些东西写好了,装进你的脑袋里,出生之时就有。   我出生的时候,上天忘记往里面装这些东西,这就是我不如你的地方。”   云初道:“让你承认不如我,有这么难吗?”   温柔摇摇头道:“不是不承认,而是我实在是想不通,以你的才情,还不足以写出这样瑰丽的诗篇,但是呢,你偏偏就能写出来,所以,我才愤慨苍天不公。”   云初虽然知晓温柔说的是对的,但是他决定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承认温柔说的是对的……或许,或许,可以在他老的只剩下一口气的告诉他?   “这首《胡无人》以后就是陛下饮宴的时候,必有的曲目,你的文名,可能比你的武勋可以更快地传遍大唐。”   “我也觉得是这样,要不然,我悄悄给你写一首,你就说是你写的?”   “你的说法真的很诱人啊……不过,不成,我虽然知道自己的本质是无耻的,但是,还没有无耻到这个地步。”   “你我兄弟亲密无间,区区一首诗词,不足挂齿,所说,你想要一首啥样的?   反正就像你所说的,这些东西都是老天爷在我出生的时候装进去的,又不是我的,原本你也应该有,只是老天在你降生的时候忘记装了,做兄弟的给你补上。”   云初觉得自己即便是无耻,也不能独自无耻,只有身边都是无耻之辈了,自己才能无耻的心安理得。   温柔沉吟不语,很明显,此时此刻,他的脑袋里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天人交战。   以云初对温柔的了解,大半是文人的骄傲败给无耻的的荣耀。   果然,温柔在吞下一杯酒之后,先查看一下四周,发现没人主意这边,就红着脸低声道:“在破银城的时候,面对乌云压城的场面,我带着一群人去诈城,当时心里头有不少的想法。”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还有啥?”   温柔惊骇的瞅着云初道:“我当时强行让自己去看银城外的景色,忘记自己将要干的事情。”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继续说。”   “我当时真的是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不过,尽量的不去想,只想着如何拿下这座银城。”   “半卷红旗临辽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温柔麻木的道:“在我坐进柳条筐被拖上城池的时候,我只想着家里的亲人,尤其是我年幼的儿子。”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这一句不太符合吧?我没有想着皇帝,只想着我老婆跟儿子……”   “滚蛋,给老婆看的,自己写,拿这首半乐府拿去给老婆孩子看那才是真正的无耻,给老婆看的,就一句——我想睡你,想你想想的睡不着,就比啥诗都好。   我刚才弄出来的这首,拿给皇帝看就恰到好处了。”   温柔长叹一声,要来纸笔,当场抄录了这首《破银城》,写了这首诗的前因后果,递给了正在他们这些低阶官员中间寻找饮宴诗的宦官。   这些高水平的宦官在看过温柔写的诗之后,如获至宝,匆匆的拿着诗进了太极殿。   “你今天不写诗?”   “不写,有一首《胡无人》还不够我得意的吗?”   温柔觉得云初说的很对,就端起酒杯跟他碰一下,两人一饮而尽。   片刻功夫,大殿里就传来乐府曲调,有歌姬正在用嘹亮的嗓音,吟唱温柔写的这首《破银城》。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辽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尤其是最后两句诗,歌姬几乎是用高亢的宫廷音唱出来的,顿时,将温柔临战之前,对朝廷,对皇帝的一腔忠义,全部表现出来了。   这首诗一出,让原本热闹的大殿安静了片刻,马上,云初跟温柔就听到有无耻武将带着哭音道:“陛下啊,微臣在破开平城之前,就是这么想的啊……就是微臣读书少,说不了这么漂亮的话啊……   说起开平城,当时城头上往下射的弩枪跟不要钱一样的没完没了,微臣攻城的时候,仅仅是砍刀就换了三把,这才堪堪攻上城池……   当时,微臣就想着,为了陛下拼了吧,硬是一个人在城头杀出老大一片空地,后面的弟兄们才能跟上来……   陛下,那一战,微臣身上的中的羽箭,足足有二十三枝,光是从肉里面剜出来箭头,就有一斤。”   “陛下,微臣破延津城也是如此。”   “陛下,微臣破梁城的时候也是这般想的。”   “陛下,微臣……”   随着武将们开始在大殿上纷纷向皇帝开始表功,在座的文臣们一个个流露出看猴戏一般的态度。   贾春言歪歪身子对他下方坐着的温柔老爹温挺道:“令郎破银城的功绩老夫知之甚详,假扮高句丽勋贵偷城,堪称九死一生,为了破城,据说身上少了半斤肉,这可是实打实的功绩。   可笑这些无耻武夫,胸无点墨,还想蹭令郎的功绩,真是无耻之尤。”   温挺愤怒的点点头道:“我儿不说,他们便不说,我儿才写诗明志,这些人就跑出来如同乌鸦一般聒噪。”   可能是因为愤怒,温挺的声音大了一些,坐在他对面的武将们也听到了,纷纷朝温挺瞪大了眼睛,凶恶的瞅着温挺,温挺这个时候如何会退缩,同样瞪大了眼睛看着武将们,寸步不让。   贾春言这时候嘿嘿冷笑一声道:“我参与东征的文臣功臣,为了让尔等多一点面见圣上的机会,宁愿坐在大殿外顶着冷风喝冷酒,与汉时征西大将军冯异的谦逊一般无二。   只在陛下收集饮宴诗的时候,才呕心沥血写出一首绝佳的乐府诗供陛下鉴赏。   尔等不过立下一些微末功劳,边如此喧哗,与尔等同殿为臣,真真让老夫感到羞愧。” ###第一百一十三章 代理人战争   李治对于这种事情,历来是哈哈一笑而过,他喜欢武将们向他献媚,也喜欢文臣们向他献媚。   如果文武大臣都不向他献媚,就说明他这个皇帝已经当到头了。   武人们的马屁胜在直白,文臣们的马屁胜在婉转,当然,这件事不能强求,毕竟指望一个跟人厮杀的武夫文绉绉的拍出类似温柔的这种大气磅礴又婉转哀怨的马屁,真的很需要学问作为支撑。   所以,他就举起酒杯笑道:“都是朕忠诚的臣子,来,诸位爱卿,为我大唐将士大胜而归饮胜!”   众人连忙端起酒杯饮酒,至于刚才的争论,皇帝已经有了定论,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方使臣的队伍里,站起来一个身着狼皮的彪形大汉,他来到空出来的舞池中央,单膝向皇帝下跪道:“天可汗,我乃突厥护骨氏之子护骨弃颜,这一次来长安,就是想跟大唐最勇猛的人比试一下,请天可汗让大唐最勇猛的人站出来,我们打一场。   看看是我突厥猛士厉害,还是大唐猛士厉害。”   李治皱着眉头道:“你真的要比试一下吗?”   护骨弃颜道:“不比不死心。”   就在李治准备呵斥这个蛮人的时候,坐在右边第一个桌子上的长孙无忌道;“你说的那个大唐猛士,没有资格坐在这里,你可以去殿外找找,打败了他,再来殿内找更加厉害的猛士。”   护骨弃颜闻言大喜,朝李治磕头之后,就不管不顾的掉头出了大殿。   很快,大殿之外就传来一阵喧闹声。   李治看了一眼拿着羊腿啃的长孙无忌,脸色很难看,而坐在武将位置上的薛仁贵,裴行俭等人也表现的很平静,似乎那个野蛮人去找云初的麻烦在预料之中。   很快,殿外就传来一阵兵刃交鸣之声,以及护骨弃颜如同猛虎一般的咆哮声。   又过了片刻,打斗声消失了,众人齐齐的盯着大殿门口,每一个人都想知道胜者是谁。   云初瞅着倒地不起的护骨弃颜,见这家伙的手还在微微的颤抖,这就说明这家伙的毒抗性很高,老神仙说中了这种麻药的家伙,就算刀斧加身也动弹不得。   很明显这件事还是因人而异的,至少在这个无缘无故来找他打架的胡人身上有异常反应。   云初瞅瞅早就跑开的那群同僚,瞅着他们眼神中的恐惧之色,云初觉得自己应该维护一下脸面。   在众人的惊叫声中,一刀砍断了这个胡人的脖子,担心大殿里的怂恿者等待的时间长了不好。   就整理一下身上的官袍,温柔还非常狗腿的跑过来,用胡人的衣衫擦拭了一下云初靴子上的血迹。   就得意的瞅着云初抓着胡人毛茸茸的头发提着脑袋走进了大殿。   一个年轻帅气的大唐五品官,提着一颗不断流血的人头走进了大殿,那颗人头非常的鲜活,临死前的惊恐表情已经凝固在人头上,武将们觉得有趣,文臣们则纷纷转过头,不愿意看到这血淋淋的一幕。   胡人的脑袋很大,里面存储的血也多,云初一路走,地上就出现了一条连续不断的血迹。   宦官们没有阻拦云初上前,而是忙着趴在云初屁股后边擦拭地板上的血迹。   云初提着人头来到距离李治两丈远的地方,才把人头放下,朝皇帝施礼道:“陛下的客人醉酒,醉的厉害,微臣把他送回来了。”   李治瞅一眼长孙无忌道:“来人啊,送朕的客人回座位坐好。”   立刻就有两个宦官走过来,捧着那颗人头,小心的安置在护骨部的矮几上,摆的非常工整,还殷勤的道:“下次可不敢乱跑了呀。”   云初笑眯眯的朝皇帝施礼道:“陛下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容臣告退。”   李治笑道:“爱卿身手了得,赏赐如意一枚。”   随即,就有宦官捧着一只金如意送了过来,云初拿过金如意,再次谢恩之后,就离开了。   见云初走了,李治举杯大笑道:“月上中天,正是饮酒之时,诸位爱卿,饮胜。”   长孙无忌举杯道:“区区蛮夷,也敢与我大唐猛士对阵,犹如萤火与皓月争辉,乃是自寻死路。   老臣为陛下贺。”   李治又喝了一杯酒大笑道:“还有人觉得我大唐猛将之名乃是虚妄吗?”   贾春言站起身对前来朝觐的各国使者道:“方才那人,不过是我大唐一介五品小吏,诸位如果还有不服,大可挑战一下在座的诸位将军。”   贾春言一连喊了两遍,见那些使者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的装死人,就冷声道:“天可汗之令,可通行天下,若是再有阴奉阳违者,定斩不饶!”   眼看着万国使者,纷纷向李治俯首,自称不敢,狐假虎威的贾春言,这才挥舞一下袍袖大气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光所及,无人敢与之对视。   武媚从头到尾都很守皇后的本分,无论是云初提着人头进来,还是贾春言大放厥词,她一直笑眯眯的看着,听着,一句话不说,她不说话,许敬宗跟李义府也不说话,似乎整件事与她们没有半分关系。   云初杀那个护骨弃颜杀的过于神奇,导致薛仁贵跟裴行俭这两个原本打算找云初麻烦的人,也不动弹了。   裴行俭刚才仔细看了云初,发现他的官服整齐,完全不像是经历过一场恶斗的人,而那个护骨弃颜真的是突厥中难得的猛士。   就算是他上去,能不能打死这个人都两说呢,云初却只用了片刻功夫,就提着人家的人头进来了。   想到这里,裴行俭瞅着薛仁贵道:“我做不到,你能做到吗?”   薛仁贵摇头道:“那个护骨弃颜身形高大,身体沉重,这样的人一定不擅长马战,而是非常擅长步战。   马战的情况下我杀他易如反掌,步战,则需要一场恶斗,才能斩杀他。   像云初这样轻松写意的斩杀护骨弃颜,我做不到。”   裴行俭道:“云初有多大本事,你我心知肚明,为什么他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三两下就杀了那个护骨弃颜?”   薛仁贵摇头道:“不知道。”   裴行俭道:“他能杀了护骨弃颜,是不是也预示着他也能杀了我们两个?”   薛仁贵喝口酒道:“是这个道理。”   坐在两人上首的李绩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就低声对两人道:“还记得渊男生是怎么死的吗?”   这话说得薛仁贵与裴行俭都愣了一下,接下来就听李绩咬着牙道:“云初三两下杀不了这个护骨弃颜,难道还不能在三两下弄伤这个护骨弃颜吗?   他是孙神仙的弟子,孙神仙可以活死人医白骨,是不是也能反过来?   孙神仙当然不屑使用这些毒物,你以为云初会客气嘛?你们是他的同袍,他不会对你们用这些东西,如果真的成了他的敌人,老夫保证,他可以轻易的弄死你们。   现在,这当头呢,谁都别去惹他,有长孙家对付他,已经够让他头疼的。   这个时候再逼他,就能把他逼疯,云初这个人一旦疯狂起来,老夫都畏惧他三分。”   裴行俭瞅着李绩道:“英公的意思是让云初去跟长孙家斗一斗,我们坐山观虎斗?   不过,云初有资格当长孙家的对手吗?”   李绩怜悯的看着裴行俭道:“云初没有资格,玄奘大师难道也没有资格吗?”   薛仁贵诧异的道:“玄奘大师乃是方外之人。”   李绩冷笑一声道:“这些天有空去终南山丰裕谷去看看,和尚跟道士已经把脑浆子都打出来了。”   裴行俭道:“和尚跟道士打架跟云初与长孙家何事?”   李绩叹口气道:“老虎跟狮子打架,死掉一两头麋鹿,你们觉得这句话对吗?”   “官府不管吗?”   “管了,大理寺派去的人就守在边上,别的啥事都不干,就干一些埋人的活计,还尽量的将争斗控制在丰裕谷里边,不让外界得知。”   裴行俭倒吸一口凉气道:“也就是说,陛下在听之任之。”   薛仁贵就算再对朝政不熟悉,听了裴行俭跟李绩的话之后,也明白过来了。   长孙无忌在吃亏之后,不好明着向云氏,以及太子发起进攻,就怂恿道家向佛门发起进攻。   只要道家一脉获得了长足的胜利,佛门就会衰弱,佛门衰弱,也就表示玄奘的地位被眼中削弱。   玄奘如果不能帮助云氏,那么,长孙氏就能随手将刚刚成型的云氏灭杀在萌芽状态。   而陛下,就是那群守在丰裕谷里面的大理寺众人,他们只负责掩埋死人,封锁山谷,让消息不外泄。   李绩见薛仁贵与裴行俭不说话了,就低声道:“好好地享受你们从战场上得到的荣光,莫要再生事端。   佛道相争,没有个三五年的时间,或者有强力奥援加入,是分不出胜负来的。”   裴行俭端起酒杯敬了英公一杯酒,低声道:“这更加坚定了学生进吏部考功司的决心。”   李绩道:“甚好!”   或许是心境变了,裴行俭再看太极殿里的人,觉得生动多了,每一个人的表情,每一个人的话语,都开始变得生动有趣,充满了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奥义。   这里的战场才是最可怕的,比东征危险十倍不止。 ###第一百一十四章 非要逼着我说实话吗?   云初封爵——以战功第一得蓝田侯!   这几乎是皇帝能给云初的最好的封赏,也完完全全的出乎了除李绩之外的所有人的预料。   云初在皇帝心中才是真正的东征大将中的第一功臣。   除过李绩,苏定方,契苾何力,高侃,庞同善之外,给云初的赏赐是最重的。   黄金,五千两,绢,一千匹,布,两千匹,灞上的田土两千亩,实封五百户,还有一座侯府宅邸。   在得知有这样丰厚的赏赐之后,虞修容差点落一个牛皋的下场。   公侯伯子男,云家直接就侯了,堪称为大唐百姓马上封侯的典范。   在此次东征的军将中爵位上云初以关内蓝田侯第一。   在武勋上,云初功封上柱国。   但是,在职位上,云初的告身牌子上依旧简朴——蓝田侯,上柱国,万年县令云。   云初开始的时候还想着矜持一下,表示功成封侯也就是那样,但是,看到温柔得一个祁县男的爵位,他那个老驸马老爹都在家中把流水席摆了三天三夜。   他一举封侯,确实应该好好地风光一下,于是,云氏也开了流水席。   只可惜来的人只有小猫两三只,狄仁杰的老婆挺着大肚皮带着她家长子来了,温柔带着全家来了,老黄带着全家来了,老何带着太医署一众同僚来了,刘仁轨的三个儿子来了,再就是薛仁贵,裴行俭,而裴行俭带的还是他的野女人公孙,非常的没有礼貌。   李绩,苏定方,程咬金这些老将没有一个来的,甚至连送礼的事情都没有,就连与云初交情一向很好的梁建方也没有来,也没有礼物。   皇后派遣女官给虞修容送了一套真正的头面首饰,太子派人送来了十车他亲手种植的白菜。   孙神仙给云家送了一整套《千金方》,玄奘大师给云家送了一篇他亲自抄写的《波耶波罗蜜心经》。   很多跟云初有过交际的人,在得知皇后,太子,老神仙,玄奘大师都给云氏送去了贺礼之后,多少有些后悔。   可惜,自从流水席过后,云家的大门紧闭,闭门谢客。   “侯爷,请用茶。”   “侯爷,请用膳。”   “侯爷,该起床了。”   虞修容这几天就像魔怔了一般,只要见到云初,口中必定称呼侯爷。   “你应该说侯爷,请敦伦!”烦不胜烦的云初终于爆发了。   虞修容娇嗔着在云初肩头捶打两下道:“您就容妾身得意两天,想敦伦了,等晚上……”   “被侯爷敦伦跟被你郎君敦伦有什么不一样吗?”   “呀,你这个死人……”   即便是如此,虞修容依旧把身体挂在云初的肩膀上,轻易不肯离开。   身上挂着虞修容,臂弯里藏着娜哈,两个孩子一人抱一条腿,云初这个侯爷堪称志得意满至极。   崔氏现在有一个毛病,不论见谁,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早就知道我家郎君能封侯的。”   至于刘义,原本就被云初收拾了一顿,还以为他鼻孔比眼睛高的毛病已经改掉了,谁知道,自从封侯的旨意接到之后,刘义变得比前更加的骄横。   走在晋昌坊里,别人只能看到刘义那一双长满鼻毛的大鼻孔。   不过,这一次没有人再反应刘义眼高于顶了,大家似乎都认为,这样的刘义,才是真正的侯府实权管家。   万年县的主簿去年调任鄠县当县令去了,钟馗升任万年县主簿,张甲继续担任他的县尉,麾下的六个部曹虽然有一些升迁去了别的地方,升上来的依旧是老部下。   云初不肯去万年县衙上班,也没有人催促他,不管是上官还是底下的人,都不闻不问。   在大唐侯爷当县令的其实不少,比如长孙无忌的三儿子长孙淹,就是长水县的县令,而人家的爵位是安城县公。   人人都以为云初继续留在万年县不得升迁是长孙无忌在背后使得绊子。   却没有人知晓,这件事本身就是云初向皇帝上疏的时候说明了的,他对升官没兴趣,就想留在长安继续当他的县令,直到长安变成他希望中的模样才罢休。   为这事,苏定方将一队颜色,技艺俱佳的百济美人输给了李绩。   薛仁贵到底没有封侯,不过,他还是如愿以偿的成为了左千牛卫的大将军。   裴行俭也没有封侯,不过,他也心满意足的去吏部当他的考功司郎中去了。   程名振封侯了,白水侯,位置虽然偏僻了一些,好歹也是侯爵了。   比云初还要让人感到惊讶的是郭待封,因为他在辽东死战的缘故,皇帝恢复了他们家阳翟郡公的爵位,只是因为被郭待封继承,降一级曰:阳翟侯。   听温柔说,郭待封在接到这个旨意之后,一路哭,一路跪拜来到宫门前叩谢皇恩。   回家之后,大摆宴席三日,郭待封也大醉了三天。   一切都是帝王心术平衡的结果,要爵位的就不要拿官职,要官职的就不要拿爵位,很公平。   在安静了三天之后,长安城有掀起了一场欢庆狂潮,因为皇帝要带着东征大军俘获的辽东诸王去献祭宗庙。   云初还以为是要砍掉那些人的脑袋跟猪头摆在一起献祭,后来听说,仅仅是把这些人拉到宗庙让李家祖宗看一眼,他就没了去参加的兴趣。   回来这几天,快两年都没有亲近过女人的云初,遇上快两年没碰过男人的虞修容,两人只要有点功夫,就情不自禁的胡天胡地。   所以,不论是云初,还是虞修容在被老神仙呵斥纵欲过度之后,两人依旧不知悔改的过着没羞没臊的生活。   娜哈期盼许久的柿子终于可以吃了,但是,她不喜欢吃这个东西,而是把家里的柿子统统送给了那些修闭口禅的和尚。   破坏这些和尚们的修行是娜哈觉得最得意的一件事,而那些酒肉武僧们的本来就佛法不好,已经被娜哈弄的好几个和尚破了闭口禅的规矩,需要重新闭嘴修行,而这个时间还要加倍。   哪哈听说,柿子吃多了,对于排便不好,而火晶柿子又过于好吃,那些和尚们又贪嘴,她想看看那些和尚们在排便困难的时候会不会喊叫出声。   一旦喊叫出声了,他们就必须留在栖云寺里继续修行,继续保护玄奘那个老和尚。   至于和尚们的沙门甲胄,说真的,她一点都不感兴趣,如果想要好的铠甲,去宫门局找老黄就是了,再一次经历了战场的老黄,在宫中的地位更高了,听说,宫门局局长的官职还在,但是爵位变成了伯爵。   现在的老黄,已经不是一般人攀附的起的,娜哈听哥哥私下里说过,现在的老黄就相当于玄武门政变时期的常何,堪称是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   所以,通过他去弄几件铠甲,不算什么事情,用不着去弄和尚们的。   娜哈觉得自己很聪明!   云初也觉得自家妹子长大了,也变得聪明了。   不过,他还是很怀疑一群大便不畅的和尚能否真正保卫好玄奘老和尚。   这个发问,又让娜哈陷入了迷惑之中。   被老神仙再一次弄断腿的老猴子这段时间深居简出的几乎看不到人。   云初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可以扶着拐杖走路了。   老家伙的精神很是旺盛,看样子再活十年一点问题都没有。   老猴子没有跟云初谈及丰裕谷里的佛道之争,不管那个地方有没有金子,就算里面只有一摊狗屎,佛门也必须寸步不让。   至于死一些和尚,老猴子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这些年他为佛们凿空西域的时候,战死的和尚没有五千也差不了多少,信仰之争从来都是残酷的。   “玄奘大师不看重佛道之争,但是,对于楼兰百姓在二十八年前突然失踪一事,却极为上心,命我一定要追查下去,直到真相大白。”   云初想了一下道:“据我所知,似乎是河水改道之后楼兰再无水源地,才引发的迁徙,你也知道,西域之民依靠绿洲生活,绿洲消失,也就到了他们离开的时候了。”   老猴子道:“不像,那些人离开的时候极为匆忙,而且,我在西域生活这么久,还没有见过,连粮食都不要的迁徙,这不合常理。”   云初瞅着老猴子道:“玄奘大师怎么说?”   老猴子道:“玄奘大师说佛门有三千世界,楼兰之民去了别处的世界。”   云初的心砰砰在跳,还是坚持道:“那是一种说法,至今还没有人见过初我们这个世界之外的别的世界。”   老猴子摇摇头道:“玄奘大师见过,他还说,他看到天上飞的巨大铁鸟,地上跑的巨大铁龙,看到海市蜃楼一般壮观的城市……   而你是知道的,玄奘大师从不打诳语。”   云初低着头道:“你准备怎么寻找呢?”   老猴子取出一张西域地图,云初赫然发现,老猴子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巨大的三角区。   就在这个三角区内,几乎包含了云初从出生到长大的所有生活区域。   老猴子道:“这个三角区是玄奘大师划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可怕的皇家教育   云初可以很肯定的说,自己过来的那一刻,天地一定是有异象的。   玄奘看到的巨大铁鸟,毫无疑问就是敦煌机场起飞的大飞机,玄奘看到的钢铁巨龙,毫无疑问就是兰州到乌鲁木齐的火车,只可惜蒸汽机车早就被淘汰了,否则,他看到的将是一头会喷火的巨龙。   戈壁上经常会出现一些海市蜃楼,是水汽在光的作用下将远处的城市景象倒映进了半空,然后,玄奘就看到了从未见过的神奇。   而孤独的躺在戈壁上的那个巨大的大地之子婴儿雕像,则是玄奘不能理解的存在之一。   而后,当他看到云初变成一个小婴儿的时候,深受佛门理论影响的他,将这一幕称之为——世界的真相。   在佛门理论中,世界本身就是一个点,一个蕴含了无数可能的点,等这个点开始运动的时候,变回衍生出无数种真实。   什么是虚妄的?什么又是真实的呢?   看破虚妄便是真实,透过真实又能看到幻影一般的虚妄,两者如同孪生子一般相互纠缠,相互成就,又相互伤害。   玄奘一直在寻找他看的这一幕的诱因,就像他给娜哈说的那句话——没有因由的果才是最可怕的。   而人类最大的恐惧,就来自于无知。   楼兰人消失,在云初那个科学还算昌明的时代也是未解之谜。   云初甚至看到过从楼兰古迹中找到的那个楼兰美人。   看到的东西越多,按理说越是距离真相越近,可惜,不是那么回事,在大唐时代,距离楼兰人消失才过去了二十八年,真相就已经变得扑朔迷离的不好辨认。   “我应该真正的跟玄奘大师会谈一次。”云初对老猴子道。   老猴子摇头道:“你见玄奘大师,只会扰乱他的修行,会带给他更多的迷惑。   他的迷惑已经足够多了,已经超过他的寿命能承受的范围,你若是再给他叠加迷惑,会让他得不到最后的安宁。”   云初理解老猴子说的话,他的意思是说,玄奘大师已经走在了一条光辉的道路上,就没有必要在玄奘大师老年之后,再改弦易辙,带着疑问死亡,是对一个智者最大的伤害,也是那些信奉他,崇拜他的人所不能接受的。   “你是玄奘的子孙,虽然我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诞育了你,但是,这一次在大雪山,我遇到了一位苦修的番僧。   把关于你跟玄奘的事情告诉了他,他告诉我说,佛是不死的,还说,他死之后,只要我在他临死前手指的方向去寻找,必定能寻找到一个新的他。   然后,我就杀了他,并且沿着他手指的方向跑了不下一千里,但是,啥都没有找到。   所以,我觉得这个番僧在骗我。”   云初笑道:“你既然到了大雪山,为什么没有去找女王印证一下此事呢?”   老猴子喟叹一声道:“女王已经死了十年了,她的国也被石国攻破,消失了十年了。”   云初觉得老猴子真的很惨,像他这么忙碌的一个人,却为了一件没有头绪的事情跑了那么多的冤枉路。   所以,他就忍不住将虞修容用百年人参炖的鸡汤,往老猴子手边推一推,示意他多补补身体。   老猴子喝着鸡汤慢慢的道:“不管对错,只要我们觉得是对的就可以了。”   云初道:“我觉得也是这样比较好,过于较真,对谁都不好,尤其是对你不好。”   老猴子从鸡汤里面捞出人参一边嚼一边道:“现在也很好,等娜哈的行宫修建好了,她就能入驻,接受信徒们的朝拜了。”   云初道:“行宫在什么地方?”   老猴子道:“就在大雪山上,两万八千名奴隶正在日夜修建,最多再有两年,就能修建好。”   云初皱眉道:“西域的大雪山有很多。”   老猴子道:“这就不是你一个方外之人应该知道的。”   云初怒道:“我更希望娜哈可以成亲生子,愉快的度过一生,而不是当什么狗屁的女王。”   老猴子瞅着云初道:“娜哈成为女王一样可以结婚生子,一样可以过的幸福安康。”   云初一把拉住老猴子的手道:“你也看到了,娜哈不适合当王。”   老猴子冷笑道:“娜哈很适合当王。”   “她处理不来那么复杂的事情。”   “用不着她来处理,她只要愉快的当她的王就好,自然有人帮她处理好所有的事情。”   “如此说来,娜哈当王,也不过是一个傀儡。”   “你错了,娜哈必定是一个无人敢欺凌的王,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是佛旨。”   云初茫然的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娜哈的国没几天就会灭亡,就像那个雪山女王的国一样。”   老猴子咕咕咕笑的跟一只猫头鹰似的,拍拍云初的肩膀道:“明心见性!   娜哈或许愚钝一些,或许顽皮一些,甚至无赖一些,这都不会影响她当上女王,我们需要娜哈那颗无垢的心,引导我们一路向前……无忧,无虑,本着一颗心走向光明,这本来已经足够了,而娜哈又是那么的美丽,善良……”   云初觉得自己已然无话可说……老猴子当年在西域的时候,对云初描述长安的时候,就是这种痴迷,沉醉,向往的模样……现在又开始用这种狂热的态度来安排娜哈成为女王的事情……这简直太可怕了。   就因为老猴子在描述长安的光明模样的时候,给云初心底种下了一颗要把长安变成他描述的那副样子的种子。   而云初在过去的几年中,确实在按照当初的理念在改造长安,还准备把自己的一辈子搭上,也要完成这一瑰丽的梦想。   现在,又开始忽悠娜哈了,而且已经不知道忽悠了多少年了,以娜哈的智商,云初现在已经非常的肯定,在娜哈的心中,已经有了一座光明佛国。   以前总觉得老猴子那样的憧憬长安,是一种病态,自己就是可怜他,才想着满足一下这头老猴子的愿望。   很明显,善良的娜哈现在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老天爷啊,真正可怜的绝对不是眼前这头猥琐狡诈的老猴子,而是被当做工具人的他们兄妹俩。   老猴子啃完人参之后对呆滞的云初道:“让你老婆以后多炖一些这东西给我,喝了之后,全身气血通畅,饭都能多吃两碗。”   云初答应一声,就离开了老猴子的房间,瞅着面前的烂怂大雁塔,由衷的长叹一声。   很明显,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天空破了一个大洞,玄奘就像一个看电影的人一般,看了整场电影一样的场景。   这场真实的电影,改变了玄奘大师对真实跟虚妄的看法,也就是说,破了他的佛心,现在的玄奘并没有将全部的心力放在翻译佛经上,堪称走火入魔。   真不要紧,等玄奘大师那一天想通了,要见他的时候,可以好好的探讨一下过去的那个世界,说不定能让玄奘大师变得通透起来。   跟醉心于探索人类本真的玄奘大师不同,老猴子就是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孙猴子。   他喜欢建立一些东西,却没有耐心去守着他建立的东西,就像猴子掰苞米一样,掰下来一穗夹在胳膊下面,再去掰下一穗的时候,就会把前面掰的苞米丢掉……他唯一比猴子聪明的地方就在于,他会把丢掉的苞米送给自己喜欢的人。   毫无疑问,老猴子最喜欢的人绝对不是云初,而是娜哈,为了娜哈,老猴子这些年不是在战斗,就是在战斗的路上,云初不知道老猴子到底杀了多少人,反正,从河西到西域这一路上的寺庙里,都换上了法相宗的人。   云初找到娜哈的时候,这孩子正在精心挑选火晶柿子,为了让这些柿子看起来更加的诱人,她跟她丫鬟大肥正在一颗颗的挑选。   把颜色不周正的,品相不好的,统统留出来给家里的仆役们吃,好的,软的,准备送给那些守卫栖云寺的和尚们吃,好让他们产生便秘,在如厕的时候惨叫出声,最后破掉他们的闭口禅,继续留在栖云寺保护玄奘。   在云初看来,这完全是一种脑子不够用的表现,但是,娜哈是认真的。   瞅着哥哥从她精心挑选的火晶柿子里拿起一个吸着吃了,娜哈眼中的神色很复杂。   有些惋惜,还有些不忍心。   见哥哥吃完了一颗还要吃第二颗的时候才道:“柿子不能多吃,吃多了上厕所遭罪。”   云初道:“你想当女王吗?”   娜哈沉默一会,最后点点头道:“那里的人很可怜,总是你杀我,我杀你的,没有一天安宁,我想化解他们的纷争,让大家好好地放牧,好好地活着,再也不要相互厮杀。”   云初也沉默了一会道:“你应该知道他们都是什么德性,杀戮存在于他们的骨子里,没人能够改变。”   娜哈站直身子瞅着云初道:“不听话的羊,挨的鞭子总是最多的。”   云初皱眉道:“羊挨了鞭子要是还不听话呢?”   “这种事我问过人了,她说那就杀了它,烤着吃,或者煮成手把肉,做成肚包肉,羊场灌上羊血,都是美味。”   听娜哈这么说,云初不用问,就知道娜哈是找谁问的这个问题……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武媚。   “把不听话的羊杀光,吃光,剩下的都是温顺的羊,这样,放牧的时候就轻松了。”   云初的觉得眼眶发酸,因为这句话也是有出处的,这是大唐前太子李承乾的名言的变种。   直到此时,云初才发现,娜哈之所以在小事上表现得很无知,完全是因为这个孩子接受的是世上最纯粹的皇家教育。 ###第一百一十六章 每个人都有价钱   云初对娜哈的教育是失败的。   在西域的时候,只教会这个孩子如何求生,既然是求生,那就没有什么道理好讲,永远以保全自己性命为第一要素,在这个时候,仁慈,善良,宽恕,谦让这些美德是不存在的。   回到长安之后,他又可怜这个孩子远离了父母,觉得这孩子很可怜,就一味地宠爱她,虽然也矫正过这个孩子的一些离谱行为,终究,还是没有改变过来。   崔氏教这个孩子要勇敢,要坚韧,虞修容教这个孩子要独立,要自强。   老猴子教这个孩子要强大,李弘总是跟娜哈商讨如何才能成为一个好的太子,女王,以及皇帝。   最要命的人,云家的人跟武媚这个妖孽接触最多的就是娜哈,以至于让这个女人的言行影响到了娜哈。   云初不敢告诉娜哈,他手中其实有药,可以让那些和尚便秘的生死两难。   现在,他觉得到了跟娜哈好好谈一下的时候了。   云初抓着娜哈的小手,兄妹俩就在晋昌坊散步,可能是因为娜哈已经长大了,她已经不太习惯被哥哥牵着手走,所以,她的手心里全是汗水。   好在亲切感还没有丢失,娜哈用衣服擦擦手心里的汗水,还是愉快的拉住了哥哥的手。   这一天,云初没有教条的跟娜哈说话,而是带着她看熊猫吃竹子,跟大食堂的厨娘一起制作了一份好吃的条子肉,还炸了很多酥香的肉丸子,就装在一个小小的竹篮子里,一边走,一边捏一颗吃。   路过铜板家的印书铺子的时候,还进去看了看这个高大的印刷业的先驱跟行家。   本来好好地看铜板家印刷各种圣人之言,对于摆在书架上的各色微言大义云初也非常的满意,直到娜哈发现铜板家还负责印刷平康坊的《风月宝鉴》之后,兄妹俩没有客气,将铜板堵在角落里爆锤了一顿。   还以为这个混蛋会认错,哪里晓得即便是挨了一顿揍之后,铜板顶着一对熊猫眼争辩道:“县尊,卖的很好啊,卖的很好啊,不但有洛阳的书商来我店里拿书,就连蜀中,扬州的书商也来我这里进书。   万年县的荒山沟里种的全是竹子,您不在的这两年里,万年县的造纸作坊足足开了三十七家,小的要是不多印一些卖的好,卖的快书,您让那些造纸的喝西北风啊?   再说了,小的印的书,都是一些媚而不俗,艳而不妖的好书,您看看这本《俏书生古刹大战狐狸精》,仅仅是长安,就卖了三万多本,就这样,还供不应求呢。   四门学,太学,国子监里的书生们等不及印刷,专门用手抄了卖,养活了不少穷书生。”   云初翻看了一下,内容对他这个见识过更加露骨内容人来说不算事。   倒是里面的雕版插画,是真正的有水平啊……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名家之手。   被云初兄妹俩打的如同熊猫一样的铜板,见娜哈在偷看封面,云初在看插图,就悄悄的从一个木头箱子里拿出几张原始画作用布包起来放在云初手边道:“展子虔,张僧繇的后人亲手绘制。”   云初诧异的道:“据我所知,展子虔擅长楼阁,张僧繇擅长龙,鹰……”   盯着一对熊猫眼的铜板嘿嘿笑道:“不如这个来钱快,也不如这个受欢迎,嘿嘿嘿……人总是要吃饭的。   最近小的正在联系阎工部家的子弟……到时候,由这些才子绘制的《长安十二美人图册》想必会大卖,到时候,小的会把原图送到府上。”   云初很自然的将这些图画揣怀里,拿掉娜哈准备要翻开的书,匆匆离开了铜板家的印书作坊。   站在门口回头看的时候,云初非常的感慨,原本是一家无人问津的印书作坊,这才几年的功夫已经发展成一个有着三百多印书工匠的巨型作坊。   他们印制的各种书籍,向北能送到松漠都督府,向南能送到安南爱州,甚至会漂洋过海到倭国……   这样的一家印书作坊,经营好了,一年的利润未必就比一座棉纺织作坊少多少。   娜哈瞅着哥哥道:“妖精打架有什么好看的?”   云初点点头道:“所以我不允许铜板继续祸害人。”   娜哈摇头道:“嫂嫂的嫁妆里就有一家印书作坊,这些年如果不是有万年县帮助,印一些文书,公告,书籍的话,早就撑不下去了,既然这东西卖的好,咱们家也该印一些拿去卖。”   云初断然拒绝道:“那不成,咱家的印书作坊只能用来印一些圣人的微言大义,不能印乱七八糟的东西。”   娜哈道:“那怎么成,印书的活计太少,咱家白白的养着四五十个闲人。”   云初点一下娜哈的眉头道:“你如果能催着玄奘大师多翻译出来的一本经书,咱家的作坊就有干不完的活计,或者去催老祖宗再写一本医书,作坊还是有干不完的活。”   娜哈抽抽鼻子道:“明天就去问问。”   不知不觉的的,兄妹俩就离开了晋昌坊,沿着朱雀大街毫无目的的漫步。   当年也是这样,兄妹俩赶着一辆马车,带着三千两金子也是这般漫步,只是跟以前不同的是,他们兄妹俩现在可以进长安城里的任何一家店铺,不必再感受被人拒之门外的羞辱。   西市里商家的招牌林立,站在门口揽客的都是长相比较俊美的少男或者少女,还有很多人家直接用的是胡姬。   就是人多,环境不怎好,还隐隐有一股子骚臭味在空气中弥漫。   骚臭味的来源是骆驼,还有一部分来自于吐蕃商人。   冬日的时候还好一些,要是到了盛夏,但凡是讲究一些的有钱人,都不会进入西市来买东西。   不过,这里也是真的热闹。   兄妹俩坐在栏杆上看着街面上来来往往的人,这就是云初今天带娜哈出来的目的。   多接触一些人。   事实上不是他们兄妹在看别人,很快,因为娜哈长得太漂亮的缘故,成了别人看他们兄妹俩。   “我在这次东征的时候,带领府兵亲手杀的人超过了两万人……”   娜哈翻翻眼睛道:“你活着回来比什么都好,至于杀了多少人,是他们该死。”   云初抓抓脑袋道:“也不一定都是该死的吧?”   娜哈抱着云初的胳膊,将脑袋靠在哥哥肩膀上道:“只要哥哥好好地,全天下的人都死光,也不打紧。”   听娜哈这么说,云初就知道她的思维已经成型,想要改变过来,几乎没有可能。   娜哈如今在心态上,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女王了。   这种心态,其实就是权力的特质,只要达成自己的目标,死多少陌生人是无所谓的。   云初没有再说话,而是牵着娜哈的手穿过西市,走过东市,从安业坊出来的时候,云初跟娜哈站在一家卖胡饼的铺子外边远远地看着里面的人在忙碌。   那个原本很年轻很干净的年轻的卖胡饼的人,如今,变得油腻起来了,身上的衣衫没有那个时候那么干净,脸上多了一层胡须。   那个原本身材窈窕的老板娘,这才几年功夫就变成了一个臃肿的妇人。   娜哈瞅瞅那个其实年纪并不大的老板,再抬头看看哥哥,不解的道:“他怎么变得这么老?还有她老婆,以前那么干净的一个妇人,现在跟大食堂猪肉的厨娘一样,看起来油腻腻的,你看她的头发,就用布帕包起来,应该很长时间都没有洗过头发了。   不过,他家的店铺倒是大了很多,房子也是新房子。   哥哥,是不是穷人容易老啊?”   云初笑道:“你自己慢慢看。”   娜哈狐疑的四处瞅瞅,最后道:“哥,你想让我干啥,直接说,别让我自己猜。”   云初道:“我需要让你明白,一个人可以高高在上,但是也必须接受平庸。   否则,遇到挫折之后,就很难东山再起。”   娜哈撇撇嘴道:“苦日子我们过过,我知道那些野菜可以吃,也知道怎么杀羊,怎么捉旱獭,还会编鞭子。”   云初笑了一声就不再言语了,拖着娜哈穿过安业坊朝晋昌坊走去。   原本正在给客人往胡饼里加羊头肉的年轻老板,停下手里的活计,碰一下身边的婆娘道:“刚才过去的那个人就是县尊跟他家的小娘子吧?”   原本只要提起云初就会脸红的婆娘,将油腻腻的手在围裙上擦一把,毫不在乎的道:“那是贵人,不是我们这种穷哈哈能攀附的上的。”   老板嘿嘿笑道:“你当初要是跟着县尊回家,说不定现在也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   老板娘停下手中切肉的刀,呆滞了片刻道:“其实,也没有那么好。”   老板快速的将羊头肉夹在饼子里,递给客人,收回几个铜钱,将铜钱随手丢在一个罐子里笑道:“从现在起,你才真正算是我老婆。”   老板娘奋力从滚烫的羊头上往下撕肉,掏出两颗完整的羊眼珠子递给丈夫道:“我一直都是你婆娘。”   老板将客人点的羊眼睛装进饼子里,撒上椒盐,递给客人收回钱,得意的道:“那个时候的你真好看啊。”   这一次老板娘没有回话,只是用袖子轻轻擦试一下眼睛,又从汤锅里捞出一个羊头,继续撕扯…… ###第一百一十七章 用火药对付我?   清晨的时候,大雁塔上又响起呜呜作响的鸽子哨,云初从梦里醒来的时候,虞修容还在酣睡。   云初拿掉虞修容搭在他腰上的腿,蹑手蹑脚的下了床,来到外间洗漱。   洗漱完毕就对虞修容的贴身丫鬟紫鹃道:“别打扰夫人,让她继续睡。”   紫鹃道:“那可不成,夫人说了,只要郎君起身了,就必须叫她。”   不用紫鹃招呼,虞修容就已经醒来了,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用睡袍裹住自己曲线玲珑的身体。   虽然已经生过两个孩子了,这个女人的身体依旧对云初充满了诱惑力。   虞修容从后面抱住丈夫的腰身,将脸贴在他的背上,慵懒的道:“夫君要去丰裕谷吗?”   云初拍拍虞修容温暖的小手道:“能把狄仁杰生生的困在那里,就说明,丰裕谷的事情已经很严重了,我已经跟温柔约好,今天去那里看看。”   “猴爷说,那里的事情不是啥大事情,有道宣法师在,楼观台的道士们就掀不起大浪。”   云初接过紫鹃递来的热毛巾擦过脸之后道:“如果不是道宣没有把那边的事情说清楚,就是猴爷轻敌了,能让狄仁杰守在那里十天不回来的事情,绝对不会是小事情。”   “鄠县的孙县令,以前是郎君的部下,让他出动一下衙役,也好护卫郎君?”   “不用了,不良人的前哨昨日已经进入了丰裕谷,既然没有急报回来,就说明那里还算安静。”   “如此,夫君小心一些。”   云初吃早饭的时候老猴子跟娜哈也在,两人挤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说着回纥人的话。   见云初过来了,就分开坐好,不过,他们刚才说的事情云初已经听到了。   娜哈告诉老猴子,她的宫殿可以小一些,可以简陋一些,不过,佛像要大,要宏伟。   老猴子告诉娜哈,她的宫殿将会用玉石来建造,而娜哈需要的大佛,是一座山,而娜哈的宫殿,就建造在大佛的手心上。   如果老猴子说的都是真的,那么,给娜哈修建宫殿的两万多奴隶,估计不会有几个能活到工程完毕。   在这个时代,修建大型工程,都是用人命填出来的,李治的陵墓目前还在备料当中,不敢轻易开工。   娜哈的宫殿在边荒之地,建造难度可想而知。   老猴子说的山绝对不会是一个平缓的小山包,云初见过依靠山陵修建的大佛,哪一个不是在悬崖峭壁之上?   乐山大佛,麦积山大佛等等等等。   不过,鉴于老猴子是一个老牌奴隶贩子出身,他应该能凑够足够多的人手。   娜哈能表现出来的克己的一面,昨日的见闻,已经对她起了一点点的效果。   既然人家两个在用回纥话,就说明不想让别人知道,云初也就没有插话,自顾自的吃自己的臊子面。   虽说长安已经进入了初冬时分,今年的冬天却没有往年那么冷,只是天空上干干净净的,就连晨飞的鸽子都回到老巢里面去了。   所以,太阳出来的时候,天空湛蓝如洗。   老猴子见云初穿着猎装,就对他道:“丰裕谷的事情你不要管,既然李淳风把事情搞起来了,想要结束,就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云初道:“说到底还是佛道相争这档子事情是吧?”   老猴子摇头道:“那里还是长孙无忌给自己选的灵穴,道士们想用和尚的血把那里的土地浇一遍,据说,这样可以聚集终南山的灵秀之气。”   云初摇头道:“这不可能,长孙无忌是要陪葬昭陵的,这在太宗皇帝故去之前就定好的事情。”   老猴子道:“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们才能跟道士争夺一番,如果长孙无忌不陪葬昭陵,而选定了丰裕谷当陵寝之地,我们也不会多事。”   云初皱眉道:“长孙无忌有这个胆量不陪葬昭陵吗?”   老猴子摊摊手道:“所以,我们才会认为这件事跟长孙无忌无关,可以争夺一下。”   “我还是到实地去看看吧。”   老猴子目送云初出了门,就对娜哈道:“可不敢学你哥哥什么事情都要管一下,什么利益都要争一下。   一群一无是处的大秦人,该抛弃就抛弃,让长孙无忌弄死这些大秦人,也就能消弭掉你建议李弘杀了吴征的事情,对你来说,很划算的。   你以后是王,王的意思就是只当首领不管闲事,底下的人愿意斗,就让他们去斗,不管谁斗赢了,都要承认你是他们的王。   只有那些不承认你是他们的王的人,才是你必须除之而后快的敌人。”   “我哥不喜欢我杀人。”   “放屁,他在辽东杀的尸山血海人头滚滚的,有什么脸来教训你不要杀人?   听猴爷的,把该杀的全部杀光,活着的人才能过好日子,这样算下来,你杀人其实是救人,这是莫大的善果。”   娜哈点点头道:“好,我们以后只杀坏人。”   老猴子满意的摸摸娜哈的脑袋道:“这才是乖孩子,那些些个恶人不杀掉,难道等着他们来祸害好人吗?”   云初抵达万年县的时候,温柔,钟馗已经等候好长时间了。   温柔道:“不良人回报说,他们只能进入丰裕谷外围,山谷里面进不去,有长孙家的人守着,不良人原本想从山崖处翻过去,同样被长孙家的人拦住了,不良人根据之前咱们的吩咐,没有跟长孙家的人起冲突,就退出来了。”   “长孙家封山了吗?”   “没有,根据不良人禀报,这两天进去的人很多,唯独我们不能进。   同时,根据我的了解,这一次长孙家之所以如此的肆无忌惮,起因在陛下以叛乱的罪名诛杀了太子洗马吴征全家。   这是陛下第一次驳斥了长孙氏的颜面,长孙无忌不服,上疏陛下,说吴征是被冤杀的,希望陛下能够准许吴征的堂弟吴冕继续担任太子洗马一职。   陛下没有任何表示,然后,就有了长孙无忌邀请楼观台为自己寻找墓穴的事情,准备以不陪葬太宗皇帝为名,指名陛下不孝,逼迫陛下退步。   净业寺的道宣法师受皇后指使,以墓穴地发现黄金为名,与楼观台相争。   至于目前到底争斗到了什么地步,不得而知。”   云初瞅着钟馗拿来的丰裕谷的地图,最后在大秦寺点了一下道:“为何一定要选在大秦寺,据我所知,有活人居住的地方不适宜充作阴宅。”   温柔摇头道:“对付大秦寺,其实目标在于娜哈,这座大秦寺永徽二年才开始修建,也可以说是你家猴爷为娜哈聚敛钱财而支持修建的一座大秦胡人寺庙。   来往长安的大秦胡人都以此地为长安城外的居住地,更是猴爷用来收纳大秦人的孝敬的地方。   结果,这一次玄奘大师一脉对这件事装作看不见,不知道是出自什么原因。   现在,你确定我们还要进去吗?”   云初坐下来,双手抱在肚子上道:“看样子猴爷放弃了这些大秦人。”   温柔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就算长孙无忌放过这些大秦人,你家猴爷也会把这些大秦人杀掉,他不会允许这些大秦人活着来败坏娜哈的名声。”   云初道:“既然如此,就剩下一个问题了,狄仁杰为什么还不出来?”   温柔从桌子上的盒子里取出三封信,全部都是狄仁杰写给老婆王氏的。   温柔将这三封信并排摊开,端来一盆水,将淡黄色信纸铺在水面上,很快,信纸上就出现了一行红字。   温柔看过之后对云初道:“狄仁杰说,掉进陷阱里去了。”   云初凑过来看了一眼道:“鄠县的孙县令已经投靠长孙家了。”   温柔又把第二封信铺在水里,这一封信上的字迹就多了起来,温柔看完之后道:“狄仁杰可能有性命之忧。”   等温柔把第三封用姜黄水密写的信纸铺在碱水中,看过上面显现的红字道:“人家见你家猴爷不上当,就找人把狄仁杰陷进去了,老狄还说,现在人家就等你冲撞丰裕谷,好找机会弄死你。   而且,老狄还说,这一次长孙氏有对你动用火药的迹象,没有万全之策,就不要进入丰裕谷,他会自己想办法脱身的。”   云初摇头笑一下道:“我不去,老狄就死定了。”   温柔皱眉道:“和尚道士死不死的不要紧,老狄不能出事,如果要用火药对付你的话,你恐怕凶多吉少。”   云初嗤的笑了一声道:“这天下间,还有谁能比我更加了解火药?”   温柔道:“那东西要是真的炸开了,你也不是钢浇铁铸的,死是一定的。”   云初道:“你知道火药最怕什么东西吗?”   温柔皱眉道:“水,可是,如今正是长安深秋时节,此时的长安基本上没有雨水。”   云初道:“错了,火药最怕的不是水。”   温柔诧异的道:“最怕啥?”   云初咬着牙道:“最怕火!”   温柔闻言,立刻精神一振道:“对啊,火药遇到火,必然会炸,那时候它可分不清敌我,只要点燃了就会炸。   这个时节,正是丰裕谷草木枯萎的时间,山谷中除过一条河,两侧都是荒草。   我们用火打头阵,先烧一遍,清除掉火药的危险,再进去找老狄。   只是希望老狄能聪明一些,别被火药给炸死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遵章守纪的云初   唐立国之初,奉老子为皇室先祖,利用道教抬高李氏地位,实行崇道抑佛的政策。   道教徒抓住这一时机,猛烈排击佛教。   曾做过北周通道观学士、后为道士、入唐任太史令的傅奕,多次上书高祖皇帝。   指责佛教“窃人主之权,擅造化之功”,“于百姓无补,于国无益”。   这场佛道之争,以武德四年傅奕疏清“废僧尼、减塔寺”为发端,至贞观十四年释法琳卒于流放途中告一段落,前后厉时二十年。   在这二十年间,分发给佛门的僧人度牒数量一度少到了一年只有四百这个数量上。   在这二十年间,大唐境内总共起了三座佛家丛林。   直到玄奘取经回到大唐之后,佛法才再一次得以露头,玄奘大师回到长安,受到长安城百姓空群出迎。   这一事件,则代表着佛门再一次在大唐获得了新生。   玄奘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大唐的佛门领袖之一。   云初想不明白,既然大唐皇族已经把道教之祖老子奉为先祖,那些道士们不去向皇帝靠拢,却偏偏以权臣为中心,甚至甘愿为其所用。   这一点,云初就不怎么能想得通了。   这些人的经略方向都错了,难怪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被佛门压制的抬不起头来。   狄仁杰说自己能想办法脱身的屁话,云初是一点都不相信的。   在人家的绝对控制之下,就算他很聪明,也没有什么用处,就像万年县监牢里关着很多的聪明人,但是,在牢头雁九的管制之下,没有任何用武之地。   因为,不管你的嘴里说的是啥,雁九都不在乎,他只对折磨你的身体感兴趣,至于别的,他不在乎。   这一次的佛道之争很有意思。   道家想要在大秦寺修建一座陵墓,佛门认为这里有黄金,与他佛门有缘,长孙无忌说,因为皇帝对他不满,所以准备死后葬身在这里,大家都不肯把话摆到台面上明说。   没办法,云初就只好去丰裕谷打猎喽。   万年县境内突然出现了三头吊睛白额猛虎,在吞吃了万年县百姓的两头牛,好几头猪之后,被乡民们追逐着跑了。   云初这个县令向来小气不说,还不讲理,万年县的老虎可以吃别的县百姓的牲口,只要跑回来就没事了。   别的县的老虎跑万年县吃了他麾下百姓的牲口,跑到天边都会被他抓回来,剥皮抽筋卖掉,也需要偿还万年县百姓的损失。   这一次也不例外。   正好,万年县的民壮跟府兵们也从辽东捞的盆满钵满的回来了,加上是冬日,一个个闲得无聊,猛然听说县尊要召集人手去捕杀老虎。   于是,就乌泱泱的聚集了上千人,准备跟着县尊去把跑掉的三头老虎抓回来卖钱。   这就是在京城当县令的好处,有权利随时召集麾下的民壮们参与一些捕盗,驱赶野兽的事情。   而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则没有这个权利,虽然部曲众多,但是呢,只要披甲人超过爵位规定的数目,就预示着他这个人要叛乱。   如果这些披甲人手中还拿着弩弓一类的东西,那就可以确定是叛乱了,云初这个本地县令,有责任拿下这些人之后再问话。   当然,这都是律法上写的权力,没有哪一个县令敢这么做。   《唐律疏议》是长孙无忌自己写的,里面的规矩也是长孙无忌自己定的。   云初就准备试验一下,看看长孙无忌是不是能遵守自己制定的律法。   带着上千背着弓箭,拿着武器扛着万年县旗帜的民壮,浩浩荡荡的杀向丰裕谷的时候,百骑司的急报已经送到了李治面前。   “云初带着上千个民壮去丰裕谷打老虎,你确定吗?”李治看完急报,再抬头看看左春问道。   左春低着头道:“应该不是。”   李治丢下文书,将自己的脚放在巨熊柔软的肚皮上,淡然一笑道:“那么,他去干啥了?”   左春道:“云初说,狄仁杰是他朋友,这个时候就在丰裕谷里面,而狄仁杰武功不好,打不过老虎,被老虎伤到不好,就打算先把狄仁杰给救出来。”   李治抬眼看一眼左春道:“救人?怎么,老虎就不打了吗?”   左春沉声道:“老虎过于庞大,过于凶猛,云初还打不过,所以,只说救人的话。”   李治冷笑一声道:“还有这个二百五不敢干的事情?”   左春道:“陛下,就算是二百五,他也得有一个限度吧,老奴以为,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李治嗤的笑了一声道:“告诉云初,赵公这几年陆续拿走的火药有五千多斤。”   左春轻声答应一声,就离开了。   等左春离开大殿,李治就瞅着巨熊的眼睛道:“杀区区一个云初,用不了五千斤火药吧?”   巨熊探出肥厚的爪子,想要去抓李治的手。被他灵敏的给躲开了。   云初带着人到丰裕口的时候,鄠县孙县令已经守在县境边上多时了。   云初骑在枣红马的背上俯视着孙县令道:“我知道很多事不是你想做的,所以,你如果现在不要碍我的眼的话,我就原谅你。”   孙县令面无表情的道:“这是我鄠县地界,你万年县无权越境到我鄠县大张旗鼓的捉老虎。”   说着话,还向前走了一步,云初抬手扒拉开孙县令的脑袋,冲着不远处的长孙涣道:“欺负这些小官干什么呢,有失身份。”   长孙涣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能不亲自上手,就不上手,否则,养这么些鹰犬做什么用呢?”   云初叹口气道:“吴征这件事过不去了是吗?”   长孙涣笑道:“我知道你疼爱你那个妹子入骨,亵渎的话如果用在她身上,你可能会暴起杀人。   这样吧,吴征的灵柩至今还没有下葬,如果你答应将吴征全家葬在我们选定的地方上,让你妹子前来上一炷香,这件事就算彻底的揭过了。”   云初点点头道:“还算讲理,不过,我这个人不喜欢讲理,我听说吴征家就死了他们这一支,还有三支没有死绝是吧?”   长孙涣大笑道:“要不要把他们都召唤来?”   云初笑道:“他们在哪?叫出来让我看看,好歹也算是苦主,不出面不好。”   长孙涣道:“他们在山谷里等你。”   云初不解的道:“既然你希望我进入丰裕谷,怎么又派老孙来拦路呢?”   长孙涣道:“是不希望死这么多人,这会损伤你爱民如子的名声。”   云初回头朝万年县的民壮问道:“你们怕死吗?”   云初身后一个胡须都白了一半的民壮道:“回县尊的话,小人们早就活得不耐烦了。”   回话的就一个老民壮,其余的民壮鸦雀无声,长孙涣脸色微微一变,对云初道:“你要把事情闹大吗?”   云初笑道:“把狄仁杰给我,你把山谷里的和尚杀光都不关我的事情,人家和尚们可是说了,你们家为了弄一块好的墓地,准备杀和尚取血浇灌墓地呢。   我对赵公一向敬仰,不会耽搁长孙家的大事,只要把那个没用的狄仁杰给我,我转身就走。”   长孙涣叹口气道:“云侯觉得长孙氏是杀人取血如此残暴之人吗?”   云初道:“有文德皇后遗泽在,长孙家不会,也干不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这一点我非常的肯定。   但是和尚们愿意这么说,我虽然不信,可是呢,这全天下有的是愿意相信的人。   再多几件这样的事情,长孙家的名声就算再清白,也恐怕会被这些流言涂抹成黑色。”   长孙涣笑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长孙家多年以来饱受天下人腹诽,也不差这一桩。”   云初神色难明的瞅着长孙涣道:“知足不辱,知止不殆,长孙氏忍耐了这么久,就不能继续忍耐下去吗?”   长孙涣大笑道:“不是不能忍,只是啊,连你这样的小人物都开始骑在长孙家的头上了,长孙家如果继续含羞忍辱,会让天下人看不起的,也会招来更多想要骑在长孙氏头上耍威风的人。   所以,这件事总要有一个结果。总要有一方退让的。”   云初皱眉道:“你看这样成不成,我妹子还是一个无知的小孩子,她犯了错自然由我这个当兄长的接着。   我如今的名声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还刚刚被封侯,不如你把吴征全家在你们选定的地方埋掉,我去他的坟头上香致歉,岂不是比我妹子做这一套更加的有颜面?”   长孙涣点点头道:“按理说,云侯都退到了这一步了,可谓诚意满满,长孙涣愿意答应……可惜,家父说过,此事非你妹子亲自致歉不可。”   云初抬头瞅着天空中漂浮的白云道:“老而弥坚啊,何苦争这一口气呢。”   长孙涣没有回答,反而一脸的坚毅之色。   孙县令就站在云初跟长孙涣之间,他似乎听清楚了两人所有的话,又好像一个字都没有听到。   一柄匕首从宽大的袍袖里滑出来,反手握住之后,就决绝的用这柄匕首割开了自己咽喉,先是脖子上出现了一条红线,紧接着一股子血雾就喷出来,他对自己下手非常狠。   枣红马昨晚才洗过澡,看到那个家伙开始喷血了,就向后退了两步,然后跟云初一起看着孙县令的脖子向外猛烈的喷血。   这家伙这两年长胖了不少,血很多,喷了老长时间才直挺挺的倒在地上,把身体放平了继续往外倒血,似乎不把身体里的血淌干誓不罢休。   血流干了,人也就死了,生命也就消亡了。   不论是云初,还是长孙涣都对这个人的死没有任何的诧异,就像他本该死掉一样。   空气中多了一股血腥味,云初朝丰裕谷方向指一下,对长孙涣道:“丰裕谷着火了。”   长孙涣猛地转过头看向丰裕谷方向,果然,丰裕谷方向升腾起来了大片,大片的浓烟。   “是你放的火?”   云初摇头道:“我就在你眼皮子底下,怎可平白污人清白?   哎呀呀,如今秋高气爽草木干燥,如果起了山火那就糟糕了。   如今事情紧急,按照我大唐律令,鄠县县令自杀了,本官自动领鄠县职权,儿郎们听令,敲响锣鼓,召集鄠县十里八乡的百姓,救火。” ###第一百一十九章 喜欢割袍断义的兄弟   只要把人民群众动员起来了,任何魑魅魍魉都只有狼狈逃窜的份。   长孙涣瞅着万年县的民壮在火起的第一时间就掏出铜锣,骑着马向四面八方狂奔,一边狂奔一边敲锣,一边大喊:“南山火起,县尊有令,全数救火,有怠慢者杖三十。”   在这些人连喊的话都一模一样,如果说,这场火跟云初没有关系,长孙涣打死都不相信。   没用多长时间,长孙涣就看到百姓们提着桶,拿着扫帚,锄头,纷纷向丰裕谷涌过去。   丰裕谷是一个死谷,所以,风是从谷口向山谷吹的,火焰是从谷口向山谷蔓延的。   所以,人们在救火的时候,只能追着火焰扑救。   长孙涣跟云初两人骑着马并排行走,有说有笑的,就像是两个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贵公子在游山玩水。   两边的山上都是奋力扑火的百姓,他们两人沿着沣水一边走一边闲聊。   长孙涣指着前方的火势道:“为何不派人去前方截断火势呢?”   云初笑道:“火势前边热浪滚滚,毒烟熏天,这个时候派人去前方,是寻死之道,所谓水火无情,堵不如疏,就让这些山火慢慢朝里面烧,等山火烧到喂子坪,那里有水道拦路,这些山火烧无可烧,也就自动熄灭了。”   长孙涣笑道:“云侯果然是兵法大家,指挥有方,小弟佩服,不过,某家听闻这终南山中,常常有冬日惊雷,一会如果遇到了,还望宇初兄莫要大惊小怪。”   云初点点头,指着晴朗的天空道:“长如兄所言甚是,这惊雷之中就有一种雷,名曰——旱天雷,初看之时仅仅是一点毫光,片刻功夫就大如人首,而后炸开,火光四溅,声震十里。”   长孙涣钦佩拱拱手,正要恭维云初博学多才的时候,前方峡谷的窄小处,突然地动山摇,紧接着一声巨响响彻山谷,地面上的泥土,乱石被炸的横飞,原本熊熊燃烧的山火也被炸灭了老大一片。   而峡谷边的山崖上,也有巨石滚落,掉进沣水之后溅起大片的水花,声势极为惊人。   等山谷中的轰鸣声停止之后,长孙涣骑在马上抬起左腿,掸掸靴子上的灰尘,对云初道:“想不到世事如此无常,才说到旱天雷,旱天雷就来了。”   云初点点头,见火场被炸灭了一大片,导致道路这边的火焰熄灭了,就找来一根枯树枝子,重新把缺口点燃,瞅着火焰继续翻腾着向山谷里漫卷,这才松一口气对长孙涣道:“长如兄说的极是,我们当小心为上。”   长孙涣实在是想不到云初会无耻到这个地步,阴沉着脸道:“原来对付火药埋伏,还可以用火攻!”   云初瞅着地上出现的那个被火药熏黑的大坑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无敌的,万物相生相克,火药也逃不出这个道理去。   它只有在爆炸的那一刻是无敌的,一旦炸开,就烟消云散,再无威慑力。”   长孙涣道:“你这是在讥讽这些人用火药不当?”   云初点点头道:“炸开的火药一文不值。”   长孙涣突然叹口气道:“引弓不发果然是上策。”   云初笑道:“现在,长如兄可以把狄仁杰还我了吗?”   长孙涣冷笑一声道:“有人说,火药连环,威力无俦,钢浇铁铸之人也会成为齑粉。”   云初笑道:“火药还炸不开金铁,这一点我们在辽东的时候已经证明过,就连坚固一些的石头城墙,火药也炸不开,威力极为有限。”   “你就不担心狄仁杰吗?”   云初笑道:“狄仁杰临机应变的才能尚在云某之上,区区一些火药,伤不到他。”   长孙涣道:“未必。”   云初眼中闪过一丝忧色,轻轻喟叹一声。   事实上,当大秦寺门口的狄仁杰在听到第一声火药爆炸之声,就第一时间跳进了农夫们挖出来的矿坑。   而那些还在捉对厮杀的和尚道士们却充耳不闻,还在奋力拼杀。   这些天来,死在这里的和尚道士人数已经超过了两百人,双方手上都沾满了血,再无停手的可能。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还算有些规模的大秦寺牌楼突然在一声轰鸣声中被炸的四分五裂。   于此同时,和尚道士们拼杀的场地上,也突兀的隆起,而后就在一声沙哑的爆炸声中碎裂,那些和尚,道士们随着飞溅的泥土破口袋一般被摔了出去。   不等落地,周围的微微隆起的土垄也纷纷炸开,刹那间,一亩地大小的空地就成了人间炼狱,破碎的石子咻咻的纵横乱飞,将方才侥幸躲过爆炸的人的身体打成了筛子。   长孙涣侧耳倾听了一阵子密集的爆炸声,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对云初道:“那里应该没有活人了,不管是道士,还是和尚,亦或是大秦人,可能还有一些大理寺的办案人员,都活不了了。”   云初摇头道:“不见的。”   自从那一阵密集的爆炸过后,就恢复了贵公子仪态的长孙涣道:“是匠人说的,他还说,若是有人能在这种状况下活下来,可以砍他的脑袋。”   云初侧耳倾听一阵,就对长孙涣道:“你回去就把他的脑袋砍掉吧。”   话音未落,就是十几个和尚,道士打扮的人跌跌撞撞的闯过小小的火线,出现在云初跟长孙涣的面前。   这些人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最恐怖的是他们的双耳口鼻出血,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个劲的向丰裕谷口狂奔,长孙涣反手抽出横刀,寒光一闪,一颗光头就凌空飞起跌入沣水。   不等长孙涣挥出第二刀,云初的横刀就架在了长孙涣的横刀之上,不容长孙涣继续杀人。   长孙涣大怒道:“你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吗?”   云初同样怒吼道:“就在两个时辰前,你把狄仁杰交给我怎么会有现在的破事情?   现在好了,我看你怎么继续遮掩这件事。”   “狄仁杰死了。”   “狄仁杰死不了,如果他死了,你今天就不可能活着走出丰裕谷你信不信?”   “你敢杀我?”   “跟狄仁杰比起来,你在我眼中狗屁都不算,我不管你们想要干啥,前提是不要惹我。”   “好了,你现在可以把刀从我脖子上拿开了。”   “等狄仁杰出来,如果狄仁杰出不来了……你就留在这里为他殉葬。”   长孙涣虽然也是弓马娴熟的贵公子,但是,也仅仅是弓马娴熟而已,在皇帝举行的活动上跑个马,射个箭,抡几下马槊,演练一下平日里苦练的好看招数。   遇到云初这种人,直到现在还没有死,完全是因为云初坚信狄仁杰不会死。   等了良久,不见狄仁杰出来,云初终于开始着急了,强行压抑着要杀长孙涣的心,一刀拍在他的后脑上,将长孙涣拍晕,又提着他的腰带,将他丢到一棵老槐树的树杈上,准备进去找狄仁杰,如果找不到,回来就杀。   枣红马窜过火场向前狂奔,马速还没有起来,枣红马就不肯跑了,因为,灰头土脸的狄仁杰一边掏着耳朵,一边吐着嘴里的泥沙,从山谷里走了出来。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你大声点,我的耳朵现在嗡嗡作响,啥都听不见。”   “温柔说你老婆的小脚很好看。”   “滚你娘的蛋……”   等长孙涣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依旧骑在马上,除过后脑隐隐发痛之外,全身上下,再无不妥之处。   云初跟狄仁杰两人蹲在河边洗手,洗脸,看他们谈笑风生,还往对方脸上泼水的玩闹模样,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惨案现场,更像是在郊游。   不过,地上躺着一个胖大和尚的无头尸体证明,先前发生过的事情都是真实的事情。   洗过脸的两人来到长孙涣身边,云初见长孙涣还是傻傻的模样,就从腰上解下酒壶递给长孙涣道:“喝一口回回神。”   长孙涣一点都没有犹豫的接过酒壶,咕嘟,咕嘟喝了两大口,就猛地呛咳出声,捶打着胸口半天才喘上气。   “你平时就只喝杀毒药吗?”   云初笑道:“也不是,只有紧张的时候才用这东西来舒缓心情。”   长孙涣又看着狄仁杰道:“就按照我们说好的办。”   云初疑惑地瞅着狄仁杰道:“你们说好啥了?”   狄仁杰摊摊手道:“我们商量好,把你引进山谷,再用火药炸死你,这样,我就能活,还可以升官,当大理寺的少卿,以后青云直上。”   “你按照他说的办了?”   “办了,要不然我的信怎么会送到我老婆手里,最后到你手里呢?姜黄水还是长如兄给的,要不然我哪里去找那东西写密信呢?   你这不是也来了吗,除了没被炸死,一切都顺顺当当的,长如兄,小弟升迁一事还劳费心。”   长孙涣瞅着云初笑道:“你以后还会相信他吗?”   云初认真的道:“信任只有一次,一旦背叛,就永不再信,他既然跟你合谋害我,我们的交情就到此为止。”   长孙涣很迷茫,云初说的话一点都没有错,狄仁杰确实写了密信把云初骗来了,虽然事情的发展的方向不太对,可是论到环节,可是一点都没有错。   狄仁杰瞅着云初道:“你就不能来点狠的?”   云初手起刀落,就从狄仁杰的破衣裳上切下来一片袍子,狠狠地丢在狄仁杰的面前道:“我们割袍断义!”   狄仁杰从地上捡起布片对长孙涣道:“长如兄,现在该信了吧?小弟的大理寺少卿何时可以上任?” ###第一百二十章 情深义重   在大唐,割袍子断义,割席子绝交,都是非常非常严肃的事情。   但是放在狄仁杰跟云初跟前就不算什么了。   身为大唐太医署太医的云初甚至给狄仁杰做过环切手术,将他的难言之隐一刀去除。   所以,他们两个不管割啥依旧是好兄弟。   云初带来的人,以及召唤来的鄠县百姓们,在把原本火势就不怎么猛烈地山火扑灭之后,就兴高采烈的跟着万年县的民壮们去领救火的补贴——一斗米。   云初历来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既然火是他要求放的,那么这一斗米就该他自家出。   找到狄仁杰之后,云初一行人自然就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万年县。   丰裕谷的事情全权交给了长孙涣去处理,不管他弄出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出来,只要对云初无害,他都准备承认,并且帮长孙涣补齐漏洞,这个年轻人办事情的手法还是过于粗糙了,一点都不专业。   那些受伤的和尚,道士,以及大秦教士,现如今都被关在万年县的大牢里。   如果长孙涣办事情的时候,依旧夹枪带棒的,云初就会把这些人放出来。   不论是净业寺的道宣和尚,还是楼观台的道士,都不是无名之辈,如今,全部死在了丰裕谷,如果不给一个明确的说法,长孙无忌都有可能会有麻烦。   狄仁杰急匆匆的回家去了,再不回去,他老婆就快要哭死了。   温柔从大牢里回来之后对云初道:“左春说,长孙无忌手里有五千斤火药,你觉得这一次在丰裕谷,他使用了多少火药?”   云初道:“从爆炸范围来看,足足有两千斤”   温柔点头道:“也就是说,长孙无忌手中还有六千斤火药。”   云初瞅着温柔道:“你不懂算数?”   温柔冷笑道:“是你不懂得长孙无忌!就这,我都应该是少算了,你以为皇帝以为的五千斤,长孙无忌手中就只有五千斤吗?   我现在甚至怀疑,长孙无忌那边连火药配方都已经弄到了,你看着,如果,长安最近又发生了爆炸案,而这些爆炸案还刚好是五千斤火药的量,那么,长孙无忌手中一定掌握了火药配方。   说句大实话,两年了,如果在这么长的时间里,长孙无忌还没有掌握火药配方的,他就不是长孙无忌。”   云初不得不承认,温柔说的话很有道理。   任何小看长孙无忌的人,都会遭受到长孙无忌最凶狠的鞭挞。   “怎么才能预防我们被火药暗算?”   “养狗,让它熟悉火药的味道,在我们需要清查一个地方到底有没有火药的时候,可以放这些狗出去查。”   “有效果吗?”   “你弄一些火药藏起来,让狗找,找到了就奖励美食,让它形成应激反应,以后,火药在狗鼻子面前,基本上能做到无所遁形。”   “好,那就请你这个县尊拨款五百贯,我们先弄一百条狗训练一下。”   “万年县银库里的钱有多少?”   “很多,我看了账本,余额一万九千七百六十一贯,我们不在的时候,官衙里的面的人都很老实,都等着你回来给他们发赏赐呢,新来的万主簿还暗示我,这一次可以多发一些,话里话外都是弟兄们没少干活的意思。”   “也是啊,两年了都没法奖金了,看样子大家都等着这笔钱过年呢,既然这样,先发三千贯,过年之前,再采购一些牛羊猪鸡鸭鹅鱼,一类的东西再发下去。   既然大家都愿意遵守我的规矩,我就不会吝啬赏赐,再挑选几个政绩出众的上报考功司,现在那里的老大是裴行俭,几个七八九品的小官给提上一两级应该不算啥。   对了,你也升六品官,该是治书御史,你不会真的去管理图书,文书事宜吧?”   温柔瞅着云初咬着牙道:“老子现在还是监察御史,一个正六品的监察御史,简直开了大唐御史的历史先河。   鸿胪寺给了我祁县男的爵位,封地五百亩,实封五十户,中书省将我的品级拔高到了正六品,唯独吏部,对我的任职迟迟没有动静。   我阿爷去吏部问过,长孙无忌的人把我的考功文书扣下了,所以,我现在依旧是一个监察御史,专门监察万年县官员的监察御史。”   云初哈哈大笑,温柔恼怒了片刻也跟着大笑起来,这可能是长孙无忌最后的倔强了。   万主簿是一个看着就很老实的一个人,留着一缕山羊胡,年纪不过四十,安西四镇中的焉耆镇被解散了,准备在碎叶水边上的碎叶城建立一个新的镇,像老万这种年纪一大把的中层官吏就调任回京,老万在焉耆的功劳显著,就给安排了万年县主簿这个肥差。   这人明显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当云初下令这一次的赏赐总额是三千贯的时候,也没有感到吃惊,只是询问一下这笔钱的分配原则,就下去办差去了。   本来,云初还想问问龟兹方正那个家伙的消息呢,想了想终究没有问。   寒江孤影,江湖故人,相逢的时候自然会相逢,又何必牵牵挂挂。   老孙自杀了,刘义伤心了好久,虽然当年被老孙扇过很多嘴巴子,骂过很多恶毒的话,听到老孙自杀的消息之后,还是伤感了好久。   瞅着刘义就像一头受伤的老狗在独自舔舐伤口,肥九就在一边对云初道:“老刘本来都准备好了,在今年过年的时候,准备收拾一些大食堂的残羹剩饭去探望老孙的。   结果,老孙死掉了,一下子让老刘没办法接受,他昔日受到的来自老孙的羞辱,再也没有羞辱回去的一天了,这让他伤心欲绝。   看来啊,不论是小人乍富无人知,还是锦衣夜行无人见,都是一般人扛不住的悲伤。”   云初再看一眼如同屈原一般瞅着天空问天的老刘,就对肥九道:“老子都侯了,你还不肯说你的事情?”   肥九笑道:“再升一升,快了,等你成了国公,我就把我的事情告诉你。”   云初瞅着肥九的麻皮脸道:“我只知道你这样做,对你老婆孩子非常的不公平。   你的年岁还不到三十,而你的女红妆却在守空帷,孩子在孤零零的盼望父亲。”   肥九的眼睛慢慢的染上了一丝红色,强行憋出一个难看的笑脸道:“郎君为何不提及我的爹娘?”   云初笑道:“孝敬爹娘是应该的,不过,你不在,老婆孩子最可怜,就算你是狼心狗肺的畜生,这么些年的惩罚其实已经差不多了。   再说,我也不认为就你这种人,能干出什么了不得的狼心狗肺的事情。”   肥九哈哈大笑道:“郎君把我看的太好了,小心以后吃大亏。”   说完就跟老刘一样仰头看着天,问天,不愿意让云初看到他眼中的泪水。   家中又多了一条受伤的喜欢独自舔舐伤口的不大不小的壮年狗。   云初的目光才落到崔氏的身上,崔氏就连忙道:“蓝田侯府的实权大管事这个身份不丢人,娜哈带着妾身特意去崔府参加过马球会。   人家也认出妾身来了,没人敢说妾身的不是。”   云初道:“你爹娘,兄弟的死,你就这么放下了?”   崔氏不解的看着云初道:“不放下,难道要报复回去吗?我们这一支被崔氏庇佑了数百年,也过了数百年的好日子,在太宗皇帝整治崔氏的时候,被崔氏踢出去当替罪羊,也是该的。   说到底,还是我阿爷阿娘舍不得放弃来自崔氏的富贵日子,既然舍不得,就怨不得被人推出去当猪宰。”   三个家臣里边,只有崔氏是想的最明白的一个,所以,云氏的家臣谈心会也就到此为止了。   老猴子的腿还没有好,可是丰裕谷的事情却已经结束了,一场开的好好地佛道大会,不小心遭遇了山火,被火烧的死伤惨重。   很多道士跟和尚的尸体已经被山火碎片化之后,纠缠不清,只好堆在一起埋掉。   道家还好一些,粉身碎骨也是兵解的一种,元神还有机会搞一个夺舍啥的。   和尚们就惨了,好多人连舍利子都没有机会留下来。   净业寺成了一座空空的寺庙终究是要派和尚去当主持的,派去的这个和尚,一定要熟悉律宗的法门——戒体,戒法,戒行,戒相,也叫四分律宗。   老猴子选来选去,最终认为怀素和尚比较适合接掌净业寺。   他幼年出家,后来拜玄奘为师,受具足戒后,即从道宣律师习《四分律行事钞》,还在法砺律师的弟子道成门下研习《四分律疏》。   戒行严洁,为同参者的模范,最终受命带着五十七张度牒重整净业寺,重振律宗一脉。   云初听老猴子说了怀素和尚这个名字之后,就打听了一下这个和尚的书法如何。   结果,老猴子说这个怀素和尚的书法还在“不师古”,“不得法”的境界上,比云初高不了多少,就知道自己认错人了。   至此,云初终于放下了所有心事,在天刚刚黑的时候,就愉快的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他看到了玄奘站在一座高山上,就在高山的正面,有一个他非常熟悉的世界,正如同画卷一般,向玄奘展现了他所有的美。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东窗事发?   早起的娜哈怀里抱着云瑾,背上背着云锦,大头娃娃李思拖着她的手,看仆人们在削柿子皮做柿饼。   软柿子是没有办法做柿饼的,因此云家用来做柿饼的都是淡黄色的硬柿子。   柿子先是被钉在一个有齿的叉子上,有经验的仆人拿着一种铁皮做的小刀放在柿子边上,转动手柄让柿子飞快的转起来,小刀挨上柿子,转一个优美的弧度,柿子皮就被飞快的切下来了。   在晋昌坊,娜哈这样年纪的姑娘都是她这样的造型,胸前挂着弟弟,背后背着妹妹,手里拖着年幼的弟妹。   这是家里人手不够,需要大的来照顾小的,娜哈没有这个必要,她只是单纯的喜欢这个模样。   因为,那些同样年纪的小姑娘们告诉娜哈,这样做的目的就在于向父母表示,自己不是一个吃白饭的。   被娜哈抱着,背着,拖着,对三个小的来说,绝对算不上是一种享受。   因为娜哈姑姑跑起来就像一匹马……   只要娜哈表现出喜欢孩子的行为,虞修容一般都是不阻拦的,哪怕被娜哈照顾算不得享受,她宁愿自己的两个孩子多受点罪,也需要让娜哈跟两个侄子建立起亲密的家人关系,不过,她还是忍不住让娜哈跑慢一点,因为,李思的鞋子总是跑丢。   秀娘来找娜哈了。   于是,她们就一起去了马球场,看一群少女在那里骑着马打马球。   娜哈是女子中少见的打马球的高手,所以,站在马球场边上,看一群女子在球场上大呼小叫的打马球,她觉得毫无意思。   尤其是一些女子喜欢在阳光从大雁塔边上漏过来的时候舒展自己的腰身。   有一些,曲线玲珑的很好看,有一些则不是这样,坐在马上就像是一颗梨子。   场子边上还有一些很无聊的人在作画,于是,就有很多的女子不怎么愿意打马球了,而是故意来到画师身边将自己美好的一面,有意无意的展现给这些画师看。   说实话,这些女子的模样比不过平康坊的那些舞姬,平日里除非有人花钱,否则画师们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的。   然而,画师们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些少女的身上,而是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颗蹲在马背上的梨子身上。   梨子是一个很美丽的姑娘,就是因为将一件厚厚的皮袄绑在腰上,这才导致她看起来像一个梨子的。   娜哈抱着云瑾,背着云锦,拖着李思来到画师身后,看他笔下的梨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看了一眼之后,娜哈立刻就大叫道:“你画的不对,那个女子的一只眼睛是瞎的,你却画的炯炯有神。”   娜哈的叫声很大,在纠正别人的错误这方面,她一向不遗余力。   画师的脖子似乎变得僵硬了,一点点的转过来,瞅着娜哈道:“这位小娘子,你一定要害死我才罢休吗?”   娜哈道:“那颗梨子只是瞎了一只眼睛,你是瞎了两只眼睛。”   那个像梨子一样的美丽女子经过身边的女伴翻译之后,明白了娜哈说的话,就骑着马球马来到娜哈面前,俯视着眼前这个看着三个孩子的胡姬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话。   娜哈转过头问梨子的女伴。   “她说啥?”   女伴怜悯的看着娜哈道:“我家主人要把你从你的主人手里买回来,挖掉你的眼睛,割掉你的鼻子,剜掉你的舌头,拔掉你所有的牙齿,再把你跟猪关在一起,每天只能吃粪便。”   娜哈听了女伴这样说,马上高兴地道:“她愿意出多少钱买我?”   梨子少女听了女伴的翻译之后,就从脖子上扯下一串黄黄绿绿的珠子丢在地上。   女伴贪婪地看着那一串珠子对娜哈道:“我家主人要用这串珠子换你。”   娜哈愉快的将那串珠子捡起来,放在紧紧跟着她的秀娘手里道:“这是她赔给你的。”   秀娘疑惑地翻检着那串珠子,嘀咕道:“她骑马撞翻了我家的摊子不说,还把我阿爷打了一顿,至少要赔一贯钱才成。”   娜哈扫视了一眼道:“珊瑚珠,绿宝石,黄琥珀,看起来很不错,买个几十贯钱不成问题,收好了,等你出嫁的时候可以当陪嫁。”   对于娜哈的话,秀娘她们从来都是笃信不疑的,闻言,立刻就把那串珠子揣怀里,拖着李思就要离开。   商人家的闺女,当然知晓占了便宜就不要久留,免得人家反悔的道理。   梨子姑娘的女伴见娜哈她们要走,就想要冲过来带走哪哈,毕竟,她们已经付钱了。   马球场上她们跑的很快,可是,只要离开马球场,她们的马头前边总会出现人阻拦她们的速度,等她们一群人骑着马来到街上,娜哈跟秀娘她们早就跑的不见了人影。   梨子姑娘恨恨的甩着手里的马鞭,马鞭在空中发出咻咻的声音,鞭子空甩了两下之后,可能觉得不过瘾,马鞭就落在她的女伴头上,那是真正的一鞭子一道血痕。   女伴只敢抱着头趴在马背上,梨子姑娘的鞭子继续落在她的头上背上。   “我要那个女人的头盖骨做碗!”梨子姑娘停下手中的鞭子冲着女伴大吼。   于是,就带着一群女人骑着马在晋昌坊到处寻找娜哈,还把好好地市场弄得乱糟糟的。   直到不良人们将这群女人控制住,并且绑了起来,那个梨子姑娘还用鞭子抽打不良人,结果,被不良人踹下马,倒攒四蹄绑住,吊在集市口,以儆效尤之后,市场才算是安静了下来。   晋昌坊一直都是老刘父子管理的,过来看了一眼,发现是吐蕃人,就没有多管,一个吐蕃女人就敢在长安城胡所非为,反了天了。   娜哈把侄子侄女以及李思送回家之后,睡了一觉之后,想吃糖葫芦了,就带着丫鬟大肥离开家,从卖糖葫芦的草人上拔下两根,一边嚼着山楂,一边准备去秀娘家里的看看,她家的摊子被那个梨子一样的姑娘给骑马撞翻了,她阿爷虽然没有受重伤,却也流了不少的血。   娜哈现在已经自认为是一个成熟的是少女了,所以,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动不动就发怒,渐渐地,也不怎么抡着棒子打人了,因为嫂嫂说,女孩子打人不好看。   今天之所以会帮秀娘,是因为秀娘是她的头号狗腿,整个人又软的跟面条似的,如果自己不帮她,这丫头能被人家活活欺负死。   至于秀娘的阿爷,阿娘更是没办法说,娜哈都不知道这样一家人在她没来之前,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娜哈跟大肥才进了门,就看到几个青衣人站在秀娘家的院子里,而秀娘一家子则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在秀娘的面前,就摆着娜哈给秀娘的那串珠链子。   自从娜哈进来了,那些青衣人就不说话了,全部都看着娜哈,唯有秀娘结结巴巴的说这串链子是她捡的。   娜哈径直走过去从地上捡起那串链子笑道:“哎呀,我掉的链子,原来被秀娘捡到了啊。”   说完话,就甩着链子准备出门,一个青衣人横跨一步挡住娜哈的去路道:“你是谁?”   大肥勇敢的挡在娜哈面前翻着眼睛问道:“你又是谁?”   不等青衣人回答,一个腰上挎着一柄横道的不良人就从外边走进来,笑着对娜哈道:“小娘子何必跟死人说这么多的话呢,太晦气了。”   娜哈笑着道:“丢远一些。”   青衣人面色一变,就要伸出胳膊想要阻拦绕路的娜哈,只听啪叽一声,青衣人的伸开的手臂就掉在了地上。   万年县县尉张甲从外边走了进来,朝娜哈施礼道:“小娘子莫要留在这腌臜之地。”   娜哈回头朝秀娘招招手,聪明的秀娘立刻就拉着她的阿爷,阿娘跌跌撞撞的跟着娜哈跑了。   张甲进门的时候,后面跟着六个提着强弩的捕快,原本楞在当地的青衣人首领突然道:“叫你家侯爷出来。”   张甲笑道:“侯爷说了,贼来需打!”   说罢,直接挥手,秀娘家小小的庭院里就响起机括鸣响以及弩箭破空的声音。   不一会,一辆粪车进入这条幽静的小巷子,不大功夫,驱赶粪车的农夫就赶着车,离开了晋昌坊,离开了长安城,秀娘家的小院子里,被人铲掉了一层土皮,显得很是干净。   娜哈回到家里,见哥哥回来了,就高兴地抱着他的胳膊道:“我今天一天都没有发火,也没有打人,我是不是很聪明啊?”   云初摸摸娜哈的脑袋道:“真的很不错,人家本来想激怒你,让你惹出祸事的,结果,我妹子真聪明,让他们无功而返。”   “那些吐蕃人为什么要找哥哥的麻烦呢?”   “哦,是因为有人告诉他们,哥哥是这个世上最会用火药的人。”   “他们为什么要找最会用火药的人呢?”   “因为好多吐蕃人被火药炸死了。”   “是谁这么坏,告诉吐蕃人哥哥最会用火药呢?”   “我还不确定,不过,很快就会知道的。”   “我是不是给哥哥找麻烦了?”   “没有,娜哈很乖,是坏人太坏了。”   “那么,哥哥到底是不是这个世上最会用火药的人呢?”   “你问的话,哥哥当然是世上最会用火药的人。”   “别人问呢?”   “一派胡言!” ###第一百二十二章 笨拙的和亲   随着吐蕃使者的到来,咸阳桥爆炸案跟吐蕃使者灭门案再一次被翻了出来。   吐蕃使者阿嘎雄行并不认同大唐先前给出的答案,即——丘行恭,丘神绩父子制造了骇人听闻的吐蕃使者灭门案跟咸阳桥爆炸案。   他们认为丘行恭父子与吐蕃没有恩怨,所以干这种事情的可能性非常小。   虽然没有明说,却把所有矛头都指向了英公李绩!   再加上云初在丰裕谷克制火药的优越表现,他们同时认为,云初可能就是英公李绩当年斩向吐蕃人的一柄刀。   参加完皇帝盛大的庆典活动的文成公主并没有离开离开,回到逻些,而是在曲江行宫居住了下来。   还亲自告诉皇帝,她对杀害禄东赞之子的人非常的好奇,也想知道到底是谁。   同一时间,居住在鸿胪寺馆驿里的各国,各部使者们也表现出非常害怕的样子,他们说不敢独自居住,愿意全部挤在皇城内的四方馆里,似乎只要离开皇城,他们就会马上被火药炸成渣渣。   英公李绩自从交卸了辽东总管的印信之后,整日在家里开酒会。   对于外边盛传是他派人弄死了禄东赞的儿子跟吐蕃使者的事情完全不理睬,已经七十高龄的他竟然成功的让一个十七岁的美人有了身孕。   为此,李家又大宴宾客三天。   在这样热闹的环境里,人们似乎忘记了那个被吊在晋昌坊门边的吐蕃女子。   等文成公主的人终于找来的时候,那个被娜哈称之为梨子的女人,已经奄奄一息了。   就连云初都不得不佩服,这个女子顽强的生命力。   文成公主的人讨要这个名叫顿珠的少女走的是正途,也就是说,不管这个女子在晋昌坊多么的飞扬跋扈,不把人当人,只要没有犯下命案,就罪不至死。   那个少女被族人放下来的时候,原本奄奄一息的人,不知道为何竟然睁开了眼睛,一双血红的跟鬼眼一样眼睛,竟然将围观的人都看了一遍,才安心的昏迷过去了。   少女的身份非常的尊贵,是文成公主的义女,听说的她的父亲的身份似乎更加的高贵,在吐蕃已经高到不能直说名字的地步。   据说,她们家的羊群跟天上的白云一样多,她们家的牦牛就像草原上的草一样多,她们家的奴隶就像河滩边的石子一样多……至于真正有多少是说不清楚的,反正吐蕃人表达数量的时候喜欢用形容词,不但优美,还好听,就是不能表现出真正的作用。   “你这辈子只要不去吐蕃象雄部就不会有任何事情。”   老猴子知道这个少女的根脚,知道娜哈跟这个梨子姑娘起了冲突之后,就这样安慰娜哈。   “你这辈子如果不要再去吐蕃,也不要落在吐蕃人手中的话,差点弄死这个顿噶姑娘的事情,就不算什么大事情。”温柔在得知云初派人把那个梨子姑娘差点弄死之后,也给了云初非常好的建议。   “你在今后的漫长岁月中,只要能时时保持警惕,不被突然出现的刺客弄死,你基本上就能长命百岁。”   这是狄仁杰,在听说了云初的丰功伟绩自后,也表达了对他的勇敢行径的钦佩之意。   云初对于大唐时期的吐蕃人真的是一点都不熟悉,在他以前生活过的世界中,对于吐蕃历史的了解,也仅限于文成公主出嫁。   这个叫做顿珠的梨子姑娘来自于遥远的羊同,但是他们更加喜欢另外一个名字——象雄。   象雄的意思是大鹏鸟,而象雄部就很自然的自称是大鹏鸟落地的地方。   在象雄部的人眼中,松赞干布不过是一个来自吐蕃南部的一个小部落的穷小子。   只不过,这个来自南部小部落的穷小子,联合了吐蕃其余的部族,打败了富饶的,文明的,聪慧的象雄部。   于是聪明的象雄部选择了臣服,反正,臣服后的象雄部依旧是象雄部,不会有什么改变。   松赞干布一统吐蕃高原之后,他所有的痛苦跟悲伤都来自于羊同……就连松赞干布派他的大臣吞米桑布扎创造藏文,最多只能叫象雄文字的改良。   对于这些云初没有放在心上,长安距离吐蕃太远,距离羊同更远,在这个时代,距离是可以湮没仇恨的,毕竟,从羊同到长安要千辛万苦的走好几个月,等他们走完了这段漫长的道路之后,仇恨之心也会被消磨殆尽。   云初在太医署又见到了这个梨子姑娘。   她的主治医生是傅九鼎,因为被绑缚着吊了三天,对这个梨子姑娘的身体造成了很大的损伤,其中,五脏离位,就是一个很麻烦的事情。   所以在这段时间里,梨子姑娘就住在由老何住持创建的太医院里。   所谓的太医院就是腾出来的一个专门接纳高级病人住院的一个很大的院落。   在这里,病人会接受来自大唐皇宫淘汰的宫女,宦官们无微不至的照料。   而最初发起医院建设的云初给了这家太医院很多的建议,所以,在云初回到长安之后,太医正云初的名字赫然在太医院的领导层名单之上。   自从柳州大瘟疫过后,云初给老神仙准备的口罩,首先在医者这个群体中流传开来,只是这些口罩都需要喷洒杀毒药,这直接导致医者给病人看病的时候,很像一个个酒鬼。   捆绑这个梨子姑娘的绳索,对她的手腕,脚踝造成了很大的损伤,所以,傅九鼎就找来云初商量如何才能让这个梨子姑娘的手腕,脚踝处的皮肤损伤恢复如初。   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关系到大唐跟吐蕃人是否能好好地相处下去。   也不知道文成公主是怎么跟这个梨子姑娘商量的,最终让这个姑娘答应不告诉她的法王父亲自己在大唐长安经受的磨难。   所以,手腕,脚踝处的伤痕必须完美的解决,否则,就算梨子姑娘不说,她的法王父亲也会发现的。   云初以前就提出来过一个植皮理念,傅九鼎跟老何尝试过几次,发现,从别人身上割下来的皮,很难在伤者身上存活,不过,近亲属的皮还是可以的。   既然只能用伤者别的位置上的皮,或者近亲属的皮才能施行植皮手术,而且失败的风险很大,这就让这一手术变成了鸡肋。   因为,没办法用死囚,或者穷人的皮来治疗贵人,那么,这个手术的意义就不大了。   云初戴着口罩跟在傅九鼎身后走进了梨子姑娘的病房,进去之后,他就摘掉了口罩,因为这个姑娘的病房里到处都是黄色的菊花,正喷吐着清凉的,淡淡的香味。   一个脸色苍白的姑娘蜷缩在洁白的蚕丝面的被子里,长长的头发铺在枕头上,看起来不但疲倦还非常的伤感。   四个吐蕃侍女低着头站在大床的四个角落里,如同四个美丽的雕像。   对于吐蕃姑娘的美,云初很久以前是见识过的,大部分的吐蕃姑娘都不够美丽,但是,只要出现一个美丽的吐蕃姑娘,那就美的让人心惊。   毫无疑问,站在床角的这四个吐蕃姑娘的都属于那种满是异域风情的美色。   傅九鼎吩咐侍女们将梨子姑娘的手腕跟脚踝从被子里露出来。   云初看了一眼,就摇摇头,对傅九鼎道:“绳索,铁链伤害到了肌肉,现在,不仅仅是植皮的问题,而是能否保住手脚的问题。”   傅九鼎道:“她手脚的血脉还算畅通,不过,被绳索,铁链伤害过的地方还是会有萎缩,也就是说,就算治好了,也会留下巨大的伤疤。”   云初跟傅九鼎两人轻描淡写的就否决了这个梨子姑娘想要恢复如初的念想。   就在两人继续讨论能否进行进一步有效治疗的时候,梨子姑娘突然冲着云初叽里咕噜的说了老大一段话。   一个脸上还带着伤痕的美丽侍女对云初道:“主人要你留下来,陪她。”   云初知道这是自己的长相惹来的祸患,就重新戴上口罩,对一脸诧异的傅九鼎道:“人长得好看,我也没办法。”   两个人说说笑笑的离开了病房,在他们的身后,又传来那个梨子姑娘歇斯底里的咆哮声。   回到傅九鼎的药房,老家伙坐在椅子上瞅着云初道:“给你机会你也不中用啊。”   云初道:“您老人家觉得我是那种出卖美色的人吗?”   傅九鼎笑道:“顿珠姑娘来长安,就是来寻找一个如意郎君的,听说嫁妆非常的丰厚。   原定的如意郎君是太子殿下,结果,不论是陛下,还是皇后,都以为太子殿下的正妃必须是我汉家女子,皇后有意让这个姑娘成为太子的侧妃,结果,这个姑娘不答应,说太子殿下太小,等殿下长大了,她这朵格桑花就要枯萎了。”   “所以,你觉得我合适是吗?”   “对啊,你的年岁,你的地位,你的才学都能配的上这个姑娘。”   云初吃惊的看着傅九鼎道:“我已经娶妻,并且生子,你在给我介绍女人之前,问过我老婆的意愿了吗?   而且,我不纳妾。”   傅九鼎道:“如此解决你的大麻烦,是最好的办法。”   云初摇头道:“这件事比我的大麻烦还要麻烦,不过,我认为,有一个人非常的适合,还能解决掉皇后的一个大麻烦。”   傅九鼎眼珠子转一下就知道皇后的大麻烦到底是谁,摇摇头道:“你这不是再把这个姑娘往火坑里推吗?”   云初指指传来侍女惨叫声的病房方向道:“很难说是谁进火坑。”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事情越来越难做了   大唐公主和亲被认为是一种很有效的外交手段,这些外嫁的宗室女子,长的能带给大唐边疆几十年的安宁,短的,也至少有一两年的安宁。   所以,在大唐朝廷看来,这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有了时间,大唐就有时间,有机会来慢慢的应对那些迟早都会爆发的危机,继而因为从容的缘故,获得更多的胜利。   如果不考虑那些宗室女子都是人这个前提,如果把这人换成物品的话,就连云初都认为这是一种很好的办法。   可是,上到皇帝,下到群臣,都认为和亲才是最好的方式。   傅九鼎的行为不可能是他的个人行为,而李治又不会干这么让他丢脸的事情,所以,这只能是皇后想出来的两全其美的办法。   云初喜欢大唐,身为族人,在部族生死存亡之机献出生命,这对云初来说都是可以接受的。   至于别的,他还是不肯的。   傅九鼎就说了一句,然后就再也没有提起过,两人认真的讨论了很长时间的医术之后,云初就去了万年县。   正在看文牍的温柔见云初一脸平静的走进来,就笑道:“怎么这么生气呀?”   云初淡漠的道:“有人以为可以控制我。”   温柔道:“怎么说?”   “吐蕃女子顿珠来大唐,其实是来和亲的。”   温柔想了一下道:“这是宗室,藩王们的事情,轮不到你。”   云初道:“有人很聪明的认为,顿珠嫁给我比嫁给别人要好,再加上,我已经得罪了吐蕃人,如果能够跟顿珠成亲,就能顺利的化解这场这场风波。   还认为只是两全其美的一件事,你说,这么恶心的事情,为什么她就感觉不到恶心呢?”   温柔瞅着云初道:“是挺恶心的,你怎么办?”   云初道:“流配到雷州的贺兰敏之回来了,过了三年的流配生活,人已经变得没有那么癫狂,变得谦谦有礼不说,雷州的流配生活,还给了他一副好身板。”   温柔点点头道:“能从岭南回来的人,要嘛是身体很好的人,要嘛就是快要死的人。”   云初道:“如今的贺兰敏之顶着一个周国公的爵,实际上却穷困不堪,不管怎么说,这人现在变得很有风骨,即便是过着很苦的生活,也没有向武家求告。   我觉得这样的人应该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目前,就缺少一个机会。”   温柔叹口气道:“要做的很隐秘才成啊,贺兰敏之抢走了武元爽,武元庆的周国公的位置,如今武元庆死在了龙州刺史任上,武元爽此人刚刚被发配亳州。   武家的人现在一个个都活的极为谨慎小心,唯恐一不小心惹怒了皇后,落得武元庆,武元爽的下场。   皇后对她的同辈兄弟采用了赶尽杀绝的手段,却对武家的小一辈极为亲厚,贺兰敏之明明已经成了烂泥,皇后依旧把他从雷州海边弄回来,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发配岭南,能好好回来的有几个人呢?偏偏这个贺兰敏之不但没有病死,反而健健康康的回来了,这里面是有问题的。   我以为,用不了多长时间,此人就会被重新启用。”   云初笑道:“贺兰敏之这种人现在表现出来的沉默,其实是在为更大疯狂做准备。   我准备引导他走到正路上来,不要去骚扰他的长辈,不要去骚扰那些男子,好好地生活一次……”   殷二虎过灞桥的时候,没有看桥边的垂杨柳,他是归客,所以不用折一根杨柳插在马车上。   马车里坐着秀娘,他们至今都没有拜过堂,所以算不得夫妻,不过,秀娘已经给他生了一个孩子,一个漂亮的小闺女。   离开长安将近三年,再次回来,殷二虎也没有什么恍然隔世的感觉,虽然长安城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对长安依旧没有什么特殊的好感。   秀娘在光福坊的房子早就被改造成了二层小楼,因为秀娘去从军的弟弟一直都没有回来,所以,这座小楼一直紧紧地锁着。   因为房子被改造了,因此上,秀娘昔日的邻居们也被打散了,再加上三年时光过去了,昔日那个半掩门的小娼妇早就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之中了。   今日的秀娘,即便是被昔日的邻居们看到,也认不出来,一个总是一头乱发,小脸蜡黄的半掩门妇人跟眼前这个珠圆玉润的妇人有天壤之别。   殷二虎在洛阳趁着高句丽婢女大减价的功夫,给秀娘买来了两个丫鬟,一个年纪大一些,负责厨房,一个年纪小一些的负责洒扫,后面还有一个骑着驴子的小厮就构成了一个十分简单的家。   殷二虎找到光福坊的坊正,给他查看了一下自己的房契,缴纳了七百文的管理钱,坊正就带着一大串钥匙来到一座被一棵大槐树遮蔽了一半的小楼面前。   这棵槐树殷二虎很熟悉,本来就是秀娘原来的家门前的那棵大槐树。   别的邻居都散居去了别处,对于光福坊原来的穷人来说,把这里的好房子高价卖掉,再搬去别的坊市买一座旧房子,把钱拿来生活,或者做生意才是头等大事。   三年时光,光福坊的坊正也早就换成了不良人,他不认识殷二虎,也不认识秀娘,只知道这是一家从洛阳迁徙过来的商人之家。   秀娘抱着孩子很紧张的四处张望,可惜,这里早就变成了长安城中极为繁华的所在,街头就有一家大食堂,在大食堂边上,还有一家很大的客栈。   不论是大食堂,还是大客栈都车水马龙的让人目不暇接,人很多,但是,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殷二虎知晓秀娘在紧张什么,就接过孩子,握住她冰凉的手道:“穷人是舍不得住这样的好房子的,就算这里是他们的祖业,为了能多赚一些钱,他们还是会放弃这里。   你没有,所以,这里就是你最好的居住地,放心吧,没人能认出你,你已经跳出了他们的生活圈子,以后,很难再遇到。”   就在殷二虎安慰秀娘的时候,坊正去而复返,这一次他带来四五个牙人。   还告诉殷二虎,只要愿意使钱,把要求告诉这几个牙人,两天之后,就会有一个被安置的妥妥帖帖的家。   殷二虎给了坊正一贯钱的定钱,把自己的要求说了,就带着秀娘一行人投宿大客栈。   云初正在一个人打着棋谱,温柔在弹琴,狄仁杰在对面作画,靠在墙壁上的铁炉子里正在熊熊燃烧,炉子上的铜壶里面的水已经沸腾,正在发出嘶嘶的声响。   正在弹琴的温柔停止弹琴,起身提起铜壶,将沸水灌注进一个硕大的茶壶里,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嗅着浓郁的茉莉花香,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   狄仁杰放下手中的画笔,瞅着温柔道:“喂,我也很渴了,你就不能给我倒一杯茶吗?”   温柔白了狄仁杰一眼,自顾自的享受冬日里的热茶带来的幸福感。   云初放下手中的围棋子,瞅瞅狄仁杰满是颜料的双手,就起身从茶壶里倒出一杯热茶,放在狄仁杰手边道:“你们真的确定,这个地方不配置两个干活的小厮吗?”   狄仁杰道:“不要,自己的地方,亲力亲为还是好一些,毕竟,我们在这里说的话,做的事情,见不得人。”   云初摇摇头道:“将密室安顿在大客栈里,我真不知道这个地方隐秘在什么地方。”   狄仁杰用一张废纸垫着杯子喝一口热茶道:“就是利用了别人的这一想法。   这些年来,我见过无数的密室,都没有我们的这一间密室好,推开后窗就是河道,打开前门就是闹市,掀开床板就是暗道,关上门窗,就是一座密室。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距离我家很近。”   就在云初想要反驳狄仁杰的无耻之言的时候,安置在桌子上的一个铜铃响了一下。   温柔放下茶杯道:“殷二虎来了,我去见他,你们听,但愿这人能通过这一关。   这年头想要找一个可靠还有能力的人实在是太难了。”   说完,就推开一个书架走了出去。   狄仁杰见没办法作画了,就洗了手,来到云初身边道:“张柬之被冷落的时间太长了。”   云初道:“温柔觉得张柬之这人鹰视狼顾的不是一个很好控制的人,决定再冷落上三五年再说,怎么,他又来找你了?”   狄仁杰点点头道:“确实如此,他在青塘一带失败的极为彻底,无颜见你。   如果这个殷二虎不符合你的要求,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张柬之。”   云初摇头道:“张柬之此人只可用于外,而不可用于内,用于内的人,我宁愿他愚笨一些,以忠诚为第一选择。”   狄仁杰叹息一声道:“确实,越是有才华的人就越是不肯屈居人下。”   云初刚刚要劝诫一下狄仁杰,就听桌边上那个喇叭一样的铜管里突然传来殷二虎的声音。   “你是谁?”   随即,温柔的声音就从喇叭里传来。   “你不要管我是谁,从今往后,你将由我来调遣。”   “给我看一样东西。”   “没有那个东西,你就不肯听我调遣是吗?”   “我会杀了你。” ###第一百二十四章 如何控制一头疯兽?   在殷二虎跟温柔谈话的那间屋子里包裹了一层铜皮,铜皮与一些铜管相连,就会把声音传递到云初所在的房间里面,而且,音色不会损失太多。   殷二虎没有改变,这也是云初喜欢关中人的一个原因,他们或许倔强,或许蛮横,或许不讲理,但是呢,一旦认准了的事情就不会轻易地改变。   轻生死,重然诺。   这可能就是黄土高原带给这个群体的集体性格。   比黄土高原人性格更加倔强,一根筋的群体便是青藏高原人,严酷的生活条件,早就将坚毅,锲而不舍这样的性格沉淀在了他们的身上,每每与他们相遇,云初总觉得自己在跟古人对话,与他们为敌,则觉得是在跟洪荒猛兽作战。   越是古老的,就越是坚强,所以,在跟吐蕃人作战的时候,他们往往会死战到底,这很符合兵家对于悍卒的要求。   这样的一个群体,只要配上一个聪明的统帅,他们的战力就会自然而然的强大。   自古以来,中国的统一大业一般都是自北向南的,很少有从南方一路向北横扫这片大地的统一势力存在。   尤其是在冷兵器时代里,北方人的这些特质早就证明了,统一天下是一个力气活。   在温柔拿出有资格调遣殷二虎的东西之后,殷二虎就开始向温柔详细诉说自己的洛阳三年时间里干的事情。   在这中间,温柔会经常打断殷二虎的汇报,让他重新复述前边说的话,每一次殷二虎都能对答如流。   这说明,在洛阳做的每一件事情,殷二虎都曾经深入的参与过,因为是自己做的事情,所以,不管怎么问,他都能回答的与之前诉说的一致。   在经过半天的问答之后,温柔这才将云初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告知了殷二虎。   这一次撮合贺兰敏之与吐蕃梨子姑娘的爱情任务,不能动用长安的人,只能是来自洛阳的人手。   殷二虎走了,温柔就回来了。   他抱着茶杯对云初道:“这个人忠诚有余,但是机敏不足,张柬之机敏有余,忠诚不足。   不过,两厢比较之下,我选忠诚。”   狄仁杰道:“张柬之如今身在低谷,他没有跟我们讲条件的资格,所以,暂时来说,他的忠诚度是够的。”   云初摇头道:“我们不是要隐瞒世人于一时,而是要隐瞒世人一世,因为争斗是长期的,而不是一时的,所以,忠诚更加的重要。”   狄仁杰瞅着云初跟温柔道:“头角峥嵘之辈,必定不会久居于人下,如果我们不肯冒险,就很难有大的收获。   我们之所以要经营一场虚假的爱情,完全是为了以后在对上吐蕃的时候,多一些胜算。   如果不能做到极致,对我们日后的行动会有很大的阻碍,论到手段,张柬之胜过殷二虎甚多。”   温柔摇摇头道:“我更喜欢殷二虎一般一眼的做事方式,如果他的能力不足,我们可以要求他的属下可以更聪明一些作为弥补。”   狄仁杰摊摊手道:“既然你们两个都赞成殷二虎,我虽然保留意见,但是,我会全力帮助殷二虎达到目的。”   云初笑道:“这个冬天我很闲。”   温柔道:“我也不忙。”   狄仁杰往两人跟前凑一下道:“其实我现在也是人憎鬼厌的,没事可干。”   云初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拟定一个很好的计划吧,尽量的周密一些,详细一些,好让殷二虎以及他的手下可以按图索骥……”   殷二虎回到大客栈房间之后,先是看了看已经睡着的女儿,这孩子睡觉的样子很恬静,就是喜欢抿着小嘴,看样子以后应该是一个贪吃的。   秀娘道:“虎哥很忙吗?”   明明应付温柔应付的有些精疲力竭的殷二虎道:“不忙,手里的事情没有处理好,过几天,才会忙起来。”   秀娘低声道:“虎哥,你可以给这个孩子找一个好母亲,要不然等这个孩子知道认人了,就不好了。”   二虎瞅着秀娘诧异的道:“为何要给她找一个母亲,你是快要死了吗?”   秀娘低着头道:“这孩子一看就是一个有福气的,别被我这个半掩门母亲给坏了名声。”   二虎愣了一会道:“她就是半掩门女人女儿的命,人,要懂得认命。”   秀娘闻言眼泪吧嗒吧嗒的流淌下来,哀声道:“虎哥,你看这孩子白白净净的,以后一定能嫁一个好人家,我,我现在给孩子喂奶都觉得自己脏。”   二虎一把揪着秀娘的头发,让她的脸冲着自己,冷声道:“我是一个刀头舔血的人,说不定那一天就死了,你要是敢胡思乱想,弄得这孩子成了孤儿……她的下场会更惨。”   秀娘大大的眼睛中满是惊恐之色,反手抱住二虎的腰身道:“你不会死的,不会的,妾身死了你也不会死。”   二虎松开女人的头发,拍拍她的头顶道:“我本不该奢望有孩子,你也不该有这个奢望,不过,既然这孩子降生了,我们两个就用命来护着她便是。”   说完话,二虎轻手轻脚的给孩子拉一拉毯子,看了一会孩子的小脸,就转身离开了客栈。   此时,时间还早,正是西市最热闹的时候,殷二虎来到西市,走了一圈之后,就一头扎进了一家专门售卖胭脂水粉的店铺。   正在称量花粉的掌柜的见二虎进来了,就拱手道:“不知客官想要给女眷采买啥样的头面,小店可谓是应有尽有啊,保证贵女眷满意。”   殷二虎瞅瞅架子上的各色女人用的胭脂水粉以及口媒子,准备说话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枝杏花发簪,就指着簪子道:“把它给我装起来,另外,我相见花婆婆。”   掌柜的取下杏花发簪用细布包起来递给殷二虎道:“盛惠六百文。”   殷二虎从褡裢里掏出六百文钱给了掌柜,就顺着掌柜的手指的方向去了店铺后边。   西市上的店铺大多是前店后厂的形式存在的。   穿过走廊,殷二虎就看到十几个忙碌的学徒,工匠正在忙碌的制作胭脂水粉等女人用的东西。   一个身材臃肿而面目慈祥的妇人坐在一张凳子上手里拿着一个绣花的绷子正在刺绣。   见殷二虎进来了,就站起身迎接,把他迎接到了一间小小的房子里。   殷二虎瞅着花婆婆道:“传令,命薛书生,刘宝子,秦如意,刘长武四个人五天之内必须抵达长安。”   花婆婆答应一声,就送殷二虎离开了胭脂水粉铺子。   身着澜衫的贺兰敏之胳膊底下夹着一本用布包起来的书,轻快的离开了国子监。   昔日油头粉面的模样已经消失无踪,如果此人不叫贺兰敏之的话,谁不夸奖他一声好相貌。   说起来也不奇怪,武家姐妹都是人间绝色,所以,武元庆,武元爽,以及贺兰敏之这些人的模样都生的很好。   尤其是贺兰敏之,假如不是名声过于糟糕的缘故,绝对是长安妇人眼中炙手可热的夫婿人选。   坊间盛传,贺兰敏之的风流事多的数不清,最让人目瞪口呆的风流事便是——这家伙不喜外边的女子,专门与自家的女眷厮混,甚至传说,他跟自己的祖母……   这就导致外边的女子见到他,先是钦慕,迷醉,但是,在知晓他的名字之后,就变成了唾弃。   贺兰敏之不在乎,以前他只想让所有人都知晓皇帝把他家的女眷给祸害光了,还生生弄死了他的亲妹子。   自从去了毒蛇,毒虫,蜈蚣,蚰蜒遍地的雷州一趟之后,贺兰敏之真的害怕了,他害怕去那片不适合人生活的地方,他甚至相信,如果不是皇后下令派人照顾,他在那里一定活不过十天。   他知道把自己丢在雷州这种洪荒世界里的事情皇后能干的出来,就像皇后要活活折磨死武元庆,武元爽一样,只要有仇恨,皇后一定会报复回来。   所以,从雷州回来之后,贺兰敏之一直都很听话,皇后要他去国子监读书,他就好好地去国子监读书,皇后要他乖乖地待在空无一人的周国公府邸里,他就待在这个府邸里,平日里从不愿意出门一步。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贺兰敏之才愿意把自己内心的毒蛇放出来,赤裸着身体,如同鬼魅一般在空荡荡的如同废墟一般周国公府邸中游荡。   他会将头插进水井中,然后疯狂的呐喊,嘶吼,用世上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皇帝,皇后,以及他家那群不要脸的女眷,甚至她们的祖宗十八代。   他还会用竹条疯狂的抽打自己的身体,似乎只有通过折磨自己的肉体的方式,才能将心头的恨意宣泄掉一部分。   等到天亮之后,他又会变成一个温文尔雅的俏书生,与昔日种种不堪的生活彻底的决裂了。   他喜欢读书,喜欢赏花,喜欢抬头看大雁南飞,更喜欢看着太阳东升西落。   当然,每当天空中乌云密布的时候,就是他最兴奋的时候,他相信,老天会降下神雷劈死所有的污秽之人,会把他们造的孽从这个大地上涤荡的干干净净。 ###第一百二十五章 从小处做起   贺兰敏之做梦都想不到,云初才是整个大唐世界里最了解他的人。   不是因为那几次毫无质量的相见就让云初了解他的,而是云初曾经读过一本关于贺兰敏之的历史研究资料。   虽然时空跨越了一千三百多年,那个历史研究人员却通过各种历史资料,再加上后世的心理学侧写,把一个活灵活现,且悲愤自苦的贺兰敏之放在显微镜底下剖析后,赤裸裸的展现在了云初面前。   以前,这个人对云初来说毫无用处不说,只要粘上他名声就臭了。   现在,他想利用贺兰敏之来做一些事情,自然要认真对待起来。   至于那个来自吐蕃的梨子姑娘,云初也是见习惯了的,这就是一个被家人宠溺的已经失去了是非观的小姑娘,是一个对人命没有半分认知的恶魔一样的小姑娘。   这样的一个小姑娘,只有变态才能接受她。   云初认为,贺兰敏之就是一个深度变态,目前一无所有的贺兰敏之,只要抓住这个小姑娘的心,估计能够从一个一无是处的变态,变成一个有着强力后援的变态。   这种人,一般情况下,都能掀起很大的风浪,而且,只要善加引诱,说不定就能把针对云氏的仇恨,转嫁到利用吐蕃人坑害云氏的长孙氏的身上。   同时呢,还能给皇后带来一些麻烦,让她早点跟长孙氏兵戎相见。   当两个巨人开始打架的时候,夹在两个巨人中间的矮子云氏,如果躲避的身手足够灵活,或许能活到其中一个巨人倒下的时候。   为了让万年县的商业氛围再浓厚一些,万年县在请示了雍州牧衙门之后,开始将原本在非商业坊市里开的小买卖正式合法化了。   于是,各个坊市里的小摊贩们就如同雨后春笋一般遍地开花了。   清晨,贺兰敏之从空荡荡的周国公府走出来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家门口忽然多了一个小小的卖早餐的摊子。   就在他眉头微蹙的时候,一个身着粗麻衣,身材有些臃肿,却格外干净利落的老婆子战战兢兢地来到贺兰敏之身边施礼道:“老身见过郎君。”   贺兰敏之瞅一眼老妇道:“何事?”   老妇人指指那边打摊子道:“托郎君的福,万年县的老爷们放开了做小买卖的禁令,老妇人就想着做一点小生意,选来选去,就发现这里风水好,就斗胆在这里摆一个小吃摊子,方便一下四邻,老妇人也捉几个钱糊口。   还请郎君莫要见怪。”   贺兰敏之瞅瞅摊子上坐满了人,回头再看看空无一人的周国公府,不知为何突然泄气了,面无表情的道:“开就开吧,谁又能阻拦你们呢。”   老妇人诧异的道:“郎君不许,老妇人怎么敢擅专,也就是现在国公府没人,老妇才敢上前打问一声,放在以前,就算衙门答应了,老妇人也不敢。”   贺兰敏之哼了一声道:“尽管摆吧,没人在乎。”   说完就走。   “郎君留步!”   走出去几步的贺兰敏之烦躁的回过头,却看到老妇人用一方干净的麻布捧着几个雪白还冒着热气的包子,一溜小跑来到贺兰敏之身前,带着敬畏之意,磕磕巴巴的道:“这是老妇人亲手包的猪肉馅包子,味道说不上好,就胜在干净,请郎君尝尝。”   贺兰敏之从来就不吃来历不明的食物,只是,那个老妇人眼巴巴的眼神让贺兰敏之忽然想到自己目前的凄凉处境。   忍不住叹息一声,竟然接过包子,发泄般的咬了一口热腾腾的包子,味道竟然出奇的好。   随即他就看到老妇人笑成一朵花的老脸,一向敏锐的贺兰敏之在这张老脸上,竟然只看到发自内心的欢喜,没有他常见的鄙夷,嘲讽等等神色。   这让他的心里很是舒服,加上本就感到饥饿,不知不觉,就把老妇人送来的四个拳头大小的包子给吃了一个干净。   就在他准备把麻布帕子还给老妇人的时候,发现自己面前又多了一碗黄澄澄的小米粥。   “吃包子口干,郎君再用一碗小米粥,郎君放心,这是一只新碗,老妇用滚水煮过,干净。”   贺兰敏之鬼使神差的接过那一碗温热的米粥,当街喝了下去,确实很不错,小米粥粘稠,顺滑,没有半点渣滓。   老妇人见贺兰敏之喝了粥,笑的更加开心了,就拍着手对来往的人群招呼道:“快来吃,白白胖胖的包子,黄澄澄的可以入贵人口的干净小米粥唻。”   贺兰敏之乃是周国公,就算有人鄙视他,看不起他,也只是长安城的勋贵们,百姓们就算知道有一个叫做贺兰敏之的不是个东西,但是,从未见过这个混账。   而贺兰敏之不论是衣着,还是风度,长相都是一等一的好,众人见这般贵人都在吃喝这家小摊子上的食物,也就纷纷坐了下来,生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起来了。   原本还心生警惕的贺兰敏之见识了老妇人的这番操作之后,突然就笑了。   他从来就不相信这个世上有人会对他无缘无故的好,就算皇帝封他为周国公,也是因为他家女眷长得好看……   老妇人收回帕子跟碗,然后就笑吟吟的瞅着贺兰敏之,贺兰敏之愣一下,然后就大笑着从袖子里摸出几个铜钱放在老妇人手中,然后就径直去了他要去的国子监。   不过,今天的心情似乎跟往常不太一样,毕竟,那个狡狯的老妇人竟然利用了他,而且还把他利用的很愉快。   他知道,这才是正常的人与人交往的方式——利用,且相互利用,只是这种利用只是觊觎他袖子里的几个铜钱而已,只要不是想要占他家女眷的便宜,贺兰敏之都能接受。   云初说自己不忙,其实他现在非常的忙碌。   经过五年的发展,万年县的原始产业已经进入了一个瓶颈期,尤其是农业结构在大面积的种植了棉花之后,已经达到了极致。   为了防止万年县的农业因为棉花种植变得单一,这五年以来,万年县在山地,坡地,放弃了种植粮食作物,改为全经济种植,当年栽种的各种果树,以及开发的菜蔬地,养殖地,已经开始初见成效。   而万年县粮食需求目前已经通过雍州牧衙门向关中各地购置,向陇右购置,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云初主动将收购粮价,在时价的基础上提高了半成。   即便是这样,万年县得到的粮食,也比从朝廷户部那里调拨来的粮食便宜两成。   官府对官府的买卖就不叫买卖,因为购买粮食的时候,不但有政策加成,还有银钱,这样,从百姓手中拿的时候价格是低于市价,然而,官府再调拨给官府的时候,则是虚高的。   就像后世从官府采购中心拿到的东西远远比市场价格高一个道理,几千年来,就没有变化过。   每年万年县百姓在种植棉花之前,官府都会提前把这一年的粮食补贴发下去,唯有如此,才能让百姓们有胆子放弃种植粮食改种棉花。   云初在万年县的威望很高,基本上说什么百姓们就会遵从什么,唯有粮食这个东西,必须先下发,后种棉花,莫要说云初下令,就算是皇帝下令,百姓们也会反对。   “进一步繁荣商业,是万年县衙门新的一年中的工作重点,以种植棉花为龙头,以棉纺业为躯干,棉花制成品为龙尾,用最短的时间,迅速扩大棉花产业,尽早产生覆盖效应,这是重中之重。   而后,以酿酒业,养殖业,手工业,服务业,为龙爪,积蓄力量,而后行潜龙腾渊之举。   呵呵,听起来很有道理,就是对朕不怎么尊敬,这个二百五,龙是这么用的吗?   应该改成猛虎……改成猛虎则丢失了很多的韵味……罢了,且就当做没看见。”   李治半躺在一张软塌上,双手举着云初的奏疏看的认真,一双脚踩在巨熊的柔软的肚子上,而巨熊正在呼呼大睡,不时地有晶莹的口水一串串的流淌下来,很快就把羊毛毯子弄湿了一大片。   武媚进来的时候,巨熊翻身坐起,用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瞅着武媚。   然后费力的爬起来,步履蹒跚的走向武媚,被武媚一脚踢开,就再一次懒懒的将前爪垫在下巴底下,幽怨的瞅着武媚以及她盘子里端着的一只鸡。   李治坐起身子道:“你踢它做什么吗。”   武媚怒道:“这是告诉这个畜生,它是畜生。”   李治呵呵笑道:“李慎献上的秘方?”   武媚道:“孙神仙给的方子,在炖鸡的时候配伍了一些草药,冬日食用最是进补。”   李治摇摇头道:“这三年,朕的身体前所未有的宽松,晕眩之症已经许久没有发作过了。   孙神仙也说不出一个道理出来,只是告诉朕,既然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就不妨坚持下去。   所以,这只鸡,就分给这个畜生吧。”   武媚勃然大怒道:“妾身还不如这头熊?” ###第一百二十六章 千里姻缘的线头   那只鸡终究还是落到了巨熊的口中,李治一口都没有吃,他对自己目前的生活状态极为满意。   只要能远离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只要能远离头痛欲裂的感觉,他觉得不吃鸡,少吃一些肉并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自从李显降生之后,武媚明显变得积极起来,李治觉得这并非是一件好事。   于是,他决定晚上留宿皇后寝宫。   晴朗的天空在下午的时候不知不觉的变成了铅灰色,然后,纷纷扬扬的雪片就落了下来。   贺兰敏之搓搓手,推开窗户,看着窗外的白雪,回想起雷州令人发狂的潮热,他就离开屋子,张开手,让雪花落在手上,眼睁睁的看着它融化。   贺兰敏之想起自己在雷州的誓言,忍不住笑出声,在最难以忍受的酷热中,他当时向苍天呐喊,宁愿在北方的寒风中冻死,也不愿意在雷州的酷热中煎熬。   有这个理念支撑,贺兰敏之对于眼前的寒冷并不畏惧,相反,还心生欢喜。   周国公府除过他之外,一个人都没有,所有的人都跟着祖母去了韩国夫人的府邸。   贺兰敏之也很想去韩国夫人府邸,可惜,皇后严令,他不得踏入韩国夫人府邸,否则,将会再一次被发配雷州。   雷州除过鱼之外啥都没有,而贺兰敏之平生最讨厌吃的东西,就是鱼。   贺兰敏之从墙上取下一个羊皮袋子,里面装着长安最烈的酒——杀毒药。   拔掉塞子,喝上一大口,贺兰敏之面目狰狞,发出一声长长的呵声,一道火线就从咽喉直达胃袋。   回头瞅瞅桌面上吃剩下的胡饼,贺兰敏之准备找一个暖和的地方美美的吃一顿饭。   打开大门,他就看到那个臃肿的妇人正站在摊子边上笑吟吟的瞅着他,还大声道:“喝羊肉汤唻,大块的羊肉熬煮的羊肉汤唻,喝一口全身暖和,喝两口……”   贺兰敏之大踏步的走到胖夫人身边道:“你一个卖朝食的还卖暮食?”   胖妇人笑道:“穷苦人家片刻不得闲,如今大雪纷纷,正是喝羊汤的好时候,公子何不尝尝,老妇人保证家里的干净不说还美味。”   贺兰敏之见妇人已经在对面的坊墙边上搭起来了一个简陋的竹棚子,四周用青色麻布帷幔包裹着,一些热气不断地从棚子上方溜达出来,嗅一下,是非常浓郁的羊肉味道。   跟着胖妇人进了棚子,外面的寒风果然被布幔给挡在外边,里面还坐着五六个客人,正在哼哧,哼哧的喝着羊汤。   棚子里面很干净,出乎贺兰敏之预料之外的干净,虽然只是长条凳跟方桌,却被擦拭的一丝尘埃都没有,更不见一星半点的油星,都是纯正的木头本色。   客人也出乎贺兰敏之预料的干净,一个读书人模样的食客,一边喝汤,一边看书,偶尔有油汤滴在书本上,就迅速的用袖子擦拭掉。   所以,他明明身着干净的有些褪色的蓝色长袍,只有袖子位置上漆黑一片。   士子见贺兰敏之在看他的袖子,就羞涩的偷偷将袖子藏在身后,一张脸变得通红。   贺兰敏之觉得很有趣,他以前很喜欢这种长相清纯的书呆子,很好拿捏。   所以,贺兰敏之就坐在这个士子对面,而这个士子则迅速抱起自己的汤碗,躲到角落里去了。   士子越是这样,贺兰敏之就越是兴致盎然,问胖妇人要了一大碗羊肉汤,一盘馕饼,老妇人笑吟吟的送了他一小盘翠碧色的腌韭菜。   猛猛的喝一口汤,这羊汤果然香醇,再捞一块肉,不用撕咬,用嘴巴吸一下,羊肉就骨肉分离了,贺兰敏之忍不住取出酒袋,往嘴里灌了一口杀毒药,这一次,酒浆下肚的感觉非常顺滑,再无灼痛之感。   “咦,杀毒药,谁在喝杀毒药?”另一边正在喝羊汤喝的极为忘我的四个大汉站起身,连连的抽着鼻子,最后将饥渴的目光落在贺兰敏之的身上。   见贺兰敏之旁若无人的喝酒吃肉,四个壮汉舔舔嘴唇,最后遗憾的落座,很明显,贺兰敏之不是他们能攀附的起的贵人。   贺兰敏之问胖妇人要来了一个大碗,往大碗里倒了一碗杀毒药,示意胖妇人把这一碗杀毒药送给那四个身着裘衣的壮汉。   胖妇人笑呵呵的将酒放在壮汉的桌上轻声道:“几位爷,贵人赏赐的。”   其中一个虬须大汉朝贺兰敏之拱手道;“若是别的酒水,还不劳贵人赏赐,只是这杀毒药之名,某家听过的时间已经很久了,今日得见,幸甚,幸甚,老婆子,再给这位贵人上一条上好的羊腿就当回礼。”   贺兰敏之本不在乎什么羊腿不羊腿的,就在他以为这些人会如同苍蝇一般攀附上来的时候,那个壮汉却端起那一碗杀毒药,喝了一大口之后,面目狰狞的捶打一下桌子吼叫道:“好酒,果然不负穿肠毒药之名。”   吼叫完毕,就再次朝贺兰敏之拱拱手,看他的模样吗,应该是一个喜欢酒的人。   四个壮汉围着一碗酒,一小口,一小口的品尝,每喝一口酒,其中一个壮汉就身体抖动一下,然后再张口吐出一口酒气,开始催促下一个人快一点喝,且不要喝多了。   年轻士子瞅着那个把一碗烈酒当人琼浆玉液一般享受的四个人,他的喉结也在上下滑动,看样子,他也馋了。   胖妇人的男人,一个黧黑的庄稼汉模样的男子,正在用手撕一条羊腿,他的神情非常的专注,每撕扯一下,就有一大条羊肉从羊腿上分离,再被他整齐的摆在盘子里。   片刻功夫,一条羊腿就成了白骨,贺兰敏之眼看着这个男子往热气腾腾的羊肉条上涂抹了厚厚的一层蒜泥,就快速的放在贺兰敏之的面前道:“贵人趁热吃,凉了味道就少了三分。”   贺兰敏之正要用筷子夹,就听那个士子低声道:“兄台,这手撕羊肉,最适合用手抓着吃。”   贺兰敏之笑吟吟的瞅着年轻士子招招手道:“过来一起吃,我这里有美酒。”   士子扭捏一下,再看看那四个壮汉正在为最后一口争论,就慢慢的走过来,坐在贺兰敏之对面。   贺兰敏之又问胖妇人要来一个干净碗,给士子倒了一碗酒道:“慢点喝,这酒太烈。”   士子端起酒碗,先是嗅嗅酒气,然后长吐一口气,就大口喝了一口酒。   贺兰敏之准备看士子笑话的时候,却发现这个家伙一大口烈酒下肚之后,却面不改色,还用手抓了一大把满是蒜泥的手撕羊肉吃了下去。   酒水,羊肉下肚之后,士子站起身朝贺兰敏之施礼道:“雪天,贵人,美酒,佳肴,此乐何极也。”   贺兰敏之瞅着还剩下的大半碗烈酒道:“你可以继续喝,我这里还有。”   士子摇头道:“这一口酒,这一口肉,已经让我的心意满足了八分,再喝,再吃,便是糟蹋了这美酒,美食。   薛长风谢过贵人赏赐。”   说罢,竟然将桌子上的书本夹在胳肢窝里,掀开帘子便走进了茫茫风雪中,如此好酒之人,竟然对剩余的美酒没有半分的留恋之意。   就在贺兰敏之发愣的时候,一个裘衣壮汉红着脸来到贺兰敏之面前道:“这半碗残酒,想必贵人是不饮的,不如赏赐给我们兄弟如何?”   贺兰敏之点点头,壮汉就欢呼一声,立刻拿走那半碗酒,继续与同伴轮着分享这点残酒。   不知为何,贺兰敏之有些羡慕这四个壮汉,羡慕他们有简单的满足。   他不羡慕那个对自己很苛刻的士子,他那样的克制自己的欲望,实在是非常的无趣。   手撕的蒜泥羊肉,确实就需要用手抓着吃,当蒜泥的辛辣与膏腴混合之后,只剩下奇香溢满齿颊。   两大碗烈酒足足有三斤,满足了一个士子,也醉倒了四个壮汉,贺兰敏之眼瞅着四个壮汉摇摇晃晃的离开了这个棚子,他们的肩膀相互纠缠着,所以,身体连接在一起,却有八条腿,虽然醉了,却走的很稳当。   “这都是些什么人?”   贺兰敏之吃完羊肉之后问胖妇人。   胖妇人摇头道:“不晓得,只知道他们是来喝羊汤,吃羊肉的客人。”   贺兰敏之点点头,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来这样的小摊子上的人,可不就是客人吗?   就在他拿起一块馕饼准备咬着吃的时候,却被妇人叫停了,接过他手中的馕饼,以极快的速度将馕饼撕扯成指甲大小的块,堆在一个空碗里,又把贺兰敏之吃剩下的羊肉跟羊汤交给自家男人。   只见男子将贺兰敏之吃剩的羊肉跟羊汤添加一点萝卜,重新回锅,添加了一勺汤,就把扯碎的馕饼倒进汤锅里,大火煮开之后,加一点盐巴,撒一把青蒜,就重新放在贺兰敏之的面前。   “尝尝!”   胖妇人脸上谦恭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来自行家的骄傲。   似乎贺兰敏之不吃这一碗剩饭,就会损失一碗财宝一般。   贺兰敏之拿起筷子在桌面上顿一下,让筷子一并齐,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这东西不好吃,他就准备把这一碗东西扣在这个老婆娘的脸上……   落雪到了半夜就停了,房间里的火盆早就熄灭了,贺兰敏之冷得睡不着,见窗户纸上一片雪白,就裹上被子,打开窗,瞅着黑夜中的那一轮明月……他又想起昨日傍晚,吃过的那一碗羊肉汤泡饼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好人是一种幻象   “贺兰敏之表现得越是正常,就说明这人越不正常,也就说明这个人距离真正的疯狂已经越来越近。”   云初放下手中的记录,对温柔道。   温柔笑道:“你是准备逼疯他吗?”   云初摇摇头道:“我需要贺兰敏之保持这种冷静的疯狂才能成事。”   “现在,贺兰敏之这个既多情又无情的人已经喜欢上了那个小摊子以及去小摊子上吃饭的人。   你准备怎么进行下一步行动呢?”   “让那个小摊子成为他目前孤独生活的核心内容,给他一个错觉,这个世上除过那几个高高在上对不起他的人之外的人,全部都是美好的,善良的,无害的。”   “为什么要弄得这么复杂?”   “我需要那种强烈的落差感,我需要将贺兰敏之心中最美好的东西撕成碎片放在他的面前。   还需要他保持绝对的冷静,绝对的智慧,如果仅仅需要一个疯子的话,不值得我们如此大动干戈。”   “以长孙无忌的嗅觉,他不可能不会察觉,毕竟,他也想利用贺兰敏之。”   “对啊,他只是单纯的想要利用贺兰敏之,而我们是想单纯的安慰一下贺兰敏之,不会伤害贺兰敏之的一根毛,在某些时候,我们甚至会保护他,成全他,帮助他。”   “所以说,我们是好人是吧?”   云初刚要点头承认,就听狄仁杰冰冷的道:“你说我们什么都好,就是不要说我们是好人,这两个字安在我们身上,让我有一种强烈的呕吐感。   钟馗就是因为受不了你们两个,所以,宁愿去终南山修庙,也不肯跟你们同流合污。   我也快了。”   温柔不理睬狄仁杰的话,对云初道:“裴行俭邀请我们去看他外室公孙跳舞,我总觉得那里好像不对,你们两个去不去?”   狄仁杰道:“我们看过更加精彩的,所以,不去。”   温柔诧异的道:“啥时候看的,为何不带上我?”   云初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温柔呆滞了好久,才低声问道:“说实话,公孙家里的那个小男孩是你们两个谁的?”   狄仁杰瞅着云初道:“你看,我就说过,这人根本就不算是一个好人。”   云初叹口气道:“裴行俭只要跟我们提及他的外室公孙,必然是有事求我们,所以,我也不去。”   温柔大叫道:“你们还说跟那个孩子没有关系?”   狄仁杰道:“你可以直接去问裴行俭。”   温柔冷笑一声道:“你们以为我是郭待封那个到处求官,到处碰壁的蠢货吗?”   云初笑道:“郭待封搞错前后顺序了,他应该先求官,再求爵位的,皇帝一次性的满足了他的最高愿望,就说明,在很长时间之内,都不会给他别的东西了。”   狄仁杰道:“裴行俭为何要如此不遗余力的帮助郭待封呢?”   云初叹口气道:“因为契苾何力在安东失踪了,随行的一千亲卫全部战死。”   温柔皱眉道:“为何我不知道?”   云初道:“文官里面除过我之外,没有人知道。”   温柔道:“皇帝也不知道?”   云初摇摇头道:“不知道。”   狄仁杰道:“他们好大的胆子啊。”   云初叹口气道:“安东一地,已经被大唐军队梳子一般的梳理过好几遍,残余的高句丽人根本就没有能力硬撼契苾何力亲卫的本事。   能干出这种大事情的人,只有泛舟海上的新罗人。”   “为何不能是倭国人?”狄仁杰觉得云初的判断并不缜密,有漏洞。   温柔瞅着狄仁杰道:“契苾何力的一千亲卫,可以击溃五千乃至一万的倭国人。”   狄仁杰点点头道:“所以,辽东的高侃想让裴行俭,或者薛仁贵,云初三个人中的某一个走一遭辽东,看看有没有可能把契苾何力拯救回来。   偏偏你们三个都没有再回辽东的心思,所以,最有可能去的裴行俭就打了到处求官的郭待封的主意是吧?”   云初苦笑道:“辽东之战乃是大唐军队对外战功的极致,也是陛下登基以来军功的极致,是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玷污的。   我之所以说陛下不知道,是因为我愿意相信陛下不知道,愿意相信这件事是高侃在隐瞒,准备私底下救回契苾何力,这就是裴行俭,我,薛仁贵不愿意去的原因。   我们坑郭待封的时候,没有想过要他的命,但是,裴行俭这一次想要郭待封全家老小的命。   他这一次之所以邀约我们去看公孙跳舞,只有一个原因,他希望我们闭嘴。”   狄仁杰道:“既然是这样,你会闭嘴吗?”   云初摇摇头道:“我啥都不知道。”   狄仁杰点点头道:“既然没有找到契苾何力的尸体,就说明人家准备拿契苾何力来做一个交换,不知道你们从新罗带回来的人中间,有什么重要到需要用契苾何力这种级数的人来交换呢?”   温柔道:“没有,被我们带回来的新罗人没有那么重要的人,因为,我们攻到海边的时候,重要的人已经随着新罗王跑到海上去了。”   狄仁杰长叹一声道:“听你们讲了这件事之后,我发现,我们三个确实是好人。”   当万年县的人开始习惯性的出门扫雪的时候,贺兰敏之再一次打开了大门。   他知道,只要他们家的门闩一响动,就会有一个胖胖的妇人开始打他钱袋的主意了。   不管怎么样,有人在无怨无悔的等自己,贺兰敏之的心情就非常的愉快。   果然,那个老妇人正在等他,殷勤的道:“贵人出门了,今日老妇人得了一些圆葱,还从晋昌坊弄来了一些牛肉一起调了,蒸得了老大的牛肉圆葱包子,要不要尝尝?”   贺兰敏之笑道:“某家也相信,包子是一等一的好,价钱也是一等一的好吧?”   老妇人谄媚的笑着,一张胖脸顿时就变得跟包子一样,到处都是褶子。   一个劲的邀请贺兰敏之去尝尝。   贺兰敏之也清楚,普天之下,除过他这个大冤种之外,是没有人愿意花一只鸡的钱吃一个圆葱牛肉馅包子的。   圆葱据说是从东宫出来的,牛肉是晋昌坊出来的,只要听听这两个地方的名字,就知道这东西便宜不了。   贺兰敏之除过不缺钱之外,他啥都缺,他手里的钱除过能买吃食,衣物,以及生活用品之外,是不能用于其余地方的,比如,购买奴隶,雇佣仆人。   当初准许他从雷州回来的其中一条,就是他必须独自一人居住在周国公府思过。   今天吃朝食的时候,没有见到那个叫做薛长风的书生,更没有见到那四个很有意思的壮汉。   不过,包子是真的很好吃……   就在贺兰敏之大口吃包子的时候,一口包子竟然黏在他的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就在他快要翻白眼的时候,一碗热汤把他的命给救了。   拍着胸膛缓过气来的贺兰敏之就看到了那个叫做薛长风的书生。   “你这样吃美食的方式不对,我们身为读书人要懂得克制自己的欲望,不能成为欲望的奴隶,任由摆布。”   听了薛书生的话,刚刚差点被噎死的贺兰敏之哈哈大笑道:“我以前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我克制了,别人克制了吗?”   薛书生道:“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贺兰敏之继续大笑道:“子曰:“松柏之凋也,而后知岁寒!”   薛书生道:“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意思是说到了每年天气最冷的时候,其他树木大多凋零,只有松柏挺拔、不落,你记错了孔子的微言大义。”   贺兰敏之道:“我那句话的意思是,当松柏都已经凋零了,才知道天气有多寒冷。   跟孔子的微言大义没有半点关系。”   薛书生瞅着贺兰敏之道:“你遭遇了什么,为什么会如此的绝望呢?”   贺兰敏之嘿嘿笑道:“你最好不要知道,如果你知道了,呵呵呵,生死两难。   今天,我打算请你这个迂腐的儒生吃昂贵的牛肉包子,喝最好的杀毒药。”   薛书生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钱袋,冲着贺兰敏之摇晃一下道:“我没有地方去弄到杀毒药,不过,我可以请你吃包子,你看,我有很多钱。”   贺兰敏之瞅着薛书生手里那个干瘪的钱袋,他断定,这个钱袋里装的铜钱绝对不会超过五十个钱。   于是,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在胖妇人期待的眼神中拿起一个牛肉圆葱包子狠狠咬了一口,第二口就把整只包子塞进嘴里。   就这热汤吃下去之后,对薛书生道:“我已经吃了四个牛肉包子,你知道不,每一个包子要五十文钱!”   薛书生笑道:“尽哄我,那里有五十文钱一个包子,平日里都是一个钱一个的。”   话音刚落,胖妇人在就旁边笑道:“贵人可是一点都没有说错,这可是牛肉圆葱馅的包子,圆葱只有东宫栽种,放到市面上的圆葱少之又少。   牛肉是晋昌坊买来的新鲜牛肉,这些牛可是从海西带回来的牛,这两样东西混在一起做成包子,你觉得不值五十文钱?”   薛书生的一张脸精彩极了,从嫣红,变成黄色,再变成白色,最后变成绝望之色,看的贺兰敏之心情畅快至极。   薛书生讷讷许久,最后将钱袋里的钱倾倒在桌子上,对贺兰敏之道:“我的钱只够你吃一个半包子。”   贺兰敏之道:“士不可不弘毅。”   薛书生咬咬牙,最后将手塞进怀里,只听崩的一声,等他的手从怀里再次出现的时候,他手里的就多了一个金色的长命锁。   正面刻着长寿永昌,看不到背面刻着啥,不过,看薛书生将金锁牢牢握在手中的模样,就知道这东西对他来说极为珍贵,甚至远远超过了黄金本身。   即便如此不舍,薛书生依旧顽强的将金锁递给胖妇人,含泪道:“我喝了他的好酒,今天请他吃牛肉包子。” ###第一百二十八章 循循善诱薛书生   贺兰敏之瞅着眼前这个身材单薄的少年书生,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会遇到这样的一个人。   为了偿还一酒一饭之恩,宁愿舍弃自己最钟爱的东西。   那个金锁式样古朴不说,还被这个少年书生的身体摩擦的金光闪闪,不见丝毫污垢,毫无疑问,这是常年摩挲的结果。   贺兰敏之觉得很舒坦,尤其是当他看到那个胖妇人从薛书生手中夺走那枚长命锁之后,他的心情就更加的愉悦了。   所以,贺兰敏之今天吃了很多的牛肉包子,也喝了不少的米粥,他知道,今天他吃的不是牛肉包子而是薛书生的肉包成的包子,他喝的粥也不是小米粥,而是薛书生的血。   因为有那枚金锁的存在,薛书生也吃了很多包子,喝了很多的米粥,贪婪程度不亚于贺兰敏之。   吃完,喝完,贺兰敏之就笑呵呵的离开了,而薛书生也笑着离开了,并没有觉得用一枚金锁,请人吃一顿饭有什么大不了的。   “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薛书生在临别之前向贺兰敏之大喊。   贺兰敏之离开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最后摆摆手,就继续前往国子监读书去了。   贺兰敏之在国子监中的课目是固定的,只有《礼》,而《礼》是他最最讨厌的一门学问,当皇帝都不在乎《礼》的时候,做这门学问就是在做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有皇帝跟自家那些女眷做的那些事情打底子,贺兰敏之对于别的不好的事情的抵抗力还是比较高的,比如,他明明知晓那个胖妇人就是在骗他的钱,他每天还是愿意被这个胖妇人骗。   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全天下的人都只骗他的钱,而不是连他家的女眷都要骗走。   一袋子杀毒药不过五斤重,自从贺兰敏之发现这一袋子酒,比自己周国公的身份更加能够引来别人尊敬的时候,每天带一袋子杀毒药去小摊子吃饭,就成了他的日常。   在这些日子里,无数人喝过他提供的杀毒药,但是,像薛书生那样懂得回报,且知道回报的人则一个都没有。   已经有三天没有见过薛书生了,不知为何贺兰敏之还有一些想念。   “贵人是说那个穷书生啊,他这些天接了好多抄书的事情,没日没夜的抄书,希望能赚到足够多的钱把他的金锁赎回去。”   听胖妇人这样的说,贺兰敏之就掏出几颗金瓜子放在桌子上道:“把金锁给我,金瓜子拿走。”   黄灿灿的金瓜子明显比那个金锁值钱,于是,那个贪婪地胖妇人果断的拿走了金瓜子,却把金锁留给了贺兰敏之。   贺兰敏之不得承认,这个胖妇人的小摊子其实就是依靠他一个人来养活的。   所以,摊子上最新鲜的食物,最好的食物,最干净的位置,永远是留给贺兰敏之的,因为,没有贺兰敏之这个最好的顾客的存在,莫说金子,他们连铜钱都见不到几个。   这一段时间,贺兰敏之已经理所当然的将这个摊子当成了自己的,这让他的生活圈子一下子大了起来。   每一天他都能听到长安城中最有趣的传闻跟刚刚发生的新鲜故事。   比如契苾何力在辽东被人绑架的事情。   也听到郭待封主动向朝廷请命,要去辽东把契苾何力这个老帅救回来的事情。   郭待封这个人贺兰敏之还是很熟悉的,当年,他被封为周国公的时候,郭待封还亲自拜访过他,希望能走他的门路恢复他父亲的郡公爵位。   当时,贺兰敏之看不起郭待封,收下了他的礼物,却因为自己跟皇后关系恶劣的缘故,没有说什么话。   后来听说郭待封在辽东大战中奋勇杀敌,立下赫赫战功,终究恢复了自家的爵位。   这让贺兰敏之很是羡慕,他也希望能通过这种办法真正得到周国公的爵位,而不是依靠自己祖母,母亲,妹妹不断地进宫伺候皇帝才达成这个目标。   辽东啊,那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原,在这样的田地里纵马驰骋应该是一件非常愉悦的事情。   在那片土地上,杀死敌人,或者被敌人杀死,对于贺兰敏之来说,都是最浪漫的一件事。   他甚至幻想过自己战死疆场之后,尸体被运回来的时候,那些亲眷围着他尸体哭泣的场面。   他觉得那场面让他感觉非常的温馨。   贺兰敏之也想去,他也想利用这件事情来做一点真正有用的事情。   可惜,他哪里都去不了,皇后希望他能够寻找一个好的女子,好传宗接代,至于他这个人,明显的已经被皇后阿姨给放弃了。   再见薛书生的时候,他看起来很兴奋,只是身上的衣衫非常的单薄,平日里总是穿着的一件羊皮坎肩也不见了,他的双眼通红,走路都在发飘,双手上满是星星点点的墨迹,见到贺兰敏之笑一下,就匆匆的掏出一个沉重的钱袋放在胖妇人面前。   “我积攒够了银钱,把金锁还给我吧。”   胖妇人为难的瞅着贺兰敏之道:“金锁被这位贵人拿走了。”   薛书生闻言笑了,提着钱袋来到贺兰敏之面前道:“那一顿饭是我请你吃的,用不着替我付账,这些钱拿去,把金锁给我,那是亡母留给小弟的,不可轻离。”   贺兰敏之笑眯眯的道:“不够!”   薛书生诧异的道:“不够吗?”   贺兰敏之点点头道:“等你攒够一百贯再来问我换回你的金锁。”   薛书生讷讷的道:“我没有一百贯……兄台……若此物不是亡母之物,送与兄台也不是大事。”   贺兰敏之瞅着快要哭出来的薛书生道:“既然是你母亲留给你的珍贵之物,为何要轻易放弃呢?   既然你轻易放弃了,就说明这东西对你来说没那么重要,如果这东西对你真的很重要,我以为问你要一百贯并不算多。   另外,子曰:“松柏之凋也,而后知岁寒!”   薛书生摇头道:“亡母的音容笑貌已经存在我心,有那个金锁可以让在寒夜时分,可以睹物思人,没有这个东西,亡母的模样依旧活在我心中。   然,微言大义万万不可颠倒,一旦颠倒,便是走火入魔之征兆,兄台: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那枚金锁不过是秋风中的最后一片寒叶,只是被我小心呵护,这才没有随风凋落,终究还是会凋落的。   既然兄台愿意充当一场秋寒,让这一片寒叶凋落,薛某人无话可说。   从今往后,那枚金锁不过是一块黄金而已,算不得什么事情。”   眼看着薛书生拿起钱袋就要离开,贺兰敏之道:“只要你承认‘松柏之凋也,而后知岁寒!’这句话是正确的,我就把金锁还给你,还不要你的钱,甚至可以给你一百贯。”   薛书生回头瞅着贺兰敏之含泪笑道:“我不知道兄台经历了什么,会薄凉如此,那枚金锁你留着吧,只要你还记得,这个金锁上有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爱意,也有一个孩子对母亲的依恋,说不定就能让你心里舒服一些。   我算是看来了,你比我更需要这枚金锁,留着吧,寒夜漫漫,我们总是需要一些温暖的。”   薛书生说完话就继续向前走。   “站住!”贺兰敏之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你如果不要,我就把他丢进粪坑!”   薛书生走回来瞅着贺兰敏之的眼睛道:“你不会的,你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贺兰敏之冷笑道:“你可以试试。”   薛书生笑吟吟的道:“你做不出来,因为我发现你跟我一样都很爱自己的母亲,留着吧,等我再赚一些钱,我请你喝最近很有名的‘万年酒’,那种酒绵柔,熨帖,入喉不辣,入腹不伤,虽然不如杀毒药来的猛烈,却是真正的好酒,兄台,等我再赚一些银钱,我们再会。”   贺兰敏之呆立在小摊子前,目光落在手中的金锁上,久久不曾离开。   身边的胖妇人则紧张的瞅着他手里的金锁,很想告诉贺兰敏之快点丢掉,她好第一时间去捡回来。   贺兰敏之阴鸷的瞅着胖妇人道:“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丢掉的。”   胖妇人讪讪的笑了一下,就假装很忙碌的去擦拭那些本身就很干净的桌子去了。   “长孙无忌戳破了武将们的遮羞布,将契苾何力失踪的事情告知天下,看来,长孙氏已经不在乎跟陛下撕破脸了,我想,陛下的反击一定会到来的。”   温柔靠在火墙边上,将少了一些肉的残缺屁股靠在火墙上,这样做会让他舒服很多。   “这就对了,长孙氏既然要反抗,最好的办法就是找英公,陛下,皇后这些人,总盯着我云氏一点意思都没有。”   云初喝一口万年酒的窖藏酒,不得不说,万年县当年的户曹能把这东西从新丰酒,变成万年酒,实在是有先见之明,活该他被弄到山南东道去当县令。   狄仁杰不太喜欢喝酒,抱着一个温热的茶杯道:“你们不会是要把贺兰敏之调教成一个好人吧?”   温柔道:“为什么不呢?好人的魅惑力才是最大的,尤其是一个弃恶从善的好人,他的能力可以提升好几倍,因为他曾经经历过黑暗,如今身在光明中的时候,才能对黑暗有更加强悍的抵抗力。   告诉你们吧,没有哪一个女人会喜欢一个坏蛋,就算女人是坏蛋,她也希望睡在身边的男人一定要是好人。   而且,越是坏的彻底的女人,就对枕边人的好人度要求更高。” ###第一百二十九章 无福消受   殷二虎推门进来的时候,薛长风正在抄写书籍。   他没有打扰薛书生,等他写完最后一笔,放下毛笔才道:“你找到贺兰敏之的弱点了吗?”   薛长风道:“贺兰敏之就像一头狼,想要守护住自家狼群里的母狼,却没料到,自家狼群里的母狼经常被老虎叫去侍寝,这一点,让这头狼非常的难过,伤心。”   二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边喝一边道:“说一些我能听懂的话。”   薛长风道:“贺兰敏之认为贺兰家的女眷都必须围绕他生活,可惜,皇帝是他根本就惹不起的一个存在,他反抗的越是激烈,得到的惩罚就越重。   所以,我用了一枚金锁,已经成功的撬开了他的心。”   二虎点点头道:“也好,不过,时间很紧,你这边的进度慢了,下一步的进程就衔接不上了。”   薛长风道:“这件事结束之后,我想去大行城。”   殷二虎皱眉道:“洛阳的准备工作还没有完成,你现在就离开,你先前在洛阳的努力就会付诸东流,去了大行城又要从头开始。”   薛长风笑道:“我厌恶长久的停留在一个地方,或许大行城那边我也待不长久。”   殷二虎恨铁不成钢的道:“你这样子怎么做人上人?你读书读的多,手腕不少,智慧不差,不像我没读过多少书,只要干出一番事业之后呢,主上绝对会推举你做官。”   薛长风嘿嘿笑道:“除过跟美人敦伦的时候我必须做人上人,其余的人上人我没兴趣。   如果真的想做官,你以为我没本事给自己谋个一官半职吗?   人,只有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的时候,才算是真正活着,如果仅仅是蝇营狗苟的活着,那就不叫活着。   去了大行城,我可以看看那里的白山黑水,也能看波浪滔天的大海,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想去天边看看。”   殷二虎撇撇嘴道:“我觉得你还是把眼前的事情处理清楚了再说。”   薛长风道:“再过三天,就是到你杀我的时候了。”   “杀你,计划里可没有杀你这一条,主上也不喜欢自己人平白无故的死掉。”   “你不杀我,怎么唤醒贺兰敏之的心贼呢?   我专门去皇城太医院里见过那个吐蕃女人,普通人在这种女人眼里,根本就不算人,我去的时候她正在用一根簪子扎她的侍女呢。”   薛长风随手比划了一下簪子的长短,殷二虎一瞅,那簪子应该有一尺长。   “这种女人不是天生的心狠手辣,而是从小的时候她家的大人就没有把下人当人看。   耳濡目染的成了现在的怪物模样,面对这种女人,没有哪一个男人能喜欢的起来,长得再美也不成。   想要让贺兰敏之喜欢上这个叫做顿珠的女人,首先是能忍受得住这个女人的歹毒。   没有勾践卧薪尝胆的本事,是扛不住的。   所以,三天后,当我跟贺兰敏之的关系进入到真朋友境界的时候,你们就要杀了我,当然,是假杀,可别弄成真的,那样可就太亏了。”   殷二虎不解的道:“一个朋友死掉了,贺兰敏之就能有所变化?”   薛长风笑道:“祖不成祖,母不成母,亲眷不是亲眷,兄妹不是兄妹,你算算,他还有什么样的感情可以作为依托呢?”   殷二虎咬着牙道:“朋友?”   “没错,只要是真朋友这一条路再被皇后她们给弄绝户了,贺兰敏之就真正变成一个毒人了。   如果再遇到顿珠这种有地位,有身份,有能力的可以把他拖出地狱的女人,他一定不会放过,就算历经再多的磨难也能忍受下来。   我们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让他在面对顿珠那个厉鬼一样的女人的时候,不至于打退堂鼓。   没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准备人,扛不住那个顿珠。”   “嘶——”殷二虎倒吸一口凉气,他实在是无法想象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一个男人畏惧到如此地步。   云初戴着口罩再一次出现在吐蕃女人顿珠面前的时候,或许是他的眼睛很好看,很有神的缘故,一个青瓷茶盏就呼啸着向他的眼睛飞过来。   云初探出手,稳稳地捉住青瓷茶盏,放在一边的桌子上,傅九鼎面无表情的对顿珠道:“我来查看一下你的伤势恢复的如何了。”   “只要你们能把那个可恶的胡姬脑袋拿来,我就什么病都没有了。”   云初瞅着这个脑仁只有核桃大小的洪荒女子道:“这里是大唐,不是你们象雄,你在象雄不把你们的人当人看,在大唐,你要是这样做了,会被砍头的。”   顿珠将一嘴的白牙咬的格吱吱作响,半天才对云初道:“伤我的是你们大唐的官府,如果你们把大唐官府的官员的脑袋拿来,我也不会再生气了。”   听过那个伤痕累累的侍女解说之后,云初又道:“你在大唐地界随便动手,还想要杀人,大唐官府是保护大唐百姓的,你如果在长安继续作恶,大唐官府会砍掉你的脑袋,这一点,就算是大唐皇帝来了,也救不了你。”   “啊——”听过侍女解说的顿珠一下子就从床上坐起来,一双漂亮的眼珠子愤怒的要从眼眶中蹦出来了。   云初取过一面铜镜对着顿珠道:“你真他娘的丑啊。”   顿珠瞅着自己在铜镜中狰狞的模样,自己把自己也吓了一跳,随即,又听到侍女传回去的话,狂吼一声,竟然吐出一大口血,将太医院洁白的墙壁染红了一大片。   而后,口中嗬嗬的叫唤着,就再一次昏迷了过去。   傅九鼎点点头道:“还好,还好,激怒攻心,终于把胸中的一口淤血吐出来了,现在,才好给她治病。”   说完话,就飞快的在顿珠的身上插了几根银针之后,这才松一口气道:“无碍了。”   随着傅九鼎的话音落下,顿珠猛地睁开了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云初,一字一句的对门口的吐蕃守卫吩咐着什么。   然后,守卫在门口的四个吐蕃武士,就饿狼一样的向云初扑了过来。   房间很大,傅九鼎很自然的退到一边,继续给虚弱的顿珠把脉,而在宽大的病房的另一侧,凶猛如虎,快捷如风的云初正在一个人把四个吐蕃护卫打的节节败退,在一个高鞭腿将一个吐蕃武士抽的凌空栽倒之后,他没有停手,继续向剩下的吐蕃武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当最后一个吐蕃武士就云初单腿勾住,利用大腿跟小腿的力量生生的将那个吐蕃武士夹晕之后,才潇洒的收回那条腿,对躺在病床上的顿珠道:“这么弱的吐蕃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们象雄人原来就这么一点本事,怪不得,当年会被松赞干布打的屁滚尿流。”   满满的踱步道顿珠面前,俯视着她的脸道:“在大唐还是乖乖地当一只听话的小绵羊,在这里,女子温顺一些,听话一些才是一个好女子。   另外,能打败大唐男儿的只有大唐男儿,你们吐蕃人不行,尤其是你们象雄人更不成。”   刚才这一场战斗顿珠看的很清楚,这个蒙着面的大唐男子根本就没有出全力。而那四个护卫确实是使出了最大能力跟这个大唐男人作战,即便如此,依旧不是人家的对手。   正在给顿珠诊脉的傅九鼎道:“不要再刺激她了,再刺激的话,我怕她会一命呜呼,从而不好跟文成公主交代。”   云初笑眯眯的道:“一个穷山僻壤里出来的土妞,在长安把自己当成了金贵人,正是可笑。”   傅九鼎道:“少说她两句,老夫听说在他们象雄还有剥人皮坐鼓皮的惨事,跟她讲道理是讲不通的,让她早日养好伤,离开这里吧,免得每天听她把侍女糟蹋的吱哩哇啦乱叫的,还以为我们太医院是怎么回事呢。”   说着话,傅九鼎就收起自己的银针包,就跟云初一边说话,一边准备离开病房。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满头珠翠的宫装妇人出现在门口,见到这个女人,不论是傅九鼎,还是身为侯爷的云初都向她施礼。   “傅神医,不知这小女子的伤患可曾见好?”   傅九鼎笑道:“回公主的话,刚才用言语激怒了她,吐出来了一口淤血,内伤已经好了五成,剩下的,只需服用一些固本培元的汤药,加上这个小女子还年轻,很快会好起来的。”   文成公主又道:“听闻傅神医身怀奇技,有肉白骨之能,难道这小女子手脚上的小小伤患也不能恢复如初吗?”   傅九鼎笑道:“公主有所不知,这门本事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的裱糊匠本事而已,剥掉她伤患处的死皮,再从她身体其余的地方揭下好皮补在手脚上。   如果伤患在头面上,还有弥补的价值,如今伤患在手腕,脚踝处老夫以为无此必要。”   躺在病床上的顿珠在听了侍女的转告之后,忽然指着站在角落里的一个侍女大声道:“我要她的皮。”   傅九鼎回头恶狠狠地看了顿珠一样,恼怒的朝文成公主拱拱手道:“莫说别人的皮在她身上养不活,就算能养活,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也非我医家所能为之。”   云初也跟着冷笑道:“这等恶毒的女人,本就是人间第一等需要被剪除的恶鬼,还想在我大唐好男儿中寻觅夫婿,也不知何等样人会把这样的一个恶鬼迎娶回家。   真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公主还是在野蛮人中为她寻找一个夫婿比较好。我大唐男儿无福消受。” ###第一百三十章 难以忘怀的情谊   薛长风是第一个被贺兰邀请进周国公府后宅的男子。   “因为这里是周国公府,所以,我便是名满长安的贺兰敏之。”   薛长风手里握着那枚失而复得的金锁笑道:“你每日都从这空旷的周国公府出来,我们当然知道你就是那个曾经名满长安的贺兰敏之。”   贺兰敏之笑道:“旁人见我如见恶鬼,你为什么不害怕,不躲避呢?”   薛长风笑道:“你做了什么让我感到害怕的事情了吗?我为什么要害怕你呢?   就因为你那些不堪的传闻?   昔日曾子之母,听邻人说曾子杀人了,曾母不信,如此三番之后,曾母逾墙而走,而后曾子归,家中空无一人。   我虽然不是什么君子,但是,我愿意用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去亲自看一个人行为,听一个人心声,然后才去决定要不要与之为友。”   贺兰敏之笑道:“我虽然被禁足,但是周国公的爵位依旧在,你如果想要入国子监我还是能办到的。”   薛长风认真的朝贺兰敏之施礼之后道:“谢谢你的好意啊,真的很感谢,三年前,家母尚在的时候,若是有这样的好机缘,薛长风必定不会错过。   为人子者,以孝为先。   自从家母过世之后,我结庐守孝三年,平日里就在野外生活,与禽鸟为伴,与野兽同居,看庭前花开花落,看蓝天云生云灭。   僵卧草庐听雨,观雪,吞雾,任由风吹进我的草庐拥抱我的全身,那些时刻我总是觉得自己已经变成雨,变成了雪吗,变成了风,我甚至能感受到雨滴落在大地上粉身碎骨的感觉,也能幻想自己就是一片雪花,温柔的落在地面上,而后被太阳融化。   贺兰,我不知道你真正感受过风没有?”   贺兰敏之摇头的道:“未曾。”   薛长风笑道:“在你的脸上蒙上一层轻纱,再微微的闭上眼睛,用棉花堵住你的耳朵,而后张开你的怀抱,那个时候,便有清风入怀。   春天的风温柔,就像拥抱着柔软的情人,此时不需多言,你只管尽情相拥便是,直到风停了,便是你的情人已经离开了,她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令人难以忘记。   夏日的风清凉,且如水,它们从你的身边掠过的时候,你身上的汗毛就会弯曲,而后伸展,就像儿时被母亲拥抱在怀,那风就像母亲口中喷吐出来的气息一般,那么的让人安心。   秋日的风就没有前两种风那么温柔惬意了,不过,它能带来庄稼成熟的气息,站在秋风里,嗅着风里面粮食的清香,这会让你感受到无限的满足。   只有冬日里的风才能给我等读书人以最深切的启发,虽然在这凛冽的寒风中,草木枯黄,大地衰败,偶尔也会吹起落叶贴在我的脸上。   但是,就因为有寒风,我才能领悟到——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的真意。   贺兰,既然寒风已经来了,那么,春风还会晚吗?”   贺兰敏之不解的道:“你这一生都在追逐风吗?”   薛长风笑道:“你不知道,那是一种莫大的享受,等我在长安赚到了足够多的钱,我就会买舟南下,去海边,听听海涛之音,感受一下海风,我问过人了,他们海边的风是咸的,只要吞下肚子,就足矣果腹。”   贺兰敏之叹口气道:“我被发配雷州之时,就居住在海边,大海无边无沿,海天交界处经常有乌云密布,随后便有巨浪拍击在海岸上。   海面上海鸟惊慌失措,凌乱的飞翔着,有一些会被狂风带到高处,有些又会被狂风压到海面上,它们在浪涛间艰难求活,不断地发出哀鸣之音……   每每此时,我都会冲着如山的海浪,呼啸的狂风嘶吼,可惜,不管多么的用力,最终,那些嘶吼声也逃不出我的咽喉,最后被狂风,生生的压入我的肚腹之内,连哀鸣之音都发不出来。”   “贺兰,你去过雷州?”薛长风有些惊喜的问道。   贺兰敏之悲伤的点点头道:“我去过雷州,差点死于毒虫之口。”   薛长风笑道:“贺兰,你可知晓,越是剧毒的毒虫,在去掉毒腺之后,都是难得的美味?   我曾经捉住过一条长达一尺的蜈蚣,将它穿在竹枝上,放在火上烘烤,你可知晓,蜈蚣肉洁白如雪,只需洒一点细盐,烤的微微发黄的时候,一口吃下,那种滋味让人永世难忘的。’   我也曾经捉到过毒蛇,胳膊粗细,足足有六尺长,我褪掉蛇皮之后,以旺火熬蛇粥,只需下很少的一些小米,待到肉烂小米开花之时,洁白的蛇肉就会在小米粥中散开,一丝丝,一缕缕,与金黄色的小米粥融合之后……贺兰,你当时不在,如果在,那一锅粥足够我们两个人喝的。   在那一锅粥面前,你讹诈我的那一顿牛肉包子又算得了什么。   贺兰,你我相识太晚,若是你去雷州,我必定跟你一起去,我们可以一起将害人的毒虫变成人间美味,也可以一起站在海边,看那些海鸟与巨浪,狂风搏斗……   想起来,那该是多美的一个场景啊。”   贺兰敏之久久没有说话,他也发现其实是自己有问题,他贺兰敏之的武力并不低,至少弓马娴熟的远超瘦弱的薛长风。   如果不是因为去了雷州之后,整个人变得浑浑噩噩,或许真的能像薛长风那样,活出一个不一样的贺兰敏之。   “我在雷州还有一间茅屋,你如果去了雷州,那座茅屋就是你的。   现在想起来,海边的晚霞美的不可方物,红色的天空,湛蓝的海水,中间还有海鸟点缀在半空,那是一幅会动的图画啊。   你说,我当时为什么就没有多欣赏一下那些绝世美景呢,我告诉你啊,在雷州,最美的便是海上升明月的时候,那个时候呀,天还没有黑透,整个天空成深蓝色,当一轮昏黄的明月从海面升起来的时候,长风,我没有办法用语言来形容那一幅美景,不过,必然是让人难以忘怀的。   海上的名月很大,就像一轮银盘……不对,更像是玉盘……也不对,没有那么大的玉盘。   总之,很美,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呀,也是最后一波渔舟进海港的时候,那些晚归的渔舟上还有渔夫唱着渔歌。   海边渔夫的家人就会在海边点燃篝火为他们引路,直到渔夫靠岸。   他们的船上有很多的千奇百怪的鱼获,很多鱼仅仅是用火烤一下就非常的好吃,他们还会捉到很多丑陋的鱼获,用海水煮一下就吃。   不过,那些鱼获的肉就像你说的那样,大多数都是洁白如雪的,看起来非常的肥美。”   就在贺兰敏之手舞足蹈描绘他在雷州的所见所闻的时候,一串晶莹的口水从薛长风的嘴边滑落,他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贺兰敏之看到了。   “哈哈哈哈哈……”   贺兰敏之笑的猛烈极了,他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就再也没有这样痛快的大笑过了。   薛长风鄙夷的瞅着贺兰敏之,等着他大笑结束。   “咳咳……笑死我了……你竟然流口水了……哈哈哈,还拉的那么长。”   “你如果不说的那么惟妙惟肖,我怎么会流口水呢?不行啊,必须要尽快的多赚一点钱,必须买舟南下。   你那一趟雷州算是白去了,那些南方的野人,也太糟蹋那些美味的鱼获了。   天啊,这让我如何能忍住呢……”   贺兰敏之笑眯眯的看着薛长风道:“你真的很想去雷州吗?”   薛长风道:“就冲着你说的那些鱼获,我也必须走一遭,不把那里的鱼获品尝遍,我不打算回来。”   贺兰敏之大笑道:“我在雷州还有三间不错的茅屋,你去了可以住在那里。”   薛长风道:“你回来多久了。”   贺兰敏之道:“七个月零三天。”   “加上路途上的花费的时间,基本上一年时间过去了吧,我即便是现在启程,也需要半年才能抵达对不对?”   “没有错。”   “你这个富家公子对于茅屋一无所知,一年半时间没有人居住的茅屋,早就被海风给摧毁了,如何还能等着我去入住呢?”   贺兰敏之咬着牙道:“你对权力一无所知啊,我离开雷州的时候,有权贵命令当地官府,要他们务必照料好那座茅屋,如果我回到长安不听他们的话,我还是会被送去雷州,继续住在那座茅屋里,直到老死。   你半年后拿着我给你的牌子入住的时候,那座茅屋必定被照顾的很好。”   薛长风见贺兰敏之的心情又变得有些低沉了,就拍拍他的肩膀道:“如果犯错,那就快点犯错,我想,等你到雷州的时候,我早就在雷州了,我的厨艺很好,我们正好一起把大海里的鱼获品尝个遍。”   说话的功夫,薛长风的肚子咕噜噜的响了一下,紧接着贺兰敏之的肚皮也响了一阵。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向府门口狂奔,此时此刻,他们只希望那个胖婆子的小摊子还没有收。   两人冲到府门口,贺兰敏之跑的比较快,才打开侧门,一柄重锤忽然从黑暗中突兀的出现,这一锤重重的砸在贺兰敏之的小腿上,只听喀嚓一声响,贺兰敏之的小腿竟然折断了。   就在倒地的一瞬间,贺兰敏之清晰地看到,那个贪财的胖妇人匍匐在地上,她黑瘦的丈夫脖子向一边倾斜,身体挂在灶台上,还有几具尸体乱七八糟的横在地上。   就在贺兰敏之看到那柄重锤又向他的面门砸下来的时候,薛长风猛地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拖进了大门。   “跑啊!”薛长风冲着贺兰敏之大喊。   贺兰敏之慌忙拖着一条断腿向后爬,而薛长风却勇敢的张开双臂,朝大开的门冲去想要关上大门。   眼看着薛长风就要关上大门的时候,贺兰敏之清晰地看到,一截带着血的刀刃出现在薛长风的后背上。   薛长风回头看一眼呆滞住的贺兰敏之,无声的冲着他喊叫,贺兰敏之看的很清楚,薛长风的口型依旧是“快跑。”   然后,薛长风瘦弱的身体推着那柄长刀从大门里冲了出去,他搭在大门两侧的双手,还重重的关上了府门…… ###第一百三十一章 阴曹地府出现   看着已经关闭的大门,贺兰敏之抬手想要叫唤,声音却堵在嗓子眼里出不去。   紧接着他就听到了砍刀剁肉的“噗噗”声,有几刀似乎砍在了骨头上,声音与剁肉声又有不同。   “别杀他,杀我——啊”,贺兰敏之终于能发声了,他不再向后爬,而是拖着一条断腿艰难的朝小门爬过去。   这一刻,他真的不再害怕死亡了,甚至觉得跟薛长风一起死掉之后,魂魄说不定就能飞到雷州一起看晚霞,一起听风,观雨——这样似乎也不错。   他的手触及到了大门,想要拉开,大门却被从外边挂住了,好不容易抠开一条门缝,一只凶暴的眼珠子就突然出现在门缝上,跟贺兰敏之死死地对视。   “别杀了他,告诉二姨,我以后听话,我听话,哪怕去雷州也成,我一辈子不回来了……别杀了他。”   随即那只眼睛就消失了,贺兰敏之竭力将眼睛靠在门缝上,想要看清楚外面的事情,可惜,外边漆黑一片。   “啊——啊——啊——”贺兰敏之大叫出声,声音不大,却传的非常辽远,绝望之意似乎笼罩了整个长安城。   周国公府里只有他一个人,所以,他就趴在门口,趴了整整一夜,直到白霜落下,给大地染上一层白色。   天明时分,路人听到了贺兰敏之的呼救之声,打开门之后,就看到面带和煦笑容的贺兰敏之安静的靠在门廊上,对开门救他的人拱手道:“劳烦老丈,替我通禀坊正一声,就说周国公贺兰敏之不小心跌断了腿,请他速速前来救援。”   路人抱着断腿的贺兰敏之坐在门槛上,就匆匆的去寻找坊正去了。   贺兰敏之坐在门槛上,瞅着干干净净空无一物的周国公府大门前的空地,脸上的笑容更加的和煦了。   胖妇人摆摊的位置啥都没有,只有靠近坊墙放炉子的位置还有一丝丝的烟火色,地面上的青石板很干净,就是有些地方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门槛上也有冰,贺兰敏之甚至能从门槛木头纹理上看到一点残存的血色。   门环内侧也有血迹,这该是薛长风留下来的。   侧门下方也有,不过,这里的血迹就比较明显了,贺兰低头看看自己手指上翻卷的指甲,他确定,那上面的抓痕跟血迹都是他的。   然而,那些血迹与门槛上的血迹不相干。   门里面还有一汪冻成冰坨坨血迹,这也是薛长风的,血很红,贺兰将手放在那一溜血迹上,直到用体温融化了那些血冰,将之涂满手掌,他收回手掌,将那一抹冰冷的血连同残破的手掌一起按在心口。   然后对着空无一人的周国公府道:“长风兄,现在你明白我对你说的那句‘松柏之凋也,而后知岁寒’的含义了吧,你这个死乐观的家伙啊……严寒过处,寸草不生。”   说完这句话,贺兰就把身体靠在门廊上,瞅着刚刚升起来的寒冷的太阳闭上了双眼。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传来,贺兰睁开眼睛,瞅着眼前这个坊正淡漠的道:“我的腿断了,送我去太医院吧。”   坊正瞅着贺兰翻卷的指甲倒吸一口凉气道:“国公因何弄成这副模样?”   贺兰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   “玩闹所致。”   说完话,他的目光忽然呆滞住了,在门槛边的角落里,有一枚染血的金锁。   坊正连忙将金锁取来,放在贺兰的手心,于是,贺兰就握着金锁笑了。   不得不承认,贺兰在笑的时候,真的很好看,尤其是冬日的晨光照耀在他的脸上,将他的皮肤映衬成了蜜蜡色,微微有一些透明……   身在灞桥边的薛长风任务完成了,他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殷二虎将一截柳枝插在他的胸口上,还丢进来一个沉重的包袱,拍拍他的肩膀道:“主上说了,你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如果玩够了,就回来。”   薛长风道:“我想去雷州看看。”   “咦,你不是要去大行城的吗?”   薛长风瞅瞅凋敝的灞桥,摇摇头道:“大行城太冷,我想去一个暖和的地方看海。”   殷二虎道:“管你去哪里呢,既然你要去南方,那就在南方给我们再安顿一个家。”   薛长风怒道:“我们连雷州这种地方都不肯放过吗?”   殷二虎笑道:“万一我们在长安冻得待不住了,说不定也会跑去南方暖和暖和。”   不过啊,前提是你要照顾好自己,别死在那里。”   “滚你娘的蛋。”   薛长风怒骂一声,扯掉殷二虎插在他胸前的杨柳枝子,抬手拍一下挽马屁股,马车就驶过灞桥,渐渐地消失在山脚处。   冬日,是万年县最清闲的一个时间段,温柔成了万年县县丞,那个新来的万主簿也是一个干吏,虽然云初跟温柔都知道这家伙绝对是百骑司的人,依旧对他几乎是无话不谈。   有一个能干的县丞,一个精干的主簿,再加上张甲这个县尉也干的风生水起的,云初这个县令自然就无事可做了。   钟馗还在终南山里的修建自己的道观,这个道观是他给他师傅修建的,如今这个师傅死了,云初觉得与其说钟馗是在修建道观,不如说这家伙是在给他的师傅修建陵寝。   “老钟有一个妹子你知道不?”   正在云初公廨里翻找文书的温柔随口问云初。   “知道啊,老钟拿她当命。”   “就老钟长得那副模样,他的妹子估计也好看不到那里去,如果说他的妹子长得跟娜哈一样招人稀罕,我们兄弟说不定还能去见见。   问题是,老钟长成那样,我们就不好意思见他妹子了,兄弟们都是人中龙凤,被那样的姑娘看到了,可能会伤害她,你说是不是?”   “老钟哪里得罪你了?”   “这家伙昨日给我来信了,问我将生前喜欢制造谣言,传播别人的绯闻的恶鬼,弄进第五层蒸笼地狱行不行。   还告诉我,蒸笼地狱的刑罚一般为把鬼丢入蒸笼里面,当蒸变形后进行风化,接着又重复进入蒸笼。   还问我蒸煮多少年才能让那些喜欢造谣的人心生惧怕之意,继而不敢再胡说八道。”   云初愣了一下道:“钟馗竟然在终南山重整阴曹地府系统吗?这可是一项大工程啊。”   温柔冷笑一声道:“十八层地狱本就是佛门的传说,这个家伙准备来个活学活用,将道门的阴曹地府跟佛门的十八层地狱捏合在一起,弄出来一个新的阴曹地府。   这样,不论是信道的,还是信佛的,亦或是啥都不信只信祖宗的,以后统统归他的阴曹地府管辖。   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活人在生前积德,多做好事,谨言慎行,这样才不会在死后在十八层地狱遭受无穷无尽的折磨,早早投胎做人,享受福报。”   云初笑道:“很好啊,道家为骨,佛家为肉,儒家为皮,最后融成他钟馗的丈六金身,白日飞升,肉身成圣,很好的发展方向啊。”   温柔瞅着云初道:“你觉得很好吗?我都要被下蒸笼地狱去蒸煮,最后晒成肉干了,你还觉得很好吗?”   云初笑道:“你只看到你做过的恶,去没有看到你作恶的根源是啥,这世间啊,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你做的每一件事出发点都不是个人功利,而是为了这个世界。   你要是感觉心里闷的慌,就带人走访一遍万年县大小里坊,再跟以前的万年县对比一下,就会得出一个很好的结果出来。”   “什么结果?”   “卧槽,原来老子干了这么多有利于百姓民生的事情——那个时候,你就不怕钟馗描绘出来的阴曹地府了,如果那个时候阴曹地府还惩罚你,你就可以带着自己曾经帮助过的那些人旌旗十万斩阎罗了。”   温柔吧嗒一下嘴巴道:“也是,现在只要看着昔日只能喝稀粥的百姓们蹲在墙根捧着大老碗吃劲道的蒜拌拉条子的时候,就觉得那碗饭里有老子的功劳。   咦,外面干冷干冷的,你要出去?”   见云初披上裘衣要离开,温柔有些惊讶,在西北,湿润的冷风只不过是冷而已,这样干冷的风只要被吹一会,脸上,手上就会裂口子,往日,在这样的天气里,只要不是大事,云初连动都懒得动,享受茶壶冒出来的水蒸气浸润才是头等大事。   云初叹口气道:“贺兰敏之被送去了太医院,事情已经进入到了第二阶段,我现在,只希望贺兰敏之足够坚强,面临打击的时候,可以遇挫愈强。”   温柔道:“这种男女情事你真的有办法?用春药,还是将他们两人囚于暗室,等他们弄出娃来再放她们出来?”   云初瞅着温柔那双闪着光的大眼睛道:“我刚才说错了,钟馗认为你该下蒸笼地狱有些小看你了,你应该再下降几层才对。”   温柔撇撇嘴道:“他弄地狱,将来老子要是来兴致了,不妨弄出十八层天,到时候是上天还是下地狱,都是我们自开的,去哪里都来去自如……”   云初不愿意再听温柔瞎咧咧,骑着枣红马,包裹着脸就杀进了皇城。   去的时候,正好碰上老何在给贺兰敏之接骨。   摸索着把断腿的茬口对整齐,这对伤者来说是地狱一般的经历。   然而,贺兰敏之脸上却带着温柔的笑意,虽然鬓角的汗水涔涔而下,脸上的笑容却始终如一。   似乎这点疼痛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了。   云初瞅着贺兰敏之十根没了指甲,肿胀的如同胡萝卜一般的手指皱眉道:“周公这是经历了什么?”   贺兰敏之见是云初,就用袖子擦拭一下汗水道:“县尊今日可曾接到报案?”   云初摇摇头道:“未曾,昨夜万年县所属坊市平安无事,连闯宵禁的人都没有一个?”   贺兰敏之笑道:“昨夜可有冻死的路倒?”   云初叹口气道:“九人,金吾卫捡到的,一早就送去了义庄,这一阵子估计已经焚化了。”   贺兰敏之笑道:“停尸义庄不是一般只是寄存吗?为何匆匆焚化了呢?”   云初道:“应该是有善心人资助了柴碳的结果。”   贺兰敏之满意的点点头道:“这世上还真是有很多好心人啊——” ###第一百三十二章 小事情,大图谋   赞叹完好人之后,贺兰敏之就不再说话了,不管老何如何将他的腿骨弄得咔咔作响,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最符合贵公子模样的微笑,和煦而温暖。   老何好不容易对好了贺兰敏之的骨头,然后用夹板固定好,栽缠上厚厚一层麻布,最后调和了石膏一层麻布,一层石膏的将他的腿固定好。   给骨折患者打石膏,这是太医院里的一门新手艺,从手术的恢复效果来看,效果好极了,极大的减少了二次错位的可能。   听闻贺兰敏之断了腿,韩国夫人就匆匆的跑来看儿子了,见到腿上打着石膏,手指上缠着麻布的贺兰敏之,韩国夫人才见到他,就愤愤的道:“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贺兰敏之笑道:“这一次我接受教训了,以后一定好好听话,争取做一个对二姨有用的人。”   韩国夫人狐疑的瞅着儿子,最后叹口气道:“果真如此就好了。   对了,住在你隔壁的那个吐蕃女子轻易不要招惹,你二姨有用。”   贺兰敏之道:“我不去招惹她就是了。”   “真的吗?”   贺兰敏之笑道:“真的,你还没说为啥不能招惹她,知道了利害我才会心生警惕。”   韩国夫人道:“如今,大唐已经威压海内,只有吐蕃还没有彻底的臣服,你二姨想通过拉拢吐蕃象雄部,分裂吐蕃,削弱吐蕃的实力。   这个小女子是很关键的一个人物,听说,陛下正在大唐勋贵之中找好男子,匹配这个女子,只要把这个女子哄好了,我们就能在吐蕃贵族之间埋一颗钉子。   一旦大军开始西征吐蕃的时候,就能派上大用场。”   贺兰敏之皱眉道:“不是说吐蕃人待得地方有气疫吗,我们的人上不去,没办法打吐蕃啊。”   “你知道个啥呀,平日里若是多关注一下朝政,少做一些丢人扫兴的事情,为娘的说不定就会给你争取这个机会,我听说,二百五都在考察之列,没道理我儿不行。   现在,你的腿伤了,算是彻底没机会了。”   贺兰敏之皱眉道:“说气疫,不要说那些有的没的。”   韩国夫人不敢看儿子的眼睛,就低声道:“老神仙去了吐谷浑半年时间,听说已经弄清楚气疫是怎么回事了,也就是说大唐军队找到了克服气疫的法子,以后就能上吐蕃那边去了。”   贺兰敏之沉默片刻对韩国夫人道:“给我留几个伺候的人,你就走吧。”   韩国夫人瞅着儿子低声道:“要小厮还是婢女?儿啊,为娘给你求来了几个宦官伺候你可好?”   贺兰敏之冷笑一声,不再说了。   韩国夫人见儿子又恢复了往日冷漠的模样,就叹口气道:“好好修养,为娘过几日再来看你。”   贺兰敏之突然道:“母亲,你还是像往日那般乐善好施吗?”   韩国夫人点点头道:“是啊,为娘经常念经,布施,就希望我儿能平平安安。”   “往义庄布施过柴碳吗?”   “布施过啊,如今万年,长安两县的义庄所用的柴碳都是为娘布施的,花费了百来贯呢,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用那么多的柴碳。”   贺兰敏之笑了,好像很开心,露出来了满嘴的白牙呵呵笑道:“用来烧死人的,母亲这件事做的极好。”   韩国夫人还是第一次听到儿子夸赞她,就笑道:“等你伤好了,为娘就多布施一些。”   贺兰敏之道:“很好!”   刚刚要闭上眼睛,就听隔壁又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贺兰敏之烦躁的睁开眼睛道:“在干啥?”   韩国夫人窃笑道:“那个吐蕃女子又想埋伏云初,被云初发现了,正在殴打那些吐蕃人,听说三两天就会殴打一次,就连陛下听了都摇头苦笑。   这个二百五还真是一个胸无半点墨的武夫,遇到事情就知道动拳头,当年还打了我儿。   他迟早会栽在随便打人这事上。”   贺兰敏之冲着母亲笑道:“我很喜欢这种解决事情的法子,就算打错了,了不起让人打回来就是了,可以偿还,有些事做了之后,就永远没有偿还的可能了,只能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韩国夫人突然发现自己的儿子已经改变了很多,从她进来直到现在,他甚至没有看一眼自己身边那些美艳的少女,这在平日里是不可想象的,就是因为他平日里不放过任何一个侍女,任何一个美貌的小厮,武媚这才把家里的人手全部撤走的。   所以,她有些怀疑儿子这一次受伤,不仅仅是伤害到了腿,还伤害到了别的地方。   韩国夫人武顺的心思不难猜,因为她所有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所以,贺兰敏之立刻道:“告诉二姨,我现在很听话,养好了伤,我就继续去国子监读书。”   武顺点头道:“这样多好啊,你二姨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你好,你莫要恨她。”   贺兰敏之笑道:“我知道,我知道,都是为了我好。”   韩国夫人见贺兰敏之闭上眼睛要睡觉了,就蹑手蹑脚的离开,她没有问贺兰敏之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既然贺兰敏之说是摔得,那就一定是自己在做一些古怪事情的时候不小心弄伤的,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这一次比较重而已。   但是,在贺兰敏之看来,就不是这个样子的,他甚至把这件事理解成了一种必然,一种母亲与二姨她们默许的一种必然。   “我要睡觉,我要睡觉,我必须要睡觉,养好伤才能做事情……”   虽然闭上眼睛总能看到薛长风那张单纯的脸,不过贺兰敏之不害怕,因为这个人不会伤害他的。   所以,自我催眠一阵,他就酣然入睡了。   云初将那些偷袭自己的吐蕃武士全部都丢到顿珠的床上,因为人太多的缘故,那张床很快就坍塌了。   贺兰敏之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时分,腿部传来钻心的痛,十根手指因为指甲没有了,也痛的让他几乎发狂。   喊来母亲留下来的宦官,清理了个人卫生之后,他就看到墙角放着的一辆轻巧的轮车。   轮车是由两个巨大的轮子跟两个小轮子组成的,上面呈一张椅子状。   聪慧的贺兰敏之看了两眼就知道这东西是干啥的,就让宦官把他抬到椅子上,下令宦官把他推出去,他想晒晒阳光,感受一下风的存在。   在走廊上再一次遇到了云初,贺兰敏之就道:“当年,你连我都打,这一次怎么对这个女人这么宽容?”   云初怒道:“问你二姨去,我可以打断这个婆娘的腿,然后,你二姨就会打断我的腿,你也知道,你二姨说的话向来算数。”   贺兰敏之点点头道:“这倒是真的,里面的这个女人很重要?”   云初瞅着贺兰敏之道:“谁要是能降服她……呵呵,一半吐蕃就归他了。”   贺兰敏之笑道:“一个女子而已……”   云初鄙夷的瞅着贺兰敏之道:“那就是一只母恶魔。跟她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贺兰敏之瞅着云初道:“你不喜欢这个女人是吧?”   云初道:“除过我老婆之外,我对所有女人都没有什么兴趣。”   贺兰敏之露出习惯性的笑容道:“我帮你啊。”   云初愣了一下道:“这可是你自找的,说吧,要我怎么帮你?”   贺兰敏之笑呵呵的道:“揍我一顿,再提着我,将我连车一起丢进那个女人的房间。   然后就等着我们两个合伙来对付你。   这样你的麻烦就彻底解脱了。”   云初看看贺兰敏之的身体状况道:“把你丢出去,容易造成你二次骨折。”   贺兰敏之笑道:“没关系,我最近憋得快要发狂了,跟你一样,要是胡来,会被我二姨收拾的很惨,拉上这个女人疯一把,或许就没事了。   断腿什么的不要紧,反正这里都是名医,了不起再矫正一遍就是了。”   云初围着贺兰敏之的轮椅转了一圈啧啧赞叹道:“你对自己是真的狠,跟那个女人有的一拼,他被我吊在晋昌坊三天,愣是没有求饶一句,死都不愿意求饶的那种,你想好了,能不能陪的住人家,别被人家虐待的受不了了,再去找你二姨哭诉,最后倒霉的还是我。”   贺兰敏之笑道:“除过脸不要打之外,其余的地方都成,越惨越好。”   云初笑道:“你现在的模样已经凄惨到了不能再凄惨的地步。”   说着话,就一把扯掉了贺兰敏之手上的麻布,只听贺兰敏之惨叫一声,身体顿时绷的笔直。   云初哈哈大笑,一脚踢开看护的宦官,单手提着轮椅,再一脚踢开顿珠的房间,在顿珠的大叫声中,云初将贺兰敏之跟轮椅一起砸在顿珠新换好的床上。   即便在十指连心的剧痛中,贺兰敏之依旧表现出来了过人的冷静,人在半空的时候,为了保护顿珠就把轮椅推到一边,而他的身体则重重的压在了顿珠的身上。   云初见顿珠已经跟贺兰敏之撕咬成一团,就抬腿把一个吐蕃武士踢了出去,又抓着一个侍女的脖子将她丢出房间,最后关好门,脱掉身上的白色大褂,就骑着枣红马回家了。   事情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剩下的就看贺兰敏之自己的,云初对此时的贺兰敏之充满了信心。   能否分裂吐蕃,在此一举! ###第一百三十三章 正常的跟不正常的   云初从皇城回来的时候,娜哈正在敲着木鱼念经。   这一次教哪哈念经的是一个老尼,年纪非常老的那种比丘尼。   很久以前,云初认为不论是和尚,还是比丘尼他们都是一群只知道念经修行的人。   自从这个比丘尼进驻云氏之后,他才知道,佛家念经的时候是要求有一定韵律的,而且在音乐起来之后,行动坐卧走都有一定的规矩。   而佛教音乐是由梵呗发展而来的音乐。   始自三国,源于天竺五明之声明,通俗讲就是僧侣念经的声音。   是指用清净的言语赞叹诸佛菩萨三宝功德,意为清净、离欲、赞颂、歌咏。属于“三学”的“定学”范畴。   是佛门在修行中很重要的一门科目。   以前娜哈有多偷懒,现在就要补多少的课业。   玄奘对于娜哈的教育是一种放任自流式样的教育,云初对于娜哈的教育则是快乐教育。   所以,在放任自流很多年,快乐很多年之后,那些童年的快乐都需要少女娜哈来买单。   玄奘认为娜哈即便是啥都不会,也能当好一个佛女,甚至某个佛国的女王。   但是,佛门中的其余人不这样认为,他们认为不学无术的人不能担任这样重要的职位。   很明显娜哈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人。   可是,玄奘大师不这样看,他们也没有办法,只能想尽办法往娜哈那个并不灵光的小脑袋里塞她必须掌握的学问。   还以为娜哈会非常的痛苦,结果,路过的云初见娜哈冲自己眨眼睛,就知道这位德高望重的比丘尼的一番苦心付诸东流水了。   娜哈没有学会,大头娃娃李思却学了一个十足十,看她坐在一个木鱼前敲着木鱼梵唱的样子,比丘尼非常的羡慕。   路过的云初将李思夹在胳膊底下带走了,这孩子也不是一个聪明孩子,万一以后学佛学的不愿意嫁人,投身佛门那就糟糕透了。   只要冬天到来了,老猴子就会把自己裹在皮毛堆里,他非常的怕冷。   不管喝多少人参汤,似乎都不能让他暖和起来,不过,人参终究是人参,老猴子蜷缩在皮毛堆里的那张脸很红润,明显没有气血亏虚的征兆。   云初又从老猴子的皮毛堆里把两个两个孩子挖出来,一并抱在怀里就到了自己的卧室。   “夫君今天看起来很高兴啊。”正在给孩子缝制肚兜的虞修容不用抬头,仅仅是听丈夫轻快的脚步就知道他的心情好坏。   “是不错,谋划了很久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了,可以好好的在家里休憩一阵子。”   云初从李思的手里取过木鱼锤,还在她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示意她以后不能再碰木鱼。   两个小的面对父亲的威胁无动于衷,相互拉着手,只想着再跑去猴子爷爷那里继续捉迷藏。   虞修容瞅了一眼李思,原本开始瘪嘴的李思,立刻就恢复了平静,来到床边,拿起虞修容正在缝制的肚兜仔细研究起来。   云氏两兄妹,见母亲过来了,也就松开了手,垫着脚尖从桌子上拿了写满了字的卡片,奶声奶气的开始学习。   虽然很多卡片明显念错,云初跟虞修容也没有去纠正。   虞修容对于钱财不看重,可以任由崔氏,刘义他们去安排,但是,唯独孩子这件事上,她历来是亲力亲为的。   家里的仆妇,丫鬟虽然很多,牵涉到娜哈,李思,云瑾,云锦四个孩子的事情,别人碰一下都会在虞修容这里落老大的埋怨。   所以,时间长了,别人也不敢触碰。   从娜哈开始,每个孩子都有事情做了之后,夫妻两人才算是有了一点时间说话。   “自从夫君从辽东血战一场回来,也就是今天看起来愉快一些。”   “嗯,事情多,才安定下来,现在呢,有一些事情必须交代给你,让你明白,免得行差踏错。”   于是,云初就牵着虞修容的手,离开了房间,在家中不大的花园里一边漫步,一边说着话。   云初将自己离开长安道辽东,乃至大行城,百济,新罗这一路上的事情事无巨细都跟虞修容讲述了一遍。   这样做的目的就在于给虞修容这个女主人补上辽东这边的课,让她明白,家里目前真正面临的危险在那里,以及优势在何方。   “如此说来,大行城已经成型了是吗?”   “一座城市呢,想要在短时间成型哪有那么容易,后面,就要花几十年的时间慢慢的沉淀,把浮华,焦躁的一面去掉,大行城能够不温不火的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才算是真正立住了脚。   咱们家在长安的生意暂时不要扩张了,就守着目前这点生意好好地做,万事不敢冒险,所谓的富贵险中求的事情,在我们家一定要严厉禁止。   目前,大行城不过是一处闲棋,先放他二十年之后,等咱们家人丁兴旺了再说收拢的话。”   “想要人丁兴旺,妾身一个可不成。”说完这句话,虞修容就盯着云初的眼睛看。   云初一把推开虞修容的脸笑道:“再怎么看,人丁兴旺的任务也只能落在你一个人身上。”   “妾身还是很大度的……夫君是侯爵,按理说,您还可以娶三个女人进门,都是吃朝廷俸禄的,按照夫君的模样看,有的是好人家的闺女愿意嫁进来。”   “别跟我扯别的,咱们家可用的人手少,你最好能在家里多培育一些可以用的人出来。”   “怎么培育呢?妾身可没有这个本事。”   云初探手捏住一片残存的落叶,捏着叶柄用手指转动两下道:“开学堂吧。”   “用那些流浪儿?”   “错,用那些有家有口的人家的孩子。”   “妾身知道了,这件事夫君不能沾,会引来嫉恨的,妾身去操持就是了。”   云初看出虞修容还有话想说,就拍拍她的屁股道:“有什么不能问,不能说的?”   虞修容将身子靠在云初身上道:“这些天有些很不好的传闻,妾身很害怕。”   “你是说那个吐蕃女人的传言是吧?我告诉你,这件事解决掉了,有人自愿顶上去了。”   “谁这么好?”   “贺兰敏之。”   “他能成吗?”   “我觉得他们才是天赐良缘。”   “鄂国公尉迟恭薨了,灵堂已经搭建好了,夫君啥时候去祭拜呢?”   “不着急,我们跟文官一起去,不跟武将们凑热闹。”   想到尉迟恭死了,云初多少是有一些感慨的,自己最熟悉的大唐名人,如今又少了一个。   如果说以前,还有历史记忆作为办事情的参考,自从自己来到长安之后,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云初相信,以后的事情也会同样发生变化。   贺兰敏之从肩头拔下一根簪子,对身边的顿珠道:“我什么都不会帮你做的。”   眼看着顿珠又要张嘴咬他,贺兰敏之道:“你不要猖狂,等我的这条腿长好了,我会让你知晓大唐男儿的厉害,刚才不过是牛刀小试而已。”   被贺兰敏之扒的跟一只大白羊一样的顿珠,再一次张嘴咬在贺兰敏之血淋淋的手指上。   非常的用力。   眼瞅着自己的血流进顿珠的嘴巴,又从嘴角溢出,落在顿珠雪白的胸膛上,贺兰敏之似乎感觉不到痛楚一般,用另一只血淋淋的手抚摸着顿珠的头发,似乎非常的享受这样的痛楚。   顿珠听不懂贺兰敏之说的话,贺兰敏之也听不懂顿珠说的话,不过没关系,贺兰敏之甚至认为,男人跟女人在一起的不需要说话,只需要行动就好了。   今天,老何给他打的石膏实在是太高了,影响了他的发挥,即便是这样,依旧让身下这个女子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贺兰敏之有过的女人太多了,同时,他对如何激发女人的媚态太有着非常丰厚的经验。   原本今天只想认识一下,为以后的交往做一下准备,没想到在跟这个女人的纠缠中,他赫然发现,在痛苦中,这个鬼女人竟然动情了。   然后,就变成了目前这副模样。   两人都伤痕累累……床榻上的血迹斑斑,不过,这些血迹都是贺兰敏之手上的,以及肩膀上的……   身下的这个吐蕃女子,早就不是完璧之身,也是,吐蕃人并不在意这个东西,只有虚伪的大唐人才在乎。   贺兰敏之哈哈大笑着把自己赤裸的身体送到刚刚扶正的轮椅上,也不遮掩,就这样赤条条的用手掌推着轮椅上的大轮子离开了顿珠的房间,走的干脆利落不说,还回头冲着顿珠邪魅的笑了一下。   不论身后的顿珠如何大喊大叫,也绝不回头。   伤痕累累的进去,几乎丢了半条命出来,宦官们才把贺兰敏之送到床上,贺兰敏之就昏厥过去了。   等老何等人看到了贺兰敏之满是窟窿的身体,再加上被云初撕扯掉的手指上的麻布造成的二次出血,整个人早就成了一个血人。   在听了太医院中的人告诉他经过之后,就连老何这等见惯大场面的人,也忍不住伸出一根大拇指,夸耀贺兰敏之之能。 ###第一百三十四章 刺杀   娜哈再不学无术,她的佛国女王还是当定了。   因为玄奘认为娜哈是唯一的人选,老猴子悟空大师,以及佛门最有钱的方丈窥基大师也是这么认为的。   如果有人不同意,就需要在说佛法的时候超越玄奘大师,还需要在用到刀枪棍棒将道理的时候说过喜欢用火药炸人的老猴子悟空大师。   当然,还需要比窥基大师有钱才成。   云初家里的那个比丘尼慈云大师,在哀叹之后,就云游天下去了,她必须在两年之内走遍天下比丘观,为娜哈寻找到八个惊才绝艳的比丘侍者。   另外,娜哈喜欢少林寺的武僧,觉得他们呆呆的很好欺负,就央求玄奘大师给少林寺的方丈大师写信,准备把这十八个武僧留在身边继续欺负。   玄奘大师把说服少林寺方丈的任务交给了窥基大师,所以,窥基第二天,就离开大慈恩寺去了洛阳。   窥基大师是没有出家之前姓尉迟,现在鄂国公尉迟恭去世了,他却不愿意留在长安。   冬日里有冰,所以吗,娜哈就有冰激凌吃,这东西浇上蜂蜜很好吃,可惜,虞修容从来都不许她多吃。   看到三肥端来的冰激凌只有小小一盅的时候,娜哈就倒在床上撒泼打滚不愿意起来。   虞修容自然不会惯着她,自顾自的拟定着丈夫去尉迟家吊唁的用品单子。   至于娜哈怎么胡闹,她就不是不肯开口多给她一些冰激凌,这孩子历来有打蛇爬棍的习惯,给她一碗,她还想要一盆。   吊唁的时候,本来是不用送礼的,但是,英公李绩发话了,说鄂国公这些年沉迷于炼丹,败了不少的家业。   这句话就说的很清楚了,去吊唁鄂国公的时候多带钱,少掉两滴不值钱的眼泪。   云初进来的时候,娜哈正在委屈的吃自己只有一点点的冰激凌,见哥哥回来了,就一口吃完,就拉着哥哥的手去厨房……   等云初再次回来的时候,虞修容道:“冬天里,女孩子吃那么多寒凉的东西,你觉得是好事?”   云初道:“在西域的时候,有一年冬天没吃的,我就捏了一个雪团哄娜哈,说那是米糕……”   听丈夫这么说,虞修容烦躁的道:“就这一次,下一次内宅的事情你少管。   去吧,去吧,早点去鄂国公府,去的晚了,就没有礼数了。”   出门的时候,云初看到娜哈端着一盆冰激凌想要藏起来,就恨恨的指着娜哈道:“少吃一点,肚子疼得时候可不要跟我喊叫。”   娜哈冲着哥哥翻了一个白眼,还故意往嘴里填了老大一口冰激凌。   虞修容则站在门前冷笑着看着他们兄妹。   云初来到鄂国公府的时候,这里堪称是人山人海一般的存在,不过,前来吊唁的人却没有什么悲伤的气息。   据说这是鄂国公临去世之前的留下来的话——老子要荣登仙界了,都快活一些,别给老子板着一张死人脸。   听了这句话之后,原本一脸沉痛的云初就果断换上了一张笑容灿烂的脸。   “蓝田侯到——”   随着鄂国公府的管家拖着长音的报名声,云初踏进了鄂国公府,至于带着满满一车礼物的肥九,则被管家留下,开始一样样的按照礼单来核对礼物。   远征辽东两年,京城中的人已经有些物是人非了,李绩,程咬金,苏定方坐在正堂上,他们没有干别的事情,而是在查看礼单。   这样做本来非常的失礼,但是这三位坐在那边核对礼单的模样,却只会让别人生出羡慕之意,恨不得死掉的人是自己,也好收这么多的礼物。   裴行俭,薛仁贵,郭待封三人就站在三位老帅的身后,不时地给三位老帅讲解一下礼物贵重与否。   云初没有凑过去,而是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慢慢的喝着酒。   没错,尉迟恭死了,他们家招待客人的就是酒,没有茶水,也没有羹汤,就是干喝酒。   酒水也不是什么好酒水,就是普通的绿蚁酒,连酒糟子都没有过滤干净的发酸的绿蚁酒。   因为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找他说话,云初为了少说话,就不断地喝着绿蚁酒,这样能堵住嘴,不用说话。   “蓝田侯礼单:东海明珠一对,和田白玉璧一双,酒泉夜光杯一双,杀毒药十坛,万年酒二十坛,锦缎十匹,棉布二十匹。”   云初听了鄂国公管家唱的礼单还是有些骄傲的,这样的一份厚礼,应该没人能说出什么来了。   “小气,诛杀靺鞨部的时候,他获得了东海明珠不下两斗,如今就给两颗?   他出身西域,至今还跟那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听说家里的白玉都已经堆积如山了,如今,就给一对不值钱的白玉璧?   杀毒药就是他家的,万年酒是万年县的,知道今天客人多,就给这么一点,我呸!   棉布也是他弄出来的,那么大的一个棉纺织作坊,家里的棉花也堆积如山,只给二十匹?打发叫花子呢?”   随着李绩开始骂街,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云初的身上,而云初则稳稳的坐在原地,口中的绿蚁酒,这才算是喝出来了一点滋味。   以前满身官职的时候,李绩还是多少要一些脸面的,自从交卸了官职之后,老家伙越活越是奔放,平日里见到晚辈,不是骂,就是打,在朝堂上更是彻底的放开了,有些时候,为了满足军方的一些过份的要求,甚至开始跟李治面对面的撒泼。   结果,李治偏偏就吃这一套,对这个身上没有一点实权的老家伙尊敬有加,只要要求不是过于逆天,基本上都会答应,甚至很担心这个老家伙酒色过度死掉,还派出太医署医术最高明的医者,每月去探望他一次。   这老家伙谁都骂,所以,今天好不容易抓住云初了,毫无道理的喝骂一通也是人之常情。   云初非常光棍的从腰上解下一枚玉佩,从头上拔下一枚玉簪子,用筷子绾住头发,又掏出钱袋,一股脑的放在李绩面前,然后就呲着大白牙回到座位,继续喝酸啦吧唧的绿蚁酒。   “我死了,你送啥?”   李绩大马金刀的坐在主位上,在他身后跪了一地的尉迟家的亲眷。   “英公身体康健,晚辈死了,您也不会有事。”   李绩瞅着云初道:“老夫现在非常的讨人厌是不是?”   云初笑道:“自然不是,晚辈英公依旧崇敬有加。”   李绩指着云初对周围的将帅们道:“都巴结着点,以后在外征战的时候,能不能活着回来,能不能有一个好结果,都要看他的脸色。   别看你们现在一个个高官得坐,骏马得骑的一副人上人的模样,等我跟老程,老苏这些人都死光了,你们在皇帝面前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老夫如今也是趁着没死的功夫,还能跟他耍耍威风,等老夫死掉了,儿孙们都要巴结呢。”   李绩的一番话说的众人哄堂大笑,人人都以为不过是李绩在笑话云初。   只有程咬金跟苏定方没有笑,就连坐在边上猛喝酒的梁建方也没有笑,他们已经从李绩这一番话里面,听出来了一股子英雄没路的意味。   云初依旧笑吟吟的听着,昔日太宗皇帝上位的时候,将上一代的将领齐齐的清洗了一遍,再以凌烟阁画像的形式固定了新一代的勋贵。   现在,已经到了李治的时代,凌烟阁只是昔日的荣耀,跟太宗皇帝一样,李治也会建立彻底属于自己的勋贵集团,而建立新的勋贵集团的前提,就是打倒旧一代的勋贵。   就像李绩说的那样,他现在可以把云初拉出来呵斥一顿,这没问题。   可是,以后呢,这是给他子孙招灾的一种行为,假如云初跟李义府一个性格,他的子孙下场会很惨。   此时,在尉迟恭的葬礼上,李绩的心无疑是悲凉的,当郭待封这种货色都有资格站在他们三人背后的时候,他对军队中的新一代是失望的。   这才是李绩为何借机发怒的原因,而云初一般把这种愤怒称之为无能狂怒。   云初乖乖听话的另一个原因,是契苾何力!   直到现在,不论高侃在辽东如何寻找,都没有找到契苾何力的影子。   这让云初莫名其妙的想起了自己杀掉的那群花郎徒,新罗被灭国了,花郎徒们一定会更加的疯狂。   想到这里,云初突然觉得如果自己是花郎徒,那么,今天这种乱糟糟的场合,就很适合干一些事情,毕竟,这里站着的,都是屠灭他新罗国的敌人。   “英公。”云初向前一步想要走到李绩身边说一下这件事。   “想要见英公,先从我身上踏过去。”郭待封站出来挡在云初面前。   云初看傻子一样看了看虎视眈眈瞅着他的郭待封,就把他推开,在英公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英公原本因为喝酒太多而变得散漫的眼神,顿时就凝聚了起来,瞅着云初道:“他们敢!”   话音刚落,一支弩箭就无声无息的从堂外直奔李绩的胸膛。   云初本来想用手接,忽然觉得不太保险,万一人家在箭上涂毒不久糟糕了吗,所以,他就一把捏住郭待封的后勃颈,用他的身子挡在李绩的面前。   “有刺客!”薛仁贵也看到了,爆喝一声,就一头撞破窗户扑了出去。   感觉郭待封可能中箭了,云初就把他丢在一边对岿然不动的英公道:“既然他们进了城,就休想再逃出去。”   李绩笑道:“那就看你治理长安的本事了。”   云初点点头,瞅瞅腰臀上插着一支弩箭倒在地上的郭待封,淡漠的道:“等我办事回来,我们再算账。” ###第一百三十五章 长恨人间如鬼域   云初出门找来一个不良人吩咐一声,长安城内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哨子声。   当哨子声响起的时候,万年县,长安县所属坊市纷纷关闭坊门,与此同时,平康坊,晋昌坊,光福坊,安业坊,四个商业坊市同时关闭,而东西两市的商家们也纷纷关门歇业,坊门同时关闭,来不及回家的人,需要等待不良人,坊正的确认之后,才能回归坊市。   安排完这些事情的云初这才有功夫回到灵堂,此时,郭待封果然口吐白沫,中毒征兆已经出现了。   云初拔掉弩箭,顺便在伤口处切开一个十字口,又毫不犹豫的将伤口附近的肉生生的剜掉,这才派人送他去了太医院,继续拔毒。   薛仁贵追杀刺客,自然是无功而返,敢在这种场合下杀人的刺客必定是死士。   在发现弩箭没有伤到李绩的那一刻,刺客就果断的一刀捅进心口,自杀了。   凶器是一个竹筒,可以从中掰开,只要掰开,竹筒就成了弩弓的力臂,而竹筒里面还有一个滑槽,虽然只能放置一枚弩箭,不过,因为不起眼的缘故,是一个很好的刺杀利器,就在大家研究这东西的时候,云初有些看不起这个刺客,就是因为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弓弦响动,云初才能提前做一下准备,如果是吹箭,现在中毒的应该是李绩。   刺客是一个俏丽的新罗婢,属于李绩他们从新罗拉回来的战利品,鄂国公虽然瘫痪在床上,也因为辽东大战胜利的缘故分配了不少的新罗婢,高句丽婢,以及百济婢女。   看到婢女的尸体,云初就知道想要趁机捉拿几个新罗奸细的希望已经很小了。   毕竟,李绩他们从辽东弄回来的辽东三国中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仅仅是一个长安城,就安置了不下两万人,而这两万人大多分散在长安城里的有钱人家中。   搜城的权力云初是没有的,这需要刚刚组建的五城兵马司都督请了皇帝的命令之后才能做到。   李绩明显也想到了这个问题,答应云初从今往后尽量的不碰这个婢女,那个婢女的。   这一场闹剧中唯一有功劳的人便是郭待封,是他用身体挡住了此刻的弩箭,救了英公李绩一命。   傍晚时分,听说郭待封醒来了,李绩,程咬金,苏定方一行人就准备去探望一下郭待封这个有功之臣。   至于云初拿郭待封替李绩挡箭这件事,众人都当做不存在,云初也不在乎这点功劳。   只要有功劳,就必定是武将们的,这一点,李绩,苏定方,程咬金他们早就形成了共识。   郭待封差点死了,云初见到他的时候,这家伙面如金纸,虚弱的连话都说不了,因为,老何在治疗毒伤的时候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大量的放血,另一个就是大量的灌皂角水催吐。   因为是弩箭造成的外伤中毒,自然只有放血这一条路好走,手段虽然粗暴了一些,终究还是救了郭待封一命。   “不要怨恨,这就是你的命,他不喜欢你,至少没有要你命的心思。”   李绩当着郭待封跟云初两人的面,干脆把话给说开了,希望郭待封不要心生怨恨,也希望云初能够手下留情,莫要专门针对郭待封下毒手。   “你明明可以用手抓住弩箭的,偏偏要拉我过来受罪。”郭待封有气无力的道。   云初瞅着郭待封道:“自从听闻你要去辽东寻回契苾何力老将军,我原本只想着看看你的热闹就好了。   没想到今天竟然出现了刺客,心头一软,就拉你过来顶缸,免了你郭家的灭门之祸。”   郭待封疑惑地道:“怎么说?”   云初冷冷的道:“我不说,自己没事干多想想,能不能想通关我屁事。”   郭待封见云初一脸的冷漠,虽然他很不喜欢云初,但是,不知道为啥,他竟然相信云初说的话是真话。   就艰难的冲着脸色惊疑不定的英公道:“求英公为晚辈解惑。”   苏定方在一边道:“老夫等人也不清楚,好好养病,趁着养病的功夫多想想,平日里没事就不要出门了。”   苏定方说完话,就拉着李绩,程咬金离开了房间,云初临走的时候瞅着郭待封道:“落入陷阱而不自知的蠢货,与你为伍真是太丢人了。”   说罢就关上门离开了,而躺在病榻上的郭待封强撑着身体怒吼道:“你倒是说出来啊……”   云初出门之后发现李绩一群人已经走的不见了踪影。   云初当然不会直接告诉郭待封契苾何力的失踪,几方面势力交战的结果。   皇帝之所以任命契苾何力留在辽东,最看重的就是契苾何力此人足够忠诚。   之所以要把足够忠诚的契苾何力留在辽东看管昔日高句丽人的地盘,就是因为高句丽旧地,有大量的铁矿。   这就是高句丽人数百年来可以跟中原王朝对抗的底气所在,就是因为高句丽的兵甲雄于新罗,与百济,这才造就了,高句丽在那座半岛上,可以压制的新罗人喘不过气来。   所以说,谁成了安东都护府的都督,谁就等于掌握了高句丽人的遗产,这是一件非常明朗的事情。   此次东征,基本上所有的将军们都派人参加了,但是,唯有一个家族没有向辽东派遣出一个子弟。   无军功者,不得赏,这是大唐一向的习惯,长孙无忌一直只赞成有限度的东征,他认为,皇帝李治还是应该执行太宗时期的骚扰政策,通过突袭,边境骚扰这样的政策疲敝高句丽之后,再一鼓而下,绝对不是李治执行的军事冒险。   如果此战李治失败,那么,就证明李治还没有长成为一个真正的帝王,长孙无忌甚至可以趁着李绩战败的机会,重新夺回监国大权。   可惜,李治打赢了,大唐军队以摧枯拉朽之势,以最短的时间,最小的代价,一气平灭了辽东三国,继而让李治的威望达到了登基以来的巅峰。   辽东三国的大败,也相当于长孙无忌的失败,皇帝与长孙无忌多年以前就建立起来的深厚情谊终于出现了一条巨大的鸿沟。   在这种状况下,长孙无忌就必须为庞大的长孙氏寻找一条安稳的退路。   一向掌控了大唐半数铁器生产的长孙氏,一向以河北赵州为家族基地的长孙氏,首先看重的便是高句丽这片盛产铁矿的地方。   所以,契苾何力的失踪,云初认为必定跟长孙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现在就等着长孙氏图谋高句丽故地呢,只要开始图谋,基本上就可以坐死就是长孙氏在害契苾何力!   不仅仅云初这样看,李绩,苏定方,程咬金也是这般看待的,所以,薛仁贵,裴行俭,云初三人打死都不肯再回辽东去追查契苾何力失踪一事。   所有人都相信,契苾何力必定会活着回来的,这也是军队,皇帝一定要隐瞒这件事的原因所在。   一旦契苾何力死了,朝堂上必定会出现一场你死我活的争夺。   自从契苾何力失踪这件事被人广而告之之后,郭待封自己跳出来要去辽东追查契苾何力失踪一事,其实大家都挺支持的,毕竟这样做了之后,好歹可以给朝廷遮羞。   如果郭待封追查不出来,再杀了郭待封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也是一桩喜事。   这样的大事情,众人自然不肯告诉郭待封,毕竟,李绩,苏定方,程咬金这些人眼睁睁的看着郭待封自投罗网而一言不发,打算看着他家破人亡,现在被云初说破,也是心生愧疚,自然不会把事情的利害告知郭待封。   看样子,这个疑惑会让郭待封烦恼一生。   毕竟,以他那点智慧,就算以后长孙无忌被李治两口子干掉了,他也不会想到自己要去辽东救援契苾何力的事情,竟然跟长孙氏有关。   云初今天拿他挡毒箭,真正算的上是郭待封的救命恩人,只是别人都清楚,只有郭待封一个人还在埋怨云初办事一点都不讲究,抓着他一个人往死里整。   既然来了太医院,云初就顺便看了一眼贺兰敏之,这一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贺兰敏之躺在病床上,全身上下被包裹得如同木乃伊一般。   见云初进来了,就冲着云初笑道;“多谢云侯帮助某家成就好事!”   云初一听,吃惊的道:“你居然已经拿下了?”   贺兰敏之嘿嘿笑道:“终究还是费了一番功夫。”   云初钦佩的拱手道:“佩服,佩服。”   贺兰敏之也很有礼貌的回答道:“小道而已,不值一提。”   云初指指他身上的纱布道:“伤势又重了。”   贺兰敏之笑道:“降服蛮荒烈马,不可能不受一点皮肉之伤。”   云初皱眉道:“就是不知道你二姨会如何看待这件事,我觉得她可能会不高兴。”   贺兰敏之道:“这是我这个当外甥的在给阿姨添光彩呢,以前,她总说我不像一个男子,这一次,我总算干出来了一些男子该干的事情,她应该夸奖我的。”   云初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跟贺兰敏之交谈,遂钦佩的拱拱手,就离开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这个年是没办法过了   在大唐时代,能被云初称之为军中袍泽的只有各个折冲府里的府兵。   至于各个将军,大帅们麾下的亲兵,那就不是袍泽,人家效忠的只会是自家的主上。   就像云初麾下的不良人一样,只认云初一人。   今天,跟这些大帅亲如一家,亲卫们自然也算是同一个战壕里面的兄弟。   等到明天跟他们的主上闹翻了,分分钟就跟你刀兵相见,砍你的时候不会有半点的情谊。   这些人往往只看重自家的利益,只要主上振臂一呼准备造反,他们立刻就是绝对的主力人手。   所以,契苾何力的亲卫死了一千人,除过契苾何力的族人,没人在乎。   契苾何力能不能活,就看最后皇帝跟长孙无忌他们的博弈状况如何了。   看到这一点的人虽然不多,却还是有一些的。   当然,这些人中间不包括他郭待封。   以他的本事还当不了一个侯爷,没有本事当侯爷,偏偏占据了高位,还是一个一心想往上爬,有野心的,这种人的下场一般都不好。   万年县,长安县联合封闭坊市并没有找到可疑的新罗人,不过,尉迟恭家里的异族婢女,下人,被尉迟恭的儿子,尉迟宝林审问之后,全部给杀了。   李绩家里的,苏定方,程咬金家里的倒是没有杀,只是全部低价给处理了。   云家一个异族婢女,仆人都没有,所以没有这方面的需要,皇帝当初在封爵的时候,也有人口赏赐,云初拒绝了分配给他的奴隶,只接收了灞上封地里的一些封户。   就因为李绩被刺杀一事,导致长安城的奴隶买卖再一次遭受了重创。   王家三兄弟手里的很多奴隶,都有砸在手里的危险。   云初给温柔跟狄仁杰讲述了自己从太医院听来的,贺兰敏之浴血奋战的故事之后,就算是温柔跟狄仁杰这两个离开沉稳的家伙听了,也咂舌不已。   想想都可怕,那个时候的贺兰敏之断了一条腿,十根手指上有八根手指的指甲刚刚剥落,在一条腿打着石膏的状态下,还能降服那个跟豹子一样的吐蕃女子,在场的三人除过说一声钦佩之后,实在是无话可说。   跟贺兰敏之相比,徐继业只能算是一个纨绔子弟。   马上就要到年关了,云初估计长安城的争斗也应该消停下来了。   跟温柔以及万主簿商量了一番之后,就再一次下发了一些过年的物资,钱财赏赐之后,万年县提前三天锁厅,不再办公了。   县衙这边不再忙碌了,县衙里面的官吏们却又要开始忙碌两个大食堂以及上元节庆典的事情了。   这个属于挣钱,跟他们是不是官吏没有任何关系,当然,这句话不知道别人信不信,至少云初是相信的。   天下美食出长安,长安美食尽在大食堂。   小年之前,晋昌坊,光福坊的大食堂就已经把广告打出去了,于是,长安城的水门开始络绎不绝的往长安城运送牛,羊,猪,鸡鸭鹅,鱼,以及数不清的野味。   开始几天,晋昌坊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那些活物只要进入了晋昌坊,就没有活着的可能。   等血腥气散去,晋昌坊又被浓郁的煮肉香气包围起来了,这股子香气内容很复杂,不管是喜欢吃哪一种肉的人,都能在这股子味道中找到自己喜欢的。   一个带着一头肥胖的过份的巨熊的青衣人,就站在大厨房的后堂笑容满面的瞅着眼前堆积如山的炸鱼。   即便知道这些肥腻腻的厨娘们往油锅里的丢的是鲤鱼,他也装作看不见,只要看到胖厨娘们从巨大的油锅里捞出一条条被炸的酥香的鲤鱼,他就高兴。   眼前这个占地超过一亩地的地方,各种肉食堆积如山,是真正的堆积如山,而不是一个形容词。   “陛下,这些人要在送灶君之前,要处理数量多达十二万斤的鲜鱼,您目前看到的仅仅是六处工坊中的一处。”   云初不知道李治为什么会突然降临晋昌坊,不过,人家既然来了,就要让人家看的清楚,看的仔细。   “十二万斤?这么多吗?”   “陛下有所不知,关中人以前对于吃鱼这事不是那么热衷,嫌弃鱼腥味,也嫌弃鱼的刺多,自从大食堂推出红烧鱼,糖醋鱼之后,长安人才开始慢慢接受吃鱼了。   只是,必须要大食堂将鱼处理好,配好料,他们拿回去往锅里一丢,再加水咕嘟一下,就是一顿美食。”   李治瞅着那边堆积的熟牛肉道:“不会是耕牛吧?”   云初笑道:“微臣有几颗脑袋敢去触碰耕牛,这些牛都是来自于吐谷浑跟陇右高原。”   李治抚弄着巨熊的脑袋道:“是徐敬业卖给你的?”   “英明不过陛下,确实有一部分来自于吐谷浑大非川,另一部分则来自于河州。”   李治呵呵笑道:“不聋不哑,难做翁姑,朕现在就是一个不说话的翁姑,你们就胡作非为吧,迟早有一天御史会注意到你的行为。   想要赚钱,就老老实实的赚钱,别等到御史言官的弹劾奏章上来了,别说朕没有警告过你们。”   云初连忙道:“如何是胡作非为呢,原来一个人都没有的地方,现在多了很多的牛羊,而这些牛羊再送到长安,就能减少很多粮食消耗,这可是于国于民都很有好处的事情。   现如今,万年县已经找不到巴掌大的一块空闲地,百姓们恨不得把棉花种到自家的炕头上。   都是一群饿害怕的人,现在蒙陛下洪福,不但吃得饱,穿得暖不说,偶尔还能有一两口肉食进肚子,有口酒喝,对百姓们来说,就是难得的盛世,也是陛下的功德。”   说着话,就拿起一大块熟牛肉又对李治道:“这样的一块牛肉,足够让一个成年男子精力充沛的吃三天,可以省下很多的粮食。”   李治笑道:“谬论,谁都知晓肉比较好吃,也抗饿,可惜直到目前,只有你万年县的一般百姓能一年到头吃上几口肉,也算难得吧。”   李治说着话,再次拍拍巨熊的脑袋,可是,巨熊依旧对眼前堆积如山的肉食不为所动,甚至一个劲的催促李治快走,它对云初的记忆太深刻了,那一顿揍造成的疼痛感,已经烙刻在它的记忆中了。   眼见巨熊如此懂事,李治就更加喜欢这头知进退的巨熊了。   “如此说来,仅仅是过节,长安城就要消耗掉五十万斤各种肉食?”   云初点点头道:“其实还是少了,如果按照微臣的计算,百万人口的长安,在过节的这一个月里,至少应该消耗一百万斤各种肉食才对。   如今,只消耗这区区五十万斤,实在是太少了。”   李治也若有所悟的点点头,他今日在晋昌坊看到的肉食虽然很多,平均到整个长安城的人口头上,确实算不得多。   “不能期望全天下的郡县都如同万年县,只希望全天下的郡县都能向万年县看齐。   如果其余郡县能有万年县三成的富足,我大唐的国力必将再上一个新台阶,我们也就能做更多的大事。”   虽然已经成侯爵了,云初依旧拿不准李治所说的大事是啥,不过,就连皇帝都说是大事,那应该是很大很大的事情才对。   皇帝今天是来大慈恩寺还愿的,他在自己的母亲塑像前发过誓,也不知道是什么誓言,如今,应验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个应验法,听娜哈说,供品非常的丰盛,布施也堪称豪奢。   这一次是皇帝独自一人来晋昌坊,武媚没有来,就连李弘这个太子也没有跟着。   他好像就是来看肉的,看完就走,话语间也没有透露太多的有用信息。   很随意的一次视察……但是,皇帝这种生物从来不干没有目的的事情,他的一言一行,随时随地都会被人解读出很多种版本。   毕竟,全大唐的人都要看他的眼色活人呢。   小年这一天,大唐宰相,户部尚书、太子詹事、检校太常卿,申国公,驸马都尉高履行被人刺杀于皇城,安上门大街尽头的典书坊,头颅不翼而飞。   根据勘察过现场回来的狄仁杰说,驸马都尉被砍头之后,依旧盘腿坐在蒲团上,血溅到了房梁上,尸身不倒,手中握着一本孔颖达编纂的《五经正义》书页上滴血不沾。   “谁干的?”云初吃惊之余忍不住问狄仁杰。   正在吃胡饼的狄仁杰道:“我要是知道案子不就破了吗?不过,有一点很清晰,凶手是高相的熟人,而且死于猝不及防之下。”   温柔皱眉道:“为什么杀高履行?他最近在办什么事情?”   狄仁杰见云初,温柔两人都开始逼问他,就摊摊手道:‘想知道就去查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温柔鄙夷的道:“你是自称这世上就没有你破不了的案子吗?”   云初忽然对温柔道:“如果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人,你在看书,我突然挥刀砍掉你的脑袋,你能做到尸体不倒吗?”   温柔摇头道:“不知道,那时候我已经死了,不过,我可以保证,你突然杀我的时候,我一定是毫无防备的。   咦?你的意思是说,杀高履行的人,他跟高履行的关系必须达到我们兄弟这种程度才成是吧?”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丧心病狂的交易   高履行幸好是死在了皇城里边,要不然云初就会跟着一起倒霉。   显庆二年十二月二十三日,高履行被人谋杀于皇城官署,终年六十一岁。   虽然已经到了锁厅的时节,皇帝还是宣布废朝三日,赏赐东园秘器,命九品以上官员登门致哀,而后又命宫中女官到驸马府督理丧事,以少牢之礼祭祀。   同时,高履行被追赠为开府仪同三司、并州都督,谥号为定。   在皇帝宣布这些消息的时候,高履行的人头依旧没有找到,根据宫门局老黄的说法,人头这东西不算小,再加上会有浓郁的血腥味,想要带出皇城的可能性不大。   所以说,高履行的人头还在皇城里。   温柔说,人们对于高履行的死亡有很多很多的猜测,但是,唯独没有什么人建议把这件事一查到底。   “大部分人认为这是皇后下的毒手,他们认为当初皇后上位之时,长孙无忌是反对的,而高履行恰恰是长孙无忌的表弟,都属于外戚集团……”   “一个人被谋杀了,难道说第一要事不是揪出凶手吗?怎么封诰反而走在了前面,连谥号都已经弄好了。”   云初对这件事极为不解,因为他从史书上得知,这个高履行可没有参与任何叛乱,相反,还是太宗皇帝极力夸赞的一个人。   “不管怎么样,高履行死了,跟他这个人有关的所有事情也会慢慢的死掉,所以呢,我以为,从肉体上抹杀一个人的存在,实在是一件非常非常快捷而又方便的事情。”   温柔的话听起来很糙,然而,这就是很多人选择杀人这条路的理由,而且,理由听起来似乎和充分。   感叹完毕之后,三人就结伴去了公主府,皇帝旨意上说的很清楚,九品以上官员都需要去公主府吊唁。   高履行嫁给了东阳公主,这是太宗皇帝的第九个女儿,生母不详,不过,这个东阳公主却是李唐皇家少见的好女子,一生没有传出绯闻不说,生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据说都是高履行的。   这就非常的难得了。   幸好,这一次去吊唁高履行的时候,大家只是吊唁上一炷香,行一次大礼就可以了,不用如同参加尉迟恭葬礼一样要缴纳进门钱,更没有李绩,程咬金,苏定方这样的老帅检查礼单,否则,长安城里的好多官员可能会直接破产。   云初一向认为,大户人家的女子,以及公主这一类的女人是没有什么人类正常感情的。   这些人都在为家族活着,至于丈夫这个东西实在是可有可无。   云初是侯爵,有资格亲自接受东阳公主的谢礼,死了丈夫的东阳公主年岁并不大,也就是四十岁左右,头上插着白色绢花,身上披着麻布孝衣。   不知为何,云初从东阳公主的眼睛里没有看到半分悲伤之色,想反,她已经把这一场吊唁活动,当成了一个巨大的交际场所。   跟云初交谈的时候,她明显的更加关心棉纺织产业对大唐的影响,以及,如何可以快速,安全,准确的介入到棉纺织行当中,而不是她丈夫的头颅在什么地方,有没有被野狗啃食。   云初算是看明白了,她那个没脑袋的丈夫越是死的凄惨,她就能向皇帝李治提出对她高家更加有利的条件来。   对于申国公府来说,高履行的死,就是一头巨鲸之死,只有这头巨鲸死亡了,高家的那些小杂鱼才能吃的饱饱的。   不过啊,云初还是表示理解,毕竟,东阳公主只给高履行生了三个孩子,但是,以孝子身份为高履行披麻戴孝的人足足有十三个,最大的一个胡须都有半尺长,似乎比东阳公主的岁数都大一些。   鉴于东阳公主是一个很上进的公主,云初也没有隐瞒,特意留在人家的内宅讲述了半个时辰的棉纺织业。   从棉花的种植,到大田管理,再到丝绵的产生,最后到丝绵的无数种使用方式。   从公主府出来的时候,云初大拇指上套着一个斑驳的扳指,这是一个很好的东西,可以在拉弓射箭的时候保护手指不会被弓弦割伤。   这是太宗皇帝奖赏给高履行的,如今,东阳公主把这东西当做谢礼送给了云初。   这枚玉扳指应该是经过了战火的考验,上面有无数条被弓弦割出来的伤痕。   战乱时期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好东西,玉扳指是青玉制作的,如果这个东西没有经过太宗皇帝之手的话,云初都不屑要这个东西。   “怎么样?”温柔把玩着云初新得到的扳指问。   “就如同你们所预料的那样,这又是一场交易,长孙氏交出来了高履行。”   温柔将玉扳指套在拇指上道:“起因还是契苾何力?问题是契苾何力现在在那里?”   狄仁杰道:“快出现了,只要契苾何力出现,就证明这一场明争暗斗,陛下赢了。”   温柔不屑的道:“长孙无忌最失策的地方就是小看了皇帝,他应该在皇帝准备东征的时候,极力阻挠的,但是,他自大的以为太宗皇帝麾下名将如云,猛将如雨的时代都办不到的事情,对于军事一窍不通的皇帝也办不到。   他却忘记了,太宗皇帝当年东征之所以失败,是被辽东的严寒给阻止的。   自从皇帝有了棉袄这种御寒东西,以及火药这种可以节省攻城时间的利器,在战场上的优势太大了。   皇帝麾下的三十八万大军的力量,远超太宗皇帝的二十六万大军。   他赌输了,现在,就等着皇帝将他长孙氏一点点的生吞活剥吧。”   公主府距离皇城不太远,而温柔跟狄仁杰都对贺兰敏之的战绩非常的感兴趣。   他们两个很想实地观摩一下贺兰敏之的英勇事迹,毕竟,这样勇猛的事情突然出现在一个喜欢男扮女装,喜欢跟男人假扮夫妻的人身上,实在是难以理解。   云初就带着他们两个走了一遭太医院。   如今的太医院,已经成了大唐医疗水平最高,医疗器械最齐全,护理手段,消毒手段最高的一座综合性的大型医院,而大唐人也开始接受远离家人,居住在太医院里接受治疗的医疗方式。   老何最近正忙着向皇帝上疏,希望能够提高太医署的地位等级,最好能将太医署从太常寺里剥离出来,最终让太医令的职位与太常寺卿平齐。   这是一门水磨石功夫,太医令的品级是从四品,而太常寺卿是从三品,如果太医署想要从太常寺剥离出来,就等于大唐朝廷在三省六部九寺五监一台之外,又要多出来一署。   这几乎是天大的事情,需要老何整理太医署能动用的所有力量,在经过多年的筹备跟发展之后才能成功。   老何以为,长安城里至少需要五座类似太医院的医院才能满足百姓们的治病要求,其余各个道,州,县,也应该建立起相应的医疗体系。   如此,才能在预防疫情,收治百姓,减少病患死亡的最好手段。   其中,重中之重便是太医院准备将儿科,妇产科推出来,以达到减少新生儿死亡率,提高产妇存活率的目的,继而为大唐增加人丁。   当然,这些建议都是出自云初之手,老何毫无愧色的全盘消化之后,就果断的以自己的名义写了奏疏。   这一份非常有水平的奏疏经过御史台审核之后,那些大佬们惊讶的认为,老何这份奏疏是绝对的高屋建瓴之举,以前一个混子一样的家伙,突然提出来一个宰相级别才能考虑到的奏疏,说老何有宰辅之才也不为过。   唯一让朝中大佬们不满意的是,老何竟然提出,儿科,妇产科这些事情大多跟妇人女子有关,不想跟朝廷其余的部门一样,受皇帝管辖,希望能邀请母仪天下的皇后殿下为升级之后的太医署署长。   唯有如此,男医者才好真正介入儿科,妇产科,才不会被礼法所诟病。   说实话,大唐稳婆的能力莫要说云初看不起,就连太医署的医者们也已经诟病良久了,尤其是孙神仙常年行走于乡野为百姓诊病,在看到孕妇在稳婆的招呼下生孩子的残暴场面后,早就看不顺眼了。   也第一次,提出来了,医者父母心无关男女,这个思想概念。   即便是如此,那些孕妇们可以接受孙神仙给她们接生,因为孙神仙是神仙,却很难接受别的男子给她们接生,有一些更是宁死不从。   早晨才跟顿珠胡混一场的贺兰敏之睡醒之后,发现病床边上竟然站着三个人,而这三个人都俯视着他,目露钦佩之色。   云初他是认识的,其余一胖一瘦两个青年人他却从未见过,不等他说话,云初就拉起他的手腕诊脉,诊脉完毕之后对那一胖一瘦两人道:“我说他现在的身体精力充沛,只要骨骼愈合之后,依旧是一条龙精虎猛的汉子,你们信不信?”   温柔认真的点点头道:“不信都不成啊,伤成这个鬼样子,还夜夜笙歌,钦佩之至。”   狄仁杰也点头道:“天赋异禀,常人难以企及。”   贺兰敏之笑着将后背靠在床头笑眯眯的对云初道:“想不想学?我教你啊。” ###第一百三十八章 孕妇惹不得   说实话,不论是云初,还是狄仁杰,亦或是温柔都挺想学的,可惜,他们的自尊不允许他们这样做,所以,齐齐的摇头。   床笫之事对于男子来说本身就是不公平的,人家女子没有持久这方面的忧虑,所以,这事就完全成了男子的问题。   大自然很担心自己创造的族群灭亡,就特意在生殖的过程中给了一个很大的奖赏——愉悦感。   云初相信,如果没有这点愉悦感,人类早就在诞生之初就消亡了,毕竟,在漫长的野蛮时代里,身体相对瘦弱的女人跟毫无战斗力的孩子,对于强壮的男人来说就是巨大的负累。   也就是因为如此,贺兰敏之的话对男子来说很具有煽动力跟诱惑力。   不得不承认,不再把自己装扮成二刈子的贺兰敏之,确实算的上是一位非常英俊的男子,再加上他多年养成的贵气,以及本质邪魅的气质,确实是一个很有本钱的大唐青年。   “你以前不是这副模样啊。”云初疑惑地问道。   贺兰敏之笑道:“我有一个朋友告诉我,士不可不弘毅,他还说我有很远的路要走,不能胡闹了,云侯,昔日的胡闹行径给你带来不少麻烦,还请见谅。”   云初怒道:“你早变成目前这副模样多好,至于把自己弄得身败名裂的吗?”   贺兰敏之愧疚的朝云初拱手道:“惭愧,惭愧。”   温柔一本正经的道:“古人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现在也不晚。”   狄仁杰也道:“确实如此,周国公身居高位,稍有变化,想必陛下与皇后定会看在眼中,不日定有重任托付,某家在这里先恭贺周国公前途无量啊。”   这些话放在以前说,只会招来贺兰敏之的喝骂,今天的贺兰敏之却似乎觉得这都是好话,笑吟吟的,大大方方的接受了狄仁杰的祝贺。   就在四个人谈笑言欢的时候,吐蕃女子顿珠却一头闯进贺兰敏之的房间。   看到云初也在,顿珠的笑脸立刻就拉下来了,指着云初对贺兰敏之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吐蕃话。   贺兰敏之竟然也叽里咕噜的用吐蕃话回应顿珠,虽然他的吐蕃话说的磕磕巴巴的,但是,顿珠明显听明白了,不再恶狠狠地对待云初,如同一只温顺的小羊羔一般伏在贺兰敏之的怀里,看云初三人的目光里尽是厌烦。   不用贺兰敏之解释,云初三人就知晓顿珠姑娘应该是嫌弃他们害了人家的好事。   准备离开的时候,就听贺兰敏之对云初道:“云侯,这个女子我要定了,别的东西我也要定了,若云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贺兰敏之日后定当百倍报答。”   云初瞅着正在被顿珠姑娘舔耳朵的贺兰敏之道:“关我屁事。”   说完,就跟温柔,狄仁杰离开了病房,门才关上,就听到了顿珠姑娘的惊叫声。   三人没有听人家墙根的习惯,离开太医院的时候,狄仁杰叹息一声道:“这个家伙变得跟疯了。”   云初笑道:“他难道不是变得越来越正常了吗?”   温柔咬着牙道:“疯子突然变成了正常人,才是最可怕的,我们需要跟这个家伙做一个切割吗?”   云初摇头道:“我们只是旁观者,最多在他走进岔路的时候调整一下他的方向就是了。”   狄仁杰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云初跟温柔两人道:“我怎么感觉你们两个比贺兰敏之还要疯狂呢?毕竟,人家只不过是一个疯子,你们两个却想着如何控制疯子。”   温柔笑道:“既然你这么认为,那么,你不妨保持清醒一些,如果我们真的疯了,你记得要把我们拉回来。”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了她的帐房都要回头留恋的张望。   她那粉红的小脸好像红太阳,她那美丽动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每天看着那动人的眼睛和那美丽金边的衣裳。   我愿抛弃了所有跟她去放羊,我愿她拿着长长的皮鞭不断重重打在我身上……   我愿她拿着长长的皮鞭不断重重打在我身上……”   云初忽然唱起了一首曲调简单,却非常好听的歌谣。   对于云初的才华,不论是温柔还是狄仁杰从不怀疑,即便是这种毫无韵脚可言的乡间俚语凑成的歌谣,也有一种不同以往的美感。   这首歌真的很好听,歌词其实也很美,除过最后两句类似阳关三叠的重复语句让人受不了之外,算是乐府乐工们梦寐以求的好东西。   “为什么要让自己的情人用长长的皮鞭,重重的鞭打呢?道理在何方?”   温柔在听完歌谣之后,立刻发问。   这时候,太医院里的一扇窗户突然打开,顿珠赤裸的上身就突兀的出现在窗口,毫不掩饰的自己美好身体,冲着云初大声叽里咕噜的说吐蕃话。   随即,同样赤裸着上身的贺兰敏之也出现在窗口,冲着云初大笑道:“知我者,云初也。”   随即,就关上了窗户。   温柔好半天才从震惊的情绪中走出来,瞅着云初道:“你在为这一对奸夫淫妇唱赞歌?”   云初大笑道:“这就是野蛮人的爱情,我们应该用这首歌将贺兰敏之跟顿珠的爱情故事传播成传奇。”   好半天回过神来狄仁杰道:“我刚才说的话丝毫不影响你的心绪,你依旧在盘算着怎么才能让你的计划继续走下去是吧?”   云初笑道:“每一个行当都有自己的极致追求,不管是什么样的道路,走到了极致都是传奇。   不这样对不起我们先前的付出,也对不起贺兰敏之的执着的追求。”   狄仁杰叹息一声道:“现在才发现,你才是世上最疯的那个人,为了给长安贴满金箔,你真的是无所畏惧啊。”   云初点点头道:“有人说过,不疯魔,不成活,我的目标太大,如果连这么一点疯魔劲头都没有,谈什么成功?”   温柔道:“我还是想把这首曲子的最后一句改一下,长长改成小小,重重改成轻轻,否则,这首歌传到外边去,别人听了会觉得非常奇怪。”   云初挥挥手道:“随你的便。”   “毕竟我也修改了,安上我的名字成不成?”   “没问题,只要你喜欢,跟别人说这是你写出来的都没有问题。”   在狄仁杰鄙夷的目光中,纠结了良久的温柔最后还是摇头道:“我终究还是不够无耻。   如此大俗大雅的曲子,我写不出来,也谱不出这么好听的调子。   你们等等我,不要跑那么快。”   在嘻嘻哈哈的争论中,三人离开了皇城。   就在云初他们离开皇城的时候,云初在皇城中唱的那首歌已经有人唱给武媚听。   歌曲刚刚开始的时候,武媚还听得一脸沉醉,这首歌虽然用词很直白,但是配上曲调之后,就变得优美动听了。   不过,当她听到阳关三叠那个部分的时候,脸色立刻就变了,愤怒的对女官道:“这个二百五在讽刺本宫呢。”   听曲子听得入迷的女官不解的道:“奴婢愚笨,没有听出来。”   武媚怒道:“他在讽刺本宫昔日驯马的旧事!”   女官连忙在脑子里回溯了一下歌词,很快就发现了不妥之处,遂咬牙道:“长长的马鞭,重重的鞭打,这不合适,要不然命他修改过来?”   武媚怒道:“修改,你以为这件事就能如此轻易地揭过吗?”   女官低声道:“命李义府弹劾他,然后把他交给大理寺审问,最后砍头,抄家!”   武媚瞅着这个跟随了自己多年的贴身宫人道:“还不至于如此。”   说完话就在女官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道:“你也学会如何在我面前替别人求情了?”   女官嘿嘿笑道:“云初是皇后能看的入眼的极少数的几个人,如果因为一首曲子里无关紧要的几个词就下狱,也太冤枉了一些。   还有,就算皇后想要除掉云初,也过不了陛下那一关,皇后何苦跟陛下作对呢。”   武媚叹口气道:“我这该死的身子啊,怎么又有了呢,难道说,本宫这一辈子都只能留在这后宫不断生子吗?”   女官小心的抚摸着武媚的肚皮道:“这是皇后的福气,也是陛下的福气,更是大唐的福气。”   武媚轻声道:“产一子,两年光阴不在啊,人生不过数十年,又有多少个两年可以浪费呢。   罢了,罢了,派人告诉云初那个二百五,如果不想跟本宫作对,就把他那个可恶的歌词给本宫修改过来,如果不能让本宫满意,本宫现在就把他的长子指为驸马!   去匹配萧淑妃生的那两个贱种。”   女官闻言,想想那两个过的连宫女都不如的公主,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连忙道:“他一定会改过来的。”   女人怀孕之后,脾气就很难控制,虞修容现在就是这样,今天早上吃早饭的干呕了两声,就立刻套上马车纪王府拜访老神仙。   结果,被老神仙摸脉摸出来了喜脉。   回到家里,就看啥都不顺眼,导致娜哈带着三个小的全部都遛着墙根跑路了,根本就不敢往虞修容跟前靠。   等虞修容从幸福的长考中清醒过来之后,就对守在身边的紫鹃道:“去,把温夫人,狄夫人,以及公孙娘子请来,家里准备饮宴。” ###第一百三十九章 如何狩猎聪明人   只要有了身孕,虞修容就会戴上一条极为老气的淡青色抹额,上一次就是因为戴了这条抹额,让她一举得到了一对儿女,这一次,她准备将昔日的荣耀再现一下。   可惜的是,孩子的月份太小,就连孙神仙都摸不出来到底是一个还是两个。   摸摸自己扁平的肚皮,虞修容再把胸部往上托一下,笑吟吟的对胆战心惊的娜哈道:“过来,你这孩子又疯跑,头发都乱了。   将并排坐在床沿上的四个孩子收拾的如同仙童,仙女一样,虞修容这才满意的拍拍手,示意他们四个可以去院子里玩耍了,这样,刚刚进门的温柔夫人,狄仁杰夫人,再加上公孙她们进门的时候正好可以看到金童玉女般的四个孩子。   而她正好在这些人夸奖完孩子之后出来谦虚几句,然后再恰到好处的说出自己又怀有身孕的事情,这样就能再引来一波赞叹。   别看这样的事情听起来很没意思,很幼稚,在贵妇人这个圈子里,偏偏这才是大事。   当家主妇能生育,这对一个大家族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如果能一口气生出七八个嫡子嫡女的当家主妇,就算是当家男主人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就算家里进来了小妾,也一定是战战兢兢地不敢有半点造次。   一旦子孙开枝散叶了,这样的当家主妇,绝对是凝聚家族团结的顶梁柱。   如果这个主妇再长寿一些,毫无疑问就是这人世间最有福气的女人。   想到这里,虞修容再摸摸自己扁平的肚子,恨不得立刻就鼓起来,这样才有更多的威风。   耳听的公孙的大嗓门已经在院子里响起,虞修容整理一下自己的坠马髻,脸上带着微笑就迎接了出来……   此时此刻,云初正在大食堂的后厨招待武媚身边最不起眼的一个女官,非常的恭敬。   别人或许会认为武媚身边的大嬷嬷们才是皇后最看重的人,云初通过李弘知晓,只有这个叫做春的女官,才是武媚最信任的人。   因为,只有这个春嬷嬷才有资格给睡着的武媚盖被子,也只有她才有资格替武媚梳头,甚至在皇帝不在的时候,跟武媚躺在一张床上陪睡。   春嬷嬷长得一点都不好看,虽然叫嬷嬷,年纪却只有二十一二,身高体健手脚粗大的很像是一个粗使丫鬟。   武媚在进宫之前就没有丫鬟,在贞观十一年进宫之后才从浣衣局分派到了这个春丫鬟。   从那以后,春丫鬟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她,不论是在太宗才人宫,还是到感业寺出家,亦或是重见天日,最后荣登皇后宝座,陪伴她的都是这个从春丫鬟变成了春嬷嬷的女子。   说起来很没道理,春嬷嬷之所以喜欢来云初家里,最大的原因竟然是只有在云初这里,她才能痛痛快快的吃一顿肉,再带回去好多好吃的肉。   自从自己伺候的主子被皇帝从感业寺迁徙出来之后,春嬷嬷就对钱这个东西没有半点兴趣。   在她看来,与其给她一块金子,真的不如给她一块同等重量大小的美味的肉。   于是,只要春嬷嬷说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说话的时候,云初一般都会把她带到大食堂的煮肉区。   这里肉一般都是堆积如山的,而今天,因为马上就要过年了,春嬷嬷看到十几万斤商品熟肉堆积在院子里的时候,就像看到了天堂。   她本来就是穷人家的孩子,根本就享受不来那些富贵的汤汤水水的东西,她只认肉!再好,再名贵的羹汤,也比不过扎实的肉块。   看到如同进入了米仓的老鼠一般的春嬷嬷,云初心头升不起任何想要结交这位春嬷嬷的心思,真正是一点都没有。   春嬷嬷是一个比较笨的女人,而她偏偏又是一个知道自己是笨蛋的女人。   所以,只要离开武媚身边,她就会把自己遇到的人与事情在回去之后,一字不落的给武媚复述一遍。   春嬷嬷比较笨,可是,没有人敢说武媚是一个笨蛋,所以说,想要骗春嬷嬷,就等于在骗武媚。   云初在面对武媚这个鬼女人的时候不敢冒任何的险,只能顺着人家的心思,带她走一遭晋昌坊的肉山。   “皇后说,你在皇城唱的那首歌最后部分在笑话她!”   春嬷嬷一手抓着一根硕大的脆皮猪肘,一手捏着一条五斤重的炸鱼,嘴里说着话,眼睛却死死地瞅着箩筐里大块大块的牛肉。   “冤枉,绝无此事啊,那不过是一时兴起,随口哼出来的蛮夷小调,绝无暗讽皇后之意。”   这么笨的女人,却是宫廷里面,地位最高的十个人之一,论到品级,人家是四品,宦官,宫女中的最高品级的持有者。   “皇后宽宏大量的原谅你了,不过,你要把最后那句话里面隐射皇后的字拿掉。   快一点,现在就改,我好回去禀报皇后知晓。”   云初当然知道哪里不对,就迅速把温柔帮他改回来的字词加上去,还重新唱了一遍。   春嬷嬷强忍着口水,固执的跟着云初学唱了一遍,就让云初转过身,背着跟她说话。   事实上,从转过身之后,云初就一句话都没有说,春嬷嬷也一个字都没有说,云初只听到春嬷嬷狼吞虎咽吃肉的声音。   等春嬷嬷吃的开始打嗝的时候,云初就反手把自己的酒壶递给春嬷嬷,告诉她,里面装的是香甜的米酒,此时,正好用来润润嗓子。   又是一阵吨吨吨的喝水声过后,云初听到了一阵撕咬猪蹄筋的声响,晋昌坊的卤猪蹄名满长安,其中最好吃的部分就是猪蹄里面的蹄筋,肉烂而蹄筋还有少许的嚼劲,吃起来咯吱咯吱的很有成就感。   春嬷嬷啃蹄筋啃了老长时间,云初估计,这又是四个猪蹄下肚了,还都是最好吃的前蹄。   春嬷嬷是云初见过的最爱吃肉的人之一,也是最会吃肉的人之一,只要看看脚下那些被她啃得一丝肉都不剩的光骨头,就知晓,在吃肉这件事上,她绝对是认真的。   “前几日,晋昌坊购置了一些驴子杀掉之后煮肉,没想到驴子的肉煮出来之后,味道格外的好,嬷嬷不妨尝试一下,在顺便给皇后带回去一些。”   云初积极地给春嬷嬷建议驴肉,因为这东西将是晋昌坊肉食产业中重要的一环,这东西比牛容易饲养,而且还可以当劳力牲口用,是一种很好的肉食。   “在哪里?”春嬷嬷吐掉一块骨头才问。   “随我来!”见春嬷嬷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云初就领着她穿过林立的肉山,来到另一片摆满大笸箩的地方。   “全部都是瘦的,不好吃!”   云初笑着徒手撕下半扇驴排骨,分给了春嬷嬷一半,自己拿着另外一半开始狂啃。   吃肉这种事情一个人吃其实很没有意思,尤其是在肉多的吃不完的状况下更是如此。   云初在撕咬驴排骨的时候,还掏出一头蒜递给春嬷嬷道:“一口肉,一口蒜,堪称人间绝味。”   春嬷嬷嫌弃蒜的味道大,不过,见云初把一头蒜丢进嘴里,再咬一口驴肉大嚼的样子过于诱人,也就试着往嘴巴里丢蒜瓣再吃肉。   这一吃,就停不下来了。   等半扇驴肉吃光之后,云初已经吃不下了,春嬷嬷也差不多了,吃肉大会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然后,云初搬着一个大竹筐,跟在春嬷嬷身后,不断地给春嬷嬷介绍肉食的种类,再替春嬷嬷接着她挑选的肉食。   不一会,箩筐就装满了,春嬷嬷还是意犹未尽的瞅着眼前丝毫不减少的肉山。   云初道:“竹筐还有。”   春嬷嬷道:“皇后从不允许我拿超过一箩筐的东西。”说完话,虽然依旧流连忘返,还是果决的离开了大厨房的煮肉区。   目送春嬷嬷坐着马车离开了晋昌坊,云初这才松了一口气,刚才跟愚笨的春嬷嬷在一起,让他满身的聪明劲毫无用武之地,整个过程拿出来的全是吃肉的硬实力,这比跟李绩这样的老贼交锋都要来的惊险。   主要是春嬷嬷这样的人太值得收买一下了,云初一路上都在强力克制自己不要生出这样的心思,这才让他感到疲惫不堪的。   之所以会强力克制,是因为他隐隐觉得这他娘的很可能就是一个陷阱,一个来自武媚的陷阱,云初甚至以为,所有想要收买春嬷嬷为自己办事的人一定都死的很惨。   当一身肉味,满嘴蒜味的春嬷嬷回到武媚身边的时候,武媚被春嬷嬷身上的味道熏得干呕两声,示意她站在门外,这才问道:“把我的话给云初带到了吗?他是不是不承认在隐射本宫?”   春嬷嬷打一个长长的饱嗝道:“是的,云初说绝无隐射皇后之意,还当场把最后一句话给改动了一下。   变成了“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武媚点点头道:“还不错,从暴虐变成了情人间的调情,总算是跟整首曲子合拍了。   对了,除过这些他都对你说了一些什么话?”   春嬷嬷道:“云初说驴肉好吃,驴肉伴着蒜瓣一起吃更好吃,然后就陪着奴婢吃了半扇驴肉。   奴婢还给皇后带回来了一箩筐。”   武媚没好气的道:“那一箩筐肉就赏你了,云初就没有说别的?”   春嬷嬷摇头道:“没有,就陪着我吃肉来着。”   武媚叹息一声道:“这世上的聪明人越来越多了,也越来越不好骗了。” ###第一百四十章 被古人演变   云初回家的时候,看到虞修容喜滋滋的。   问过之后,才知道她怀孕了。   而且已经广而告之。   这就是大户人家嫡子的福利,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就已经被众人所知。   所以,这样的孩子会带着祝福降生,然后开始自己的人生,这就是儒家世界里的礼的一部分。   所有的嫡子女都会有一个非常完整的记录。   万年县的户曹,其实也有这样的记录,只不过,这种记录也仅仅针对于一户人家的长子,一般情况下,在长辈去世之后,长子基本上会拿走这一户人家近乎八成以上的财富。   而八成,是一个基本数,也就是说,在分家的时候,长子至少会拿走八成,这就是大唐律法规定的,名曰嫡长子继承制度。   大唐的第二任,第三任皇帝都不是嫡长子,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极度认同这个嫡长子继承制度。   在大唐朝廷上,人们在讨论律法的时候,谈论最多的却是人情,所以,人情便是律法的补充。   自从韩非子确立了法家学说之后,经过千年的发展,当法家学说抵达大唐时代的时候,人们已经认识到仅仅用条文来约束所有人的行为,这是不可取的。   所以,当虞修容开始确立云瑾的嫡长子地位的时候,云初是不怎么愿意的。   然而,身为大唐土著的虞修容却认为这是内宅最重要的一件事,必须从一开始就让孩子们知晓,哪些是他的,哪些不属于他。   “云瑾的名字已经上了史官们的册府元龟,已经注明了是蓝田侯一脉长子元孙,如果不能在一开始就定好规矩,以后就没有规矩可言。”   “最没用的孩子才需要父母的特殊照顾,争气的孩子会把这种照顾认为是累赘。”   “夫君这样赤手空拳就能打出一一片天的人终究是极少数,如果用您本事来衡量以后的云氏子孙,必定会酿出大祸来的,早点定下规矩比较好。”   云初回头瞅瞅趴在一张桌子上啃果子的儿子,叹口气道:“用那些没有多少用处的东西,换你禁锢一生,儿子,爹爹对不住你。”   虞修容不满的道:“夫君为何这样说美玉儿?”   云初捏着虞修容的下巴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待到大鹏簸却沧溟水的时候,你所在意的所有东西都将在大鹏的双翅之下化为齑粉,你所认为的重要东西,都会在巨鲸起伏的时候被巨浪吞没。   鸿鹄在意的是青天,大鹏恨的是天空太低,而巨鲸只有在大洋中浮沉,才觉得畅快。   人之所以为人,之所以为百兽之灵长,就是因为他能化身鸿鹄,鲲鹏。   你说在意的鸟笼子,养不出这些东西。”   虞修容笑道:“妾身不过是内宅的一介妇人,自然不如夫君有鲲鹏之志向。   妾身尝闻,男子为天,女子为地,这天地之间才是人求活的地方,夫君为高,妾身为低,咱们家的孩子以后还会有,不是所有孩子都能跟着夫君翱翔于九天之上,总会有一些只能在矮树上蹦跳觅食的草鸡。   所以呢,夫君尽管带着他们高飞,飞不动的就跟着妾身守着这点家业,也能快活一生。   另外,娜哈这孩子可不愿意去当什么佛国的女王,跟佛国女王相比,她更加关心明日早上吃啥。”   听了虞修容的话,云初愣了一下,他一直觉得娜哈这孩子乖巧且听话,就一心想着为她安排一个最好的未来,从未想过这是不是她喜欢的未来。   今天,被虞修容的话给提醒了,他觉得很有必要跟娜哈这个孩子好好地谈一下,而且决定,不管今天娜哈说了啥,他都不准备动怒。   其实云初已经发现了,大户人家似乎更加能够接受自家孩子平庸这个事实。   相反,小户人家才把一心向上爬当做命一样的去追求。   云初进了娜哈的闺房。   说实话,自从娜哈长大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踏入妹子的房间。   娜哈的房间因为装饰了太多的松软的东西,导致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糖果盒。   地面是厚厚的能把脚掌陷进去的柔软地毯,墙上挂着厚厚的毯子,即便是不小心撞到上面也感觉不到疼痛,床榻上铺满了雪白的毯子,云初用手按一下,发现手掌就会陷入床榻。   这间屋子里唯一跟云初有关系的是一柄棒子,一挂皮鞭,剩下的便是堆积如山的各色玩偶,其中以花熊玩偶最多。   云初拍拍身边的包裹着厚厚棉花的凳子,示意娜哈坐过来,不知为何,娜哈挪动着身体很小心的坐到云初身边。   不等云初发问,娜哈立刻抱住云初道:“哥哥,我以后一定好好地跟着慈云大师念经,不偷懒了。”   云初甚至都记不起自己上一次拥抱娜哈是啥时候,总觉得女孩子大了,就该跟父兄保持距离。   这可不是来到大唐之后才有的习惯,而是从骨子里是这样认为的,也就是说,如果娜哈跟云初一起生活在那个世界里,云初也会这样做的。   云初就像抱着小时候的娜哈一般,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道:“不喜欢念经,我们就不念经了,等慈云大师云游归来之后,哥哥就不让她进门。”   “真的?”娜哈扬起小脸惊喜瞅着云初,半天才小心的道:“哥,我不想离开长安,也不想离开哥哥。猴子阿爷总是告诉我说,我以后一定会成为戈壁上最尊贵的王……可是,我不想离开你,离开嫂嫂,离开大头娃娃,离开美玉儿跟彩云儿……哥,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云初叹口气道:“不离开长安,就不离开长安,但是呢,女孩子长大了就要嫁人,不能跟哥哥过一辈子。   等你有了心上人,你就只想着早日离开哥哥,去过自己的小日子……”   这一天,云初跟娜哈说了很长时间的话,平日里话就多的娜哈,则吱吱喳喳的跟云初说了好多有用,没用的废话,云初都认真的听着,时不时地给她一些过于幼稚的想法做一些完善跟建议。   跟娜哈一起被虞修容叫唤出来吃晚饭的时候,云初就已经做出了决定,准备跟玄奘大师好好地谈一次。   至于老猴子是没办法谈的,这个老家伙活着的唯一理由,便是把娜哈送到神的位置上。   今天的晚饭,一家人吃的有滋有味,尤其是娜哈似乎解开了心结,变得活泼起来了,同时,胃口也变好了。   老猴子是一个感觉灵敏的人,对于娜哈重新变得天真烂漫这件事,他有些忧虑。   不过,云初不管他,他有什么梦想是他的事情,娜哈需要有条件的接受,绝对不会全盘接纳。   虽然长安最近总有一些不好的消息传来,然而,新年,还是如约而至。   首先在长安城炸开的喜事,便是晋昌坊似乎有无穷无尽的肉食以低价敞开了向百姓们供应。   当晋昌坊售卖熟肉的摊子出现在长安,万年两县的各个坊市的时候,晋昌坊弄来的五十万斤肉食,两天之内,就被售卖的干干净净。   即便是如此,还有很多人翘首以盼,希望晋昌坊还能推出更多的肉食。   在肉食买卖火爆的同时,长安城里的东西二市,以及被重新设定的两个新的零售商业坊市,晋昌坊,光福坊也人满为患。   城外的草市子被云初设定在了曲江里,牲口市场被设立在了长安县的光明里。   有了这些东西,万年县总算是有了一点像样的商业,这些商业活动基本上覆盖了长安人的衣食住行四个门类。   也就是通过整合这些商业活动,云初赫然发现,这四门商业,才是世上最赚钱的行当。   不是说它们的利润有多高,而是它们的数量实在是太庞大了。   然而,最赚钱,最大宗的货物却在长安,万年两县设立的棉纺织作坊之内。   这里的棉布,已经随着东西南北方的商贾们的运作下,已经出现了占领关内市场,并开始向外辐射的商业之路。   目前,棉布最大的对手便是百姓们织造的麻布,关内因为种植了大量棉花的缘故,挤占了种麻的空间,导致麻布业在关内彻底的溃败。   云初相信,只要长安的棉纺织作坊里的棉布价格再低三成,麻布这个行当很可能就会从关中消失。   不能织造麻布,这对关中妇人的就业是一个很严重的打击,毕竟,在关中男子耕田为养家,女子织布为赚钱,如今,关中没有种麻的田地了,导致御史言官如今正在猛烈地攻击棉纺织作坊,他们坚定地认为——不能与民争利。   所有人都承认棉纺织作坊这种集体织造行当很赚钱,然而,很多有识之士则认为,即便棉纺织作坊赚更多的钱,也不能将麻布行当赶尽杀绝。   他们还指出,因为不能织造麻布的缘故,很多女子的处境凄凉不说,为此自戕者,不知凡几。   他们说的话都是真话,因为失去了麻布织造带来的这一份利益,继而没有了活路,自杀的女子确实不少。   新的,更好地行业取代了旧有的行当,原本上,云初认为这是一种可以理解的优胜劣汰的行为。   现在,出人命了,棉纺织行当就算再好,利润再高,在英明的李治眼中,也不如那些人命重要,因为,李治以为,再多的钱,也比不上他李氏皇朝的根基来的重要。 ###第一百四十一章 火药的新用法   云初在过年的时候不想工作,他很喜欢大唐,也非常的享受自己在大唐拥有的一切。   以前过年上班,是上级要求的,因为上级也不想在过年的时候上班,就把这一阶段本来应该是他分内的事情安排给了下级。   所以,对一个街道办事处主任来说,只有在过节值班的时候,他的权力才是最大的,甚至可以协调公安,消防,城管等等部门的值守人员来应付突发事情。   在大唐的前几年,云初就没有好好地跟家人过过一个安静祥和的年,也因为虞修容总是保持古代女子特有的恭顺理解的态度,让云初觉得自己过年上班是一种上进的表现。   现在不同了,已经成侯爷了,地位足够高了,权力也足够大了,可以学学自己昔日的上级,把自己应该干的活计分派给下级,也给他们一个表现上进精神的机会。   晋昌坊今年的上元灯会,开的那一年都早,从除夕的前一天就开始,准备维持到正月二十日才停止。   在今年这个超长的上元节庆祝活动中,内容之丰富,参与人员之多,为历年之最。   看到万主簿跟刘义他们送来的节目单子来看,今年的游园活动已经变成了一个全国性的游园活动,又因为有高句丽,百济,新罗旧地以及吐蕃,于阗,龟兹,疏勒,康国,石国……等等地方的土风表演,晋昌坊的这个舞台甚至可以称之为国际性的舞台。   身为大唐人的云初,决定在今年,也带着家人好好地享受一番游园带来的乐趣。   就在云初开心的将自己手里的活计全部安排下去之后,准备带着家人好好过年的时候。   李治也是这么想的。   然后,狂怒的云初就不得不在除夕夜披上自己沉重的铠甲,全副武装骑着枣红马去太极宫上班。   李绩的马车在一声巨大的轰鸣声中被炸成了碎片!出事地点依旧是皇城。   李绩现在一般没事不出门,不过,因为身上挂着开府仪同三司的头衔,除夕日的时候,还是要勉为其难的参加一下兵部,工部,将作等部门的内部表彰大会。   名单都是拟定好的,只需要李绩这个地位最高的人念一下,再说几句勉励的话,大家就能分了伙食尾子之后,愉快的回家过年了。   李绩的马车是皇帝赏赐的,就是上一次班师回朝的时候,皇帝跟他一起乘坐的那一辆,仪式结束之后,皇帝就把这辆本来只能是皇帝乘坐的车驾赏赐给了李绩。   成了李绩家最能拿得出手的好东西,同时,也成了李绩名义上管理的兵部,工部,将作这三个部门最能拿得出手的精神奖励。   今年在这三部门中功劳最大的毫无疑问就是工部员外郎崔谢,此人在过去的两年中,与都水监这个掌管船运与水利的部门合作,征发怀、郑、汴、滑、卫五州三万人,疏通了汴渠。   解决了堰口阻塞,黄河水不能引进入渠道,漕运就会中断的大麻烦。   可以让运河继续发挥‘其四野则畛畷无数,膏腴兼倍……煮海为盐,采山铸钱。国税再熟之稻,乡贡八蚕之绵入京的重任。   如此大功,必当重谢,于是,李绩的马车就成了送工部员外郎崔谢回家的礼器。   然后,就在崔谢感激的垂泪,众人羡慕的眼红的场面下,车驾才走出百十步,就在一声轰鸣中,被炸成了碎片,马夫被炸的肠破肚烂死于当地,而工部员外郎因为身处爆炸中心,被炸的四分五裂的,拼凑都没办法拼凑出一具完整的尸骸……   皇帝给云初的旨意是披甲进宫,毫无疑问,那就是要求云初全副武装进宫。   所以,在云初提着马槊进入皇城的时候,就被守在皇城门口的李绩的人给叫去了左领军卫的衙门。   李绩这一次虽然属于死里逃生,不过,李绩这一辈子死里逃生的次数很多,所以,这一次依旧很平静,并没有把自己差点被炸死的事情当一回事。   “让火药延时爆炸很难吗?”李绩坐在上首,见云初进来了,就直接问道。   云初也没有废话,见李绩的桌子上放着几管火药,就取过一管子,问杂役要了一根时香,然后就把时香跟火药捻子连在一起,最后点燃了时香,将火药放在一个空桌子上道:“一炷香之后爆炸。”   众人瞅着冒着袅袅青烟的时香,一个个脸色大变,李绩亲自走过来,看了看,然后对云初道:“应该还有更加精确地法子。”   云初点头道:“如果找到好的高手匠人,可以将时间控制在呼吸之间。”   李绩探手捏熄了时香,然后转过身对在场的武将们道:“武人以后还是骑马吧,也少去一些乱七八糟的地方。”   然后,挥挥手,就示意云初可以去太极宫了。   云初知道李绩之所以把自己抓来弄这个简单的谁都能想到的延时装置,无非是想把云初的嫌疑给清洗掉。   就算云初最近跟武将们走的不是很近,李绩还是相信,云初不会杀他。   进太极宫的时候,云初发现宫门局局长老黄竟然守在大门口,虽然他臃肿的身上披着甲胄很可笑,在看到宫门口如临大敌的模样,云初实在是笑不出来。   “是英公在爆炸案发生之后,就向陛下建议,准许你,薛仁贵,裴行俭,郭待封等军中十二员大将,进入禁中,护卫陛下。”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句话,里面的内容却不少,不得不说,在拍马屁跟洗清自己嫌疑的事情上,李绩做的远比云初他们这些年轻人做的好。   十二员猛将能够获准进入大内宫禁,这说明什么?说明皇帝对于李绩依旧非常的信任。   虽然十二员猛将在遇到大内里面的一万两千名禁军依旧是被乱刀砍死的下场,而这一份信任,对于李绩来说已经足够,甚至能从这件事上窥探到皇帝的一些小想法。   云初跟郭待封两人被分配去了东宫保卫太子李弘。   郭待封的身体依旧很虚弱,就在两人在侍者的引导下去东宫的路上,郭待封沉默不语,不过,他胯下的战马,向后退了一些,比枣红马向后半个马身。   大家都是侯爵,平日里郭待封最在乎这个,现在,他已经能很安静的做到退让,这很难得。   在两人抵达东宫,等候太子接见的时候,郭待封忽然道:“虽然至今,郭某还是不晓得云侯为何会拿我挡箭,郭某却从中感受到了来自云侯的善意。   所以,心中不但毫无芥蒂,还心生感激,这件事一定要跟云侯说清楚。”   云初漫不经心的道:“你的长处本就不在政务,为何不干脆学雁门郡公只当一个纯粹的武夫呢。”   郭待封道:“自从火药这个东西出世以来,武夫的作用已经微乎其微,勤学苦练二十载,抵不过一枚炸弹。”   “炸弹不过是一种武械,既然你已经知晓火药的厉害,为何不去仔细地研究一下火药的用法呢?   等你真正掌握了火药的用法,你就不用再觉得你打不过薛仁贵,打不过裴行俭,打不过我,毕竟,我们三人也是血肉之躯,在火药的轰鸣声中,不会比你好到哪里去。   说句大实话,火药出现的目的,就在于终结猛将。”   两人说话的功夫,李弘从里面走了出来,原本听说云初来了,李弘很开心,突然发现郭待封也在,李弘立刻表现得规规矩矩。   “见过太子殿下。”   “云侯,郭侯免礼,有您两位在身边,孤无忧矣。”   李弘的年纪虽然还小,却已经有了太子的模样,此次见面,还是云初从辽东回来之后的首次见面。   对于自己回来了,李弘就不肯再去云家这一点,云初很是欣慰。   自从他听了娜哈的建议弄死了一大堆人之后,就留在东宫里勤学苦读,再就是侍弄满东宫的白菜,圆白菜跟洋葱。   就是因为有这些东西存在,李弘虽然很久都没有出现在人前,人们却通过白菜,圆白菜以及圆葱对他这个大唐下一代太子抱有极大的期望。   两个太子太傅中,不论是李义府,还是上官仪,都对李弘这个太子赞誉满满,说的最多的不是这个太子的聪慧,而是太子的愿意脚踏实地做学问,做事情的态度。   轻易地将聪慧这两个字,放在一个年幼的孩子身上,并非什么好事情,早慧必伤这样的事情,在大唐,在史书上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李弘并没有派云初跟郭待封两人去守门,而是备下酒菜邀请两位侯爷廷宴。   所谓廷宴就是一边喝酒一边吃东西,一边说学问的一个场面。   太子李弘一向是以虚心求学著称的,现在,遇到了两位从辽东战场下来的悍将,如何能放过这个机会呢?   这是非常正式的场合,还有秘书监的人坐在一边专门记录这一场廷宴活动。   在此次廷宴上,李弘只是偶尔发问,主要回答的人却是郭待封,辽东战场给郭待封留下了太多太多难以忘怀的记忆,所以,在不知不觉间,就讲述的眉飞色舞不说,还因为太子殿下不经意的夸赞,就忘记了太子殿下今日提供的酒是——杀毒药。 ###第一百四十二章 皇家夜宴   李弘跟云初启程去大内去参加皇族夜宴的时候,郭待封已经喝醉了,李弘派人将郭待封安置在东宫,他如今还没有太子妃,所以,可以留外男在东宫住宿。   东宫的禁卫萧嗣业眼巴巴的看着太子跟云初并骑去了太极宫,拱卫在他们身边的人足足有两百。   云初也看到了萧嗣业。   是李弘特意指给他看的,他希望能在某一个合适的时候,把他招纳进太子六率。   李弘没有乘车,自从听说李绩的车驾被炸飞之后,李弘就决定放弃车驾。   “师傅,那种一坐上车,就怀疑底下有炸弹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我还年轻,啥都没干呢就死掉,实在是太亏了。”   云初瞅瞅李弘身边的人,再看看他们的站位,就对李弘道:“想不想感受一下被刺杀的感觉?”   李弘摇头道:“不想,这事最好永远都不要发生。”   云初道:“别以为你身边有两百人保护你就非常安全,别以为你以后不坐车你就很安全,甚至不要以为只要依仗别人,就能护得住你的安全。”   李弘道:“可是,我是太子啊,没必要亲自上阵杀敌吧?”   云初笑道:“你知道我的武功为什么会这样高?”   “我听娜哈说,是因为师傅你天赋异禀。”   “狗屁的天赋异禀,我武功之所以这么高,完全是因为怕死的缘故。   以前在西域的时候,我跟娜哈无依无靠,想要活下去除非自己变得强大起来才成。   所以,对于能变强的机会从不放过,为了变强我几乎是无所不用其极。   弱小的时候,我打不过大人,我就用毒,后来就利用地势,再后来就利用机关,仰仗武力是我成年之后的事情。   那么,你现在来告诉我,一只羊怎么样才不会被狼吃掉?”   “把双角磨得锋利,把四肢变得有力,如果不成,就干脆变成狼,如果还不成,就把别的羊送给狼吃。”   云初笑道:“你看,你目前的强大就在于嘴巴上,还不到可以实施的地步,既然有了这些想法,有机会就要试试一下,看看那种效果更好。”   李弘笑道:“如果长安县目前也归师傅代管的话,师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云初笑道:“我会非常的高兴。”   “父皇好像不怎么喜欢野心勃勃的人。”   “我对长安城的野心从未改变过,你师傅我的野心始于长安,也将止于长安。   有野心并不一定就是坏事,只不过我们需要对野心上好枷锁,如果野心没有枷锁,将会燃气滔天大火。”   李弘点点头,这才是他需要的廷宴,而不是在哪里听郭待封漫无目的的吹嘘。   从东宫到太极宫只有一墙之隔,很久以前,李承乾就是从这座长乐门杀进了太极宫。   可惜,也仅仅是进来了,然后他的部下就全部死在了这里,四千太子六率将士,无一活命。   通过长乐门进太极宫的时候,云初四处打量一下这里的地形,然后对李弘道:“这里是一片死地。”   李弘点点头,没有回答。   今晚是皇族夜宴,本来没有邀请虞修容跟李思,后来,不知怎么的,虞修容,娜哈,李思也突兀的出现在宴会名单上。   李思的头发稀稀疏疏的,脑袋又大,女孩子的一些装饰物插不上去,本来想给这个孩子戴一头假发的,李思不喜欢,因为那东西戴上之后又闷又热,还痒,尤其是虞修容手里的大量假发,大多是猴子毛制作的,李思根本就戴不住。   今晚的场合与以往不同,李思必须打扮的贵气,才不会招来其余皇族女子的讥讽。   “没人敢笑话思思。”娜哈拿起一张口媒子轻咬一下对虞修容道。   虞修容抬头看一眼刚刚咬过口媒子的娜哈,立刻就抓住她的耳朵,用手帕把她嘴巴上的颜色给擦掉了。   “你的嘴唇粉粉润润的最好看了,咬这些东西做啥?”虞修容说着话,就往娜哈的脖子上戴了一条粗大的金项圈,回头又给李思也戴了一个。   娜哈想把带着玉锁的金项圈摘下来,她觉得这东西又重又傻,又难看。   她想戴哥哥给的东海珠子串。   没想到虞修容又给她跟李思头上插了两朵珠花,娜哈的是桃花枝,李思脑袋上顶着一朵含苞的莲花,这东西很大可以把李思的大脑袋映衬的小一些,最重要的是,这东西上有带子,可以系在下巴上。   等两个小姑娘穿上文文静静的襦裙之后,立刻就有三个丫鬟过来帮虞修容整理危髻。   这东西需要假发来帮助,在用了足足两斤假发之后,虞修容的危髻就弄好了。   娜哈,李思两人对于虞修容的妆容很是羡慕,那可是真正的浓墨重彩,头上有两斤假发不算,还插着金步摇,凤钗,珠花,后脑位置还有一面金质的扇面屏风。   等一切都收拾好了,这三人才在云家两个孩子的哭声中乘坐着侯府的马车,缓缓地驶向太极宫。   太极宫里灯火通明,云初按着腰间的横刀随着李弘踏进太极宫的时候随便扫视了一眼,就发现场面安静下来了。   因为整座大殿之上,全副武装的只有他云初一人。   身材小小的李弘站在他前面,所以,身着铠甲的云初显得极为壮硕。   皇帝,皇后还没有来,这里自然是李弘最大,而李弘好像并没有心情跟在座的皇族人打交道,轻声咳嗽一声,就坐到了左手的第一个位置上。   在京城的王不多,纪王李慎算是李弘之下最尊贵的一位王爵,所以,他的位置在李弘之下。   云初没有见到废太子李忠,估计以后也见不着了,当初显赫一时的雍王,如今名不见经传的鄱阳王李素节在,他看起来身体很不好的样子,短短时间里就咳嗽了好几次。   看样子自从萧淑妃这个母亲病死之后,李素节这个儿子也快要病死了。   杞王李上金很懂事,见太子殿下来了,就急忙离开座位,给李弘这个弟弟请安。   李弘很有风度的也问候了李上金,兄弟两说了一些连云初这个外人都感到尴尬的话语之后,就回到了座位上。   看着李上金的背影,云初觉得自己以后应该不会有跟这个人打交道的机会。   武媚对于任何不是她生的儿子,都没有好感,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云初又放眼看了一下在座的李氏宗亲,他还是觉得自己没有跟这些人打交道的必要,反正武媚以后会把这座大殿上的人清理干净的。   等薛仁贵等十个悍将披着铠甲进入太极宫的时候,大殿里就变得安静极了,落针可闻。   云初敏锐的发现,依旧有人开始哭泣起来了,只是不敢出声,只是默默地流泪,就像一只只待宰的羔羊。   更多的人身体抖动的如同筛糠。   所以,在大唐当皇族,还真得不是一件让人羡慕的事情,在大军远征辽东这两年里,武媚带着李义府,许敬宗干了很多事情,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重新修订了李氏族谱,重新录入了一遍册府元龟。   修订李氏族谱的过程中,很多皇族从谱系上消失了,在重新录入册府元龟的时候,也有很多的勋贵从上面消失了。   消失的可不仅仅是名字,倒霉一些的,甚至连肉体也一并消失掉了。   随着桌案上的金钟响了一下,李治在一众宫人宦官的簇拥下进入了太极宫。   刚刚坐下的李治就很自然的瞅了右手第一位的位置上,那个位置原本是长孙无忌雷打不动的位置,今天,那个座位上坐着驸马都尉长孙冲。   “舅父身体有恙?”   长孙冲连忙抬起跪坐的屁股,拱手道:“前日偶感风寒,到今日上午,身体发寒,原本想着来太极宫与陛下共叙亲情,没想到,倒了下午就感觉身体沉重,昏昏欲睡,为了不把病气过给陛下,就派遣微臣前来领受陛下的美意。”   李治抬手道:“来人啊,命太医署前往国舅府上问疾,若有所需,宫中药库尽管用来。”   长孙冲拱手谢过,就再一次跪坐在右手第一的位置上,脑袋低垂,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李治又对披着战甲守卫的太极殿四周的十一个武将道:“唤诸位爱卿前来,只是为了预防万一,并非是为了守卫,来人啊,给诸位爱卿看座。”   随即,就有宫人宦官们抬来了十一套桌椅,放在皇族亲眷座位的后方,因为都穿着甲胄,不好跪坐,所以坐在后方居高临下的瞅着这些强装笑颜的皇亲们。   十一个悍将,就是十一头嗜血的猛虎,当这些人坐在位置上,将腰间的横刀摆在桌面上,准备随时爆发的样子,更让皇亲中的胆小者面如土色。   云初的前边便是太子李弘,两人相距不过一丈,一旦有变,云初很有信心将李弘划定在自己的保护圈之内。   云初以前看过一副叫做《韩熙载夜宴图》的模仿画作,那幅图画上的夜宴与今日这个高规格的夜宴明显不同。   一个是纵情欢乐,一个是惊恐万分。   可惜,今晚这样的场面,见不到阎立本,如果他在的话,应该可以绘制出一副更好地夜宴图。 ###第一百四十三章 皇家夜宴(2)   跟李治这边欢乐的宴会场面不一样,武媚这边的宴会场面太吓人了。   李思将脑袋埋在虞修容怀里,根本就不敢抬头看,倒是娜哈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瞅着剑气纵横的舞蹈场面目不转睛。   虞修容轻轻地拍着李思的后背,安慰着这个胆小的孩子,一柄尾部拴着丝带的长剑从虞修容耳边飞过,在半空中折返飞向高空,在力竭快要掉下来的时候,又被丝带扯到一边,打着旋重新回到剑姬的手中。   这些剑姬们的手法并不好,很多妇人好不容易弄好的发髻被长剑斩断,披头散发的坐在那里,捂着嘴巴尽量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还有一些妇人被这些系着丝带的长剑给弄伤了,最严重的一个脸上镶嵌着一柄长剑,不论剑姬怎么抖动丝带都扯不回来。   妇人发出的惨叫声被剧烈的鼓声遮盖住了,两个健壮的宫人,从那个妇人脸上拔下长剑,匆匆的拖出去了。   那个脸上中剑的女人虞修容认识,是刚刚死去的驸马高履行年迈的母亲。   虞修容也被刚才那一剑吓得面色惨白,于是,娜哈就从后腰扯出一根棒球棍,离开了她的座位,拎着棒子站在嫂嫂跟李思身后,她早就想好了,要是再有哪一个该死的剑姬敢把长剑丢过来,她就准备砸回去。   一阵剧烈的鼓声响过之后,场面终于恢复了安静,武媚瞅着下边那群惊慌失措的妇人轻笑一声,指着怒气冲冲的娜哈道:“你站出来干什么?”   虞修容想要拉娜哈一把,却被娜哈闪开,她瞅着皇后道:“我要打死刚才把长剑朝我嫂嫂丢过来的那个贱婢!”   武媚笑道:“你可打不过她。”   娜哈道:“让她出来,你看我能不能打死她。”   武媚大笑道:“一场剑舞,满座皆惊,你倒是一点都不害怕。”   娜哈还要说话,虞修容连忙拉住娜哈冲着武媚笑道:“皇后莫要怪罪,这孩子一向顽皮,被玄奘大师跟孙老神仙给宠坏了。”   武媚瞅着虞修容道:“你不用把玄奘大师跟孙老神仙拉出来为这只炸毛兔子求情。   她是什么性子本宫清楚,就是这样的性子才招人喜欢。来人啊,将方才惊扰了蓝天侯夫人的贱婢斩首!也为在座的各位赔罪。   来来来,我们共饮此杯,以安纷扰之心。”   两仪殿中的妇人纷纷举杯,短短时间,这些妇人似乎已经调整过来了,虽然面色惨白,该有的礼数一点都不缺少。   酒杯才放下,就有宫人端着一个红漆木盘走上两仪殿,将盘子里栩栩如生的人头拿给武媚看。   武媚冲着娜哈道:“现在,你满意了吗?可千万不要去玄奘大师,跟孙神仙面前说本宫的不是哟!”   武媚的话说的很是俏皮,可是,盘子里血淋淋的美女人头却是活灵活现的,临死前惊恐的表情栩栩如生。   不知为啥,武媚以为一颗人头就能吓住娜哈,却不知娜哈见过的被砍下来的人头,比武媚见过的都要多,要知道,娜哈在练习丢石头的目标,就是一颗颗腐烂的人头。   死人头上的装饰依旧很整齐,看来,刽子手在剁脑袋的时候刻意保持了这种完整。   于是,娜哈就瞅着武媚道:“请皇后把这颗人头赏赐给我吧。”   武媚道:“你要来何用?”   娜哈双手合十,眉心的莲花纹显现,凝声道:“我要把她的人头还给她的身体,否则,不入轮回。”   武媚道:“为本宫作舞。”   娜哈笑道:“好的。”   娜哈这些年跟着公孙学会了很多种舞蹈,只是,每一种舞蹈都跳不好,即便是她认为最拿手的佛舞,娜哈也跳的乱七八糟。   虽然娜哈的舞蹈跳的跟猴子乱蹦一样,在场的所有人却看得很认真,还希望娜哈可以多跳一会,因为娜哈跳舞的时候,对她们来说,才是最安全的时候。   所以,只要娜哈快要结束跳舞了,那些妇人就欢呼着希望娜哈接着跳。   而经历了大量的活动之后的娜哈,眉心处的莲花纹红的如同血一般,似乎真的有一朵红莲在她的眉心活过来了。   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妇人忽然吟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随即,呼喝阿弥陀佛之声就响彻两仪殿,而娜哈则跳的更加起劲了,模样也更丑了。   虞修容忧虑的瞅着在场子里胡乱蹦跶的娜哈,李思却战战兢兢的从虞修容怀里转过头,看了眉头紧锁的武媚好一阵子,最终还是来到武媚跟前,小心的道:“母后!”   武媚低头看着李思,半晌,才张开双臂道:“来,到母后怀里来。”   李思一头扑进了武媚的怀里,瞅着还在蹦跶的娜哈道:“好了,我们一起听曲子吧。”   虞修容翻看一下矮几上的曲目单子,发现武媚越过了两场舞蹈,直接开始听乐府曲子了。   而那两场舞蹈一个叫做《修戈》,一个叫做《万舞》,一曲是百姓杀猪宰羊恭送出征的将士们远征的舞蹈,另一曲舞蹈则是欢迎大军胜利归来的舞蹈。   这两场舞蹈的表演者,手中都会有武器,至于到时候是杀猪宰羊,还是杀人,就很难说清楚了。   所以说,娜哈在宴会上的胡乱蹦跶,对在座的贵妇们来说,真的是世上最奇妙,最精彩的舞蹈。   当娜哈以一个雁南飞的舞蹈动作结束了自己冗长的舞蹈的时候,周围欢声如雷。   尤其是当娜哈气喘吁吁回到虞修容身边的时候,妇人们纷纷站起来,敛身施礼,还纷纷夸赞娜哈跳的舞蹈非常好看,乃是天下第一的舞蹈大家。   唯有武媚的脸色很难看,呵斥娜哈以后要多多的练习,将佛舞真正的跳出个模样出来。   娜哈很有礼貌的聆听了武媚的教训,乖乖地回到虞修容身边,而李思则瞪着一双大眼睛,顶着一朵硕大的莲花一直抬头看着母亲,眼睛一眨不眨。   武媚探出一根手指,长长的指甲从李思白嫩的脸上慢慢划过,对李思道:“你过得好吗?”   李思小心的道:“很好。”   武媚皱眉道:“你很害怕母后吗?”   李思避开武媚的眼睛,低声道:“虞阿娘说,母后很忙,没有多余的时间照看小孩子。”   武媚笑道:“母后确实很忙,你今日吃的所有苦头,以后会得到补偿。”   说着话,就把自己头上的一枝凤头钗取下来,想要插在李思的脑袋上,只可惜这孩子头上的头发很少,只好没好气的插在那朵巨大的莲花花苞上,有着说不出的怪异。   跟随时随地就会没命的以皇后为主的宴会有所不同,李治这边的宴会就显得非常热闹。   众人投壶,猜枚,作诗,喝酒,热闹的一塌糊涂。   李慎醉醺醺的站起来,手里拿着一支羽箭,晃晃悠悠的路过云初身边的时候,低声而快速的道:“如果一定要死,我希望死在你手里,别让我死的太痛苦。”   说罢,就哈哈笑着,将手中的羽箭准确的投入了放在两丈外的瓶子里。   云初瞅着李慎摇摇晃晃的身子,苦笑着摇摇头,难道说,如今皇族们的日子已经如此的难过了吗?   因为是自由活动时间,李弘就坐到云初的桌子对面,趴在桌子上问云初:“你今天的目标是谁?”   云初低声回答道:“没有目标。”   李弘道:“今年看样子不太一样了,去年过节死了四个人,都是陇西李氏的人。”   “你最近不肯去晋昌坊就跟这些事情有关吗?”   “对啊,我一个太子总是结交武将不太好。”   “我现在不是武将,是文官,麾下也没有统领兵马,你可以继续来晋昌坊。”   “那不成,我父皇多疑,我母后凶狠,我已经央求母后,请你当我的武学师傅,等我父皇准允了,我再去你家就没有任何问题,目前而言,我还是多念书,多种一些白菜跟圆葱,养一养名望。”   “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李义府啊。”   “我还以为是上官仪呢。”   “上官仪希望多多亲近父皇,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向父皇多进一些儒家之言,希望父皇仁慈。”   “你觉得谁说的话对你有好处?”   “当然是李义府,我父皇已经很仁慈了,从不杀人!要是按照上官仪说的那样做,父皇会厌恶我的。”   云初见众人都在忙碌,没人注意这边,就在李弘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道:“滑头!”   李弘愣了一下,马上瞅着云初道:“继续忍着吧,等我继承大统之后,就不用忍耐了。”   云初摇头道:“等你继承大统之后,我早就流连山水不伺候你李氏了。”   李弘吸一口凉气道:“你的意思是说,距离我继承大统,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吗?”   云初笑道:“我是给人家当臣子的,忍耐是本分,倒是你,才要多多忍耐,最好把刚才跟我说的这些屁话彻底忘记,做梦都不要说。”   李弘点点头,随手拿起桌子上用来投壶的羽箭,甩手就丢进了青铜壶里,非常的准确。   比李慎投的还要准,是一手“四不挨”,立刻引来了一群人的欢呼。   按照规则,李弘需要饮酒一尊,名曰为胜,李弘得到了一尊酒,四处看一下,大声朝坐在上面的李治道:“父皇,儿臣给您赢了一尊酒。”   李治哈哈大笑道:“既然是吾儿得来的胜酒,快快拿来,让为父饮胜。” ###第一百四十四章 皇家夜宴(3)   一阵整齐而又沉闷的鼙鼓响过,一个清丽的女声从帷幕后面传来。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二笑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随即,众人的视线就被这个女人给吸引过去了。   云初无所谓的瞅了一眼,然后,目光就收不回来了,不是他觉得这个女子有多美丽,而是这个女赫然是那个该死的新罗公主金媃筎。   一年没见,这个女人好像又变漂亮了,尤其是身着一袭纱衣之后,胸口肿胀的厉害。   这一次她没有梳高句丽发式,而是很普通的大唐发髻,所谓的大唐发式,现在全是胡人发式,汉家那种黑发飘飘的发式已经不见很久了。   她的头上顶着一枚桃子状的装饰物,长脖子全部露出来了,就是衣服的领口收的很紧,看不到衣领里面的东西。   不过,在她向李治跪拜的时候,衣领却自然的敞开了,看来,人家的衣领不是不能张开,而是要看面对的人是谁。   云初很确定,金媃筎根本就不在俘虏名单上,现在,却出现在这里,那就说明,人家早就是李治,或者武媚的人。   从今天李治专门让她出来唱歌跳舞的情况来看,这个鬼女人应该是李治的人。   李弘瞅了一眼那个女人,见云初若有所思的样子,就笑道:“你不是不喜欢美人吗?”   云初瞟了李弘一眼道:“我又不是圣人,看到美人多看一眼乃是男人的天性。”   李弘笑道:“为啥我觉得没啥好看的呢?”   云初嘿嘿笑道:“再过五年,你的眼光跟心情就会不同,到时候也就喜欢看了。”   李弘呆滞了一下道:“为何上官仪一再的告诫我要戒之在色呢?”   云初不屑的道:“他自己都有一个老婆,四个妾室,听说还买了不少的新罗婢,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李弘点点头道:“看样子他说的话没啥可信度。”   云初又道:“我告诉你啊,男人喜欢美人一点错都没有,不过,你要防备一下,别喜欢美人喜欢的连自己的初衷都忘记了,那就糟糕了。”   “我知道,桀纣,周幽王都是这种例子,都是被妖女给迷惑的晕头转向的家伙。”   云初扯一根鸡腿咬一口道:“发动一下你的小脑袋思考一下,桀纣,周幽王的权力大,还是妲己,褒姒她们的权力大?”   “自然是桀纣跟周幽王的权力大。”李弘说的斩钉截铁的。   “既然他们三个是主动的人,干啥要把亡国的责任推在三个女人身上呢?”   说到这里,云初左右瞅瞅,又压低声音道:“太宗皇帝也喜欢美人,问题是,太宗皇帝什么时候曾经被美人左右过他的心神?”   李弘将脑袋凑过来低声道:“我听东宫年长的嬷嬷们偷偷给我说,太宗皇帝遇见美人,最多连续睡三晚,如果睡某一个美人的时间连续超过三天,那个美人就会被我祖母砍死,或者毒死,总之,会找不见的。”   李弘虽然只有九岁,但是呢,说起这种事的时候跟成年男人一样的没出息,于是,云初跟李弘的脑袋月凑越近,最后两人谈话的声音,已经细不可察。   皇家的男子对于男女之事知道的很早,如果说到一些稀奇古怪的知识,正在接受礼教嬷嬷教诲的李弘的知识量可能比云初这种土鳖的知识量还要多。   宴会上的人依旧喜气洋洋的,充满了庆祝新年的愉悦感,不管这些人的欢乐情绪是真的还是假的,至少表现出来的样子是真的很快乐。   “你看啊,一个好男儿的身体是尊贵的,挑选伴侣的时候也应该慎重,别像种马一样不挑不拣的,很丢人……”   “什么种马?”一道突兀的声音突然在云初跟李弘两人耳边想起。   李弘抬头发现是他父皇,一时间吓得笑脸煞白,云初却是知晓李治是啥时候过来的,所以并不感到惊惶,而是笑嘻嘻的对李治道:“我们在讨论一些男人之间的话题。”   李治冷笑一声道:“正好,朕也是男人,我们可以一起说一说,你,李弘,先从种马说起。”   李弘很确定他爹就听见了种马两个字,马上道:“云侯的枣红马神骏无比,孩儿那里还有几匹不错的西域贡马,孩儿正在跟云侯商议,养小马驹的事情。”   李治瞅着云初道:“是这样的吗?”   云初笑道:“原本不是这样的,陛下来了之后,就变成这样的了。”   “原本你们在说啥?”   “我们在讨论男儿身体之尊贵。”   李治瞅瞅儿子,哼了一声,就去了李慎那一桌。   “陛下不太好骗,你以后还是尽量诚实一些。”云初喝一口宫廷玉液酒对李弘道。   李弘抓抓头发道:“这是一个大问题,我要好好的研究一下。”   李慎跟李治拉着手谈笑言欢,就像一对关系很好的亲兄弟。   薛仁贵面前的食物他一口都没有动,酒也没有喝一口,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皇帝身上,一刻都不曾离开。   云初相信,这家伙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皇帝一声令下,他就能在第一时间将距离他最近的纪王李慎的脑袋砍下来献给皇帝。   看到这边的和煦场面,云初不禁开始为虞修容,娜哈担心了,李治号称自己不喜杀人,然而,武媚杀起人来,她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皇宫夜宴的时间过得漫长而苍凉。   云初对于金媃筎悄悄投过来的哀怨目光视而不见。   虞修容今晚准许娜哈喝酒,于是,不大功夫,娜哈就喝醉了,这孩子也不是第一次喝醉了,好在她的酒品很好,喝醉之后除过呼呼大睡之外,没有别的出格的动作。   李思蜷缩在武媚的怀里听宫女们唱着悠扬的歌,不管这些宫女们如何卖力的演唱,李思这个时候只想回到虞修容怀里,听她唱儿歌哄自己睡觉。   虽然母亲的怀抱很暖和,也柔软,李思还是想跟娜哈姐姐一样将头枕在虞修容的腿上呼呼大睡。   在母亲的怀抱里,李思睡不着。   等又一首曲子结束,武媚挥挥手,就有女官过来牵着李思的手来到虞修容跟前低声道:“皇后有命,安定公主困倦了,云虞氏早些带公主回去歇息。”   虞修容起身朝皇后施礼,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由女官背着娜哈,她牵着李思离开了两仪殿。   除夕夜的太极宫灯火通明,黑暗处却人影憧憧,偶尔还能听到铁甲碰撞的声响。   原本呼呼大睡的娜哈不知何时醒过来了,抱着春嬷嬷的脖子道:“我们快点回晋昌坊,今晚,公孙还有一场剑舞要表演呢,我答应她去帮她。”   春嬷嬷道:“你要是能把你的嘴巴闭上,就算是帮你嫂嫂了。”   娜哈搂着春嬷嬷的脖子道:“我惹怒了皇后,有些害怕。”   春嬷嬷道:“你没有惹怒皇后。”   “不会吧,皇后都生气了。”   春嬷嬷笑道:“你还活着就证明皇后没有生气,如果皇后真的生气,你早就死了。”   虞修容瞅着春嬷嬷道:“你今天的话格外的多。”   春嬷嬷笑道:“我是一个傻子,话当然很多。”   娜哈道:“你可以跟我一起回到晋昌坊去吃肉,厨娘们今天下午蒸了好多的条子肉,上面还覆盖了一层豆角干菜,蒸熟之后,豆角比肉还要好吃。”   春嬷嬷笑道:“干菜那里有肉好吃。”   娜哈笑道:“你没吃过,怎么知道干菜没有肉好吃呢,走吧,我带你去吃,吃完就知道了。”   春嬷嬷眼看着来到宫门前,就放下赖在她背上的娜哈,对虞修容道:“我去不了,你们去欢乐吧。”   虞修容将李思抱上马车,自己也钻进马车,等娜哈跳上车辕,就对站在重重灯影中的春嬷嬷道:“十五之前,你来晋昌坊都能有一天好日子过。”   春嬷嬷没有说话,眼看着娜哈撵走了要来帮她们赶车的禁卫,自己赶着马车离开了大门洞开的宫城。   就在马车离开宫城的那一刻,春嬷嬷忍不住追了两步,然后,马上停下来,深深地看了一眼驶入黑暗中的马车,叹一口气,就将双手抱在腰上,重新走入了光明处的太极宫宫殿群。   “干豆角比肉还要好吃?”   “我是不信的。”   李治果然没有杀人,看样子他真的是不喜欢杀人,进入太极殿的男人,一个个到目前为止还活着。   大家随着音乐舞蹈,投壶,猜枚,喝酒,吃肉,场面热烈极了。   场子中间金媃筎还在跳舞,她的裙摆很大,当身体旋转起来的时候,就像是一朵盛开的白莲花。   美人力竭,拜服于地的时候,茁壮的胸口剧烈的起伏,香汗淋漓,而音乐还是没有停,于是,金媃筎就再一次站立起来,摆好姿势,再一次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传说西域有一种曲目名曰《十二木卡姆》,这是一种极为盛大的迎宾曲,一个大的曲目中间夹杂着无数小的曲目。   但凡有王宴请重要宾客,舞者就会翩翩起舞,音乐不停,舞者不停,最长者,舞蹈三日而亡,口吐鲜血,状如红花,乃是无上荣耀。 ###第一百四十五章 回人间   皇宫的除夕夜宴还算平和,如果没有高履行的母亲被剑姬误伤这件事的话,可以被称作祥和喜乐。   因为有太医署的官员在皇城值守,所以高履行的母亲文氏没有死,只是被那一剑斩开了鼻梁,斩瞎了一只眼睛,并留下一条从额头直到下巴的恐怖的伤疤。   刚刚被缝合完毕之后的模样还算不得丑,等伤疤愈合之后,因为这一剑破坏了脸部的肌肉,到时候五官就会移位,会自由生长……   在宴会上,云初一直没有理会李慎,甚至没有往他身边走的意思,他知道,这个时候的李慎已经非常害怕了,只要云初多看他一眼,都会觉得自己的生命马上就要终结了。   作为好友,云初这个时候不理睬他,离他远远地,就是对李慎这个朋友最大的温柔。   已经托付云初亲自杀他的李慎,也能从云初的行为中判断出自己是不是就要死了。   李氏皇朝一向以仁孝为立国的基础,所以,兄友弟恭是必然的一件事。   李治今晚喝了很多酒,这不是他愿意喝这么多的酒,而是在座的所有人都希望能够跟皇帝喝一杯,顺便表达一下自己的忠诚之心。   以前这种场面会让云初感觉不自在,今天不一样了,在强大的压力之下,为了保命,或者保住家里那点荣华富贵,多么无耻的话,多么卑微的行为他们都能干的出来。   云初一致认为亲吻别人脚背,是胡人才能干的出来的事情,在今晚,亲吻脚背被这些人当成了基础操作。   看着那些人的胡须蹭在地上,嘴唇如同猪嘴一般在替皇帝擦拭鞋面,云初就把李弘的脑袋转向自己这边。   “等我登基之后,他们是不是也会用胡须擦地,用嘴来舔我的鞋子?”很明显,李弘显得有些兴奋。   “擦地该用抹布,刷鞋子的时候就用刷子,胡须擦不干净地面,嘴巴上的口水只会弄脏你的鞋子。”   “可是,我父皇看起来很是享受啊。”   “没错,那是因为你父皇是最强大的一个人,如果那一天不再是最强大的了,那些人今天有多卑微,以后就会有多猖狂。”   “是这个道理,要不我到我父皇那边去,看看他们会不会舔我的鞋子……放心,离开这里我就把鞋子丢掉。”   “错,你现在应该等那些人亲吻完你父皇的鞋子之后,就举杯感谢他对你父皇的忠诚。”   “不是吧,我要跟那些刚刚舔完我父皇鞋子的嘴巴,一起喝酒,这岂不是说我也舔了我父皇的鞋子?”   “我记得有人曾经在成年之后还伏在高祖皇帝怀中吃乳,你记得这个人是谁吗?”   李弘瞅着云初道:“那叫‘跪而吮上乳’,你以后最好把这事忘记,我父皇要是听到了,一定会砍掉你的脑袋,而我现在就想砍你的脑袋。   太羞耻了。”   “我在问你这样做的效果好不好,没打算揭开你李氏的伤疤,你父皇现在至高无上,你是不是应该过去平息一下那些人的怨恨之心。   我不知道别人舔舐了鞋子之后的感觉是啥样,我是不打算活了。”   李弘点头道:“我也不打算活。”   “那就好歹安慰他们一下,把舔鞋子这件令人羞耻的私事变成国事。”   “好吧,我拿酒壶不拿酒杯,万一他们酒杯里的酒撒到我的酒杯里,这就没办法喝了。”   李弘过去之后,举着酒壶跟那些刚刚表完忠心的皇族人喝醪糟。   李治见儿子如此懂事,就干脆拉着儿子的手,由他来接受皇族们的崇拜,再由儿子来安抚那些的情绪。   偌大的一个太极殿中,除过云初这十一个人安坐如山之外,就只剩下一个不动如山的人。   这个人就是驸马都尉长孙冲。   他这一刻显得非常孤独,不过,自斟自饮的显得极为自在,看的出来,他将自己与这座太极殿做了一个很好的隔离,白衣如雪的坐在那里,真的很像是一个仙人。   长孙冲本来就是以才学,风度,气质冠绝大唐贵公子的,也就是因为有这些条件,太宗皇帝才会把最宠爱的嫡长女长乐公主李丽质嫁给长孙冲。   云初很期待看不到李治跟长孙冲的交锋,可惜,皇帝没有去长孙冲那边,长孙冲也没有扑上来舔舐李治的鞋子。   宴会上的曲子变得激昂起来,金媃筎的舞蹈动作也变得剧烈起来,不论是甩袖,还是踢腿,亦或是旋转,统统都显得刚劲有力,看样子,刚才这个鬼女人表现出来的娇弱不堪的模样,又是装的。   百骑司的老大左春走进大殿,在李治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李治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轻轻敲击一下金钟,然后就走了,走的非常的干脆,似乎刚才热闹的宴会不过是一场空虚的梦。   金媃筎的身体随着金钟的响动,颓然倒地,乐师们的曲子,也戛然而止。   长孙冲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之后,就踉踉跄跄的离开了太极殿,今天,他居然把自己喝高了。   不过,就算是喝醉了,长孙冲依旧表现出来了极高的素质,此时的他看不出有半点颓唐之色,白色的衣衫大袖飘飘的,如同一只酒醉的白蝴蝶。   李弘把嗑了一半的鸡腿从嘴里拉出来丢在矮几上,眼看着云初蹑手蹑脚的来到发愣的李慎身边,将双手按在李慎的肩膀上。   李弘立刻捂住了耳朵,然后,李慎凄厉而高亢的惨叫声就在太极殿中回荡。   戏弄李慎,云初并没有落好,那家伙手中的酒全泼洒到了云初的脸上。   李弘站在太极殿门口对云初道:“我们去晋昌坊吧。”   云初瞅着李慎道:“你去不去?”   李慎怒道:“不去。”   云初道:“孙神仙去了终南山。”   李慎立刻道:“我们去晋昌坊。”   金媃筎是被两个宫女搀扶着离开了太极殿,在路过云初身边的时候,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幽怨之色。   薛仁贵,裴行俭身着重甲,每走一步路,就像是一座山在移动。   云初看过,今晚来的这些将军里面,只有云初身着轻甲,剩下的都是里面穿轻甲,外边套重甲。   没有预料之中的杀戮,让他们极为失望。   “喂,今晚子时,公孙新创的剑舞,你不去看看吗?”   云初冲着裴行俭喊道。   裴行俭怒道:“你就好好地羞辱我吧。”   薛仁贵停下脚步对云初道:“拙荆带着孩子去了晋昌坊,容我卸甲之后,同去。”   云初点点头,又对裴行俭道:“公孙的孩子也在晋昌坊,你去不去?”   裴行俭点头道:“你这么说就对了,容我卸甲。”   都是在皇城中有办公室的人,很快,一群人就在皇城口汇合了,李弘也仅仅留下四个亲卫,把其余的人统统撵回东宫去了。   此时此刻,郭待封还在呼呼大睡……   长安城里虽然光明处处,可是,所有的光明都不如太极宫处来的光明,这里灯火如昼。   李治,武媚就站在最光明处,俯瞰着棋盘一般的长安坊市,两个人似乎都没有说话的心思,看样子还微微有一些疲倦。   “灯火灼灼之地,应该是晋昌坊吧?”李治随口问道。   “几束灯火冲天之地应当是晋昌坊门楣上的巨凰。”   李治点点头道:“我不喜欢动用密谍杀人,这样做有失皇家体面。”   “御史大夫李巢不死,对陛下非常不利。”   “不能以国法杀人吗?”   “陛下可能忘记了大唐的律法乃是长孙无忌书就。”   “那也不至于将李巢的事情定性为朋党案子。”   “陛下放心,控制的很好,没有波及更多,而赵州的官吏已经更换了一遍。”   李治默不作声,最后叹息一声,就拍拍手,一头黑白色的巨熊就吧嗒吧嗒的跑过来,李治将无处安放的右手放在巨熊的头上,对武媚道:“夜了,休憩吧。”   说完话就带着巨熊去了寝宫。   武媚目送皇帝离开,低声道:“我只是做了一些你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罢了,弄得好像全是我的错一样。”   因为除夕夜金吾不禁的缘故,朱雀大街乃至各个坊市到处都是人。   而人群最拥挤的地方,毫无疑问就是晋昌坊。   过节时期,晋昌坊不收门票,所以,才走到晋昌坊坊门附近的时候,就已经拥挤的人马难行。   十二个巨大的气死风灯的破口处激射出十二道碗口粗的明亮光柱,就是这些光柱,将已经贴满金箔宝石的巨凰照耀的煌煌大气。   人群缓缓地从巨凰下方走进晋昌坊,呼爹喊娘唤子之声不绝于耳。   即便是寒夜,众人呼吸出来的白雾笼罩着坊门,不长时间,就在坊门的石柱上形成了一层白霜。   大头娃娃李思骑着一杆竹马,挥舞着一柄木刀发出刺耳的尖叫,就在她的对面,同样有一个小孩子也骑着一杆竹马,单手拿着一柄小小的木矛,要跟李思决一死战。   围观者纷纷喝彩,眼看着一场大战就要爆发,身上套着一件竹篾绢纱制成的驴子服装的娜哈从黑暗中狂奔而出,一把夺走了女将的木刀,也顺手拿走了男将的长矛,然后就一路学着驴子蹦跶着杀向灯火阑珊处,在她身后,还跟着两个骑着竹马大声嚎哭的女将跟男将。 ###第一百四十六章 云门夜宴   唐人都是该死的乐天派。   李慎随着人群缓缓向晋昌坊里走的时候,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太对,竟然从袖子里摸出一支玉笛吹奏了起来,且一边吹一边舞动。   低声清脆,活泼,有时候像是百鸟鸣叫,有时候又像是牧童晚归。   有了笛声,有了舞蹈,原本排队进晋昌坊的人也就没那么焦躁了,一些屁股大的也跟着李慎一起扭动,千奇百怪的看的李弘哈哈大笑。   笑声会传染人,更不要说这本身就是节日的庆典上,于是,就连云初也跟着点着头,扭着屁股在人群中乱挤。   大唐的除夕日有守岁的习惯,不过这个守岁是大人们为了防备年兽把孩子叼跑而彻夜不眠。   以晋昌坊如今人挤人的模样来看,不要说年兽不敢来,就算是妖魔鬼怪也不敢来。   自从大唐将西域打的无人敢露头,回头又把辽东三国彻底平定之后,如今的大唐娱乐业已经极度繁盛了。   昔日五六个舞姬一起跳舞就是大型的舞蹈了,现在,百十个舞姬一起舞蹈的场面已经不罕见了。   然而,真正让长安人疯狂的还是那种会散发着浓郁药草香气的炸鸡。   这种炸鸡的起源是烤鸡,后来发现烤鸡的制作速度实在是跟不上卖的,然后,就想到了炸鸡,结果发现把生鸡炸熟也需要大量的时间。   于是,孙老神仙就出现了,老人家特意配置了几样滋阴补阳的草药,先用这些会散发着浓郁香味的草药把鸡煮熟,然后捞出来晾干,最后再放进沸腾的油锅里猛炸,等热油把鸡的外皮炸成焦黄色之后,就可以拿出来卖了。   所以,这种鸡就有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叫做神仙鸡。   这种鸡从一出现,就风靡了整个长安,以至于老神仙在吃到这种鸡的时候,都好奇的问这是如何制作出来的美味。   只要是口袋里有几个钱的人,就像以前买烤鸡一样,一定会买一只神仙鸡的。   在皇家宴会上食不甘味的几个人,被炸鸡的味道冲了一下,马上就主动掏钱一人弄了一只鸡啃。   云初瞅了一下炸鸡炸的黑乎乎的油,不想在大唐患上癌症,就主动放弃了。   李弘原本很想吃,见云初不动弹,就知道这东西对寿命不好,于是,他也就不动弹了,却准许自己的四个护卫买几只来吃一下。   反正他们不会在乎这个。   李弘对于晋昌坊是非常熟悉的,路过一家卖冰糕的小铺子,对于店家摆在明面上花花绿绿的冰糕无动于衷,而是专门要店家给他做一个颜色难看的绿豆冰糕。   因为是太子殿下给的福利,护卫们拿的都是五颜六色的那种。   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唐的太子殿下从卖糖葫芦的小贩的草把子上拿走一根糖葫芦,没给钱,只说了一句娜哈,那个卖糖葫芦的就跑了,生怕他们继续白拿不给钱。   裴行俭很明显的发现,自从进入晋昌坊之后,一向被大儒们称赞的老成持重的太子殿下,立刻变成了一个有些淘气的小孩子。   就连蹲在路边没找惹谁的两只很老实的花熊,李弘都要过去抓抓熊耳朵,顺便在熊屁股上踢一脚,然而,等花熊举着两只爪子要吃食的时候,他却跑了。   薛仁贵跟着云初在铜板家的书摊上翻看了片刻,立刻就被画册上的美人弄得面红耳赤。   裴行俭扯开一张画轴,一个裸着的真人大小的美人画作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众目睽睽之下,裴行俭觉得自己的脸像是着火了,手忙脚乱的卷好画轴,丢在摊子上就要发火,而书摊伙计,却在他身边低声道:“还有双人图,不知客官想看否?”   于是,在裴行俭的喝骂声中,伙计满脸堆着笑,一边道歉,一边收钱,一边把裴行俭购买的画作打包装好。   还没有送到裴行俭手中,包袱又被温柔跟狄仁杰两人给打开了。   大冬天也不把从云初那里弄来的折扇放下的温柔,用扇子指点着上面的美人画像道:“其实都是真人画像,你就不想去见见本人吗?”   裴行俭快速的将画卷包起来丢给随从道:“关你屁事。”   温柔拉住裴行俭的袖子道:“如今裴兄供职于吏部,考功司,小弟这官职多年来毫无寸进,裴兄也不给小弟想想办法。”   裴行俭冷笑道:“五年时间一个从八品的监察御史,如今稳坐万年县县丞这个六品的位置,你还想如何?”   温柔笑道:“长安县县令的位置不是空出来了吗……”   裴行俭怒道:“京县县令需要陛下开口,请恕某家无能为力。”   “看你的光屁股美女图去吧,一点用处都没有。”得不到好处,温柔立刻变脸。   狄仁杰没有走,一直瞅着裴行俭。   裴行俭道:“你在大理寺已经成神憎鬼厌一般的人物了,想要当上大理寺少卿,先把你的上官巴结好,至少需要人家推荐才能到我这里。”   狄仁杰吐一口口水道:“蛇鼠一窝,我立下那么多的功勋,破了那么多的大案子,结果,还比不上辛茂将的一句话,如此恶贼,人人得而诛之。”   裴行俭怒吼道:“老子就是吏部的一个考功司郎中,不是吏部尚书。”   一直跟裴行俭走在一起的薛仁贵道:“你要多想想办法,要不然下一次见面,还不知道怎么损你呢。”   裴行俭愤愤的道:“七品以上的我说了又不算……咦,你说,这是不是他们的计谋?”   薛仁贵道:“看样子云初他们准备提拔一大批七品以下的小官,不过,你说他们提拔小官做什么,万年县没有那么多的位置给那些小官坐。”   裴行俭稍微思量一下就摇头道:“云初这个狗日的应该在谋算长安县,准备把代管长安县,变成统管长安县……不对,还有鄠县,上一次丰裕口事件中,鄠县的县令自杀了,目前吏部还没有派人……老薛,你说,云初要干啥?他图谋长安县我理解,图谋鄠县可就不对了。”   薛仁贵笑道:“昔日汉王请韩信为帅,问曰:将军能带兵几何?韩信回答:韩信将兵多多益善。   看样子,一个万年县加上一个长安县并不能满足云初这个人的胃口。”   裴行俭摇头道:“这不对,云初这人不会有那么大的野心,他就像是一头看家狗,不会给自己弄一个老大的看不过来的地盘。”   薛仁贵大笑道:“我们去云氏问一问不就知道了吗,你们这些人啊,经常猜来猜去的,也不嫌累得慌。”   说罢,薛仁贵在一个出售玩具的摊子上打包了一堆玩具,亲自提着,就直奔云家。   除夕夜不见月,所以天空黑的纯粹,漫天的星斗却出奇的亮,还一闪一闪的,天空就像是一块镶满宝石的黑色绸布……   因为没有到子时,晋昌坊最著名的巨型孔明灯并没有升起,听说,晋昌坊今年制作了一个巨大的明月模样的孔明灯,也不知道一会升起来之后是一番怎样的模样。   进入云家之后,他们两个就发现云家此时正是一副人喊马叫,中间还夹杂着驴子的嘶鸣。   李弘穿着一套竹篾跟绢布制作的马形状的衣衫,正在跟穿着驴子模样衣衫的娜哈相对鸣叫。   只不过李弘背上驮着同样是绢布制作的铠甲模样衣衫的李思,而娜哈背上驮着同样身着铠甲模样衣衫的温文。   看起来像是在打仗。   在他们周围,还站着好几个小不点,正等着姐姐哥哥们尽兴之后,好轮到他们上去。   云家的大厅里灯火辉煌,十几枝粗大的鲸油蜡烛正在熊熊燃烧,跟火把一样,没有多少烟不说,还耐烧。   一群盛装妇人正在大厅里打牌,大厅门虽然敞开着,却感受不到丝毫的寒意。   李慎毫无自觉地捧着一个茶壶站在纪王妃背后指指点点,却经常招来纪王妃的一对白眼。   薛仁贵才进来,他的夫人柳氏就站起身准备迎接自己丈夫,薛仁贵摆摆手道:“夫人辛劳一年,此时就该松快松快,莫要管我。”   说完话,见柳氏面前的金瓜子不太多,就从钱袋里抓了一把放在柳氏面前笑着对其余妇人道:“玩耍的尽兴一些。”   话音刚落,身穿剑舞衣衫,脖子上还挂在一袭长绫子的公孙就冲着裴行俭道:“我也没钱了。”   裴行俭尴尬的笑了一下,就把钱袋子整个丢给公孙,公孙随手捏住,将钱袋拍在桌子上道:“有钱了,这一次,我是地主。”   裴行俭其实很希望他老婆库狄氏也能参与到这个群体里来,可惜,人家几个不要,宁可让公孙这个妇人加入进来,也不要武媚赐婚给他的那个胡人老婆库狄氏。   对于公孙裴行俭还是很愧疚的,好不容易把他的原配陆氏熬死了,还想着能把公孙接进家里,没想到,武媚却把她的身边的一个胡人女官赐婚给了他,现在,公孙想要进入裴家彻底成了泡影。   李慎张开双臂,瞅着院子里嬉闹的孩童,再看看打牌打的热火朝天的妇人们。   再看看正在烹制罐罐茶的云初,正在斗嘴的温柔跟狄仁杰,以及一脸笑意的薛仁贵,跟一脸尴尬的裴行俭。   长吐一口气,就问丫鬟要来笔墨,准备把今晚的夜宴图画下来,应该可以传世。 ###第一百四十七章 没法子抒怀了   除夕夜,没有月亮的长安城里突然升起来了一轮皎洁的明月。   明月飞的不够高,不过,恰好挂在大雁塔的塔尖上,也正好可以让全长安的人看见。   明月上还有一些隐约的暗影,有的像飞天的仕女,有的像枝繁叶茂的桂树,有的像兔子,有的像蛤蟆,桂树边上影影绰绰的黑影更像一个伐木的樵夫。   李治背靠巨熊独自饮酒,寝宫的窗户推开,就能俯瞰整个长安城,在很多个夜晚里,李治都是一手举杯,懒散的瞅着脚下的世界,对于他来说,这是最惬意的时候。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李治已经不怎么喜欢跟武媚对酌了,他更加喜欢一个人享受目前的场面。   他身上的衣衫敞开着,露出白皙的胸膛,眼看着一轮明月从晋昌坊缓缓升起,李治愣了一下,马上就明白,这只是一盏孔明灯而已。   这下子,长安就什么都不缺少了。   本身就疲惫至极的金媃筎,如今更加疲惫了,就在刚才,皇帝用最粗暴的方式占有了她,加上她本就是禁果初尝,赤裸的身体横呈在床榻上,美的触目惊心。   当金媃筎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李治面前,准备坐在他对面培养一下感情的时候,李治却冷冷的呼唤道:“来人,送乐浪郡主回休憩之地。”   金媃筎惊愕的瞅着李治,她想不明白,刚刚还在缠绵的两个人,怎么在缠绵过后,就成了陌生人。   不等她想的更多,两个宦官就拿着毯子走过来,将赤裸的金媃筎用毯子卷起来,扛起来就走出去了。   李治细心地剥好一支蜀中进贡的冬笋,塞进巨熊的嘴里,听着巨熊喀嚓喀嚓的吃着竹笋的声音,自己也拿起一只据说用人参煮过自后再油炸的炸鸡啃了起来。   消耗了很多体力,李治觉得自己也应该补一补。   如此明月,如此长安,如此世界,如此大唐,李治很想吟诗一首,可惜,脑袋里全是那个二百五曾经吟诵过的诗歌,自己不管起什么样的开头,什么样的情绪,都跟二百五做的那些诗歌相去甚远。   这让他的情绪变得非常烦躁。   此时,应该是晋昌坊最热闹的时候吧。   “来人,起驾晋昌坊。”   左春闻言,立刻跪倒在地谏言:“陛下,宫禁已然落锁,不可出宫,这是祖制。”   李治怒道:“胡说八道,当年父皇也曾半夜出宫,与臣子夜游长安,怎么到朕这里就不成了呢?”   左春连忙道:“那是贞观十七年的旧事,奴婢也曾说过同样的谏言。”   李治道:“为何我父皇就出去了呢?”   左春低声道:“太宗皇帝将奴婢打昏了,还用绳子绑起来,掏走了奴婢的令牌,假扮宦官出宫的。”   李治瞅瞅左春腰间的金色腰牌,也看到左春特意探过来的脑袋,他不是太宗皇帝,不能像他那样随心所欲,虽然自己想要打昏左春也不是一件难事,这样做终究不太好。   就指着挂在大雁塔上的明月对左春道:“派人快马去二百五那里,以一盏茶为限,给朕写一首关于月亮的诗出来,朕要看看,他在写诗一道上,是不是真的无人能及。”   左春低声道:“陛下,皇后在一盏茶之前,也发出了这样的皇后令。”   李治闻言笑了,对左春道:“终究是皇后啊,跟朕一个心思,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去皇后那里,等着一起品鉴一下。”   左春这等皇家奴婢,最喜的就是看到帝后关系亲密,生活和睦,唯有这样,他们这些奴婢在这宫禁中才有好日子过,所以很开心的跟着皇帝跟巨熊起去了武媚的两仪殿寝宫。   这样的好日子,武媚自然也是睡不着的,李显躺在摇篮里呼呼大睡,武媚看了一会,就满心欢喜,这个孩子长得很壮实,不像李弘刚出生的时候那么孱弱。   自从李显出生之后,李贤就交给了教养嬷嬷,对于这个孩子,武媚不闻不问,倒是皇帝经常问起来,偶尔还会去专门看看。   听女官禀报说皇帝要过来,武媚叹口气道:“看样子那个新罗婢并没有伺候好陛下。”   女官笑道:“新罗婢对于陛下来说不过是一道风景,贪一时新鲜,皇后这里才是陛下的家。”   武媚道:“恨不能此身化为男子。”   女官不敢接话,武媚随即冷笑一声,就看到宫门打开了一条门缝,紧接着,从门缝里挤进来一颗硕大而滑稽的熊头,然后,宫门大开,李治披着一件大氅从外边走进来,随手把大氅从身上抖落,就穿着一身亵衣走了进来,等巨熊不情愿的走进去之后,左春连忙关上宫门,守在外边。   武媚笑吟吟的迎上来道:“乐浪郡主伺候的可好?”   李治瞅瞅武媚的肚皮道:“你又伺候不了朕。”   说罢,就打开两仪殿的窗户,超外边看了一眼道:“被太极殿的屋檐挡住了。”   武媚随即推开另外一扇窗户道:“这里只能看到长安一角,不过,云初弄出来的那颗月亮还是能看到的。   哦,陛下来妾身这里是来看妾身,还是来看云初新写的诗作的。”   李治大笑道:“朕本来一个人在太极宫俯瞰长安,心中生出很多思绪出来,想要赋诗一首,这脑袋里却总是被云初写的那些诗作挡着,出不来。   原本想着让他赋诗一首,没想到皇后已经抢先一步下令了,朕,就过来看看这个二百五到底是如何写月亮,寄托情思的。   对了,你让人家写诗,就没有什么赏赐吗?大过年的不要丢失了我皇家脸面。”   武媚哼了一声道:“他妹子在本宫的夜宴上,从背后抽出一根棒子想要打人,最终收获了一群人的感激,这事情本宫还没有计较呢,他还想要什么样的赏赐?   陛下也是的,除夕夜跟妾身一起过不好吗?却贪恋那个新罗婢的身子,完事之后又觉得索然无味的,难道就不能等一天吗?”   李治将身子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懒洋洋的道:“就是因为知道你会唠叨,朕才把明日才要做的事情提前给做了。   至少,契苾何力对我大唐还是忠心耿耿的,这样的臣子要早日接回来。”   另外,朕已经完成了承诺,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武媚娇笑道:“谁都想要辽东,谁都拿不走辽东,这就是陛下的辽东方略?”   李治大笑道:“辽东事,辽东毕,新罗人既然抓住了契苾何力没有杀,那就是要卖一个好价钱,这天下能为契苾何力出一个好价钱的只有朕,所以,朕要看看舅父能在辽东耍出什么样的花样来。”   武媚笑道:“最好是干出一些卖国求荣的事情出来。”   李治笑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卖国求荣四个字放在他身上不合适,只能说,看看他到底能干出什么样的出卖大唐利益的事情。”   话说完,就皱着眉头对武媚道:“我们明明在说这天上的明月,怎么又开始说这些令人心烦意乱的国事了?   你要是再提起,朕就走了。”   “好好好……不说了,要不我们说说那个新罗婢是怎么伺候陛下的?”   “哇呀呀,朕要走了……”   被皇后派出来讨要诗文的春嬷嬷,进了晋昌坊之后,就发现自己的一双眼睛就不怎么够用了。   才走了不长的一段路,她就看到有女子跟蛇一样柔软的在一个筒子里钻来钻去。   看到一个壮硕的跟山一样的男子肩头扛着一根椽子,一个屁股很大的美丽女子正顺着椽子往上爬,所有人都盯着人家的屁股看,而那个女子偏偏还要做一些让自己的优点更加显著地动作,继而引来一群狼的嚎叫。   当这个女子从椽子上倒翻下来,嘴巴里叼着一个很大的竹筐,人们就把竹筹雨点般的丢过去。   春嬷嬷摸摸自己的臀部,觉得自己那个部位也不小,那个椽子自己也应该能爬……一时间浮想联翩。   不过,在经过一片竹林的时候,她又看见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英俊男子,正在把手里寒光闪闪的刀子往一个旋转的圆盘上丢,而那个圆盘上竟然绑着一个身穿吐蕃人衣衫的漂亮女子,每丢出一把刀子,人群就惊叫一声,偏偏刀子每一次都能准确的落在吐蕃女子的脑袋边上,头顶,肋下,胯下……   最要命的是,那个女子不但不害怕,还故意在圆盘上不断地扭动,提高那个瘸腿男子丢刀子的难度。   眼瞅着一柄刀子牢牢地钉在那个吐蕃女子的胯下,春嬷嬷就觉得自己胯下猛地一凉……真是又有趣,又刺激……   皇家的马车不会因为春嬷嬷的喜好就停下来,而是继续朝云家走。   不过,在马车穿过街面的时候,春嬷嬷还是收获了很多东西,其中以各色动物模样的软绵绵的玩偶最多。   才走进云家大门,她就看到娜哈小娘子拿着棒子追打同样拿着棒子的太子殿下。   而太子殿下的反击也非常的凶狠,两个人围着一座石头假山在打架,还不时的跳上假山打的乒乒乓乓的。   春嬷嬷从未见过如此凶悍的娜哈小娘子,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彪悍的太子殿下,虽然身高不如娜哈小娘子,力气不如娜哈小娘子,却能毫不费力的爬上一人多高的假山,在挨了三四棒子之后,总能打中娜哈小娘子一棒子。   两个人谁都不喊痛,战斗的如火如荼。 ###第一百四十八章 疯狂中难得的清醒   春嬷嬷才走进大厅,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虞修容立刻就发现了,今天家里的客人多,仆役们一年到头也需要热闹,就没有安排领路的仆役。   听了春嬷嬷的要求之后,虞修容就拉着春嬷嬷来到云初身边道:“皇后想要一首关于上元月的诗文。”   听虞修容这么说,正在跟云初喝酒,喝茶,聊天的温柔,狄仁杰,薛仁贵,裴行俭,以及坐在角落里作画的纪王李慎都直勾勾的看着云初。   如果说大唐目前还能拉出来一位名满天下的诗人,自然当属云初为第一。   在以往的诗歌中,又以《别狄大》为第一,自从这一首诗出来之后,人们已经很少在送别的时候作诗了,很多人以为,《别狄大》这一首诗一出,已经把离别诗写到了尽头。   云初听了虞修容的话愣了一下,瞅着春嬷嬷道:“上元日举国欢庆,写诗过于严肃了,不如写一首长短句吧,这样也好改编成曲子,舞蹈。”   春嬷嬷道:“皇后要的是诗文,这方面婢子不懂,云侯自己拿主意就好,就是一定要写好,写不好的话,皇后会不高兴的。”   云初点点头,见虞修容已经拿来了笔墨纸砚,就提起笔准备写。   温柔一把捉住他的手道:“这算是御制诗文,你要想好了再写,如果写砸锅了,全天下人都会知道你写砸锅了。”   云初皱眉道:“皇后很体恤我,出了月亮这样的题目,这样的东西,提笔就能写,用不着多想。”   狄仁杰在一边道:“长短句上不得台面。”   云初笑道:‘等我写完,你再说上不得台面的话。”   裴行俭也在一边道:“御制诗文重在工整,华丽,一个对应不好,便有藐视君王之意。”   云初笑道:“你们就是把诗文表面的东西看的太重,这才写不出好东西,如果意到了,就不要管什么规矩,尽管恣意汪洋的去写,意境贯穿全文的诗文,就是好诗文。   自古以来,我们一族的文字一直在变化,我们不能拘泥于古人,要不断地创新,不断地变化,不断地前进,才能让我等部族的后人看到更多的好东西。   总体上,诗词歌赋这些东西都是用来言说心声的,也就是我说的意,把心声说出来的诗文定然不俗。”   温柔松开云初的手,云初随即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提笔写道。   “丁巳除夕,欢饮达旦,微醺,接皇后令作此篇,以为佳节贺,兼怀天山故人。”   写完前缀之后,云初长吸一口气写下了大大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温柔在一边道:“水调歌头的曲牌。”说罢就轻声哼着这个曲牌帮助云初控制曲调。   云初笑着看一眼围拢过来的人,提笔写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写到这里云初看一眼虞修容莞尔一笑,继续提笔写道:“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写完这首长短句,云初在心中向东坡先生告罪一声,想来他是没法找自己麻烦的,心情随即变得好了起来。   最后提笔在下面,补上‘臣蓝田侯云初奉令而作’的底款,还从虞修容手中取过自己的印信盖了上去,从此,一首足以改变大唐人对长短句看法的辉煌词作就此现世。   温柔颓唐的坐在座位上,没滋没味的喝着酒杯里的酒,看云初想都不想的就弄出来一篇开山之作,他终于承认,有些人天生就被上天宠爱,降生的时候,把啥好东西都往里面装,自己呢……除过给了一个富贵人家啥都需要自己努力。   云初听了一遍狄仁杰用水调歌头的调子唱的《明月几时有》觉得不好听,就用很久以前王菲的调子唱了一遍《明月几时有》,希望春嬷嬷能记住,回去唱给武媚听。   这样做,对春嬷嬷帮助很大。   可惜,春嬷嬷有些笨,跟着云初唱了七八遍这才记住,而此时,这个屋子里的人已经全都会唱了,有些人甚至已经开始挑毛病了。   “你的唱法乐师们可没有办法和曲子,已经超出‘宫商角徵羽’五调的范畴了,不算礼乐。”   裴行俭很高兴,他终于挑出来了一些毛病。   云初道:“好不好听?”   “好听,就是超了。”   “好听就成了,没有合适的乐曲配合,那是乐工们的事情,是他们无能。”   公孙推开几个看云初眼睛都发光的妇人,欢喜的道:“给我,给我,我一定编出一首很好听的曲子出来。”   裴行俭瞅着自己这个又傻,又执着的女人咬着牙道:“你要跟皇后争夺吗?”   公孙这才想起来这事的危险程度,赶紧低下头,躲到虞修容身后去了,只是她的身材高大,虞修容挡不住。   春嬷嬷傻乎乎的站在那里,好像没有听见公孙的话,直到崔氏将一个装满干豆角条子肉的食盒递给她,她才高兴地朝屋子里的人施礼,带着云初写的御制诗文,做上马车准备回去了。   刚出门,就遇见娜哈跟太子,两人手里都拿着竹条编织的头盔,手肘,膝盖部位还戴着护肘护膝,气喘吁吁的从外边进来,满身都是尘土。   李弘看到春嬷嬷手里提着的食盒,打开看了一眼道:“少吃点这东西,小心肥死。”   春嬷嬷低着头小心的道:“娜哈说很好吃。”   “你要是跟娜哈一样一刻都不消停,自然啥都能吃,可惜你就知道整天陪着我母后坐着,屁股坐的那么大,再吃这么多的膏腴,小心以后连门都出不去。”   说完话,就扣上食盒盖子,抱着他的竹篾头盔就进了大厅,对屋子里的众人道:“再有两年时间,娜哈就打不过我了。”   温柔的声音从屋子里的响起:“打赢一个小女子很值得骄傲吗?”   李弘毫无愧色的道:“先打败一个小女子再说。”   春嬷嬷见李弘不理睬她了,就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抱着诗文,回到了马车上。   她很希望马车能跑的慢一些,可惜,她的时间不够,马车跑的飞快。   再一次路过那片竹林的时候,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有一对男女在那里抱着互相啃,还有两只花熊抱在一起惊恐的看着这一对男女。   男子坐在轮椅上,女子跨坐在男子的腿上,春嬷嬷甚至看到了两条白嫩嫩的小腿。   春嬷嬷当然知道他们在干啥,可惜,她没有时间看了……这日子过的还不如那一对花熊。   马车离开了晋昌坊,春嬷嬷就拉上帘子,吩咐马夫可以跑得更快一些。   春嬷嬷匆匆赶回两仪殿的时候,却推不开大殿的门,守在门外的左春道:“暂时不要进去。”   春嬷嬷扬扬手里的诗文道:“这是皇后要的。”   左春道:“你现在也进不去,门后边躺着一头巨熊。”   春嬷嬷似笑非笑的道:“我需要进去伺候皇后。”   说完话,就从怀里摸出一块肉放在门口,然后,大殿里就传来一阵爪子抓挠大门的声音,门开了。   春嬷嬷将肉塞进巨熊的大嘴里,自己迈着轻盈的步伐匆匆的去找皇后了。   皇后大床上的纱织帷幕垂下来了,将整张床遮掩的严严实实的,春嬷嬷依稀能看到皇后身影在上下起伏……   皇后有孕,这样做是不对的,春嬷嬷刚刚想要叫唤一下,就听帷幕中传来皇后低沉的声音——“滚!”   公孙的身子滚动一下,一柄剑就从肋下穿出,带着一袭红色丝带飞上了半空,丝带在她双手的指挥下不断地扯动着那柄长剑,如同一条龙一般在半空翱翔。   妇人孩子们都看到了公孙精彩的演出,一群男人则继续留在云氏的大厅里喝酒聊天。   不是他们不想去看,而是裴行俭不让他们去。   自从那个叫做库狄琉璃进门之后,裴行俭就彻底失去了对公孙的掌控。   在云初看来,裴行俭其实挺惨的,但是,以温柔跟狄仁杰的看法来说,裴行俭享尽人间艳福。   人不一样,看法自然也就各异。   因此,当那个吐蕃女人顿珠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贺兰敏之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所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贺兰敏之拉着顿珠的手对云初道:“顿珠说了,感谢你弄伤她,最终让她遇见了我。”   温柔,狄仁杰露出惊骇之色,他们实在是想不到贺兰敏之竟然有办法消弭掉云初与顿珠之间的仇恨。   云初笑道:“那么,你感激我吗?”   贺兰敏之道:“以后不要把话说的这么直白,顿珠正在学咱们的话,一些话她还是能听懂的,你们说,顿珠是不是真的很聪明?”   云初点点头道:“这一点我从不怀疑。”   贺兰敏之道:“顿珠还是提出来了一个和解的条件。”   云初皱眉道:“说来听听。”   贺兰敏之道:“顿珠认为她的男人要比你这个男人要好的多。”   云初连忙点头承认道:“这一点毋庸置疑。”   “为了让你真正承认她的男人比你好,她决定在头上顶一个果子,让我在百步开外射箭,射落果子。”   云初吞咽一口口水道:“真的好别致啊。”   贺兰敏之接着道:“同一时间,也让娜哈姑娘顶着一颗果子,让你站在百步外射果子,咱们两真正分出一个胜负来。”   不等云初说话,娜哈就兴奋的道:“好啊,好啊。”   顿珠姑娘从云家的餐桌上拿起一颗鸡蛋大的橘子顶在头上,迈着轻盈的步伐就朝外走。   娜哈也高兴地要去拿橘子,被虞修容在后脑勺抽了两巴掌,还把她抓的死死地不让动弹。   坐在轮椅上的贺兰敏之举着弓箭瞄准百步外的顿珠,毫不犹豫的松开弓弦,只听一声脆响,那支羽箭就带着风声朝顿珠所在的方向飞了出去。   贺兰敏之射箭射的真的很准,就连薛仁贵这个箭术大师也对贺兰敏之的本事暗自赞叹,因为,那一箭不但射穿了橘子,还牢牢的钉在顿珠身后的木板上,尾羽剧烈的颤抖着。   眼看着顿珠骄傲的走了进来,冲着云初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长串话。   贺兰敏之翻译道:“顿珠夸赞我是雄鹰一样的猛士,如果你不敢射你妹子头上顶着的橘子,你就是一个脑袋后边绑着狐狸尾巴的胆小鬼。”   云初瞅瞅气鼓鼓的娜哈,再看看骄傲的顿珠,朝贺兰敏之拱手道:“贺兰兄神射,云初自愧不如。” ###第一百四十九章 准备长期平庸吧   当年,松赞干布的大军之所以能够横扫整个吐蕃高原,很重要一条就是在懦夫的脑袋后边绑一条狐狸尾巴,笑话他胆小的跟狐狸一样。   然后,淳朴的吐蕃人为了不被人在脑袋后边绑狐狸尾巴,为了将自己跟狐狸那种胆小的生物区别开来,作战勇猛,且悍不畏死。   所以,在吐蕃,以脑袋后边绑狐狸尾巴为打赌的赌注,基本上,只要是一个男人,就无法接受,也不会自认失败。   云初当然不会这么想,事实上,他本人就有一顶狐狸皮的帽子,那顶帽子上的狐狸尾巴还可以垂下来当围巾,人人见了都说是好东西。   再说了,往娜哈脑袋上放一只橘子,然后用箭射?他娘的,娜哈可是自己的亲妹子,不是从吐蕃的山沟里捡回来的蛮荒女子。   要知道,云初即便是在揍娜哈的时候,都会小心的避开重要位置,担心把这个孩子给打坏了,还让她顶着一只橘子自己拿箭射?   就算自己箭法如神都不会这么干,万一到时候手抖一下,那场面,云初连想都不敢想。   无非就是承认一声失败而已,云初这辈子承认的失败多了,甚至在床榻上都向虞修容承认过失败,再向这个吐蕃女人承认一次失败没有关系。   瞅着顿珠骄傲的如同一只高山羚羊一般睥睨四方,裴行俭,薛仁贵,温柔,狄仁杰一起向顿珠挑起大拇指,同时向云初偷来鄙夷的目光。   娜哈气的哇哇大叫,李弘的目光却不停地在在座的众人脸上不断地划过,他觉得气氛不是那么对劲。   “开春之后,我的腿伤好了,就向陛下请旨迎娶顿珠姑娘。”   云初笑道:“恭喜贺兰兄,这是真正的珠联璧合。”   贺兰敏之道:“多谢,多谢。”   说完话,就拉着顿珠的手,两人相视甜蜜的笑了一下,就由顿珠推着贺兰敏之,离开了云家。   其余众人也纷纷告辞,就在云初送薛仁贵出门的时候,他突然对薛仁贵道:“多研究一下这个贺兰敏之。”   薛仁贵笑道:“年后,我将出任安西都护,西州刺史,主要应对论钦陵图谋我西域的野心。”   云初笑道:“在凉州,有一个不错的将军,你可以用一下,叫做黑齿常之。”   薛仁贵道:“因我将要任职的安西都护,西州刺史,恰好也是郭待封父亲曾经担任过的职位,他希望能成为我的副将,一同去西域。”   云初的眼皮跳跃一下,笑道:“还是黑齿常之比较好,当然,这是我个人的看法。”   一直待在云初身边的李弘突然道:“我这边也有一个不错的人,薛将军能不能把他也带上。”   薛仁贵笑道:“不知太子殿下所说之人是谁?”   “萧嗣业!”   薛仁贵道:“只有这一人吗?”   李弘点头道:“就他一个人,去了将军帐下,就是将军的人,杀伐去留,全在将军一念之间,我只是觉得他很适合去西域,是给他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余者,将军无需顾虑。”   薛仁贵点点头道:“末将记下了。”   送走了薛仁贵,裴行俭看样子今晚是要跟公孙一起走,虽然公孙的孩子趴在裴行俭的怀里哭的撕心裂肺的,裴行俭也没有打算松开,准备强行培育一下父子之情。   天黑之后,李慎一般就不愿意出门了,所以,在云家找了一间客房就带着老婆孩子去休息了。   当房间只剩下云初,温柔,狄仁杰的时候,三人见李弘不怎么愿意离开,就让他也进来了。   当着李弘的面,三人将去年一年做的事情做了一次总结,不论李弘有没有听懂,也不做解释,目前而言,他知道就已经足够了。   等三人谈论完毕,李弘才小心的问道:“大行城物产如此之丰富,为何朝廷重臣却视而不见呢?”   温柔回答道:“因为,对于朝廷来说,营州才更加的重要,控制辽东蛮夷才更加的重要。”   “可是,父皇说,大唐收到的赋税永远都不够用啊,为什么不愿意开拓财源呢?”   狄仁杰回答道:“赋税之所以不够用,是因为大唐太大了,如今需要花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同时,土地的产出实在是太少了,我们缺少的本来就不是钱,而是物产。”   “没有快速将物产变得丰富的法子吗?”   云初道:“你不是正在做吗?白菜,圆白菜,圆葱。这三样东西如果能够达到亩产两千斤以上,长安就不会出现饿死人的状况,而且人口还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增涨起来,到时候人口多了,就能开发更多的地方,继而有最多的物产。   人口,土地,物产这三者是相关联的,你现在告诉我,大唐把这三者关联好了没有?”   李弘摇头道:“看样子没有关联好。”   云初又道:“没有关联好,我们就一点点的关联好呗,等这些事情关联好了,大唐的国力也就更上一层楼了。”   李弘学着大人皱眉道:“没有一劳永逸的法子?”   云初吧嗒一下嘴巴道:“没有。”   “我还要继续在东宫种菜是吗?”   “很好啊,继续种啊,只要你把菜种好了,未来你的皇位也就稳固了,而且是无人可以撼动的那种。”   “我知道神农氏就是因为农事而成圣皇。”   “知道就好,种地种出来的皇帝,可能比打仗打出来的皇帝还要厉害一些。   好了,你今天知道的事情已经太多了,回去之后慢慢的想清楚,想透,这人世间的道理其实很简单,无非吃穿二字而已。”   李弘带着一脑门子的官司回东宫去了,本来他还想在晋昌坊继续游玩到天亮的,后来觉得自己不再是小孩子了,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温柔,狄仁杰对于晋昌坊的热闹已经看够了,他们更加愿意将除夕这一天当做一个聚会的好日子。   大年初一并不是一个好天气,一大早,天空中就阴沉沉的,不多时,一阵纷纷扬扬的雪就落了下来。   这对于晋昌坊正在举行的商业活动,商业演出活动,以及游园活动来说算不得好。   娜哈一大早就起床了,且气鼓鼓的,拿着一柄弓在练习射箭,她觉得哥哥丢失的面子需要她这个当妹子的重新找回来。   羽箭咻咻的落在箭靶上,虽然不能中红心,却也都落在了靶子上,在小姑娘中间算是不错了。   云初起床的时候看到了娜哈在练习射箭,就拿着一枚橘子走到箭靶子的位置上,将橘子顶在头上对拿着弓箭的娜哈道:“来,把橘子射掉。”   娜哈摇头道:“你放在靶子上我射。”   云初道:“我就顶在头上你来射。”   “我不!”   云初冷笑一声,剥开橘子一边吃一边朝娜哈走过来,最后将吃剩下的半个橘子塞娜哈嘴巴里道:“怎么不敢射了?”   娜哈快速把橘子吃掉后道:“橘子在你头上。”   云初拍了娜哈一巴掌道:“橘子在你头上我就能射?”   “哥哥箭法好。”   “你觉得射的箭我能捉住不?”   “能!”   “干嘛不射?”   “万一接不住呢?”   云初又拍了娜哈的后脑勺一巴掌道:“我朝你射箭的时候,万一射不准呢?你看,这就是我直接认输的原因,跟你不愿意射我是一个道理。   “哥哥箭术很好,我不拍。”   云初叹口气道:“我怕!”   白日里晋昌坊安静了许多,虽然还有一些人陆陆续续的进入晋昌坊,这些在白日进入晋昌坊的人,大多是异族商人,长安城虽然在节日期间取消了宵禁,但是,对于他们来说,依旧不能出来。   白天的晋昌坊没有什么看头,所有的灯火全部熄灭了,那一轮巨大的明月也在天亮前缓缓落下了。   就连晋昌坊里的大食堂,在白日的时候也只开少数的几个档口,绝大部分的档口都是关闭的。   今日是大年初一,云初准备去县衙,孙神仙去了终南山闭关修炼呢,玄奘大师也趁着过年这个清闲时间,闭关冥想呢,如今已经是侯爷的云初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必要在这个时间去给别人拜年。   于是,就准备带着万年县留守的官员,小吏们一起带着粮食,物资去探访悯孤院,探访福寿院,慰问一下义庄的人员。   这是一个县令每年都需要做的事情,而万年县更是如此,因为,满大唐没有比万年县规模更大的这些福利设施了。   去这些地方的时候,云初一般都会带着娜哈,李思一起去,培养一下这两个孩子的同理心。   这些地方基本上都在城外,悯孤院,与福寿园是一体的,本身就是一片非常大的院子。   每年,万年县都会向这两个地方拨下来大量的钱粮,同时,这里的管理制度也是最严苛的。   云初不认为这两个地方的人就该表露出各种各样的穷酸怪相,而应该是积极且温暖的一个寄养之地。   真正说起来,这里的孩子跟老人过的应该比一般的老百姓家里的老人还要好一些。   在进入悯孤院跟福寿园之前,云初首先做的就是彻查这两个地方的账簿。   其实不用查,只需要看负责这两个地方的小吏的脸色就明白了。   如果是一副沾沾自喜,等着你查的模样,那就说明,查账对于这家伙是有利的。   如果面如死灰,那也就不用查了,可以直接把这个家伙拉去制作骨架模型,送给太医院当教学器材了。   今年,这两个家伙的表情很奇怪,既不是欢喜,也不是痛苦,而是奇怪,没有错,就是非常奇怪的表情。   云初翻看着账簿沉声道:“早点说,别让我查出来,最后的一点情面也就没办法讲了。”   福寿园的管事颤声道:“回禀县尊,在半个时辰之前,咱们这里住进来了一位老者。” ###第一百五十章 悲愤的万里归客   就在福寿园管事准备报告此人姓名的时候,云初抬手阻止了,他不想知道。   不管这个老者到底是谁,他都不感兴趣,他现在只想知道这个人进来的时候合不合规矩。   “年岁超过六十,伤老病残,孤寡,无力求活者,福寿园便需要接纳,给食,给衣之后,若有家人,送回家中,勒令其家人好生赡养。   若无家人,便需要等待福寿园中有空余床位出现,再作安排。”   “这个老者的家人呢?”   “在爱州。”   “如今是何安排?”   “暂时救治,等待空余床位入园。”   “很好,就这样吧。”   云初合上账簿,他刚才看了,福寿园与悯孤院里的账目还算平整,虽然有一些小小的出入,这也是在日常管理中不可避免出现的一些冗余与差错。   福寿园占地百亩,里面共有五百张床位,万年县的拨款是按照床位来下拨的,每年的米粮,衣物,药材,日用杂品也是如此。   唐人一般过了六十岁之后,身体就衰弱的厉害,而在穷苦人家这种现象就更加的明显了。   李绩七十岁了还有精力与新罗婢,高丽婢,百济婢愉快的玩耍,而这里年过花甲的人,已经衰老的连走路都成了一件极为奢靡的事情。   因为下过雪,所以这里男女老人都将手插在袖子里,跟孩子一样排成排坐在屋檐下,等云初这个上官过来巡查。   云初带来的礼物很高档,每人都能分到一条毯子,一包茶叶,一块肉,一小瓶酒。   五百个人,就有五百份,没有多余的,拿到手的老人都很感激,很多人都想跪拜感谢。   这一点被云初严厉禁止了,他很担心在接受了这些老人的跪拜之后,把自己弄成英年早逝。   又带着人进了老人们居住的房子,这里面的没有床,只有大炕,因为白天不烧炕,所以,屋子里的冷冰冰的,还散发着一股子淡淡的尿骚味。   这没办法,这是福寿园里的特殊味道,一些老的已经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便溺的老人,还需要这里一些相对年轻的老人来照顾,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福寿园里的生活,只能说是让这些老人不死,还做不到让这些老人幸福的安度晚年。   不是万年县拿不出更多的钱跟粮食来,而是福寿园如果过于好的话,第二天就会有成千上万的无儿无女的老人出现在福寿园外,就算有子女,他们也会说没有。   大炕上的被褥很破,云初摸过之后,发现还算暖和,就是虱子,跳蚤很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关中人,就不喜欢洗澡,尤其是老人,他们认为洗澡多了,会把自己仅存的阳气给洗没。   所以,就脏着吧。   云初进入粮库之后,就用戳子检查粮食,还好,袋子里的粮食都是正常的粮食,高粱,小米,糜子,麦子没有发霉变质的。   又去了厨房看过之后发现,今天是大年初一,这些老人们有肥肉炖白菜豆腐吃。   娜哈带着李思嘻嘻哈哈的从悯孤院那边跑过来,在她两身后跟着老大一群带着各种穷酸怪相的小孩子。   娜哈跟李思从小就跟晋昌坊的孩子们玩耍,所以呢,对于穷人是有一定认知的,虽然悯孤院里的孩子更丑,更脏一些,她们两个还是可以接受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稍微漂亮点的孩子没人愿意丢,就算是丢了,也会被别人捡走,被丢出来,又没有人肯捡起来的,肯定不是什么漂亮孩子。   悯孤院的存在,就是给这些孩子一条生路而已。   云初带着一大群人检查完了福寿园,又去了悯孤院,同样的流程,同样的礼物,只是把茶叶跟酒,换成了糖。   云初检查完福寿园跟悯孤院,就带着人回城,在福寿园跟悯孤院外边的树林里,还有很多想要进入这两个地方的老人跟孩子。   他们在树林里搭建了很多的窝棚居住,每隔两天,福寿园跟悯孤院里的人会给他们提供一些食物。   他们渴望能住进这两个地方去,可惜,这里只收五百人,多一个都不成。   想要进去,就只能等待这里面空出一个床位出来才成。   一个身形高大,衣着破烂的老者背靠在一棵大树上,目光死死地盯着云初。   云初没有看他,而是跟万年县的官吏们一边商讨着如何将福寿园跟悯孤院的福利固定下来,同时,也要想办法开辟出来一道财源,专门应对越来越多的孤寡老人,以及被遗弃的孩子。   那个老人云初认识,只是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跟他预料的一样,这个伟大的老人竟然从安南逃回来了。   云初虽然不知道褚遂良这位爱州刺史为何会流落成一个无人问津的乞丐。   但是,他知道,长安城马上就要掀起一场惊涛骇浪了,如果连这样的效果都没有,褚遂良这种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自己弄到这步田地的。   历史上说,褚遂良死在了安南……   一个本应该死在安南的人突然出现在长安城外,如同乞丐一样需要进入福寿园才能活命,这里面一定是有事情的。   否则,在长安,褚遂良还是有一些过命交情的朋友的,一些不会因为害怕皇帝,就抛弃老友于不顾的朋友的。   现在,他却跟乞丐一样躺在树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云初一直能感受到褚遂良尖锐的目光就落在自己身上,好几次,他都想去看看这个昔日有着赫赫声威的人,最后,都被理智生生的阻止了脚步。   想想上一次长孙无忌的警告,云初就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参与到这场混乱之中去。   同时,云初就不相信,李治,长孙无忌这些人会不知道褚遂良已经跑回来了这个事实。   既然人家都在装傻,自己也没有当聪明人的必要。   褚遂良这种人根本就不需要怜悯,更加不能笑话人家。   谁要是想看褚遂良这种人的笑话,最后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成为彻头彻尾的笑话。   同样的,谁要是怜悯褚遂良这种人物,最后的结果便是自己被旁人怜悯。   就在云初的队伍走后不足一炷香的时间,一辆马车来到了褚遂良身边,下来两个人,将褚遂良抱上马车,然后就朝长安城跑去了。   他们之所以把褚遂良放在这里,就是要让云初看到,可惜,云初这人有一副铁石心肠,对于落魄的褚遂良采用了不理不睬的态度,这让计划只完成了一半。   然后,狼狈的褚遂良又出现在了长安城多处地方,在西市,有人看到落魄的褚遂良,在东市,有人看到了富贵的褚遂良,在官员们常去的勾栏,人们看到了听曲观舞的褚遂良,而且还有人在坊市白壁之上看到了一幅字:“当受遗诏,独臣与无忌二人在,陛下方草土号恸,臣即奏请即位大行柩前。当时陛下手抱臣颈,臣及无忌请即还京,发于大告,内外宁谧。”   这幅字,被长安市人称之为《剖心贴》。   这一幅字写得拂掠轻重,若浮云蔽于晴天;波撇勾截,如微风摇于碧海。气如奔马,亦如朵钩。变化出乎心,而妙用应乎手。   大唐之内,除过褚遂良之外,再无人能写出如此气势磅礴的大字。   所以,全长安的人都知道褚遂良从爱州回来了,不是奉诏回来的,而是自己一步步地走回来的。   “这就很有趣了啊,国子监中有不少人开始为褚遂良鸣不平,朝中大臣中也有很多人开始上表,期望陛下能够赦免褚遂良,准许他回乡务农。”   温柔早上亲自去了那一处坊市白壁,亲自临摹了一幅《剖心贴》回来,看着上边的字,一边看,一边赞叹。   狄仁杰道:“陛下一向自诩仁孝,也就是因为仁孝的缘故,他才能在太子,魏王之后得我大唐国祚。   现如今,褚遂良等人开始攻击陛下的仁孝,这是要动陛下的根基。   我甚至怀疑,如果陛下逼迫过甚,褚遂良甚至能说出陛下得位不正的话来。”   温柔提起毛笔,继续临摹着《剖心贴》道:“手中的笔是都不过掌中剑的。   我不信褚遂良这样的人会看不懂这个道理,除非在爱州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发狂了。”   云初低声道:“褚遂良的两个儿子,褚彦甫,褚彦冲,孙,褚祔也被陛下于一年前发配到了爱州。   而且,褚彦甫刚到爱州,就死于非命。”   听云初说了刚刚得到的新消息,狄仁杰不再说话了,温柔也专心致志的继续临摹《剖心贴》也不说话,不对这件事发表意见了。   不说话,就已经表明了态度,褚遂良的事情,皇帝跟皇后两人处理的实在是不近人情。   “我们三个装作不知道就可以了是吗?”云初把总结出来的话清楚地说出来了。   温柔抬头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们三个人了。”   狄仁杰站起身,挥挥袍袖道:“去休去休,某家近日将要闭关审查卷宗,没有大事就不要打扰我。”   这两个人,一人醉心于书法,一人醉心于卷宗,只剩下云初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到底该醉心于啥,才能避开这一场惊涛骇浪。 ###第一百五十一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   云初从来不会对政治人物有任何的感情,不论是生死,还是成败,其实都是他们自己的追求。   即便是死无葬身之地,凄惨的六月飞雪,这也是他们自己追求的结果。   所谓求仁得仁便是如此。   自从进入大唐官场中层之后,云初没有在这里看到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   就连他自己都不是。   一个悲情的褚遂良出现在了长安城里,而坊市白壁上的一曲《剖心贴》更是将拳拳老臣心表现得淋漓尽致。   就在人人都认为此事是皇帝,皇后做的不地道,敢怒不敢言的时候。   大唐第一书法名家欧阳询之子欧阳通,却在褚遂良的《剖心贴》边上书写了一曲《广寒贴》。   《广寒贴》全文如下。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欧阳通的书法经过多年历练,已经堪与他父亲欧阳询比肩,写出来的字,内旋外拓,而环转纾结也。旋毫不绝,内转锋也;加以掉笔联毫,若石璺玉暇,自然之理。亦如长空游丝,容曳而来往;又似虫网络壁,劲实而复虚。   与褚遂良的大开大合的笔触相比,丝毫不落下风。   然而,最重要的是,欧阳通书写的这首长短句,真正的燃爆了长安。   稍微有些学问的人只觉得原本不入流的长短句,在诗人云初的笔触下,从禁锢走向了自由,一轮明月,就道尽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而那些学问高深的人,则将这首长短句誉为写月之孤篇,构思奇拔,畦径独辟。   词的前半纵写,后半横叙。   上篇高屋建瓴,下篇峰回路转。   前半是对历代神话的推陈出新,也是对魏晋六朝仙诗的递嬗发展。   后半笔致错综回环,摇曳多姿。极富哲理与人情。立意高远,构思新颖,意境清新如画。最后以旷达情怀收束,是词人情怀的自然的流露。   情韵兼胜,境界壮美,乃是有唐以来的咏月诗词第一。   唐人是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   当这首《水调歌头》出现之后,人们开始将《剖心贴》与《广寒贴》相提并论,并且横竖对比。   先是从书法上对比,又从内容上对比,书法相比不相伯仲,内容比较上,褚遂良苦心孤诣的发问,那里比得过谪仙人在广寒宫轻歌曼舞?   《剖心贴》最大的坏处就在于无法吟唱,而《广寒贴》却可以编曲之后大肆吟唱。   最要命的地方就在于这首词本身就有编曲,而这一套编曲与大唐现有的音乐有很大的不同,音域宽广不说,且婉转多变。   这就引起来了更多歌姬与乐师的兴趣,云初吟唱给春嬷嬷的那首《明月几时有》,在歌姬与乐师们的改编之下,短短时间,就出来了上百个版本。   以至于有井台的地方就有人吟唱这首《明月几时有》,有妇人浣衣的地方,就有这首《明月几时有》。   当人人都沉浸在《广寒贴》内容的时候,褚遂良的《剖心贴》就很少有人提及。   一场寒雪过后,《广寒贴》被人用罩子罩起来,而《剖心贴》则被风吹雨打去了。   就像褚遂良已经是日暮西山之老朽,云初是新生之朝阳,人们天生就喜欢朝阳,不喜欢羸弱之牛,尽管这头羸弱之牛曾经为这个世界几乎贡献了所有,他的悲愤,他的痛苦终究如同《剖心贴》一般,为人所遗忘。   用文人的方式将褚遂良最引以为傲的东西击打的粉碎之后,朝廷颁布旨意,爱州刺史褚遂良亡故于爱州任上。   正月十五上元节,长安城有两颗月亮,一颗大,挂在大雁塔的塔尖上,一颗小,懒懒的挂在东山上。   长安城真正的上元节终于到来了,这一次,才是真正的举世狂欢的一个大场面。   之前晋昌坊举行的活动,不过是一场场的商业售卖活动,以及游园活动。   李治围着黑色的巨大的熊皮裘衣,身边趴着被他养的皮毛油光水滑的巨熊。   武媚坐在他的对面,同样的身上也披着一件巨大的火红色的狐皮裘衣,她没有熊,所以,春嬷嬷就跪坐在她的边上,让武媚抚摸着她的长发。   “这个时候去晋昌坊游玩,才与这佳节最相配。”李治抬起带着羊皮手套的手,举着琉璃杯喝一口冰凉的葡萄酿对武媚抱怨。   “英公的马车炸了,这就是我们为何不去人多的地方的原因所在。”   李治笑道:“看来,朕这个皇帝当的还不够威风,不能随心所欲。”   武媚道:“对你们李氏来说,随心所欲真的很重要吗?否则,陛下的大哥这样说过,陛下,今日又这样说。”   李治瞅着眼下的万家灯火道:“这是我以前想说不敢说的话,现在可以说出来了。”   武媚道:“可不敢啊,人家已经开始攻击你的根基了,说你是一个假模假样的人。”   李治将身体靠在巨熊背上,漫不经心的道:“你知道的,我本身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武媚欢喜的笑道:“既然如此,妾身下达的追杀褚遂良儿孙的皇后教,陛下就当没有看见吧。”   李治沉默了片刻道:“褚遂良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回来,并且将朕说的一无是处。   好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你说,云初那个二百五的心思是怎么长的,你说他是如何作出那首《明月几时有》的?   看来,这诗词一道,还真得没有人能与之相媲美。”   武媚笑道:“盛世出才子,只要大唐一直兴盛下去,迟早会有更多的才子出现。”   李治大笑道:“承蒙你的吉言,如果真的出现那样的场面,朕一定会举杯邀月大醉三天。”   武媚道:“陛下如何看贺兰敏之?”   李治闻言厌烦的道:“一个废物而已。”   武媚道:“陛下,贺兰敏之已非当日吴下之阿蒙。”   李治道:“他又想要什么?”   武媚道:“他想和亲吐蕃!”   李治诧异的道:“果真?”   武媚道:“当真!”   李治笑道:“看来,他这一次是真的想做些事情了,如果他成器,朕可以给他这个机会。”   武媚大笑道:“我武氏之人,也并非全部是酒囊饭袋。陛下,容妾身邀请陛下与明月共饮。”   李治欣然丛之,与武媚一起向明月邀饮之后,就喝了一杯酒。   目光从远处的晋昌坊明月收回,李治瞅着皇城边黑乎乎的长孙无忌府邸,就招来左春道:“给赵公府上送去明灯五百盏,如此佳节,怎能黑乎乎的不见半点灯光呢?”   左春领命而去,李治与武媚则一起哈哈大笑。   自从褚遂良的事情开始在长安城发酵以来,贺兰敏之却成了长安城里著名的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典范。   昔日骄横跋扈且骄奢淫逸的贺兰敏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谦虚谨慎,处处遵守礼教的贺兰敏之。   虽然腿断了,他还是坐在轮椅上,由一个美丽的吐蕃姑娘陪着,一样样的开始清算自己以前做过的坏事。   也不知道是唐人过于善良,还是钱的威力真的很大,一户被贺兰敏之害的父母双亡,兄弟进牢房,女子入青楼的人家,在贺兰敏之把他兄弟捞出牢房,女子赎身青楼,给他父母风光大葬,再给了这户人家的兄弟安排了一个从九品的小官,将那个在青楼里待了五年的女子嫁给了一个少府监的小吏之后,那兄妹二人对贺兰敏之感激涕零。   在坊间也成了一段嘉话。   昔日一起断袖分桃的好兄弟,被贺兰敏之害的落魄不堪,活得猪狗不如,在得到贺兰敏之的道歉之后,一瞬间就翻身成了人上人,恨不能为贺兰敏之去死。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在贺兰敏之浪子回头的美誉传出去之后,被韩国夫人带走的周国公府的仆役们也就被送回来了。   这些对贺兰敏之了如指掌的仆役们,战战兢兢回来的时候,还以为会遭受周国公非人般的折磨,没想到,回到家里之后,他们惊诧的发现,今日之贺兰敏之与往日之周国公完全不同,堪称浊世间的佳公子。   所有可以被人称颂的美好品德,一一在贺兰敏之身上出现,于是,这些家仆,家奴们欢喜的认为,周国公府的兴盛指日可待。   不仅仅如此,就连武媚也对贺兰敏之刮目相看,至少,他写的《吐蕃分流疏》虽然还不算老道,但是,她还是从中看到了一些闪光点。   贺兰敏之一夜之间长大,导致武媚认为这是自己这些年来的苦心孤诣的教导起到了一些作用。   因此,在很多场合,也就愿意带着这个外甥,并且给他一些办事的机会。   事到如今,贺兰敏之唯一还有一些奇怪的地方,比如,他喜欢一个人睡在门房里。   平日里,只要有闲暇,就会坐在周国公府的大门槛上喝酒,喝一半倒一半,喝到高兴处,甚至会癫狂的大笑。   当然,这些怪癖虽然很奇怪,但是,对于昔日的贺兰敏之来说,这都不算啥。   家仆们宁愿认为,这是周国公府只剩下周国公一个人的时候,养出来的坏毛病。 ###第一百五十二章 孝子贤孙   武媚一家子最多的爵位便是各种夫人,有代国夫人,韩国夫人,魏国夫人,可谓荣宠于一时。   就在正月二十日的时候,晋昌坊停止了灯会表演,停止了各路商业买卖,开始收拾灯会,商会表演留下的烂摊子的时候,代国夫人的八十大寿到了。   说起来也非常的神奇,代国夫人杨氏是四十四岁嫁给武士彟的,成亲之后还生下了武氏三姐妹。   这样的事情不要说在大唐罕见,就连云初以前的那个世界里也非常的罕见。   如今八十岁了,堪称人瑞,再加上是皇后的母亲,所以,前来拜寿的人便人山人海。   贺兰敏之带着吐蕃姑娘顿珠也来了,他们带来的礼物是一对非常漂亮的淡黄色玛瑙,这东西一看就是出自吐蕃的好东西。   杨氏也是听说贺兰敏之现在变好了,特意将贺兰敏之跟顿珠姑娘喊过去说话。   贺兰敏之的腿还没有长好,腿上的石膏都没有拆掉呢,所以,是被顿珠姑娘推着轮椅送进去的。   杨氏瞅着贺兰敏之坐在轮椅上的样子,也不知怎么的,就开始流泪,还说昨夜还梦到了贺兰敏之的父亲贺兰越石,说,如今的贺兰敏之与他的父亲贺兰越石真是越长越像了。   闻听外祖母说起父亲,贺兰敏之也忍不住泪流满面,祖孙两人抱头痛哭的模样,更是让守在老夫人身边的人,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哭泣完毕之后,杨氏一再嘱咐贺兰敏之,一定要洗心革面好好做人,如此,才对得起他二姨的苦心栽培。   贺兰敏之也红着眼睛握着杨氏的手发誓,一定不会辜负长辈们的一番期望,一旦腿伤好了,就会承担起复兴武家的重任。   这一番真情流露,即便是他的母亲韩国夫人也哭泣的几乎站不稳当。   杨氏的八十大寿过的极为温馨,热闹,来不了的武媚也给母亲送来了宫花,与大量的绸缎。   人人都以为周国公将真正承担起这个家族复兴重任的时候,杨氏在天亮前,安静的去世了。   断腿的周国公两次哭的昏厥了过去,恨不能以身代之。   顿珠姑娘哭的也很凄惨,不过,在她那一双漆黑如墨的大眼睛里,隐隐藏着一丝兴奋,癫狂,乃至于满足的气息。   因为杨氏已经八十岁高龄了,所以,她的去世并没有人觉得不妥。   停灵七日之后就葬在了咸阳洪渎原,原来的代国夫人进荣国夫人,准许皇后亲自前往祭祀。   武媚来到洪渎原祭拜母亲的时候,看到瘸腿的贺兰敏之住在一间茅屋中为外祖母守灵。   因为守灵期间不得修面的缘故,贺兰敏之原本收拾的寸草不生的脸上长出来了一层浓密的胡须,似乎在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   也就是因为如此,武媚才愿意真正坐下来跟自己这个外甥好好地谈一次话。   “你真的喜欢上了顿珠那个吐蕃女子?”武媚从来都不相信贺兰敏之会真正变成一个正派的好人。   贺兰敏之摇头道:“我看中的是象雄部,如果把顿珠姑娘当成象雄部的话,我就是真的爱上了顿珠姑娘。”   武媚叹口气道:“你所有的变化都来自于对权力的野心是吗?”   贺兰敏之点头道:“在某一个瞬间,我忽然发现了权力的好处,那就是可以肆意妄为。”   武媚吃惊的看着贺兰敏之,因为同样的话,李治在不久前刚刚说过。   “你为何不在大唐谋求权力呢?”   “我谋求过,只是被二姨您挥挥手就把我的权力剥夺的点滴不剩,还时刻有性命之忧。”   “你到了象雄部会干什么事情呢?”   “全力帮助象雄部壮大起来。”   “然后呢?”   “只要象雄部壮大起来,象雄部必定不会忍受一个乳臭未干的童子来当他们的王。”   “然后呢?”   “在象雄部与吐蕃大相的战争中,尽量的壮大自己的力量,而后,借助大唐的力量,平定吐蕃,成为真正的吐蕃王,成为一个可以真正主宰一方的王。”   武媚大笑道:“再然后呢?从高原而下,与我大唐争锋吗?”   贺兰敏之摇摇头道:“此时的大唐坚不可摧,不是我能撼动的,不论是薛仁贵,裴行俭,还是云初这些人,与他们对阵,我都没有胜算。   所以,我的目标是泥婆罗!我听说那里气候湿润,有利于农耕,而泥婆罗向西,更有无数的国家可以让我征伐。   那个时候,我就能真正按照我的欲望去生活。”   武媚大笑道:“所以,你的最终目的依旧是大唐是吗?”   贺兰敏之笑道:“只要二姨还是大唐的皇后,外甥绝对不会踏进大唐国土一步。”   武媚笑道:“你如何去完成你的野心呢?”   贺兰敏之双膝跪地,将头杵在地上向武媚叩首道:“我有一个无所不能的二姨。”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我需要一份能够拿得出手的陪嫁,比如火药。”   武媚笑道:“你知道如何使用吗?”   贺兰敏之道:“外甥听说,火药工坊中的人擅于使用火药,请二姨下令,命火药工坊派人为我火药之师。”   武媚皱眉道:“火药工坊乃是大唐国之重器,如何能轻易地将火药之法泄露他人?”   贺兰敏之再次叩首道:“请皇后成全。”   武媚道:“成与不成在陛下。”   说完话,就再一次来到母亲的坟茔前边拜谒过后,就带着大队人马回京了。   目送皇后远去,顿珠就来到贺兰敏之身边道:“你说杀了你外祖母,你二姨就会与你见面,你得到她的支持了?”   贺兰敏之皱眉道:“她不是一般的女子,没有那么容易上当,而我们现在啥都没有,想要她现在就表态支持我们,我们还要做更多的事情。”   顿珠哈哈笑道:“就像用枕头捂死你外祖母?这么有趣的事情,还要继续吗?”   贺兰敏之笑吟吟的道:“我二姨弄死了她的两位亲兄长,弄死了一群武氏亲族,却留下来了不少的武氏后人,准备亲自培育之后再用。   如果我们再弄死几个皇后看重的武氏亲族,说不定她就会重视我。   顿珠,我们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你要做好准备。”   顿珠连连点头道:“我在长安帮你杀人,到了象雄之后你要帮我杀人,最后把他们统统杀光,我们两个将会成为高原,雪山下最尊贵的王,与王后!   说吧,我们接下来要弄死谁?”   贺兰敏之搂着顿珠纤细的腰肢笑道:“自然是我二姨最痛恨的人,我的母亲!”   “继续用枕头捂死她?你祖母被捂死的时候,手脚踢腾了良久才死,弄出来了不小的动静。   你母亲年轻,说不定力气会更大。”   贺兰敏之摇头道:“她是一个愚蠢的女人,她必须死在自己的愚蠢上。”   顿珠纳闷的道:“人会笨死吗?”   贺兰敏之点点头道:“会!”   年过完之后,春天的气息也就慢慢的逼进了,虽然长安城依旧是寒风瑟瑟的模样,灞桥边上的垂柳枝条上的芽孢已经开始慢慢膨胀了。   这样的寒冷是维持不了多久的,所以,万年县官衙里面的人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了。   重中之重便是培育棉花苗。   经过几年的棉花种植,司农寺的农学博士们发现,假如将棉花苗提前培育出来,等天气暖和,田地升温之后,栽种进大田,不但有利于棉花的增产,还能提前一下棉花的成熟期,好避开阴雨绵绵的秋日。   此时的关中气候湿润且温和,只要在光照充足的地方修建一座用桃花纸隔绝寒气的木头房子,就能让棉花种子提前发芽,长叶子。   种植棉花几乎是种植粮食的收益的三倍左右,所以,如今的万年县人,对于种植棉花,已经没有什么抵触心理了,开始将棉花种植当做一年中最重要的事情来做。   跟往年一样,在过完年后的半个月的时间里,万年县必定会调集大量的粮食,作为种植棉花的百姓们的口粮分发下去。   这样做的目的在于,防止棉花遭灾之后,百姓们也跟着遭灾。   不得不承认,这样做的好处就在于,官府可以拿走种植棉花的几乎所有利润,而百姓们也能提前拿到一年的口粮不说,还可以在种植棉花的过程中,获得一定的劳务费用。   百姓们旱涝保收,官府在享受大收益的同时,也在承受种植棉花过程中出现的大的风险。   万年县的粮食来源并非来自东南,也不是通过运河运送过来的高价粮食。   一部分来自于关中的一些产粮大县岐山,周至,山阳三县,剩余部分则全部来自于陇右道。   万年县的粮食一半是用钱买来的,另一部分则来自于交换,交换物的大半为棉布。   这样一来,导致万年县的粮食价格,远比长安县的粮价便宜。   不过,这些便宜的粮食,仅限于种植棉花的农夫,与参与棉纺织行业的纺织女工们,他们可以利用官府颁发的牌子去指定的粮店购买固定数量的平价粮。   就这一条规定,就让种植棉花跟纺织棉花的行业,成了长安城里最让普通人羡慕的行当。   而今年,云初准备花大力气让万年县百姓的生活再上一个新台阶,也为拿下长安县提前做好准备。 ###第一百五十三章 真话是祸害!   新年后的第一场大朝会终于开始了。   这一次也是云初第一次参加新年后的第一场大朝会,所以,对于行大礼这件事云初还不怎么熟悉。   嗯,向前一步,再向后退两步,再前进两部,同时要把袖子挥舞起来,让袍子的后摆飞扬起来,而前摆必须被压制前摆的玉佩死死压住才好,否则就算是失礼。   这一场大朝会是需要跪拜的,不过,按照《永徽律》上的解说来看,跪拜的并非是皇帝,而是天子,每年只有这一次。   李治坐在最高处一动不动,就连通天冠上下垂的珠帘都纹丝不动,真的很像是一尊神。   这样的舞蹈要进行三次才成,云初跳的很是认真。   不认真不成了,他现在是侯爷了,上朝的时候被人家排在了前边,跟御史大夫并排。   而御史大夫在今天是要一边舞蹈一边监察百官的,如果今天被人家揪出来,将成为显庆三年被处理的第一个官员,是要上邸报,最终被全天下的官员所知。   根据以往的律例来看,在这一天出事的京官,绝对会被派去一个很不好的地方去受罪的。   好在,云初的身体的协调性比较好,总算是把这一道关卡给应付过去了。   因为是侯爷,所以,云初看的很清楚,站在最前边的长孙无忌跳舞没跳好,甚至可以说是随意的摆动一下身子,跟他并排的李绩好像也没有跳好,也是随便做做样子就搪塞过去了。   不仅仅是他们两个,前三排的大官们似乎都在做样子,看样子,他们对跳舞给李治看这件事非常的反感。   大佬中间也不是没有跳舞跳的好的,比如,许敬宗,李义府两人就跳的非常好。   就在大礼结束之后,众臣在大殿上相互拱手致意,恭贺对方能在新的一年中万事如意的时候,许敬宗阴沉着一张脸出班启奏。   “启奏陛下,臣许敬宗弹劾刑部尚书韩瑷大礼仪敷衍了事,对天不敬,对陛下不敬。   同时,微臣怀疑韩瑷还与褚遂良勾结,陷陛下于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地。”   说完话,就在万众瞩目之下,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奏疏,捧在手上,静静地等着御史来拿走。   刑部尚书韩瑷听许敬宗弹劾自己的理由只有轻声笑道:“爱州刺史褚遂良已经亡故于爱州任上,许侍中这是说本官在跟一个死人勾结吗?”   许敬宗见奏疏已经被御史拿走呈给了皇帝,就对韩瑷道:“听说,你府上多了一个酷似褚遂良的人,还听说,就是这个酷似褚遂良的人在长安处处留下笔墨,处处以贬斥陛下仁孝之风为己任。   韩瑷,身为陛下的臣子,你就不感到惭愧吗?”   韩瑷大笑道:“那个酷似褚遂良的人就在本官府上,许侍中不妨将他招来,看看此人到底是真,还是假的,这朝堂之上,似乎还有一些与褚遂良亲厚的人,不妨让他们来鉴别一下,这个酷似褚遂良之人到底是谁。”   不等许敬宗回到,李义府上前捧着笏板道:“臣附议许侍中之言,韩瑷确实有不臣之心。”   说话的功夫,也从怀里掏出一份奏疏托在手上,任由御史拿走呈递给皇帝。   大殿上鸦雀无声,韩瑷满怀期待的瞅着皇帝李治,他至今都认为褚遂良被处理的极为冤枉,他也从心底里认为,皇帝不该如此没良心的将褚遂良陷入死地。   或许是早就把生死度之身外,韩瑷捧着笏板上前一步道:“褚遂良受先帝嘱托,始终专一,没有二心。以前论事,至诚恳切,岂肯让陛下之德落在尧舜的后面,使陛下之过如灰尘一样留于史册吗?”   李治的目光从奏疏上移开,瞅着韩瑷平淡的道:“褚遂良之情,朕已知矣。   他违逆而好犯上,朕责罚他,岂有过错?”   韩瑷颤声道:“人没有死,世人却都知道他已经死了,这对他来说,就是奇耻大辱。   没想到他的一片忠心,竟遭受了深深的诽谤,招致了丑恶的话语,从而使壮士感到痛心,有损于陛下的神明……”   云初在太极殿上的位置在第九排,算不得靠前,也算不得落后,他没有注意听大殿上发生的事情。   事实上听了也没有什么用,今天,本来就是皇帝跟褚遂良,韩瑷这两个当初反对他立后的人的最后一场交锋。   而交锋的结果,一定是韩瑷跟褚遂良倒霉为最后结果,不会有任何的变数。   以前,只是在史书上看到过这一段交锋,史书上写的清楚明白。   自从韩瑷跟褚遂良被皇帝处置之后,史载,自从韩瑷和褚遂良相继死亡之后,朝廷内外以谏言为忌,达二十年之久。   大朝会结束的时候太阳才露头不久。   事情以韩瑷被贬官振州刺史为最后的结果,至于韩瑷口口声声说的褚遂良,自然是一个假冒之辈,皇帝开恩,将这个假冒的褚遂良逐出长安。   离开皇城的时候,云初还在掏耳朵,因为韩瑷最后说的话非常的刺耳。   所以,云初打定主意,从今往后,一句实话都不跟李治说,因为,说实话的代价实在是太惨重了。   衣食住行永远都是最大的生意。   这些生意本不该完全掌控于私人之手的。   但是,《永徽律》上没有禁止,所以,云初也不好动用官方手段,将这些生意统统抓在官府手上。   偏偏是盐铁酒这三种在云初看来完全可以开放的行当上,朝廷却抓的很死。   以前只有盐铁,是官卖生意,显庆三年才开始,酒这个东西也就被皇帝下旨给接管了。   以后,所有的酒曲只能出自官府,民间不得私藏酒曲,违者,轻则重罚,重则送去西域戍边。   云初知道,皇帝这是想收回长孙家的铁,跟很多大家族掌控的盐跟咸鱼。   酒这个东西是附带的,准确的说,皇帝就是看不惯他云氏每年依靠酿造杀毒药赚取巨大的利润。   云初甚至相信,这是皇帝准备拿他当娃样子的前兆,如果云初懂事的话,就赶紧把杀毒药的酿造工艺交出来,由朝廷来操作,这样,云氏说不定还能有那么一丝丝的好处可以留给子孙后代。   允许云氏独揽酿造杀毒药这种重要物资足足六年,允许云氏在这件事情上赚了六年的黑心钱,已经是朝廷看在老神仙的面子上给的优惠。   如果杀毒药跟老神仙没有关系的话,云氏能独揽两年的独家销售权就算皇帝开天恩了。   现在,皇帝要把盐铁真正弄成国营,不给私人半点机会,这不是出自私怨,而是大义。   户部知晓谁能做杀毒药的主,所以文书给到了老神仙手里,老神仙再派一个道童把文书送到云初这里。   云初没有耽搁,直接拿出杀毒药的制作秘方交给了小道童,然后,那个小道童走了一遭户部回来之后,又给了云初一份文书,文书上说,云氏以后还是可以酿造杀毒药,不过,数量规定在一万坛子,而且蒸馏用的基酒,由户部提供。   所以说,云初在交出杀毒药的秘方之后,获得的收入不但没有下降,反而增长了。   云初愿意把这些好处看做是老神仙的颜面。   自从辽东战事过后,大唐对于周边国家,部族的看法有了很大的改变。   以前或许会对那些羁縻国,羁縻部落有一些补贴,甚至是免除税率这样的好处。   现在没有了,那些国家,部族不但要按照大唐制定的单子朝贡不说,那些异族商贾们进入大唐做生意的时候,还会被课以重税。   因为,朝堂上的那些大官们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大唐是全世界对异族商贾课税最低的国家。   那些商贾们从大唐带走的货物回到故乡,往往赚取的是一个天价利润。   太宗皇帝刚刚登基的时候,大唐国力艰难,那个时候的大唐需要盟友,所以,在某些时候,吐谷浑,薛延陀,突厥,高句丽,新罗,百济,倭国,吐蕃都是以盟友的形式存在的。   现在,大唐已经变得极度强大,所以,不需要盟友,而一个真正强大的国家,也确实没有需要盟友的需求。   在没有外患的时候,就到了李治清除内患的时候了。   显庆三年一月初,李治下旨免除了河北道三年的钱粮,以酬谢辽东之战时期河北道百姓对大唐军队的支持。   显庆三年二月,李治又下旨免除了河东道两年的钱粮,希望能达成藏富于民的目的。   同时,派遣李义府为河北道黜陟使,全权处理河北道一切事宜。   跟朝堂上的风声鹤唳不同,万年县,长安县的百姓们却过的极为开心。   因为,万年县进一步放开了坊市的宵禁令,从《万年县,长安县坊市管理条例》的颁布之日起,允许相邻的坊市在坊墙上开洞,将相邻的坊市连接起来,允许乡邻坊市的百姓们自由活动。   最先响应这一政策的坊市,便是西市,东市,晋昌坊,光福坊,平康坊这些商业坊市。   这就导致长安城的商业经营时间被拉长了。   也让喜欢俯瞰长安城的李治很满意,他的城市终于在晚上不再是黑漆漆的一片,而是多了几处耀眼的光亮处。   这些光亮是李治准许的,所以他颇为骄傲。 ###第一百五十四章 斗争在高处就好   李治不杀人,所以那个假的褚遂良被驱逐出了长安,可是呢,每一个人都知道他必死无疑,因为大唐还有一个心狠手辣的皇后。   在大唐,只要你不上朝,那么,接收到的就全部是好消息。   大唐安西军在米呼地阵斩了石国的三千越界兵马,并且在米呼地修建京观,为后来者戒。   此事还导致石国在长安的使者被当街绞死,曝尸三日后,交付太医署制作成教学骨架,用来跟原有的两具唐人骨架做一些区别,看看两个不同种族的人的骨架有什么不同。   大唐剑南的七个折冲府在播州,剿灭了十六个联合起来侵袭大唐州府的蛮族,大军过出,蛮荒之地再一次陷入了无人的蛮荒之境。   白江口一战,倭国竟然敢侵袭大唐军队,李治一直没有下旨追查。   但是,在二月的时候,倭王再一次派遣使者从百济登陆,辗转来到长安,献上六个锦盒,每一个锦盒中都装着一枚人头,经查,这些人头是白江口之战中倭国主将安昙比罗夫,阿倍比罗夫一族的。   使者还带来了大量的白银,希望能够平息大唐皇帝李治的怒火。   李治当然没有那么容易消气,下旨倭国,命倭皇中大兄即刻退位,让王位为贤者。   现在没人敢忽视李治的意见!   自家皇帝很厉害,这就是大唐百姓对于皇帝的认知。   自家皇帝对待百姓很仁慈,答应百姓们在接下来的年月里,争取将永徽年以来增加的赋税减低到贞观十年的水平,并且答应百姓,百姓在今后开垦出来的荒地,其中的一半可以归类到永业田中间去。   自家皇帝还决定彻底的废黜肉刑,以鞭刑,以杖刑替代,原则上发配不出五百里。   自家皇帝还规定,出门五百里之内不需要路引,废黜缴纳城门钱的陋习。   还重新定下了一些新规矩,比如主人不得无故残害奴婢,如果被发现,主人不得缴纳罚钱赎罪。   显庆三年的这些新的条例出炉,被人们统一称作——显庆新政。   这些都是切切实实对百姓极为有利的法律条文,长安城的百姓甚至组织了一批老人,带着万民伞,万民按过手印的帐子,以及无数老人从寿衣上裁下来的各色布条,绸缎条,为皇帝制作了一袭万民福寿披风。   鼓励皇帝多做好事,多出台对百姓有利的法律条文这种事,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人自然是不遗余力的。   当人数超过三百名男女耄耋老人举着伞,拿着帐子,捧着披风顶着寒风沿着朱雀大街步行到皇城外的时候,引来了全城百姓的围观。   李治得到消息之后,带着皇后以及文武百官从太极殿步行来到皇城口。   在万民的围观下,接受了这些耄耋老人们的朝拜,与皇后一起亲自从老人手中接过礼物,还搀扶着其中两位百岁老人瑞上了皇帝车驾,前往太极殿饮宴。   在宴会上,李治亲自作歌,为这些老人瑞贺寿,在饮宴过后,还特意给这些老人瑞丰厚的赏赐,派马车一一送回家中。   经过这一场众目睽睽之下的做戏,很快,三百老人瑞为皇帝祈福的消息与皇帝颁布的显庆新政一起,传遍了整个大唐。   同时传出来的还有一句话。   皇帝曰:“朕的百姓是最好的百姓,不可苛待。”   有了万年县,长安县耄耋老者献瑞的事情发生之后,同样的献瑞工作,在大唐各个州县就轰轰烈烈的展开了,估计可以让李治高兴一整年的。   “希望这件事之后,能让那些酷毒的事情只发生在朝堂上,而不至于向民间漫延。”   狄仁杰喝一口茶,漱漱口,这些天以来,教那些耄耋老人说吉祥话,教的他嗓子有些发炎了。   温柔叹口气道:“我家老祖已经上了乞骸骨的奏疏,陛下已经批阅了,给了一些赏赐,允许我家老祖回祁县老家侍奉祖宗祠堂。   老祖告诉我说,他已经把我彻彻底底的从温氏祠堂里划分出来了单过了。   以后,不论发生任何事,都与温氏无关。   不光是我们家这样做,很多大家门阀也是这样的做法,将族中最出色的子弟驱逐出家门,而且,一个比一个做的狠,做的绝。”   云初靠在窗前翻看着文牍,漫不经心的道:“陛下收回盐,铁,酒准备官卖,打击那些老勋贵跟大家族之心已经昭然若揭了。   这些天,地方上的折冲都尉不断地轮番进京,最重要的是,这些折冲都尉们好多都被安置进了十六卫。   我们熟悉的张东海,这一次官阶连升三级,进入了左武卫担任左将军,官职甚至与我平齐,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以后勋贵们还想凭着出身混一个高位的可行性已经非常低了。”   温柔点点头道:“再有三天,我就要去长安县走马上任了,走的时候我要带走六万贯钱,三十万担的粮食,有没有问题?”   云初点点头道:“长安县已经被折腾的差不多了,听说你要上任长安县,人人惊惶,你多带一些钱粮去长安县才能干事情,不过,这一次就不要折腾的太厉害了,杀几个蛀虫,意思意思就算了。”   温柔瞅着狄仁杰道:“钟馗的十八层地狱已经修建好了,我准备带着长安县的官员们走一遭终南山,让他们见识一下十八层地狱,以后也好安心的干活,少起一些坏心思。”   狄仁杰瞪着温柔道:“你去就去,盯着我看什么?”   温柔笑道:“到时候你也去,在长安县,可能比十八层地狱里的恶鬼还要可怕。”   云初笑道:“去终南山看十八层地狱是一个好办法,不过,你还要做一件事情,趁着今年粮食充足,还是需要多储备一些粮食。   长安,万年两县所有的大事小情,都是以粮食为起点驱动的,无论如何,你手中的粮食都不能少于五十万担粮食。”   温柔点点头道:“你说的很对,因为长安城万年县的粮食已经不再依靠漕运,导致洛阳,东南等地的粮食价格暴跌,此时确实应该多吸纳一些粮食的。”   云初摇头道:“大唐的粮食永远都不够吃,只不过是调配渠道不通畅造成的一个假象罢了。   在没有战事的年月里,收缴太多的粮食赋税对于朝廷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在洛阳,占地一千亩的含嘉仓,粮食已经装满了四百八十六个巨大的粮窖,还有更多的粮食就在露天的粮垛里储藏,这样的储藏方式,对于粮食存储来说损耗非常大。   万年县的粮库也是如此。   如果不是这些粮库竭尽全力吸纳粮食的话,长安粮食价格将会再次暴涨。   这听起来似乎很矛盾,实际上一点都不矛盾,一旦转运粮食没有了利润,商人们自然会等到粮价暴涨之后才有动力继续转运粮食,最后让粮食价格平抑下来。   也就是说大唐现在不缺少粮食,缺少的是一个好的粮食调配系统。   咱们要趁着那些人还没有醒悟过来,多多屯粮,长安城足足有百万人口,多少粮食都不够吃的,以后,这样的好机会可就不多了。”   对于万年县的做法,温柔知道的非常清楚。   万年县不但在努力的吸收粮食,为此,云初还选择在万年县管辖的东市上,再修建两个可以存储五十万担粮食的巨型粮仓。   他不仅仅修建了粮仓,还要囤积相当数量的食盐,布匹,麻布,铁锭,油料,苎麻,桐油……   在大唐时代,一个城市能否自给自足才是标志着城市是否发达的一个重要标志。   长安城人口太多,做不到自给自足,只好以先进的仓储形式来延长自给自足的时间。   二月的长安城已经不冷了,一些狂放的长安膏粱子弟们已经早早地换上了春衫,离开长安城之后,在乡间呼啸纵马,而此时,浅草连马蹄都没不过。   他们之所以会早早地出来,目的就在于去曲江射猎,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射大雁的最好时节。   一群群的大雁会落在曲江池子里休憩,觅食,积攒继续北飞的力气。   这些人之所以会如此积极地参与射猎大雁,完全是因为晋昌坊大食堂开始收购这个东西。   膏粱子弟们不在乎卖大雁的那几个钱,他们在乎的是晋昌坊大食堂的优先权。   其实,在晋昌坊大食堂里挂出来的收购牌子上,绝对不止大雁这一种野味。   熊掌,虎鞭,豹筋,鹿胎都在其中,而且出的都是高价,收购牌子这个东西在长安也不算什么新鲜事情,一些高级一些的酒楼也有。   只不过,晋昌坊大食堂的收购牌子跟以前的牌子不同,上面还有一些其它人的需求。   比如,有人需求一些产自辽东或者秦岭的珍贵药材,有人需求一种毒蛇,还要求必须是活的。   跟其余地方的求购牌子有所不同的是,晋昌坊大食堂挂出来的牌子上的消息,都是切实的消息,是有定钱的,只要你拿来的东西确实是客人需求的东西,赏钱由大食堂给付,所以,可信度极高。   在晋昌坊大食堂的需求中,定价最高的则是云初央求狄仁杰用彩绘手法画出来的几样作物。   为了让这些人们从未见过的作物形成轰动效应,作物后面的标价为——一千贯。 ###第一百五十五章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如果有人能拿来云初梦寐以求的土豆,云初绝对愿意出价一千贯买下来。   如果有人能拿来云初梦寐以求的辣椒,云初绝对愿意出价一千贯买下来。   如果有人能拿来云初梦寐以求的玉米,红薯,云初绝对愿意出价一千贯买下来。   如果一千贯不够,还可以再商量,直到让卖家满意为止。   如果卖家不愿意卖,不论这个卖家是谁,云初都做好了杀人越货的准备。   如果卖家是一个国家,或者一个族群,那就等着云初亲自带着大军上门,接受亡国灭族这个后果吧。   也就是说,为了这几样东西,云初愿意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它。   有了这些东西,云初相信,以大唐现在的威势,将不会再出现什么饿死人的事情,甚至都不可能出现饥民。   可惜,这些东西如今都在南美洲,被一群信奉太阳神还喜欢拿活人献祭的族群掌握着。   想要抵达那里需要一支舰队才好,而大唐目前的水师的状况连新罗外海都去不了,更不要说跨越整个大洋了。   这个时候即便是派出一支舰队按照云初绘制的地图去寻找南美洲,估计,也是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获得那些作物的希望比秦始皇派遣徐福下东海寻找长生不老药还要来的渺茫。   如此渺茫的事情,云初之所以挂出来,是因为他在四方馆中,发现了好多流浪在海上的流浪海民。   太平洋上别的东西不多,就是海岛多,那些海上流民现在们以海岛为跳板,一个海岛,一个海岛的向太平洋深处探索。   云初幻想着,这些人有可能抵达过南美洲,得到过土豆,玉米,红薯,辣椒,南瓜这些高产作物,只是他们不知道这些东西的珍贵……   为了让所有人都重视起来,云初准备在那个牌子上,将这些东西以老神仙的名字称之为盖世之灵药,食之,可长生不老!   在这样写之前,自然要先征求老神仙的意见。   从终南山修炼归来的老神仙精神矍铄的厉害,尤其是一双眼睛,更是炯炯有神。   听完云初的诉说之后,老神仙一口口水就吐在云初的脸上,从口水的量来看,老神仙口齿生津,还能活很长,很长时间。   “呸!长生不老?我打死你这个长生不老!”   老神仙吐了云初一脸口水之后,拿起药锄就开始满世界的追杀云初。   云初还不敢跑快,担心把老人家累着,硬挺着挨了几药锄之后连忙道:“您听弟子说啊。”   “老道今天不听你的歪门邪说,只想用锄头锄死你,免得你的流毒遗祸人间。”   “如果弟子说,有了这几样东西之后,全天下百姓再无饥馑之忧,您是不是就能少捶打几下?”   “胡说八道,这世上的庄稼有无数种,数千年来,也从未听说有一种作物可以让所有百姓吃饱,来来来,莫要跑,让老道锄死你。”   “哎呀呀,弟子已经培育出来了一种菜蔬,一亩地可产数千斤,这已经是事实,您怎么就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亩产数千斤的粮食呢?”   “那你也不能用长生不老来蒙骗世人,更不能借用老道的名头去蒙骗世人。   你可知道,一旦世人认为这是真的,说不得会跋山涉水的去寻找,不知会死伤多少,最后却不能长生不老,岂不是诓骗了天下人?”   云初此时皮糙肉厚的顶着老神仙雨点般砸下来的锄头,嘿嘿笑道:“如果这东西真的找到了,从此天下再无饥馑之忧,死几个人算什么?”   “我打死你这个死几个人算什么,早先年看你,还觉得你是一个一心爱民的好官,现在当官当的黑了心,连死几个人不算什么的话也能说出口……”   纪王李慎抱着一个茶壶站在屋檐下,笑眯眯的瞅着老神仙用药锄砸云初,没有半点想要劝诫的意思。   他也觉得云初骗人早就骗习惯了,这一次居然撒下如此大的一个谎言,真真是不为人子。   同时,他也认为,云初骗人骗错对象了,如果把长生不老这件事告诉皇帝兄长的话,李慎就不觉得云初卑鄙了,毕竟,只要是皇帝,谁不愿意长生不老呢?   老神仙终于打累了,云初脑袋上也出现了好几个包,见老神仙气喘吁吁的,就搀扶老神仙坐下,准备将这件事的起源重头到尾的说一遍。   不等云初开口,老神仙就果决的道:“这世上没有长生不死的人,一个都没有,即便是我道门那些所谓的肉身坐化,兵解升天之人也都是死掉了,而不是成仙了。   道门修道,修的就是今生今世,修的是一个清心寡欲下的大自在,修的是一个与草木同朽的一个自然过程。   不是长生,而是在向长生探索。   只有走火入魔的人才会想着凭借丹药种种外物成仙,成佛,那是旁门左道。”   这就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了,老神仙可以容忍普通百姓拿他的名头去多赚几文钱,多养活一两个子女,可以把日子过得好一些,却绝对不会容忍云初拿他的名头去告诉世人,这世上可以有人长生不老。   无论如何都不成。   满头都是包的云初是被老神仙撵出纪王府的,还严厉的警告他,如果云初胆敢用长生不老这四个字去蛊惑人心,他不惜亲自出手清理门户。   回到家里,虞修容瞅着云初满脑袋的包,忍不住流泪道:“你好好地去惹怒老神仙做什么呢?”   云初叹口气道:“因为我突然发现我是一个为了达成目标而不顾一切的人,没有基本的道德标准。   老神仙今天这一顿锄头,至少让我明白了,做事不可没有底线,如果我做事没有底线,那么,别人对付我的时候,也会不顾底线的攻击我的。”   虞修容道:“那些东西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   云初道:“必要的时候,拿我的命去换也不是不成。”   云初随口一句话,却让虞修容的心咯噔一下,这还是她第一次听丈夫说,为了某一种东西可以豁出去性命。   脑袋被砸了好多包,却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只能等着血包里的积液慢慢被身体吸收。   好在他的头发很长,再戴上蹼头,基本上别人就看不出他曾经被人重重的殴打过。   既然老神仙那里行不通,也不能做,云初就把这些个东西的好处干脆写的清楚明白,同时,也把价格重新标注在一万贯这个合适的数字上。   并且在最底下,以蓝田侯府的名义做了保证,信誓旦旦的告诉所有人,只要把东西拿来,验证过后是活的,可以栽种的,蓝田侯府就会出一万贯购买。   狄仁杰得知云初这样做了之后,就觉得他多少有些鲁莽,万一别的部族或者国家抢先得到了这些东西,对大唐将会非常的不利。   云初回答道:“不管是谁得到了,最终这东西也一定会成为大唐的东西,所以,不拍外人得到。”   可能这件事在狄仁杰心中已经隐藏很久了,见官署中只有他们两人,就低声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东西存在于世间的,而且还知晓这东西在什么地方能找到?”   云初瞅着狄仁杰看了许久之后道:“我有一些经历神奇的无法言说……”   狄仁杰见云初这样说,立刻就改变了话题道:“我听说你委托司农寺博士们种植的白菜,在去年冬日之前采收,真的有五六斤种?”   云初点点头道:“前后总共耗时五年,去年冬日之前留存的白菜全部留种子了,那些白菜不是一年生的白菜,而是两年生的白菜。   能不能成功,就要看今年夏收之后,用种子种出来的白菜能否在下霜之前达到五六斤重,如果达成这个目标,我就能拿着白菜去找陛下索要我需要的东西。”   狄仁杰笑道:“普天之下恐怕只有这个县令,会想出想着通过改良作物,来达到富民的目的。   现如今啊,司农寺的农学博士们都被你撒下去的钱给逼疯了,纷纷开始尝试你所说的杂交,我还听说,有人开始用骆驼跟牛杂交,希望能诞生出一种兼具骆驼的耐力以及牛的好处的新东西。   你就不觉得别人称呼你为“杂交”县令的时候不奇怪,也不愤怒吗?”   云初笑道:“不愤怒,我只希望他们能长长久久的试验下去。   据我所知,老虎与狮子杂交之后能诞生出狮虎兽,驴子与马杂交能生产处骡子,那么骆驼与牛杂交万一诞生出一种可以耐粗饲,力气又大,还温顺的牲口出来,又有什么不好呢?   即便是失败了,也不打紧,再寻找别的东西杂交就是了,总之一句话,弄出更加适合百姓饲养,种植的好东西出来才是正经。   当然,只要别用在人身上,别破坏人伦,我觉得是好事一件。”   狄仁杰沉默良久,最后对云初道:“你确定你让我按照你描述出来的模样绘制出来的哪几种东西都是确实存在的是吗?”   云初点点头道:“我不但见过,还吃过,味道非常的好……”   狄仁杰笑道:“那么,这些东西我会刊印成书,书名曰《富国策》”。 ###第一百五十六章 日积月累与洪水滔天   长安城最近没有多少需要狄仁杰出马侦办的恶性案子,再加上审阅卷宗的权力也被其余的大理寺丞们给接手了,这就导致狄仁杰最近很是悠闲。   想想也是,每当狄仁杰开始审阅卷宗的时候,他总能从地方上呈递上来的卷宗中发现不妥之处。   经他之手审阅的卷宗,被打回去重新审理的概率很大,这就导致地方上的官员对大理寺产生了很大的不满。   他们甚至一度叫嚣着,要大理寺那些只会坐在公廨中指手画脚的大理寺丞们自己下来查案子。   结果,狄仁杰下去了半年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有六个地方法曹被查出有草菅人命的事实,按照大唐律例,杀了四个,一个被远窜到了岭南钓鱼,一个去了西域戍边。   六个县令当年的考评为下下,也就是说,这些人最轻的处罚也是降职留用。   百姓们非常高兴,一度将狄仁杰奉为神明一样的人物,只是,在这么好的氛围中,大理寺丞狄仁杰失去了审核卷宗的权力。   也不是说剥夺了他的审核权力,只是砸大理寺少卿向下分派公务的时候,到了狄仁杰这里,基本上没有什么公务可以分派的了。   于是,其余三个大理寺丞经常忙碌到深夜,只有狄仁杰一个人无所事事的在他的公廨中琢磨云初治理地方的那些手段。   狄仁杰无所事事的混日子,在大理寺这个衙门中,却没有一个人敢指责,在这些官员们看来,狄仁杰要是忙碌起来了,才是大理寺所有人的灾难。   因此,狄仁杰再一次名声大噪,他的断案之能即便是皇帝也有所耳闻。   皇帝之所以知晓狄仁杰的能力,这当然是温柔一手操作的,当别人都认为这是狄仁杰被边缘化的一种征兆。   故事在经过温柔重新编纂之后,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狄仁杰是大理寺里面唯一有用的官员,至于别人——自然全部都是酒囊饭袋。   即便是这样,大理寺卿辛茂将假装听不见,这些来自民间的小小的羞辱,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如果将狄仁杰彻底放开,才是对大理寺乃至地方官员们最大的不负责任。   价值一万贯的土豆,辣椒,玉米,红薯,南瓜出现在长安人视野中的时候,整个长安为之沸腾。   人人都在搜索枯肠的寻找自己脑海中关于这几样作物的记忆。   可惜,他们的脑海中空空如也,啥也没有。   于是,便有御史言官将此事作为云初戏弄天下人的例子,启奏给了皇帝,希望皇帝能够处罚一下云初这个信口雌黄的县令。   还专门有人认为,云初这是心怀不轨,给不存在的东西添加高不可攀的价格,戏弄天下人。   对于这样的弹劾,李治看到后早就习以为常了,之前的杂交事件比现在高价农作物的事情更加的恶劣。   不过,当时,云初在朝堂上拿出来的那一颗巨大的白菜,还是让所有人闭上了嘴巴。   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很多超出人们理解范畴的东西,一旦被实物证明之后,大家就会立刻忘记自己以前的怀疑,转而表示出来了强烈的支持意愿。   李治觉得高价农作物这件事以后也有很大的可能会反转,所以,他决定将这件事放在一边,免得以后云初真的拿出这些东西放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不好维持他至高无上的颜面。   每年的春天,都是西域胡商们扎堆进长安的时间。   他们一般从秋天开始离开西域赶着驼队一路向长安走,经历一个严寒的冬天之后,正好在春天的时候抵达长安,开始自己的商业买卖。   然后在长安从春天待到夏末,再带着从长安采购的货物赶着骆驼在冬日的时候回到西域,这样,他们就能避开沙漠戈壁中最严重的沙尘暴。   很多胡商在跟长安做生意得过程中,已经形成了习惯,春来秋走,如同候鸟一般。   今年,当胡商们准备再一次走进长安交易的时候,却被万年县的衙役们指引去了曲江里。   此时的曲江里下陷的城防工事已经彻底的完工了,曲江里的百姓们甚至在这下下陷的坑道里灌了水,水面不高,却能有效的隔绝曲江里与外界的联系。   曲江里现在成了胡商们的货物集散地。   之所以不允许胡商们赶着骆驼进入长安,是因为整个长安城正在进行轰轰烈烈的全城卫生运动。   骆驼这种肮脏,气味又大的牲畜自然是不允许进入长安城。   胡人们的货物安置在曲江里,可以有效的保证他们的货物不受到意外的损失,同时,也能将曲江里真正打造成一个以胡商贸易为主的里坊。   只要胡人在曲江里一天,总会给曲江里的百姓们留下一些钱,而且,这里的百姓们空出来的房子,也能当做仓库,或者客栈,继续给他们赚一笔。   最重要的是曲江里距离长安城的城门足足有十里,这个距离不远不近,最好的办法自然是乘坐曲江里百姓们专门制作的马车,这样,又能赚一笔。   至于货物转运,交手,这里面的利润最大,是需要与长安县平分的。   看起来这些生意都是几个铜钱的生意,可就是这几个铜钱的生意,让曲江里的人在制造砖瓦之余,又获得了一条条很好的活路。   云初很清楚,即便是赶着马车拉人进长安城这样的小生意,一辆马车,养活一家六口一点问题都没有。   很多时候,地方官府要做的就是这种仗着自己的权力干出来的,类似脱裤子放屁的事情。   胡人跟唐人的交易利润非常的惊人,云初需要把这一项产业做成链条,尽量的延长链条,让更多的百姓可以从胡商贸易中得到好处。   说真的,胡商贸易不管利益多么的惊人,跟一般百姓屁的关系都没有,云初身为县令,要做的就是让胡商贸易过程变得繁琐,有序起来,尽量的让万年县跟长安县的官府参与到贸易中来。   有权利,就有钱,对这一点,云初有着非常深刻的认知,至于胡商跟大商家在交易中蒙受的损失,只要不至于让他们歇斯底里的反对,就是云初的成功。   只要万年县,长安县能抗住那些大商家通过自己投靠的勋贵们施加给他们的压力,时间长了,也就成了惯例,再也不容更改。   从有钱人身上剥下一层皮,添加在穷苦百姓身上,这就是官府最基础的职能。   原本这样的职能是通过赋税来达到的,可惜,大唐的赋税根本就体现不出这一点,云初只能依靠别的手段来达到杀富济贫的目的。   “朝廷如果不能主动地做这种杀富济贫的事情,等到富者愈富,贫者愈贫,达到一个极限的时候,占据绝大多数人口的贫者,就会拿起锄头,叉子自己要求重新均贫富,均田地。   大唐自开国以来,百姓造反事件共有二十六宗,你应该好好地看看这些卷宗,不要看上面官府做的结具陈词,要看百姓造反的真正原因是啥。   然后,你就会发现,这二十六宗百姓造反事件,绝大多数跟不公平跟贫穷有关。   至于从一开始,就旗帜鲜明的要推翻你李氏皇朝的造反者,说实话,一个都没有。”   云初坐在一个草棚子里,眼看着长的几乎看不见头尾的车队驶向长安城,就开始给满肚子疑问的李弘解说他这样做的目的。   李弘瞅着车队道:“所以说,师傅现在刻意给胡商跟大商家的交易制造麻烦的原因,竟然是均贫富?”   云初笑道:“反正那些胡人万里迢迢的将货物运来长安,目的就在于交易,他们也一定会交易的,所以,我们通过一些小小的服务,收取一些费用,完全是合情合理的,至于那些大商贾,我以后还要继续收拾他们。”   李弘依旧不解的道:“那些大商贾也是缴税的。”   云初道:“一方白玉石,在昆仑山下就是一块石头,胡商运送来长安,就价值数贯,数十贯,一些好一些的石头甚至被他们吹嘘成价值连城。   朝廷虽然给这些大商贾制定了市场税,然而,这点税对他们来说只是九牛一毛,达不到劫富济贫的目的。   在税赋起不到作用的时候,官府就该主动下场去做,小子,你记住了,官府的屁股一定要坐在大多数人的立场上,而不是为了一小撮人去伤害大部分人的利益。”   李弘摇头道:“不对啊,我母后不是这样对我说的,她说维护身边人的利益是第一等的,而维护天下人的利益的时候,天下人是瞎子,看不见。”   云初想了一下道:“曾经在遥远的西方,有一个国王,他一生都在干一些倒行逆施的事情,当他的大臣向他进言,说这样下去,国家就会灭亡。   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那个大臣的吗?”   李弘皱眉道:“他怎么说?”   云初摸着李弘圆滚滚的脑袋道:“他说,我死之后,管他洪水滔天……”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大唐的第一枚辣椒   云初的话很明显在鄙视武媚。   不过,这也不是他第一次鄙薄皇帝夫妇了,而李弘也早就习惯师傅拿他爹妈当正反例子给他将道理了。   “我母后很自私吗?”   云初道:“大人物的本质都是自私的,所以历朝历代的江山都会经历一个从开始到兴盛再到灭亡这样的一个过程,唯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时间长短罢了。”   “大唐也会这样吗?”   “滚蛋,我才不上你得当呢。”   “那就是喽。”   云初沉默不语,李弘则一直斜着眼睛看云初,两人的眼睛里都蕴含了满满的鄙夷之意。   “听说你被孙神仙给打的满头都是包?”   “谁告诉你的?”   “娜哈啊,她说老神仙在欺负你。”   “老神仙没有欺负我。”   “那就一定是你干了一些老神仙非常不喜欢的事情,而且一定是错误的事情。”   云初叹口气道:“我想用老神仙长生不老的话术来骗全天下人去帮我们寻找哪几种作物。”   李弘道:“那些东西真的那么好?”   云初叹口气道:“如果有那几样东西,然后再好好地培育一番,做好灭毒事情,只要你们李氏一族不出桀纣那样的皇帝,说不定这江山就真的可以长久的传承下去。”   李弘神秘的瞅着云初道:“所以,那些东西都是毒物是吗?”   云初摇头道:“胡说八道都是正经的好东西。”   李弘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小布包,然后小心的打开,放到云初面前。   云初仅仅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他颤声道:“从哪里得来的?”   李弘小声道:“从我母后那里偷来的,你要小心,我母后准备用这件事情来对付你。”   云初用迷醉的眼神瞅着手帕中间的那一枚干燥的红辣椒,这东西嫣红嫣红的,被保存的非常完好,表皮甚至闪烁着红色的光芒。   “这东西归我了。”云初话音刚落,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帕包好,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东西装进怀里。   “我母后鉴定过,这东西有毒。”   李弘又小声的对云初道。   云初对于辣椒有毒这种话充耳不闻,亲热的拉着李弘的手道:“如此说来,皇后手中还有很多这个东西?”   李弘不解的道:“虽然不多,十几枚还是有的,这东西一点都不好吃不说,吃了的人还会中毒。   当毒药用又毒不死人。   你说,你要这东西干啥?”   眼看着师傅眼中又开始出现看傻子一样的神情,李弘立刻摆手道:“反正你小心了,我母后跟父皇准备用这个东西收拾你呢。”   云初呵呵笑道:“很好,我这就进宫,求见皇后,看看能不能把这东西都要过来。”   李弘发急道:“你要是去了,岂不是就把我给出卖了吗?”   云初大笑道:“你知道个屁啊。”   李弘抱住云初的胳膊大声道:“如果这一次被我母后知道我偷了她的东西,以后要是再想偷就没门了。”   云初此时早就被发现辣椒这件事欢喜的快要晕过去了,哪里顾得上李弘偷窃被发现这种小事情。   也就是因为教训云初对武媚来说不算大事情,这才能让李弘得手,假如真的要下黑手,李弘绝对没有任何机会的。   发现辣椒对于云初来说,就等于有人已经发现了去南美洲的道路,所以,他现在更想直接去问皇后,辣椒到底是谁发现并带回长安的。   一个外臣求见皇后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情,于是,云初就带上了娜哈跟李弘。   娜哈听说要去见皇后,她多少还是有些开心的,毕竟,每一次见皇后,她都能获得不少的好处。’   李弘一点都不愿意跟云初一起去见自己的母后,只要见面了,自己偷母亲东西的事情就立刻暴露了。   一辆马车载着他们三个人进了宫城。   正在抱着李显左看右看且越看越喜欢的武媚听闻云初,太子,娜哈三人求见。   就小心地放下李显,将这个心爱的儿子哄得睡着之后,才准备好见外臣的场面,披着一件大衣裳,等珠帘放下来,女官,宫人,宦官全部到齐之后,才宣召云初进来。   李弘进来之后,第一时间就钻到珠帘后边去了,随即,娜哈也被武媚招呼进了珠帘,只剩下云初一个尴尬的站在两仪殿光滑的地面中间。   很快,珠帘里就传来李弘窃窃私语的声音,虽然声音不大,云初也能听到这是李弘正在努力的推脱自己偷东西的责任,还鼓励他母亲应该向云初讨要一万贯的辣椒钱。   随即里面又传来娜哈替哥哥辩驳的声音,她直接了当的指出,这是李弘当贼偷当习惯的结果,是他偷了辣椒去找哥哥显摆,才有现在的场面。   她还拿出李弘当年借她好多钱不还的事情当例子,努力的向武媚证明,她的儿子太子李弘就是一个品格卑劣的无耻小人。   可能是娜哈告状成功了,李弘也不知道是被谁给推出珠帘,跟云初一样坐在宫人拿来的蒲团上。   武媚清亮的声音从帘子后边传来。   “这就是你所说的辣椒?”   云初掏出从李弘那里得到的那一枚外表极为漂亮的辣椒放在手帕上,恭敬地回答道:“正是!”   武媚又问道:“你确定这就是你口中所说的有利于万民的那种叫做辣椒的作物?”   云初再一次以最端正的态度回答道:“正是。”   武媚又道:“你真的愿意为这个东西出价一万贯?”   云初自信的笑道:“那就要看皇后殿下是要把这东西卖给万年县还是卖给微臣。”   武媚道:“有何不同?”   云初道:“卖给万年县,那么,从今往后,这东西将是万年县的特产,可以富裕万民。   如果卖给微臣,那么,这个东西将是云氏独家所有,可以富裕云氏一族。”   武媚冷哼一声道:“你准备把这种毒物卖给大唐百姓用来谋利吗?”   云初笑道:“回禀皇后殿下,辣椒因为风味独特,可以刺激唾液分泌,提高食欲,促进食物消化与吸收,缓解消化不良的症状。   辣椒还有杀毒的作用,与杀毒药一样可以杀灭人身体里的一些毒素,能够让人少患病。   此外,辣椒味辛,性热,具有发汗解表的作用,可用于调理风寒感冒、恶寒无汗、脾胃虚寒、少食苔腻、寒湿郁滞等病症。   尤其是对于常年生活在潮热地区的百姓,更是天赐的恩物。”   “咦?你确定这东西可以吃?”   云初遗憾的拿起手中那一枚精致的干辣椒道:“可惜太少,否则,此物与我关中面食搭配,味道之独特,堪称绝配。”   武媚沉默了片刻道:“本宫这里还有一些。”   说完话,就有女官捧着一个笸箩走了过来,云初看过去,目光顿时就变得炽热起来,接过筛子,只见笸箩里装了满满一笸箩红色的辣椒,每一棵辣椒的颜色都是纯正的大红色,有一些辣椒甚至红的发黑,最妙的是,李弘偷给他的那一枚辣椒跟云初吃过的朝天椒类似,而笸箩里的辣椒则长短不一,属于不同品质的辣椒。   多年以来第一次看到辣椒,云初那里还顾得上礼仪,当下就从笸箩里挑拣出来了几种不同的辣椒,在武媚的注视下迅速揣进了袖子里。   李弘在一边使劲的咳嗽,他觉得云初现在做的非常过分,却不知,武媚看到云初这种连偷带拿的做派之后,立刻觉得云初说的话可能是真的。   “本宫让牲畜尝试过,牲畜痛苦不堪,让人尝试过,人同样痛苦不堪,这世上还有谁会愿意吃这种东西呢?”   云初抱着笸箩道:“那是他们食用的方式不对,不会吃,如果掌握了吃辣椒的诀窍,这东西绝对会让人越吃越爱吃,最后舍弃不下。”   武媚道:“果真如此吗?”   云初抱着笸箩,平息一下自己激动地心情道:“既然皇后殿下得到了辣椒,那么,请问,微臣所需的土豆,玉米,红薯这些东西又在何处。”   武媚诧异的道:“云卿的意思是说,这东西与爱卿所说的其余东西都出自一个地方?”   云初点头道:“确实如此,这东西必定来自于海上,或许有飞鸟吞噬了这个东西,然后在排便的时候,将种子遗落在某一处海岛上。   如果这些辣椒取自于原产地,那么,有辣椒的地方必定会有微臣所说的那几种作物。”   武媚沉吟片刻,却没有回答辣椒的来路,而是直接对云初道:“这些辣椒就算是本宫赏赐给万年县百姓的,爱卿可以在万年县种植,不过,想要售卖的话,爱卿需要向本宫证明这东西确实是一种可以吃的作物,而非毒物。”   云初大笑道:“这一点皇后不必忧虑,一旦有了足够多的辣椒,微臣根本就不会给别人吃第一口的机会。”   武媚道:“如此说来,云卿昔日吃过?”   云初点头道:“那是一种早就深入到微臣骨髓里的一种味道,此生难以忘怀。”   武媚听了云初的话,直接问娜哈:“娜哈,你可曾吃过这东西?”   娜哈馋涎欲滴的瞅着笸箩里的辣椒摇头道:“没有吃过,不过哥哥当年吃过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却不肯给我吃,想来一定是极为美味的。”   武媚沉默了片刻道:“退下吧。”   早就等的不耐烦的云初立刻就告辞了皇后,急匆匆的向外走,李弘赶紧跟上,随即,娜哈也从珠帘后边钻出来跟着哥哥跟李弘两人跑了。   武媚命人撤掉珠帘,抱着肚子在大殿上来回踱步几下,然后,就对春嬷嬷道:“召乐浪郡主金媃筎觐见。” ###第一百五十八章 云初的小确幸   离开了皇宫,云初就捏着李弘的脖颈道:“这东西到底是谁献给皇后的?”   李弘的身子都已经顶到车顶了,艰难的道:“不知道啊,前天的时候我母后拿这东西给我父皇看来着,还开玩笑说可以从你这里拿到一万贯。”   “他们没有说这东西的来历?”   “没有啊,可能说了,也是把我撵出去以后的事情,你也知道的,现在,我父皇跟我母后在商量大事的时候一般都不告诉我。”   云初将李弘放下来,拍拍他的小脸道:“你最好弄清楚这东西的来龙去脉,如果能把我需要的那些东西全部找到,我保证,你将是自古以来当皇帝当的最愉快的那个人,就算整天胡混,也能被史书称为最英明的皇帝之一。”   “这么重要吗?”李弘有些不相信。   “只要人饿不死了,其余的事情都很好办。”   “好吧,我这些天就黏着我母后,帮你打听消息。”   “滚蛋,是在帮你自己打探消息,一旦得到了那些东西,我就准备把你的封地上种满这些东西,然后再慢慢的一点点改良,几十年下来,也该有一些效果才好。”   “你在打我封地的主意?”   “像你这么穷的太子也真是举世罕见。”   “我封地上的收入全部被我母后拿走了,说好了等我长大之后就还给我的。”   娜哈在一边冷笑一声道:“我哥哥在我小时候跟我说过好多类似的话,你看现在,哪一样实现了呢?”   “我母后一言九鼎,不会骗我的。”   “我哥哥一字千金,长安城里的人都认为我哥就不会骗人,最后,还不是骗了?”   两人说完话之后都马上闭嘴,一起一脸仇恨的瞅着抱着辣椒笸箩的云初。   笸箩里的辣椒在云初看来至少有三种,一种就是李弘偷拿给他的类似朝天椒的那种,还有一种长得如同红色果子一般的辣椒,最后一种便是细长的大辣椒。   从这些辣椒的外观看来,都保存的极为完整,就像艺术品一般,所以,云初认为,把辣椒献给武媚的人,没有把这个东西当成食品,应该是当做观赏物敬献的。   云初现在就期望这些蠢货,别把辣椒给煮了,或者蒸熟再晒干送来,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一定会暴起杀人的。   小心的捏碎一颗辣椒,里面的辣椒籽就掉了出来,云初小心的拈起一颗辣椒籽,顶在指头顶端,迎着马车帘子里透进来的光线,仔细地看。   而娜哈跟李弘这两个好奇心早就爆棚的家伙,也就凑过来一起看。   看着那一粒金黄的辣椒籽,李弘无聊的道:“这有啥好看的?”   云初得意的道:“这东西在你们的眼中,不过是一粒草籽而已,在我的眼中,却蕴含着无数的智慧,还代表着大唐人的生活习惯就要有一个大的变化了。”   “是进步,还会退步?”   云初收回目光,将辣椒籽抖回笸箩,微微闭上眼睛想了一下道:“有了这东西,用不起各种香料的贫苦百姓的饭食就会多一种风味,会让人们觉得日子原来没有那么苦,食物最能安慰人的胃,也能安慰人的心。   脱离刀耕火种,脱离茹毛饮血,用最好的办法种地,用最省力的办法收割,让人们多把时间放在读书启智,放在穿衣打扮,抬起长久放在土地上的眼睛,开始将目光投向海洋,投向天空。   人活着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不能把全部的精力放在照顾胃的需求上。   总体上来说,照顾胃花费的时间越多,就说明这个世界就越糟糕。   所以,我要说,辣椒的出现是一个进步,虽然微小的不可察觉,但是,总体上是向前的。”   李弘没办法理解云初说的话,他只是觉得云初在说这话的时候非常认真,不像是在骗他,所以,李弘点点头道:“我直接去问我父皇,这东西到底是从哪里来,如果问清楚了你准备干啥?”   云初的瞳孔似乎都缩小了,淡然的道:“先是索要,索要不成就购买,购买不成就暗中抢夺,暗中抢夺不成就明火执仗的抢劫……   为了得到这些东西,杀人越货不算啥。”   李弘咕咚一声吞咽一口口水,他被云初的这番话给吓着啦,小声问道:“这些话能告诉我父皇不?”   云初奇怪的看着李弘道:“当然要告诉陛下,在这件事上,我要做的事情,同时也是陛下必须要做的事情,陛下应该给我提供所有必要的方便,还要派人帮助我,直到达成目的为止。   另外告诉你一件事,你派西域府兵行程上万里,杀人无数,最后得到圆葱这件事,别人都说你是孩子心性,做出来的无聊事情,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圆葱这件事你做的好极了,收获之丰厚,不亚于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   无论如何,唐人的餐桌上又多了一种菜肴,这样,大家在分着吃餐桌上的这些食物的时候,又能多分一点。”   李弘得意的点点头,这孩子的心性还是没有成熟,从来没有夸奖过他的云初,夸奖他一次,就让他显得极为兴奋,还不停的朝娜哈眨眼睛。   “还钱!”娜哈摊开手。   “你不是说不要了吗?”   “我现在反悔了,不光要还钱,连打着我旗号骗着吃的糖葫芦钱也一并还给我。”   “我现在没钱,以后加倍还你。”   “我不管,现在就要,等你钱多了,我的钱会更多,谁稀罕……”   见两人又陷入了日常的要钱,赖账这样的循环,云初就小心的将这些干燥的辣椒搓烂,将是所有的种子都收起来,每一粒金黄色的种子,在她看来,这是比黄金还要珍贵的东西。   云初捡起一颗种子放嘴里,正在撕吧的李弘跟娜哈两个顿时就不撕扯了,一起担心的看着云初慢慢的嚼着辣椒籽,生怕他下一刻就毒发身亡。   很好,种子不是熟的,云初掏出钱袋,把里面的金瓜子,铜钱,香木牌子,宝石璎珞一类买东西或者赏赐人的东西统统倒出来,任由娜哈跟李弘两个去抢,然后把辣椒籽小心的装进去。   然后收好钱袋,揣进怀里,再低头瞅着笸箩里剩下的大半笸箩辣椒皮心满意足。   回到家里,才看见管家刘义就大声吩咐道:“去邀请该邀请的人来家里试毒。”   那些是该邀请的人,那些不是该邀请的人,再加上有试毒这两个字做后缀,刘义立刻就明白那些人即便知道要过来试毒的,也会赶过来的吃的人。   可以说,已经把邀请范围划分的很小很小了。   云初先是把辣椒倒进铁锅里干炒,炒干辣椒里的最后一丝水汽,也把辣椒本身的香味激发出来。   仅仅是这一步,整个云氏的厨房,就如同一个毒气工厂,转瞬间,原本因为好奇围在厨房看的人就跑光了,就剩下脸上绑着手帕的云初一个人。   就连一向号称与丈夫生死与共的虞修容都被呛的夺路而逃,再也不说同生共死的话了。   辣椒尖锐而又浓烈的特殊香味弥漫的时候,云初就把炒的干热的辣椒皮倒进了家中舂米用的石臼,自己举着石杵亲自捣辣椒。   云初不喜欢吃粉末状的辣椒,所以,在捣辣椒的时候非常注意力道,直到辣椒被他捣成了米粒大小的碎片,这才停下来,将辣椒碎倒进了干净的铜盆里。   脸上同样绑着手帕的狄仁杰凑过来嗅嗅,然后皱眉道:“这味道不善啊,你确定这东西真的能吃?”   脸上绑着手帕的温柔瓮声瓮气的道:“孔子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饐而餲,鱼馁而肉败。   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   你算算,你弄来的这个东西侵犯了多少条?”   云初大笑道:“孔子时代,有如此丰富的吃食吗?”   温柔摇头道:“没有。”   云初又道:“孔子时代,有我这种见多识广的老饕吗?”   温柔干脆的摇头道:“没有!”   云初又对用手揉着被辣椒刺激的发红的眼睛的钟馗道:“你敢不敢吃?”   钟馗笑道:“你才是我们几个人中间最惜命的一个,只要你敢吃,我没有不敢吃的。”   云初嘿嘿一笑,再一次来到刺激味道已经散发的差不多的厨房,往铁锅里倒了油,等油热了之后,将准备好的香葱,姜片,刚刚长出来的水芹,圆葱,一股脑的倒进油锅煎炸,等香味升腾起来之后,见厨娘已经把腰带宽的面条下锅了,就把已经炸的焦黄的香葱,姜片,水芹,圆葱渣滓捞出来。   将铁锅从火眼上端下来,稍微晾一下,往辣椒碎片上撒一些盐跟芝麻。   用手感受一下油温,然后就把一锅油统统倒进装辣椒碎的铜盆里,热油与辣椒汇集之后,云初熟悉的那股子香味就扑鼻而来。   用力翻搅一阵,等热油与辣椒充分融合之后,见厨娘已经把面捞出来了,还撒上了蒜末,浇上了酱醋水,再把依旧在咕嘟冒泡的热辣椒油倒进去,只听刺啦一声响。   云初渴慕已久的一碗裤带面就彻底的成型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有钱人的烦恼   刚刚油炸过的辣椒在跟醋水,蒜末混合之后,味道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单纯的辣味瞬间与酸香混合,再被馥郁的蒜味调和之后,奇峻的辣味就变得温和,与裤带面里面的油水一起将裤带面的香味激发到了极致。   看一眼报着碗目不转睛的瞅着他的狄仁杰,温柔,跟钟馗,云初用筷子大力的搅拌一下面条,然后扯起一条面,就唏哩呼噜的开吃了。   云家厨娘制作的面食自然是无可挑剔的,现在,有了辣椒这最后一道调料,云初终于品尝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滋味。   可能是多年没有吃辣椒的缘故,云初被辣到了,不过,他知道辣椒给人的感觉不是味觉,而是痛感。   忍痛对他来说不算啥,所以,当狄仁杰三人开始拿出试毒的勇气吃面的时候,云初已经示意厨娘再给他来一碗,而守在边上的娜哈跟李弘的口水已经流淌下来了。   明明自己是一个以冲锋破阵驰名的悍将,也不知道为啥这些人却认为自己是最惜命的一个人。   辣椒那些人或许吃不惯,甚至会觉得难吃,不过,这不要紧,云初自己喜欢吃,而且非同一般的喜欢吃。   这东西的突然出现,云初觉得这就是上天给他的一个巨大的奖赏。   事实证明,这个世上最信任云初的就是娜哈,因为这个孩子虽然被辣的嘻嘻哈哈的,却依旧努力的吃着放了辣椒的裤带面,一碗饭没有吃完,这孩子已经品尝出辣椒的好处来了,还准备再吃一碗。   云初严重怀疑钟馗这个人没有痛觉系统,就在温柔跟狄仁杰两人吃辣椒吃的比较痛苦的时候,他已经连续吃了三碗面。   至于虞修容在拿出自杀的勇气吃了一口之后,就不肯吃了,不管娜哈说有多好吃,她就是一口不吃,她申明,自己不想为了一口吃的就丢了老命。   李弘是见到娜哈吃了之后才吃的,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   不过,明显他也是一个能吃辣的人,除过第一口吃的小心翼翼之外,剩下的都是狼吞虎咽一般的干掉的。   钟馗是真的吃疯了,虽然吃的满头大汗,却越吃越是畅快,最后一碗饭已经彻底的被辣椒染成了红色……这让云初非常的满意。   要说吃辣子拌面,还是要老秦人出马,温柔,狄仁杰两个山西老酸排不上号。   吃完这一顿,云初就把剩下的辣椒装进罐子里收藏起来了。   他们这些人如果再想吃,就要等夏天时节辣椒被种出来以后再说。   吃完辣子拌面的人都喜欢喝水,而温柔的嘴唇还肿起来了,他一直指着自己肥厚的嘴唇告诉云初,这分明就是中毒的表现,辣椒根本就不能算作食物。   “我要知道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云初喝一口茶水平和的对温柔几人道。   虽然云初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很是平静,但是,在座的几个人却从这句话里听出来了不容置疑的味道。   “皇后,应该是知晓的,想要知道,就要看皇后今日召见你之后,又见了谁。”   这种推理对于狄仁杰没有半分难度。   温柔瞅着李弘道:“这件事自然是要拜托太子殿下了。”   李弘学着云初的样子将双手抱在小肚子上很有气度的道:“这不难。”   云初又道:“辣椒这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但是论到重要性与我所说的,土豆,玉米,红薯,南瓜来说,不值一提。”   钟馗接着道:“既然你很确定这东西不在大唐国内,而是在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且与大唐隔海相望,那么,辣椒出现了,其余的东西也不会太远,所以,调查一下最近跟皇后接触的跟海有关系的人,也应该能找出一些好用的线索出来。”   温柔道:“如今大唐的四方馆常年住满了人,我会注意那里的。”   云初闻言笑道:“好了,这件事如果能成,我保证诸位青史留名。”   狄仁杰道:“做不好呢?”   云初道:“那是我们的命不好。”   显庆三年的春天,万年县,长安县明显已经做到了政通人和之境。   春日里的耕种事宜已经全面有条不紊的展开了,杏子花开的时候,正是棉农们揭开暖房草帘子让集中培育的棉苗见大日头的好时候。   等到桃花盛开的时候,就该把这些棉花苗移栽进大田了,到了那个时候,整个万年县,长安县,乃至附近的蓝天田,鄠县等地的大田里,都会出现绿油油的棉花秧苗。   大面积的种植棉花,已经成了关中一年中最重要的事情,就连官府在移栽秧苗的时候都要下地监督。   杏花开的时候,关中有时候还会下雪,桃花开的时候,有时候还会下雹子,一场晚霜,或者一场暴雨,亦或是一场大旱,就能将关中人一年的辛苦毁于一旦。   所以说,农人的日子一向过的很苦,也就是这些风雨侵陵,将关中百姓的性格,塑造的又坚韧,又是谨慎。   所以,在准备栽种棉花秧苗的关键时刻,这些性格既坚韧,又谨慎,还带着天生的农民式样狡猾的家伙们,第一次向官府提出——加钱!   要求非常的朴实,一亩地要加三十文的工钱,不给加钱就不种棉花。   云初很想找到带头的人,按照以往处理这种事情的逻辑,只要把领头的臭揍一顿,要嘛关牢里几天,这种事情就会自然的平息下去。   这一次不一样了,以狄仁杰之能居然不能在短时间里找出始作俑者。   即便是询问里坊的坊长,里长们也得不到想要的消息,甚至就连府兵中的云初的死忠,也不晓得这件事到底是如何发生的。   就好像是大家睡了一觉之后,所有人脑袋里突然就多出来了一个三十文钱的概念。   而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这三十文钱的要求,恰好是万年县,长安县能从棉花种植,到纺织,卖成品,换粮食的所有交易环节中能取到的利益中的一成。   云初这个县令很受百姓们的拥戴,当然,前提是别提钱,也别提劳役,少了他们的粮食,钱,多了劳役的话,分分钟翻脸。   万年县这些年开垦出来的棉田不少,将近二十万亩的棉田面积,如果要满足百姓的要求,至少要付出六百万钱的代价。   六千贯钱对于万年县来说不算什么大数字,云初随时随地都能拿出来。   可是,这根本就不是六千贯钱的事情,如果百姓们一次要一百个钱的话,云初的心还是稳当的,因为这很可能就是他们的底线。   问题是人家只要三十文,这就不合适了,这一次给了三十文,大家把棉花种进地里,等到棉花需要摘桃子的时候,再要三十文给不给?给了之后,在摘棉花的时候再要三十文给不给呢?   至于把已经发给百姓的粮食要回来这种事,一点可能都没有,敢问他们要粮食,他们就敢把官府派去收粮的衙役们给活活打死。   如果云初不想激起民变,就不能这么干。   温柔见到云初的时候,就焦急的道:“下棉苗的时间只有短短的十五天时间,如果一旦错过,今年的棉花收成就不用想了。”   云初道:“你不是放出明年不再栽种棉花的消息了吗,反应如何?”   温柔咬着牙道:“百姓们根本就不信。”   云初笑道:“看来这一次他们的意志真的很坚定啊,而且人心还这么齐,找到幕后主使者了吗?”   温柔摇头道:“还在查始作俑者,不过,很多线索查到尽头之后,发现都是出自一些流言。   加上这几年,官府利用棉花赚了好多钱,这都是明摆着的事实,棉农们也早就有所耳闻,他们心里头很不舒服,这才是这把火能被点起来的主要原因。   就像棉农们说的那样,他们是真的想要多赚钱。”   云初笑道:“那就告诉官吏跟里长,坊长们,今年这一茬棉花是最后一茬棉花,从明年起,万年县,长安县就不再种棉花了,我们准备将棉田放在陇右道上,同时,也准备在陇右道开几家棉纺织作坊。   万年县,长安县以前之所以要种棉花,完全是为了减低土地上的盐碱。   已经连续栽种了四年的棉花,土地上的盐碱已经被拔的差不多了,可以接着种麦子了。”   温柔皱眉道:“现在的问题是人家不信,没有三十文钱人家不干活。”   云初摊摊手道:“把钱给那些要钱的人,两个县总归会有一些不要钱的,那些不要钱的人家就不给钱了。”   温柔焦急的道:“这样不好,他们不会信的。”   云初道:“信不信都不重要,明年我们真的不种棉花了,我前边说的话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温柔呆滞的看着云初道:“我们还不至于跟百姓怄气吧?”   云初摇头道:“不是怄气,说实话,连续种了四年的棉花地,已经多了,该轮着种植别的作物了,我原本准备在明年的时候,把豆子种满万年县,豆子收割之后,再种两茬麦子,好好地缓一下地力。”   “确实不是跟百姓怄气?”   “不是的,你如果看过这几年的棉花产量的变化就会发现,我们种植棉花的时候,第二年的时候棉花的产量达到了最高。   从第三年的时候就开始回落,第四年又比第三年低,而今年的棉花产量以我估计,甚至会不如第一年。   而且,棉花的虫害,也是一年比一年厉害,万年县,长安县,这两个种植棉花最早的地方,已经不适合继续栽种棉花了。” ###第一百六十章 认输的官府更加的可怕   皇帝已经在关中地方官的围攻之下,已经准备将棉花种植向关内的很多个县扩展了。   只要棉花的总产量上来了,价格必然会下降。   想要保住棉花价格不下落,这不是皇帝下一道旨意就能办成的事情,棉花产量上来了,却不再修建棉纺织厂,最后倒霉的还是种棉花的人。   因此,云初今年准备再修建两个巨大的棉纺织工坊,准备把那些不逼着他要三十文钱的百姓家里的妇人全部安排进去当纺织女工。   至于问他要钱的人……不是已经给你钱了吗?   长安城里的纺织工坊里的女工,现在很是吃香,再加上管理工坊的都是一群太监,连最被人诟病的风言风语都传不出来了。   一个月三百文的工钱,加上太监们从乱七八糟的地方弄来的好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福利时不时地发下来,这两千名纺织女工,已经成了长安城中的新女性的代名词。   尤其是当女工们在除夕日那一天一人提着一条十斤重的咸鱼回家的时候,甚至引来了半个城的人出来围观。   有这十斤咸鱼,他们家半年都不用买盐巴了。   两个大型工坊,招工人数至少在三千人,妇人就需要两千五百名以上。   陈老实是一个老实人,跟着县尊一起远征辽东的时候,就不争不抢,只知道埋头把自己的事情干好。   县尊带着大家冲杀的时候就冲阵杀敌,县尊带着大家抢劫搜刮战利品的时候就努力的抢劫,搜刮,县尊带着大家抢地盘的时候老老实实的跟着抢地盘,县尊带着大家开始在海边做生意了,就跟着学做生意。   等县尊带着大家班师回朝回家之后,陈老实就一口气盖起来了一院青砖大瓦房!   他从来都是老老实实的,在别人看来,是那种一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老实人。   可就是这个老实人,用了一年时间,盖起来了大房子,连着给两个儿子成了亲,娶的还都是上户人家出了名的好闺女。   自己每天吃饭都是有酒有肉的,让老婆,儿子,儿媳,闺女把他当皇帝一样的伺候。   在家的时候有酒有肉,出门的时候把嘴上的油洗干净,把烂皮袄往身上一裹,找个烂草绳拦腰拴住,跟村子里的穷鬼们一样往南墙根底下一蹲晒太阳。   听着周围的蠢货们都在兴奋地讨论怎么从县尊那里一亩地弄三十文钱的事,就裹着烂皮袄回家了。   回到家里,将全家都给召集到一起,就淡淡的吩咐了一句:“别人家要钱,我们家不要。该去种棉花就去种棉花,啥话都别说。”   大儿子闻言有些不满的道:“阿爷,咱们家六十亩地呢,家里一下子可就少了一千八百个钱。”   陈老实瞅了一眼大儿子,到底是上过战场厮杀过汉子,仅仅是一眼,就让大儿子耷拉着脑袋不敢说话。   “别的事情我陈老实不知道,我只知道辽东最凶悍的蛮族王的脑袋,是被县尊亲手砍下来的,我只知道辽东最难以攻克的城池是被县尊带着我们拿下来的。   我还知道,县尊喜欢发财,但是呢,从来没有在我们这些当兵的身上克扣过一文钱,而且有了好事,从未拉下我们这些人。”   说到这里冷笑一声道:“别的地方种棉花,县尊从开春就把该补贴的钱粮都发下来了,这些年,你们从县尊发下来的钱粮里看到过陈谷子,烂粮食吗?   地还没有种呢,粮食先给了,自古以来有过这样的好事情吗?   现在这些人开始闹着要钱,应该是有人想要对付将军,又不好自己出面,就让这些傻蛋出头。   一千八百文我也想要啊,可是,我太了解将军的为人了,你不争不抢,他不会漏掉你,你争夺,他只会给你该给你的,一分一毫都不拖欠。   但是,以后的好事绝对没你啥事了,你们都给我消停下来,不要乱说话,先看清楚将军怎么做再说。”   大儿子连忙道:“县尊为了种棉花,已经答应一亩地给三十文钱了。”   陈老实瞅着大儿子道:“是每一个人都给吗?”   “不是的,要钱的人才给,不要的不给。”   陈老实重重的哼了一声道:“既然这样,你去里长那里禀报一声,就说我们家不要。”   眼看着大儿子不情不愿的出门了,陈老实瞅着自家的人慢慢的道:“多了一千八百钱,也富裕不了我们家。”   自从云初的,命令下达之后,乡野之间反倒安静了下来。   里长,坊长,以及官府派来的小吏们,只要你说要钱,他们就立刻把钱给你,没有任何犹豫。   你说你不要钱,还是按照以前的手续办事情,那些人也不会多给你一个好脸色,只是会把你的名字单另记录在册。   没人知道被打入另册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万年县,长安县属下的各地的里长,坊长们是不要钱的,一文钱都不要,有些里长,坊长的本房亲戚也基本上选择不要钱。   于是,那些拿了钱的人可是发慌了,尤其是听说县尊明年不准备在万年县,长安县种棉花的消息之后,心慌的人更多了。   只是,对于农夫们来说,到手的钱想要再还回去,对他们来说是一件非常非常难的事情。   桃花落尽的时候,万年县,长安县的棉花已经进了大田,只是,在今年栽种棉花的时候,人们不再像往年那么高兴,很多很多人的脸色阴沉,不知道自己这一次做的事情到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民不与官争,这是关中百姓已经信奉了数千年的理念,今年被打破了,他们稍微争了一下,就大获全胜了。   这让万年县的百姓们心头蒙上了一层浓浓的黑黑的阴影……官府从来不会接受泥腿子们的威胁的……泥腿子们想要跟官府斗……今天你吃进去了多少,明天就要吐出来的多少……   在各种神秘的猜测之下,得到三十文钱的百姓们,虽然铜钱沉甸甸的挂在腰上,可是这些钱却像是一块秤砣同样挂在了他们的心里……   “愿意拿走三十文钱的人远比我们预料的要少,万年县的六千贯铜钱,分发下去的只有不到三千贯。   而且,通过本次发钱,我们还发现,这笔钱将万年县的良善百姓与刁民基本分割开来了。   当然,拿钱的人中间,有一部分是无奈之下拿的,有一些是家里急需用钱拿的,但是,基本上,现在,没拿钱的那一部分已经出现了看不起拿钱的那一部分人。   所以,下官以为,正好将良善百姓与刁民们彻底的分割开来,重新编成新的里坊。   同时,县衙应该将大量的好的,能赚钱的产业向这些良善百姓占多数的区域倾斜。   然后再通过提高赋税,补贴赋税的法子,逐步的将那些刁民尽量的边缘化,最终驱逐出万年县。   反正,我们万年县大部分的人口都在长安城里,乡下的百姓只有不到五万,刁民们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这一次,主持给百姓发钱事宜的人便是万年县的万主簿,他本身就对官府向百姓服软这件事非常的反对。   等到发钱的时候,他又发现万年县中明事理的百姓很多,就立刻觉得这是一个纯洁万年县乡下人口的一个好机会。   如果能通过发几千贯钱,就能把万年县的乡下里坊人的良善,刁恶分出一个三六九等出来,这些钱就花的非常的值。   正在吃豆子的云初抬头瞅了万主簿一眼道:“这几年万年县在棉花生意上赚了多少,万主簿心中应该是有数的,准确的来说,那些百姓要钱的初衷其实没有错。   我们这些人就是利用了万年县百姓的血汗赚到了以前无法想象的利润,这一点,是真实存在的。   虽然我们把大部分的钱还是用在了修路,架桥,建造水渠,水车,修建磨坊,怜悯孤苦上。   但是,万年县的百姓对这个感受不真,可以说,没有把钱发到他们手中,就不算是给他们钱。   这一点,是我们教化不到位,以后加强教化便是了,将近一半的百姓拿钱了,我们就把这一半百姓挤兑走,让他们以后如何生活呢?这不是教化的本意。   如果我们只要好的,不要坏的,那么坏的那一部分人该何去何从呢?”   万主簿听了云初这一番义正言辞的话语之后,想了一下道:“下官明白了,是应该好好地教化,而不是把他们挤兑的无处可去,这一点,是下官孟浪了。”   云初又笑道:“良善者本身就该受到嘉奖,否则,日后还有何人愿意良善呢?   刁恶者本身就该受到惩罚,否则,万年县日后将到处都是刁恶之徒。   只是中间有一个度应该掌控好,尽量做到让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就好。”   万主簿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坐到云初面前,端起一杯罐罐茶笑道:“本官以为,此次万年县准备修建的两座棉纺织工坊,一处应当落在没有一人领取三十文钱的曲江里,与只有不足十户领取了三十文钱的长乐里。   不知县尊以为如何?”   云初端起罐罐茶喝了一口道:“这本身就是老万你的职权范围,问我作甚。”   万主簿有道:“此次本县的上中下三户的认定事宜,本官也准备参考此次事件百姓们的表现为准,不知可行否?”   云初笑道:“万年县乃是大唐第一县,就该有大唐第一县的气度,不可刻意针对不良,就算是万年县的下户,我也希望经过几年的辛劳之后,也能成为别的县的上户。   如此,万年县才能越来越强盛,最终达成本官给长安贴上金箔的盛世气象。”   万主簿摇头晃脑的道:“县尊之明,下官望尘莫及,有县尊在,更是我万年县百姓之福。” ###第一百六十一章 龙的传说   狄仁杰跟温柔调查的谣言来源,现在变成了一个奇妙的无头无尾的莫比乌斯环。   首先从张三开始查起,结果张三说是李四告诉他的,问李四,李四说是王二告诉他的,再追问王二就得知是麻子告诉他的,追问麻子的时候,最后得到的结果便是张三告诉他的。   这个时候就应该查一下流言最早出现的时间,结果发现时间几乎都是在一个时间段里。   这个时候,只能说张三,李四,王二,麻子这些人都是谣言的来源。   可惜,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的数量实在是太多,想要彻底的捋清楚一个时间线,工作量将是海量的。   设局的人是一个真正的高人,计谋很简单,但是用心非常的险恶。   如果给狄仁杰,温柔他们足够多的时间以及足够多的人手,这件事最终还是理清楚的。   只是,很不值当的。   早就预料到是这个结果之后,云初,温柔,狄仁杰立即选择了损失最小的认输手段。   在万年县损失了两千七百贯钱,长安县损失了四千六百贯钱之后,总算暂时度过了危机。   这件事不可能结束的,那些收了钱的百姓们会破罐子破摔的,等到棉花种植的下一个节点开始之后,他们还会卷土重来。   长在地里的棉花就成了百姓们手中的人质,稍微操作不好,就会出现农夫毁苗的恶性事件。   出了毁苗的恶性事件之后,官府一定会出手抓人的,按照《永徽律》上的法条来看,毁坏青苗者,重则砍头,最轻也是远窜三千里。   到了那个时候,如果云初与温柔两人开始重责犯错农夫的话,这两个县也不知会有多少百姓遭殃。   最要命的是,万年县,长安县现在认输了,这股子风潮马上就会波及到其余种棉花的县里。   据云初所知,蓝田县,鄠县的县衙库房里,可是穷的能饿死老鼠了,长安县,万年县能拿出钱来平息风潮,蓝田县,鄠县那里有这个能力呢?   好在,云初跟温柔同时下令,这两个县从明年起放弃棉花种植这间对百姓来说有着极大好处的事情。   这才暂时平息了蓝田,鄠县两地农夫们要钱的风潮,他们已经享受了两年的好处,还没有达到欲壑难填的地步,这就给了云初跟温柔两人将事情推到秋后发生的可能。   不过,云初已经做好了今年万年县棉花将会遭灾的结果,这个遭灾,不是指天灾,而是指人祸。   太子李弘在品尝过辣椒的怪异美味之后,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的父皇跟母后。   在听闻云初不但自己吃,还让自己最心爱的妹子吃,怀孕的老婆吃,朋友吃,李治跟武媚这才确定,辣椒这东西应该真的不是毒物。   否则,云初也干不出这种自绝九族的事情来。   辣椒这种宝贝最终还是被云初种在了世界上最适合种地的地方——东宫!   因为东宫的占地面积非常大,而里面就只有一个小破孩当主人,再加上东宫那里原本就是上好的农田,只是在修建长安城的时候,把这一块好地圈进城池里面了。   最妙的地方在于,东宫相比太极殿这边的地势低,潮湿的厉害,只要随便挖几下,就能出现自流井。   因为宫城本就修建在风水绝佳之地上,这里的渗出来的泉水竟然是最好的甜水井,用来灌溉这里的作物最好不过了。   偏偏,当今的太子殿下还是一个喜欢农桑的主,整日里都是琢磨这如何提高庄稼产量,最近邀请进宫讲学的博士基本上都是司农寺的农学博士。   以太子的威势,这些农学博士挂着一个讲学的名头,其实是进宫给太子种地的。   太子殿下为了阻挡他的母后没事干就来东宫巡查,刻意往农田里使用了好多捂熟发酵的农家肥,以至于东宫的前半部分臭气熏天。   武媚来过一次之后,就被这东西的味道熏得吐了整整一天,差点伤到她腹中的胎儿。   自从呕吐事件发生之后,李弘朝母亲的宫殿跑的更加勤快了,至于母亲去东宫这种事,还是能免则免。   太子爱农桑,敬仰农桑,且身体力行,即便是太宗皇帝复生,除过大力夸奖之外,也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更何况,大唐太子李弘对父母的仁孝,早就誉满场长安城了。   其中给母亲尝药,给父亲念书,给弟弟换尿布,背着妹子在晋昌坊游玩的事情,都让李弘的仁孝之名得到了进一步的升华。   “这么说,我走之后,皇后殿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乐浪郡主金媃筎?”   云初闻听李弘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一点都不感到惊讶。   新罗国的国王,勋贵,军队,已经漂流在海上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这个时候应该探索过很多很多的海岛,寻找安身之所。   在这个过程中,说不定就会遇见一些来自南美洲的海上流浪种族,或许,就在某一座荒无人烟的海岛上遇到了辣椒,这都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高句丽人,新罗人,百济人之所以一直觊觎大唐的土地,他们就是想要远离寒冷,远离贫瘠的土地,想要找一块肥沃的土地安家落户。   所以,指望他们一路向北的可能性很小,对于北方的探索,他们已经探索了很多很多年了。   在高句丽以北的地方,那里常年寒风呼啸,只有短暂的夏季,对于人不利,对于作物更加的不友善。   所以,云初觉得他们应给是一路向东,或者一路向南,而南方很容易遇到大唐水师,所以,一路向东,沿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行驶才是唯一的出路。   经历了新罗灭国之后,新罗国内的矛盾应该全部被灭国这件事给掩盖了。   此时,不论金媃筎兄妹有天大的矛盾,此时此刻,让新罗国延续下去,才是他们共同的目标。   史书上的新罗并没有灭国,而是在大唐剿灭高句丽与百济之后成了那座半岛上最大的赢家。   所以,人家的运气不算差,就是不知道这一次因为自己的出现,导致新罗灭国,会不会给新罗国创造出更大的一个惊喜呢?   想到这里,云初烦躁的摇摇头,如果真的让那些人发现了美洲,棒子很有可能就会变成榔头。   可以想象的出,满身病菌的新罗人如果抵达美洲,绝对会打破美洲菌群平衡的,最终给那一片大陆上的人,带来灭顶之灾。   所以,一个国家是否兴盛,真的跟国运有这非常大的关系,而国运这种东西又是玄学,非人力所能左右。   “这么说,金媃筎如今一直居住在两仪殿吗?”   “有时候也去我父皇居住的太极殿。”   “所以,金媃筎到底算是你母后的人,还是算你父皇的人?”   “不知道,你休想从我口中得知我父皇的事情。”   云初摸着李弘圆滚滚的脑袋道:“不得不说,你真的是你父皇的好儿子。”   李弘大笑道:“疏不间亲这句话,我还是相信的。”   李弘真的变得聪明起来了,已经非常的不好骗了,再过两年,等这个家伙的思维开始成长起来之后,云初相信,自己跟温柔,狄仁杰这些人就会莫名其妙的变成他的班底,绝对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云初很想避免这个结果,但是,不论是温柔,还是狄仁杰都把这种事情当成了一种必然。   送走了李弘之后,温柔突然道:“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太子殿下的行为跟你太像了。   而且长相也开始随着你的样子走了。   如果不是他的出处有案可查,我甚至会认为这孩子真的是你的儿子。”   云初喝着茶水道:“他跟我在一起的时间,比跟他父皇母后在一起的时间还要多,剩下的时间都是孤独的一个人待着。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如果喜欢谁,就会下意识的模仿谁,就像你儿子总是下意识的模仿你的模样一样,这就是人的天性。”   温柔冷笑一声道:“鸭子不会认为一条狗是它的母亲的,所以,你也是想当然的这样认为。”   云初冷笑一声道:“你去找一颗快要孵化出来的鸭蛋,然后再牵一条狗守在鸭蛋边上,等鸭蛋里的小鸭子孵出来之后,小鸭子一定会认为这条狗就是它的母亲,不信的话,你就试试。”   温柔皱眉道:“屁话说的跟真的一样。”   云初往后靠一下,将身体靠在椅子背上,对温柔道:“为什么你不去试一试呢?”   温柔仔细地打量云初一阵,点点头道:“你说的是真的,鸭子可以认狗当母亲,这件事应该是真的。   不过,你想当这条龙的母亲或者父亲吗?”   “不想,就算他想,我也不想。”   “为何?”   云初瞅着屋顶无奈的道:“天空上还盘旋着两条恶龙呢,非常不巧的是,这两条恶龙还是那种极度自私,极度自大,极度狠毒的那种。   而龙崽子也有成长过程中恢复龙性的可能,一旦这三条龙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家庭,相信我,它们会联手把我撕成碎片的。”   “咦,你看起来好像并不怎么担心?”   云初哈哈大笑道:“龙的性格你是知道的,两条龙在一起都嫌挤得慌,那里还能容得下第三条龙。” ###第一百六十二章 亲疏有别   云初并不担心李弘会反噬他。   因为,即便是反噬,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李治在历史上当了很多年的皇帝,然后,武媚又当了很多年的皇帝,而李弘则是英年早逝。   云初不知道李弘现在会不会走上英年早逝的老路,但是,跟李治跟武媚比起来,他依旧弱小的让人心疼。   云初跟李弘的感情,来自于晋昌坊第一次见面,那一次,还是婴儿状态的李弘向他伸出来了手臂,要云初抱抱他。   至今,云初都不明白,一个婴儿为何会在人群中挑选到他,难道说,是因为自己是当时在场的人员中,唯一一个身着绿颜色衣袍的人?   总之,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简直可以说是妙不可言。   有时候在人群中匆匆一眼,就一生相互纠缠。   有时候,只是一声呼唤,就彼此生死不渝。   更有一曲琴音,就让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之间的感情,可以成为传诵千古的友情。   云初没有忘记李弘用他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他的模样,当时,那双大眼睛上蒙着一层水雾。   看过太多小说,电影,故事的云初很明白,这种感情可以被称之为孽缘。   下场一般都不太好。   所以,他想避开这些不好的东西,只留下美好的回忆,不留下任何遗憾。   所以,该离开的时候,云初会坚决的离开,绝不拖泥带水。   长孙无忌就是爱护李治爱护的时间太长才造成他目前的困境的。   假如长孙无忌能在李治纳武媚为皇后之后的第一时间就彻底的隐退。   那么,云初相信,李治对于长孙无忌将只有感激之情,会对他这个舅舅更加的尊敬。   所以说,都是贪婪创造了他们目前的所有问题,当问题越来越多的时候,原本的濡慕之情慢慢的就变成了憎恶之意。   云初不想当大官,而长安京兆尹就是他所能谋求的最大的官职。   他之所以要谋求这个官职,也不是为了升官,是为了更好地管理长安,塑造长安。   中国人所有的学问都要求一个人要恪守中庸之道,要恪守阴阳平衡之道,总体上,就是说,一个人想要生活的好,就要平衡好跟自己有关的所有关系。   这都是必须的。   云锦扑进云初怀里的时候,云初发现自己闺女的脸蛋真的就像是一朵盛开的花。   想要啃一口,却被孩子敏锐的躲过。将一个布偶塞到云初脸上。   看着这对双胞胎兄妹飞快的从书房离开,去追逐院子里的不知何时飞进来的一只体型硕大且色彩斑斓的蝴蝶,而虞修容则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坐在石榴树下绣着一只小小的肚兜,肚兜上的五毒刺绣,应该可以保佑她腹中的孩子健康的长大。   四月里的石榴花开的如火如荼,娜哈正在给大头娃娃李思梳头,这孩子的头发已经好了很多,不但有浓密的头发从头皮上钻出来,就连颜色也正在向纯黑转变。   这是很好的一件事,再也不用骗这个孩子,她的头发跟娜哈是一个颜色了。   老猴子蜷缩在一张巨大的藤椅上睡他永远都睡不醒的大觉,他皮肤上的褶皱变得更加浓密了,睡着的时候也不再是悄无声息的模样,而是开始打呼噜了,声音不大,如同一只慵懒的老猫。   所以,老猴子真的已经老了,他如今最喜欢待着的地方就是云氏的内宅,也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安稳的睡觉,且无忧无虑。   看到这些,云初忽然间胆子变小了。   他有些后悔自己以前干的一些事情……   甚至对于自己目前的一些行为,也产生了很大的疑问,这样做到底值不值。   云初想了很久之后,觉得不值得。   因为直到现在,皇后依旧没有告诉他辣椒的来路。   也就是说,不论是皇帝,还是皇后,都不准备让他染指那些可以让大唐农业得到翻天覆地式样改变的作物。   狄仁杰已经查到了新罗人在长安的行踪,温柔也查出来了鼓动百姓向万年,长安两县要钱的主谋。   云初对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感到奇怪,毕竟,目前为止还没有狄仁杰在长安查不出来的案子,也没有温柔这位流言兄在长安查不出来的流言。   新罗人出现在长安城最北端的永兴坊,他们的栖息地竟然是郑国公府。   郑国公原本是魏征的爵位,他死后,就由儿子魏书玉继承,如今的魏书玉官至光禄寺少卿。   温柔说魏书玉是一个非常方正的人,同时也是一个缺乏一定能力的人,不管怎么说,魏书玉都是一个标准的老实人,绝对没有跟新罗人勾结的可能性。   但是,新罗人就是从郑国公府的偏门进出的,而且无人阻拦,无人盘问,进出的时候熟练地就像是回家。   所以,狄仁杰,温柔都不准备继续查下去了,当然,云初也不准备查了,因为,魏书玉虽然很笨,却是很少的几个被李治信任的人之一。   流言的源头最后被温柔锁定在了长孙冲的身上,而传播流言的人并没有彻底的完成莫比乌斯环的闭环。   温柔在详细调查之后认为,参与此事的绝不仅仅是长孙氏一家,凡是在万年,长安两县有土地的勋贵们几乎都参与了。   就是因为参与的人太多,这才让人不好查出第一个释放流言的人。   云初看过温柔写给他的名单之后,第一时间就给烧了,他们几个现在还没有力量跟那么大的一群人争斗,而且,也没有争斗的必要。   人家要对付的人是皇帝,又不是他云初。   反正万年县明年是一定不会再种棉花了,云初对于这件事看的很开,如果百姓们继续向他勒索钱财,他就准备继续投降,没有多大的事情,反正,万年县的钱多。   云初种在东宫里的辣椒苗已经有一扎高了,有些辣椒苗上已经开出来了白色的小花。   辣椒的长势很好,看样子,这东西应该能在长安安家落户下来。   李弘这些年在东宫已经收集了很多的白菜种子,圆白菜种子,以及圆葱种子。   这三样东西,李弘准备在他父皇李治的千秋节上当做礼物敬献上去。   一旦这三种种子被朝堂上的百官认可,为皇帝所认可,李弘这个太子只要自己不犯错,十年之内将高枕无忧。   “可惜辣椒太少了,否则可以一并献上去。”   李弘瞅着将将一亩地的辣椒,极为遗憾。   云初知道李弘一直想获得他爹李治的宠爱,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欢,而不是现在这种敷衍式样的喜爱。   为这事,这孩子办事的时候可努力了,可惜,不管他这把火烧的有多旺,也烧不热他父亲那颗冰冷的心。   所以呢,经常出现用力过猛的状况。   如果他没有见过真正的父子间是什么模样的话,他还不至于如此,问题就出在,他在云家看到过云初跟云瑾在一起的模样,见过狄仁杰跟他肥儿子在一起的模样,也见过温柔跟他儿子在一起的模样。   虽然三个人对待儿子的方式不太一样,但是呢,就算是傻子也能感受到这三个人是真的很疼爱自己儿子的。   他很希望能跟他爹李治也相处成那个模样,结果呢,他爹有时间宁可给大熊挖竹笋,也不肯带着他一起玩耍。   “我还能教你三年,三年后就是你开府建牙的时候,到时候东宫太子的属官就会配备好,到时候你的太子六率也就要编练整齐了。   到了那个时候,你要真正成为大唐的太子了。”   李弘怔怔的瞅着云初道:“到时候你要离开我吗?”   云初笑道:“纠正一下,是必须离开,我要是不离开,才是对你最大的不负责任。”   李弘皱眉道:“师傅是说我父皇,母后会不满?”   云初点点头道:“你是他们的儿子,却跟我走的更近,这是不成的。”   “我不能自己的喜好了吗?”   “不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天生就是孤独的。”   李弘点点头,有些话云初不说,他自己也清楚。   当云初踩着晚霞离开东宫的时候,李弘站在圆葱地里看了云初的背影良久。   他发现,师傅变了。   四月十六日的时候,正是长安城变热的时候,就在这一天的中午,从曲江宫里传来了韩国夫人暴毙的消息。   在大唐,说一个暴毙,其实就跟说这个人被老天收了,是一个意思。   虞修容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表面上为韩国夫人说了两句惋惜的话,回到卧房之后,就拉着云初一起研究这个韩国夫人到底是怎么个暴毙法。   “听说,这个韩国夫人收了不少的面首,听说都是一些身体强壮,容颜俊美的少年,一艘画舫上只有她一个女子,剩下的都是膘肥体壮的男子……听说,死的时候身上连遮羞的一块布都没有……”   正在写字的云初惊愕的瞅着虞修容道:“你听谁说的,谁敢这么说?”   虞修容翻着眼睛道:“妾身想的不成啊?”   云初苦着脸道:“你这几天火气很旺啊。”   “我一个大肚婆,又没有男人安慰,晚上想往你的怀里缩一缩,你都避开了,我不敢胡来,难道还不允许我胡想一通?”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为人民服务   身为大唐官员,为大唐殚精竭虑,死而后已,鞠躬尽瘁是应该的。   可是呢,当你发现大唐现在不需要你殚精竭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时候,你就会非常的伤心。   想想也是啊,老婆生孩子不久,自己就带着兵马去为大唐舍生忘死的南征北战,到底是图了个啥?   现在,大唐周边的国家都跟鹌鹑一样缩着脖子看李治这个老大的眼色活人呢,大唐的将军,臣子,再像打了鸡血一般还要勇猛精进,这明显是不合适的。   云初揣摩着——混日子的大时代已经到来了。   韩国夫人暴毙,是周国公府的大丧。   可怜的贺兰敏之还没有服完外祖母的大丧,又要为母亲守丧了,可以说非常,非常的可怜。   听说,身在咸阳洪渎原为外祖母荣国夫人守墓的贺兰敏之在听说母亲暴毙的消息之后,一口气没上来,差点随着母亲走了,是被仆人救治之后才活过来,然后乘车回到了周国公府主持母亲的丧事。   贺兰敏之的腿已经好了大半,就是走起路来还有些瘸,整个人瘦的吓人,一双眼睛深深地陷进眼窝里,红彤彤的看起起来更像鬼火。   韩国夫人武顺暴毙,享年三十五岁,李治下旨着韩国夫人进郑国夫人,赐下翅屏一对,鼓吹一队,准许以国夫人之礼下葬。   为了满足虞修容旺盛的看热闹心理,云氏派出以侯夫人虞修容为代表的吊唁队伍去了周国公府上吊唁。   娜哈也想去看热闹,被云初牢牢地按住,不准她去,没有长着一张跟虞修容,崔氏那样的善变的脸,就不要去看热闹,万一忍不住在吊唁的时候笑出声来,就不好了。   那么,谁杀了韩国夫人?   这件事很快就在长安霸占了流言榜的前十条!   坊间酒楼,茶楼里的各处智者,给出了很多不同的解说,其中,遥遥领先的一条解说——便是武顺之死于大唐善妒的皇后有关。   皇帝陛下喜欢姐妹通吃的毛病,这在长安已经算不得什么新闻了,再加上之前死亡的那个小小的魏国夫人,这就把长安人猎奇的心态提高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一个韩国夫人不值钱,就连虞修容这样的无聊人士都能编造出一套离奇的死因,那么,酒楼,茶楼,坊间的智者们更是能给出一条条让人连连点头信服的答案。   就在人人都以为周国公会发疯的时候,这位瘦成一道闪电的周国公,却礼仪周到的叩谢了天使,答谢了二姨派来的使者,并告诉使者,希望二姨不要因为他母亲的死而感到难过,要保重身体……最后还说,武氏人口凋零,希望二姨能够赦免那些被放逐的武氏族人。   去周国公府吊唁的人,其实都是去看热闹的,等所有人都离开周国公府的时候,枯瘦的贺兰敏之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周国公府大门上的门槛上,一身孝服,低着头看脚下忙忙碌碌的蚂蚁。   这样的周国公实在是没有什么热闹好看了,就算他母亲不守妇道,胡乱勾搭皇帝,但是,贺兰敏之这个年轻人却是一个好样的。   生在这么混乱的一个家庭里,还能幡然悔悟,实在是难能可贵。   “那个帮着周国公应付女眷吊唁的吐蕃女子真不错,跟夫君说的不太一样,是一个很守礼的好女子,还没有婚约呢,就敢给韩国夫人戴孝,真的很是让人羡慕。”   虞修容没看到热闹,倒是被贺兰敏之跟顿珠两个塞了一嘴的狗粮回来了。   云初回头看看一脸惊骇的娜哈,摸着这个孩子的脑袋道:“以后要多学学。”   娜哈点头道:“嗯,我以后再也不拿棒子打人了。”   虞修容又对云初道:“可怜哟,夫君是没有看到周国公一个人坐在门槛上看蚂蚁搬家的可怜样子。   你说明明都是富贵人家,怎么就把日子过的比万年县的穷鬼都不如呢?”   云初见虞修容的眼睛弯弯的,就连忙道:“那是因为周国公府上没有夫人这样的当家主妇。”   虞修容满意的点点头道:“确实如此,如果那个韩国夫人是一个知道廉耻的,周国公府也应该是一派人丁兴旺的模样。”   娜哈很狗腿的凑到虞修容身边,抚摸着嫂嫂的肚皮道:“这里面一定又是一个小侄儿。”   虞修容满意的点着头,喊一声崔嬷嬷,就被崔嬷嬷搀扶着去了卧房,今天在周国公府为了看热闹待的时间有些长,已经有些困了。   娜哈一个虎跳来到云初面前道:“我的表现如何?”   云初无言的挑起了大拇指。   “我觉得韩国夫人应该是死于贺兰敏之之手。”才到密室,云初的小火炉还没有点起来呢,匆匆赶来的温柔就首先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刚刚把马鞭丢在桌子上的狄仁杰摇头道:“据我所知,贺兰敏之确实没有离开过咸阳洪渎原。”   温柔大笑道:“我很确定是贺兰敏之杀了自己的母亲,而且还想利用母亲的死,进一步逼迫皇后,答应他与那个吐蕃女人的婚事,并且还想用母亲之死,向皇后讨要更多可以去吐蕃兴风作浪的物资。”   狄仁杰摇摇头道:“我不相信一个人会为了达到这种目标可以对自己的母亲下毒手。”   云初把水坐在火炉上轻声道:“确实是贺兰敏之下的手,不过不是他亲自下手,是那个吐蕃女人顿珠下的手,用的是火煅朱砂泡的藏红花水。”   狄仁杰皱眉道:“朱砂无毒!而且饮用朱砂水有清热解毒、镇心安神的功效。”   云初早知道狄仁杰会这样问,就取出一颗朱砂揉成的珠子,放在火炉排烟口冒出来的火焰上煅烧,烧了片刻之后,就把朱砂放进清水里,推给狄仁杰道:“有本事喝了它。”   狄仁杰随手就把云初浸泡的朱砂水推给温柔道:“听说你最近口舌生疮,此物正好对症。”   温柔瞅着那一杯红艳艳的朱砂水道:“我老婆端来的朱砂水我今早还喝了一碗,云初调制的朱砂水还是算了吧,他说这东西有毒,那就一定有毒。”   云初将茶碗里的朱砂水随手倒掉,连茶碗也一并砸碎,然后才对狄仁杰道:“朱砂火煅就成了砒霜,即便是不成砒霜,用滚烫的水浸泡出来的朱砂水,也有杀人的功效。韩国夫人死的时候,指甲根部发紫,眼底同样有瘀斑,这本身就是砒霜中毒的征兆。”   “韩国夫人发病之后,哪一位御医去诊治的?”   “老何,也是他发现韩国夫人是被毒死的。”   “他为何不说?”   “老何说了,他是被喊去治病的,去了之后人都死了,所以就没有病治疗了。   再说了,咱们大唐的太医署至今还在为朱砂是否有毒的事情在争论,有一些脾气不好的御医,甚至当场用凉水调和了一些朱砂水当场灌下去,结果没死。   这个时候再说韩国夫人是喝朱砂水喝死的,是毒死的,而且死在了曲江宫,你以为老何有几条命,敢信口说破韩国夫人死于中毒这个诊断?”   狄仁杰再一次拿起一块朱砂,放在火上煅烧片刻,然后放进开水里,眼看着朱砂融化,就端着一碗红艳艳的朱砂水出去了。   温柔吃一颗豆子对云初道:“我老祖走的时候告诉我,可以玩忽职守几年。”   云初道:“我是准备尸位其上的。”   温柔大笑道:“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云初喝一口浓茶随即道:“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   温柔继续道:“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   云初决然的道:“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刚刚进门的狄仁杰听到了两人说的话,就张嘴道:“侮辱了五柳先生,抬高了两个险恶之徒。   你们向往的田园之地只会生长阴谋,你们向往的恬淡生涯,只会诞生出死亡。”   温柔擦一把嘴道:“你把朱砂水灌给门外边的那只狗了?”   狄仁杰叹口气道:“用不着狗,用树枝蘸着朱砂水喂给了一只鸡,片刻功夫,那只鸡就死了。”   温柔舔一下嘴唇对云初道:“可有别的治疗口舌生疮的药方?看来拙荆给我求来的药方不太妥当。”   狄仁杰恶毒的道:“武大郎,潘金莲有了,就是不知西门庆又是哪个?”   温柔摇摇头道:“没有西门庆,如果有那也一定是我,拙荆只是无知,可不是恶毒,尽管她的美艳程度远超云初口中的那个潘金莲。”   狄仁杰瞅着云初跟温柔道:“你们真的想要混着过几年?”   云初笑道:“自我来到大唐,一日都不曾真正的闲暇过,既然没有人需要我继续劳作,那就不妨趁机休憩,休憩,我一心为了长安城,却还没有好好地观摩过这座长安城。   没有去平康坊听过曲子,看过歌舞,没有醉倒在西市上与胡姬胡闹,更没有快马过细柳营,放浪形骸,没有跟长安的浪荡子们争夺教坊第一部的缠头。   算起来真的很亏啊,再这么下去这个官就白当了。”   狄仁杰瞅着有些崩坏的云初道:“你以前整日忙碌不停,为何不觉得吃亏呢?”   云初收起脸上的笑意,拍拍胸脯道:“我以前总以为,我做的事情是在为人民服务来着。” ###第一百六十四章 看起来很美好   铜板的印书作坊里,以前刊印的数量最大的书是《春秋》,那是因为皇帝喜欢看《春秋》,并且愿意以《春秋》里面的内容来考核一下官员们的渊博程度。   所以官员们人手一本《春秋》苦读不休。   现在,刊印数量最多的一本书叫做《嫖经》,此书乃是无名氏写就,文字浅薄,俚俗粗鄙,全书不过一万余字,却引得长安人争相观看,且爱不释手。   其中名言——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的名言深入人心。   所以,前来寻找新版皇帝批注《春秋》的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人,将铜板殴打的极为凄惨。   云初当初资助这个家伙开一个庞大的印书作坊的时候,可不是让他来刊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   就在三人将铜板的身子架高,准备继续殴打的时候,铜板咆哮出声道:“不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赚钱,我那里有多余的纸张,油墨,人工来刊印你每年强加给我还一文钱都不给的学生娃子用的书本?”   原本即将落在铜板肚子上拳头戛然而止,愤怒的铜板从书堆上坐起来,一把扯掉蒙在书堆上的油纸皮,指着那些还散发着油墨香味的四书五经道:“这就是你要求我在夏日蒙学开学之前要的四书五经。”   说完话就拿起一本《论语》在云初面前不停地翻动,厚实的纸张在他粗糙的手指尖沙沙作响,他又拿起一本刚刚刊印好的《嫖经》用同样的方法,连翻都翻不开,纸张不但薄,还软。   “看到了吧?这东西用的纸张,油墨,都是最差的,卖的价格却高了不止一两倍。   有闲钱看这个东西的,就不在乎钱,这种钱要是都不赚取的话,老天一定会打雷劈我。   我知道县尊还有教化百姓的职责,可是,那些喜欢看这东西的色鬼们,是教化不过来的,还不如把更多的精力用在蒙学上。   跟那些整日里张嘴教化万民,闭嘴礼仪春秋的王八蛋们相比,老子才是真正希望大唐读书人越来越多的人。”   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个人都是很会打人的人,他们打人的时候知晓打在什么地方才能让挨打的最痛苦。   所以,铜板是被打急眼了,痛不可当之下,也不管眼前站着的是三个多么可怕的人,只想尽快的通过骂人把自己身体上的痛苦宣泄一下。   三人对视一眼,这一次明显是打错人了。   狂怒下的铜板,把他的《嫖经》给三人手里一人塞了一本怒吼道:“你们也只配看这种书了。”   说着话,将三个心怀愧疚的恶人,就推推搡搡的送出了印书作坊。   印书作坊的外边,阳光明媚。   云初用书遮挡一下太阳,发现书名朝外,就收回手,将书名卷在里面握在手中,感慨的对温柔跟狄仁杰道:“真正的乡野有遗贤。”   温柔是一个很纯粹的人,在大街上就翻开这一本奇书一边看一边道:“很久很久,没有去过平康坊了,要不然我们今晚就去?”   狄仁杰将铜板硬塞给他的那本书揣袖子里淡漠的道:“声色犬马吾不取也。”   温柔冷笑一声道:“除夕夜看公孙剑舞,你倒是看的目不转睛的。”   狄仁杰道:“那只与少年情怀有关,与美色无碍。”   云初背着手瞅着晴朗朗的天空笑道:“果然还是当一个闲人比较好。”   说完话就打了一个哈欠继续道:“这么好的天气就该好好地睡一觉。”   说罢,就挥舞着手里的那本风月界的微言大义与温柔,狄仁杰告别,回家睡觉去了。   虞修容从睡着的云初手中取走那本微言大义,看了一眼,就啐一口道:“下流”。   原本睡着的云初睁开眼睛道:“出一本这样的书,可以换一本蒙学用的四书五经,你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虞修容怒道:“恶心,呸。”   云初又道:“是不是可以让无可救药的人变得更加糟糕,转而将更多的精力用在培育新人上呢?”   虞修容道:“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不不不,这句话不对,我没说我的老朋友,老老婆不好,我是说,这世上已经存在的成年人总体不好,是不是可以放任他们去胡作非为,最后把自己作死,如果我们关注新一代,是不是就能改变一下这个世界呢?”   虞修容眨巴着眼睛道:“夫君想要干啥?”   云初道:“没办法,我现在看到老朽就心生厌恶之意,见到童子就心生欢喜之情。”   “所以,夫君准备干啥?”   云初原本挺直的身体颓然一软,重新倒在躺椅上道:“我其实啥都改变不了。”   虞修容将丈夫的手拉过来放在肚子上道:“这是一个全新的小人儿,夫君只需改变我们家里的三个孩子便是了,管那么多作甚?”   虞修容的小腹温暖而柔软,只是肚子里的孩子还小,感受不到,不过,这种程度的亲昵很能增进夫妻间的情感,本就是人世间最亲昵的两个人,在这个时候,谁都不会觉得自己是孤独的,相反,应该是充足的,不但相互拥有,还有一个正在努力生长的希望。   生活就在于细节。   平日里的生活过的过于粗枝大叶,没有来得及细细的品味这些美好,以至于,让人觉得自己看到的每一张脸,都没有那么纯粹。   因为是夫妻,再加上气氛非常的好,云锦兄妹以及李思不知道跟着娜哈去了那里,后宅里安静的落叶可闻。   巨大的猞猁趴在屋檐上无聊的舔着毛发,而石榴花又开的有多又艳的。   虞修容轻轻拉一下云初,两人就轻快的去了卧房,关好门之后,两人心跳如鼓……   云初跟虞修容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显庆三年的最后一场春雨淅淅沥沥的落下来了,润湿了长安的街道,也把烈日下显得苍白的大雁塔染成了青碧色。   怀孕的妇人身体本就丰盈,稍微一触碰就起了心思,耳听得院子里依旧没有人声,那就不妨再温柔一下。   白天睡懒觉,晚上就没有了睡意,坐在书房看皇帝朱批《春秋》的时候,长安城万籁俱寂。   打更的人报出来的时间点有些杂乱无章,巡夜的武卫大军踩踏着整齐的步伐,从云氏后宅院墙外走过。   云初合上皇帝朱批《春秋》微微叹口气,从书架上拿过自己在书院学习时候用的《春秋》看了一阵子之后,就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读这一本皇帝朱批《春秋》了,因为,上面的注释跟许敬宗前来讲课的时候,自己记录的笔记一模一样。   许敬宗虽然是名满长安城的坏蛋,不过,人家的史学功底还是常人难以企及的。   其中,由他领头编纂的《晋书》,也因为言辞优美,考据详实而成一时之美誉。   所以,人家代替皇帝朱批一下《春秋》还是够资格的,同时也是被认可的。   既然都是老许的理解,他就觉得没有必要诵读第二遍了。   云初就拿起了那本被虞修容丢到角落里的畅销书,调整一下自己的坐姿,美美的读了起来。   第二天,雨水还是没有停,只是由淅淅沥沥的春雨变成了有些杂乱无章的夏日雨水。   春雨的好处就在于它能下的恰到好处,即便是不用举伞,也仅仅是打湿衣衫,让身体感觉潮潮的,由内而外的散发着春日的气息。   夏雨就不一样了,片刻功夫就能把衣衫浇透,且遍体生寒,没有半分的雅致的意味。   娜哈很不对劲,这样的天气里还想着往外跑,被虞修容呵斥了两次,她依旧觉得被雨水淋湿也是一桩美事。   直到云初的目光从书本上方露出来,娜哈这才安静了下来,坐在床上,百无聊赖的拿着云瑾的一只脚丫子捏着玩耍。   云初的目光没有离开娜哈,而是开始认真的打量眼前这个十五岁的小丫头。   或许是种族不同的缘故,十五岁的娜哈已经彻底长成一个大姑娘了。   不过,在云初看来,所谓的大姑娘,仅仅是身体长成了大姑娘,至于智商,她还是一个孩子。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很容易对异性发生兴趣,而娜哈今天的表现就很反常,再联想她这几天总是带着一群小的跑的不回家,云初觉得外边应该有什么事情,或者什么人在吸引着娜哈。   一阵尖锐的柳笛声从后宅的花园外边传来,娜哈明显的躁动起来了,摆出一副尿急的模样准备往外走。   这一次,虞修容没有拦着,只是给了丈夫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于是,云初也就站起身去了后宅花园。   娜哈搬着一张梯子急匆匆又轻手轻脚的去了后宅院墙,云初为了不打扰娜哈,就在院子里的一棵黄埆树树干上踩踏一下就纵身上了围墙。   也就在这个时候,娜哈的脑袋也露出了墙头。   院墙外边就是大慈恩寺的山门,山门口站着一个身形挺拔的黑衣少年。   看样子他在雨地里已经站立了很长时间,他的衣衫跟头发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一张看到娜哈之后就灿烂起来的笑脸上全是雨水。   “你快些回去吧,我哥哥在家。”   很明显,娜哈显得非常高兴,声音都有些颤抖,催促那个小少年早点回去。   小少年则笑嘻嘻的道:“看到你就很好了。”   原本准备看娜哈热闹的云初,听到这句话之后,笑意就从脸上消失了,开始变得阴狠起来。   很明显娜哈很喜欢这个少年的说辞,继续颤声道:“你早点回去吧,被我哥哥发现,他会打死你的。”   小少年刻意仰起脸,让更多的雨水落在他白皙的脸上,还有一绺长发,蛇一样的盘在额头,虽然看起起来狼狈,却把他的那张脸映衬的更加好看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娜哈需要好的教育   “你的样子好好笑啊。”娜哈那里传来一阵轻笑。   黑衣少年尴尬的用手抹一把脸上的雨水道:“我就是想看到你。”   娜哈道:“现在看到了,就可以走了。”   黑衣少年道:“我明天还能见到你吗?”   娜哈摇头道:“不一定,明天我们全家要去栖云寺见玄奘大师。”   黑衣少年道:“知道了,到时候我会出现在路边,你打开马车帘子让我看一眼就好。”   娜哈低声道:“不成……”   “我就看一眼……”   “好吧……”   云初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娜哈流露出这种羞涩的表情了,看的出来,她很喜欢这个黑衣少年。   而且是目送那个黑衣少年走远了之后,才遗憾的下了梯子,扛着梯子走了。   云初同样是目送那个黑衣少年走的,就在那个黑衣少年走的时候,两个原本守在云氏后宅外大街上的两个蓑衣人也跟着那个少年人走了。   如果真的是娜哈遇到了一个很好的少年,两个人打算来一场蠢蠢的爱情之旅,云初是不准备打搅人家的,一切的后果都看他们自己,如果真的可以修成正果,云初一定会欢欢喜喜的把妹子嫁出去的。   如果不成,只要娜哈没有受到伤害,这也算是好事一桩,经历一次无害的恋爱,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有很强劲的催熟作用。   唐人基本上没有谈恋爱的本事,在这一方面他们的行为不但愚钝,还愚蠢。   在大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里,能够偷偷跑到女孩子家的后院墙外边吹柳笛召唤姑娘与他见面的人,基本上就不是什么好鸟。   两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就算两情相悦,那个黑衣少年也表现的太老练了,而且,在别的少年人还对男女之情懵懵懂懂的时候,这个家伙已经知道自己长得俊美,并且知晓自己怎么做才能让自己的这张脸更加好看,并且能用一些细微的手段来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这个狗日的说不定还是职业的呢。   娜哈天性活泼,只要别人不要对她表现出明显的敌意,就会认为对方是一个好人。   有心算无心之下,娜哈中招也不是不可能。   云初回来之后,见娜哈小脸红扑扑的跟云瑾嬉闹,他当然不会去破坏娜哈的小美好,假装啥都不知道。   到底这件事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到了傍晚时分,云初就应该知晓了。   为了防止伤害到娜哈,云初就离开家去了万年县衙。   进入官署不长时间,关于那个黑衣少年人的消息就如同雪片一般纷至沓来。   那个黑衣少年并非云初猜测的那般,是别人圈养的面首,此人竟然是左监门大将军钱九陇的第六子钱心宇。   如今正在国子监就读,座师正是礼部尚书许敬宗。   最奇怪的地方在于,许敬宗的乃是钱九陇续弦妻子的父亲,也就是说,许敬宗是钱九陇的岳父。   能当上监门大将军的人,以前必定是太宗皇帝的家奴,就像云家看门的肥九一般,如果云初当上了皇帝,肥九就是天然的监门大将军。   皇帝家奴也是家奴,这种人的身份跟朝臣比起来还是上不了台面的。   许敬宗竟然贪图财物与他联姻,于是为钱九陇曲意陈述他的门阀,给他妄加功绩,并把他提升到与刘文静、长孙顺德同卷。   所以,那个钱心宇,原本上就是一个奴仆身份。   奴仆不奴仆的对于云初来说这算不得什么,只要这个钱心宇真的是个不错的人,将来自然能干出一番从奴隶到将军的事情来。   依旧算是一条好汉。   可惜随着关于钱心宇的消息纷至沓来,云初发现这个家伙就是一个长了一副好看皮囊准备吃软饭的混账东西。   温柔来的时候,云初官署的墙壁上已经贴满了各种消息条子,而且,就在钉这些消息条子的钉子上,拴满了一根根红色,黑色的丝线。   温柔从最初的消息条子一路随着丝线看下去,最终将目光落在许敬宗三个字上。   瞅着一脸阴沉的云初,温柔道:“怎么办?”   云初道:“不能伤害到娜哈分毫。”   温柔笑道:“这好办,改变一下咱家娜哈的审美习惯就好了。”   云初不解的瞅着温柔道:“我说了,不能伤害娜哈分毫。”   温柔道:“怎么可能伤害娜哈呢,大户人家的闺女到了怀春的年纪,都会有这么一场教育的,只有皇家没有,所以,皇家基本上没有出过几个好闺女,倒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大多数都是不错的。”   “什么样的教育呢?”   温柔笑道:“如何看男人!”   “怎么个看法?”   温柔笑道:“那是管教嬷嬷的独门本事,我是男子,我也不知道。   反正我跟夫人成亲之前,夫人的贴身丫鬟来我家跟我睡了一晚上,听说这也是这门教育的一部分。”   温柔得意的说完,见云初面色阴沉,就连忙道:“这是好多世家大户不传之秘,崔氏应该知道才是,不过,请这样的礼教嬷嬷需要你这个家主亲自登门以拜师礼邀请,人家才会来。   花费自然是不菲的,不过,对你来说不算啥。”   云初皱眉道:“会不会把我好好地妹子给教坏吧?”   “怎么可能教坏,什么又叫教坏呢?”   “我是说,把我妹子教成木头人,以后再也活泼开心不起来的那种,就叫教坏。”   温柔想了一下摇摇头道:“没有啊,我十六妹的性子跟娜哈差不多,去年嫁给了颍川刺史的儿子,她就是被礼教嬷嬷彻底的教过半年的,除过人变得精明了一些之外,活泼的性子一点都没有变化。   你如果想知道更多,我回家去问问我夫人,她也是被礼教嬷嬷教过的。”   温柔很聪明的没有问云初接下来怎么处置那个钱心宇,这件事直到现在已经很清楚了,出主意的人就是许敬宗,是娜哈过于耀眼的身份跟钱财引起了这个老家伙的注意,毕竟,在长安城,比娜哈还要富裕的女人没几个。   而许敬宗则是穷奢极欲的人,从太宗皇帝以来,他犯下的错误都是跟钱有关。   直到现在,虽然已经垂垂老矣,依旧用飞廊将家里的二楼连接成一体,每到春夏日,就邀请长安有名的妓子们不穿衣服骑着马在他的飞廊上一一走过……所以他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   对于云初,许敬宗一直怀有很深的戒心,加上,云初在李治的心中分量还是有一些的,不好通过其余的方式来陷害一下继而达成自己的目标。   就只能通过钱心宇用这种下三烂的方式徐徐图之,假如娜哈上当,钱心宇即便是娶了娜哈也是一桩美事。   回到家里之后,云初就向崔氏问起礼教嬷嬷的事情,崔氏闻言并不感到奇怪,低声对云初道:“妾身猜着侯爷这两天也会问起这件事的。   娜哈这孩子晚上经常一个人偷笑,半夜时分妾身去给小娘子盖被子的时候,有时候能听到她的梦呓……”   “闭嘴,娜哈说了那些梦话我没兴趣知道,我只想问你,崔氏的礼教嬷嬷能不能借来用一下?”   崔氏为难的道:“礼教嬷嬷不能用借的,应该用请的才成,而且及笄女的礼教嬷嬷跟女童的礼教嬷嬷有很大的不同,凡是五姓七望之家,对于女子的教养极为严格。   很多已经明明没落之家,仅仅是依靠嫁女儿收敛了好多钱财,最后又东山再起。   妾身很担心,人家会说娜哈是胡女,不肯来教。”   云初笑道:“无非是一些钱财罢了,我们出。”   崔氏道:“还需要夫人亲自出马,妾身的脸面不够,哦,还需要请出玄奘大师的名头……”   云初摆摆手道:“随你去卖弄,不管怎么样,先把礼教嬷嬷邀请来家里再说。”   崔氏道:“妾身先去备礼,然后先去打问一下口风再说,如果人家应承了,再请夫人出马。”   打发走了崔氏,云初抬头瞅一下正在无聊的揪着树叶子还一脸傻笑的娜哈,这个时候,在这个傻孩子的心里面,应该正在幻想自己甜美的爱情吧。   没关系,她还可以再高兴一些,毕竟,这样朦胧的爱情应该是最美的……如果不美,云初也一定会让这一场爱情变得完美无瑕。   让娜哈在这一场爱情生活中受益一生。   至于那个钱心宇愿不愿意配合的事情,云初不做考虑,他既然敢图谋娜哈的钱,那么,就应该付出等同的代价,且不管他付不付得起。   女人一旦怀孕之后,就会把绝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身上,所以对外界的事情没有那么敏感。   这也是人家所说的一孕傻三年。   虞修容在听丈夫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激怒如狂,恨不得现在就冲到那个钱九陇家中将那个惯吃软饭的小白脸撕成碎片。   对于娜哈,虞修容这个嫂嫂可是真的当成宝贝来看的。   “现在怎么办?”虞修容盘腿坐在床上,凶狠的看着云初道。   “还能怎么办,发乎情,止乎礼,而后相忘于江湖……”   “要是忘不掉怎么办?”   “那么,这个钱心宇会死的无比的美丽。”   “为什么要让他死的无比美丽呢,这不是更让娜哈忘不掉他吗?”   “这可不一定,有些人的死,只会让活着的人变得更加坚强,会让活着的人觉得这个世界非常的美丽,非常的值得好好生活下去。   咱妹子的心智到现在都不成熟,还是孩子心态,她的爱情还属于过家家的状态,有人愿意用命来陪她成长,没什么不好的。” ###第一百六十六章 道法自然?   长安的夏天,酷热难耐。   而长安的有钱人们都开始换上了绸衣,绸衣很漂亮,就是很透,穿一件绸衣就跟没穿一样,所以,大家一般都要穿上三件以上。   即便是如此,绸衣依旧很透,虞修容穿上之后被狂怒的云初大声呵斥着去换掉,连胸前的一对蓓蕾都挡不住的衣服穿它做什么。   虞修容哼哼唧唧的不情不愿的去换上了厚衣服,还不断地埋怨云初,但凡是长安的贵女都是这么穿的。   云初承认自己的开放程度远不如唐人,所以,当娜哈穿着一件淡黄色的裙子跳出来让哥哥看看,还问好不好看的时候,云初的怒火简直快要掀翻房顶了。   这个死孩子穿的衣裙自然非常的好看,问题是,除过肚兜内裤能遮挡一些东西之外,就连娜哈肩头上的一颗朱砂痣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而肚兜这种东西一般是小姑娘,小孩子们才会穿,像虞修容这种成熟又美丽的贵妇是不屑一顾的。   崔氏从外边走进来,云初瞟了一眼,还好,她虽然也穿着绸缎制作的衣裙,里面却被厚厚的棉布衣衫给遮挡住了,没有把云初这个家主刺激的三尸神暴跳。   别说虞修容跟娜哈带给云初的刺激,云初连仅仅穿着肚兜却光着屁股的云瑾,云锦两兄妹的样子也无法忍受。   虽然两个孩子胖嘟嘟的跟年画娃娃一样,云初还是认为自己的儿子,闺女的隐私应该受到保护。   云初去辽东打仗之前,还不是这样的,长安人的风气还是趋于保守的,大家梳着传统的发式,穿着传统的衣衫,做着很传统的事情,也同样过着传统的生活。   自从大唐军队不断的出击,把别的地方的有钱人全部抓来长安当奴隶之后,长安的风气就变化很大了。   妇人们人人都已梳着胡人或者高句丽,新罗,百济人夸张的发式为荣,衣着也在想胡人的衣着进化,以轻,薄,透,漏,奇,怪为主要装饰点。   戴假头发,把自己的脑袋弄得跟花熊一样大,脸上开始贴花钿,除梅花,莲花,火焰纹,还有小鱼,小鸭,小鸟式样的。   最要命的是妇人的领口,云初出门作战之前啊,妇人的领口一般都会紧紧的贴在咽喉处,再加上繁复的花纹,啥都看不见。   现在好了,她们的领口正在不断地向下敞开,最可怕的是西市上招揽酒客喝酒的胡姬们,大半个肥嘟嘟的胸脯都落在外边。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这种事情已经成了唐人妇人的日常。   虞修容跟娜哈换上了以前的衣衫,云锦,云瑾两个孩子的屁股也被包在短裤里了,李思穿着小小的束胸襦裙,拿着一柄比她脑袋小不了多少的团扇,看起来以娜哈这个孩子更像是一个优雅的仕女。   自从这个孩子的头发开始变得密集了,虞修容就喜欢把能上头的装饰物都插在这孩子的脑袋上。   不是虞修容媚俗,而是为了安慰李思这个孩子久远以来要把脑袋变成头饰展台的雄心壮志。   每一次去栖云寺,云氏基本上都是空群出动,就连腿好之后,还是不愿意动弹的老猴子都被仆人连带着他的裘皮堆一起抬上马车。   再加上崔氏带着的四个丫鬟,肥九带着的六个仆人,云氏一家就浩浩荡荡的离开了侯府。   天热的时候,正是长安勋贵们离开长安城的家去城外的别业度假的好时候,因此,云氏一家的马车混在长长的马车队伍里一点都不起眼。   灞上的地势高,因此比城里清凉的多,再加上那里树多,水多,是长安城外,仅次于骊山的避暑胜地。   才出城门,云初就看到城外的林荫道边上站着很多无所事事的富家公子。   这些人的目光全部锁定在路过的马车上,而同时,马车帘子往往会掀开,露出马车里坐着的衣着清凉的女子。   看这些人的衣着,大部分都是国子监的学生,一个个装模作样的在读书,或者吟诗,甚至还有人张嘴唱着缠绵的情歌。   云初本身就是国子监里出名的恶霸,哪里会不知晓这些人想要干啥。   见别的富贵人家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云初没有维护蓝田侯府荣誉的想法,在国子监的时候他就是著名的恶霸,现在,依旧是。   所以,他骑着枣红马就杀了过去,宝马如风,云初出手如电。   手里的软柳条被他使唤的如同鞭子一般,从头抽到尾部。   一般的纨绔子弟云初之抽一柳条,遇到钱心宇这种打定主意吃软饭的纨绔,云初狠狠地抽了两柳条,在别的纨绔脸上,云初只留下重重的一撇,在钱心宇的脸上,云初留下了重重的一撇一捺。   抽完之后,看着这些纨绔子弟们抱着脸鬼哭狼嚎的,云初不由得升起一股子非常浓重的没落之意。   他记得他上国子监的时候,里面的学生就算有一些废物,也不至于像这些人一般废物的如此彻底。   在自己上国子监的时候,温柔这种可以跟着他冲锋陷阵的学子虽然不多,却也不少,像狄仁杰这种可以以一人之力打翻两个壮汉的学子,就很普遍了。   不像现在从头抽到尾,竟然没有一个人可以避开他手中的柳条,尤其是那个钱心宇居然捂着脸哭泣了起来。   云初知道娜哈在偷偷地朝外看,他假装不知道,让这个孩子看看软蛋是是啥样的也好。   在大唐,当一个纨绔子弟其实是一个力气活,必须比家里面的长子更加厉害才能当上一个真正的纨绔。   所谓纨绔,第一就是有钱,第二便是有才,第三一定要有一定的容貌,如此,才能算的上是一个合格的可以依靠女人飞黄腾达的纨绔。   长安城里的公主很多,很多胡人大臣家的子女也不少,总体上来说都算得上是一条终南捷径。   没有以上三点,那么就必须有强悍的身体资本,当年嫪毐能成为秦始皇嬴政假父,就是因为人家的身体条件好到了极致。   不是云初看不起眼前这些人,他们连长安真正的纨绔贺兰敏之的一根毛都比不上,至少人家能把吐蕃大妞顿珠迷得死心塌地的,这本事一般人没有。   娜哈眼瞅着向她投来含情脉脉眼神的钱心宇被哥哥用柳条在脸上写了老大的一个人字。   这个没心没肺的姑娘,竟然笑了起来,且笑的前仰后合的,丝毫没有心疼檀郎被哥哥抽脸的心思。   虞修容对小姑子的表现很满意,这就说明所有的事情才刚刚开始,还没有进入不可自拔的热恋时期。   云初的举动赢得了那些有钱人家的一致好评,还有几家特意送来一些吃食当谢礼。   云初抽人的时候是先报了自己的名字之后才开始动手抽的,摄于云初威名,几个纨绔捂着脸跑了,还有几个纨绔高声叫骂着,声称要请家里的长辈出来主持公道,唯有钱心宇捂着脸,将自己满是仇恨的目光从指缝中间投注在云初远去的背影上。   从长安城开始,直到灞上,栽满了棉花,云初一边骑着马走,一边关注着路边的棉花长势。   如同他预料的那样,今年,棉花的长势不好不说,还出现了很多的蚜虫。   以前,发现有蚜虫的时候,只需要往棉花苗上喷药就能防治,现在,云初手里没有农药,所以他也没办法,年初的时候曾经恳求老神仙给他配出来几种可以有效杀死虫子的毒药出来,结果,被老神仙给拒绝了。   以他道家的说法就是——无为而治。   他们认为世上出现的任何东西都是有原因的,包括这种吃棉花的虫子,然后再以道家生生相克的道理,既然出现了这种病虫害,大自然自然会有克制这种蚜虫的东西出来。   老神仙还说,人不能过于贪婪,作物下地之后,天收三分,地收三分,人得三分,如此才能称之为道法自然。   老神仙心胸宽大,可以装下自然万物,看任何事情都从广义的范畴里去看,只看总体是不看个体的。   云初不一样,他是治民官,考虑的就是一家一户的得失,一家不成,就有一家哭。   蚜虫已经出现了,再加上棉农们的人心已经散了,所以,今年的棉花减产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看着叶子已经开始发黄,还开始起卷的棉花,云初心中毫无波澜。   明明是一件事关棉花产业生死的大事,人们只关心棉花能带来的利润,至于棉花该是一副什么模样,是没有人去管理的。   关中大地上也该出现一次棉花的灾害了,要不然,会让所有的人以为,种棉花这种事,真的是稳赚不赔的一项买卖呢。   在马车走到灞上的时候,云初在棉花地里看到了一颗秃头。   整颗秃头被太阳晒得黝黑锃亮,等秃头听到马车声音,直起身体的时候,云初才发现,这个被太阳晒得黝黑的和尚便是玄奘大师。   娜哈跳下马车,飞快的向棉田里的玄奘大师飞奔过去,跑到跟前了还高高地跃起,像一只乳燕一般投向玄奘大师的怀抱。   玄奘大师的脸上浮起笑容,张开了双臂,让这个穿着淡黄色衫子的小姑娘,沉没在他那一袭宽大的青色僧袍里。 ###第一百六十七章 蚜虫的治疗方法   跟往常一样,玄奘大师眼中依旧只有娜哈,虞修容,甚至在崔氏向他施礼的时候也颔首微笑。   两个走路都走不得不太稳当的孩子他见了更是欢喜。   至于云初跟老猴子两个人,玄奘大师就像是没有看到一般。   对于这种反应,云初早就适应了,同时,老猴子也非常的适应。   在他看来,一个和尚生了一个儿子,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好事情。   老猴子很理解玄奘的心情,云初却没有办法理解,他一直期待能跟玄奘大师来一场推心置腹的谈话,可是,直到今天,这个老和尚依旧不给自己这个机会。   云初觉得他从那个世界突兀的来到大唐这件事,用佛法没办法解释清楚。   用爱因斯坦的理论可能会解释的更加透彻一些。   云初在老和尚停脚的地方看了一下,地上有一个钵盂,还有一支毛刷,钵盂里有绿了吧唧的蚜虫在蠕动,数量非常多,看样子,刚才老和尚躲在棉田里干的就是用毛刷把蚜虫从棉花上刷下来的勾当。   云初觉得老和尚干的这件事情真的愚蠢极了。   棉田一望无际,蚜虫多的数不胜数,一个人一天又能拯救多少棵棉花苗呢?   老猴子见到玄奘一般就会年轻起来了,不管怎么说,玄奘都是他的师傅,在师傅面前他还没有道理认为自己是一个老人。   棉田里还有别的和尚存在,他们干的事情与玄奘干的事情是一样的。   不过,因为总是要修永远都修不成的闭口禅,云初跟他们打招呼的时候,他们只是含笑稽首,笑容中充满了悲天悯人的假笑。   云初总是喜欢从一件很美的事情中挑拣出其中的恶毒来,怀疑一切才是他受过的教育告诉他必须这样做。   云初作为一个从艰难困苦中走出来,一个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一个曾经经历过最残酷背叛,最痛心失误,最后走向光明的队伍的后代。   怀疑一切,并坚持走自己路才是他心中最坚定不移的信念。   这种信念不是李治的皇权能收买的,也不是玄奘的佛法能感化的,更不是老神仙的道法可以救赎的。   他有自己的信念。   玄奘用刷子刷下来的蚜虫自然不能弄死,因为和尚们不杀生。   蚜虫自然也不能放到别的地方,这样一来,和尚们的努力就白费了。   其余的和尚们将自己钵盂里面的蚜虫统统倒在云初手里的钵盂里。   于是,云初就得到了满满一钵盂的蚜虫。   抱着钵盂回到栖云寺里,玄奘正坐在水池边上,将双脚浸泡在水中,跟娜哈说着话,不知道娜哈在说啥,玄奘听得非常愉悦。   老猴子瞅着玄奘对云初道:“想好怎么处置这满满一钵盂的蚜虫了没有?”   云初道:“没有想出来,我准备静观其变,毕竟,这些蚜虫都是和尚们抓来的,如果死了,罪孽应该在和尚们的头上,关我屁事。”   老猴子低声道:“当年我与玄奘大师一起在戈壁大漠上旅行的时候,玄奘大师不是没有杀过生。”   说完话,还冲着云初神秘的笑了一下。   云初就找来一块湿布,盖在钵盂上,还把钵盂放在窗台上,这些蚜虫能不能活下来,看命。   没有错,这就是云初的应对之法,因为和尚们跟道士们在有些道理上是相通的,比如——听天由命。   逆天改命这是儒家才会讲究的东西,世上所有的宗教,都有听天由命的说法,所以说,很多的宗教人物在面对死亡的时候都表现得极为从容。   云初希望这一钵盂接受过佛法洗礼的蚜虫也能做到这一点。   栖云寺里凉风习习,柿子树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云初仰面朝天躺在一张竹床上,才发现柿子树开花了。   柿子花很朴实无华,没有惊艳的外形,就是一串串淡黄色的小花,它隐在叶片间,远远的看去,你看得到叶看得到枝,但看不清它的模样,更别想嗅得到实实在在的花香。   所以说,柿子花开的非常的无聊,不香,花朵不好看,即便是这样,还把自己的身体藏在肥厚的叶子后边。   虞修容带着全家老少去了栖云寺,老猴子裹在皮毛堆里又睡着了,云初自然也准备酣睡一场。   “明善大师,你可以说话了吗?”   “啊呀,嘴巴长在脸上就是用来说话的,你干嘛要修闭口禅呢?”   “要不要喝点酒啊,我还特意去光福坊给你带来了一些狗肉,听说是红烧口的,你最喜欢这东西了。”   即便是隔着一堵厚厚的,高高地墙,娜哈诱骗僧人破戒的声音依旧顽强的传过来。   这一次僧人们似乎非常的坚定,即便是隔着一堵墙,云初也能想见明善大师正用和善的笑容对着娜哈。   少林寺僧人的日子过得很苦,由于在深山里面,布施很少,据说只有山下的一千多亩地维持着生计。   因为是一个穷寺庙,没有佃户,所以很多僧人在拜佛修行的同时,还要种地。   听说娜哈给少林寺花了不少钱,才让少林寺的山门口的韦陀将他的韦陀杵从杵在地上,变成了横在臂弯上。   也就是这个缘故,少林寺的和尚们对于继续驻扎在栖云寺才显得心甘情愿。   想到这里,云初也就不由自主的想起他那个时代的少林寺大和尚,说起来,真的很不错,将少林寺弄成了一个大公司,唯独没有了修佛者。   第二天,云初揭开钵盂上的已经干燥的麻布看了一眼,里面的蚜虫大部分都活着,当然也有不少死掉的。   云初给麻布喷了一些水,继续覆盖在钵盂上,他满怀期待的等待着这里面的蚜虫全部死光。   通过娜哈云初告知玄奘大师,他捉来的蚜虫已经死了很多,娜哈却没有带回玄奘大师的回答。   娜哈说,玄奘大师就是无声的笑了一下。   很敷衍的完成了哥哥交代下来的任务之后,娜哈就带着李思,云瑾兄妹提着一个篮子继续去蛊惑那些少林寺的和尚们破戒去了。   少林寺的武僧是可以吃肉喝酒的,这一点娜哈也知晓,但是,她就是喜欢带着酒肉去引诱那些和尚犯戒。   有的时候,云初真的不知道娜哈这是在给和尚们投食,还是真的有什么奇怪想法。   自从怀上孩子之后,虞修容就不肯在院子里的纳凉睡觉了,按照她的说法,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一个正经孩子,可不敢睡在外边被一些奇怪的东西给冲撞了。   她这样说是有根据的,被李义府从监牢里弄出来的那个声称能读懂甲骨文的叫做淳于氏的小妾,在李义府去河北道担任黜陟大使的时候,给他生下来了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居然长着尾巴!   虽说李义府去河北道已经一年了,淳于氏于三天前才生下一个属于李义府的孩子这非常的夸张。   但是,李义府非要说是“情深所致!”别人也就没有办法再说啥了。   毕竟,这孩子的来历太神奇了,生下来的时候,长了一条半尺长的尾巴。   晚上的时光是虞修容最喜欢的时光,这个时候,她就可以靠在丈夫怀里,两人耳鬓厮磨的说一些不足与外人道的闲话。   “夫君在辽东的时候有没有想我?”虞修容抬起一条腿搭在云初的腰上低声道。   “想啊,尤其是睡在烂泥地里的时候,就想抱着你暖暖的身子睡觉。”   “没有干点别的?”   “也不好干别的,在辽东,很多时候睡觉的时候身边都是同袍。”   “怪不得妾身没有身孕呢,原来是这样啊。”   “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是怀孕了,信不信我能把家里一把火给点了?”   “嘻嘻嘻……人家李义府就能……哈哈哈。”   看着虞修容笑的满床打滚,云初不愿意继续在栖云寺说这些流氓话。   见窗外的明月将大地照耀的如同白昼一般,就起身来到院子里,就着月光掀开了钵盂上蒙着的湿布。   才掀开湿布,一群长着翅膀的飞虫就从钵盂中腾空而起,看不清这些虫子的颜色,一个个被月光照耀成了白色,翅膀更是透明的很可爱。   眼看着这些虫子冲天而起,在窗户边上盘旋片刻,就一股脑的朝天空上的明月飞了过去。   在夜空中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集群,就不断地拔高,拔高,最后飞过高墙去了隔壁的栖云寺。   云初瞅瞅钵盂里剩余的半碗死掉的蚜虫,纵身一跃,就抓住了墙头,双臂用力一下就上了高墙。   高墙另一边的亭子里,玄奘正在抄写经书,在亭子上方,点着一盏极为明亮的鲸油蜡烛灯。   那些刚刚从云初这边飞过去的小飞虫,此时正聚拢在蜡烛灯的边上,极度的想要冲破灯罩与火焰来一场亲密的接触。   玄奘放下手中的毛笔,转过头看着云初道:“现在你明白了吗?”   云初看着玄奘大师,叹口气道:“多谢大师教会了在下一个灭除蚜虫的法子。”   玄奘大师大笑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   云初笑道:“大师想知道什么,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玄奘大师道:“你已经想好如何骗我了吗?”   云初摇头道:“在下不敢。”   玄奘大师挥挥衣袖道:“邪魔外道,去休,去休。” ###第一百六十八章 玄奘六根不净了   云初低声道:“弟子是一个愚蠢的人,还请大师明示,同时,弟子心中也有无数块垒,想要请教大师,以解开尘封的往事。”   玄奘指着云初道:“你这孽障,来此只是为了毁我佛心的吗?”   云初摇头道:“弟子一无所知啊。”   玄奘站起身看着站在墙头上的云初道:“等我解开我心中的疑惑,再来消弭你胸中的块垒吧。”   云初又道:“蚜虫化为飞虫,大师这是要我有所变化吗?只是不知大师说的变化到底是啥呢?   大师不妨说出来,如果可行,弟子一定遵行无虞。”   玄奘考虑了一下道:“待我翻译完毕这些经书,再来好好地与你这孽障好好地论一论那些不可言说的事情,去休,去休。”   被玄奘大师驱赶,云初就跳下了高墙,才跳下来,就看到老猴子蹲在一个黑暗的地方,眼睛一眨一眨的瞅着云初,脸上还带着极为猥琐的笑容。   “邪魔外道?孽障,你是他的孽障?”   看到老猴子的那张脸,云初就知道他又想错了,随即摇摇头道:“你想差了。”   老猴子摇头道:“玄奘大师一向安静祥和,今日他的话语中却多出来一丝慌乱。   当年,我们两个在戈壁中行走,快要渴死荒原的时候,他还能笑着坐在荒原上打坐,对于生死之事,看的极为淡漠。   偏偏只要遇见你,他就没有办法彻底的安静下来。   以我对他数十年来的经验来看,他真的有些慌。   能破玄奘佛心的人只有你。   看在你我也是数十年的交情份上,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别让我继续瞎猜了。”   云初冷笑一声道:“我觉得你一点都不痛苦,看起来还是非常的高兴。”   说完话就转头朝房间走去。   不等他进屋子,老猴子又道:“娜哈是佛门的圣女,也可能是佛国的女皇,婚嫁之事你不能替她做主。”   云初重新来到老猴子身边道:“我当然不会胡乱替娜哈做主,不过,你们也不能替娜哈做主,这件事完全看娜哈自己的。”   老猴子叹息一声道;“娜哈如今眼角含春,这是红鸾星动的征兆,不好,不好。”   云初道:“我帮娜哈看过了,来的是一朵烂桃花,我准备把这朵烂桃花解决掉。”   老猴子皱眉道:“你这样会伤害娜哈这个孩子的,别看她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其实最容易受伤了,所以,这件事还是交给老衲来做吧。”   云初道:“这样不好啊,你们在长安又不能杀人。”   老猴子道;”我就知道你会出手杀人,我佛慈悲,你杀人会让娜哈伤心的。”   云初道:“这么说,你也知道是谁?”   老猴子笑道:“左监门大将军钱九陇之子,钱心宇,也是赤身裸体骑马过许敬宗骑楼的风流子。”   云初吧嗒一下嘴巴道:“娈童吗?”   老猴子笑道:“算是一个很上进的男孩子,他想在众多妓子中展露男色,希望以此为晋升之阶梯,没什么好指责的。”   云初手背上的青筋暴跳,低声怒吼道:“这等腌臜货,胆敢亵渎娜哈,我要把他剁碎了喂狗。”   老猴子笑道:“他不过是一个恶心的工具罢了,你该找的人是许敬宗。”   云初点点头道:“该如何杀了他?”   老猴子道:“你杀不了他,许敬宗此人最是怕死,他如今深居简出,除过上朝之外,他一般从不离开府上。   为了防止别人用火药杀他,他早就放弃了马车,平日里来回移动之时,只乘坐单薄的步辇。   他的府上更是常备了不少的部曲,而这些部曲都是他徐氏子弟。   饮食一道更是小心谨慎,平日里吃饭,身边总有两个试毒的新罗婢,即便是饮酒,也总是先喂给幼犬,说起来怕死一道上,就老衲见过的人中间,数他为第一。”   云初皱眉道:“我也听人说,当年在前隋之时,虞世南之兄,也就是修容之祖为奸人所害,虞世南三番两次恳求为兄代死而不得。   就在那个时候,许敬宗之父也同时遭难,此人不思为父报仇,反而舞蹈求活,连他九十岁的祖母都不如。   这样寡廉鲜耻之徒,自然只看重自己的性命,我们就算绑了他的亲眷,估计也不能让他离开府邸吧?”   老猴子笑道:“我们早就试过了,当年在国子监让你用飞石打死许敬宗的长孙,还想着将祸水东引安排好了所有。   结果,这个家伙思虑之后,竟然放弃了为自己的长孙报仇,就当没有这回事,整日里歌舞不断的过着荒淫的日子,硬是没有踏进我们为他布置的陷阱。   所以说,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个老狗活到今日,已经算是高寿,为了能多活一日,他能干出我们想都想不出来的事情。”   既然杀许敬宗短时间内没有可能,云初又问道:“那就杀了钱九陇。”   老猴子摇摇头道:“奴婢之流,何须让你冒险,老僧已经想好了那个钱心宇的去处,保证不会让娜哈感到伤心,反而会对这个钱心宇生出钦佩之情。”   云初笑道:“你准备怎么做?”   老猴子笑道:“窥基大师会亲自登左监门大将军的府邸,向钱九陇化缘。”   “化缘?”   “对,希望钱九陇可以将他天生就带有佛性的第六子钱心宇度化入我佛门。”   “那个淫猥之徒身上会有佛性?你这么说,那个钱九陇会相信?”   “大慈恩寺乃是文德皇后的道场所在,钱九陇不过是一介皇家奴仆,如今,大慈恩寺准备要他的一个儿子入我佛门侍奉文德皇后,他钱九陇哪来的拒绝的资格?”   只要事情涉及到娜哈,不论是云初还是老猴子,两个人都显得很愚蠢。   这个时候,天马行空的想象与驴头不对马嘴般的智慧型谈话也不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谨慎之下的刨根问底。   事情终于问清楚了。   老猴子认为,这个钱心宇之所以喜欢娜哈,完全是因为喜欢娜哈的佛女身份,之所以用尽心机的靠近娜哈,完全是为了拜入佛门剃度为僧。   成为和尚之后,就发下天大的宏愿,准备去安南以南的野人地筹建佛门在最西南之地的第一座佛门丛林,以光耀我佛。   云初再三确定这个家伙应该没有机会再回到长安来恶心人之后,这才心满意足的去睡觉了。   即便在合上眼睛入睡之前,云初还是没有想明白,玄奘大师给他一碗蚜虫,并亲眼看着它从虫子化为飞虫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不管有没有想通,事情毕竟向前迈出了关键的一步玄奘大师开始跟他说话了。   虞修容睡得很沉,因为怀孕的缘故她的气息很重,还会打一点小呼噜。   云瑾很自然的蜷缩在她的怀里,也不知道是啥时候从隔壁跑过来的。   平日里总是说对两个孩子一视同仁,现在,就彻底的暴露了她重男轻女的本性。   因为,云瑾被她搂在怀里,而云锦则四仰八叉的躺在床的另一边,没有被抱着不说,一条腿还耷拉在床边。   云初抱起闺女,将她放在中间,他才躺下,云锦就在睡梦中钻进了云初的怀里,寻找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觉。   这是一个幸福的夜晚。   窗外的明月将大地照耀的白亮亮的,即便是隔着一层细纱窗,月光也能透进来一些,不用点蜡烛,屋子里就全是温馨的味道。 ###第一百六十九章 人人都想知道真相   归隐田园的日子求实真的很爽,尤其是躲到栖云寺这种皇权不会轻易涉及的复方,云初就可以真正做到陶渊明《归去来兮辞》里的那种事生活。   在国家没有危难的时候,有本事的人呢最好不要表现得太好,更不要表现出一副勇猛精进的模样,让皇帝以及那些早就占据了高位的大佬们看的厌烦。   李义府这种人都已经可以做到隔空传精让小妾怀孕,并且生出一个长尾巴的妖孽的地步了。   云初这种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的人,就不要表现得过于出色,在皇帝都无欲无求的时代里,混日子其实才算是官员的正常操作。   李义府人可以不在长安,但是呢,长安一定不能缺少关于他的传说,不论传说是好的,还是坏的,对他这个远离权利中心的人来说都是好事情。   云初现在过的生活,才是真正唐人官吏过的生活。   清晨时分听到鸟儿的鸣叫就起床,带上一张渔网,一个鱼篓,领着老婆,妹子,孩子将渔网拦在小溪上,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怀孕的老婆坐在一张很大的垫子上跟仆妇们聊天,顺便看着仆妇们准备食材。   妹子跟孩子们则撒开来让他们在浅浅的小溪边上乱跑,乱叫。   云初把装了米酒的酒壶泡进冰凉的溪水里,然后就捧着一本书,一边等待鱼儿落网,一边看一些闲书。   总体上,小溪里面的鱼儿不会太大,手里的闲书也不如以前那个世界里的闲书好看。   再加上,老婆孩子都在,也不能看铜板强力推荐的那些畅销书。   所以,云初看的是棋谱。   如今大唐,围棋棋力最强的是皇帝李治。   也只有他,在纵横棋坛十几年的时间里从未有过败绩,哪怕跟李绩,长孙无忌这等围棋高手对弈,李治也从来没有失败过,最多能打平。   云初的围棋其实下的也不错,不过,跟李绩对弈的时候,从来没有赢过不说,每一次都是被李绩凌虐。   听太子李弘说,女子围棋中,以他的母后为第一,虽然他母后根本就不会下棋。   李弘一心认为,等他真正的掌控东宫了,他就是大唐围棋高手中排名第三的人物。   所以,在大唐争夺什么东西是毫无意义的,不管你怎么争夺,到达一定程度之后,就跟你的本事没有什么关系了。   皇权之下皆蝼蚁!   或者可以说,皇族与百姓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云初自从成为蓝田侯之后,如果没有特殊的机缘,基本上已经达到了他能力的极限。   以后,如果没有立下救驾,灭国一类的特殊功勋,想要在爵位上更进一步,比登天还难。   所以,云初这才有大把的时间用在带着家人出门郊游,野餐。   娜哈捞起渔网的时候,发现在网底只有五六条指头长的小杂鱼,这种鱼根本就长不大,与这条清澈的小溪相得益彰,同样长不大,也一样的精致。   不过,这些近乎透明的小鱼放在装满水的钵盂里的时候来回游动的非常有趣。   而身材魁梧的肥三威风凛凛的站在烤架边上烤牛排,牦牛肉的油脂微微发黄,再被黄油涂抹之后,牛排的天然肉香就被炭火给逼出来了。   云初原以为黄油这种东西不存在唐人的食谱中,也是来到长安之后才知晓,大唐的奶制品堪称冠绝天下。   黄油这种从牛奶中提炼出来的油品,在长安很普通,早在匈奴人被大汉军队杀的狼奔豕突的时候,这东西就已经存在于汉人的食谱中了。   好的牛排只需要放一些盐就很好吃了,至于黑胡椒一类的东西云初目前还没有找到。   用筷子吃牛排是牛排是云氏的传统,这个事情可以追溯到云初去欧洲旅游的时候。   而云氏最能吃牛排肉的人,不是云初,也不是娜哈,更不是几个孩子,而是虞修容。   巴掌大,手掌厚的牛排她一个人能吃掉三块。   又是那些脂肪跟红肉相间的好牛排,虞修容一天吃三顿都不厌烦。   看着全家人一人端着一个盘子卖力的吃着牛排,云初的幸福感就油然而生。   牛排是今天野餐的头菜,后面还有烤的牛肉粒,最后以一锅炖牛腩结束。   至于蔬菜,云家人都不怎么喜欢吃。   就在云初用刀子把牛排切碎,往自己两个张着嘴巴跟嗷嗷待哺的小鸟一般的孩子嘴巴里放的时候,肥九从栖云寺那边跑过来了。   低声在云初耳边说了两句话之后,云初就愣了一下,然后脸上露出来了一丝微笑。   正在大口撕咬牛排的虞修容松开牙齿,瞅着云初道:“是什么好消息?”   云初重新往云瑾的小嘴巴里放了一块牛肉道:“契苾何力老将军回来了。”   虞修容连忙问道:“不是说已经战死了吗?”   云初擦擦闺女油油的嘴巴道:“人是在洛阳被发现的,当时昏死过去了,如今,身体虚弱的厉害。”   虞修容有些害怕的往云初身边靠靠,低声道:“夫君要去看看吗?”   云初点头道:“陛下下了旨意,要太医署不惜一切代价救活契苾何力。”   “那就是说,契苾何力老将军到现在还不能说活着是吗?”   云初站起身叹息一声道:“不用说都知道,契苾何力必定不会投降的,被人家囚禁折磨了一年之久,身体必然是非常的糟糕。   我去看看,能出一份力就出一份力吧。”   虞修容道:“过年的时候,妾身去拜访过老太君,老太君不准家里人说契苾何力将军死了,只说,她没死呢,她的儿子一定不会死。   夫君还是多想想办法,别让他死了,妾身觉着,如果契苾何力老将军死了,老太君也会支撑不住的。”   云初点点头,就吩咐娜哈看好侄子侄女,自己径直去了栖云寺。   既然这一场纠缠以皇帝的胜利而告终,那么,云初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去现场看看。   快马到了皇城之后,云初又匆匆的抵达太医院。   此时的太医院里已经是人声鼎沸的模样。   无数身着铠甲的将军守在院子里的,他们只等契苾何力老将军清醒过来之后,问清楚谁是敌人,就准备立刻发动。   身着便服的云初匆匆进来之后,那些将军们都死死地瞅着云初看了一阵子,这才让开一条路,让他进入内庭的病房。   云初知道,这些人现在开始怀疑任何人了,只要不是他们武将系统的人,基本上都在他们的怀疑范围之内。   云初进入病房的时候,老傅,老何都在,而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的契苾何力则跟一具骨头架子一般,在他瘦长的身体上,无数的创口遍布全身。   云初瞄了一眼,就发现,这些伤口有刀剑伤,有弓箭,弩箭伤,有钝器击打留下的伤痕,然而,更多的却是鞭伤,已经烙铁熨烫之后留下的伤患。   看完外伤之后,云初就问老何,既然是在洛阳被发现了,为何一定要送到长安来救治呢?”   老何道:“是契苾何力的老母要求的,老太君说了,契苾何力即便是死,也一定要死在陛下面前,一定要亲口向陛下说他没有背叛大唐,没有向敌人投降。”   云初又问老傅:“他为何昏迷不醒呢?”   老傅叹口气道:“虚弱所致,补药汤剂灌不进去。”   云初瞅着契苾何力枯瘦的身体道:“先给他灌一些盐糖水吧,你看他已经有脱水的征兆了。”   老傅摇头道:“喝不进去。”   云初摇摇头道:“硬灌吧。”说着话就掰开契苾何力的嘴巴,老傅在契苾何力的咽喉部位一直向下用针,而老何取来一根羊肠套成的软管,缓缓地塞进了契苾何力的食道。   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根粗糙的软管被塞进去了一尺多长,直达胃部之后,云初就把温热的盐糖水从管子另一头上的漏斗灌进了契苾何力的胃里。   反正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云初一气往契苾何力的胃里灌了满满一碗盐糖水。   不等老何把软管子抽出来,云初跟老傅就把契苾何力的上身抬起来,免得他被从胃里倒流出来的盐糖水灌进气管给活活呛死。   结果很不错,契苾何力胃里的盐糖水没有出来,老傅把脉之后,发现脉象没有变化,这就说明,云初粗暴的救人法子,没有起到不好的作用。   老傅,老何都是名医,唯一不好的地方在于胆子小,云初做的这些事情他们不是不知道。   而是不敢,他们宁愿用最传统,最平稳的法子给契苾何力治病,也不愿意冒险,最后把自己给搭上。   床边一直坐着一个枯瘦的老妇人,这个老妇人的年龄已经非常的老了,几乎跟老猴子有的一拼。   从云初进来,开始救治契苾何力的时候,老妇人就一声不吭,还阻止了那些想要上前呵斥云初粗暴无礼的那些契家子弟。   老妇人平静的对云初道:“云侯,还有什么法子尽管用在我儿身上,他能不能活不要紧,老身只想让他亲口对老妇人说,他没有背叛大唐。”   云初笑道:“老太君多虑了,公爷身上的伤势虽然看着恐怖,其实大部分都是外伤,我来的时候,已经派人快马去了终南山,用不了多久,老神仙就会来。   到时候,公爷就算是想死都难。”   云初的话说的轻快俏皮,原本不该这样说,也不能这样说,只是当他的俏皮话里带着老神仙三个字之后,人人都以为云初说的很有道理。 ###第一百七十章 人间百态   契苾何力的回归,对于显庆三年的大唐来说,绝对是最重要的一个事件。   也一下子将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朝堂掀起来了一片波浪。   大唐没有不允许将军被敌人活捉,如果非要认为大唐将军就该死战在战场上的话,凌烟阁上的一半将领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而契苾何力更是以为被人活捉之后,却壮志不改的大唐将军典范。   云初之所以表现得那么高调,一上来就接替了老傅,老何的指挥位置,其实就是为了亮相给皇帝看。   有这种心思的人绝对不会只有云初一个,那些站在院子里拿着横刀的将军们也在做着跟云初一样的事情。   表现得越是暴躁的将军,就是那个表现欲最强的人。   按理说,契苾何力归来了,李绩,程咬金,苏定方这些人立刻就会赶过来。   云初左右看过之后发现,过来的都是小鱼,小虾,大鱼或者鳄鱼一类的大家伙一个都看不见。   老何把苏合香融化在杀毒药里,涂抹在契苾何力的脑袋上,肋下,以及脚心,据说这样能快速的让昏迷的人清醒过来。   如果契苾何力清醒不过来了,那么,皇帝,包括那些大佬们也就不来了,契苾何力葬礼的规格也就会下降好几个档次。   契苾何力一族以后想要好好地当官享福的难度也会增加好几层。   所以,老太君这个时候期望儿子能够清醒过来,也必须清醒过来。   在云初,老傅,老何三人一通紧张的忙碌过后,老傅再摸一下契苾何力的脉搏,对老太君道:“脉象比方才强劲了许多。”   既然刚才给他灌盐糖水起作用了,云初又开始往契苾何力的胃里灌一些温牛奶,至于人参那些大补的药物,这个时候还不能吃。   忙碌了两个时辰之后,孙思邈匆匆的赶来了。   他没有看昏迷不醒的契苾何力,而是对老太君道:“想清楚,他现在昏睡,对他的身体有很大的好处,等到身体自然修补到可以醒来的地步,他自然就会醒来。   假如现在强行将他从昏睡中唤醒,折寿五年是必然的事情,猝死也是可能的事情。”   老太君颤颤巍巍的来到孙思邈跟前施礼道:“请孙神仙放手施为,老妇人此时只想让我儿醒过来。”   孙思邈冷哼一声,来到床边拉起契苾何力的手腕摸了一阵子后道:“他的生机未曾断绝,还是继续昏睡修补生气比较好,没必要强行唤醒他。”   说完话,孙思邈又掀开契苾何力的眼皮瞅了一下,对云初跟老傅,老何道:“他没有昏迷,是陷入了沉睡,身体亏损过度,你们没有强行把他唤醒是对的。”   老太君有些发急,高声道:“请老神仙施术,是生是死老妪不怨。”   孙思邈瞅着老太君道:“三天之后,他就会自然醒来,老道不知道你们为何着急着把他唤醒,但是,再大的事情也大不过人命去。   既然人已经进入了太医院,生死之事就是太医院里的医者说了算。”   老太君哀声道:“道长,我是他娘。”   孙思邈挥挥袖子道:“你是他祖宗都不成,人在太医院,医者只会为病人负责,想要当他的娘,等他醒来之后再当不迟。”   见老神仙发怒了,云初三人立刻开始把病房里跟病人争夺氧气的人向外撵,包括契苾何力的老娘。   李绩派人送来了一根老山参。   程咬金派人送来了一根虎鞭。   苏定方派人送来了一颗屁用不顶的都已经长成木头的硕大灵芝。   梁建方派人送来了一只熊胆。   孙仁师派人送来了一匣子号称救命宝药的东西,云初打开看了之后,发现这东西表面闪烁着金属的光泽,就随手塞到双眼冒光的老何手里。   傍晚的时候,左春来了,带着很多太监来的,这些太监们的手中都提着一柄横刀,从进入专门给契苾何力准备的小跨院,横刀就出鞘了。   “什么时候能醒来?”左春见到云初毫不客气的直接问。   一般左春用这种口气问云初话的时候,就说明这句话是皇帝要问的话。   “三天后,老神仙说的。”   “不能马上就唤醒他吗?”云初发现左春的语气下降了一个调子,很明显,这是皇后要问的。   “可以,立刻唤醒,问题出在老神仙这里,他觉得立刻唤醒契苾何力,这个人说不定会死,不如等上三天之后,让他自己醒来。”   左春没有回答,因为跟老神仙争辩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哪怕这个人是皇后。   不过,左春还是将原本留守在院子里的契苾何力家的家将们给撵走了,接手了这里的防务。   剩下的事情交给一般的医正看着就成了,老傅,老何,云初三人就准备去宫门局老黄那里弄点好酒喝。   契苾何力的事情虽然很大,却不关云初他们三人的事情,表现得越是淡然越好。   尽管云初非常的好奇,想要知道契苾何力为何会出现在洛阳,这个时候却不是问话的时候。   宫门局长老黄的官廨后边有一个不大的院子,这个院子纯粹属于老黄个人,里面藏酒无数。   平日里,老黄从不离开官廨,即便是休沐日,也只是躲在这个小院子里醉生梦死。   云初三人到来的时候,老黄正在一个小泥炉子上架着一口小铁锅炒黄豆。   豆子是跟大量的盐一起炒的,等豆子开始噼里啪啦作响的时候,老黄就把盐豆子倒进筛子里过盐。   趁着黄豆还烫手的时候,往三人跟前的小笸箩里倒进去,三人,立刻抓着滚烫的黄豆一粒粒的往嘴里丢。   黄豆酥香,趁着满嘴都是黄豆的时候,举起一瓶称作透瓶香的米酒大口大口的往嘴巴里灌。   米酒是在井水里拔的冰凉冰凉的,跟燥热的黄豆一起下肚,那种滋味只要喝一次就让人难以忘怀。   吃了黄豆喝了这种酒,云家出产的杀毒药只配拿去当消毒剂,根本就不配往肚子里灌。   不过,喝这种酒,最好一口气喝上两瓶,喝前两瓶酒的时候,那股子爽利的意味难以言说,几乎能让人的魂魄飘飘欲仙。   所以说,前两瓶酒直接作用在灵魂上,等开始喝第三瓶的时候,就下降了一个等级,只会作用在肉体上。   至于第四瓶酒喝下肚子的时候,各种杂味就会从胃里涌上来,跟透瓶香混合之后,如同泔水。   云初四个人喝这种酒的时候,绝对只喝两瓶,就立即停止,唯有如此,才能保持住最初的美好。   云初从来都没有见过老黄的家人,不过,老黄也不像是宦官,因为他长着一脸的大胡子,根据云初观察,绝对不是黏上去的。   “钱九陇这个人您熟悉吗?”云初闭着眼睛把魂魄从头顶拽回身体之后,就问老黄。   “皇后那边的人,听说很受皇后待见。”老黄往嘴巴里丢了一颗黄豆嚼的嘎吱嘎吱的。   “他第六个儿子谋算娜哈我弄死他不算不过分吧?”   “不过分,事实上你只要不弄死钱九陇,把他全家都杀了,也不会有事情。”   云初不解的道:“为何会是这样?”   老黄瞅着云初道:“我跟老钱干的是同样的事情,为何我没有家人,偏偏他就能生一大窝子?”   老傅皱眉道:“你身体好的很,且生机勃发,生孩子这种事应该易如反掌才对。”   老黄抱着一坛子葡萄酿给在座的一人倒了一碗道:“所以我是宫门局长,他只能充当左监卫的大将军。”   老何迅速转化话题道:“契苾何力回来了,如此说来,阴山下的那一片牧场,就彻底的属于契苾何力一族所有了。”   老黄摇摇头道:“变数很大,总要契苾何力醒过来把事情说清楚才成,至少要告诉陛下,明明五个月前他就已经脱困了,为何会在外流浪半年之久,并且是如何流落在洛阳运河上的一艘破船里的。”   没有人在意云初要弄死钱九陇儿子的事情,甚至在座的四个人觉得这件事不值一提。   阴山下的牧场才是今天喝酒聊天的主题,契苾何力家在拿到阴山牧场之后,会不会再弄出一个什么突厥出来,才是今天谈话的主题。   “还有人想要阴山牧场吗?”   老黄看一眼云初道:“八万多高句丽人被陛下放逐在了阴山下,在那里牧羊,牧牛,牧马,而阴山牧场距离辽东并不远,将人,马,铁,放在一个不大的区域之内,这是陛下的失误。”   老何啧啧两声道:“这可是可以立国的资本啊。”   老傅冷笑一声道:“安知不是陛下故意而为之?”   云初大笑道:“老黄,你为何要跟三个医者说这些纵横天下,经略天下的大事呢?”   老黄桀桀笑道:“这么大的一个箩筐,什么东西,什么人都可以往里面装,我只是希望你们三个莫要被装进这个箩筐里。   否则,某家喝酒的时候,少了人,就滋味不足了。”   听老黄这么说,云初,老傅,老何一起站起身朝老黄深深地施了一礼,显得非常的领情。   老黄呵呵笑着对云初道:“别进钱九陇家去抓他儿子就可以了,在外边,随便怎么处置都好。   放心大胆的去干吧,不会有事的。” ###第一百七十一章 谁都别当真   炒黄豆跟冰镇过的米酒一起喝的下场就是注定了这一场聚会的时间不会太长。   老黄的院子虽然说是一个小院子,可是,占地半亩还是有的,享受过炒黄豆跟冰镇米酒带来的快意之后,就不得不承受这两样东西一起服用后的恶果。   当屁声此起彼伏之后,众人也就知晓这场聚会已经到了结束的时候。   这就是老黄组织的聚会的特点所在。   他很少跟别人聚会,即便是聚会,时间也很短,很多时候在云初看来,他的聚会仅仅在于不把自己弄成孤家寡人,找几个信得过的人来看他,这样显得他这人多少还有几个朋友。   这个人是李氏皇族的死忠,而且是所有人都不怀疑的那种,他活着的目的就是向李氏皇族贡献自己的一腔忠义,以为李氏皇族效死为自己人生的最高目标。   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的干很多看似违规的事情而毫无心理障碍。   他这种人很受大唐人的吹捧,甚至将他们的身份与仁人志士相提并论。   死后能得一个挂着忠字的美谥,他们的人生就非常非常的完美了。   云初觉得这些人跟后世那些为了一个贞节牌坊苦熬一辈子的寡妇可以相提并论一下。   开始的时候是真的,后来,就变成了一种习惯。   在进太医院之前,云初绕着一个池塘转悠了好长时间,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不把肚子里的毒气排出去,这个时候身为医生不好去毒害太医院里的病人。   做任何事,可以对不起人,却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职业,所有事情即便是假装,也一定要假装出一副专业人士的模样来。   尤其是医生这个行当,在不能治疗的病症太多的情况下,医者表现出来的专业态度,能让病人多撑好长的时间,最后,假如患者依靠自己的意志力抗过了病症,那么,全都是医者的功劳。   可以什么事都不做,而自动吸收来自患者的感恩,这种职业很少。   这就是云初即便是已经成了侯爵,依旧不放弃自己医生这个职业的原因所在。   云初给太医院设计的纯白色工作服很受医者们的欢迎,白色工作服的上身是笔直的开襟中山装,一排黑色的石头扣子从脖领子一直扣到腰下,如果是两排的话,就很想母猪肚子上的那两排肉扣子。   下身是一条雪白的直筒裤,重要的是,直筒裤一定要熨烫出裤缝,笔直而刻意,最重要的是脚下那一双分左右的牛皮软鞋,走起路来舒适不说,还悄无声息。   自从三年前这种衣衫出现以来,在很短的时间里,全大唐的医者都换上了这样的工作服。   而那种走路当风的白大褂,则需要医正以上的高级医者来穿,每当一位衣袂飘飘的医正带着一群身着白色医者服饰的低阶医者开始查房的时候,那股子气势不亚于统领千军万马即将出战的将军。   很明显,老神仙是不需要这一套东西的,不管在那里,他老人家就是绝对的中心,其余身着正规医者服饰的人在这一刻全部变成了喽啰。   两个时辰后,老神仙重新给契苾何力摸了脉搏。   “脉象稳定,密实,节奏明晰,不愧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猛将,求生的意志非常的坚强,好好看护,明日给他进一些参汤,两日后应该可以醒来。”   老神仙说这话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扶着拐杖,坐在角落里如同木雕一般的老太君。   两行老泪从老太君的眼角流淌下来,看起来非常的绝望,看样子阴山牧场的事情因为契苾何力昏迷不醒的缘故,发生了很大的变故。   老神仙才不管这些俗事呢,确定契苾何力短时间内死不掉之后,就准备回终南山。   走之前对云初道:“告诉钟馗,这几日有人会去找他,重塑幽冥地府这样的大功德,他一个人承载不了,还有,地府阴君的确立也不是他能做主的,处处都犯着忌讳,要他小心从事。”   云初答应一声,就搀扶着老神仙上了马车,在马车启动之前,老神仙掀开帘子瞅着云初道:“你最近挺好的,一时间的胜败无济于事,要看的长远。”   说完话,马车就启动了,骨碌碌的碾压过皇城里的石板路,向终南山走了。   老神仙留在长安的唯一原因就是放心不下李慎,别看他是一个出家人,但是呢,却比任何人都长情。   像他这样的人,曾经为了一个老妇的病症,在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村子里足足待了三个月,直到那个老妇病死才离开,走的时候心中满是遗憾……   这是一位在道德上毫无瑕疵的人,云初以为,就是有这位老人的存在,整体上拉高了唐人的道德高度。   云初准备回到太医院官署的时候,又看到了贺兰敏之跟顿珠。   此时的贺兰敏之依旧坐在轮椅上,整个人瘦峭的厉害,不过,人看起起来很是精神,尤其是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因为需要守孝的缘故,他脸上的胡须已经很长了,胡须上虽长,却打理的很好,让他的面容显得非常清癯,颇具一些古风意味。   见到云初之后,贺兰敏之从轮椅上站起来施礼道:“多日不见,云侯安好?”   云初还礼道:“见周公神采奕奕,云某为周公贺。”   贺兰敏之笑道:“云侯是第一个不劝我节哀顺变的人,这实在是太好了。”   云初笑道:“逝者已矣,生者当自强。”   贺兰敏之笑道:“如今周公府只剩下某家一人,想不自强都不成了,也仅仅是活着而已。”   云初又看着顿珠道:“顿珠姑娘宛若新生,神采更胜往昔,看来我大唐的水土还是很养人的。”   顿珠笑吟吟的道:“如果云侯能去我羊同做客,就会发现我象雄一族的水土也能滋润万物。”   云初愣了一下道:“这才许久不见,顿珠姑娘的言谈真的让云某刮目相看。”   顿珠俯下身子在贺兰敏之的嘴角亲吻一下道:“都是他教的好。”   云初赞许的摇着头道:“贤伉俪浓情若此,真让云某羡慕。”   贺兰敏之拍拍顿珠的小手对云初道:“待我腿伤彻底完好之后,某家就要远赴羊同,不知云侯可有教我之处?”   云初道:“贺兰兄之才胜过云某十倍,此去羊同又有顿珠姑娘全力相助,名传吐蕃不过是指日可待之事,若是听了云某的话,岂不是南辕北辙,反而增添烦恼。”   不论是贺兰敏之,还是云初,两人都知道自己说的是屁话,但是,这个时候不说屁话,也无话可说。   于是,为了让屁话多一些浓烈的味道,云初从怀里摸出一对双鱼佩,放在贺兰敏之的手里道:“好事成双,这东西已经放在身上很长时间了,今日终于有机会送给周公了,只希望周公在吐蕃可以平平安安,吉庆有余。”   贺兰敏之拿起玉佩很认真的观赏一下,叹息一声道:“云兄厚爱,贺兰敏之感激不尽。”   说完话就把其中的一只小一点的双鱼配递给顿珠道:“戴上吧,阴阳双鱼,吉庆有余,寓意吉祥的好东西。”   云初知道顿珠对他依旧心怀怨恨,他也清楚,只要顿珠有机会一定会把他剁成狗肉之酱。   不过,现在的顿珠跟着贺兰敏之学会了伪装,笑吟吟的接过去,还挂在她镶嵌了好多黄色蜜蜡的腰带上,显出一副很喜欢的样子。   云初见礼物人家接着了,这时候才低声道:“贺兰兄,如果在羊同感到寂寞的话,不妨多去吐谷浑瞧瞧,徐敬业虽然被英公逐出家门,不过,也是少年英杰。   你们正好识英雄重英雄的交往一下。”   贺兰敏之很感兴趣的哦了一声,就把身子往云初身边靠了一下道:“吐谷浑?”   云初没有解答,而是笑眯眯的道:“如今这长安城里,可食用的牛肉六成以上来自吐谷浑。”   贺兰敏之笑道:“如此说来,如果愚兄手中也有牦牛,是不是……”   云初不等贺兰敏之把话说完,就哈哈大笑道:“长安人喜欢吃牛肉,不管有多少牛肉……哈哈哈。”   顿珠在一边道:“我家有无数的牛羊。”   云初笑道:“不可白白让这些牛羊荒死于原野之上。”   贺兰敏之笑道:“我需要一些陪我一起去羊同的奴仆,不知云兄有没有什么门路?”   云初摇头道:“这种生意我是不沾的,贺兰兄应该问问徐敬业才对。”   贺兰敏之大笑道:“如此,还需云兄引荐。”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只是这牛肉生意贺兰兄还需多多照顾啊。”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告别贺兰敏之跟顿珠之后,云初就响屁连天的去了自己的官署,准备好好地找几个自己有办法医治的医案,好巩固一下自己孙思邈弟子的头衔。   而贺兰敏之跟顿珠在目送云初远离之后,贺兰敏之就对顿珠道:“给你说一个笑话。”   顿珠娇笑道:“听着呢。”   贺兰敏之笑道:“云初在辽东作战的时候攻城拔寨所向无敌,只是,有一点非常的奇怪,凡是云初攻破的城池,城池里的高句丽人就不翼而飞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让人喜欢不起来的古人   为了吃契苾何力这个大瓜,云初在太医院里特意停留了两天。   可惜,就在契苾何力的眼珠子开始在眼皮下努力转动的时候,大理寺卿辛茂将来了,将在场的无聊人士其全部驱离之后,就守在了病房里。   云初还以为自己身为契苾何力的主治医生可以旁听的时候,也被辛茂将当成无聊人士给撵出去了。   云初,老傅,老何三人各自捧着一个红泥茶壶一边啜饮茶水,一边打开官署的窗户看对面院子里的状况。   “契苾何力这个时候应该醒过来了吧?”云初问最后出来的老傅。   “醒过来了,不过啥话都没有说,看样子,陛下不来,契苾何力不准备张嘴。”   “干嘛非要说陛下来了才说呢?”   “英公刚才也在。”   老何提着一铁壶开水,给三人的茶壶添上开水道:“契苾何力的生死跟我们有什么联系吗?”   云初道:“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老何冷笑一声道:“既然你的好奇心这么重,我就告诉你一个奇怪的事情。   当年关押王皇后跟萧淑妃的房子里又装进去了一个女人,从女人的嘶喊声中,我听到了新罗口音,你想不想知道那个新罗女人是谁?”   老傅叹息一声,抱着茶壶就离开了房间,他是真的对皇家的阴私事情感到厌烦了,能少知道一点,就少知道一点,知道的多了,没什么好处。   云初喝一口茶水道:“我种在东宫的辣椒应该是来自于那个新罗的乐浪郡主。   现在她被关起来了,估计是陛下跟皇后想要知道辣椒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还藏着土豆,玉米,南瓜那些粮食的种子。”   老何道:“我听你说过这些粮食,不过,你说有了这些东西真的就能让大唐人都吃上一口饱饭?”   云初点头道:“这些东西的好处不仅仅在于产量高,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特性就是好活,不管是在平原,还是丘陵,哪怕是高山上也能有所收获。   就算年成不好,遇到干旱这样的灾年,麦子,糜子这些作物可能会颗粒无收,这东西只要不是旱的一滴雨都不下,总会有些收获的。”   老何点点头道:“如此道来,这些粮食可真的是好宝贝,看来,被皇后关在那个黑屋子里的女人,不论如何,都应该把那些粮食种子交出来。”   就在两人在官署中窃窃私语的时候,太医院里又涌进来一大群宫卫。   其中一些宫卫还牵着好几只狗,这些狗一进来就到处乱嗅,没有一刻消停。   看样子是皇帝来了。   火药这东西出世之后的好处之一,就在于皇帝轻易不会离开皇宫。   不仅仅是皇帝不肯离开皇宫,就连一些自觉还值得几个钱的大佬们,也轻易不会抛头露面了。   只有云初这些不值钱的人跟百姓们混在一起过活的有滋有味。   皇帝已经有三年时间没有去过万年宫了,听说如今的万年宫正准备把名字改回九成宫,因为有火药这个大杀器,皇帝终于承认了太宗皇帝崇尚不全这个说法了。   觉得事情不完美,才是人间的做派,十全十美那是上苍的事情。   而火药便是那个让事情不能十全十美的东西。   云初跟老何两个伸长了脖子朝契苾何力的病房看,不一会,就看到李绩等一群军方大佬从病房里走了出来。   看样子,契苾何力要说的话跟他们这群人是有很大关系的,不能让他们听见。   长孙冲也跟着来了,他明显的跟军方那群人格格不入,一个人抬头看着青天,显得又孤傲又孤独的,不过,真正的世家子弟都是这个模样,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李绩看到云初,就带着那群被赶出来的人径直走了过来,云初立刻就吩咐杂役们给老帅们准备茶水。   还好,李绩喝茶之前没有找人验毒,这说明他对云初还是有起码的信任的,还能一起说话。   “你见到契苾何力的时候,他清醒过吗?”李绩看似在喝茶,一双凶狠的眼睛却狠狠地瞪着云初。   “没有,老神仙说他身体过度虚弱,不让我们把他强行唤醒,现在,他是自然醒来的。”   李绩可能渴坏了,一口气喝了三碗热茶,加上天气炎热,随即就出了很多的汗水,抹一把头上的汗水,再一次对云初道:“你听说什么了?”   云初道:“我只听说了阴山牧场的事情,听说争夺的人很多,不过,到底是谁在争夺,我就不知道了。”   李绩闻言,脸上的凶狠之色渐渐敛去,对云初道:“老夫在争,长孙在争夺,李义府,许敬宗在争夺,就连太子李弘也在争夺。   你觉得应该把阴山给那一方人牧马?”   “应该给太子李弘!”云初斩钉截铁的道。   李绩道:“问题是现在没有人愿意退让,大家都僵在这里了。”   云初大笑道:“我说把阴山牧场给我,你们所有人估计是不干的,对吧?   所以呢,陛下大概率会把阴山牧场收回来,谁都不给,谁都拿不到。   出力不讨好的事情,英公既然已经退隐,又为何一定要参与其中呢,既然已经隐退,那就干脆不问世事。”   李绩瞅着云初气咻咻的道:“老夫乃是唐人,自然不能眼看着有漏洞而不加以理会。”   云初呲着一嘴的大白牙道:“您说的对。”   李绩不知为何突然间老脸一红,对云初道:“你莫不是以为老夫又有复出之心?”   云初一言不发,傻子都能看出李绩在沉默了大半年之后又有一些蠢蠢欲动的心思了。   他之所以会有再次出山的心思,主要是因为他的便宜孙子徐敬业在吐谷浑猥琐发育的很不错有关。   最重要的一点在于,吐谷浑距离阴山并不算太远。   长孙无忌期望将辽东,阴山,河北联系起来,李绩同样期望将吐谷浑跟阴山联系起来,这样一来,他们家的基本盘就跟匈奴时期的右贤王差不多了。   李绩沉默片刻又道:“你准备当缩头乌龟当到什么时候?”   云初冷笑道:“我现在连种个破烂棉花,都有人在背后使坏,万年县县令的位置眼看着就要保不住了,那里还有心思放眼全大唐的去谋划。”   李绩皱眉道:“难道不是长孙家在坏你的事情吗?”   云初嘿然一笑,径直对站在院子里看蓝天的长孙冲道:“长孙冲,你为何要破坏我的种棉花的大计呢?”   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长孙冲慢慢来到云初的官署窗口,接过云初递过来的一杯茶水,慢慢的喝一口道:“;礼尚往来而已,不过,不仅仅是我长孙氏在害你,你的棉花产业妨害到的人家可不止我们一家,所以,真正在背后害你的人还有好多。   说完话,就用眼神在屋子里的那些人身上扫一眼道:“这屋子里就有不少。”   云初闻言冲着李绩嘿嘿一笑,继续提着茶壶给他们把茶水续上,今天的机会实在是太好了,不如就趁着这个好机会把话说清楚。   “明年,万年县,长安县将会彻底的停止种棉花,以后就跟以前一样,大家种点粮食,就这么吃不饱,饿不死的活着吧,把一百年过的跟一年似的。   说实话,虽然没什么大发展,不过啊,至少安稳,诸位说对不对?”   李绩是一个很有担当的人,既然已经被长孙冲半点情面不留的把事情给戳破了,就皱眉道:“你舍得放弃那么大的利益吗?”   云初摊摊手道:“明年,除过百姓自发的种一点自己用的棉花,万年县官衙不会栽种一棵棉花,同时,开春季节的粮食补贴也会立刻停止。   既然大家都不同意我种棉花,我也不敢忤逆大家伙的意见,干脆就不种了。”   李绩淡漠的道:“不种也好,没有利益,就没有矛盾,挺好的。”   长孙冲喝完茶水,将茶杯放在床台上,示意云初继续给他把茶水添上,又对云初道:“以前没有棉花,大唐人不是也不是没有冻死吗?   穿桑麻也不错,兽皮也不错。”   云初吃吃的笑道:“诸位说的对极了。反正都是混日子,我云某人才是混日子的大行家。”   李绩瞅着契苾何力的病房长叹一声道:“总想着如何给如今的大唐锦上添花,没想到终究变成了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场面,国朝才安定下拉,才没有外敌,内耗就已经开始了。”   云初笑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英公以为大唐人现在过的日子已经抵达巅峰了吗?   去岁冬日,我万年县冻死的路倒就有一百零三人,乞丐不下千人,悯孤院,福寿园里的人塞得满满当当的,很多人家依旧是忙时吃干,闲时吃稀,一年到头吃一顿肉,做一件新衣就觉得自己过的像个人样了。   倒是诸位的日子可能过的真的是太好了,仅仅是今年过年的时候,晋昌坊的大食堂售卖的各种肉类,就超过了三十万斤。   我问过了,诸位的府邸里订购的肉类,就占据了这三十万斤肉类的七成。   占据长安人口百不足一的你们却吃掉了三十万斤肉类的七成,其余九成九九的人才分享了三成。   这就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了?   等什么时候其余的九成九九的人每顿饭都能吃干饭,家里每人都能分到一件衣衫的时候,英公再说什么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话不迟。” ###第一百七十三章 要印把子   这可以说是云初第一次拿出态度来怼这些人。   所以,不论是文人还是武将这个是时候看云初的眼神都是怪异的。   就连刚刚从契苾何力病房走出来的李治在听到云初说的这一番话之后,眼神也是怪怪的。   云初背对着大门,所以看不到李治,而其余的人都满怀恶意的没有提醒云初皇帝就在窗外。   “我之所以立下誓言要给长安城贴上金箔,而不是给整个大唐贴上金箔的原因就在于,我的能力问题。   我觉得我只有能力给长安贴上金箔,让这座城金光闪闪的光耀千秋,我没有能力让全大唐的人都过山长安人的日子。   我还想在史书上留下一笔,让后来的人知晓,到底什么样的生活,才该是盛世该有的样子。   不是目前大部分人饿不死了,就说是盛世,不是说每个人都有一件堪堪遮住屁股的衣衫,就说这是盛世。   什么叫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百姓有条件选择不吃肉,想吃几口青菜的时候,你再说这是鲜花着锦,百姓开始嫌弃自己衣衫式样不入时,不愿意穿的时候,你再说这是烈火烹油。   说实话,你们想吃什么,想穿什么我不关心,因为你们都是人中龙凤,百兽中的虎豹,你们的能力决定了你们可以锦衣玉食,你们的聪慧决定了你们天生就高人一等。   我一直都认为,官府的作用就在于抑制你们拿走的太多,给那些不如你们的人留下的太少。   官府的职责便是保证我们的田地山川,河流,湖泊可以有更多的产出,满足更多人的需求。   还要保证分配上有一定的公平性,可以倡导多劳多得,可以支持聪慧者多拿一些,但是,这一切都必须在保证那些笨人,弱者有最起码的尊严的基础上才成。   我们常常说家天下,家天下,与其说这天下是李氏一家之天下,不如说这天下是百姓们委托李氏管理的一个巨大的家天下。   太宗皇帝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朝中的官员,勋贵,有钱人其实就不是水,他们都是水面上的漂浮物。   一个小家治理不好,就像水盆里孩子玩耍的木片,用手扬一些波浪就能倾覆。   一个家族治理不好,就像小溪里的游荡的纸船,随便一个险滩,激流就能倾覆。   一个国家如果治理不好,就像大海里的艨艟巨舟,一旦万丈狂澜起来,也难以逃脱倾覆的命运……”   云初瞅一眼茶壶上反射出来的李治的脸,继续道:“不要太贪婪啊,我希望大家在取利益的时候多用叉开五指的手去捞,让一些好处,一些利益可以从你们的指头缝隙里流淌出去,留给那些抢食吃的百姓。   不要张开双臂去搂,不要用工具去挖,去装,更不要打扫你们跌落的那些利益……   我觉得这样做非常的没有意义,一个贵族之所以能称之为贵族,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他有一颗仁慈之心。   如果没有这样的一颗仁慈之心,与蠹虫,豺狼虎豹又有什么区别呢?   当一艘艨艟巨舟真正在海上被风浪摧残的四分五裂的时候,艨艟巨舟上的每一只老鼠都难逃灭顶之灾。”   云初知道李治来了,所以,临时改变了一下说话的方式,从嘲讽变成了忧国忧民,这样一来,听起来就高大上多了,至少,李治听了应该会很喜欢。   在众人恭迎下,李治走进了云初的官署,先是看看云初那张微微有些惊慌的脸,然后绕过云初径直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拿起云初桌面上的一棵栽种在火山石上的竹子盆景看了一会。   然后对云初道:“你哪来的资格在英公这一干国之重臣的面前大言不惭的?”   云初抱拳施礼,却一句道歉的话都不说。   李治笑了一声道:“挺倔强啊。”   云初低头道:“微臣自求辞官去职。”   李治懒懒的道:“你的官职,爵位是你自己用功绩,用命换来的,只不过是上苍借朕之手赋予你罢了,说什么辞官,说什么去职呢。   你是万年县的县令,就跟朕是这大唐天子一般,万年县种不种棉花你说了算,阴山牧场该不该赏赐给别人,是朕说了算。   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职,做好自己的天职,做好自己的本分,就算对得起这天地人三才了。   万年县人跟你不对路,那是你这个县令没有做好,不对路也正常,被人使绊子也正常,既然你是万年县县令,那么,这个县里好的不好的事情都是你该管的事情。   拿出来一点魄力给朕看看啊,别像个怨妇一般在这里撒泼打滚,你以为你多叫唤几声,就能让人家心软,不给你使绊子?   觉得你干的事情对得起大唐社稷,对得起朕对你的信任,也对得起黎民百姓,那就百无禁忌的去干。   放心,目前为止,朕还不打算要你的脑袋。”   呵斥完云初之后,李治又瞅着在座的官员笑道:“不就是一个阴山牧场嘛,这样的好地方我大唐多的是,就像朕刚才说的那样,只要尽到自己的天职跟本分,朕不吝赏赐。”   等一众臣子谢恩完毕,李治就拿起云初桌案上的那一丛小巧的盆景竹子,往左春的手上一放,就背着手离开了太医院,多余的话一个字都没有说。   皇帝走了,李绩发话道:“今日这番话你是故意说的是吗?”   云初点点头道:“我一向人微言轻,如果不借助诸位的威势,说出来的话轻飘飘的没人在意。”   长孙冲冷笑道:“听闻你蓝田侯府中也算是家财巨万,你从百姓手中取利益的时候,也不见你有半分的心慈手软。”   云初笑道:“云氏家里的资财,是为了能让长安市上的那些店铺,作坊可以继续运营下去的一个保证。   你可以说那些钱是我的,但是呢,他又不是我的,那些钱的真正目的是给数千人提供一个稳定的饭碗。   如果那些依靠云氏产业吃饭的人,赚到的利润比较大,我就是一个有钱人,可以拿出更多的钱来给更多的人提供一个不错的饭碗。   如果那些依靠云氏产业吃饭的人,没有赚到很多利益,甚至是亏本的,那么,我就不是一个有钱人。   话说到这个地步,不知长孙兄听明白了吗?”   长孙冲皱眉道:“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云初大笑道:“自然是执行陛下的嘱托,尽到自己的天职,按照律法管好万年县的事情。”   长孙冲瞅着云初眼睛里的寒光沉吟一下道:“回头就把阻碍云侯种棉花的不法之徒送到县衙。”   云初点点头道:“很好,本官相信,阻碍本官在万年县种棉花这件事,一定与长孙氏无关。”   长孙冲闻言笑了,指着屋子里的人道:“他们呢,你也打算既往不咎?”   云初瞅着几个脸色很难看的勋贵道:“这一次若不砍下几颗人头出来,云某人在高句丽的人屠之名,岂不是白白被叫了?”   李绩在一边道:“一朝权在手,就把令来行,好了,该送人的送人,该清理手尾的清理手尾。”   说完话,就冲着云初哼了一声道:“今天这便宜让你占了个十足十啊。”   云初笑道:“不仅仅是万年县,涉及到长安县的我也没打算放过。”   李绩道:“就那么几户人家,你看着办。”   云初恭送李绩带着一大群人离开,见长孙冲还没有走的意思,就笑道:“长孙兄还有何指教?”   长孙冲道:“大家今天都把话说的很直,那就不妨再直白一些,某家只想知晓,长孙家可与云氏有解不开的仇?”   云初摇头道:“有一些小的摩擦,算不得仇恨。”   长孙冲道:“那么,某家是否可以这样认为,云氏与长孙氏没有起冲突的必要?”   云初笑道:“长孙兄太看得起云氏了,我们所有的不愉快都来自于做事方法不同。   所以,长孙兄大可不必在云氏身上浪费精力,先看好那些卑鄙小人再说其它。”   长孙冲看看云初,双手抱拳,就离开了,谁是卑鄙小人,长孙冲自然是知晓的。   其实就今天而言,对于长孙家是非常有利益的,主要的利益点便是李绩身上出现了虎老雄心在的趋势。   如果朝堂上只有一个权臣,皇帝就只能把目标对准这个权臣,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因为皇帝跟权臣之间本身就是天然对立的。   如果朝堂上有两个权臣,那么皇帝就一定会拉拢一个权臣去对付另外一个权臣。   这就是大唐目前的政治局面,不知道到底是李绩这颗雷先爆炸,还是长孙无忌这颗雷先炸。   契苾何力跟皇帝说完话之后,就再一次陷入沉睡之中了,原本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在皇帝走后,也就走了。   孤零零的契苾何力躺在白色的病床上,除过发出一些沉重的喘息声之外,再无动静。   契苾何力的母亲在皇帝走后,也就走了,听老何说走的时候,人变得很虚弱,很憔悴,如果不是有丫鬟婆子搀扶着根本就无力迈动她的腿。   云初猜测了一下,这一次契苾何力被神秘人活捉之后,对他们家族的影响非常的大,并不是将军们期望的那样平安无事。   太医院里住着很多有病的官员,以及官员们的直系亲属,然而,这些人都死气沉沉的,整日躲在病房里不出门,只等这医者能尽快的解除他们身上的病痛。   所以,整个太医院里,只有贺兰敏之跟顿珠是唯一的亮点,他们白日里坐着轮椅在太医院游荡,晚上,总能给阴沉的太医院带来一抹春色。   很奇怪,热孝期敦伦,在大唐来说是一个很大的罪名,可是,太医院里居住了好几个言官,却对贺兰敏之跟顿珠的行为视而不见。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大有大的好处,小有小的妙处   贺兰敏之最近一直在变卖家财。   除过那个硕大的周国公府邸是皇帝赏赐的不能买卖之外,贺兰敏之将属于周国公府,韩国夫人,荣国夫人,魏国夫人的产业,全部都给变卖了。   这样算下来,贺兰敏之也是一个财雄势大的家伙。   勋贵们卖家产,自然不会像小商贩一般沿街叫卖,贺兰敏之仅仅是把要变卖家产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坐在太医院等着别人上门就好了。   这种事情,家主们一般是不出动的,出动的都是家里的当家大娘子。   虞修容一大早就带着娜哈出门去参与周国公府的拍卖大会了。   之所以要带上娜哈,完全是因为娜哈是云家的小娘子,年龄到了,也该学一点治家理财的门道了。   云初坐镇万年县衙,等着人家把妖言惑众的家伙给送上门。   结果,来的大部分都是商贾……   这些人来的时候衣着整齐,跨过门槛进来的时候没有任何畏惧之心,而是一脸的慷慨悲歌,从容赴死的洒脱。   在大唐,就没有纯粹的商贾大家,但凡是能排得上名号的商家背后都有勋贵朝臣们的支持。   商人之家也不是没有,只是很小,一般都是那种前店后厂的那种商业模式。   云初也不管来的人是谁,他只想要这些人签下伏法认罪的文书就好。   反正他没办法杀猴子,那就杀一些鸡也算是万年县的大胜利。   造谣生事,蛊惑百姓,诽谤朝廷棉花新政,只要够上这三条罪责,一般会发配到西域或者岭南,次一等的也会被发配辽东或者蜀中。   云初在审讯过程中,原本可以往死刑上靠一靠,就算不能把这些人都杀了会有问题,杀一半,朝堂上绝对不会有人多说一句话。   万年县抓了三十一个人,是当着万年县各路坊长,里长的面打的杀威棒。   在云初阴沉的神情下,衙役们手下不敢留情,高高举起的板子凶狠的落下,万年县衙门外边的三十一个人犯的屁股就血肉横飞了。   打完这些人的屁股之后,就让衙役用牛车拉着光着屁股的这些人走遍了万年县所属的里坊。   这里面不乏很多万年县百姓耳熟能详的人,虽然他们不断地哀求希望能给一些体面。   而云初能给他们最大的体面,就是必须把打的烂糟糟的屁股露出来,可以把脸蒙上。   温柔的长安县也是一般的模式,没有杀人,只是流放三千里,但是,他们必须以最难堪的方式走一遍长安,万年两县的乡野。   这样做的后果,便是除过一些实在拿不出钱来的人家,其余的当初拿了云初三十文钱的人,现在都哭着喊着要把钱还回来。   云初自然不会干出这么没意思的事情,如果把钱收回来了,就是对当初那些坚持不要钱的百姓们的背叛。   这让万年,长安两县收了钱的人人心惶惶,而那些当初坚持没有收钱的人,此时则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就在这个时候,云初,温柔趁机向长安,万年两县的百姓告知,准备在两县境内修建四座棉纺织工坊,用来加工整个关中种植出来的棉花。   如此,便需要在两县之内招收纺织女工八千人,男工两千人,还需要从两县的衙门中调拨管理人员一百名,需要从里长,坊长中挑选二十人进驻四座工坊。   两千男工也就罢了,在长安市上找到相同收益的差事不算太难。   但是,八千纺织女工这就厉害了,什么时候,女子也能拿男子的工钱了?   万年县,长安县挑选出来的这八千名女纺织工可以,在她们之前,还有三千女子已经拿了这样的工钱足足三年之久。   当然,所有的女工,男工,都来自于那些没有收过官府给的三十文钱的家庭。   这听起来似乎非常的不公平,但是,云初,温柔为了确立官府的公信力,还是这样做了。   这些人,也将成为云初,温柔挑选出来的第一批可以带着全家去吃肉,穿好衣衫的人。   她们的家庭也必将是长安这一带真正开始脱离贫困,走向相对富裕的人家。   云初确定,不出五年,这些家庭的生活水平,就足以踏上一个新台阶。   没有什么好事情是可以从天而降的,所有的好处都需要自己去争取。   一旦这些妇人成为了熟练地纺织女工,她们就会从一个农妇变成一个珍贵的手工业者,并且会随着纺车等工具的不断改进,成为全大唐炽手可热的工匠。   当初那些懊恼没有拿三十文钱的人家,现在全部都在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   原本对农家来说属于累赘的妇人,现在,可以做很多男子都做不到的事情了。   尤其是去年年末的时候,原来的纺织工坊里的女工拿回家的那条咸鱼,已经活在这些人家的心里了。   而那些收了钱的人家,虽然有不少人并不是贪婪之辈,他们有耕种各样不得不收钱的理由。   可惜,在云初眼中,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云初处理完万年县的这些琐事之后再回家已经是十天之后了。   在过去的十天里,虞修容跟娜哈也有非常好的收获,云家在万年县占据的上等田地,已经从两百八十亩增加到了一千一百亩,其中的七百三十亩靠近曲江池的土地,原本是皇帝赏赐给韩国夫人的传家宝,被贺兰敏之这个败家子给卖掉了。   虞修容非常幸运的拿到了这个头奖。   在拿到这个头奖的时候,她击败了很多的王妃,公主,夫人一类的贵女子。   其中真正起到作用的人并非云初这个侯爷家主,而是肥九这个该死的马夫。   他用云初这个家主都不知道属于他的一千吐谷浑奴隶,击败了那些拿着钱,拿着店铺,拿着黄金珍珠的一干贵妇人,成功的从贺兰敏之手中拿到了那一块地。   现在,贺兰敏之为了凑齐武装这一千人战马,武器,还在继续凑钱,凑地呢。   云家是没有本事给他弄到这些,不过,云初认为徐敬业应该有这个能力,毕竟,这一千名吐谷浑奴隶是肥九当初跟徐敬业在吐谷浑的时候谈下来的。   贺兰敏之只需要在路过吐谷浑进入吐蕃的时候,把这一千名吐谷浑奴隶从徐敬业手中带走就是了。   云初进门的时候特意围着肥九转了一圈,看的肥九寒毛直竖,就在他准备说话的时候,云初摇摇头还是走了。   虞修容抱着一个精致的莲花状的茶壶正心满意足的嘴对嘴的啜饮里面的茶水,跟一个真正的地主婆别无二致。   娜哈坐在虞修容的对面,翘着脚也抱着一个茶壶哼唧哼唧的喝着热茶。   看到两个女人这么干,云初就知道这两个家伙正在喝热茶发汗中,等美美的出一身汗,在等身体凉下来,她们就会去大澡堂子美美的享受一番来自宫廷女子的服侍,最后趁着刚刚洗过热水澡带来的凉意,在太阳最热的时候,在大澡堂一边睡觉,一边享受一下香薰精油按摩,如此,这令人心烦意乱的一天就过去了。   云初伸长脖子朝屋子里瞅一眼,发现李思正带着云瑾,云锦躺在纱帐里睡得四脚朝天的啥都不知道。   崔氏守在纱帐边上,一边做着她永远都做不完的绣活,一边打着她喜欢的哈欠。   巨大肥硕的猞猁蹲在屋檐上,俯视着自己领地里的那些活物,一脸的奸诈。   云初转身就走了,家里没有人需要他。   温柔传来消息说契苾何力的事情出了反复,云初却毫不在意,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应该把目光着眼于小处,而不是那些屁用不顶的高大处。   再美好的国家层面的设计,皇帝不用那就是明珠暗投,再美好的建议,那些由大佬们把持的部门不接受,就属于自作多情。   唐人浪漫的性格,老秦人骨子里带着的吹牛属性,注定了他们都喜欢干一些高屋建瓴的事情,喜欢干一些据理力争的事情。   他们可以为一个死人该有什么样的谥号争论大半年,他们可以为皇帝加一个尊号争论大半年,他们还会为李治需不需要去泰山封禅争论一整年。   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在五月的时候,东宫的辣椒田里的辣椒,已经长出不少绿油油的青辣椒。   云初进东宫的时候,宫门口的守卫们显得极为懒散,云初没有见到萧嗣业,这是唯一一个愿意恪尽职守的宫卫,不过,听说他现在跟着薛仁贵混,是老薛帐下的一名牙将,地位虽然比他在东宫的时候低,但是,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以后,此人将前途无量。   东宫里的辣椒长势非常的好,云初找到了一些类似二荆条的细长辣椒,就随手摘下来了。   听宫人说李弘此时正在听上官仪讲课,他就用衣襟兜着一兜子辣椒,站在书房外听了一阵子上官仪的课。   此时上官仪正在给李弘讲述牝鸡司晨这个典故,他就摇摇头,一个人会不会被满门抄斩,是挂着象呢,从他平日里的言谈举止就能看出这个人到底该不该死。   李弘看似听得很认真,实际上却是以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好学生,云初才走进书房院子,他就发现了云初。   所以,跟上官仪说一声尿急,就丢下满屋子的陪读继续跟着上官仪上课,他自己急匆匆的在大殿的阴凉处找到了云初。   “辣椒不该是变成红色才能吃得吗?”   “你知道个屁啊,豆豉炒青椒,五花肉乃是人间下饭之极品。”   “不能吃太多,上一次跟你吃过辣椒之后,出恭的时候太凄惨了,你就没告诉我吃完那东西之后会有两头受罪这么一个说法。”   云初烦躁的道:“你到底吃不吃?”   “吃!”李弘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第一百七十五章 官府的超能力   豆豉,青椒,蒜瓣,五花肉在炒锅里被火混合之后,就成了一种李弘从未见过的美味。   薄薄的肉片被煎炸的微微卷曲,每一片肉上面都出现了一个凹坑,有的凹坑里装了一些油脂,有的凹坑里装了一粒豆豉,不管怎么样,被自身的油脂浸透的猪肉此时芳香四溢。   吃这个东西的时候,白米饭最好,再配一碗菠菱菜蛋花汤用来解辣,不用再添加别的东西,唯有如此才能吃的畅快,吃的舒坦。   两人就着这一大碗辣椒回锅肉吃了一桶饭。   云初走的时候对李弘道:“今天来的目的,就是想告诉你一个道理,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要忘记尝试一下新东西,万万不敢在没有尝试之前,就说这个东西不好。   如今的大唐人开始变得有些返祖了。   好多人认为如今的大唐已经天下无敌,就可以墨守成规,并且把目前正在使用的东西当成金科玉律,任何新的东西一旦出现,这些想要永远保住自己荣华富贵的家伙们,就会自动的否决。   他们以为这样是保证自己可以公侯万代的做法,却不知,一个停步不前的人,或者国家,很容易被那些不断探索,不断求新的人或者国家超越。   这个世界远比你想的还要广袤,所以,别太把自己目前的自己太当一回事。”   李弘施礼道:“我听父皇说师傅如今似乎不愿意参与到朝堂的事情中来,很多时候,父皇都希望听到师傅耳目一新的论调,但是,师傅上朝的时候却总是一言不发。”   云初摇摇头道:“我的精力不足,能力不够,所以只能专注于一些小的事情。   万年县大的方面已经具备了一个全新的州县的框架,我现在要做的都是一些水磨石功夫,在这些框架中填补血肉,让整个万年县变得生动起来,而不是目前这一副骨架模样。”   云初说完话就走了,没有给李弘多余的劝诫的空间,大唐现在的朝政很是混乱,各种乱七八糟的势力犬牙交错,有一些云初在历史上读到过,有一些则是闻所未闻,在这个时候,还是避开最好。   他回家的时候还带回来了一些青辣椒,娜哈很喜欢,虞修容不喜欢,崔氏吃了几口只说香,肥九觉得这东西跟大食堂制作的卤猪头肉是一个级别,用来佐酒或者下饭是极好的。   老猴子不喜欢吃辣椒,他喜欢吃甜食,可见,辣椒这东西并给是所有人都喜欢。   事实上,辣椒本就不是给达官贵人们准备的,它的存在不过是给普通百姓贫乏的餐桌上多一抹亮色。   万年县的棉花如同云初预料的那样,长得不怎么好,不论那些农夫们如何努力除虫,虫子依旧很多。   为了防止虫子无度的向外蔓延,万年县采取的法子是焚烧掉那些出现虫灾的棉田。   现在,每一个万年县人都知道了一件事——来年想要再种棉花已经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了。   连续栽种了五年的棉花,万年县官衙,以及万年县的百姓们已经基本上完成了最初的资本积累。   到时候舍弃棉花种植,改为棉花加工了。   说起来,种植棉花虽然有四倍的利益,可是,它说到底还是侵占了万年县几乎所有的农地。   说到底,在大唐这个时代里,农田就该种植粮食,而不是种植太多的经济作物。   在万年县全县大力种植棉花的几年中,云初其实是在豪赌,赌这几年中不会发生席卷整个大唐的自然灾害。   到现在,他赌赢了,到了见好就收的时候了。   治理一个县其实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复杂,云初很久以前去蜀中一个县访问的时候,那个美丽的办公室主任给他们介绍她们县的经济的时候就说过。   她们县的经济,其实就是水里捞一点,山上采一点,地里种一点,家里养一点,这四点经济。   所以,她们县算不上一个经济大县,但是,却在那个东风吹,战鼓擂的时代里,依靠这四点经济,居然把她们县的百姓照顾的很好,民风淳朴不说,各种指标数据完成的很好,很扎实,经济更是一年一个脚印的步步向前。   这对一个六山,三水,一分田的县来说,非常的难得,虽然每年进步的空间不大,却是很多县非常羡慕的存在,原因就在于,这种发展是可持续发展的。   万年县以前的缺点就在于没钱。   事实上,全大唐的州县都有这个毛病,连万年县这种附京县都没有钱,大唐其余州县是一个什么模样也就可想而知了。   现在的万年县有钱了,库房里的铜钱堆积如山不说,县衙下属的六曹库房里更是装满了各种各样的物资。   万年县想要真正富裕起来,在云初看来,当然是以工业为第一,农田种的再好,在这个基本上没有多少农业附加值的时代里,根本就无法与工业的造富本领相提并论。   所以,云初准备尽量的通过农业牛马化,集中化,雇佣化的方式来减少万年县的全农业人口。   想要达到这一步,首先就要先把城里的各行各业的作坊盘活,如果能把他们集中起来,形成一个个不依附豪门的大商行,才能达成云初减少全农业人口的目的。   可是呢,一个大商行如果不依靠豪门,在大唐就没有任何存在的空间。   所以,云初就给这些大商行寻找到了一个真正的豪门——太子李弘。   找李弘当后台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在于,这些商行以后会在不知不觉间国家化。   只要李弘能够成为皇帝,那么,这些原本隶属李弘名下的商行,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进入少府监,成为少府监统领下的庞大财团。   到了这个时候,这些庞大的财团的主要功能,就已经从赚钱转向为天下安定服务的财团了。   说起来大唐的商贾真的很凄惨,从太宗年间朝廷就不喜欢商贾,直到现在依旧是如此。   自从云初成为蓝田侯之后,如果不是虞修容阻止,此时此刻,云氏门下,不知道会有多少家投靠的商贾门客。   既然云初现在为长安城那些没机会找靠山的商贾们寻找到了李弘这棵参天大树,剩下的事情就不用他多说什么,万年县,长安县的六曹们自然会下去统合各行各业零散的商贾,慢慢的按照云初谋划的样子,形成一个个小的产业联盟。   “有竹器商行,木器商行也就罢了,我实在是没有想到还会有夜香商行。”   长安县令温柔拿到产业联盟书的时候,即便他已经有了很强大的心理准备,但是,看到夜香商行的名字之后,他还是按捺不住叫唤了起来。   万年县的孟户曹从厚厚的文牍堆里找到了一份文书笑着递给了温柔。   温柔嫌弃的拿起文书看了一会,看到最后惊诧的瞅着云初道:“一年下来,八千贯的生意?”   云初笑而不语,温柔又看了片刻倒吸一口凉气道:“五千多人,两千辆筒车,三千多口牲畜?”   云初笑道:“我准备把万年县这边的夜香生意的范畴扩大一下,争取让他们在两年之内形成一年两万贯规模的一个大生意。”   温柔虽然很聪明,也不算是一个没见识的人,即便是如此,他还是疑惑地问道:“又这么大的生意吗?”   云初笑道:“这门生意几乎没有破产的可能,只要长安城在,这门生意就会永远存在。   久远以来,先祖们修建的很多城池,最后没有毁于兵灾,毁于灾祸,而是毁于肮脏的无法生活。   咱们长安城还算是好的,即便是如此,你去西市的时候,一些隐秘的角落里……”   温柔干呕一声,摆手让云初停止说话。   云初笑道:“我们的能力就这么大,好的行当已经被人家占满了,所以,只能把目光往人家不愿意要,不屑要的行当上,最后再慢慢的侵蚀他们的基业。”   温柔苦笑一声道:“怎么侵蚀?不接受他们的夜香?”   云初大笑道:“不是不可以这样做,你忘记了我们才是长安城的管理者,我们才是这座城市的规划者。   我们想要哪一片地域变得繁华起来,哪一片地域就会立刻繁华起来,我们想要哪一片地方没落,哪一片地方就会没落。   做生意,要看的是大环境,就算是已经被豪门们侵占了八九成的东市,西市,只要我们愿意,晋昌坊这种新的商业坊市将会层出不群的出现。   取代西市,东市,易如反掌。”   “你要干啥?”温柔见云初的眼睛亮晶晶的,就好奇的问道。   “比如说,我现在要把长安城所有小作坊里的货品,都集中到一个坊市开辟专门的买卖地售卖!”   温柔皱眉道:“西市已经具备这样的能力了。”   云初笑吟吟的道:“我们卖的比较便宜,选择更多。”   “能有多便宜?”   “我准备在绝大多数的货物上只赚取一成利益,并且在百姓固定需要的一些货物上,不赚钱,一文钱都不赚取。”   温柔听了云初的解说,点点头道:“赔本赚吆喝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云初淡漠的道:“我们要做的不是赚钱,而是要重新规划长安城的商业版图。” ###第一百七十六章 或为鱼鳖   五月的时候,云初用自己的名义向整个长安城的商家发出来一个倡议,准备重新翻建万年县所属的永乐坊,同一时间,长安县县令温柔也以自己的名义向长安城的商家们发出来了一个倡议,他准备翻建长安县所属的崇德坊。   云初还是老样子,以晋昌坊的生意作为担保,准备不花一文钱将永乐坊里除过开元观以外的破旧房屋全部推倒,重新修建成它隔壁光福坊的模样。   温柔的计划也不激进,翻建范围控制在崇德坊一个坊市上,他没有什么可以抵押的东西,只能以他自己的名字作为抵押物,希望寻找到一些有眼光,有魄力的商家积极地参与进来。   虽然云初的抵押物看起来好像更加靠谱一些,但是,所有人都以为温柔的抵押物更加的具有诚信。   云初一直没有搞懂的事情就是,大唐人明明很穷,偏偏他们还有一个视钱财如粪土的习惯。   却把虚无缥缈的名声这一类的东西看的远比一点钱财重。   云初搞砸锅了,最多损失一点钱,温柔搞砸锅了,这一辈子就没办法抬头做人了。   当初裴行俭当长安县令的时候,他用来作保的是长安县衙,而不是他裴行俭的名誉。   万年县已经开发了好几个坊市,永乐坊的隔壁就是最后开发的坊市安业坊,如今的安业坊因为有大食堂以及大客栈的进驻,加上就在朱雀大街边上,渐渐变成了仅次于东西两市以及晋昌坊的商业地。   只可惜安业坊的原住民们在卖掉自己昂贵的住宅之后,又搬去了偏远的坊市,这就导致他们除过享受了一波搬迁红利之外,如今的商业红利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永乐坊的原住民们早就对坊市翻建这种事翘首期盼了,并且已经做好了将自家的新房子卖掉,拿着钱去偏远坊市继续生活的准备了。   他们怀着最美好的愿望期待万年县的翻建好事,可以再一次降临到他们的头上。   这种事就连云初自己都不敢保证,却不知道他们的信心都是从哪里来的。   离开了繁华的商业区,主动回到了更破跟穷,地域更不好的坊市,确实赚了一笔大钱,但是,当这笔大钱被他们用于改善生活,娶妻生子后,云初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又会变穷的。   毕竟,在长安城还有宵禁的状态下,在人满为患的商业坊市即便是抱着麦秸棒子卖糖葫芦也是一份很不错的收入。   云初都没有预料到这种变化,不过,终究是一种腾笼换鸟的行为,有钱人聚集到了商业坊市,对于这个坊市的发展来说,还是有好处的。   由于云初开发的坊市基本结果便是所有人都赚了很多钱,因此,这一次永乐坊的百姓,商家,甚至是一些相对富裕的人家,在听说了开发坊市的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就排着队来到县衙开始核对地契,准备搬迁事宜了。   这就是翻建穷困坊市的好处,这些坊市里的有钱人不算多,或者说他们的富裕程度还达不到对抗万年县衙的地步,这才能把搬迁事宜进行的非常顺利。   如果有一天,云初的脑子突然不对了,去翻建那些住满大户人家,勋贵人家的坊市……他一定会赔的连裤子都穿不上。   很多时候大家都以为有钱人的钱最好赚,却不知在这个世界上,被赚钱的永远是穷人。   云初不会去翻建那些靠近皇城的坊市,他连想都没有这样想过,目前翻建那些贫困的坊市,是云初能为穷人翻身做的不多的好事之一。   毕竟,通过翻建之后,能给那些积年贫困的人,一个翻身当富人的机会。   机会给了,能不能翻身,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每一次万年县准备改造坊市的时候,就是长安大商家的一场狂欢盛宴。   也是那些商家背后的势力们的一场盛宴,云初相信,在肥猪们开始吃最上等的饲料的时候,他们是无心他顾的,只想用最凶猛,最快捷,最贪婪的方式吃下尽可能多的食物。   因为已经是很成熟的一个产业了,云初甚至不用亲自出马,让刘义这个管家带着一群帐房跟各路商家接洽事情很快就确定下来了。   温柔那一边也是如此,他之所以会这样顺利,完全是温柔把崇德坊的建设项目与永乐坊的建设项目给合并了。   那些大的商贾们想要拿到永乐坊的项目,相对的,就必须连崇德坊的项目一起做,否则,两个项目都不要做。   在这件事上,万年县衙跟长安县衙的态度极为统一,没有给那些商贾们挑肥捡瘦的余地。   于是那些大商贾们或者合纵,或者连横,用尽全部力气去争夺更多的利润点。   声势浩大的翻建工程开始了,云初跟温柔两个组建各种商业联盟的事情就没有多少人去关心了。   最先发现长安城商业模式发生改变的是那一群常年趴在商家身上吸血的中人。   以前,小商人想要做成一件买卖,离不开中人从中牵线搭桥,现在,这一模式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那些需要求着他们给自家货物寻找买家的小商人们,现在很少登中人的门。   而他们的生产,销售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尤其是那些需要跟胡商接洽的小商人,他们的货物正在被胡人一骆驼,一骆驼的向西域运送。   并没有经过他们这些中人之手。   中人们的消息极为灵通,两天功夫他们就发现自己这个行当不再吃香的原因了。   因为,那些居住在曲江里地坑城里的胡人们,会在曲江里的一张巨大的白板上,将自己的需求写出来,并且把价格也标出来。   假如愿意按照这个价格供货的商人多,胡人就会主动调低收购价格,看看有没有人继续跟进,如果一直有,那就可以一直调低价格,知道他购买到他满意的价格低质量也能接受的货物为止。   相对的,假如没有商家愿意以胡商写出来的价格供应货物,胡商就只能提高收购价,直至他给出的价格,可以购买到他需要的货物为止。   不论是卖货的,还是买货的,都必须将自己的价格跟数量写清楚,因为,万年县常驻曲江里的税吏要根据交易量以及价格收税。   当那些穿着两种颜色鞋子的中人,掮客们看到那张白板巨大的白板之后,一个个面如土色。   这样的白板,曲江里有三个,一个是专门为胡商们服务的,另一块是专门为大唐商贾服务的。   最后一块上面密密匝匝的写满了昨日货物成交的价格以及数量,品质,作为胡商们,以及大唐外地商贾们竞价的参考。   云初把这新的交易方式,称之为“诚实交易”,针对的就是那群除过好事不干,啥事都干的中人,掮客,以诚实之名,吸引更多的胡商,国内商贾来长安进行交易,尤其是大宗交易。   这样做买卖的的做法,很容易在关中一地形成巨大的虹吸效应,并且向洛阳,太原,这些大宗货物集散地辐射,最后形成垄断。   在李治没有在太医院说那些话之前,这种所谓的“诚实交易”法则,云初是万万不敢推行的。   现在,则是百无禁忌,如果有人对这个交易法则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请向皇帝上疏说明此行为不妥的原因何在,并给出一个更好地解决办法。   李治很喜欢云初提出的这个“诚实交易”法则。   强干弱枝一直都是李氏皇族长期奉行的一项国策,否则,长安城也不至于驻扎大唐三成以上的兵力了。   更不要说在长安城就近交易能减少多少税款流失。   别人不知道长安城衰落的原因,云初却是知晓的,仅靠陆路的关中,一不能往西和中东与欧洲通商,二没法提高和东部交通的效率,本身的富足又难以维持,那么在衰败后进一步成为弃子,也就丝毫不奇怪了。   现在,云初准备利用给商贾提供的这种别的地方无法提供的便利,进一步的将长安的经济实力推高,继而达到其余的地方无法取代的地步,继续让繁盛的长安,可以持续的繁盛下去。   傍晚的时候,云初离开了万年县衙,依旧炎热的夕阳照耀在大雁塔尖上,让这座恢弘的高塔如同一只正在熊熊燃烧的巨烛。   即便是到了城门快要关闭的时候,朱雀大街上依旧到处是装满各种物资的马车,牛车,以及行迹匆匆的工匠,商贾。   他们看起来都很忙碌,也显得无比的充实。   眼看着这座城市因为自己的缘故,再一次变得忙碌起来,云初的心中满是骄傲之意。   等那些畏惧皇帝,又不明白云初做法会产生什么后果的勋贵,官员们在切实的看到真正的后果之后。   他们那个时候再想反对,就已经晚了。   毕竟,一旦大势已经形成,先手已经占领,任何反对的人,反对的行为,都不过是江河横溢下可怜的鱼鳖。 ###第一百七十七章 被失恋的娜哈   就在云初得意洋洋的时候,娜哈却悲伤的看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剃掉了满头的秀发,脱掉了身上的锦衣,换上了一身淡青色的僧袍。   等窥基大师授予他度牒,赐下法号净空之后,这个世上就没有了一个叫做钱心宇的少年人,多了一个叫做净空的小和尚。   不知为何,当娜哈看到钱心宇漂亮的光头之后,心头的那一丝不舍也就烟消云散了,甚至觉得全身都变得轻快了。   所以,当净空和尚来到娜哈身边学着和尚的样子施礼称呼她为“佛女”的时候,娜哈还礼还的很是标准,没有丝毫的差池。   娜哈从小就跟和尚们的关系很是亲密,有时候甚至可以说是家人一般的亲近。   所以,娜哈就觉得钱心宇现在成了和尚……也挺好的,毕竟,每一位发下大宏愿的和尚,如果能成功,以后都会有很高的成就的。   玄奘大师就是其中的一位,他奔波万里求取真经,宏愿达成之后,就名噪天下。   现在,钱心宇也有这样的宏愿,准备在满是猴子跟野人的地方要凭借自己的力量修建一座佛家丛林,用来教化那些野人,在娜哈看来,这是正当的不能再正当的前途。   天性善良的娜哈立刻就把自己心里的那一丝幽怨收起来,对净空和尚道:“愿你得佛门八宝,筑人间福地。”   净空和尚很想冲着娜哈大喊救命,但是,窥基大师就站在不远处正冷冷的看着他,净空和尚只好,再次将双手合十道:“我佛慈悲。”   一个浑身漆黑似铁且精瘦的老和尚沉声道:“剃去三千烦恼丝,从此凡尘是幻境,净空,既然你已经立下宏愿,我们这就出发吧。”   娜哈见净空和尚看他的眼神中满是不舍,就转过身从崔氏提着的篮子里取出一袭僧袍,一双千层底的僧鞋,一枚真正的赤铜钵盂放在净空的手里道:“这是一个民间女子的供奉,希望大师收下。”   净空眼中泪水长流,嘴巴翕动几次,都想喊出“救命”两个字,最终还是没有喊出声,谢过娜哈之后,就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大慈恩寺。   娜哈怔怔的瞅着净空和尚离去的背影,最终,还是觉得有些委屈,就把头埋在崔氏的怀里默默地流泪。   崔氏知晓娜哈多少还是有一些不舍,就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小声的安慰娜哈。   最后,牵着娜哈的手,离开了大慈恩寺这个伤心之地。   娜哈走了,前来为钱心宇观礼的那些勋贵子弟们一个个却噤若寒蝉,无他,只因为钱心宇早就在他们面前吹嘘过他跟娜哈的关系,还声称自己将会借着娜哈的钱财一飞冲天。   现在好了,钱心宇确实算得上是一飞冲天了,拿到了大唐极为难以拿到的度牒,并且由德高望重的窥基大师亲自摩顶受戒,接受了苦行僧大师的衣钵,从现在今天开始,就踏上了自己的光辉大道。   虽然,这个一飞冲天跟钱心宇说的一飞冲天不太一样,不过,当和尚当的有如此宏大的排场,又怎么不能算作一飞冲天呢?   这些昔日人人都羡慕嫉妒钱心宇,总觉得自己下手晚了,如果自己胆子大一些,出手早一些,那个愚笨的美丽胡姬说不定就是自己的。   现在不一样了,喜欢那个小胡姬的人都要去当和尚,这对他们来说就要好好地考虑一下了。   见小胡姬走了,钱心宇也走了,前来送别钱心宇的六个狐朋狗友也就准备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胡须头发乱蓬蓬的矮小头陀走了过来,笑眯眯的对这六个纨绔道:“阿弥陀佛,老僧前来向六位施主化个缘。”   为首的张清城虽然不喜欢眼前这个猴子一样的头陀,考虑到如今身在大慈恩寺,就从怀里摸出六个铜钱递给头陀道:“足够你吃一顿饱饭的。”   老猴子没有接铜钱,瞅着张清城道:“我看六位长得眉清目秀的,定然是与我佛有缘,不如,就把你们自己施舍给老僧,也算是一段嘉话。”   张清城等人哈哈大笑,笑完了才对老猴子道:“我等喜欢的是红尘里的调调,对于当和尚,没有半分兴趣。”   老猴子笑道:“痴人,痴人啊,红尘中打滚,哪里比得上青灯古佛,可怜尔等不知其中趣味,和尚当的时间长了,再让你们去红尘中打滚,你们都不愿意呢。”   张清城等人原本还想着戏弄一下这个疯疯癫癫的头陀,四处瞅一眼,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一行人,已经被一群膀大腰圆的和尚给包围起来了。   才要张口分辨一下,却看到窥基大师啃着一块肉走了过来,没有理会他们,只是随便挥挥手,那些粗壮的和尚们就如同抓小鸡一般将张清城六人捂着嘴巴抓走了。   “一并送去安南?”窥基问道。   老猴子摇摇头道:“佛女国的城池修建,需要借助万方之力,不少了唐人。”   窥基笑道:“就这六只分不清男女的弱鸡,也能去哪个风沙漫天的地方搬石头吗?”   老猴子笑道:“添一只猴也能多一分力呢,倒是给你增添了不少麻烦。”   素来酒色荤腥不禁的窥基大笑道:“这里是大慈恩寺……嗯,外边是晋昌坊……晋昌坊外边是万年县,上百万人的雄城之中,陡然少了几个纨绔子弟算不得什么。”   老猴子瞅着继续啃羊腿的窥基道:“你这样修佛真的没有问题吗?”   窥基大笑道:“我自修我的佛,你自修你的佛,两不相干啊。”   老猴子长叹一声……法相唯识宗的佛法是好,就是过于微妙玄通,深不可识,非专业人士难以窥其奥妙。   唯真正懂佛法、知佛性、明佛理的人可以由此踏上坦途。   蠢人如果修行法相唯识宗很容易跑偏。   娜哈回到家里之后,就一头扑进虞修容的怀里哭泣,她平生第一次对一个人有好感,没想到那个家伙宁愿去当和尚也不愿意要她。   虞修容搂着娜哈低声道:“男人就是这样的无情,他们总认为外边的事情比女人重要,当年,你哥哥一声不吭就跑去辽东作战,就完全不想我们在家里如何的为他担心,既然他要去当和尚,就让他去当和尚,我们自己好好的过日子,等一个不愿意当和尚的,不愿意跑出去作战的美男子来给娜哈献殷勤。”   娜哈想一下哥哥去辽东作战,自己跟嫂嫂在家彷徨无依的模样,就擦一把眼泪道:“喜欢当和尚的,喜欢跑出去打仗的都不算好男子。”   虞修容笑道:“是这样的,你哥哥从东宫带回来了一些青辣椒,听说用它来炒腊肉极为美味,刚才啊,嫂嫂已经安排肥三去给你炒了。   米饭也给你蒸好了,是最好的芒谷,听说呀,这种米稻花开时十里香,一家煮饭百家香,太子那里也只有一担米,你哥哥知道你嘴馋,特意给你弄来了三十斤。   好菜配上好饭,我的娜哈就好好地吃一顿,把那些不相干的愿意去当和尚的人忘得干干净净。   你闻闻,是不是已经闻到米饭的香味了?”   娜哈抬起头抽抽鼻子,果然闻到一股子浓郁的米饭香味,忍不住多闻了两下。   “一起吃。”娜哈抱着虞修容的胳膊高兴了起来。   虞修容点点娜哈的翘鼻子道:“我吃不来你们兄妹喜欢的怪味道,你自己多吃一些。”   “辣椒可好吃了。”   “饶了我吧,我可没有那个福气。”   目送娜哈蹦蹦跳跳的去吃饭了,虞修容堆满笑容的脸马上就阴沉下来了,对守在一边的崔氏道:“弄死他。”   崔氏低声道:“他不可能活着回来了,侯爷认为他应该依靠一双脚板从长安走到安南,最后死在安南!   这一次幸亏发现的早,要是娜哈小娘子情根深种的话,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事情呢。”   “等娜哈去了栖云寺的时候,你给我狠狠地抽大肥几鞭子,要她看好娜哈,她都干了些什么。”   崔氏连忙道:“老奴遵命。”   虞修容瞅着自己微微有些发抖的手道:“娜哈天性烂漫,很容易被表面上的一些东西欺骗,你以后给我盯紧娜哈,可不敢再出这样的事情了。”   崔氏连连点头道:“以后老奴就跟着小娘子,像她那样的好孩子,要是婚姻不好,老奴就恨不得一头碰死。”   云初喜滋滋的回家的时候,正好看到娜哈吃饭吃的嘴巴鼓鼓的,且满头大汗,一边吸溜口水,一边继续向盘子里的辣椒炒腊肉进攻。   就笑着在吃饭吃的极为忘我的小丫头的脑袋上敲一下道:“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改不掉吃饭流鼻涕的毛病?”   娜哈抬头看一下哥哥,然后掏出手帕擦试一下脸上的汗水口水,鼻涕,突然丢下手上的饭碗,一头扑进云初的怀里道:“有人宁愿去当和尚,也不肯要我。”   云初摸着娜哈的头发道:“那就弄死他。”   娜哈从云初的怀里直起身子重新抱着饭碗道:“算了,不喜欢就不喜欢吧,我迟早要找一个比他强一万倍的人来喜欢我。”   云初大笑着揉揉娜哈的头发道:“这么想就对了,咦?你喜欢吃这种芒谷?”   娜哈快速的点点头,云初笑道:“也是,这么好的米让李弘一个人吃了,实在是太浪费了。   明天,你去给咱们把剩下的芒谷都弄回来。”   娜哈斜着眼睛瞅着云初道:“你不会是想把我嫁给李弘那个小屁孩吧?”   云初摇头道:“没有这个想法,我只是觉得你跟李弘最能说得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 什么是真正的绝望呢?   娜哈喜欢那个钱心宇,不过是一个小少女刚刚萌发的荷尔蒙在作怪,还远远谈不到爱情。   对于这一点,云初有着非常深厚的经验,想当初,他十五岁的时候,正好在上初三。   当时学业算不得好,却读了一肚子没有用处的书,因为家里穷,所以,他一直把自己当成了《人生》里面的高加林。   喜欢那个虽然生在穷困之家,却满身肥皂跟太阳味道的高加林,所以……他舍弃了洗衣液不用,坚持用肥皂来洗自己的衬衣,在别人的初中生早就舍弃衬衣的情况下,他坚持在巨丑的校服底下穿白衬衣,当然,衣领雪白是一个标配。   当时,坐在他前边的是一个发育的很好的女同学,最让云初欢喜的是每到上课的时候,那个发育的很好的同学就会脱掉肥大的校服。   于是他就没事干对着人家T恤下边若隐若现的呈井字形的内衣带子浮想联翩。   云初很确定,如果当时老师能及时给他调换一下座位的话,云初中考的成绩估计能给学校争个光啥的。   等到他长大了,真正懂得欣赏女人的时候,再见到昔日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同学的时候,他陷入了深深的懊悔之中——当时应该专注学业的。   所以,这个年纪做的一些梦,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中的春梦,就应该春梦了无痕才对。   挺好的,至少娜哈的人生是完整的。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本就是正理,妾身当年长大了,见到了夫君之后,也不知有多少个夜晚不能很好的入眠。”   云初白了虞修容一眼道:“这闺房马屁拍的,简直让我忘乎所以,说吧,想要我答应什么不能答应的事情?”   虞修容大笑着在云初的肩膀上打了一下道:“崔氏给娜哈联系了一位礼教嬷嬷,妾身准备跟夫君一起去崔府拜访人家,顺便邀请这位礼教嬷嬷来咱们家教导娜哈三年。”   云初皱眉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弄一个礼教嬷嬷来家里,会不会把我好好的娜哈给教坏了,你应该记得慈云大师,是如何对娜哈无可奈何地。”   虞修容闻言叹口气道:“妾身当年硬着一口气离开虞氏,错过了礼教嬷嬷的教导,是犯下了一个大错。   夫君呢,也是凭着一股子悍不畏死的劲头,在大漠里跟野人挣命,虽说夫君后来勤学学问不差于当世任何大家,但是,在礼教这方面,终究是差了一筹。”   云初怒道:“看上那家礼教学的好的窝囊废了,我今晚就去摘了他的人头回来为夫人助兴。”   虞修容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夫君不会以为礼教嬷嬷教的只有妇功,妇言,妇德,妇容这一套东西吧?”   云初道:“难道不是吗?”   虞修容坚决的摇头道:“不是,人家在教那些才长大的小娘子们如何做一个聪明人。   女子如何辨别男人,女子如何辨别好人家,女子如何身处逆境翻身而上,女子如何陷入绝境之后自救。”   云初愣了一下道:“真的?”   虞修容又叹口气道:“还包括如何治家,如何理财,如何待客,如何操持家中的大礼仪,更有如何养育孩子,内容之丰,妾身叹为观止。”   云初怔怔的道:“那么,我们知道的妇功,妇言,妇德,妇容以及文德皇后书写的《女诫》七篇都是谁家的女子在学?”   虞修容苦笑道:“百姓们在学。”   云初点点头道:“好吧,你选好日子我跟你一起去邀请礼教嬷嬷。”   虞修容小声的道:“很贵!”   云初不解的道:“以我们家现在的家财,请一位礼教嬷嬷应该不算啥吧?”   虞修容道:“黄金千两,珍珠一斗,绸缎百匹,良马四匹。”   云初的瞳孔稍微的缩小一下,冷声道:“你确定这不是在讹诈我们?”   虞修容摇摇头道:“没有,人家本来是不答应的,是崔氏跟妾身说和了许久,人家这才开口的,与其说是答应,不如说是希望我们家知难而退。”   云初皱眉道:“你确定这位礼教嬷嬷很厉害?比起你来怎么样?”   虞修容脸上浮起钦佩之意,连连点头道:“妾身这点微末的本事远远不及。”   云初很确定,自己的老婆本来就是女中豪杰,书读得好不说,就连武艺也是不差的,至少,娜哈这个从小就抡棒子的孩子还不是虞修容的对手。   云初摇头笑道:“学问这种东西不论在任何时候从来没有便宜过,如果这一千两黄金,一斗珍珠,百匹绸缎,良马四匹能让娜哈,李思,云锦变得聪明起来,并且让她们以后各个都有好日子过,这些钱财算不得什么。   我当年在国子监的时候,跟李先生上课的时候,就有一些先生在卖独家学问,我当时看不上他们家的学问,所以没有学。   现在看来,当时应该掏点钱学一下的。”   虞修容低声道:“夫君,你可想好了,这些东西几乎就是咱们一大家子一年赚到的钱。”   云初推开窗户,见娜哈带着李思,云锦,云瑾三个孩子在院子里的玩捉迷藏,娜哈明明长了一个大个子,却把上半身藏在崔氏晾晒在绳子上的被子里,云锦把头杵在做绣活的崔氏怀里,云瑾稍微聪明一些知道躲在花盆后边让大头娃娃李思去找。   明明在院子里转一圈就能捉住那三个笨蛋,李思却一头冲进了卧室里,将里边翻腾的哗啦哗啦作响。   云初痛苦地将手指塞嘴里咬着,娜哈就不说了,云瑾,云锦那可是他跟虞修容这个聪明女人通过优生优育得来的好孩子……而李思……她妈是武媚武则天……有史以来最彪悍的女人!   看过了自家孩子的傻样子之后,云初坚定地对虞修容道:“必须去请礼教嬷嬷,一定要请,倾家荡产也一定要请最厉害的礼教嬷嬷回来。   老子亲自去请!”   虞修容见丈夫下定了决心,还在一边假惺惺的道:“终究是太贵了。”   云初冷笑一声道:“一点都不贵,等这位礼教嬷嬷来家里之后,让哪哈把礼教嬷嬷的一言一行全部给老子记录下来,老子要找铜板,把这种书刊印它数百万本,老子就不信收不回付出去的成本。”   虞修容闻言,钦佩的瞅着丈夫,亲昵的将头靠在他怀里媚声道:“主意说到底需要夫君这种见过大场面的人来拿,妾身这种小家雀就想不到这种好主意。”   云初在虞修容的屁股上拍一把道:“少在这里挺着一个大肚子叽叽歪歪。”   云初当然知道虞修容打的是什么盘算,崔家的女儿卖的老贵了。   当年太宗皇帝拿出一个贵妃之位求娶一位清河崔氏的贵女,结果,人家看不上李二,转头就把贵女嫁给了程咬金当继室夫人了。   不是太宗皇帝给的地位不够高,而是他出的钱不如程咬金给的多……至于人家嫌弃李二出身不正,则是一个不能说的理由。   说起来,云初出的千两黄金,珍珠一斗,绢帛百匹,良马四匹的价格,求娶一位崔氏庶出的女子还是可以的,至于嫡系女子,这点钱,想都别想。   虽然崔家的女子能卖这么高的价格,一方面跟人家的门阀底蕴有关,另一方面,绝对跟这些女子受过的教育有很大的关系。   像崔氏这种在崔家排不上号,甚至可以随便牺牲的女子,都能将云家这么大的一串生意处理的有条不紊的,那些真正受到真传的崔氏女子可想而知是什么样的人物了。   别人不知道,云初如何能不知晓?   有唐一代,清河崔氏出宰相十二人。   虞修容之所以一定要哄着丈夫拿出这么大的一笔钱也要请一位崔氏的礼教嬷嬷,目的就想着,以后就算不拿云家的闺女去卖钱,也一定要把闺女的身份提上去,一辈子都不会受婆家人的磋磨。   刚刚还看不惯自家的四个笨蛋,可是,当云锦摔了一个嘴啃泥之后开始大哭的时候,云初还是快逾奔马的蹿了出去,将闺女从地上抱起来,掏出手帕仔细的给自己闺女擦拭脸上,手上的尘土。   说起来,就算再笨,也是自己的崽,别人家的再聪明,也跟自己半点关系都没有。   五月的长安燥热的太阳如同流火,就挂在头顶上,用尽了全力炙烤着长安,还把大雁塔的阴影压制的只有两尺来长。   以前,云初还想着如何让百姓富裕起来,拉近与那些世家豪门的距离,就算不能拉近,至少也不要落后的太远才对。   自从跟虞修容讨论了崔氏礼教嬷嬷的事情之后,云初就觉得自己的想法……傻的可爱。   钱财上的差距其实不要紧,百姓被盘剥的太严重的时候,了不起大家揭竿而起,重新平均一下贫富就是了。   然而,智慧上的差距,这绝对不是揭竿而起就能平均的了的,就算百姓们胜利了,不出二十年,人们就会奇怪的发现,那些昔日被他们打败,且踩在脚下的那群人,又神奇的站在了他们的头上。 ###第一百七十九章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人人都有烦恼。   云初的烦恼来自于看的太远。   因为看的太远,所以,往往前进的动力不足,而那些能够逆流而上,大砍大杀的人都是英雄。   历史潮流总体上是前的,不过呢,这个前的意义是人们给的定义,而人们的言论却最不可靠。   要知道,大河是滚滚向前的不假,但是呢,滚滚向前的同时,也是渐渐向下走的。   大河诞生于高山之巅,高原之上,这个时候的大河距离蓝天最近,入海口,却往往在最低处,假如没有海洋的存在,大河水最终将汇入到大地的最低处。   这一点跟历史长河有异曲同工之妙。   自从云初开启富民计划之后,他受到的弹劾就越来越多了。   现在,只要轮到上朝的日子,云初都不怎么愿意去,因为只要上朝,他总能听到弹劾他的奏章被御史们在大庭广众之下念出来。   云初从不反驳!   这是温柔教给他的对付御史言官的法子。   因为这些人往往会在奏疏中故意露出来一点漏洞,如果你抓着这些漏洞攻击御史言官,你就会很快发现,人家三言两语就把漏洞弥补上了,剩下的都是攻击你的时间。   不回应,御史言官们只能抓着奏疏上的那点东西说事,其实不过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只是被他们说的很恐怖罢了。   云初其实很理解温柔的建议,他不能跟御史言官辩论,只要开始辩论了,就会被这些常年跟人辩论的人把他拖进人家的节奏里,最后在群殴之下,将你驳斥的体无完肤,毫无还手之力。   想要当好一个大官,首先要掌握的生存技能便是,能在需要的时候,将自己的精神与肉体进行一种奇妙的剥离,主动屏蔽一些自己不愿意听,也不愿意去想的话。   侍御史常淑来今天弹劾云初借助卫生名义搜刮民财。   对于有房产的人按照宅基地大小收五个钱到十贯钱不等的卫生费。   按照常淑来的看法,云初这就是在搜刮民财。   云初充耳不闻,只是在听到了他弹劾的事由之后,举决定回去就让人放弃收常淑来家的夜香,垃圾,也不再派人清扫常淑来家门口的地面,还会在他家的前后左右设立十几个垃圾站,方便他们家倾倒垃圾。   如果常淑来还觉得不满意,他就准备在常淑来家宅附近安排几个专门用来收集污水的渗坑。   这样的渗坑晋昌坊就有一个,里面埋了不少对云氏,对晋昌坊心怀不轨的人,以及死掉的狗,猫,鸡,以及晋昌坊大食堂淘汰的厨余废料。   所以,渗坑附近,除过修建了不少的公厕之外,就是栽种了不少的竹子,人在渗坑附近是没有办法生活的,就算晋昌坊的人非常注重卫生,可是,到了夏天,这里的苍蝇还是多的惊人。   等云初想好如何对付常淑来之后,就听长孙无忌站出来瞅着云初道:“云县令可有分辨?”   云初捧着笏板出班施礼道:“常御史所言甚是,从今日起万年县将不再收取常御史家中的卫生费,如果朝中诸位还有人认为万年县不该收这笔卫生费,万年县也绝不强求?”   长孙无忌面无表情的道:“为何只是朝中诸公,而不是将万年县所属的这一笔钱粮全部免收呢?”   云初站直了身子道:“因为旁人对于收取这一笔卫生费没有任何怨言,相反,还非常的欢迎。   现如今,听到驳斥者,唯有常御史一人而已。”   云初话语间似乎在认输,但是,在场的所有官员都从这段话里听到了浓浓的威胁之意。   常淑来怒喝道:“你待如何?”   云初淡漠的道:“长安大,居不易,一家一户想要安生的在长安生活,就离不开守夜,巡查,打更,供水,除污,武侯铺,这些辅助勾当。   既然常御史认为不妥,那就取消就是了,本就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常御史派管家来万年县衙报备一声就是,不值得拿到朝堂上来说。”   常淑来大怒道:“这些本就是你万年县的本分。”   云初不屑回应,抱着笏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对于常淑来的话充耳不闻,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下朝之后,就派人去常淑来家附近开挖渗井,早早将常淑来家弄的臭不可闻才好。   事情看似解决了,又好像没有解决,每一个人都知道云初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也知道常淑来也等着云初对他下手,好继续找机会弹劾云初。   不论是谁,都想不到云初会直接下手把常淑来家弄成长安城里的一处著名的渗坑,毕竟,现在是夏日,万年县已经开始安排防止内涝的工作了,多一处渗坑,长安城其余地方就会减少内涝的可能。   在这件事上,云初不准备给常淑来任何后悔的可能,先毁掉他传了四代人的祖宅再说。   免得别的官员也不愿意缴纳卫生费。   说起来在缴纳卫生费的这件事情上,出现了一个云初根本就预料不到的状况。   那就是,家里有房子的穷人,反倒会按时缴纳每个月五个钱的卫生费,倒是那些达官贵人们,却在卫生费这件事上逼逼赖赖的不愿意缴纳,声称,自己家是贵人,天生就该被穷鬼们服侍。   等常淑来家变成渗坑之后,云初就打算将卫生费按照阶梯状态来收。   家宅面积不超过半亩地的免收,家宅面积超过两亩地的多收,家宅面积超过五亩地的翻倍收,家宅面积超过八亩地的按照十倍来收。   早朝的时间太早,而云初昨夜就没有睡好,听虞修容叽叽喳喳的说了一晚上的闲话,她一个孕妇,天热之后就睡不着,也不允许云初睡觉。   云初回想起自己第一次上朝的时候,虞修容带着全家几乎是以全礼仪的方式恭送夫君去上朝。   现在,每到云初上早朝的时候,就只有肥三跟肥九跟刘义等着,一个要给家主做早饭吃,一个要给家主准备马匹,一个等着给家主开坊门。   其余的人早就对家主上早朝这件事不在乎了。   所以,云初上早朝的时候总是显得很疲惫,早年间在战场上养成的睡眠习惯这个时候可算是拯救了他,只要在上朝的时候选一根盘龙柱,身子往柱子上依靠着就能睡。   就在他睡得正香甜的时候,耳朵里忽然听到‘云卿’两个字。   根据云初所知,大唐朝堂上姓云的官员不多,能数得上号的只有云定兴一系的官员,而云定兴的后人混得不太好,还没有资格上朝,那么,这个“云卿”只能指的是他云初自己。   云初抽抽鼻子,从盘龙柱后面转出来,手捧着笏板恭敬地回答道:“微臣在。”   李治的视线透过那一串珠帘投射在云初身上,用他带着磁性的男中音问道:“云卿,万年县今年的棉花长势如何?”   云初不假思索的道:“不好,虫灾严重,估计只能有去年产量的一半,甚至更差。”   李治皱眉道:“既然棉花长势如此之差,为何万年县,长安县还要扩建棉纺织工坊,且规模如此之大?”   云初拱手道:“万年县,长安县两地的棉花收成不好已经是预料之中的事情,然关中其余各县的棉花的长势却非常的喜人。   所以,微臣以为,此时修建好四家棉纺织工坊,正好用来消化关中其余各县出产的棉花。”   历来不在朝堂上说话的左春忽然道:“修建如许多的棉纺织作坊,云县令将我百骑司置于何地?”   云初瞅着左春那张没有表情的臭脸道:“难道那么多的军品,还不够百骑司所属棉纺织作坊忙碌的吗?”   左春冷声道:“今年,百骑司预备再扩大棉纺织作坊,将产量提高两倍以上。”   云初摊摊手道:“那就在商言商喽。”   李治瞅着云初道:“怎么个在商言商法?”   云初笑道:“谁的东西好,谁的东西便宜,谁就能把手里的棉纺品变成钱,谁的东西不好,价格高,谁的东西就等着在仓库里被虫吃鼠咬吧。”   李治道:“云卿应该知晓朕当初将棉纺织作坊派给百骑司的初衷吧?”   云初笑道:“自然知晓,不过,在过去的四年时间中,百骑司所属的棉纺织作坊几乎没有寸进,这就是独门买卖的坏处,而微臣一直都想利用棉花这个东西来达到富民之策。   既然百骑司所属的棉纺织作坊四年来都没有扩大生产的想法,微臣就觉得还是自己来吧,更何况,今年若不是微臣联合长安县修建了四座棉纺织作坊,待得秋收之后,关中那么多的棉花下来,敢问左春将军,你如何处置?”   左春立刻回答道:“我们的工坊这不是也要开始修建了吗?”   云初微微叹口气道:“已经进入了六月,再过两月棉花就会长成,你连人员训练都没有完成,如何迎接那么多的棉农,如何接纳那么多的棉花?   外县农夫可没有万年,长安两县这样的便宜,先拿粮食后种地,他们已经饿着肚子煎熬了一年,就等着棉花收获之后吃饭呢。   敢问左将军,你到时候能拿得出那么多的钱粮来收购棉花吗?   而且,据我所知,百骑司的棉纺织作坊虽然很赚钱,但是他们赚到的大部分钱粮,都被左将军抽走补贴给了百骑司。   所以,这种事情还是由我们地方官来做好一些,到时候,万一激起民变就不好了。”   李治闻言,立刻看向身边的左春。   左春躬身施礼道:“这是老奴考虑不周。”   李治遂把目光转向云初,他希望云初能帮左春想出一个很好的办法出来。   云初再一次拱手道:“不如让左将军麾下的棉纺织作坊专心军品便是了,其余的,交给我等地方官,自然能给陛下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   李治闻言有些失望,百骑司现在用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云初并没有给出一个可以让百骑司赚大钱的法子。 ###第一百八十章 我不过是请一位女塾先生而已   在百骑司是否应该无限制扩大这件事上,云初站群臣这一方。   当密谍开始左右朝堂风向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臣子可以从中得到好处,即便是目前得到了一些好处,可是,从长久来看,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情。   不过这样的反对对于李治来说算不得什么,大唐这几年国富民强的,他想要钱有的是门路。   哪怕将云初跟温柔新修建的棉纺织作坊一并给了百骑司也不算什么事情。   因为这是官府修建的,也就是说是他李治修建的,别人没有拒绝的资格,只有提供一些建议。   现在,云初给皇帝的,就是建议,而不是什么反对意见,而且,云初的建议给的正大光明,没有触动李治的逆鳞。   而正大光明,一向都是云初在大唐选择的人设。   初唐的几位皇帝,除过喜欢杀自家亲戚之外,对于臣子多少还是有一些容人之量的。   只要不是背地里勾结谋算他,皇帝一般都会容忍,甚至会按照事情的严重程度选择下一步的行动。   因为钱对李治来说不是一个很紧迫的东西,也因为百骑司确实不能很好的运营棉纺织作坊,李治对于万年,长安两县新修建的棉纺织作坊也就多了一分期待。   从太极殿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站在殿外的温柔听到了云初在大殿里跟人交手的话,忍不住挑起大拇指夸赞他是一个莽撞的二百五。   不等云初跟温柔,狄仁杰说话,常淑来走过来拱手道:“某家一心为公,云县令莫要以为这是私仇。”   云初乖戾的瞅着常淑来道:“万年县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是公事,只希望常御史莫要认为这是打击报复。”   常淑来怒道:“在长安城中收取卫生费,自古以来闻所未闻,不是苛捐杂税是什么?”   云初也同样怒道:“就因为长安城如今整洁如新,每家每户的房价上涨不少,这也是亘古未有之事,怎么,老子收一点卫生费,给大家一个更加干净整洁有序的长安城,有什么错?   难道说,常御史已经贫困到连缴纳一点卫生费的钱都没有了。   如此,某家倒要好好查一下你常氏一门的产业,看看是不是真的已经破败如此了。”   常淑来瞅着云初道:“如此,某家等着就是了。”   云初冷哼一声道:“你也不要觉得自己在替很多人说话就能赢得一些令名,锤子没有砸到他们脚上,他们感觉不到疼。”   话不投机半句多,常淑来本来想缓和一下关系,没想到云初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拿他当娃样子了。   温柔瞅着常淑来的背影道:“收卫生费关系到上万人的生计,岂能因为他的一句话就放弃,就算把这关系到上万人生计的事情放到陛下桌案上,陛下也不敢大意,真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精明还是愚蠢。”   狄仁杰道:“有他这种想法的勋贵不少,以前都是不出钱就能让穷人帮他们把这些事情给办了,现在不成了,要交钱,他们不缺少那几个钱,就是觉得没脸。”   云初恶狠狠地道:“那就让他这辈子都没有脸。”   三个人说着话就出了宫城,进入皇城之后,温柔对云初道:“听说你从清河崔氏请来了一位教养嬷嬷?”   云初点点头道:“贵的离谱。”   温柔笑道:“千值万值,有了这一遭事情啊,你云家的女儿以后可就值钱喽。”   云初诧异的道:“你们温氏也是二世三公的,你家没有这样的人才吗?”   温柔叹口气道:“温氏最早为官的记录是在晋,虽然也算是不错的人家,可惜,这种宝贝式样的人物,温氏没有,也没有培育出来。   说起来有些可惜,你真的觉得娜哈这孩子值得你动用这么大的代价,你确定她能学的会?”   云初没好气的瞅着温柔道:“娜哈很聪明的。”   狄仁杰在一边淡淡的道:“恐怕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这么认为。   说实话,你在娜哈身上花费的心血,恐怕连皇家公主都远远不及。   其中,就这位崔氏的教养嬷嬷,就不是一个公主能得到的资源。”   云初愣了一下道:“你是说皇家的教养嬷嬷都不如崔氏的教养嬷嬷?”   温柔左右瞅瞅,见其余下朝的官员离他们很远,就低声道:“从我大唐皇家公主的德行,就可见一斑,而且,崔氏也不会把教养嬷嬷送进宫里去教养那些眼高于顶,还气焰熏天的公主们,那些人,从根子上就被教坏了,教养嬷嬷也是人,不是神。”   三人正在嘀嘀咕咕说皇家小话的时候,长孙冲走了过来,冲着云初道:“在谋算我家?”   云初摇头道:“那是宰相才能干的事情,我们在说崔氏的教养嬷嬷,顺便说一些大唐公主们的小话。”   长孙冲笑道:“丽质还是不错的。”   云初讥讽道:“如果我老婆是公主,我也会这么说的。”   长孙冲认真的道:“丽质真的很好,不过,我也没想到你云氏能请到崔氏的教养嬷嬷。   好吧,我在这里给你透漏一个消息,如果花了大价钱请了崔氏的教养嬷嬷,最好请侯夫人以上身份的教养嬷嬷。侯夫人以下的教养嬷嬷都是崔氏拿来哄别人家钱财的,别被骗了。”   云初愣了一下道:“你这个侯夫人是指我老婆这个阶级的女人,还是一个姓侯的夫人?”   长孙冲笑眯眯的道:“你说呢?你这一次邀请崔氏的教养嬷嬷最少花费了三千两黄金,自从侯君集倒台之后,那个姓侯的女人能有这个身价?”   “三千两黄金?”一边的狄仁杰的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他知道价格会很高,没想到会这么高。   温柔跟长孙冲两个大族嫡子倒是表现得很是平静,不像狄仁杰这个狄氏旁支那么没有见识。   “说说啊……”土鳖加穷鬼狄仁杰对这种隐秘的事情非常的感兴趣,他也想把他家弄得跟五姓七望一样高贵。   事已至此,云初就带着长孙冲三人径直去了他在太医院的官署,说说闲话。   炎热的天气里,罐罐茶喝过两轮之后,出一声透汗,再把官服脱掉之后,开着窗户,人一下子就变得凉爽了。   “长孙兄所说的侯夫人,是崔氏的寡妇女儿,人家夫君祖上至少是一个侯爵,有一个大家,所以人家被称为侯夫人一点都不差。   原本这种级别的女人都是一家之主,或者是某一个氏族分支的主母,只是因为丈夫犯事横死之后,才不得不回到娘家成为崔氏女塾的先生,专心致志的教导崔氏下一代女子。   这种女人小的时候就接受崔氏女塾教养,有见识,有心胸,有眼光,又是一个受过大挫折的,所以,她们才算是最好的女塾先生。   说起来,这种侯夫人一级的女塾先生,在崔氏也是被高高供养起来的人物。   根本就不是你花钱能请来的,你这一次竟然能让崔氏答应放一位出来,还真是难得。”   长孙冲袒露着白嫩的胸膛,一边用手帕擦拭胸膛上的汗珠,一边笑眯眯的道:“温柔说的一点都没有错,而且,这种女塾先生一般都在清河老家,你能从长安弄到一位这样的女塾先生,如果不是你这人一向实话多过谎话,我都以为你是在骗我。”   云初脸上露出迷茫之色,摇摇头问在座的三人。   “你们觉得我家有这个资格请人家来吗?或者说,他们家很缺三千两黄金?”   长孙冲首先嗤的笑了一声道:“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资格,我阿爷当年带着厚礼亲自去时任五品黄门侍郎崔干家中,准备为我四弟求娶一位崔氏贵女。   结果,被一个小小的黄门侍郎给拒绝了,我阿爷继续相求请一位崔氏女塾先生来我家教导家中姐妹。   结果你也看见了,我长孙氏乃是后族,但是,这么多年以来可曾听闻我长孙氏女子有不雅的行径?   就这样,请来的女塾先生并非顶尖的女塾先生。”   云初鄙夷的瞅着长孙冲道:“你虽然没有明摆着鄙视我,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却都在讽刺我。   不过,咱们把话说回来,如今朝堂上可不见几位厉害的崔氏官员。”   温柔苦笑道:“还不是因为当年太宗皇帝在崔氏面前碰了一鼻子灰所致。”   长孙冲笑眯眯的瞅着云初道:“太宗皇帝当年说过一句话,你去查太宗《起居注》就会发现,太宗皇帝曰:吾实不解山东四姓为何自矜,而人间又为何重之?   有了太宗皇帝这句话,你觉得崔氏在我大唐当官还有什么前途可言吗?”   云初摊摊手道:“那么,你们说说,你长孙家都办不到的事情,我云氏为何求一下就准了?”   温柔蹙眉道:“不知道,不过一定有原因,反正跟你那个蓝田侯爵一点关系都没有。”   长孙冲也在一边道:“崔氏乃是万年的老狐狸,总之,你的这件事透着诡异,别被人算计了,到时候又赖在我长孙氏的头上。”   云初茫然的道:“我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你们这些大族谋算的吗?   如果有,请直接说出来,只要利益合适,我一定会交换,用不着在我身上耗费那么大的精神。   说真的,不值当的啊……” ###第一百八十一章 积小胜为大胜   长孙冲被云初的这番话给惊呆了。   看看温柔,再看看狄仁杰,发现这两人的面色也没有什么变化,就再一次确认道:“你是说,只要是你有的,都能拿来交换?”   云初正色道:“老婆跟座下宝马不成。”   长孙冲笑道:“没人打你老婆跟宝马的主意,我现在,就想知道辣椒,还有你说的土豆,玉米,红薯,南瓜这些东西真的存在吗?”   云初笑道:“辣椒我已经种了将近一亩地,如今都长出来了。”   长孙冲道:“你种在东宫?”   云初点点头道:“没错,要不要去看看,顺便再品尝一下我新开发出来的辣椒菜肴?”   长孙冲瞪大了眼睛道:“真的可以吗?”   云初道:“等辣椒成熟了,给你一些种子都可以,辣椒本身就是一种庄稼,本来准备大力推广的。   长孙兄为何惊诧如此?”   就在长孙冲惊愕的说不出来话的时候,温柔跟狄仁杰催促道:“这就走,这就走。”   长孙冲这时候却摇摇头道:“因为以前的一些事情,长孙氏不好见太子。”   云初诧异的道:“怎么,长孙氏还想着那些不着调的仇恨吗?”   长孙冲摇摇头道:“这取决于太子。”   云初大笑道:“太子今年才九岁,不是十九岁。”   长孙冲忽然间笑了,指着云初道:“怎么,看上长孙家的那点基业了?”   温柔在一边道:“长孙家的基业很诱人。”   长孙冲嘿嘿笑道:“就目前的状况来看,长孙家的基业可能有毒,尤其是对太子。”   狄仁杰笑道:“试试看。”   这一次长孙冲没有犹豫,跟着云初他们离开了皇城,沿着皇城城墙去了东宫。   当长孙冲看到硕果累累的辣椒树沉默了许久,还摘下一根细长的辣椒揣进了袖子里。   李弘又在上课,今天给太子授课的是太子宾客,礼部尚书许敬宗。   从许敬宗讲述的内容来看,他今天给太子李弘讲述的是《商君书》。   《商君书》里面的内容就是实实在在的屠龙术,与《战国策》齐名。   大唐的学问人对于《商君书》的评价并不高,普遍认为这本书里讲述的内容过于诡谲。   云初对于这本书却非常的喜欢,因为,在他看来,这本书里讲述了什么是阶级,什么叫做矛盾,什么叫做生产力,什么叫做生产关系。什么情况下矛盾会激化……是一本真正的好书。   从许敬宗敢给李弘教授《商君书》这一点就能看出来,许敬宗这个人的才学跟见识是一点都不缺的。   就是整个人没有德行,看起来很猥琐,应该是非常的猥琐。   大家在讲课的时候,能蹭一点课听,就要蹭一点课好好听。   这个这个人的品性无关,只想从他对《商君书》的了解中看一下这人的关注点,最后再反推一下他做事情的方式方法。   许敬宗讲完课之后,颤巍巍的从学馆里走出来,见长孙冲,云初,温柔,狄仁杰四个人站在门外向他作揖,就非常淡漠的点点头,就抱着包袱里的书本离开了学馆。   看他老态龙钟的样子,以及刚才讲课时候口若悬河的模样,这人该是一位智者,可惜,这个老混蛋讲完课之后,就会立刻回家去观摩妓子们裸身骑马的状态去了。   真正称得上是老有所学。   李弘已经被云初教授的如同一只滑不留求且满身都是粘液的章鱼。   见到长孙冲没有丝毫的惊讶,先是以太子的身份接受了四人的礼仪,然后,又以晚辈礼见过了长孙冲,一般一眼的样子让人见了就想抽几巴掌。   几个人再一次来到辣椒田,李弘对云初道:“我邀请父皇跟母后品尝一下辣椒,被父皇言辞拒绝了,母后倒是咬了一口,只说滋味很特别。   不知云县令还没有其它的烹饪法子,让这些辣椒可以进入千家万户的餐桌上?”   云初笑道:“自然是有的,不过,还需要这东西真正引起百姓们的喜欢之后,才能创造出更多的食用方法。   所以说,真正能让一种食材变得好吃的人,绝对不是我们这些美食家,而是普通的百姓。”   长孙冲闻言摇头道:“脍不厌细,食不厌精,这是士大夫的追求,普通的百姓可没有这些闲心去考虑能否吃的好,他们只想吃得饱。”   云初笑道:“膏粱子弟也知晓民间疾苦吗?”   长孙冲笑道:“原本不知,为官之后为了不让人说我是尸位其上的,也就勉强学了一些。   怎么,我说的不对?”   云初叹息一声道:“这话说得太他娘的对了。”   李弘见云初跟长孙冲起了冲突,就笑吟吟的道:“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今天人来的全,我们不妨再尝试一下辣椒菜。”   李弘是太子,也是东宫的主人,这里的一切自然都是他说了算。   这些天以来,东宫的厨子跟着云家的肥三学了不少的辣椒菜。   李弘吩咐下去之后,一道绿辣椒炒肉,一道辣椒黄牛肉,一道辣椒酿肉,再加一道绿辣椒炒茄子很快就端了上来。   李弘指着其中的一道辣椒炒茄子对长孙冲道:“这是我母后品尝过的一道菜,母后说好,就是嫌弃其中的燥热,没有进很多。”   说完话,他自己就拿起筷子将桌子上这四道没有分餐的菜肴每样都吃了一口。   长孙冲看着李弘这样做,就忍不住道:“太子殿下的气度已经养成了。”   李弘笑道:“我不耐用一些鬼域心思,只觉得待人以诚为上策,即便是他日被亏负了,也是旁人亏负我,而非我李弘亏负旁人。”   长孙冲面色如常的学着李弘吃了四道辣椒菜,他不是敷衍式样的吃菜,而是每一道菜都细细品尝了一遍。   吃完之后,虽然被辣椒辣的不断吸气,满头冒汗,在喝了不少的水之后道:“风味奇特。”   这顿饭本就是为现场为长孙冲准备的,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人并未动筷子。   云初见李弘对付的还算得体,就带着温柔,狄仁杰离开了吃饭的餐厅,去看他的辣椒去了。   温柔一边摘辣椒一边道:“太子能对付得了长孙冲吗,我觉得太大意了。”   狄仁杰道:“长孙家的基业过于庞大,太子既然开始图谋,那就躲不开的。   不过,太子对于长孙氏也仅仅是收取他们家的基业,可不包括现在就帮助长孙氏避开灾难。”   云初道:“太子只需要告诉长孙冲,他对长孙氏没有仇怨,昔日的一些龌龊,他没有放在心上,有这一点就足够了。”   温柔道:“皇帝的归皇帝,太子的归太子,你们觉得这能分得开吗?”   狄仁杰将手里的辣椒放在一个笸箩里道:“没有实力的太子只能听天由命,有实力的太子有时候还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蹦跶两下。   目前啊,就期望长孙氏在跟皇帝斗法的时候,不要输的过于惨烈,多少给太子留下一些东西才好。”   温柔摇晃着脑袋道:“这种吃残羹剩饭的感觉对我来说很不好受。”   云初大笑道:“不怕利益小,就怕没有利益,只要太子能在大唐朝廷经历的每一场风波中都能拿到一点好处,日积月累之下,就能积小胜为大胜。”   自始至终,云初,温柔,狄仁杰都不知晓太子跟长孙冲说了一些什么,不过,在四个人带着四筐子辣椒离开东宫的时候,长孙冲的脸色一直都很难看。   云初在进大门的时候,仔细地看了看坐在门房外的槐树下喝茶的肥九。   这些天,他总觉得这个家伙好像不太对劲,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只是脸上大片大片的麻子似乎在闪闪发光,整个人看起来还是有些肥胖,但是,在看到云初回来之后,一跃而起的身手,看着凌厉了不少。   呃……就是整个人看起来比较像男人。   这句话其实是一个病句,肥九本身就是如假包换的男人,可是呢,这几天的肥九,给云初的感觉就是他真的很像一个男人。   “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云初将装辣椒的筐子给了肥九之后,特意嘱咐一下。   这么多年的主仆日子过下来,云初对于肥九还是非常非常的信任,如果这个时候出点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那就真的很让云初伤心了。   肥九抱着辣椒筐子道:“我们主仆从来都是无话不谈的,放心吧,没什么事情。”   云初摇摇头,把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就去了后宅。   天太热,老猴子终于在皮毛堆里捂不住了,穿着一件宽松的丝绸袍子,蹲在花园的矮墙上,探究云氏后院里那棵到了六月份还在努力开花的石榴。   “石榴成熟还早的很呐。”   云初没话找话。   老猴子回头看了云初一眼道:“玄奘大师的一些弟子想要脱离座下,准备进入律宗。”   云初道:“这是为何呢?”   老猴子道:“因为玄奘大师自从两年前给弟子们传经授道一次之后,就只是埋头翻译经书,没有理会过他们,他们对玄奘大师的学问产生了一定的疑问。”   云初想了一下道:“还不是因为你伤了腿之后一直在偷懒,以至于让他们产生了一种错觉,认为玄奘大师拿他们没有办法。”   老猴子探手从石榴树上摘下一朵晚开的石榴花,递给云初道:“这就是不好好修行的下场。” ###第一百八十二章 谁的眼中有光   自从玄奘取经归来,玄奘身边就围着好多和尚,他们希望能跟随玄奘大师成佛悟道。   为了这个目标,他们愿意为玄奘大师驱使。   可惜这些年下来,他们并没有感觉到自己的佛法有什么进步,也没有察觉出跟着玄奘大师有什么佛光普照。   法相唯识宗的佛法很难理解,远不如其余门派的修佛手段高明,容易。   所以,就有一些绝望的和尚认为玄奘大师是骗子,希望能离开所谓的法相唯识宗,去寻找另一门容易勇猛精进的修佛们道。   云初以前就告诉过老猴子,想要法相唯识宗强盛起来,成佛的条件越低越好,越容易越好,反正不论是法相唯识宗还是别的什么佛学门派,修炼到最后都会死的。   结果被老猴子呵斥为邪魔外道。   说起当神棍,云初其实是非常有经验的,他也愿意对老猴子倾囊相授,可惜,只要他说一次,老猴子就会跟他拼一次命。   云初今年二十二岁了,正是男人精气神的巅峰时刻,而老猴子这些年东奔西跑的熬坏了身子,所以,两人再打起来,老猴子完全不是对手。   对于别人觉得神圣的东西,外人是不能侮辱的,谁要是侮辱了,这个仇恨就结大了,偏执一些的甚至会不死不休。   不过,这是老猴子跟窥基他们的烦恼,跟云初关系不大。   回到后宅之后,虞修容正在准备请礼教嬷嬷的礼物,崔氏站在一边帮忙,屋子里则摆满了金子珍珠,绸缎,以及各色拜师礼。   娜哈带着几个孩子在床上那指头蛋大小的珍珠当弹子玩耍,玩的不亦乐乎。   云初拿起一枚金锭在手上掂量一下,对崔氏道:“今天,长孙冲跟温柔都说我们家请这位崔氏来的礼教嬷嬷过于容易了。   你有什么对我说的吗?”   正在整理绸缎的崔氏抬起头看着云初道:“郎君,妾身也隐隐觉得这件事过于容易了。”   云初瞅着崔氏道:“说说你跟夫人去崔氏的经过。”   虞修容道:“夫君,与其说这位崔氏女先生是我们邀请来的,不如说,是这位崔氏女先生主动见的我们。   妾身记得很清楚,当时这位崔氏女先生说出聘礼的时候,就连陪着我们的崔氏夫人都感到惊讶。   妾身也觉得有问题,但是呢,这位崔氏女先生却是实打实的女先生,且是崔氏女先生中的首席先生。”   云初又问崔氏:“这位女先生是什么来路?”   崔氏摇摇头道:“不知,只知道是十年前从南方归来的,说不清是崔氏那一房的,不过,妾身就是清河崔氏的,如果她来自清河崔氏的话,妾身应该知晓。   所以,妾身猜测她应该是来自博陵崔氏,不过也做不得准,崔氏正统共有六房,还有旁支无数,天南地北都有,妾身之所以猜测她来自于博陵崔氏,主要是从这些女先生的口音上得出来的结论。   郎君,不管这位女先生是因为什么缘故愿意来到咱们家,总归都是咱们家赚了。   如果郎君觉得这位名叫崔旸的女先生住在家里不方便,不如就把学堂安排在咱家灞上的别业里,妾身以为,与玄奘大师为邻,崔先生应该是非常愿意的。”   云初摇摇头道:“那是对人家的不礼貌,既然诚心诚意的邀请先生进门,那就莫要防着,那样做,会被人家笑话我们云氏小气。”   虞修容听了连连点头,看样子,就连她也想在女先生讲课的时候在一边偷学一点门道出来,以弥补自己没有进虞氏女学的遗憾。   “那就三天后吧,打上咱们家所有的仪仗,我与夫人亲自去崔氏登门邀请。”   虞修容跟崔氏听了更是喜滋滋的连连点头,就好像捡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似的。   手里捏着两把珍珠的娜哈跪在床上冲着云初叫道:“干嘛要打大肥?”   云初抬头看着卧在床柜上的猞猁道:“没有打大肥,那不是好好地在床柜上趴着呢吗。”   “我说的是丫鬟大肥,足足抽了她六鞭子,我看了,屁股打的烂糟糟的。”   虞修容一把夺过娜哈手里的珍珠丢回木盒子,粗暴的对娜哈道:“你哥哥还不能惩罚一个丫鬟了?这么多年以来,你哥哥何曾惩罚过家里哪一个下人?   现在既然惩罚了,那就一定有抽鞭子的原因,问什么问,再问连你一起打。”   娜哈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两圈道:“是不是跟那个钱心宇有关系?”   云初装傻道:“钱心宇是谁?”   虞修容也装模作样的想了一会道:“不知道,崔氏,你知道吗?”   崔氏同样一副搜索枯肠的样子,最后茫然的道:“不知道,这个钱心宇咋了?   娜哈,你认识这个人吗?”   娜哈狐疑的瞅着崔氏道:“就是那个发下宏愿,要在天南修建一座佛门丛林,不成功就不回来的那个净空和尚,你忘记了,我们还给他施舍了钵盂,僧袍跟鞋子。”   听了娜哈的解说,崔氏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原来是净空大师啊。   我听普度大师说,他们西南之行结束之后,就准备东渡倭国,还要去倭国传教呢。   真正是一个了不起的大师。”   娜哈见那三个人都是一副迷糊的样子,她也觉得自己对那个钱心宇动心是一件很隐秘的事情,别人知晓的可能不太大,这才放下心来。   自从那个钱心宇发现宏愿要去安南之后,娜哈对那个人的念想也就慢慢的变淡了。   见到满满一盒子珍珠,就偷拿两颗,打一身唿哨,那几个小的跟轰隆隆的跟着一起跑了。   见娜哈并没有把钱心宇放在心上,云初,虞修容,崔氏三人齐齐的出了一口长气。   长安城跟别的地方不同,长安城里的女子不知道是傻,还是性情刚烈,如果真的遇到了一个喜欢的男子,跟人家夜奔的事情也能干的出来。   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李靖的小老婆红拂女的故事。   不过呢,得不到父母祝福的爱情,基本上没有什么好下场,万年县麾下的法曹,每年都会判几个这样的案例,每一个夜奔的女子的下场都好不到那里去。   而娜哈绝对是长安女子中性情最刚烈的一个,以她的脾气,要是跟着钱心宇跑了,即便在外边苦死,累死,冤死也绝对不会喊一声后悔。   想想自己从小当宝贝养大的妹子,如果因为一念之差过上卷宗中那些女子过的悲惨生活,云初就觉得自己的心都像是被剜掉了一块。   这孩子就该找一个如意郎君,过上人世间最美好的生活,最后生儿育女度过自己近乎完美的一生,这才是云初对这个孩子的所有期望。   “就是不知道以后会便宜哪一个臭小子。”云初用酸溜溜的语气对虞修容道。   虞修容笑道:“玄奘大师不是说了吗,娜哈的姻缘会从南边回来。”   “南边?那是蛮荒之地。”   “那可说不准,南边又不是只有岭南,还有东南呢,早就听说吴越之地也是人杰地灵的所在。”   “按照妾身之见,你妹子,你闺女以后嫁人的时候,恐怕天仙模样的人,也入不了你的法眼。”   云初想想自己的来历,这个时候再看这些大唐土著就有些悲凉。   娜哈要是在以前的世界里,十五岁的孩子正是叛逆的时候,追星,打游戏,自由自在的胡作为非才是她干的事情,而不是从这个年岁就开始考虑她的婚嫁问题。   虞修容终于拟定好了礼单,礼单的内容很丰富,上面的礼品绝对超过了崔氏女先生要求的数量。   其中,就有四匹大宛良马,这种级别的宝马,拿来迎娶公主都是好礼物。   云氏后宅不大,站在月亮门附近,就能看到后宅的厅堂,丫鬟仆妇们已经将礼物装好了箱子,还打上红色丝绸花结,跟迎亲一个待遇。   云初一抬头,就看到肥九站在月亮门上,正若有所思的瞅着摆在厅堂里的大小箱子。   云初大喊一声道:“要看就进来看,躲的那么远做什么?”   肥九犹豫了一下,这个从来都不踏进云氏内宅一步的人,竟然真的走进来了。   “瞅瞅,咱们家马上就要请进门一位了不得的女先生,专门教娜哈她们学好,这里是礼单,你看看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   云初笑吟吟的把礼单递给了肥九。   肥九仔细看了一遍之后竟然皱眉道:“她不值这些钱,侯爷太高看她了。”   云初继续笑吟吟的道:“人家可是出自崔氏这样的显贵门第,能来咱们家,就该是咱们家的好运气才是。”   肥九眼睛看着礼单,嘴巴里却道:“侯爷不用套我的话,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我觉得这个女人不值这么些钱,有这些钱,侯爷可以将曲江里的那一套买货卖货的手段更加的精深一步。”   云初一把夺过礼单怒吼道:“你这个混蛋啥都知道,偏偏啥都不说,你倒是把事情说出来啊,也给你家侯爷我省点钱粮。”   肥九没有理会暴怒的云初,而是将目光转向在院子里跟侄子玩耍的娜哈,眼中隐隐有泪光。 ###第一百八十三章 人可以倒霉到什么地步?   人吃胖绝对不是一顿饭就能吃胖的,那是之前吃过的数百上千顿饭持续滋养造成的。   云初家从一文不名渐渐变成长安城里站得住脚的家庭,也是通过一口口的吃利益,最后肥成这个样子的。   在大唐,每个人拼的都不是个人的实力,而是家族的底蕴,所以说,大唐这个本身脱胎于门阀的时代里,每个人都想着如何增加家族本身的实力。   那些没有家族的个人,则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以他的姓氏命名的家族的创始人。   在这场属于新人的战斗中,云初算是走在了前边。   裴行俭,薛仁贵尽管也非常的努力,别看他们的官职比云初高,但是呢,论到底蕴,他们跟云初想去甚远。   有时候啊,这种战斗的胜负其实是属于玄学的,就像云初随便花点钱就能买回来原来的大唐平原郡公的儿子刘昭。   说起来肥九的过去真的好惨。   他爹夏州都督刘兰喜欢与异人交往,有一天,长社人许绚会读谶文,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纸谶文,辨认之后对刘兰说:天下有长年者,都说刘将军会成为天下之主。   刘兰跟着太宗皇帝征战多年,哪里肯信这样的东西,随即一笑了之。   可是,肥九当年正是二十余岁,心高气傲,风华正茂的时候,听了这件事之后就高兴地对他父亲刘兰说:谶书说海北出天子,咱们家就住在北海。   这本是父子间的一场笑谈,却偏偏被他的朋友鄠县县尉游文芝给听到了。   三个月后,鄠县尉游文芝贪渎杀人的罪行事发,被判处秋决。   游文芝为了让自己免死,就使劲的攀诬,最后就把夏州都督刘兰跟儿子之间的笑谈话供了出去。   可怜的刘兰在听闻这件事情之后,就放跑了儿子,遣散了家人,自己与老妻引颈就戮。   谁知道,来查办他家案子的人是右骁卫大将军丘行恭,丘行恭为了向皇帝表达忠心,就把刘兰的心肝煮一煮给吃掉了。   肥九没办法,就东躲西藏,可是,不管他怎么隐藏,总有朋友告发他的藏身之地,于是,肥九身边的人,手里的钱就逐渐散尽。   贫病交加的肥九,准备在临死前去看看自己才娶过门半个月就遭遇这场大灾祸的老婆。   却被崔氏族人羞辱一番之后,还给告发了,幸好他的老婆崔氏派丫鬟提前发出警告,还把首饰都给了他,希望他能跑的远远地,谁都不要相信,坚持活下去。   于是,肥九就继续开始了自己逃亡的生活,逃亡的过程很苦,肥九死性不改的找到了一位昔日的好友,希望能得到故旧的庇护,结果又被卖了。   幸好这一次他长了一个心眼,故意给好友报错了自己的住址,结果,在看到衙役们准确的找到了他给朋友报的地址,这才明白妻子崔氏给他的警告。   羞愧至极的肥九为了完成妻子要他活下去的嘱托,就把自己的脸放进油锅,再往油锅里洒水,用飞溅的油花把自己的脸炸了一遍。   结果,这一炸,就炸上瘾头来了,一想到自己的胡言乱语害的老爹的心肝被丘行恭给吃了,就悔恨至极,随即把自己的脸再炸一遍。   一想到自己辜负了妻子的嘱托,羞愧之下,就把自己的脸再次放进油锅复炸一遍。   最后炸的莫说别人不认识,就连他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了。   他本想变卖老婆给他留下的那些首饰,在父母的荒坟附近买一块地,盖两间房子,就这么把一辈子过完算了。   结果,因为长得太丑,被地主跟中人合伙给欺骗了,不仅仅拿走了他的钱,还剥光他的衣衫,披上一件破麻衣把他当成奴隶送进了修德坊卖钱。   他几次都想寻死,每一次都被奴隶贩子给救回来,每救回来一次就殴打他一次。   就在他心如死灰的时候,突然听奴隶贩子说崔夫人明天来购买看家的奴隶了,原本只买官家的奴隶,可惜,官家的奴隶没有看上的,就来看他家的奴隶,要所有的奴隶都拿出最好的精气神出来,让崔夫人挑选。   原本心如死灰的肥九在听了崔夫人三个字之后,就精神一振,希望能被崔夫人看上,卖身进入崔氏。   他对这个世界已经别无所求,只求能卖身进入崔氏,在暗中看一眼这世上唯一还把他当人看的老婆,最好能成为老婆的奴隶,这样,就能一辈子守在她的身边,看着她活得好,就心满意足了。   为此,他在寒风中跪拜了一夜,只求上苍能够允许他完成这最后的执念。   一个满腹经纶,一个身手不差的世家公子,想要在一群奴隶中脱颖而出实在是太容易了。   加上崔氏本就是一个识货的,在看到肥九表现出来的能力之后,自然不会以貌取人,一个家奴而已,要那么好看做什么。   于是,在肥九内心的哀嚎声中,他就成了云氏的家仆,跟崔氏根本就不搭界。   听着肥九的诉说,云初夹在筷子上的猪头肉掉了,都一无所知。   半晌,才回过神来道:“你是我见过,听过的人中间,最倒霉的一个。”   肥九点点头笑道:“所以说,人不能只想着上天,当你想着上天的时候,其实是距离地狱冥府最近的时候。”   云初又道:“怪不得啊,你来家里的时候,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门子,除过上差时间,天天不是喝酒,就昏睡,幸好差事办的不错,说话也好听,这才在云氏留了下来,自从我弄残了丘神绩,你好像就变得有用起来了。   在我弄死丘行恭全家之后,你就变得有大用处了。   原来是我帮你报了血海深仇啊。”   肥九点点头道:“人之机遇真的是鬼神难测,我都没想到,在我最倒霉的时候,遇见了你,然后全都是我心心念念的好事了。”   云初举杯跟肥九碰一下酒碗道:“你都倒霉成那个样子了,再倒霉还能倒霉到什么地步呢?   可不遇见的全都是好事了吗?”   肥九喝一口酒道:“永徽二年进入云氏至今,我杀了六个人。”   云初平静的喝着酒道:“这是大丈夫行径。”   肥九瞅着云初道:“你就不问问我杀的是谁吗?”   云初抬头想了一下道:“贩卖你的奴隶贩子,坑害你的中人,跟地主,还有那个你最后信任的朋友。”   肥九眨巴着眼睛瞅着云初道:“你知道?”   云初摇头道:“我不知道,只是知道你的性格跟为人,奴隶贩子跟中人,地主不说,这三人必须死,至于为什么是你最后信任的那个朋友呢,是因为,那个时候,追捕你的风潮其实已经过去的差不多了,只要你再隐藏个一半年的,就再也无人追问你的下落了。   我是万年县的县令,曾经签发过数不清的海捕文书,当然知晓有用的时间段有多长。   至于为什么没有杀最初出卖你的那些人,说句大实话,你去找人家庇护你,就是给人家找麻烦呢。”   肥九点点头道:“确实是这个道理。”   云初挤挤眼睛道:“说说,你是怎么跟你老婆联系上的?”   肥九喝一口酒,用筷子在门房的方桌上打着节拍轻声唱道:“十里平湖霜满天……岁岁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肥九把这首歌唱的相思入骨,云初呆滞了良久才低声道:“很耳熟啊。”   肥九轻声道:“侯爷陪伴夫人去城外为夫人阿爷,阿娘上坟归来的时候,夫人心情不好,侯爷就给夫人讲述了一个鬼跟人间书生相爱的故事,说到动情处还唱了这首相思入骨的曲子。   夫人听了曲子,就跟侯爷嬉闹说这是无稽之谈。   可是,坐在车辕上赶车的我,却听得泣不成声,侯爷当时还笑话我来着。”   云初端起酒碗跟肥九碰一下大笑道:“怎么,心有所感吗?”   肥九端起酒碗一口抽干道:“其实,我就是那只鬼,我夫人才该是那个叫做宁采臣的书生。   我将这首诗写在一幅我绘制的画上,落款为玉鬼,那幅画与我当年在新婚夜给我夫人绘制的闺房画一模一样,都是她身着罗衣坐在镜前梳头的模样。   我把画交给了铜板,让他将这幅画悬挂在书店最显眼的位置上,除过崔氏人来买,否则不卖。   我夫人平生最喜收集各种新奇的书本,她迟早会在铜板那个长安城最大的书店里看到这幅画的。   两个月前,这幅画就被我夫人的丫鬟给买走了,然后,我夫人每隔五天,都会在那个时间段准时来到铜板家的书店。”   云初听完肥九说的这个凄美的故事,抬头瞅着肥九那张惨不忍睹的脸,连连摆手道:“就算是老神仙,也没有办法把你这张坑坑洼洼还满是麻子的脸复原。”   肥九毫不在意的喝一口酒道:“我都自称是鬼了,那里还会舍得给我夫人添堵。   我就觉得她在云家当教书先生,才是她最好的归宿,而我也能天天看着她。   侯爷,你说这样美不美气?” ###第一百八十四章 好事就该热闹一些   “美太太……”云初有口无心的应答一声。   “不过啊,你也知道,咱们家里经常来往的不是少年英杰,便是风雅之士。   你夫人年不过三十,再加上秀外慧中,还兼着崔氏侯夫人教习的身份,她来云氏,自然没有了崔氏那么多的规矩,可能比大户人家的主母还要自由一些。   我就担心到时候啊……”   肥九喝一口酒摇摇头道:“阿瑶是一个极好的女子,假如她有了再进一步的心思,就我在家里见过的人中间,除过裴行俭那头色鬼之外,其余的都堪称是阿瑶的良配。   可惜,阿瑶一生自视奇高,不可能给人伏低做小的,如果侯爷身边还有温公子,狄公子这样的未曾娶亲的豪杰,不妨让他们多多亲近一下阿瑶,如果能两情相悦就太好了。”   听了肥九的话,云初刚刚喝进去的一口酒顿时就喷了出来,大部分落在肥九的那张麻皮脸上。   “阿瑶倒是美了,你咋办?心里不堵得慌?”   肥九抹一把脸上的酒渍,笑着摇头道:“我刘昭倒霉了这么久,总该有些好运气吧?”   云初道:“你的意思是说,阿瑶过得好就是你的好运气吗?”   肥九有些骄傲的笑道:“自从贞观二十年起我就开始倒霉,同样的,可以想到,一个牵涉谋反大案的落难女子,庇护在自己的娘家,日子又能过得好到那里去呢?   这么多年以来,崔氏多次想拿阿瑶当棋子把她嫁出去,维护他崔氏的人脉,都被阿瑶用各种办法给拒绝了。   这些年来,阿瑶从一个最底层的女教习,逐步变成了目前最高级的礼教嬷嬷。   我知晓这其中需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让她有了一些摆脱崔氏把她当成礼物送出去的本钱。   这么些年以来,她那么上进,那么努力,那么好,那么刚强,凭什么就不能落一个荣华富贵,子孙满堂的好下场呢?   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把那些她吃的苦,全部让我来吃,反正我已经这么倒霉了,那就不妨再倒霉一些,只求我的阿瑶能过得好,不负此生。”   云初听了肥九的话之后,就立刻跑了出去,不一会,虞修容,娜哈,崔氏跟着过来了,云初拿起筷子往娜哈嘴里塞了一块猪头肉之后,对肥九道:“继续说,夫人她们也想听?”   被几双眼睛看的浑身发痒的肥九难以置信的瞅着云初道:“侯爷,你就不能好好地当一个人吗?”   说完话,就站起身咆哮一下,就走了。   云初笑眯眯的看着肥九离开,虞修容也笑眯眯的瞅着肥九离开,崔氏也露出同样的姨母笑容,至于娜哈,还想吃猪头肉,被虞修容一巴掌给打掉了。   虞修容站起身抱着足球大小的肚子道:“这世上的人多了去了,可用的却没有几个,能放心使用的更是万中无一。   现在家里马上又要来一个可以放心用的人手,区区三千两黄金,果真是花的太值了。   夫君,明日清晨我们就去崔干府上,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阿瑶给带回来。   有了这个人在,我们云家就不担心会出败家子。”   崔氏也在一边咯咯笑道:“是这个道理,到时候妾身这个内宅大管事,就让阿瑶娘子来做。”   虞修容闻言瞅着崔氏道:“说说看,崔家还有什么好东西,就算现在弄不来,我们可以徐徐图之。”   崔氏想了一下道:“绣娘!顶级绣娘,能给皇帝,皇后绣龙袍,凤服的那种绣娘,不过,那是崔氏的家底,弄来很难。   还有制笔,制墨,制香,糅丝,最厉害的糅丝工匠能用莲叶梗里抽出来的丝线制造衣衫,衣衫上会带着自然的荷叶清香,也就是大户人家常说的清雅气。   他们制造出来的笔墨,跟藕丝衣衫,每一件都是上上品,说白了崔氏之所以可以傲视群伦,就是靠这些好东西撑着的。   别人就算拿出来再好的丝绸也比不上一件藕丝衣衫,再加上崔氏出来的才子多,这就是崔氏骄傲的本钱。”   虞修容拍拍崔氏的手道:“慢慢来,趁着崔氏现在正是倒霉的时候,能把这些东西弄回来,就往回来弄。   我听说李义府,许敬宗他们正在重修《氏族志》,上一次太宗皇帝将崔家排在第四等,这一次会不会弄成下五等?夫君,你倒是说说啊。”   “哥哥,我要一件藕丝制的衣衫,你看,这样的衣衫跟我额头的莲花纹很配啊。”   云初宠溺的看着自家的几个活土匪,心情非常的好,只有这样的家庭,才能走远路,最终做到真正的公侯万代,子孙兴旺。   既然崔氏府邸里还有一位云家急需的专门人才,云初第二天一大早就准备好了侯爷的仪仗,自己穿上侯爷的专属官服,虞修容也把自己的脑袋插得跟首饰展台一般,夫妻两带着崔氏,肥九,以及百十个丫鬟,仆役,气势汹汹的朝崔干府邸所在的善和坊杀了过去。   在长安城,侯爷们一般很少动用自己的仪仗去办事,主要是侯爷的仪仗不全,尤其是在见惯了皇帝,皇后,太子,亲王,公主仪仗的长安人面前,显摆侯爵的仪仗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情。   云初是不管这些的,面对崔氏这种千年巨兽家族,摆再文雅的场面,在人家家面前就是一个笑话,还不如干脆直接上荤菜,用大俗来对付崔氏的大雅。   果然,云氏的侯爵仪仗上了朱雀大街之后,连清街的效果都没有达到,前边慢腾腾的走着两个公爵的车驾,左边还有一个郡王的车驾在跟着看热闹,至于右边的公主车驾后面,立刻就打出来了两翅屏山。   瞅着自家慢吞吞的仪仗队伍,云初觉得前后左右这些人就是故意在看自己的笑话的。   跟公爵,郡王,公主之类的人抢占主路,是一种给自己找麻烦,还没处讲理的行为。   好在,这里是万年县的地盘,张甲明显看到了县尊的处境不妙,于是,暗自吩咐两句,马上,在公爵们的车驾前边就多了一队拉粪的牛车,在公主的车驾前边,转出来了一队运送垃圾的队伍,至于郡王,他那边出现了一个书写着巨大的“修路”牌子,将前路堵塞的严严实实。   粪车是前往御史常淑来府邸隔壁专门存放粪车的粪站的,运送垃圾的车队也是前往御史常淑来府邸附近渗坑进行专门填埋的。   两天时间里,同样在善和坊的常淑来府邸周围,已经被挖开了四个足足有六尺深的渗坑,目前还在往下挖,直到这些渗坑被挖出水来才算成功。   张甲把队伍的顺序稍微改动一下,那两个被粪车熏得干呕连连的公爵的马车找了一个岔路就拐下去了,郡王的车队被堵在马路中间,眼看着几个无聊的人在那里将路面挖开,再填上,循环往复的在浪费时间,至于公主车驾,早就被垃圾车上的臭鱼烂虾的味道熏得裹步不前。   等挡路的人都消停之后,不论是粪车,还是垃圾车,都神奇的消失了。   这一下,云氏的仪仗队伍就可以大摇大摆的走在最中间了。   此时朱雀大街上来往的勋贵们的马车还是络绎不绝,但是,在云氏仪仗面前,再也没了主动挡路的人了,就连李绩的车驾,也停在岔路口,等着云氏的仪仗过去之后,才出来。   没有出门带仪仗的勋贵车驾,给携带了仪仗的车驾让路这本身就是长安勋贵们私下里形成的默契,就算是爵位高的也多少给一些面子。   因为,但凡是请动了仪仗的勋贵车驾,必定是有重大事情的,这个时候给一分脸面,是该的。   云初的车驾进入善和坊的时候,这里的坊长,里长已经恭敬地守在坊门口迎接县尊的大驾。   而坊市里面的地面已经被打扫的纤尘不染,还泼洒了一些干净的水用来压尘。   除过没有黄土垫道,这几乎就是皇帝大礼仪出行的待遇,除过皇帝之外没人敢用。   然而,万年县,长安县两县的县令是例外,因为他们身为地方主官,有突击检查坊市各项大礼仪准备是由的责任,属于日常的工作范畴。   崔氏果然自视甚高,云初一个侯爵,亲自来一位黄门侍郎府邸拜访,坊门口竟然没有派出崔氏嫡系子侄上前迎接。   云初今天不打算跟崔氏计较,只要能把那个阿瑶接回家中,就算是一场胜利。   崔氏的大门在善和坊主街的第三家,云初在路过第二家高士廉府邸的时候,在高家高大的骑楼上,看到了站在显眼的位置上吹风的长孙冲。   这家伙的眼角虽然已经满是皱纹,且鬓角位置也有了不少星星点点的白发,可是,站在高士廉府邸的骑楼上迎风当立,衣袂飘飘的,还是有那么几分谪仙人的模样。   “别坏我好事!”云初朝骑楼上的长孙冲喊道。   长孙冲摇着团扇笑吟吟的道:“我是来看热闹的,两不相干啊。” ###第一百八十五章 云初的无能狂怒   崔氏的礼教嬷嬷要来云氏执教的事情,被云初跟虞修容宣传的满长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宣传的重中之重便是那一千两黄金,珍珠一斗,绸缎百匹,良马四匹。   出门的时候,为礼教嬷嬷准备的束脩就被虞修容明晃晃的摆在没有棚子的马车上,人人都能看到一千两黄金,一斗珍珠,上百匹的绸缎,以及被收拾的极为精神干净的四匹良马。   现在云氏的仪仗到了崔氏大门口,崔氏却大门紧闭,连一个上来支应的人都没有,这就表示,这件事出了岔子,而且是很大的岔子。   长孙冲来到高士廉家的骑楼尽头瞅着崔氏紧闭的大门笑眯眯的道:“你到底跟崔氏说好了没有?”   云初挠挠头发道:“说好了的。”   长孙冲又问:“跟谁说好的?崔干?”   云初道:“跟崔氏的礼教嬷嬷崔瑶。”   长孙冲听了云初的话,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扶着栏杆道:“你是说,你跟那个礼教嬷嬷达成一致,却没有跟崔氏家主达成一致是吗?”   云初笑眯眯的回答道:“据我所知,崔瑶先生并非崔氏奴仆,仅仅是族人而已,她有权力决定自己的去留。”   长孙冲愣了一下道:“据我所知,你这样跟私相授受没有区别,道理上说不过去啊。”   云初指着身后马车上的金子,珍珠,绸缎跟良马道:“所以我给了崔氏一些补偿。”   长孙冲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尖叫道:“这样也可以吗?”   云初笑道:“根据朝廷刊发的《氏族志》记载,云氏如今应该是三等家族吧?”   长孙冲点头道:“没错,你以军功得关内侯爵之后,算是三等家族。   不过,你真的以为《氏族志》上记载崔氏是四等家族,他们家就是四等家族吗?”   云初忍不住大笑道:“当年赵公来崔氏拜访,最后无功而返,就是因为你们觉得崔氏不是四等家族这个原因吗?”   长孙冲脸上的笑容慢慢消退了,瞅着云初道:“或许是当年我阿爷想多了,也或者是因为我阿爷过于要脸了,更因为我阿爷觉得还应该遵守旧有的规矩。   云侯想要干啥,现在就做吧,我就是来看看。”   云初笑着将准备好的拜帖交给自家的管家刘义,刘义随即捧着拜帖来到崔氏黑漆漆的乌木大门前,扣响了门环,黄铜门环与乌木碰撞,发出悦耳的声音,还传出去老远,仅仅是一道门环,就显示着崔氏的不同凡响。   随即,崔氏大门边上的小门开了,走出来一个身着缁衣的中年人,此人长须飘飘,抬头瞅着依旧坐在枣红马背上的云初拱手道:“云侯所来何事?”   云初见出来的是崔干的弟弟崔振,就下马还礼道:“按照约定来迎接我云氏的女先生。”   崔振瞅着云初道:“老夫为何不知?”   云初随即看了一眼朝刚刚下了马车,且一身盛装的虞修容道:“都是妇人间谈论好的小事,我等男子不知也是情理之中。”   虞修容笑吟吟的朝缁衣中年人崔振施礼道:“半个月前,就在崔氏后宅,小妇人与崔瑶先生相见甚欢,谈妥了此事,当时,崔氏夫人也在场,并未阻拦,还说定了束脩事宜,还请先生禀报家主,打开大门迎接,我夫君怎么说都是大唐侯爵,就这样被崔氏关在门外,有失礼数。”   缁衣男崔振眯缝着眼睛道:“假如我家夫人没有记错的话,当时说的应该是‘即便是千两黄金,也休想从我家接走瑶先生’。   虞修容眨巴着一双大眼睛道:“是啊,所以,我夫君特意准备了三千两黄金。”   不等崔振回话,站在骑楼上看热闹的长孙冲抚掌大笑道:“这是某家这辈子听到的最有道理的话了,确实如此,千两黄金不能请到先生,三千两黄金自然是可以的。”   崔振抬头看着长孙冲道:“话不能这么说。”   虞修容咯咯笑道:“妾身不过是一介无知妇人,当时听了崔氏夫人说的话,立刻就喜滋滋的回去准备束脩去了,这三千两黄金,可是将云氏的家底都要抽空了。”   崔振瞅着云初道:“云侯这是要霸王硬上弓是吗?”   云初笑眯眯的道:“崔干家主去年新丧,听说到现在还没有选出新的家主出来,崔夫人所言,自然是一言九鼎,崔兄想要做主,还是等你成为崔氏家主之后再说。”   崔振上前一步盯着云初的眼睛道:“云侯这是欺我崔氏无人是吗?”   云初也认真的看着崔振的眼睛道:“崔氏在清河的田地已经多的无法计数,为何还要盯着万年县百姓的永业田呢?”   崔振面无表情的道:“云侯栽赃的本身还要再好好地修炼一下,崔氏在万年县只有田庄一座,有田不超百亩,是家中用来种菜的园子,如果,这也算是侵占民田,崔某,无话可说。”   云初笑了,对崔振道:“我就是随便说说,请崔兄打开大门,让某家进去,要不然,云氏这点仪仗就没有办法散开。”   崔振摇头道:“崔氏千年华族,还没有因为胁迫而打开过家中大门。”   云初叹口气道:“别说的这么好,骗骗百姓也就是了,你家的大门曹操带着甲士进入过,司马懿带着甲士进去过,听说后赵那个杀人狂皇帝石虎进你家的时候可以肆意妄为,就别把自己说的有多好,快把大门打开吧,我把崔瑶先生接走,留下三千两黄金,大家各退一步不好吗?”   崔振没有被云初的话激怒,反而平静下来,冲着云初道:“听闻云侯破关冲城如履平地,何不试试崔氏这乌木大门是否坚固。”   云初闻言笑了一下,就对看热闹的长孙冲道:“你也听到了,是崔氏要我冲门的。”   长孙冲脸上没有了笑意,瞅着云初道:“我听的很清楚,崔振说:云侯破关冲城如履平地,何不试试崔氏这乌木大门是否坚固。”   云初又冲着周围不知何时围过来的看热闹的勋贵人家的管家,心腹们道:“你们应该也听得很清楚吧?”   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管家,心腹们顿时起哄道:“云侯尽管行事,我等都听得清清楚楚。”   云初笑吟吟的转过头对一脸无所畏惧的崔振道:“曲江坊有一个叫做杜崇铭的人,他本身是曲江坊里一个丝毫不起眼的小商人,某家开发曲江坊之初,此人名不见经传,可是,几年下来之后,这个杜崇铭,以一个小商贩的精明,居然成了曲江坊里的首富。   我在曲江坊养鸡鸭,养鱼,养猪,修砖窑,陷地为城,建胡人市场,立买卖规矩,做这些的目的就在于富民,让百姓富裕起来。   最后,当本官回头检点曲江坊这些年的成绩的时候,愕然发现,百姓是得到了一些好处,可是,最大的好处却被这个叫做杜崇铭的人给悄无声息的给得了。”   崔振笑道:“他可有不法之处?”   云初笑道:“正在查,不论如何,都会有的。”   崔振笑道:“云侯这是无能狂怒啊。”   云初笑道:“本官的无能之处不仅仅在此,还在光明里的曹慧身上,在马前坡的赵挺身上,在新丰市的曲天明身上,甚至在东明里的冯正身上……也就在今年百姓在种棉花的时候突然问我要钱的时候,我当时觉得,万年县经过某家多年谋划,区区三十文钱对我万年县百姓来说算得了什么。   可是,就是这区区一亩地三十文钱的补贴,百姓们就枉顾我多年以来执行的善政,对我群起而攻之?   某家恼怒至极,一度以为是这些百姓贪得无厌所致,后来冷静下来,就找高人帮我调查一番,然后就发现,老子这些年辛苦经营万年县,最后,老子经营出来的好处大部分都进了杜崇铭,曹慧,赵挺,曲天明,冯正这五个新兴的豪强手中。   百姓们之所以在乎那三十文钱,是因为他们真的缺少那三十文钱。   穷苦的百姓的性子,你也知道,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的事情都能干的出来,为了给爹娘医病,为了给孩子果腹,云某给万年县百姓的这点恩德确实算不得什么。”   崔振冷笑一声道:“那些人富裕与我崔氏何干?”   云初大笑一声道:“所以,某家只好无能狂怒了,来人啊,给老子攻城!”   随着眼睛已经逐渐变红的云初的一声令下,那些原本穿戴整齐的云氏家仆们离开脱掉了身上的衣衫,掀翻一辆马车之后,两柄长六尺,直径两尺,两头包着铁箍的小号攻城锤就被八个大汉分成两组提起上面的铁链,嘿哟,嘿哟的迈着整齐的步伐走向崔氏的大门。   崔氏小门里一下子涌出来一大群青衣奴仆,手里拿着铁链,铁尺,刀斧横在崔氏大门前,而云初带来的百十个精壮的汉子也同一时间从马车里抽出木棒,护在虞修容,崔氏几个女眷的前方,就等云初一声令下,就准备驱散这些崔氏的恶奴,方便提着攻城锤的同伴撞开崔氏的大门。   崔振见云初的眼睛已经变红了,大吼一声道:“云侯,且慢,崔氏同意云氏礼聘崔瑶先生入驻云氏。”   原本狂躁的跟一头即将爆发的野兽一般的云初安静了下来,瞅着崔振道:“真的?”   崔振咬着牙道:“真的。”   云初哈哈大笑,对着站在墙头看热闹的长孙冲道:“你看,我没骗你吧,崔氏真的答应了。”   长孙冲的目光闪烁,半晌才拱手道:“恭喜云侯,家中又添一员大将。” ###第一百八十六章 能把人逼疯的县令   都说闲人看热闹,行家看门道。   所以,看热闹有时候也需要带着脑子看,如果确定这场热闹与自己无关,倒是可以纯粹的看热闹,这样下来心情会比较愉快。   在这些都想看门道的行家眼里,云初今天确实是有一些无能狂怒的意味在里面。   按照云初这种闹法,就算金吾卫们不来,大理寺的人也早该到来了。   诡异的是,不但金吾卫的人没有来,身负查奸纠冗职责的大理寺也没有派人来。   当然,最应该跑来维持秩序的万年县都尉更加没有来,这一点众人还是很理解的,毕竟,闹事的本身就是万年县的县尊,他们不好过来。   长孙冲这个时候不再表现自己风流倜傥的模样了,而是找来一个凳子,干脆坐在凳子上继续看戏。   别的事情他只是怀疑,但是呢,有一点他非常的肯定,云初今天来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那个礼教嬷嬷。   那里有为了一个礼教嬷嬷就跟大唐赫赫有名的豪门这么对峙的,长孙冲甚至可以肯定,经过这件事之后,云氏与崔氏绝对就是死敌。   不管那个教养嬷嬷多么的值钱,也绝对不值得云氏如此模样的得罪崔氏。   因为距离远,他没有听到云初跟崔振之间那一番冗长的谈话,他觉得云初跟崔振之间那段没有听到的话,才应该是其中的要点。   派下去一个心腹靠近偷听之后,长孙冲就看到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施施然的从崔氏走了出来,在这个女子的身后还跟着一队人。   虞修容跟崔氏笑着就迎接上去了。   云初瞅了一眼那个女人,再回头看看肥九,顿时就觉得肥九跟他说的那些话真的很有道理。   虽然不知道肥九没用油锅炸脸之前是个什么样子,但是,看了崔瑶之后,云初还是觉得肥九根本就配不上这个崔瑶,不论肥九以前长得是什么模样。   虞修容的个子就不矮,足足有一米七,而这个崔瑶还比虞修容高了半头,再加上两个人都梳着高高地发髻,看起来就跟画中人似的,当然,如果虞修容的肚子没有挺那么高妨碍她成仙,这两人都被称为仙子都没有啥问题。   云初把身子侧一下,朝枣红马另一边的肥九低声道:“有这么漂亮还聪明的老婆,你为啥还会犯下那么无聊的错误呢?”   耷拉着脑袋的肥九低声道:“回去就把脸再炸一遍,前几次炸的不彻底。”   等虞修容亲热的牵着崔瑶的手来到云初面前的时候,崔瑶微微曲一下身子施礼道:“见过云侯。”   云初笑道:“崔先生的果决与见识云某算是领教了。”   崔瑶笑道:“如果云侯连这一点都办不到的话,妾身投身云氏,岂不是害了云氏?”   说完话,又指着身后的那一队人对云初道:“他们都是我的人,是借口送我才出崔氏大门的,怎么样,云侯把他们一并手下吧。”   “休想!”守在一边的崔振爆喝一声,看的出来,这家伙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云初笑眯眯的摆摆手道:“小事一桩!”   随即,就有几十个壮汉跟崔氏的奴仆推推搡搡一阵之后,就把崔瑶带出来的人都给圈到云氏的队伍里去了。   虞修容又在云初耳边轻声道:“你妹子还想要一件藕丝衣裳呢。”   崔瑶耳朵很灵敏,马上就道:“崔氏糅丝最好的是平氏夫妇,平氏家中的小女,眼看着就要艺成,最好一并讨要过来。”   云初随即就把目光落在崔振身上,缓缓地道:“有劳,有劳。”   崔振咬着牙道:“欺人太甚。”   听了崔振的话,云初转身就对身后的仆人道:“告诉张甲,可以动手了,务必一个都不要放过,一文钱都不要有遗漏。”   崔振气喘如公牛,半晌才缓缓地对自家的仆人道:“将平氏一家送过来,从今天起,他们就是云氏家仆了。”   不一会,一对身着麻布衣衫的夫妻带着一个跟娜哈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被人推推搡搡的赶出了崔氏。   “红玉过来。”   原本惊惶的一家三口,听到崔瑶的呼喊声之后,似乎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一家三口急匆匆的过来,小女孩嘴巴瘪一下就要哭诉。   就听崔瑶对云初道:“这些年他们一家三口的积蓄没有了,云侯要赔。”   虞修容笑眯眯的道:“这是自然,不如等绣衣服,做毛笔的,制墨的都出来了,我一并给他们加倍赔偿。”   崔振不愿意跟虞修容说话,直接对云初道:“你这班横行无忌,就不考虑以后嘛?”   云初瞅着崔振道:“崔氏是一个大族,然而大族对外可以齐心协力,内部斗争的时候却常常各立山头,你如果不能满足我的要求,我就会尝试着联系一下你其余的兄弟,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其余的兄弟到现在还没有出来,是被你禁足了吧?”   崔氏从虞修容身后站出来笑呵呵的附和道:“侯爷有所不知,崔干家主得急病过世的,没有指定下一任家主,崔振老爷到现在还没有把崔干族长的死讯禀报其余几房,就是想着,这边尘埃落定之后,再禀报各房头知晓呢。”   崔振瞅着崔氏怒道:“你也是崔氏房里的人?”   崔氏朝崔振施礼道:“家父崔朝礼,家兄崔欢,死于贞观十一年九月。”   崔振冲着云初怒吼道:“这是叛逆之后。”   云初道:“她姓崔。”   崔振又指着崔瑶道:“他也是叛逆。”   云初疑惑地瞅着崔瑶。   崔瑶尴尬的朝云初笑了一下道:“崔氏没有人才,让云侯见笑了。”   云初点点头,就一把揪住崔振的胸衣,将他提了起来,冲着他口沫横飞的吼叫道:“把老子要的人统统送出来,否则,老子这就撞破大门,将你藏污纳垢的崔氏翻一个底朝天。”   这一次崔振似乎不害怕了,虽然被云初提起来了,却神情冰冷一声不吭,他知道,只要自己再退让的话,他将在崔氏一族中没有立足之地了。   反正他觉得云初不会杀他,只要避开今天,他有一百种法子来折腾云初,让他生不如死。   可是,崔振却从云初的眼眸中看到了无限的嘲讽之意,就在云初将崔振高高举起准备摔死在地上的时候,崔振大叫道:“好,给你!”   在一旁看的聚精会神的长孙冲,听崔振认怂,忍不住长叹一声,崔振果然算不得一个好人才。   云初今天办的事情,看起来莽撞,无礼,且凶暴,但是,直到现在,崔氏的人还都好好地活着,莫说一个死的都没有,就连一个受伤的都没有。   这就显而易见了,云初今天办事肯定是得到了某种支持,而这种支持的底线便是不死人。   崔振的话还是很管用的,七八个哭哭啼啼的布衣人再一次被赶出崔氏。   听闻他们被家主送给了云氏,一个个哭的肝肠寸断。   虞修容,崔氏,迎接了上去,拉着哭的最厉害的妇人们跟孩童的手,说了一些闲话,就带着她们去了云氏的队伍里。   此时,一脸落寞的崔瑶对崔振道:“你从一开始就不该答应云侯任何要求的。   就算他拿你的把柄来要挟你,你也不能答应,了不起将把柄,软肋抛弃就是了。   以你爱钱如命的性子来看,一定是被云侯捏住了你的钱袋子。   你应该明白,能让崔氏声名显赫的从来都不是钱,你主次不分,这才会被人家一再要挟,你只能一次次退让,你可知晓,你即便是退让到了极致,你的钱袋子也根本就保不住。   人家今天来,就不是为了前来讨要我,讨要什么秀娘,工匠,人家要的是崔氏的脸面。   云侯曾经有一首《男儿行》借助雁门侯之口说:狮虎猎物获威名,可怜麋鹿有谁怜。   你既然已经把自己放在了麋鹿的位置上,就不要埋怨云侯将自己当做狮虎。   他是武人,没有谁会比武人更加明白趁你病要你命这个道理了。   崔振,回去吧,关好大门,赶紧请清河老家派人来帮你收拾这个烂摊子吧,否则,京城崔氏将会陷入破鼓万人捶的境地,就凭你的才智,应付不了。”   崔振的一双眼睛长时间充血,终于变得红彤彤的,他冲着云初吼道:“崔氏定不与你善罢甘休。”   说完话又冲着崔瑶吼叫道:“你们唯一的下场便是男子粉身碎骨,女子世代为娼。”   崔瑶充耳不闻,朝周围看热闹的人群施礼道:“有请与崔氏有旧的好友,若是不愿意看到京城崔氏烟消云散,就在此时拉崔氏一把,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如实告知清河崔氏,小妇人在这里感激不尽。”   围观的众人自然一番不关我事的模样,不过,就崔瑶的这一番话,想要平白给崔氏卖个人情的人家多的是,估计,已经有人把这里的事情写成信,快马送去清河崔氏了。   没人会认为这是云初个人在为难崔氏,哪怕云初是皇帝口中的二百五,依旧不可能。   云初是不是二百五,他们清楚,这只会是一场大风暴将要到来的先兆。   于是,长孙冲脸上的神情变得更加的肃穆。 ###第一百八十七章 背靠长安,天下无敌   云初做的非常过分,带走了崔氏的礼教嬷嬷,带走了崔氏几名最顶尖的工匠,还把此时京城崔氏的话事人崔振提在手中戏耍了好一阵子。   走的时候,连带来的一千两金子,一斗珍珠,一百匹丝绸,四匹良马也一并带走了。   瞅着云初打着仪仗吹着喇叭得胜回家了,长孙冲却依旧坐在骑楼上吹着长安城暖热的风。   一阵恶臭的味道被风从东边带过来,将长孙冲从思考中惊醒,在用手帕捂住口鼻之后,他才想起,距离这里不远处的侍御史常淑来家,现在已经变成了长安城最大的一个粪车集结地。   常淑来家中的人已经搬去了城外的农庄居住,家里只剩下常淑来带着一些健仆住在家里。   不过听说,常淑来在城外的农庄附近,又有人开了一家酱厂,跟一家熟皮子的作坊。   酱厂以前开在丰邑坊,那东西味道大,主要的用途是阻挡东家没事干就来酒坊查账的。   自从云初当上万年县令之后,就把酱厂,熟皮子的作坊这些会散发恶臭的东西统统撵出了长安城。   还不准靠近长安城墙十里。   常淑来家的农庄就在城外,是前隋时期就已经属于他们家了,李渊来的时候,为了安定民心,没有把这些田土收回来。   有一处距离长安城才五里远的农庄,一向是常淑来家人的骄傲,为了保住这处农庄,常家人付出的代价大极了,即便如此,他们依旧认为很值得。   酱厂污染空气,熟皮子需要大量的水,再加上硝制皮子的时候需要不少的盐跟芒硝,可以说,靠近熟皮子的工坊的土地,很快就会出很大的问题。   这两家工坊之所以能在这里修建,主要是因为他们两家是万年县衙特批的,以后,还会有更多的酱厂,熟皮子的工坊落户在这附近。   不给常淑来半点活命的机会,这就是云初这个县令对常淑来弹劾他的报复。   常淑来本来就是长孙冲派出去试探云初的一条狗,现在,这条狗眼看着就没有活路了,在他长孙冲面前已经哀告了好多次。   而长孙冲根据最近云初对他态度上的变化得出来一个结论——云初一定会彻底的弄死常淑来!   重新帮助长孙氏跟太子有了联系,这就是云初给长孙氏的颜面,然后,长孙氏就必须给云初颜面——眼看着常淑来被赶尽杀绝而袖手旁观。   云初不是一个喜欢往自己身上揽脏活的人,这一次对付崔氏一定有其致命的原因在里面。   长孙冲不着急知道,不出明日,他就能知晓完整的经过,以及前因后果。   云家的仪仗再一次走在朱雀大街上,这一次前后左右没看见一个爵位比云初高的,大家好像在同一时间里决定不出门了。   虞修容跟崔氏坐在第一辆马车里得意洋洋的,尤其是崔氏,说一阵话,就哭一鼻子,然后又唧唧喳喳的说,似乎一辈子没说过话似的。   肥九在给崔瑶赶马车,马车里的崔瑶很安静,云初偷偷地看了肥九一眼,发现这个家伙浑身颤抖的厉害,就像得了伤寒一般。   原本摆在明处的金子,珍珠,绸缎,良马都不见了踪影,就像云家已经把这些东西都给了崔氏似的。   原本整齐的队伍自从拐进来晋昌坊,一下子就没了整齐的模样,那些打着仪仗的家伙们匆匆把手上的仪仗交给管家刘义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生活里,该去大食堂,大客栈,上班的上班,该去卖东西的就去卖东西,没有一个人是闲人,今天跟着家主浪费了半天时光,对他们的钱袋子很不利。   晋昌坊天生就是一个能让人放松的地方,刚刚被崔振撵出来的几个工匠,在见识了晋昌坊的繁华,以及云氏仆人的随心所欲之后,渐渐地脸上有了笑容。   只要云初家里有商铺,他们就不愁缺少自己一口饭吃,这一点上,他们是行家,有着行家的骄傲。   这一幕幕都落在了云初的眼睛里,唯有崔瑶,实在是安静的有些过份了。   于是云初在进家门之前,对崔瑶道:“肥九就是你那个苦命的丈夫刘昭。”   原本假装不认识崔瑶,在一边忙碌拆解马车的肥九,听到家主的话之后,就像是被一箭射穿了心脏一般呆立当场,片刻之后,又像屁股中箭的孤狼一般嚎叫一声,就跑的不知去向了。   云初又笑吟吟的将肥九跟自己说的祝福崔瑶的话一字不差的复述了一遍。   然后,就丢下同样呆滞的崔瑶,就丢开枣红马去了后宅找老猴子喝茶去了。   肥九是跟着自己混的,还是死心塌地的那种,这个时候,不能只让人家替自己出生入死,而不替他的人生,以及未来考虑一下。   说起来,像他那么凄惨的倒霉鬼,这个世上真的还算少见,总该给一点甜头尝尝。   反正,这个甜头是白来的,又不是他出的。   进了老猴子的房间,发现老猴子赤着脚踩在一张巨大的地图上正在转圈圈。   仔细看了一下,发现是一张西域地图,这张地图远比大唐兵部的地图来的周详。   见云初进来了,老猴子就直接道:“你跟石国的武士交过手吗?”   云初撇撇嘴道:“我这辈子干了些啥,你比我还要清楚,怎么问起我来了?”   老猴子又道:“你觉得你进入战笼之后,能不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云初又道:“我又没有参加过战笼遴选,我哪里知道啊。”   老猴子叹口气道:“我老了,打不动了,要不,你替我去一趟吧。”   云初瞅着老猴子道:“怎么仇家上门了?”   老猴子点点头道:“我在石国还有一点产业,现在,被人看上了,向我提出了挑战。”   云初道:“必须应战的那种吗?不能群殴?”   老猴子摇摇头道:“不能,战笼里面决生死。”   “我是当官的,不可能万里迢迢的跑去西域石国参加一场战笼遴选,会被皇帝骂死,还会被御史言官们给弹劾死的。”   老猴子长吸了一口道:“在长安。”   云初闻言笑了,对忧心忡忡的老猴子道:“如果在长安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案,我赢定了。”   老猴子脸上的忧色并没有因为云初这句话而消退,反而更加的浓重了。   “一个在战笼中战无不胜的巨人,一个有着雪山雄鹰之称男人,号称战笼之王的男人,就要到长安了。   你的武艺有多高,我清楚,那个叫做巴格曼的人有多强我却不知道。   当年你见过的青狼,就是死在了巴格曼的手下,听说他在战笼里只坚持了一炷香的时间。   青狼有多厉害,你应该是知道的,我估计,你现在的本事也就比青狼强一点,不过,强的很有限。”   老猴子的话一下子就把云初的思绪拉回到天山的生活氛围当中,青狼本身就是一个强悍的马贼首领,当时,这家伙抢走了婆闰可汗帐篷里的美人,也抢走了婆闰可汗牛圈里的牛羊,还杀了婆闰可汗的两个不知道是不是他生的三个儿子。   为此,婆闰可汗一直在追杀他,还悬赏捉拿他,给的金子老多了,结果,婆闰可汗被他自己的儿子杀掉了,青狼依旧活得很好。   那家伙在回纥人中间就是神一样的人物,现在,这个神一样的人物被另外一个强人给杀死了,而且看样子还没怎么用力。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觉得我没有理由去跟这样的一头野兽搏命,你也知晓,这对我这种脑子比武力好使唤的人来说,非常的不公平。”   “必须正大光明的在战笼中杀了他,否则,我留在石国的产业就会被人拿走。”   云初嗤的笑了一声道:“石国的产业,能值几个钱呢?”   老猴子怒道:“三个万人部族,两座城池,合计十万头牛,五万多匹马,上百万只羊,值不值得拼命?”   云初愣了一下,马上笑道:“三万人根本就管理不过来这么多的牲口,你欺负我没有放过羊?”   老猴子悠悠的道:“你不算上属于我的那些马贼还有奴隶吗?   这些东西以后都是哪哈的,为了你妹子的财产,你这个当兄长的是不是应该出一份力?”   云初点点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可以好好的谋划一下这件事,首先,你确定我必须要跟那个巴格曼在战笼里跟野兽一样的相互撕咬吗?”   老猴子点头道:“巴格曼的身份其实并比你低,这是王与王之间的战斗,活着的走出战笼,获得所有,失败者死在战笼,失去所有。”   云初瞅着老猴子道:“决定战斗胜负的可不仅仅是战斗本身,绝大多数的英雄都不是死在战场上的。”   老猴子瞅着云初的眼睛看了一会道:“那好吧,既然你已经不算是一个真正的武士,那么,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处理。”   云初道:“我要对方的消息,越是详细,越好,我很想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是武力强大,还是聪明的脑袋强大。”   老猴子瞅着云初叹息一声道:“巴格曼这个人在战笼里的战斗经验太丰富了,曾经有人在他战斗的时候,将他的妻子,儿女一一杀死,都没有动摇他在战笼里战斗的决心,你不要太自大了。”   云初笑道:“背靠长安,我天下无敌。” ###第一百八十八章 新时代的开端   云初不知道老猴子为什么会考虑跟一个野人在满是尖刺的笼子里决战,这在云初看来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老猴子明明已经混到社会的巅峰阶层了,为什么还会有这么让人难以理解的行为。   云初知道,但凡是有人向大唐皇帝李治提出决斗邀请的话,这个人一定会被铺天盖地的唐人用最快捷,最残忍的方式杀死,然后向全世界宣布,此次决斗的获胜者是他们的李治陛下!   而李治陛下一定会认同这个结果的,并且会得意的广而告之。   石国的人都是野兽,他们残忍而傲慢,且身体非常的强壮。   根据大唐密谍们带回来的消息来看,一个石国武士可以正面对付两个唐军而不落下风,但是呢,十个唐军就能跟十个石国武士杀的难解难分,一百个唐军就能追着三百个石国武士杀的他们屁滚尿流,如果有一万装备精良的大唐府兵,唐人的将领们这个时候就开始考虑如何倾覆石国,或者灭掉石国。   石国人很崇拜个人武力强悍的人,这些人往往桀骜不驯,认为一路向前,砍瓜切菜般的战斗才能配得上自己英雄史诗一般的人生。   而唐军不是这样的,一旦上了战场,集体才是最重要的,唐军的将领们最喜欢杀的就是那些不喜欢听从命令,且桀骜不驯的人。   把这种人杀的多了,大家也就习惯性听命令了。   所以,西域的人很看重个人的成就,而唐人,一旦开战,就默认自己是集体的一员。   所以,决斗这种事情在大唐人看来,就是一场游戏,只有细柳营,新丰市上的豪侠儿们才会干这种很没有脑子的事情。   决斗这种事情对于云初这种勋贵们来说,一辈子都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从老猴子那里拿到了那个叫做巴格曼的所有资料之后,云初就把这事丢给殷二虎去处理。   相比这件事,他更想知道肥九跟崔瑶之间的故事。   肥九跑出去了,一夜未归。   崔瑶在品尝了虞修容专门给她们准备的欢迎餐食,并且听了虞修容对她们的安排跟要求之后,显得很是快乐。   随即崔瑶就提出来了在云氏成立云氏女学的要求。   其中,重中之重便是——有教无类。   也就是说,云氏修建的女学,不仅仅云氏女子可以进学,只要崔瑶愿意,哪怕是奴隶的女儿也能进学,云氏还要负责这些穷人家的闺女在进学期间的口粮。   虞修容听了之后很不满意,觉得自家夫君成了长安城里最大的一个大冤种,让崔瑶拿着云氏的钱,来完成她有教无类的宏大叙事。   她甚至怀疑,崔瑶之所以掀起这场风波,目的就在于此,而不是为了来到云家,帮助云家完成阶级的升级迁越,为此,她非常烦恼的在临睡之前,把这事说给了丈夫听,希望比她怀孕的时候要聪明一些的丈夫出一个好主意,打消崔瑶有教无类的想法,专心教导哪哈,李思跟云锦。   云初听了虞修容的话之后,抬手就在虞修容的光屁股上抽了好几下,一句话都没有解释。   第二天早上邀请崔瑶吃早饭的时候告诉她,云氏在大慈恩寺的香积厨存下了三千两黄金作为云氏女学的运转费用,还告诉崔瑶,有需要的话,可以安排管家刘义去帮她跑一些杂事。   崔瑶瞅着一脸委屈的虞修容道:“夫人一心为云氏着想,这是对的,却不知目前云氏能拿的出手的只有侯爷的军功与万年县的治理功绩,而这些功绩过于普通,上史册足矣,却不足以让此时的云氏为世家前驱。”   云初却道:“对我夫人来说,云氏就是她的全部,对某家来说,长安才是某家的一切。   不论是青史留名还是家族绵长都不过是小概率的事情,云某不求这些,只求身边之人可以活的像一个人。”   崔瑶听了云初的话,极为感兴趣的道:“君侯也是一个有大心胸的人啊。”   云初又道:“崔先生又错了,我其实是一个喜欢穷奢极欲的人,喜豪宅,华服,美食,以及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只是没有硬下心肠去盘剥穷人的本事,不愿意拿走他们身上最后一件衣服,口中最后一口食物来满足我的欲望,因此,让他们变得富裕起来后,我就能随心所欲的穷奢极欲了。”   虞修容见崔瑶在看她。似乎在求教,就点点头道:“我夫君的话一点都没有错,他是一个即便吃咸菜,也必须吃出刀工以及用心的滋味的人。”   早餐的时候,云初没有提肥九的事情,崔瑶也似乎忘记了肥九的存在,三人一起商讨了一下云氏女学的规模,以及如何邀请更多的女先生过来共襄盛举。   云初坚信,既然崔瑶被誉为是最好的女先生,那么,她一定会认识更多优秀的女先生,有三千两黄金,崔瑶可以肆意的将自己看重的女先生都给邀请过来。   这在云初看来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毕竟,这就叫做头部效应。   云初羞辱崔振的事情,仅仅酝酿了一晚上,在清晨的时候就彻底的爆发了。   文人们连夜写了文章骂云初,武将们一个个咆哮着要找云初单挑,他们之所以这么激动完全是因为大唐人,将中进士,娶五姓女,死后埋在北邙山当成了人生大圆满的前提条件。   不过,文人们也知晓,写文章有很大的可能写不过云初,武将们也知晓,如果云初把他们的挑战当真,他们八成是打不过的。   所以,文人们写完文章骂完云初就跑去了骊山隐居,武将们过完嘴瘾之后,也就跑去终南山清修了,总之,就是不给云初任何反击的机会。   当然,他们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上疏弹劾云初,其中以常淑来最为疯狂。   今年,李治还是没有去九成宫避暑,选择就近在曲江吹吹凉风,就当是避暑了。   武媚的肚皮已经很大了,走不了远途,所以,也同样留在曲江。   李治从棉花田里摘下一片叶子,叶子已经被蚜虫啃得乱七八糟的,因为蚜虫多,蜘蛛也就多,很多的棉花枝子上挂满了蜘蛛网,这样的棉田,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丰收的样子。   “所以说,云初明年不再种棉花其实是无奈之下的选择是吧?”   李治丢掉爬满蚜虫的棉花叶子,问跟随在他身后的司农寺少卿孟元府。   孟元府躬身道:“万年,长安两县的棉花减产已经不可逆转,若冬日来临之时,长安没有一场足以杀死虫卵的大雪,明年,万年,长安两县必定不会再种植棉花。”   李治停在棉田边上叹息一声道:“朕还以为棉花可以长久的富民,没想到也不得长久。民生之多艰,可见一斑。”   孟元府连忙道:“启奏陛下,棉虫多的时候,就该改种别的作物,如此三两年之后,又能复种棉花,再三五年之后,再种庄稼,如此反复,就能避免虫害。”   李治点点头,似乎有些欣慰,指着眼前这片烂糟糟的棉田道:“既然云初在不停地焚烧有虫的棉田,那就把这一片也烧掉吧,免得贻害大方。”   曲江宫里的棉花长得不好,但是,这里的圆葱却长得郁郁葱葱,眼看着就是一副丰收的景象。   李治扯下一根青碧色的葱叶,放在鼻子跟前嗅嗅,然后就直奔凉亭去了,六月里的长安,只要暴露在阳光底下,人就会受很大的罪。   巨熊钻进曲江池子里不肯上来,那里长满了荷花,巨熊在水中扑腾着还折断了不少的荷花。   武媚本身就很怕热,加上怀孕的缘故,身边一刻都离不开打扇的人。   见李治进来了,就笑道:“大热的天,陛下为何还要去大太阳底下呢,您的风疾最忌酷热,还是小心些为好。”   李治张开双臂,让凉风从宽大的袖子里吹进去清凉全身,等身上的汗水被凉风吹干之后,就对武媚道:“乐浪郡主目前还不能死。”   武媚点头道:“一直防着她自戕呢,没想到这个女人却是一个倔强的,明明几次都扛不住了,却硬是咬着牙一句话都不说。   妾身已经把她送去了太医院,等把她的身子养好之后,妾身还打算继续问问她,土豆,玉米,红薯,南瓜这些东西的种子又在哪里。”   李治笑吟吟的瞅着武媚道:“皇后为何就不问问云初缘何知晓这些作物的存在,为何乐浪郡主称作辣木的毒药,在云初那里却被他大快朵颐?   从这一点就能知晓,云初对于这些作物的了解,远胜于乐浪郡主。”   武媚笑道:“陛下不是已经逼迫他对崔氏下手了吗,既然陛下这里早有章程,何须妾身多事。”   李治叹口气道:“崔氏没有人才啊,就这么被云初轻易得手了,朕却什么都没有试探出来,还让云初兵不血刃不说,还全身而退。   你说说,如此人家也配与我陇西李氏相提并论,皇后,让许敬宗再起《氏族志》吧。”   武媚笑道:“陛下莫要着急,待李义府归来把握更大一些。”   李治笑道:“不是朕着急,而是裴行俭,李敬玄两人最近弄出来了一套新的科考方式,朕准备试验一下,看看效果如何?”   武媚将自己丰盈的身子在锦榻上翻一个身,瞅着李治道:“什么样的科考方式,会让陛下如获至宝呢?”   李治淡淡的道:“终止行卷,终止荐举,试卷糊名,誊抄之后再送阅卷官。   朕很想知道,压制了那些豪门之后,朕到底能不能从寒门子弟中寻找到朕需要的人才。” ###第一百八十九章 治标不治本   武媚看着李治的背影看了很久,越看,面前的这个男人就越是感到陌生。   以前的李治不是这样的,他就是一个长不大的男孩,她还记得在感业寺的古柏下,李治在她怀里乱拱的模样,那个时候的李治善良不说,还长情。   对于李治,武媚的情愫非常的混乱,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只知道在李治派人将她从感业寺接回皇宫的那一刻,武媚就感激他一辈子。   现在不一样了,眼前的男人变得不可捉摸起来了,怎么说呢……变得有些像他的父亲了。   武媚对男子最初的记忆便是太宗皇帝,不过,她不喜欢那个男人,因为他更像是一座利益的火山,一片权力的死海,而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李治不一样,他即便是一座山也是一座生长着万物的大山,即便是一片海,也允许大海里有各种游鱼……   想到这里,武媚就拉住了李治的手,还把这只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   李治抚摸着武媚的脸,笑吟吟的,他知道,每当武媚这样做的时候,就是她情动的时候了。   不过,看看武媚硕大的肚皮,就捏捏她的鼻子……   头上戴着斗笠,脚上踩着草鞋,手里提着两颗没有长好的圆葱的李弘走过来的时候,见父母都在看他,就在渠水边上洗洗手道:“孩儿在尝试在这烈日下,自己能坚持劳作几何。”   李治瞅着李弘被晒得通红的面孔道:“那么,你坚持了多长时间?”   李弘羞涩的道:“一个时辰。”   “那么,农夫能坚持多久呢?”   李弘道:“至少四个时辰。”   武媚笑道:“我看你还有跟你父皇打趣的精力,为何不再坚持下去呢?”   李弘瞅着锦榻上的母亲不解的道:“孩儿是大唐的太子,知晓农桑之苦便是了,知晓农夫可以不停劳作四个时辰,四个时辰能干出多少活计来就够了,没必要把宝贵的时光浪费在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农活上。”   武媚对李治道:“陛下,看清楚了,你的儿子将来必定会成为一个锱铢必较之辈,他想知晓这个世上的所有的学问,然后再用这些学问让那些为他干活的人,休想有片刻的安闲。   如此一来,他麾下替他干活的人必定非常的辛苦。”   李治瞅着李弘道:“你没必要如此卖力的在你阿爷,阿娘跟前展现你那点可怜的本事,只要懂得仁孝,仁恕这两点,就是你阿爷眼中的好儿子。”   李弘恭敬地道:“阿爷教训的是,孩儿记住了。”   武媚这时候在宫人的搀扶下坐起来,对李弘道:“我听说长孙冲进了东宫,还吃了一顿饭?”   李弘点头道:“确有其事,长孙冲先要化解跟孩儿之间的矛盾,孩儿应允了,也对长孙氏以前暗算我的事情,释怀了。”   武媚道:“你觉得这样做妥当吗?”   李弘瞅瞅背着手看曲江的李治,就低声道:“从目前看,这对孩儿有利。”   李治闻言笑了,对李弘道:“你只考虑利益?”   李弘道:“上官师傅说天家无情,孩儿认为这句话不对,孩儿对父母之情乃是天定的,对兄弟姐妹的孝悌之情乃是后天养成的。   既然情这个东西是天生地养出来的,就那就说明人根本就做不到绝情寡义。   既然斩不断,孩儿不妨就把情困在至亲骨血身上,在至亲骨血身上即便是因为情犯下了一些错,孩儿以为就算输了,也是胜了。   至于朝堂之上,孩儿还是讲利弊好一些。”   李治笑道:“这很像是云初的论调啊。”   李弘摇头道:“父皇,这恰恰是许敬宗许师傅的论调,他与上官师傅的论调有时候南辕北辙的厉害,父皇又不许孩儿忤逆这两位师傅,只好择其中想听的就几下,不想听的就放弃了。”   武媚看看李治,再看看九岁,且壮的跟牛犊子一般的李弘,忽然叹息了一声,觉得自己真的很对得起他陇西李氏,哪怕自己曾经伺候过太宗皇帝,日后在地下见到了,想必太宗皇帝也无话可说。   谁家九岁的孩子有这样的见识?   想到这里武媚就抚弄一下自己的肚皮,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必要这样拼命地生孩子,因为多生一个,就是给李弘多添加一个麻烦。   李治道:“既然你自己有自己的想法,那就去做吧,试试看也好,能否长孙氏的好处都落在你手里,就看你有没有那个命了。”   李弘无所谓的摇摇头道:“孩儿可没有那么殷切的心思,能不能得到孩儿无所谓,反正不管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肉,最终还是会烂在我大唐这口锅里,只要孩儿多喝几年我大唐这口锅里的肉汤,迟早会把那些烂在锅里的肉吃进肚子里去。”   李治看自己儿子的眼神中,已经出现了不加掩饰的欣赏之意。   儿子说的一点错都没有,时间还长呢,大家都不必着急,多吃一口跟少吃一口大差不差的,肉,还在大唐这口大锅里,而有资格在这口锅边拿着勺子捞肉吃的人,也不过是他们父子而已。   人人都喜欢往云初在万年县的官衙里跑。   无他,只因为云初在他的官衙里设置了一座冰山。   炎热的夏季里,屋子里的冰山散发着袅袅的白烟,无数冰凉的水滴从冰山上缓缓流淌而下,将整间屋子沁的清凉无比。   温柔站在梯子上,将一坛子血红的葡萄酿倒进冰山上的凹坑里边,片刻功夫,就有一道红色的泉水,沿着冰山上雕刻好的盘山水渠蜿蜒而下,狄仁杰拿着一个碗,在冰山下的水流出口处,接住了这道红色的冰泉,正准备一饮而尽去一去暑气的时候,一只大手从后边探出来,劈手夺过酒碗,咕咚两声,就把这一碗冰凉的葡萄酿一饮而尽,然后,又把酒碗放在冰泉下继续接冰镇的葡萄酿喝。   裴行俭刚刚从外边走进来,长安城滚滚的热浪,让他的身体即便是进入了这间冰室,依旧暑气逼人。   瞅着高大的冰山,裴行俭吐一口热气道:“论到奢靡程度,长安城其实没有几个人能比的过你。   这么高的冰山,别人只有在宴客的时候才舍得拿出来显摆一下,你这里就这么白白的摆着,眼睁睁的看着它融化?”   云初道:“冬日之时,这样的冰山随处可见,也没有看见你把它们收拾起来,等到了夏日,却跑来含酸捻醋的说一些有的没的事情。”   裴行俭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张椅子上,扯开衣襟,露出满是胸毛的胸膛,对云初道:“今天来有事跟你说。”   说完话,还特意看看站在高处的温柔,以及才弄到一碗冰酒喝的狄仁杰。   云初道:“有话你就说,如果觉得不该让外人知晓一些秘密,那就干脆对我也别说,反正,你就算告诉我了,转身我就会一五一十的告诉他们两个。”   裴行俭沉吟一下道:“人家成群结队的在弹劾你呢,左右台阁,吏部天官,秘书监这些部门已经快被弹劾你的文书给湮没了。”   云初瞅着裴行俭道:“你能把那些弹劾我的奏疏全部都给一把火烧掉吗?”   裴行俭摊开手道:“没有本事。”   云初不屑的道:“没有这个本事你说什么。”   裴行俭瞅着云初的眼睛道:“这么说,你真的不在乎?”   云初摇头道:“马上他们就没有功夫来弹劾我了,说不定会因为我莽撞的行动感激我。”   裴行俭道:“崔振可不是这么说的。”   云初嗤的一声笑出声,对两个兄弟道:“一个刑部郎中,能奈我何?”   裴行俭搓着手站起身,又从冰泉那里接了一碗冰酒喝下去,嘴巴张了几次终究没有说出他真正的来意。   他不说,云初就不问,温柔更是说起今年棉花受灾的事情,几个人一起商讨看看有没有好办法除掉那些蚜虫。   这一天,裴行俭在云初的官署中喝了足足十八碗葡萄酿加醪糟,以及米酒。   云初的态度已经很说明问题了,他不准备参与到裴行俭的麻烦中去。   温柔跟一只懒猫一般用右边半拉屁股坐在椅子上对云初道:“你不过是抢夺了崔氏的几个人,裴行俭他们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却是要掘除李氏之外的五姓七望之家的根苗,反正陛下的意愿已经很坚定了,裴行俭,李敬玄两个人算是被放在火上烤了。   这么说起来,陛下对你还算是最温柔的一个,崔氏现在最多想吃你的肉,等裴行俭,李敬玄他们干的事情被天下人知晓之后,五姓七望那些人家恐怕很想用他们两人的皮来当褥子睡觉。”   狄仁杰笑道:“这件事有利有弊,寒门应该可以崭露头角了,长此以往,就能改变勋贵们把持上升途径地弊政,可以让大唐的官员阶级更加的均衡,不至于一面倒。”   云初瞅着眼前的两人道:“我是怎么栽的你们还记得吗?”   温柔愣了一下道:“杜崇铭,曹慧,赵挺,曲天明,冯正?”   云初点点头道:“这五个人哪一个不是出身寒门,然而,你我都知晓,他们五人都是崔氏门下的走狗。”   狄仁杰道:“你担心就算陛下启用新的科考方式,绝了行卷,荐举的弊端,考出来的寒门子弟依旧可以为五姓七望所用?”   云初笑道:“你感到奇怪吗?”   狄仁杰摇摇头道:“不奇怪,可是,如何才能解决这个弊政呢?”   云初噗嗤一声笑了,在狄仁杰的肩头拍一拍道:“有两个法子,其一,在五姓七望中施行”推恩令”,不过,估计人家早就有应对之法。   想要彻底的解决勋贵把持朝政的弊政,只能用狠的。”   温柔笑道:“什么样的狠招?”   云初喝一口冰酒淡漠的道:“打土豪,分田地。” ###第一百九十章 权术的可怕之处   因为大唐的创始者李渊本身就是一个门阀,所以,在大唐席卷天下的时候,并没有打破固有的阶级模式,相反,还进一步加强了。   也就是太宗皇帝过于强势,在他在位期间做了很多打压门阀的事情,这才给李治留下一个相对平稳的时间段,用来重新树立皇权的威严。   事实上李治也做到了,不论是在西域的争夺战,还是在国内进行的平叛事件上,都做的不算差,最后,在彻底的平定了东方三国之后,李治的威望基本上已经无法撼动了。   就因为李氏出身门阀,所以,他们对于门阀对江山稳定的危害有着极为清醒的认知。   到了现在,江山终于稳固了,李治又回过头来想要灭掉门阀,其实已经晚了。   因为,即便是云家这种新兴的小小门阀,也拥有武装五十个武装部曲的权力。   而全大唐,像云初这样的侯爵,不少于两百人,再加上数量更多的伯爵,子爵,男爵,以及权力更大的公爵,郡王,公主,亲王之后,就变成了一大股不受皇权统治的法外权力。   以前就是官员的云初对律法的唯一性,执法机构的唯一性有着深深地认知。   现在,有这么多不受王权限制的私人武装出现,就说明,皇权受到了挑战。   因为私人部曲主要防范的对象便是皇权!   贵族的权力不仅仅表现在私人部曲上,同样表现在封户上。   云初的蓝田侯爵位可以让他正大光明的每年收取蓝田县的两成赋税!   其中封户两百户,意思是灞上的两百户百姓能否活下去就在云初这个侯爷的一念之间,理论上,他可以随便的对这两百户百姓制定他想制定的赋税,然后再把这些赋税全部收归自己。   他可以随便的带走这两百户百姓家中的女子,就算是把人家好好地姑娘折磨死了,官府也不会过问,因为,他们是蓝田侯的封户。   这便是大唐所谓的封建。   然而,比盘剥自家封户更加可怕的事情便是,勋贵人家们基本上没有把自家封户往死里盘剥的先例。   就算是贪婪,好色,恶心如许敬宗这样的人,也没有听说他把封户家的闺女给抢走。   相反,他家封户的日子普遍过的要比周围的百姓要好一些。   云家的封户更是如此……因为有虞修容这个万家生佛的缘故,经常才把赋税收上来,回头就再以云初的名义赏赐下去……几年下来快肥成猪了。   既然自家封户不能过度盘剥,而勋贵们又想过上声色犬马,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又怎么办呢?   没什么好办法,只有盘剥那些不属于自家,只属于李治本人的百姓了。   所以,许敬宗糟蹋的姑娘其实都是属于李治的,云初赚的钱也是从李治百姓身上赚取的。   也就是这个原因,在所有的勋贵群中,李治是最大的一个勋贵,同时,也是最大的一个冤种。   在这种政治制度下,按照人心理论来看,又能诞生多少毫不利己,专心利于李治的官员呢?   反正,云初是一点都不看好的。   说起来,像他,温柔,狄仁杰,刘仁轨这种考虑所有百姓利益的官员,已经是凤毛麟角一般的存在了。   只要李治还没有昏聩到只顾在皇宫里声色犬马,对外边的事情不问不顾的地步,这些人基本上就不会被李治从他的官僚队伍中清除。   皇帝是万万不会打土豪分田地的,因为他就是最大的土豪跟地主。   然而,这并不妨碍云初在万年县来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打土豪分田地的热潮。   在这一次被定为打土豪分田地的对象便是崔氏门下的走狗——杜崇铭,曹慧,赵挺,曲天明,冯正!   说起来,这五个人都是很不错的聪明人,他们嗅觉灵敏,再加上有崔氏的钱财支持,总能在云初制定的惠民政策下达的第一时间里,在百姓们还晕头转向的第一时间里就果断下注,收获最大的利益。   同样的,在万年县基本上没有给任何人留下利用暴力手段攫取第一桶血腥钱财的机会,所以说,这五个人的做法虽然让云初暴怒,人家发财的手段却是合理合法的。   好多机会都是云初自动送给人家的。   这就是为何云初会在崔振面前自认是无能狂怒的原因所在。   如果一般百姓们跟着这些家伙们能同时致富,能起到一个带头致富的目的,云初不但不会生气,相反的,还会主动宣扬这些人的功绩,让他们的名声流传整个长安。   崔氏走狗自私自利的本性让他们只把那些乡邻,百姓看做牛马,还殚精竭虑的想着把贫苦百姓仅有的可以拿来交易的永业田一点点的收购了,再把这些没有永业田的百姓当成自家的佃户,最后变成自家的奴仆。   云初承认,自己治下的百姓有一些人很笨,有一些人很倒霉,甚至有一些人根本就是二流子。   即便是这样,这也不是这五个人就能利用的弱点,来发财的原因。   云初是万年县的牧民官,云初放过羊,他放羊的目的就是让每一只羊都吃的饱饱的回家,不是让一部分羊吃的沟满壕平,另一部分羊骨瘦嶙峋的饿得咩咩叫。   这几个人做事的时候很是隐秘,把万年县倒霉百姓的土地收过来之后,没有过户,而是私下里拟定了一份合约,证明土地是他们五个人的。   这就给了云初可以钻的空子,万主簿一纸告示,告诉万年县的每一个人,万年县准备再次确定永业田的产权确认。   如果在三天之内不来县衙整理自己的永业田产权,以后,产权出了差池,官府不予认定,也不再认定百姓间私下里签署的产权转让合同。   这个告示一经披露之后,万年县的百姓顿时就疯狂了,那些把地卖给那五家的百姓们在里长,坊长的支持下立刻翻脸,不再承认以前签订的那一份合约。   关中人的本性就是又憨,又刁的,在没有办法的时候自然是憨的,只要有一丝丝办法可以拿回比他们命都重要的永业田,他们可以在一夜间想出一万种耍赖的办法。   更有一些大聪明,拿着自家的地契找一些傻了吧唧的有钱人私下里卖地。   “你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固定了万年县永业田的交易,也就是说,从今往后,万年县的永业田将不会再有交易。为了教训几只爬虫,你毁掉了万年县的信誉。”   学律法出身的狄仁杰对于合同的事情还是非常认可的,他觉得云初这种做法,很是下作,没有律法精神。   “大唐设立永业田的精神在于,让耕者有其田,让百姓保有最后的可以活命的个人财产。   以大唐百姓目前的状况来看,永业田便是百姓最后的依靠,没有过不去的事情,他们绝对不会出售永业田的。   偏偏,出售永业田的人基本上都属于百姓中最穷的一部分人,这些人一旦失去了最后的活命手段,就会沦落为氓,流二辈。   如果氓流二辈越多,对于万年县来说不是好事情。   既然永业田的买卖不能用律法锁死,就只能利用官府手段来锁死了,让这种买卖彻底的没有了市场。”   狄仁杰又道:“我查过这些人,这些人虽然贪婪,他们身上却并无不法事,你将杜崇铭下狱,这可不是一个英明县令该做的事情。”   云初翻看一下卷宗,找出来一份文书递给狄仁杰道:“他确实犯案了。”   狄仁杰匆匆的看了一眼文书,皱眉道:“侵占了六分地的公田?   我记得从你当上万年县县尉的时候,就鼓励百姓们耕种荒芜的田地,就算是皇家田地,你带着百姓也侵占了不少,这个时候,你用人家耕作荒芜公田的错误,来拿人家下狱,你就不担心你万年县六月飞雪吗?”   云初流露出一副标准的官僚式样的笑容,还露出来了八颗雪白的牙齿平静的道:“律法是对一个人行为的最低要求,我万年县对于品德的要求比较高。   既然这些人把律法的最低要求当做最高的行事准则,那么,就不要怨我用最严苛的律法来要求他们。   这不是很公平的一件事情吗?   而且,我大唐的官府从不下乡,在乡下,百姓们是以《乡规民约》自治,所以,现在杜崇铭之所以在牢狱里面,那也是当地乡绅百姓们的一致要求。”   狄仁杰吃惊的瞅着云初道:“这样会形成一股吃大户的坏风潮的。”   云初脸上属于官僚的笑容依旧不变,瞅着狄仁杰道:“没关系,再惩处那些喜欢吃大户的百姓就是了。   他们可以笨,可以蠢,唯独不能坏。   在这一次风潮之中,百姓们真的很无辜吗?难道说他们不需要接受教训吗?   我在等他们表露出坏的一面之后,再用雷霆手段惩罚那些坏的百姓,给杜崇铭他们一个交代就是了。”   狄仁杰倒吸一口凉气道;“如此之后,杜崇铭他们还能剩下什么?”   云初大笑道:“他们因万年县而暴富,再因万年县而一无所有,等到天降大雪的时候,杜崇铭就可以站在白茫茫的大雪中感慨——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 ###第一百九十一章 还算是有个好结果   云初让万主簿发布的那一张告示,给云初本人引来了雪片一般的弹劾奏疏。   现在,只要是御史言官,只要是有资格上疏的官员,在他们的奏疏中都能听到云初的名字。   这就导致云初在上朝的时候需要不断地出班解释这样做的必要性,根本就没有机会靠着盘龙柱子睡觉。   刚刚给一个御史中丞解释完为啥要把一个叫做张远的家伙跟百姓签署的买卖永业田合约作废。   侍御史常淑来就嚎哭着趴在地上向皇帝磕头,用力很猛,几下的功夫,就已经头破血流了。   这让没有来得及发怒的御史中丞非常的恼怒。   明明刚才云初用买卖合约格式不正确的理由废黜人家的买卖合约,让买家血本无归,这件事可以好好的论道论道,却被这个该死的常淑来给打搅了。   御史中丞的品级不高,但是权力很重,人家有解释律法的权力。   想要指责云初的时候,律条都已经想好了,朝堂上的百官以及皇帝却把注意力放在了头破血流的常淑来身上。   “陛下——啊——”   云初听常淑来准备开一个悲惨的长篇,就把身子靠在盘龙柱子上,准备好好地休息一下。   反正常淑来家旁边马上就要变成长安城的垃圾转运站,以及粪车集合点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这个时候,不论他说啥都没有用了。   总体上来说,就是臭了他们一家,幸福了半个长安城,在这件事上,朝堂上已经达成了共识。   云初还跟其余的勋贵们达成了谅解,他准备在垃圾转运站跟粪车集合点附近栽种大量的竹子,用来隔绝臭味,遮挡住这两个地方的乱像。   同时呢,云初还准备在善和坊的底下埋设陶制下水管道,用来改善一下善和坊遭遇暴雨之后,总是被雨水倒灌的毛病。   就这一点就很受当地勋贵们的欢迎,再加上垃圾转运跟粪车走常淑来家的后宅,最后从一个新开的坊墙小门里走过,对他们的生活没有半点影响。   这种谅解达成之后,常淑来就算是一头碰死在太极殿上,也没有什么效果。   云初打了一个盹的功夫,常淑来凄惨的哀告也基本上结束了,一个人能哭的满头大汗,衣衫湿透,这是云初没有预料到的。   跟御史中丞的态度不同,难得上一次朝的长孙无忌淡淡的道:“再议吧。”   就把这件事彻底的揭过。   云初知道这是长孙氏在完成自家的承诺,算不得真正帮云初,一旦有一天,云初倒霉了,这件事一定会再次翻出来当成一项罪责。   弹劾云初的时候,皇帝总是一言不发,也不表态,就那么安静的坐着,等官员陈述完毕了云初的罪责之后,就让宦官把奏疏收上来,跟所有弹劾云初的奏疏放在一起,奏疏很多,摞在一起之后看起来真的很是壮观。   散朝的时候,云初并没有被立刻押赴菜市口斩首,而是慢悠悠的跟温柔,狄仁杰一起商量去那里吃饭。   “啊,云侯,此次弹劾并非某家本意,不过是同僚全部在弹劾云侯,某家不得不从啊,放心,在下就跟着说了一些车轱辘话。”   一位身着红袍且长得獐头鼠目的家伙专门凑过来跟云初打招呼,看样子很像是监察院出来的败类。   “宇文兄不必在意,人人都在弹劾某家,我兄若是不弹劾一下岂不是授人把柄吗,哈哈哈,尽管来,反正是虱子多了不痒,就是不知宇文兄写弹劾文书的时候,文采如何,读起来是否可以脍炙人口?”   宇文兄哈哈大笑道:“莫要认真,要是事事认真,我们这些人都该人头落地。”   说完话,还贴心的掸掉云初肩头上的一点飞絮,真是又恶心人,又温暖人。   “宇文化及家从来就不出好东西,就凭他这句话,奏疏上言词最恶毒的一定是他。”狄仁杰瞅着远去的宇文兄安慰云初。   温柔道:“宇文化及因为勒死了隋炀帝杨广,被太祖皇帝给杀干净了,人家是宇文士及的后代,不过,没有学会自家老祖墙头草的做派,倒是把宇文化及的那一套行险的做派学了个十足十。”   云初点点头,对温柔道:“等我这边尘埃落定了,你那边就可以跟上了,等你这边弄完了,我就准备在鄠县也这么干,最终把火点起来,让全大唐的有胆有识的县令模仿起来,最后斩断那些人伸向百姓永业田的黑手。”   温柔嗤的笑了一声道:“这件事只会在万年,长安,鄠县流行,想要蔓延到其余州县,是你想多了。”   云初回头看看那些抱着笏板如同正人君子一般缓缓离开皇宫的官员们,忍不住叹了口气。   温柔说的一点都没错,有多少弹劾他云初的官员,就有多少反对他这个做的官员。   反对他这么做的官员数量,只会比京城的官员多,绝对不会比这里少。   大家做官不都是为了五斗米吗,谁会舍得把自己碗里的饭让给别人呢,就算是喂自家的狗,也不会给别人的。   云初常常觉得自己过于善良,公平,以至于跟大唐其余的官员格格不入。   今天的心情比较郁闷,云初三人就去了西市,坐着船听着曲子,将头放在歌姬们的大腿上,让歌姬们将一碗碗清凉的三勒浆往嘴里边灌。   分开的时候,温柔,狄仁杰早就酩酊大醉了,只有云初的精神是被以前的烈酒熏陶的不会喝醉了,不管喝多少三勒浆也醉不了。   一起喝酒的时候,清醒的那个才是最无聊的一个,还要肩负起送喝醉的朋友回家的任务,好在,温柔,狄仁杰身边都跟着长随,不用云初亲自送。   枣红马驮着云初回到家里的时候,云初看到了喜滋滋的肥九。   从他脸上每颗都在闪光的麻子上,就能看出来这家伙跟崔瑶的关系绝对有了进一步的发展。   不等云初发问,早就按捺不住的传八卦心思的崔氏,就抱着针线篮子跑过来对云初道:“昨晚,崔瑶进了肥九的房间,两人哼唧了一晚上。”   云初舔一舔自己因为喝酒变得有些干的嘴唇低声道:“崔瑶下的去口?”   崔氏古怪的笑道:“没点灯。”   “这么说他们两个打算再续前缘?”   “什么呀,崔瑶先生就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肥九现在就是人种,等崔瑶先生怀孕之后,你看她还理睬这个窝囊的家伙不。”   明知道侯爷跟崔氏在说他闲话,把脸用油锅炸过几遍的肥九根本就不在乎,还主动凑过来道:“要孩子这种事情是有瘾头的,要了一个,要不要第二个?要了第二个要不要第三个,只要老子能一直给阿瑶孩子,我们就能这么过一辈子。”   听了这话,云初不佩服都不成了,挑起大拇指道:“如此一来,某家只能祝愿你们两个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肥九哈啊哈大笑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不过,侯爷啊,小的在平准药堂取了一些枸杞,人参一类的药材,补身子。”   云初笑道:“这有何妨。”   崔氏在一边尖叫道:“侯爷有所不知,他拿了一麻袋回来的,扣他的工钱。”   以前肥九就没有领过工钱,对钱毫无兴趣,只要保证他有吃的,有酒喝,有衣衫穿,钱不钱的一点都不重要。   现在有女人了,就算崔瑶不在乎他的那点钱,听到崔氏说出扣工钱的话,肥九还是一脸的苦相。   云初跟崔氏两人嘻嘻嘻哈哈的进了后宅,就看到虞修容正在给李思梳头。   半年时间,李思的头发变化的很快,从又黄又稀变成了一头浓密的黑发,耳边的两绺头发还调皮的往上卷,怎么梳都不能弄平整。   最后插了两朵小小的珠花才算是给弄平整。   云初过来,捏一捏李思的肚子,还好,这半年下来,这孩子开始抽条了,原本肥肥的肚皮,现在也变得平整,总算是能看出来一点腰身了。   不像以前,就是一个两头细中间粗的纺锤。   到底是李治的种,武媚生的,才长成小姑娘的模样,就能看出一些美丽的模样出来了。   云初觉得再养几年,就该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小美人。   “怎么想着打扮她了?”   云初一只手抵挡着肚子被捏继而羞恼的冲着他抡拳头的李思,问虞修容。   “皇后殿下又诞下一位皇子,命妇们都准备进宫为皇后庆功呢,小思自然是要跟着妾身一起进宫,为皇后殿下祝贺的。”   云初掐指算了一下,这一次生出来的应该是那个倒霉蛋李旦了,再接下来,武媚只能再生一个被武媚宠上天的太平公主了。   想到这里,再看看抱着他胳膊啃的李思,又觉得这孩子真的很可怜。   随即就把这个孩子丢上半空,在她叽哩哇啦的叫唤声中再把她接住,然后又把手舞足蹈的李思丢上半空,如此反复几次之后,等这孩子爱上这种被丢上天再被稳稳接住的感觉之后,就把衣衫凌乱,头发乱糟糟的李思放在恼怒的虞修容跟前,自己甩着袖子走了。   三心二意的跟娜哈下棋的李弘看到了这一幕,愣了一会神,直到娜哈偷偷换掉两个棋子,催促他下棋的时候,李弘才算是清醒过来。   一把拂乱棋局迎上来对云初道:“太极殿后边有一个很大的焚化炉师傅知道吗?”   云初道:“应该是焚烧一些没有用的奏疏的地方,怎么,今天那里不烧奏疏,开始烧人了?”   李弘笑道:“不是的,就在今日散朝之后,我父皇下令,将弹劾师傅的所有文书都丢进焚化炉给烧掉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李治的大改革   政治上的支持永远都是一时的。   他们只是某种大环境下产生的一个让人舒适的小环境,一旦大环境改变了,小环境也就随之消失。   李治之所以支持云初是因为云初现在做的事情与他将要做的事情是一致的。   长孙无忌之所以支持云初,也是因为经过了一场利益交换。   所以,云初就要在小环境还算好的时候,尽快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弄得尘埃落定。   万年县乡下的环境就如同云初栽种的那些棉花一般,稀稀落落不说,还到处都是虫吃鼠咬后的惨状。   虫子的繁衍速度远超云初的预料之外,就算他已经烧毁了万年县超过两成的棉田,结果依旧不好。   至此,云初不得不承认失败,咬着牙拔掉了所有的棉花,开始抢种秋粮,与此同时,也在尽量的扩大白菜,圆白菜,圆葱的种植面积。   虽然棉花不属于万年县百姓,但是,这些淳朴的老农们依旧心痛如刀割,于是,这些淳朴的人,就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了杜崇铭,曹慧,赵挺,曲天明,冯正这五个人身上。   这五家人前来报案的时候,县尉张甲正在午睡,说一声知道了,就继续午睡,午睡醒来之后,又点起了小炉子,美美的喝了两罐子罐罐茶,这才带着人晃晃悠悠的离开了长安城。   来到杜崇铭家中的时候,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张甲也被面前的场面吓了一跳。   杜崇铭的家人战战兢兢地抱在一起,男丁们一个个头破血流的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这不算什么,张甲早就预料到了,问题就在于杜崇铭前年新修的那座气派的一砖到顶的青砖大瓦房,如今变得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有人居住的地方。   原本高大的青砖院墙,已经被人扒走砖块,只剩下一堆垃圾,原本好看的青砖大瓦房,房顶上的青瓦,脊瓦,飞檐不见了不说,就连房顶上的椽子,也被拆解的七七八八……   房子都是这副模样了,家里的东西自然被人扫荡的干干净净,从大的车马,牲口,到孩子玩耍的木马,再到粪桶,全部都不见了踪影。   为了防止杜崇铭的家人再遭受伤害,张甲不得不派人把杜崇铭的家人护送到长安城里保护起来。   然后就马不停蹄的去了曹慧家,到达曹慧家所在的光明里之后,曹慧的家人跟杜崇铭的家人一般无二,女眷嚎哭,男人沉默。   同样的场景又出现在赵挺,曲天明,冯正三人的家里,而这五人所在地的里长,坊长们不约而同的向张甲出具了驱逐这五人的联合申明,上面按满了红色的手印,看得出来,大家对这五家人已经恨入骨髓了。   张甲看过之后就忍不住笑了,也是,这些按手印的每一个人都从那五家人身上拿走了不少的东西,怎么可能会不恨这五家人呢。   从这一刻起,这五家人将不得不离开他们生活了几代人的村庄,再也回不来了。   光天化日的抢劫,这在万年县自然是不被允许的,张甲从城里调集了一百多不良人,开始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捉拿那些起哄抢劫的人,并把这些人抢走的东西慢慢归拢起来,准备送还给那五个受灾的人家。   如何处置集体事件云初的经验还是很丰富的,很早以前他就处理过两期这样的群体性事件,一件是居民们反对把垃圾收容站建在小区围墙外边。   可是这个垃圾收容站是区里早就定好的事情,无法更改,他站出来跟居民们讲理,然后被居民们找出来的一群七八十岁号称愿意去坐牢的老人给打的屁滚尿流。   后来,这个垃圾站建好了,很漂亮,就是里面没有一片垃圾,最后变成了那些老年居民们的棋牌室。   还有一件就是为了加强街道附近的无线信号,在辖区内修建两座信号塔,这一次他面对的是一群孕妇……   最后没办法,他只好花巨资在公园里栽种了一棵高大的水泥树,再用四季常青的巨大树叶遮挡住信号发射器……总之,两次处理群体性事件都算不得成功。   在大唐,处理这种群体性事件就很简单了,张甲抡着棒子踹开农户大门,不问青红皂白,一顿棒子之后,打的农夫倒地不动弹之后,这才开始问他到底从人家家里拿走了什么东西。   所以,这一次的群体性事件是云初处理的最成功的一次。   不仅仅把那五家人丢失的东西要回来了一些,还把境内以前吃绝户吃顺嘴的家伙们,齐齐的教训了一遍。   从农户手中要回来的东西基本上都是破烂,连这五户人家原本资产的百分之一都不到。   其余被吃绝户的人家损失的东西,却加倍折算成钱收回来了,发还给了苦主。   并且用最严厉的口吻手段警告乡里,不准他们再吃那些没有儿子人家的绝户,他们家的资财可以由闺女,女婿接手,如果没有,再挑选亲缘关系最近的人接手。   如果再出现一村子人一窝蜂的冲到人家把人家的家财吃干抹净这样的事情,就不是一顿板子就能了事的。   事实上,张甲下乡主要处理的事情便是乡下这种极其恶劣的吃绝户的问题,至于处理杜崇铭他们的事情,不过是顺带而已。   一个正五品上的京县县令,想要针对几个薄有资财的土财主,在不考虑他们背后豪门的情况下,并不比捏死一只蚂蚁的难度大多少。   这件事从头到尾,云初都没有出现,出头办事的是万年县的万主簿跟县尉张甲。   而且从开始到结束用了不足六天的时间。   等到再一次上早朝的时候,已经没有人弹劾云初这个小虾米了,朝堂上的每一个高官脸色阴沉的似乎能拧出水来。   而站在朝堂中间侃侃而谈的裴行俭,李敬玄则代替了云初常常站立的位置,他们干的事情可不是云初羞辱崔氏这么简单。   他们要剥夺所有勋贵们得荐举权。   也就是说,从今往后,勋贵们没有了相互举荐自家子侄进入仕途的权力,也没有了把自家子侄往四门学,太学,国子监里塞的权力了。   想要自家子侄当官?   简单,参加朝廷举行的科考便是。   朝廷会专门拨款在每一个县建立县学,只要通过考试,就能进入州学,道学,最后参与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   裴行俭,李敬玄两人刚刚在朝堂上叙述完毕自己的见解,看法以及措施之后,大殿上就安静的落针可闻。   云初往耳朵里塞了两团棉花,摇晃一下脖子,就很自然的靠在盘龙柱上准备睡一觉再说。   今天,这一场早朝不可能轻易结束,一定会引起极大的纷争。   同样把身子靠在盘龙柱上的宇文兄将云初一侧耳朵里的棉花团抽出来,有些幽怨的道:“云侯既然为此事之前驱,也不说给兄弟们透漏一点风声,好早早做一些准备。”   云初转过头道:“我之所以一点都不遮掩的羞辱崔氏,你以为我的胆子真的是长了毛?   弹劾我的奏疏据说人家焚化处的小吏烧了整整一天,如果不是陛下授意,你以为一个人被几乎全朝堂的人弹劾,会是一个什么下场?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就是一个二百五吧?”   宇文兄长叹一声道:“没好日子过喽。”说完话,就贴心的把棉花塞回云初的耳朵,也靠着柱子假寐。   云初睡了一觉,发现面前的那些官员们依旧在面红耳赤的跟裴行俭,李敬玄撕扯,云初就打一个哈欠继续睡觉,等他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发现阳光已经穿过大殿的门照了进来。   云初换一个位置,避开炽热的阳光,见大殿上有人哭喊,有人咆哮,还有用笏板打人的动静。   云初的嘴巴有些干,就掏出一壶米酒咕咚咕咚喝两口,重新靠在柱子上再睡一会。   宇文兄又拔掉云初耳朵上的棉花低声道:“看样子,陛下这是铁了心不给我们好日子过了。   我就搞不明白了,许敬宗这头老驴为何也会附和陛下,与群臣争论,他有这精神,坐在家里看妓子们裸身骑马不好吗?   孝廉都被取消,陛下这是铁了心要改革官制了,施行了四百余年的九品中正制将再无存在的可能了。”   云初转过头瞅一眼宇文兄道:“你这是对自家的子侄们没有信心是吧?跟那些泥腿子比起来,他们从小就浸淫在学问之中,如果连那些泥腿子都比不过,这样的人还做什么官呢?”   宇文兄低声道:“陛下把李义府派去河北道当黜陟大使,其实就是为了重修《氏族志》,这一次,算是真正的完蛋喽。”   云初道:“弹劾李义府啊,弹劾许敬宗啊,把他们往死里弹劾,他既然不给我们这些当官的一条活路,那就弹劾死他,最好将他们满门抄斩。”   “最好是夷三族!”   “不对,夷九族才能灭我等心头怒火。”   云初瞅着又凑过来道两个牲口,就怂恿道:“这会没人说话了,几位兄长可以上了,小弟在后边为兄长们摇旗呐喊。” ###第一百九十三章 霸凌天下   没人上当。   敢上前跟皇帝理论的人只会是大佬,身份地位差一点的都把嘴巴闭得紧紧的,生怕有一个不合时宜的字从嘴巴里蹦出来。   这场争论从早上六点钟一直争论到下午三点还是没有争论出一个结果出来。   皇帝稳坐钓鱼台,没有表态,就那么坐在那里,其中有一段时间还拉上帘子,出去了一趟,云初估计是去出恭,或者吃东西去了。   在休憩的间隙,宫人们给大佬们提供了一些简单的糕饼跟水,像云初这个级别的官员,就只能干看着。   云初对于官员们说了些什么一点都不关心,他只知道,这一次的事情皇帝看的非常重。   同时,也是皇帝对自己权力大小的一次检验,无论如何,他都会把这件事进行到底。   下午五点钟的时候,终于有很多人忍耐不住了,告假要出去一下,不是他们已经认同了皇帝的建议,实在是水火无情啊。   好在大唐的官员们都长得比较壮硕,武将们有肌肉,文官们有肚子,一天不吃东西对他们来说还能忍耐。   所以,皇帝又把会一口气开到了晚上八点。   皇帝不管饭,所以,在皇城有官署的人还能让官署那边的食堂给他送一点吃食过来,没有官署食堂的就只好蹭一点同僚的饭食。   温柔跟狄仁杰自然是属于蹭饭的,而且蹭的是云初的饭食吃。   太医署的饭食在皇城诸多食堂中算是翘楚,宦官提着三个大食盒进来的时候非常的惹眼。   太医署因为有了太医院这头现金牛,日子过得远比大唐其余部门好。   所以,当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人从各自的食盒里掏出水晶肘子,香肠,炸鸡的时候,别人就只能看着。   有骨气的官员会在看到云初他们喝冰凉的醪糟的时候厌恶的转过头去。   像宇文兄这种败类则会很谦逊的将监察院食堂送来的几种酱料,菜叶子以及一块肴肉一碗黄米跟面粉混合后弄熟的饭跟云初他们的餐食摆在一起,再一起大快朵颐。   “宇文兄在察院见多识广,你认为这一次群臣的反驳能否让陛下回心转意呢?”   宇文兄从嘴里掏出一根鸡骨头,又喝了一口醪糟之后道:“从目前的状况来看,陛下必须让臣子们认同他的看法,如果陛下强行通过这件事,结果就是等到施行阶段的时候会被臣子们有意拖延,最后将这一政事拖得无疾而终。   臣子们也很担心一旦跟陛下起了冲撞,会不会有后患,陛下会不会找他们的后账?   反正啊,目前的局面便是麻杆打狼两头都怕。   不过呢,以某家之见,陛下最可能采取的措施便是挑选一些地方,派出心腹去操持此事,当这些地方出现成绩之后,就可以毫无顾忌的推行了。   毕竟,反对恶政是官员们的本分,而拥护善政同样也是官员们的本分。   假如反过来了,估计就到了陛下血洗朝堂的时候了。”   听了宇文兄的一番话,云初三人连连点头,不得不承认宇文化及这个白脸大奸臣的血亲后代多少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接下来,便是寒门子弟跟勋贵子弟之间学问上的较量了,谁都知晓寒门子弟一定会输的一败涂地,但是呢,人人都承认,只要一百个寒门子弟中有一个能成事,那么,最后的胜利还是属于寒门子弟的。   毕竟,这两者的人数对比根本就不在一个量级上。   “宇初兄刚刚从崔氏得了一位女学大家,所以,云氏家学就要开张了?”   宇文兄见微知著的能力一点都不差,甚至还有一点举一反三的意思在里面,他很想知道云初统领的万年县会不会成为皇帝新学的一个试验田。   云初叹口气道:“还以为从崔氏弄来了一个宝贝疙瘩,结果发现弄来了一个圣人,人家要有教无类呢。”   云初没有解释太多,不过,该给的消息也算是给足了的,就是说,他们家要开女学。   宇文兄又从嘴里掏出一根鸡骨头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等到宇初兄家学开了,家中还有几个想要进学的女子,到时候一并送来,束脩什么的都不缺。”   云初诧异的道:“宇文兄家学渊源,怎么家中姐妹也需要送到外边进学吗?”   宇文兄从嘴里掏出一根鸡骨头道:“宇文化及这个恶贼害惨了我宇文一族,如果当年不是他勒死了杨广,宇文家也不至于落魄至此啊。”   温柔吃了一片水晶肘子,瞅着宇文兄道:“至少你宇文氏也在扬州风光了几天。”   宇文兄叹口气,从嘴里掏出一根鸡骨头道:“为了那几天不值钱的荣耀,赔上了宇文氏数百年积累下来的家业,算了,成王败寇,不说也罢。”   说完话就端起醪糟漱漱口,再一口吞下,告辞之后,就扬长而去。   “狗日的一个人吃了两只鸡!”温柔冷哼一声,对此人的行为极度的不满。   “人家就是来我们这里打探消息的,还能弄两只鸡吃,可是一点都不亏啊。”   云初瞅着即将变黑的天边,对温柔道:“陛下这样折腾臣子,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温柔道:“不过是显示一下自己的立场罢了,反正今天一定会出现一个倒霉鬼的。   现在,大家都很紧张,就是不知道第一个倒霉鬼会是谁,估计,等一会再上朝的时候,就没有人提这件事了,咱们三个这时候要把嘴巴管好,这个时候谁多嘴,谁倒霉,陛下该拿人立威了。”   天黑下来的时候,太极殿里灯火通明,群臣再一次走进大殿,这一次,大家的脚步声都放的很轻。   等那些大佬们从太极殿两侧的朝房里进入大殿之后,偌大的殿堂上,就就只剩下水漏滴水计时的声响。   李治来到自己的位置上,随即宦官就扯着嗓子尖叫道:“陛下有旨,再议!”   宦官喊完话之后,就甩一甩拂尘耷拉着脑袋回到了帷幕边上,尽量的将自己的身体藏起来,免得在这个时候遭了池鱼之灾。   李治这个时候也不再是昏昏欲睡的模样,而是把头抬得高高地,一双眼睛阴森森的瞅着下边的臣子,他已经有些烦躁了,取消勋贵子弟在仕途上的便宜这件事势在必行,且不容迁延。   云初把身子站的笔直,怀抱笏板目不斜视,边上的宇文兄浑身散发着浓浓的烤鸡味道,同样容颜肃穆,恍若干城之具。   水漏掉下来的水滴砸在钵盂上的声响彻大殿,这种有节奏的动静给群臣带来了极大的威压,就像黑暗中藏着一头吊睛白额猛虎,随时都会冲出来择人而噬。   “陛下——臣冤枉啊——”一声凄厉的喊冤声,让大殿上的群臣身体不由得颤抖一下,纷纷循声看去,只见侍御史常淑来手捧笏板,再一次跪在大殿中央。   “陛下——云初这个恶贼……”   就在人人都在赞叹常淑来过人的勇气的时候,就听坐在上首的李治沉声道:“拖出去,斩首!”   常淑来闻言,瘫倒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从殿外走进来四个身着铠甲的武士,摘掉常淑来的官帽放在一个漆盘里面,然后,就拖着常淑来走了出去。   “叮咚——”大殿里的水漏再一次掉下来一滴水,如同炸雷一般响在群臣的心头。   皇帝在上朝的时候起了杀心,这在大唐朝堂上极为罕见,就算是在太宗皇帝威势最甚的时候也没有作出当场杀人的事情来。   如今,李治做了,就说明此时此刻,李治的心中是何等的愤怒,需要通过杀人来消解自己心中的烦躁之意了。   到了这个时候,宰相们不得不站出来,不过,最先说话的却是长孙无忌,他抱着笏板出班朝皇帝施礼之后轻声道:“陛下一向仁慈,万不可因为常淑来这点小事,就行暴虐之事。”   李治瞅着长孙无忌道:“赵公这是在教训朕吗?”   长孙无忌轻叹一声道:“老臣不敢。”   说实话,李治今天的表现实在是太出乎云初的预料之外了,往日里,皇帝从不亲自下令杀人,想要杀人会通过李义府,许敬宗,皇后的手杀人,一般都会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今天如此主动,让云初有一种见鬼的感觉。   长孙无忌都被皇帝斥退,那些想要出班为常淑来求情的宰相们也纷纷停步。   自从褚遂良,韩媛,来济这些人敢说话的大臣纷纷倒霉之后,朝堂上已经没有什么人敢随便直言进谏了。   很快,常淑来的脑袋被人收拾干净之后,摆在红漆木盘里被端了上来。   常淑来临死前的模样非常的拉胯,一脸的惊惧之色被完整的保留了下来,眼尖的云初甚至看到了常淑来还没有完全失去色彩的双眸里,挂着两泡眼泪。   常淑来的脑袋被武士端着绕场一周展览过后,李治阴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裴卿,李卿,将你等拟定好的章程再复述一遍,我们今晚好好地论一论此策能否施行。”   有了一颗人头打底,裴行俭,李敬玄的底气增加了不少,用自己沙哑的嗓音,将《废黜荐举,行卷疏》再一次当场诵念了一遍。   久久,无人应答。   长孙无忌的叹息声突兀的在大殿上响起。   “启奏陛下,老臣年迈,不耐苦劳,奏请陛下准许老臣会府邸休憩,至于朝臣所奏之事,陛下决断便是,老臣无不应允。”   长孙无忌话音刚落,就听李绩的声音也在大殿上响起。   “启奏陛下,老臣昏聩,如此大事,陛下自决便可,老臣唯陛下马首是瞻。” ###第一百九十四章 虫子成灾了   听到长孙无忌跟李绩退让的消息之后,站在后边的云初终于松了一口气。   今晚死一个常淑来就足够了,再死几个的话,会影响大唐社会的整体格局。   总体上,这一场博弈李治赢了。   不过,后患无穷。   今夜,长安城里能好好入眠的人不多,官员们在离开皇宫的时候,各个面色凝重,也没有回家,簇拥着去了平康坊这一类能让他们通宵达旦谈论事情的地方。   云初跟温柔狄仁杰三人商议的时间很短,用了三句话就达成了共识。   第一点,不论是万年县,还是长安县都坚决不成为皇帝的试验田!   第二点,立刻,马上,远离裴行俭,跟李敬玄,绝对不与他们产生工作上的交集。   第三点,继续按照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步伐向前走,绝对不回头。   别人不知道试验田是怎么回事,云初如何能不明白呢,试验田因为有大量的资源倾斜的缘故,确实是能在短时间里收获不错的政绩。   不过,试验田一切顺利还好,如果不顺利,试验田里的长官的人头便是皇帝拿来给臣子们交代的工具。   再者,裴行俭,李敬玄两人在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之后,绝对不会容忍别人染指他们的领域。   就像裴行俭前一段时间前来找云初商量,最终因为多了温柔跟狄仁杰之后,就一言不发的走了。   总而言之,这是一桩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云初喜欢大唐,却没有喜欢到刘仁轨那种愿意把命献给大唐的地步。   跟李治大刀阔斧改革的行为比起来,云初觉得万年县跟长安县这样猥琐发育比较好,等到有一天人们发现不对的时候,大势已经形成。   云初回家的时候,全家人都在等他,云锦,云瑾两个小的即便是瞌睡的不断打盹,依旧坚持着等阿爷回来。   今天晚上,长安城里的很多人家都在等当家人回来。   见阿爷回来了,云锦就张开双臂让阿爷抱抱,云瑾随后也做出同样的动作。   云初抱着两个孩子亲昵了一阵子之后,洗漱过后,这才来到饭桌边上,一家人一起吃晚饭。   等孩子吃完去睡了,虞修容低声道:“很危险吗?”   云初叹口气道:“常淑来被当场斩首,长孙无忌,李绩两人不再阻拦陛下的意图。”   “这么说,陛下赢了?”   “现在很难说,看以后的发展,裴行俭,李敬玄这一次算是把自己放到火上烤了。   我希望他们能够成功,可惜,裴行俭是勋贵出身,李敬玄是寒门出身,而且两人都不是心智坚韧之辈,很难扛得住那些压力。”   虞修容将菜碟子往云初面前推一下道:“吃点别的,不要光吃面前的。”   云初摇摇头,就再一次埋头吃了起来。   晚上休憩的时候,云初的眼珠子瞪得老大,怎么都睡不着,虞修容也睡不着,在那边翻来覆去的让云初更加没办法入睡了。   实在躺不住了,云初就披衣而起,一个人来到院子里瞎溜达。   长安六月的夜晚与白日一般的燥热,甚至是因为看不见太阳,让人更加的烦躁,烂怂大雁塔直挺挺的竖在空中,连星星都挡住了一大片。   虞修容跟着走了出来,坐在云初身边道:“这就是夫君以前说过的改革?”   云初点点头道:“没错,这就是你们熟悉的变法。”   虞修容吃惊的道:“变法会死人的。”   云初懒散的道:“常淑来就是第一颗人头,以后一定还会有很多人人头落地。”   虞修容道:“那就不要变法了,大家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是了。”   云初摇摇头道:“变法是死一批人,不变法就是整个大唐都没有了将来。   而我们的皇帝现在是一个高瞻远瞩的君主,他想让李唐的江山绵延万世,就算不能绵延万世,也想着多支撑几年。   再者说了,皇帝认为皇位可以万代一姓,官员则万万不能如此,你看,矛盾这就出现了。”   虞修容听了云初的话吓得一个激灵,云初搂住她的肩膀道:“我们家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跟他们不相干。”   “怎么可能会不相干?在大唐只有做官才是正途。”   “那就熬呗,现在的皇帝太强大了,没人能打的过……我们所有人的恐惧来源于皇帝,也来源于皇帝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他会做到什么程度才会停止。”   虞修容颤声道:“只要见到好处,皇帝就会一直做下去,就像是见到了一座金矿,不把金子全部挖出来不算完。”   云初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他以前的时候就见过很多这种操作,一个地方一旦发现某一个行业适合这里,就会全力以赴的发展这个行业,直到发展到尽头。   这就是官员们发展地方培育强势行业的原因,一棵树要比一地的草要好。   现在,皇帝准备挖一下寒门这座金矿了,他希望能够找出来一些新的寒门人才,用来取代那些根深蒂固的勋贵群体。   而这些寒门子弟,对他来说不过是韭菜而已,割了一茬还有新的韭菜长出来,最重要的是——韭菜根本就没有机会长成参天大树。   在李治最深沉的幻想中,此后,在大唐这片丰饶的土地上,只有一棵参天大树,就在这棵参天大树之下,整齐的长着一望无际的韭菜。   尽管六月天不是吃韭菜的好时候,这个时候的韭菜不但很老,还塞牙,但是,云初家的早餐便是许久不吃的韭菜盒子。   太阳升起的时候,长安城人又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昨夜的那一场可怕的朝会,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影响。   万年县的棉花全部被拔掉了,长安县的棉花也跟着拔掉了,在把农田深耕一遍努力曝晒的时候,也不知怎么的,万年,长安两县的田地里,爬满了虫子,各种虫子之多骇人听闻。   就连大马路上都爬满了软软的,五颜六色的虫子,随着车轱辘碾过去,道路上就会出现两道爆浆的车辙印。   有的虫子会爬进水里淹死,有些虫子会爬上树,并且很快吐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丝,将树叶子包裹起来。   因为虫子多,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多的鸟,它们铺天盖地般的在空中飞翔,一遍又一遍的吃着地上,树上的虫子。   跟天上的飞鸟形成明显对比的就是万年县,长安县饲养的大量的鸭子。   它们排成大队伍,从大地的这一头一路吃到尽头。   从虫子出现,再到一只虫子都看不见,只经历了短短的八天时间。   虽然大部分的虫子被鸟,鸭子给吃了,还是有一部分虫子成功的变成了茧,再过十来天这些虫子就会变成各种各样的蝴蝶,飞蛾,然后再到处下卵,继续酝酿下一场虫灾。   只有几只啄木鸟哆哆啄食着这些茧子,而这样的捕杀力度根本就不足以消除灾害。   其实这样规模的虫灾问题不大,数千年来,农耕民族就一直与这样的灾害共存,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云初就下令收购田间的树木,这些树木长在田地里,已经对田地没有半分好处。   长安县随即跟进,于是,在长安城外的原野上,已经是一马平川的模样。   带有虫害的树木收集多了,会影响今年的木炭价格,因为云初把这些树木,全部就地烧成木炭了。   于是啊,在一望无际的长安城外,就升起来了道道浓烟。   “云初在干什么?”当浓烟笼罩了长安城,被李治嗅到了烟味,就不悦的问道。   “万年,长安两县爆发了虫灾,云初下令把城外的树木都给砍伐干净了,如今正在烧炭。”武媚抱着李旦笑着回答。   “发现了虫灾,为何要砍树?”   “因为树上全是虫卵,如果不除掉,明年还会有虫灾,为了不浪费树木,他就把树木烧成木炭,算是没有浪费东西。   就连咱们长安八景之一的灞桥垂柳需要再过几年才能看到呢。”   “啥?他连灞河两边的垂杨柳都给砍了?”   “是啊,不砍的话,明年就成祸害了。”   “为了杀死虫子,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云初现在的行为跟陛下正在做的事情又有什么区别呢,想要办大事,投鼠忌器可不是陛下该有的心思。”   李治砸吧两下嘴巴道:“曲江……”   武媚抬头笑道:“曲江自然不会幸免,如今一棵树都没有了,反正陛下喜欢竹子,云初把竹子给陛下留下来了,您还可以继续砍竹子喂熊。”   “你说朕也需要干出云初这种脚痛砍头的事情来?”   武媚瞟了皇帝一眼道:“您面对的可不是区区脚痛,而是心腹之患。”   李治沉默片刻瞅着武媚道:“一切都是值得的是吧?”   武媚笑道:“您想砍树的之前,是不是应该先把工具准备好?”   李治点点头道:“那就让李义府回京吧,许敬宗迁中书令。”   武媚咯咯笑道:“您可想好了,开弓可没有回头箭。”   李治展开双臂道:“最近总觉得床榻不够宽大,睡眠之时总觉得逼仄狭小。”   武媚笑道:“陛下乃是真龙天子,曹阿瞒曾经说过:“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不论大小,都不过是陛下一念之间而已。” ###第一百九十五章 西域来的谎话精   万年县烧出来了很多的木炭,只是因为树木种类的原因,烧出来的木炭不好,轻飘飘的。   加上万年县这几年的煤炭用量很大,人们基本上不再使用不经烧的木炭了。   为了不让这些木炭砸在手里,云初就用这些木炭跟长孙冲换成了钢炭。   钢炭可是一个好东西,丢在地上能发出金铁交鸣之音,这东西非常耐烧,好一些的钢炭甚至比煤炭还要耐烧一些。   长孙冲家要大量的木炭自然是为了冶铁,虽然钢炭并不适合在冶铁的时候添加,只是因为长孙氏冶铁只要最好的材料,这才弄来了不少的钢炭。   这是一笔很大的买卖,同时也是云初正大光明占长孙氏便宜的一个行为。   长孙氏之所以会做这样的一场赔本买卖,完全是因为云初告诉长孙冲,许敬宗要害他们家。   别看只是一句话,长孙冲却非常的领情,毫不犹豫的把云初不值钱的木炭换成了价值很高的钢炭。   钢炭燃烧起来很少起烟,再加上非常的经烧,还没有异味,卖给宫门局老黄的价格很不错,反正都是李治的钱,用不着替他节省。   有了这一笔钱进账,云初在春天投入的棉花苗总算没有血本无归,多少收回来了一些。   只是今冬明春又要栽种大量的树木,也是很费钱的一件事,尤其是灞河两侧的垂柳,还需要重新修复。   当云初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了殷二虎的时候,云初就知道那个石国来的猛士巴格曼已经到了长安。   当云初看到靠在长安城墙下,用手抓着馕饼大嚼的高大西域汉子,就像是看到了一头狮子。   因为,他身上真的披着一张狮子皮。   狮子张开的大嘴里探出来一只黑漆漆的光头,炎热的天气里,他全身上下就这一张狮子皮遮羞,露在外边的手脚也是黑乎乎的。   如果不是因为看到他烟灰色的眼珠子,云初会以为这家伙就是一个昆仑奴。   见云初在看他,也毫无畏惧的盯着云初看,见云初的目光没有挪开,就把手里吃剩下的馕饼递给云初。   “就他一个人吗?”云初问殷二虎。   殷二虎道:“我们在凉州遇到他的时候,就只有他一个,没有随从,我们也打问过,他确实叫做巴格曼,同时试探过他的身手,确实配得上侯爷说的悍勇无敌。”   云初四处瞅一眼,就接过巴格曼递过来的馕饼用回纥话问道:“你是巴格曼?”   原本蜷缩在城墙下的巴格曼一跃而起,张开双臂就要拥抱云初,口中大声道:“我的兄弟,他们不准我进入长安城,我很想看看这座天堂之城,你能带我进去看看吗?”   云初笑着避开了巴格曼的拥抱,瞅着他那双烟灰色的眼睛道:“你是来长安城决战的吗?”   巴格曼大笑道:“是的,是的,有人给了我一袋金币,要我来挑战一只猴子。”   云初把身体稍微侧一下继续道:“你能找到那只猴子吗?”   巴格曼摇摇头道:“他们说不用找,到时候猴子会来找我。”   云初笑着将双手按在巴格曼的肩膀上,巴格曼的肩膀猛地向下一沉,腰背也塌了下来,只是到了这一步之后,这家伙暴露在外边的粗壮的大腿肌肉贲张,黧黑的双脚踩踏在大地上,身形不愿意继续下挫,云初按在他肩头的双手变成抓,抓住狮子皮,爆喝一声就要把巴格曼从地上提起来抡一圈之后再砸在地上。   却听得裂帛一声响,巴格曼的狮子皮竟然被云初抓裂,从巴格曼的身上裂开,巴格曼的身体依旧稳稳的站在大地上。   云初右脚提起,闪电般的在巴格曼的小腿,大腿,腰部,小腹,连续踹出去五脚想要化解他的力道。   巴格曼的左腿被踹的发抖,直到小腹挨了一脚之后,他再也坚持不住,左腿膝盖猛地跪在地上,云初右脚落地,以右腿为轴,左腿旋转抡起如同开山巨斧一般劈向巴格曼的脑袋。   巴格曼避开头颅,这一腿重重的劈在他的肩膀上,云初没有听到肩胛骨断裂的声响,反而听到了咚的一声,趁着左腿架在巴格曼的肩膀上,他的右腿蜷缩起来,右腿膝盖凶猛的撞向巴格曼的面门。   巴格曼的右臂探出挡在面前,只是过于仓促,没有用上力,被云初的膝盖撞在手臂上,手臂向后再撞到了他高耸的鼻子上,等云初身体向后翻转,再次落地的时候,巴格曼脸上已经开了花,尤其是鼻子,鼻梁骨的前半段塌陷了下去,血流如注。   云初把掉在地上的半块馕饼捡起来,掸掉上面的灰尘递给严阵以待的巴格曼道:“我打伤了你,所以,必须请你吃一只羊。”   此时巴格曼的狮子皮已经被云初撕成了两半掉在地上,而巴格曼浑身上下一根丝线都没有,就这样挺着男性象征站在长安城下。   巴格曼顶着大唐男人钦佩的目光,女子迷醉的目光,光着腚从地上捡起狮子皮递给云初道:“你还要赔我的狮子皮。”   云初微微一笑,将枣红马背上的防尘披风丢给巴格曼道:“这里是大唐长安,全世界最辉煌的城池,不穿衣服会被人当成野人看待的。”   巴格曼吐掉嘴里的血,裹上披风用手捏一下鼻子,被他的手臂撞扁的鼻子就恢复了原状,又从地上捡起一个硕大的羊皮水囊从里面倒出来一些水胡乱洗了一把脸上的血渍,对云初道:“有酒吗?”   云初把自己的酒壶丢给了巴格曼,只见这个家伙拔出塞子,就把云初那一壶足足有两斤的米酒喝了下去。   喝完之后,又把酒壶递给云初道:“太淡了。”   云初笑道:“有烈酒,走吧,我带你去参观一下这世上最壮丽的城池。”   巴格曼提起自己硕大的兽皮包裹,一点都不怀疑的跟在云初后面,进了长安城。   站在朱雀大街上,巴格曼的大嘴就再也没有合拢过,面对他这种表情,满长安的人没有谁觉得诧异,一个野人来到了长安,这是他们的基本表情。   殷二虎凑过来道:“侯爷,小心有诈。”   云初摇摇头道:“继续去找巴格曼,这个人不是我们的目标。”   在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云初带着巴格曼顶着烈日游荡了小半个长安城。   他带着巴格曼吃了一整支烤羊,带他喝了长安城最烈的杀毒药,带着他去洗了巴格曼平生最舒坦的一场澡,带着他去成衣铺子购买了最适合他穿的唐人的猎装,还带着他大中午的去打扰了长安城最美丽的舞姬,看人家跳舞,最后来到晋昌坊将大食堂里的美食彻底的品尝了一遍。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路过卖糖葫芦的摊子的时候,云初取了两串糖葫芦递给了巴格曼。   巴格曼一点都不怀疑的咬碎了糖葫芦,两口一串吃的极为愉悦。   眼看着前面就是云氏大宅的时候,云初回头看着巴格曼道:“那里面住着一些我最在意的人,所以,你不能进去,你远来是客,而我,也已经尽到了做主人的礼数,所以,现在,你该去你要去的地方了。”   巴格曼疑惑地瞅着云初道:“我的朋友,我在这座城池里,只认识你,而你还打破了我的鼻子,扯破了我的皮子,无论如何,你都该带我去你家里,接受贵宾一样的招待。”   一道细细的渔网从上方罩下来,在半黑的天空中几不可察,渔网照在了巴格曼的身上,他疑惑地道:“这是啥?”   云初道:“是一种桑蚕丝编织的渔网,这种东西除过坚韧之外,没有别的好处,用来抓人很不错。”   “我不是你的朋友吗?”巴格曼丢掉手里的包袱问云初。   云初摇摇头道:“我很想把你当成朋友,可是,你却想的是如何杀了我。”   巴格曼沉吟片刻道:“好吧,我是来杀猴子的。”   云初见张甲带着不良人已经收网了,就淡淡的道:“按照石国的规矩,我请你吃肉,喝酒,给你好衣衫,听曲子,看美女,你就该帮我办一件事才好回报我的好意。”   “我不是巴格曼,我叫卜浪子!”(回鹘长辈对晚辈的称呼,一般用于男子。)   云初瞅着这个狮子一样的男子道:“你是谁的卜浪子?巴格曼的?”   卜浪子摇摇头道:“不是的。”   云初围着卜浪子走了一圈道:“西域十国中,以石国人最擅于骗人,那里的人常说,石国人能骗的苍鹰落在地上,所以,我没有办法相信你说的话。”   “我是卜浪子,我从不骗人。”   云初叹息一声道:“从我们见面到现在,你至少骗了我三次,骗了饭店老板一次,酒楼歌姬一次,欺骗那个舞姬与你睡觉一次,还骗了成衣店老板一次,最后还偷偷拿走了人家的一件衣衫。   所以,你是一个谎话精,是一个真正的石国人。”   卜浪子双手抓住了渔网准备撕扯。   就听云初道:“你这样做只会割伤你的手,什么作用都起不到。”   “我听说你们唐人才是天底下最大的骗子,在西域骗我们的女人,牛羊,还骗着我们帮你们打仗,石国人不骗人,你放开这个东西,我们再好好地论一下。”   云初对卜浪子道:“你这是第四次骗我了。”   话音未落,就听卜浪子大吼一声,身上的肌肉坟起,就要扯破渔网,可惜那些细细的丝线耐不住这样的力气,迅速钻进了肉里,痛的卜浪子哇哇大叫。   眼看着渔网被收紧,云初瞅着被渔网包裹的紧紧的卜浪子对张甲道;“交给雁九,我想知道真相。” ###第一百九十六章 说到底还是利益攸关   西域来的这个巴格曼,或者卜浪子是谁并不重要,云初想知道的是不是西域那边发生了什么唐人不知道的变化。   西域很大,面积甚至超过了整个中原。   在那一片广袤的土地上,因为人烟稀少的缘故,在某些地方发生的一些不为人知的小的波动,大唐人一般是不知道的。   这就造成了唐人在西域的被动局面,每一次当西域人精心谋划的事情发生之后,唐人只能匆匆进行反击,永远只能被动的防御。   在西域居住十余年并长大的云初很清楚,普通的西域人从出生下来,就注定是一个牧人,或者一个牧女,或者是一个战士,或者是一个生育工具。   因为从来没有读过书,他们可怜的一点教育也是来自于父母族人的口传心授,问题在于——他们的父母跟族人跟他们一样都没有什么见识。   西域人基本上没有太多的知识,经验积累,因为他们的知识积累往往会因为族群的覆灭而出现断层,然后不得不继续遵从胜利者教授的道理,时间长了之后,他们也就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一个受过教育的唐人待在西域部落里会让他产生极为强烈的认知上落差,因为,那些人往往会把一些极度荒谬,极度错误的道理当成哲理去遵从,去实践。   族长的大脑基本上就是整个族群的大脑,族长的行为基本上就是整个族群的行为。   他们的生活方式更趋于蚂蚁跟蜂群,而不像是一个完整的人类社会。   叛乱这种事他们可以在一瞬间作出决定,同样的,投降这种事他们也可以在一瞬间决定。   至于叛乱的后果他们是不考虑的,只想着叛乱时期得到的那一点好处。   同样的,投降的后果他们也不怎么考虑,只想着利用投降获得赦免,至于别人愿意不愿意赦免他们,这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因为天高皇帝远,加上部族的约束力又非常的差,导致律法这个东西在西域没有诞生的土壤,即便是学别人有了一些律法,也没有多少人去遵从。   所以呢,西域人非常的自由,天老大,地老二的在西域的荒原,草地戈壁,沙漠里游逛,就是总吃不饱肚子,衣服总部够穿,牛羊的数量总是不够,而人死的也非常的快,且毫无征兆。   这样的环境就铸造了他们乐观的天性,以及面对艰难困苦生活时强大的忍耐力。   云初见过十天不吃饭,依旧脸上带着笑容的西域人,见过被砍掉双腿之后,依旧到处爬以吃牛粪为生的残疾战士,他也见过因为生孩子被别人用木棒碾压肚皮,最后连内脏都碾压出来的产妇……   所以,在面对西域人的时候,唐人能采取的策略不多,一般情况下,先不问青红皂白殴打一顿之后,再好好地说话,效果要比开始好好说话,要强一万倍。   如果不能让他们恐惧,那么,你收获的只能是满嘴的谎言。   西域人说谎是天生的,是他们在生活中向野兽学来的,比如老鹰,狼,狐狸……等等,他们认为谎言是一种谋生的手段,与道德无关,当然,此时的西域人还没有诞生出道德这种观念出来。   汉人从大自然中领悟的是超出自然现象的道理,西域人从大自然中领悟的是谋生的本领。(参考书目《西域通史》余太山》。   所以,云初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被殷二虎发现的巴格曼就是巴格曼,同时也不相信这个巴郎子不是巴格曼。   就像有两匹狼想要合作吃掉落单的人一般,一头在明处,一头在暗处,至于谁在明处,谁在暗中这可说不定,狼群的分工还没有这么精细,一定是谁有机会,谁就是出手的那一匹狼。   云初现在把一匹狼关起来,那么另外一匹狼就不得不现身了。   至于会不会出现好几匹狼组成的狼群,云初也不能确定,不过,西域人在长安本就是官府重点关注的对象,藏不住的。   总之,来几匹狼,就抓几匹狼就是了,这里是长安,是云初自己的地盘,他不觉得会出现狼灾,就算出现,云初也有剥掉所有狼皮当褥子的决心。   回到家里的时候,看到老猴子在正带着娜哈,李思云瑾他们一起吃鸡,云初就放心了。   从散乱的荷叶上取过一只鸡腿,不等放到嘴里,就听到云瑾撕心裂肺的嚎哭声。   云初拿着鸡腿不解的看着众人,方才明明看到他们在相互谦让这根鸡腿,没人吃他才拿起来的。   “这是你儿子的策略,他早就看中这根鸡腿了,所以就拿着鸡腿谦让一圈,让每一个人都明确放弃吃这根鸡腿的权力,他才会把这根属于他的鸡腿放下,吃别的,等他吃完手上的,再吃这根鸡腿,不但能吃得多,还能获得每一个人的夸奖,说他是一个谦让的好孩子。   现在,你把这根鸡腿拿走了,让孩子好不容易树立的好模样没有了。   你罪大恶极!”   云初看看哭的撕心裂肺的儿子,讪讪的放下鸡腿,可是,云瑾哭的更大声了。   看样子他刚才拿走的不仅仅是鸡腿,还有这孩子唾手可得的夸奖,现在,鸡腿回来了,夸奖则没有了。   “这段时间你就留在家里带孩子,哪里都不要去,等我把事情处理完毕了,你再到处跑。”   老猴子一边啃着鸡脖子一边点点头,他现在已经很唐人化了,年纪大了之后,就开始听晚辈的安排了。   晋昌坊就是云氏的城,在这座城池里,每一个居民都是云氏的眼线,在刘义把事情吩咐下去之后,外边的人想要无声无息的靠近云氏大院,基本上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因为人人都成了保卫者。   这样严密的防卫,绝对不是许敬宗用部曲把家包围起来的保卫方式能比拟的。   这一点在以往防范飞贼的行动中已经有了具体的表现,且成果惊人。   老猴子吃了一块鸡皮道:“别耍心眼,西域来的人心眼实诚,而且走的还是正大光明的武士比武途径。”   云初看了老猴子一眼,他就是西域骗子的祖宗,平生对外人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实话,现在却说西域人心眼实诚,看样子,老猴子发起狠来连自己都骗。   “如果他们不打算用武士手段,偏偏要用计谋呢?”   老猴子抬头看一眼云初,从娜哈手里拿走手帕擦一下满是油渍的手对云初道:“这都是你的事情,我不管,无论如何,你都要等巴格曼打一场的。”   云初笑道:“我告诉过你,背靠长安城,我天下无敌。”   老猴子又漫不经心的道:“所有的麻烦都来自今年二月大唐皇帝在瞰羯城设立的大宛都督府。   大宛都督府的都督刘长卿问治下的康国,米国,石国讨要良马两万匹,并且必须于今年九月缴纳齐全,如若不然,斩国王首级。   他的这一举动,在昭武九姓的国家中引起来了很大的变数,一些希望国王死掉的当权者,极力阻挠国王给大唐贡献良马,继而达到弄死国王的目的。   我的事情也跟这件事有关。”   云初惊诧的瞅着老猴子道:“你也希望石国的国王死掉?”   老猴子点头道:“这是自然,他不死掉,你妹子如何扩大的我在石国的势力呢?”   云初回头看看坐在石桌边上给侄子侄女分鸡肉的娜哈,低声道:“娜哈应该没有这个雄心壮志吧?”   老猴子撇撇嘴道:“娜哈有,不信,你问问。”   云初就对娜哈喊道:“娜哈,你想要石国吗?”   娜哈不解的道:“我要玉石,不要石头。”   老猴子跟着喊道:“娜哈,你想要更多的牛羊,马匹跟骆驼吗?”   娜哈立刻喜笑颜开的道:“要,要啊,一定要。”   老猴子宠溺的瞅着娜哈,还朝她招招手,等娜哈再一次拿着鸡肉块分肉的时候,老猴子这才对云初道:“现在,你是不是也想弄死石国的国王石福林?”   云初点点头道:“好吧,难道说我只要弄死巴格曼就能弄死石国的国王石福林?”   老猴子道:“是在长安城附近的昭武九姓族群的见证下杀死巴格曼,这样才算是符合石国以‘战笼’立国的规矩,远在石国的人才能否决国王给大唐贡献良马的建议,无论如何,过程都必须走。”   云初想了一下道:“如今,大唐境内的昭武九姓大多聚居在凉州,蓝田县也有,曲江里也有一支,也就是说,我必须在这些人的围观之下亲自动手杀死巴格曼才算数?”   老猴子眨巴眨巴自己烟灰色的眼睛,点点头道:“确实如此。”   云初抬起头看着巍峨耸立的大雁塔,轻笑一声道:“万年,长安两县将开一场专门属于昭武九姓商贾的大卖场,在这个大卖场里面,他们可以尽情的交换货物,采购货物。”   老猴子长叹一声道:“如此一来……所有来自昭武九姓的人,都会变成瞎子。” ###第一百九十七章 武媚的高光时刻   公平战斗对于一个官员来说是毫无意义的,甚至是一个成熟官员最鄙薄的一件事。   因为他们的天职就是团结绝大多数人,去镇压一小部分有不同意见的人。   所以,以多打少,以优势压制别人的劣势本就是他们最擅长的事情。   这样做,远比他们自己出手去打击敌人要有效率的多,而且,胜利的概率也大的多。   云初目前的武功很高,放眼长安也是数的着的悍勇之士,即便如此,云初依旧不愿意跟一个不相干的人走进一个巨大的笼子里战斗。   跟一个叫做巴格曼的人决斗,对云初来说是一件很小的事情,甚至不值得一提。   而大宛都督府发生的事情却让云初警惕起来了。   如果刘长卿他们真的杀了几个不愿意贡献良马给大唐的王,按照老猴子他们现在干的事情来看,那些国家立刻就会分崩离析,而分崩离析之后的结果,便是好不容易被安西都护府压制住的战火,将再一次熊熊燃烧。   云初相信,老猴子此时此刻要做的事情就是趁着西域战火纷飞,从中大捞一笔。   按照老猴子一向喜欢借势的做法来看,这一次在大宛都督府那一带的某些人应该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   可惜,老猴子不愿意告诉他。   不告诉就不告诉吧,反正大唐人目前为止并没有把西域看成自己的家园,在绝大多数大唐人眼中,玉门关以内的国土,才是家园,至于玉门关外边的,不过是大唐人的狩猎场。   裴行俭已经来找过云初两次了,每一次云初都托词不在,避开了裴行俭。   人人都知道裴行俭想用手头的这件事把自己送到吏部侍郎这个位置上,同样有这个想法的人还有李敬玄。   裴行俭之所以要来找他,就是希望云初能在他的带领下干好皇帝要他做的事情,废黜勋贵们的荐举权,建立县学来提升寒门子弟的学问,最终让他们成为可以与勋贵子弟一决高下的有学问的人。   这明显是要把万年,长安两县变成他裴行俭的试验基地。   云初不愿意当裴行俭的阶梯。   但是,如果裴行俭再来一次的话,云初不想见都要见一次面了,在大唐,如果拒绝别人三次求见,基本上就算是与此人割袍断义了,以后也就不用有什么交集了。   云初不愿意被裴行俭利用,却也不想从此与裴行俭分道扬镳。   万年县,长安县继续在晒地,消毒,除虫,这是很普通的三项工作。   可就是这普通的三项工作,却在曲江形成了一道奇景——百鸟朝凤。   万年县,长安县虫子多,鸟儿自然也就多,百姓们为了给土地消毒,就在荒草长出来的功夫,割断之后晒干就地焚化,算是把田地都给烧了一遍,也属于除虫的一种。   大面积的焚烧田野,造成的另外一个结果就是大批大批的鸟儿聚集到了没人敢点火烧地的曲江。   从六月十四日的清晨开始,就有百十只长尾巴的雄性雉鸡蹿进了曲江的光明宫,而且是成群结队的从窗户大开的光明宫中穿堂而过。   穿过光明宫之后,也不远远的飞走,就栖息在曲江宫苑里高大的树木上。   就在宫人们准备把这些雉鸡驱逐走的时候,被武媚喝喝止了,还当着前来恭贺她诞下龙子的朝廷命妇的面说,这些鸟儿是她的客人。   还赏赐了一顿鸟儿吃的宴席,就在那些雉鸡争夺武媚赏赐的种子宴席的时候,外边又飞来大群的斑鸠,咕咕咕的叫着从宫墙外边飞了进来,加入到了啄食种子大宴的行列里来了。   然后就来了一大群红嘴巴乌鸦,乌鸦来了原本喜欢围绕着大雁塔飞翔的鸽子也来了。   随着鸟儿数量的增多,天空中也出现了大群大群的猛禽,随着猛禽的增加,就有更多的鸟儿开始向曲江宫这唯一有树木遮挡的地方。   因为平时总是拿着弹弓打鸟,同样带着娜哈,李思前来为皇后恭贺的虞修容多少能认出来不少的鸟。   当她看到白琵鹭、小天鹅、大天鹅、鸳鸯这些鸟也纷纷飞进了曲江宫,就吃惊的合不拢嘴巴,第一次对抱着李旦站在宫门口冷静如初的武媚钦佩不已。   武媚见客人来的多了,有增加了几桌种子宴席,不仅仅如此,还号令曲江宫的武士们不得伤害她的宾客,还派人弄来好多稻谷,随意的洒在曲江宫……   此时曲江宫附近就彻底的成了鸟儿的天堂,在青天之上飞翔着金雕、白肩雕、鹊鹞、白尾鹞、黄爪隼、红脚隼、灰背隼、红隼、燕隼这些猛禽,它们不时地从高空飞掠而下,捉住自己的猎物之后就再次振翅高飞。   在这些猛禽之下,鸺鹠、画眉,八哥,红雀椋鸟,麻雀等小鸟惊慌失措的乱飞,一时间,曲江宫的鸟鸣之声压制住了乐工们奏响的音乐。   武媚将李旦交给宫人,自己提着裙子一步步地走上曲江宫的凉阁。   在天空中猛禽的压制下,一些慌不择路的鸟儿竟然窜到了武媚的身边,啾啾的叫个不停。   武媚抬头瞅着那些正在捕杀椋鸟,麻雀的猛禽,居然指着高空道:“不得无礼!”   也不知道是不是武媚的这句话起了作用,原本慌乱的到处乱飞的椋鸟,麻雀们竟然在半空中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集团。   它们乌压压的在半空中飞翔,随着不断有小鸟加入这个队伍,空中的小鸟群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它们不断地在空中上下翻飞,变换着队形,即便是有猛禽钻进了这个大集体里,也被各种小鸟弄得头昏眼花,不得不逃出鸟群区域。   几只,几十只,几百只小鸟没什么,当十余万只小鸟集合成队伍之后,它们在空中的心态就有了很大的变化,一会如同乌云,一会儿如同巨象,一会儿有会变换成龙形,凤形,可以说,只要愿意牵强附会,这时候的小鸟们组成的图案说成啥都成。   而官员老婆中间,最不缺少的便是敷衍趋势,拍马溜须,牵强附会之徒。   也不知是谁家的夫人第一个拜倒在地,高呼:“百鸟朝凤,百鸟朝凤啊,这是天大的吉祥之兆,皇后乃是真凤转世,这些鸟是来朝拜皇后这只真凤凰的。”   随即在一阵鸟儿造成的嘈杂声中,那些命妇们纷纷拜倒,一些妇人甚至哭着,喊着,想要靠近武媚,有的白发苍苍的老妇甚至还想用手触摸武媚的衣裙,好沾一点凤凰的贵气。   虞修容见左右女子都跪拜了下去,自己也只好坐在地上,想要让娜哈跟李思也有样学样,却发现娜哈跟李思这两个孩子竟然站在原地,张大了嘴巴瞅着眼前的奇景发呆,至于朝武媚跪拜,娜哈既然不跪拜,李思也不会。   好在前来祝贺武媚诞下皇子的命妇实在是太多,再加上曲江宫本就是由精致的亭台楼阁水榭组成,这些东西本就高高低低的错落有致,还真得没有人发现谁跪与不跪。   就在这个时候,闻听曲江宫发生了变故的李治匆匆赶来,阴沉着脸看了看漫天的鸟雀。   朝百骑司都督左春看了一眼,左春心领神会,转身离开,片刻功夫之后,一队甲士出现在曲江宫,他们张弓搭箭,随即就有百十枝羽箭飞向高空,这些羽箭带着刺耳的尖啸,堪堪飞到最高,就轰的一声炸开,百十枝雷火箭在半空中炸开,湛蓝的天空中立刻就出现了百十团黑烟。   首先感受到威胁的猛禽们四散飞走,那些在天空中变幻着各种形态的小鸟在没有了威胁之后,也四散飞逃。   而半空中传来的巨大爆响,也把曲江宫里的鸟雀们吓得四散奔逃。   原本站在高处的欢喜的看着鸟雀的武媚,在看到那些飞上高空的雷火箭的第一眼,面色就阴沉似水。   无数的鸟雀飞出曲江宫宫墙,渐渐地除过留下一地的鸟屎之外,连最先飞来的雉鸡们也不见了踪影。   李治并没有给武媚解释什么,见鸟群散开之后,就径直走了,让那些还跪在世上的命妇们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武媚低声道:“平身吧。”   众人这才缓缓起身,一个个心头都在打鼓,亲眼看到了帝后不合,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虞修容带着娜哈跟李思离开曲江宫之后,虞修容瞅着手上的金钗愣神,脑子里依旧是漫天的鸟雀来给武媚祝贺的场面。   “这不算什么!”娜哈的声音唤醒了虞修容。   “我跟哥哥在天山见过更大的鸟群,哥哥说那是小鸟们集合在一起抵御大鸟呢。”   虞修容连忙左右看看,发现只有自家的马车在慢吞吞的往城里走,其余人家的马车早就跑的不见了踪影,看样子,她们准备在第一时间把自己在曲江宫的见闻,说给自家的丈夫听。   很明显,这里面的含义很深,不光是百鸟朝凤这个现实,还有皇帝驱赶走了属于皇后的高光时刻。   娜哈见虞修容依旧有些迷糊,就对她道:“回去问我哥哥不就知道了嘛,他什么都知晓,就算他不知道玄奘大师也一定知道。”   虞修容瞅着娜哈道:“这样的场面人造不出来是吧?”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大唐是一个爱情的国度   云初在听了虞修容向他复述百鸟朝凤整个过程之后,他就对虞修容道:“老天都在成全武媚。”   虞修容道:“可她已经是皇后了呀,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云初笑而不语。   此时此刻,没有人会认为武媚还有更进一步的雄心壮志,说给谁都不信,即便是李治也不相信。   说起来,李家的人从李渊开始都是非常幸运地,至少在讨老婆这件事上是非常幸运地。   大唐的开国皇帝李渊,早年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他出生于北周的一个贵族家庭,七岁时袭封唐国公。   因为隋文帝皇后独孤皇后是他的姨母,所以他的事业蒸蒸日上。   但李渊能成为李唐开国皇帝的主要原因是他有三个好儿子,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   这些儿子都是李渊的第一任妻子窦皇后所生,这个窦皇后也非常不同寻常。   她是定州总管神武公窦毅与北周襄阳长公主的女儿。当她年轻的时候,她被舅父周武帝宇文邕在皇宫里抚养,非常疼爱她。   她因劝诫周武帝亲近和亲的突厥公主而受到周武帝的称赞,认为她年纪虽小,却有风非凡的见识。当时名将长孙晟的哥哥长孙炽认为,像窦氏这样优秀的女子,一定能教出优秀的孩子,所以劝说长孙晟为年幼的长孙氏与唐国公家结下姻亲。   经过严苛的“比武招亲”,李渊最终“雀屏中选”,后来成为未来的唐高祖李渊。   李渊的老婆窦氏,与李渊结婚后,夫唱妇随,他们彼此深爱着对方。   窦氏在皇宫里长大,熟悉政治,喜欢读史书,还擅长书法。   这对年轻夫妇无事可做时,就在书房舞文弄墨,窦氏模仿她丈夫的笔迹,甚至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窦氏李渊有四个儿子:李建成、李世民、李玄霸、李元吉,和一个女儿平阳公主,嫁给了柴绍。   因为有这四个儿子跟历史上第一个以武侯之礼下葬的女儿,无赖子李渊从此拉开了煌煌大唐的序幕。   成了家天下的盖世典范。   自从窦氏去世之后,李渊就开启了自己的色魔模式,但是,直到他驾崩,他也只有一位皇后——窦氏太穆皇后,死后葬于同一个墓穴。   完成了自己生同床,死同穴的愿望。   当历史又来到了李世民面前的时候,这个家伙在十五岁,胡子都没长全的时候,着一身红衣,抱着一对大雁,迎娶了发小的妹妹长孙氏。   在那个盲婚哑嫁的时代,有几人像李世民那么幸运,能够提前知道自己的新娘,见过自己的新娘,并且两小无猜般的生活?   小新娘长孙氏只是十三岁,和李世民这个小新郎一样稚气未脱。   两个半大的孩子总是特别容易相处起来。   也是那一年,李世民的母亲去世,在李世民在旁边侍奉汤药,不离身旁,深夜伤心的时候,是这个小新娘一直陪着他。   也是那一年,小新娘的舅舅被流放。李世民就像她昔日陪伴他一样,安慰自己的小妻子。   在短短十余年人生里,难免觉得这一年充满了别离的痛苦,但你们就是彼此的安慰。   李世民十八岁,跟随父亲去了太原,十六岁的长孙氏跟着他一起去。   在李世民决定进行命运的赌博的时候,长孙就在李世民身边,并且坚定地支持自己的丈夫进行命运转换。   李世民十九岁,成为了秦王,短短一年,他不但要变成大人,还要做人上人。   这种快速成长的经历,世间少有,必然会出作出很多错误的事情,心情也会格外的迷茫,可是,有一个人可以理解李世民,那就是长孙氏。   因为她和李世民一样,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从唐国公二公子的夫人,变成了秦国夫人、赵国夫人到秦王妃。从管理一个家到管理一个府,再到皇室家眷。而她一点也没落在李世民后面,和他一起成长。   李世民二十岁时,十八岁的长孙氏生下了第一个孩子,他们一起第一次成为父母。   李世民二十二岁,就被封为了天策上将,功高盖主。长孙氏也不过二十岁,她不但是孩子的母亲,管理整个秦王府,她还帮丈夫周旋整个后宫,成为李世民与父亲李渊之间关系的润滑剂。   李世民二十七岁,悍然发动玄武门之变。   她二十五岁,娘家能用的人全部出动,她自己也站在李世民身边,做他最可靠的后盾。   当尉迟恭连进三步逼皇帝退位的时候,长孙氏以一介女子之躯在第一时间披甲入宫,血洗大唐皇帝的后宫,斩杀所有对新皇不利的人,斩断后宫与外界的联系,让李世民没了后顾之忧。   李世民登基为帝,开始理政,长孙氏后宫主政,彻底放权,再也没有过问过朝堂之事。   还以妻子特有的温柔在李世民生气的时候,安慰他。在他失控的时候,稳住他。   只要长孙氏在,李世民一定会好好的,就是那个善于纳谏,谦虚谨慎,同时又勇猛无敌的唐太宗。   长孙的早死,可能是大唐在那个时期最惨痛的损失,这样的她离开了,临别前种种,还是想的是这个国家。   长孙氏与李世民一样,她志在千里,胸襟万里。   人生一知己,足以慰风尘,李世民得到了。   钟子期能听懂俞伯牙的琴,他死了,伯牙绝弦,长孙逝去之后,李世民对于情爱之心也死了,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无情的帝王。   长孙氏和李世民是琴瑟和鸣,不仅仅是他的妻子,是他的伙伴,他的战友,他的爱人,他的亲人,他的知己。   所以,在长孙氏去世之后,李世民给她冠以一个女人能得到的最大最优评价——文德皇后!   李治之所以坚持要废掉王皇后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王皇后在死去的窦皇后,长孙皇后面前,连一只草鸡都算不上。   这才是李治坚持要废黜掉王皇后的主要原因,更是李治为何不顾伦常,不顾满朝反对之声,宁可得罪自己的顾命大臣舅舅也要迎娶武媚的原因所在。   他希望自己的爱情也能像祖父,父亲一样成功,他也希望自己的皇后就像祖父,父亲的皇后一样,可以给他最大限度的帮助。   当然,他更加希望自己的皇后跟自己是真正的一体,不论是在哪一个层面上。   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武媚真的是李治理想中的皇后,唯一的麻烦就在于,武媚有些用力过猛了。   李氏皇朝的皇帝很喜欢追求完美无瑕的爱情,直到李隆基彻底的把这个故事玩砸才算结束。   一个没有厉害皇后的李唐皇帝就算不得一个好皇帝,这在李唐历史研究中算是一个不大的共识。   李隆基之所以会遇到渔阳鼙鼓这样的事情,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他的皇后除过会洗澡,会跳羽毛舞之外,屁用不顶,没有起到拾遗补缺的作用。   虞修容听完云初讲述完毕了李唐前两代皇帝的爱情经历,非常的吃惊,拉着云初的手道;“女子很重要吗?”   云初笑道:“比你想的还要重要。”   “所以你想都不想的就娶我是因为我是一个好的贤内助?”   “狗屁的贤内助,我见你第一眼贪图的可是你的美色,看到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谁还管你会不会持家。”   虞修容翻一个白眼道:“我就觉得你当初就是贪图我的美色,孙婆婆说以色娱人不得长久,我就读了很多书,又打问了很多操持家务的办法,最终才变得这么完美。”   云初连连点头,既然这婆娘这么认为,那就这样认为好了,人吗,能高兴一时就高兴一时。   当云初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准备看李治的笑话的时候,一个宦官骑着马来到云家,说,皇帝召见。   虽然不知道皇帝找自己何事,云初还是急匆匆的骑马进了皇城。   等他在太极殿偏殿见到皇帝的时候发现,偏殿里还有很多人,其中一位冲着他淫笑的人,竟然是当初被他撵出长安的大名鼎鼎的鸟贼李客师。   除过这个鸟贼之外,还有大唐御兽监的使者,以及司天监的好几个穿着官服的道士。   看到这几个人在,云初立刻就知晓,皇帝喊他来还是为了武媚百鸟朝凤的事情。   这件事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皇帝想要重现百鸟朝凤这样的盛况,找鸟贼就很合适,李客师这个家伙虽然也是大唐的悍将,同时还是李靖的亲弟弟,可是,在玩鸟这件事上,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这个家伙可能不通人性,但是,却非常的通晓鸟性,只要出去打猎,左边手臂上就会站立一只鹞鹰,右边肩膀上会站着一只硕大的产自陇西的大紫胸鹦鹉,这只鹦鹉还经常口吐人言。   今天,这只鹦鹉就乖乖地站在年过八十岁的李客师肩膀上,见云初进来了,就立刻扑腾着翅膀大叫:“狗贼云初,云初狗贼……”   云初瞅了一眼鹦鹉,鹦鹉立刻闭上嘴巴,装作若无其事的在李客师的脑袋上啄几下。   人老了之后就不值钱了,尤其是李客师这种昔日的悍将,在上了年纪之后,加上对新皇没有任何贡献,在云初这种新贵面前,几乎没有说话的余地。   云初并没有因为这只鹦鹉闭嘴就放过它,抬手从李客师的肩头摘下那只鹦鹉,就把它揣袖子里去了。   李治安心的挼着巨熊的耳朵,对臣子们之间的小动作装作没看到,轻声道:“说说,百鸟朝凤是怎么回事?”   平日里出现百鸟朝凤这样的事情自然是祥瑞,人人都要歌功颂德吹捧一阵子的。   现在,皇帝不怎么相信这是祥瑞,那么,这种百鸟聚集的场面就不过是一道奇观而已。   李客师一直想把自己的鸟从云初的袖子里拯救出来,可惜,年老体弱再加上心中害怕,竟然不敢向前,闻听皇帝问话了,就连忙道:“不过是群鸟集群觅食罢了。”   李治不置可否的瞅着司天监的道士官员们问道:“怎么,天象上有什么说法?”   司天监官员连忙回答道:“紫微宫无恙,天府宫无变化,(皇后宫为天府宫)唯有北极之地出荧惑。”   李治又问御兽监的官员:“能重现百鸟朝凤的大场面吗?”   御兽监的官员回禀道:“长安,万年两县为了灭虫灾,伐光了这两县的树木,又翻耕土地,让虫卵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无所遁形。   因为食料丰沛,鸟儿自然就会聚集,鸟儿多了,却没有多余的树木栖身,恰逢曲江宫树木繁茂,而万年,长安两县又开始焚烧田中草木除虫,鸟雀自然投身曲江宫。   臣等以为,只要具备这几样条件,重现百鸟朝凤的场面不难。”   李治瞅瞅窗外的太极宫道:“可否在太极宫重现?”   御兽监的官员们为难的道:“启禀陛下,太极宫中与万年,长安两县一般,一棵树都没有,筑巢引凤才是关键。”   李治瞅着云初问道:“平日里你的废话最多,今日哑巴了?”   云初摇晃着脑袋道:“微臣啥都不知道,陛下尽管吩咐,微臣必定办的妥妥帖帖的。”   李治哼了一声道:“你想说东宫里草木繁茂,正是筑巢引凤之所是吗?”   云初闻言瞪大了眼珠子道:“微臣可没有这样说。”   李治冷笑一声道:“你就是这么想的,既然你们都这么想,那就如你们所愿,在东宫内再现百鸟朝凤的场面,也好让朕告知那些无知百姓,这不过是天地常理罢了,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祥瑞。   去办事吧。”   说完话,就起身离开,原本蜷缩在皇帝脚下的巨熊也一扭一扭的跟着离开了。   几个人里面,以李客师的爵位最高,却数云初的品级最高,众人见皇帝走了,自然要在这两人中间挑选出来一个话事人。   李客师嘿嘿一笑,对众人道:“既然陛下发话了,我们作为臣子的就遵照执行便是了。   云初,你依旧在万年,长安两县放火,余者,听老夫的安排。”   司天监,御兽监的官员齐齐的把目光落在云初身上,他们觉得还是听云初这个正五品上的官员的话比较靠谱。   却听云初朝李客师施礼道:“如此安排最好,我这就去安排在田野里放火的事情。”   说罢转身就走,李客师在后面喊道:“把老夫的陇客还给我。”   云初阴鸷的回头瞅了李客师一眼道:“别占了便宜还不知好歹,你私自回长安这笔账我懒得找你算,还真得以为某家好欺负不成?”   李客师想起自己曾经跟云初作对的后果,就果断的闭上了嘴巴,就像云初说的那样,只要自己这一次把皇帝安排下来的差事办好了,说不定就能问皇帝讨回来一些丢失的土地跟待遇。   云初回来之后,召集了温柔跟狄仁杰一起商讨李治重现百鸟朝凤现象的目的,在把事情的经过描述了一番之后,沉默许久的温柔道:“皇后的权力很大,已经大到了让陛下担忧的地步了。”   狄仁杰笑道:“陛下开始拉拢太子殿下了,这真是咄咄怪事。”   云初笑道:“长孙氏最近意图拉拢太子殿下,为太子殿下所拒绝,太子殿下名言,他只与长孙氏是亲眷关系,余者,在他父皇春秋鼎盛至极,他不愿意参与,破坏天家的亲密关系。”   温柔大笑道:“有一个知道隐忍,克制,并且孝顺的太子,对我们这些指望太子的人来说,是一件好事,最好,我们的太子殿下可以一直保持这种不骄不躁的心态。   李义府人还没有回到长安,奏疏却已经抵达了长安,他建议陛下,为了革除勋贵们独大的场面,应该把朝廷五品以上的官员统统纳入“仕人”。   他对仕人新的解释是——仕人的职责是入官场辅佐朝纲,治理国家,是国家政治的参与者。   五品以下的官员以及读书人统称为士人,也就是说,只要是读过书的人,且取得一定成绩的读书人便可成为士人。   这就是李义府提出来的新的策略,针对勋贵士族的推恩令。   他想通过扩大士族阶层的方式来减少士族阶层的的权力,提高寒门的地位与权力。   本明显,这是一个治标不治本的权宜之计,因为对于扩大后的士族阶层,在全大唐百姓中的占比实在是太低了,仅仅是读书人便算士人这一条,长安县有口四十六万,能被算作士人的不足三万。   这还是长安这种京县,如果推诸荒僻野县,百不足一都是正常的。   以前受到优待的不过是极少数的勋贵,百姓还能承受的起,现在增加了无数的寒门士子,一旦朝廷提高这些人的待遇,不出二十年,大唐又会多出一个新的阶层。   这对勋贵们影响不大,然而,最后这些士人受到的优待造成的负担,还是会落在百姓身上。”   狄仁杰瞅着温柔道:“这虽然是权宜之计,却也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不这样又怎么办呢?   除非你们有办法让全大唐的百姓统统成为士人,这一点你们觉得可能吗?”   不论是温柔,还是狄仁杰都不约而同的不想谈到皇帝家的事情。   最终,他们还是把话题放到了即将进京的李义府身上,还认为这才是当务之急。   云初多少有些失望,因为即便是温柔跟狄仁杰在面对皇帝的时候,也没有生出什么反抗之心,只愿意在规则允许的范畴中,来制衡一下皇帝。   这是没办法的一件事,直到目前为止,李治人家依旧算是一个很好的皇帝。   自己没有穷奢极欲,没有满世界的搜刮美人享用,更没有像杨广一样耗费国家财政去满世界巡游,只要地方上有灾祸,就会很通情理的免除受灾地的赋税,并且还会安排常平仓开仓放粮。   至于军事上,更是李治本人的荣耀所在,边地的百姓丢一只羊,边军们就会给他从隔壁异族人手中夺回来十只,边地的百姓要是不小心丢一个,边军们就会穷搜当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实在找不到,就会假定是被异族人给害了,异族人必须交出一个或者几个凶手抵命,如果不交出来,那就用全族的命去抵。   李治的不讲理绝大多数都表现在异族人身上,少部分表现在勋贵们身上,至于国内百姓,李治是很多很多年以来唯一愿意跟百姓讲道理的皇帝。   就因为李治是这样的人,才会出现大宛都督府随便就勒索人家两万匹良马的事情。   这种事情在各个都督府很常见,御史言官们也对这些事情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他们知道,大唐域外的事情,就算送到皇帝案头,皇帝的第一判断依旧是唐人有理。   这样的诉状送到皇帝案头还不如不送,一旦皇帝开始过问这件事情了,对异族人来说,后果比申诉前还要严重十倍不止。   唐人优先原则,在大唐国内,国外,已经形成了普遍的共识。   这就在大唐造成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边关地的百姓普遍比关内的百姓还要富裕一些。   尤其是去了西域的百姓,他们往往在西域苦劳几年之后,就能带着在西域赚到的钱回到故乡,成为当地有名的富家翁。   于是,这些年跟随着西域商队跑西域的唐人越来越多,尤其是万年,长安两县的百姓更是如此。   皇帝要求万年,长安两个县的百姓们把已经烧过一遍的地又烧了一遍,虽然是在劳民伤财,可是,除虫效果真的很不错。   为了防止曲江宫再出现百鸟朝凤的场面,李治下令把曲江宫里的树木砍的一棵不剩,美其名曰是为了防止虫灾,在这件事上,皇家要体恤百姓,不能留着那些树,给百姓们来年种植庄稼留下后患。   李弘来找云初,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一个破鸟群聚集事件,就能在他父皇,母后之间划出来一道鸿沟。   如果他父皇不喜欢母后被群鸟包围,父皇大可以弄一个百兽朝觐的戏码。   御兽监里有的是珍禽异兽,犀牛,鳄鱼,大象,狮子,老虎,巨熊,巨狼,豹子都不缺,只要用鞭子狠狠地教训了那些野兽之后,他父皇大可以站在百兽群中接受百兽膜拜。   云初摇晃一下脑袋,将脑袋里刚刚形成的画面从脑海中甩出去。   想想就知道,李治站在一群战战兢兢地野兽中间,野兽们在御兽监的人的鞭子的驱使下,战战兢兢地向皇帝行礼,是多么脑残滑稽的场面。   这样的画面,就算有史官跟秘书监的人美化,流传到后世之后,也只会成为大唐历史上最大的一个笑话。   “你不要参与,这是你父皇跟你母后相爱的见证,以后传出去会成为一段嘉话的。”   “我怎么觉得更像是一个笑话?”   “男人喜欢一个女人的时候往往会干出很多没脑子的傻事情,而且不管这个人是多么的英明神武也没有用,该做傻事情的时候一样会干出傻事情。   事后清醒过来的时候,他都不敢相信这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然而,事实证明,他真的做了,而且做的傻极了。这种事不会因为是谁而有什么例外。”   “你说这是因为我父皇喜欢我母后而干出来的傻事情?”李弘斜睨着云初,对于师傅说的这句话,他连一个字都不肯相信。   云初摸着李弘圆圆的脑袋瓜道:“如果以后你父皇跟你母后之间有什么解释不了的事情的时候,你大可认为这是你父皇跟你母后之间在相互表达爱意就成了。”   “我父皇要是把我母后弄进冷宫里呢?”   “傻子,那是一种爱。”   “要是我父皇要把我母后弄死呢,就像是对付以前的王皇后那样呢?”   “那也是一种爱,就是有些变态就是了。”   李弘长久的看着云初,又过了好长好长时间才低声道:“你的意思是说,即便我母后要死了,我也要继续装傻,认为父皇跟母后之间还是有爱意的吗?”   云初笑道:“作为儿子,你必须认为你的父母是相爱的,同时,也必须认为他们都是爱你的。   在父母之间站队的做法是最愚蠢的。”   “师傅,你不仔细解释一下这样做的原因吗?”   云初拍拍李弘的脑袋道:“不解释,也没有办法解释,因为,你身上留着他们两人的血,如果你没有办法偿还这些血肉,就最好按照我说的去做,一辈子都不要憎恨父亲,或者母亲。”   李弘低声道:“我难道就不该有好恶吗?”   云初笑道:“如果你是普通的孩子,当然允许有自己的情感,不过,你将来是要做皇帝的人,最好按照利弊来选择情感,就目前的状况来看,你以后能超越你父皇的唯一可能性就在于——仁。   大唐金戈铁马了这么多年,到了你登基的时候,天下应该可以真正的平安了。   那个时候,施行仁政,施行仁术,真正做到以仁者之道来教化天下。”   李弘不解的道:“王霸之术不成吗?”   云初笑道:“王霸之术已经被你父皇走到了尽头,而王霸之术的尽头,便是仁者无敌。”   李弘道:“如果我对他们仁,他们对我不仁怎么办?”   云初大笑道:“仁者无敌的意思就是,你在施行仁政,仁术的时候,大家一定会乖乖承认,接受你的仁政,你的仁术,并且一定会以同样的仁来回报你的好意。   不存在你对他们仁,他们却对你不仁这种事。”   李弘跟着笑道:“师傅说的对,仁政,仁术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东西,我会好好的考虑,学习什么才是我的仁政,仁术,尽量的用好这些手段。   师傅,明天李客师要在东宫聚集长安飞鸟,你去不去围观?”   不等云初说话,给他们两人端水进来的哪哈道:“不能去,到处都是鸟屎,可脏了,我还看到有鸟拉屎在皇后身上,还有头发上。”   云初岔开话题道:“我给你们的那只鹦鹉还在骂我吗?”   哪哈果然被这个新鲜的话题吸引过去了,得意的道:“现在,那只鹦鹉喜欢说恭喜发财,我教的可好了。”   李弘在一边大笑道:“说错一句话,就拔掉一根羽毛,即便那只鹦鹉是扁毛畜生,当一根根带血的羽毛被拔下来,也自然知晓那些话能说,那些话不能说了。”   云初道:“那就好好的养,毕竟,那只鹦鹉也算是一只很不错的鸟。”   等哪哈走了,李弘就问道:“有些话不能让哪哈知道吗?”   云初道:“太残酷的事情最好不要让她知道,她只要快快活活的过一辈子就可以了。”   “师傅为何不这样护着我,我也想快快活活的过完这一辈子。”   “你做梦比较好一些……”   云初与李弘的谈话总是这样的轻松愉快,一些应该让李弘知道的道理,就在这种轻松的类同朋友一样的谈话环境中被云初灌输给了他。   许敬宗,李义府,上官仪这些人会告诉他书本上的知识,云初会把书本上的很多知识具象化之后,再告诉这个聪慧的太子。   云初从来不告诉李弘该做什么,只告诉他该如何的选择,虽然有时候他选择出来的不一定都是对的,却一定是对他最有帮助的。   这一次太子前来云氏,是为了送那些已经红透了的辣椒,第一轮红透的辣椒数量很大,云初拿出很大一部分去籽的红辣椒做成了各种各样唐人最熟悉的酱,剩余的,红艳艳的铺满了云氏的院子。   李弘在欺负了哪哈,惹哭了李思,拿云瑾兄妹当沙包在柔软的棉花包里丢着玩耍了一阵之后,就前呼后拥的离开了云氏。   这个小小的少年的成长速度是惊人的,到了现在,哪哈已经打不过李弘了,同时,这个孩子在外人看来,变得更加安静,更加的平和,越来越像是一个儒家典籍描述的君子。   就连武媚都承认,自己的儿子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小小君子。   当然这都是武媚看不到李弘打败哪哈,扭着她的胳膊要她认输的凶恶模样的评价。   也是看不到李弘用脚勾着李思的屁股,用力把她甩到棉花堆里的淘气模样的评价。   更是他看不到李弘,云初,温柔,狄仁杰四个人打牌的时候,相互算计,相互挖坑的无耻模样后给出的评价。   明天东宫要重现百鸟朝凤的场面,云初想不去都不成,其实,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云初一定不回去的。   他非常肯定的认为,凡是明天破坏了武媚百鸟朝凤祥瑞的人,一定会被武媚牢牢地记住,并且永久的嫉恨。   纵观史书,武媚一辈子都走在报复跟被报复的道路上,给过她帮助的人,她不惜百倍报答,给过她伤害的人,她从来都是要报复回来的,而且,同样是百倍报之。   所以,云初准备在明天的时候,尽量的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到极限。   雁九那边传来了消息,那个自称卜浪子,连名字都没有的石国骗子终于把他知道的所有事情都招出来了。   云初来到万年县地下大牢的时候,这里灯火通明,正在凶猛燃烧的松明发出噼里啪啦声响。   在光明的甬道中间,雁九显得更加矮小,那些看到云初到来,就立刻高呼冤枉的罪囚们,显得非常激动。   云初很是想不通,这些明明已经在公堂上供认不讳,且作案事实清楚的家伙们为何在这个时候还要喊冤,这明明就是毫无作用的。   “闭上你们的臭嘴!”随着矮小的雁九一声怒喝,狭长的甬道监牢里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云初来到距离他最近的一间囚牢,瞅着里面一个满脸都是胡须的汉子道:“我记得你叫周三郎是吧?”   汉子惊喜的连连点头道:“正是小民。”   云初又道:“我还记得就是你为了两贯钱的纠纷,勒死了你的兄长,淫辱了你的嫂嫂是吧?”   周三郎立刻摇头道:“冤枉啊,小民没有勒死自己的兄长,更没有淫辱嫂嫂,都是里长,坊正他们冤枉我。”   云初点点头,转身对雁九道:“既然他觉得自己是冤枉的,那就再审一遍,务必不能冤枉一个好人。”   雁九冷笑一声道:“街坊们抓到他的时候,他还光屁股趴在他嫂嫂的身上,一只手还抓着带血的柴刀架在嫂嫂的脖子上,另一手按在他嫂嫂胸乳上,看到的人不下十人,其中就有两个不良人,这要是还有冤情,才是老天不长眼。”   云初深深地瞅了一眼周三郎,对雁九道:“那就再核对一遍口供,再审一遍。”   雁九嘿嘿笑道:“上一次过审的时候,有些刑具还没有用到,他就一五一十的招供了,这一次我尽量把没有用到的刑具用全乎了。”   周三郎闻言,立刻抓着监牢栏杆大叫道:“我不伸冤了,我没有冤枉……”   雁九大怒,伸出一只铁钩就准确的勾住周三郎的嘴巴,喧闹声立刻消失。   云初朝甬道监牢轻声道:“还有谁觉得自己是被冤枉的,可以随时提出来,本官会再审一遍。”   甬道里鸦雀无声。   云初又说了一遍,甬道里再无一人喊冤,这才对雁九道:“我们去看看那个卜浪子。”   雁九这才松开钩子,盯着周三郎看了一阵子,就在前面带路,去刑讯室看那个憨厚的卜浪子。   路过那些死囚牢的时候,云初心中一点波澜都没有,他确信这些人之所以会被关在死囚牢里等待秋后问斩,都是有必死的原因的。   万年县在审判一个人为死刑的时候,是极为谨慎的,法曹那一关要经得起询问,县尉那一关同样要经得起问责,最后才上报大理寺,再由大理寺审核一遍,这个罪囚才会被关进死囚牢待斩。   对于一般的罪责,云初允许有人情出现,但是,死罪,万年县一般不会轻易裁定这个罪名,一旦被裁定为死罪,那么,这个人就只有死路一条,就算皇帝下达了大赦天下的旨意,这些人也会在旨意开始执行之前被斩首。   没有说皇帝大赦天下,将犯下死罪的罪囚放出去继续祸害百姓的道理。   云初跟着雁九来到刑讯室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还在用嘴巴吐泡泡的卜浪子。   “这人叫做苏莱曼,会说大唐话,不仅仅会说,还会写,他的父亲是石国的执政官苏日狄,曾经在贞观二十年的时候以石国使者的身份来大唐朝贡。   此次前来,谎称石国第一猛士巴格曼的名头以做生意的名义进入了大唐。   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吸引一个叫做石磐陀的人的注意,希望这个石磐陀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好方便暗中潜入大唐的巴格曼与石磐陀决斗。   如果石磐陀不出来,他就亮出自己石国使者的身份,向大唐朝廷提出要求,要求石磐陀遵守石国的规矩,参与一场“战笼决战”。   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审问出巴格曼的行踪,不过,以我估计,这个人就算不知道巴格曼在什么地方,却一定知晓如何找到巴格曼。   只要县尊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问出来。”   云初来到还在吐泡泡的苏莱曼跟前,瞅着他无神的烟灰色眼珠道:“石磐陀老了,拿不动刀子,也比不了武了,他推荐我替他参加这场战笼比武。   现在,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话吗?”   雁九见云初在问苏莱曼,就高高地跳起,双脚狠狠地踩踏在苏莱曼的肚子上,只听噗的一声,苏莱曼的嘴巴里喷出一道满是泡沫的水柱,飞起两尺高之后,就重重的落下砸在苏莱曼的身上。   “我给他灌了不少的肥皂水,上下都灌了,还添加了不少的辣芥,吐出来就好了。”   雁九轻声给云初解释道。   云初瞅着面色入场的苏莱曼道:“他的反应并不是很大嘛。”   雁九嘿嘿笑道:“可能是灌的次数多了,他也就适应了,不过,就是如此,这个谎话精的嘴巴里还是没有多少实话,刚才给您禀报的这些消息都是小的一点点从嘴巴里抠出来的。”   云初摇摇头,再次看着苏莱曼的眼睛道:“别强撑了,来这里的英雄好汉多了,他们都毫无例外的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   苏莱曼张张嘴,一只硕大的泡泡出现在嘴巴上,雁九贴心的戳破泡泡,就听苏莱曼用沙哑的声音对云初道:“石磐陀不过是一个老和尚,你为何要这样帮他,你如果愿意帮助我完成这一场比试,我给你一千匹骆驼。”   云初闻言笑了,对雁九道:“好好问,你们这些狱卒的创收机会来了,他能拿的出来一千匹骆驼来贿赂我,我相信,他可以动用的骆驼一定超过了三千匹。”   苏莱曼闻言大叫道:“我是石国的使者,已经派人在大唐鸿胪寺报备过,你不能杀我。”   云初微微笑了一下,低声对苏莱曼道:“每年来大唐鸿胪寺报备的使者不下两千人,被狼叼走,或者被强盗杀死,坐船沉没,病死,饿死的使者有很多。   就算你死在这个地方,我可以向你保证,绝对没有一个唐人会过问此事。   苏莱曼,你的名字如果加上默罕默德的前缀的话,听起来就很高贵,而且还带着强烈的大食风情。   说说看,你一个大食国背景的人,不远万里也要杀掉一个老迈的和尚。   说说看,你们想干啥?” ###第一百九十九章 长安一日   《史记·西南夷列传》:“滇王与汉使者言曰:‘汉孰与我大?”   汉使者笑而不答。   汉成帝和平年间,夜郎王兴同胁迫周边二十二邑反叛汉王朝,被汉朝牂柯太守陈立所杀,夜郎也随之被灭。   对如今怀中有炸弹的大唐军人来说,大唐国境之外的国度皆是夜郎国。   唐人不知晓大食国到底有多大,只是约莫认为,应该有两个州那么大吧。   他们的人马应该有十万之多吧。   大家都不怎么关心这些,他们只知道不管大食国有十万军队还是更多,都不要紧,反正迟早都会被大唐边军杀掉。   国家越是强大,他们对外边的世界就越是不关心,一年来两千个使者前来朝贡,还是有一千八百个使者前来朝贡,都没有什么关系,可能有两百个国家被大唐军队给灭掉了吧……反正大唐军队就是专门干这个事情的。   被人无视,这让在石国一向骄横习惯了的苏莱曼非常的不适应,也是他憎恨大唐以及大唐人的原因。   他以为披上一件狮子皮制作的衣衫,就能让唐人把他当成一个英雄来对待,可是,看到他的唐人只会认为他是一个奇怪的乞丐。   云初款待了他,当他认为自己的身份终于获得承认的时候,想着用自己不烂的三寸之舌与聪慧的大脑与这个唐国官员达成一些交易,最终轻易地弄死石磐陀。   云初却直接把他送进了监狱,遭受了他闻所未闻的刑具的折磨,人家对他说的话一个字都不相信,他们只相信严刑拷问下,自己吐出来的那些真实的片段。   在云初听完了雁九的禀报之后,就准备离开,苏莱曼大声嚎叫一下。   云初以为他认输了,要全盘托出了,结果,苏莱曼只是咆哮了一声,然后就把嘴巴紧紧地闭上。   雁九笑眯眯的对云初道:“县尊,刚才呢,他已经想投降了,只是又被他的自尊把投降的意识给逼迫回去了,明天……小的再伺候他一天,他就应该会变得乖巧,我发现这个家伙其实很有当弄臣的特质。”   云初点点头就离开了,他不用赏赐雁九,只要把这座死囚牢装满死囚,就是对他最大的奖赏。   天蒙蒙亮的时候,长安城外的原野上再一次被浓烟笼罩,这是万年,长安两县最后一次给田地里增加草木灰了,等这一趟草木灰增加完毕,人们就要开始大面积的播种秋粮,栽种白菜,圆白菜,圆葱这些高产作物了。   曲江宫里一棵树都没有,显得光秃秃的,虽然曲江里荷叶田田,莲花盛开,武媚暴怒的心情没有丝毫的好转。   今天,是皇帝在东宫重现百鸟朝凤场面的一天,怀抱小小的李旦,拖着刚刚会走路的李显,母子三人离开阴凉的宫殿,站在那一日百鸟朝凤的高台上看波光粼粼的曲江。   春嬷嬷大着胆子举着一顶伞盖,帮助她们母子三人遮蔽头上炽热的太阳。   武媚凶狠的看着春嬷嬷道:“你觉得我很可怜吗?”   春嬷嬷害怕的眼中蕴含着泪水,却倔强的举着伞盖没有离开,就是双腿在颤抖。   武媚低声咆哮一声,她知道她如果再呵斥一下这个蠢女人,她就会被吓得尿出来。   “你们都是瞎子吗?就没有一个人过来替一下春吗?”   随即就有膀大腰圆的专门给皇后撑伞盖的宦官跑过来,战战兢兢地从春嬷嬷的手中接过伞盖。   武媚见春嬷嬷还没有离开,就呵斥道:“还不快滚,难道要尿在这里吗?”   春嬷嬷抱头就跑,再不走,她真的会被吓尿的。   当春嬷嬷坐在净桶上痛快的排泄的时候,心中却被得意的念头塞得满满的。   今天这一趟冒险很有意义,至少证明,皇后殿下没有杀自己的意思,同时,也让皇后寝宫里的那群贱货们看清楚了,谁才是皇后殿下最喜欢的宫人。   万年县,长安县烧野火的烟火气终究还是传到了曲江宫,武媚瞅着天空中升腾起来的淡淡的青烟,就对回到她身边的春嬷嬷道:“去云家走一趟,问问他是不是要跟本宫作对?”   春嬷嬷连忙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女子给皇后的奏表道:“这是蓝田侯夫人写的奏表,上面说,陛下勒令万年,长安两县在今早烧野。”   武媚眉头微微皱起道:“这件事不是云初做的?”   春嬷嬷连忙将奏表放到武媚眼前道:“蓝田侯夫人说,是一只鸟贼的主持此事。”   “鸟贼?”   武媚稍微思量一下顿时勃然大怒道:“李客师?”   春嬷嬷随即就把虞修容的奏表收起来,这东西不好给太多的人看到。   武媚怀中的李旦可能察觉到了危险,大声的嚎哭起来,武媚将李旦交给乳娘,抖抖袖子对春嬷嬷道:“起驾东宫,我们再去看看百鸟朝凤的奇景。”   云初举着伞站在辣椒地里无聊的摘着已经完全成熟的辣椒,在他头顶上,李客师似乎把全长安的鸽子都给召唤到这里来了,这些鸽子也不落地,就在看空中盘旋,引诱猛禽们前来吃它们。   就像御兽监的官员们所说,百鸟朝凤其实就是一个食物链被扭曲的结果。   尤其是当秦岭里的猛禽都被这群肥肥的鸽子吸引来之后,原本被浓烟熏得到处跑的鸟雀们就往草木繁盛的东宫这边涌过来。   东宫很大,自从贞观十七年李承乾被废黜太子之位后,这里一直空着,即便是李治成为太子后,也基本上没有在这里居住几天。   直到李弘被正式册封太子之后,这里才算是有了一些人烟。   东宫被废黜了十二年之久,这里的好多树木早就长成了大树,再加上李弘又喜欢在东宫里种地,所以,在长安,这里也算是一个草木葱茏的场所。   再加上李客师早在两天前又在地上撒了很多的秕谷,这里的鸟雀本身就多,在被城外的烟火熏一下,大群的鸟雀就被吸引到了东宫。   鸟雀多了之后,鸟屎就开始雨点般的往下掉,导致云初举着的雨伞上时常能听到噼里啪啦的声响。   眼看着鸟屎落在辣椒田地里,云初叹口气,以后,东宫绝对是养不成鸡了,这么多的鸟,带来鸡瘟是必然的事情。   李治得意的坐在亭子里眼睁睁的瞅着东宫被无数的鸟儿糟蹋,没有感到惋惜,反而哈哈大笑。   李弘就站在他爹的身边,也对东宫里的鸟儿指指点点,笑逐颜开,很像是一对父子恶霸。   李客师这时候非常的来劲,站在鸟群底下,身上沾满了鸟屎,还得意的将大把大把的秕谷抛向半空。   在他的身边摆放了无数的鸟笼子,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鸟儿,即便是嘈杂的鸟鸣声,也遮掩不住他得意的大笑声……   武媚是悄无声息进入东宫的,他来的时候,李客师的手上站立着一只硕大的红腹锦鸡,正在李客师的指点下,朝皇帝煽动它五色斑斓的翅膀,让李治得意的大笑不断。   说起来,这种红腹锦鸡除过小了一点,头上没有花冠,否则跟传说中的凤凰差别不大。   看着这只雄性红腹锦鸡被李客师指挥着向李治不断低头施礼,云初赶紧低下头继续寻找没有粘过鸟屎的辣椒,因为云初发现武媚的眼眸中已经开始冒火了。   “皇后你看,没有什么百鸟朝凤,不过是鸟儿饿极了,前来找朕讨食吃而已。”   武媚看一眼漫天飞舞的鸟群笑道:“妾身也是靠着从陛下这里讨食吃,才能活到现在呢。”   李治哈哈大笑道:“一想到那一日皇后的头上,衣衫上沾染了许多鸟屎,朕就忍不住想笑啊。”   武媚笑道:“不过是一场欢喜而已,陛下却非要戳穿妾身的一点小心思。”   李治笑道:“天空中没有龙吟,没有龙行云布雨之前,这种百鸟朝凤的把戏还是少一些为妙。   武媚叹一口气朝着李治施礼道:“妾身明白了,以后不会再有什么百鸟朝凤的把戏了。”   李治见武媚落寞的坐在一边跟泥雕木塑一般,就忍不住道:“不过是夫妇间的一场玩闹而已,你说是不是啊?”   武媚在脸上堆起笑容,转过头对李弘道:“弘儿,你说呢?”   正在专心瞅着画师绘画的李弘头都不抬的道:“母后既然喜欢这些鸟,待孩儿绘制下来之后,再找高手匠人将画作变成刺绣,必定绚烂异常,就挂在母后的寝宫里,这样,就能时时观看了。”   武媚怒道:“不过是一场把戏,你把它绘制下来做什么呢?羞辱你母后吗?”   李弘这才抬起头看着母亲道:“做儿子的羞辱自己母亲?这可不是你儿子能干的出来的事情。”   武媚越发的暴躁,站起身踢了李弘一脚道:“这样做还不算羞辱你母后吗?”   李弘痛的揉着小腿吸着凉气道:“好,好,好,就算孩儿羞辱了母后,母后有气,尽管朝儿子身上撒就是了,反正当母亲的打儿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武媚闻言怒火更甚,抬起手就噼里啪啦的朝李弘没头没脑的打了过去。   李弘只好抱着头直挺挺的站在当地,接受母亲不断地往他身上发泄怒火。   见皇后在打儿子,李治毫不在乎,心情似乎更好了,还端起一杯竹叶茶慢慢的啜饮起来,一只脚却踩在巨熊肥厚的肚皮上,神情悠然。   武媚抽打了李弘一阵之后,就看着李治道:“把李客师交给我。”   李治闻言哈哈大笑道:“本身就是留给你的,你也不要一味的把怒火撒在弘儿的身上,这不划算,那可是你生的,你看看,他的脸都被你打肿了。”   李弘凑过来冲着武媚笑道:“孩儿体壮如牛,母后若是还不开心,儿子还能坚持。”   武媚看着李弘有些红肿的脸有些懊悔的道:“你怎么不知道跑的?”   李弘诧异的道:“小杖受,大杖走,母后这连小杖都算不上,孩儿为何要跑?   这还是母后第一次打孩儿,孩儿欢喜还来不及呢。”   说着话就露出贱兮兮的笑容去拉武媚的袖子,被武媚闪开,看的李治哈哈大笑。   武媚冷笑一声道:“滚开!”   天上的小鸟们再一次受到了猛禽的威胁,不得不结群自保,看着天空中的鸟群变幻出来的各种形态,李治笑道:“终究是狐假虎威罢了,挡不住那些猛禽的侵袭。”   武媚道:“弱小的时候,使用什么样的手段都是可以理解的,只要能成功就好。”   李治道:“联合于一体,即便是能吓退猛禽于一时,却无法持久,终究还是命丧猛禽之口的下场。”   李弘在一边笑道:“群鸟如同六国,猛禽如同强秦,六国聚,则六国存,六国散,则六国亡。   先生们的教诲果然不虚。”   李治笑道:“我儿从中看出治国理政的法门来了吗?”   李弘道:“许太傅常说,读死书,不如不读书,李太傅也说,世上之礼需要添加时间这个因素之后才能去看,如果不随着时间一起看的话,无异于刻舟求剑。”   武媚瞅着李弘道:“你大伯少年时期也是难得的少年英杰,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被太宗皇帝委以监国重任,他每一次都能很好的完成太宗皇帝交代给他的军务,政务。   可是,待到年长之时,他的秉性大变,从一个温柔平和的储君,变成了一个阴鸷暴虐的叛贼,期间的变化不过区区五年而已。   你觉得你能这样长久的英明下去,不重走你大伯的老路,继而让你的父皇,母后伤心,失望吗?”   李弘抬头笑的极为灿烂,一手拉着父亲的手,一手拉着母亲的手道:“孩儿笃定的认为,父皇会长久的教训孩儿不至于走上歧途,母亲也会长久的照顾孩儿直到孩儿性子稳定下来。   这一点,是我大伯所不具备的。”   李治性子本就清冷,可能受不了儿子跟他过于亲密,就松开手道:“好了,百鸟朝凤不过如此,从今往后,地方上就给朕少报一些奇奇怪怪的祥瑞。   皇后,这里就由你来善后吧,顺便把这些腌臜的鸟群驱散,好好地东宫全都被这些扁毛畜生给弄脏了。   回头拨款一万,好好地修整一下。”   说完,就起身离开了亭子,在宦官们的护送下带着巨熊就离开了东宫。   武媚,李弘两人等皇帝离开了东宫,就不约而同的将凶恶的目光落在等着接受赏赐的李客师身上。   “母后,李客师这个鸟贼还在等着母后赏赐呢。”   武媚咯咯笑道:“我儿以为母后该如何赏赐这只鸟贼?”   李弘阴狠的笑道:“丹阳自古出雄兵,这不是一个可以随意封赏给人的地方。”   武媚道:“那么,该交给谁来处理此人呢?”   李弘道:“孩儿以为许太傅就是极好的人选。”   “为何是许敬宗呢?云初不就在辣椒地里藏着呢吗,你不是跟他一向亲密吗?”   李弘道:“云初不过是一介武夫,再了不起通晓一些治民之术,此人必须保持住刚正不阿的品性,不能把他弄成一个阴毒的性子。   毕竟,治民之前首先要治官,官员都立身不正,如何治民呢?   所以,许太傅是最好的人选。”   “为何许敬宗是最好的人选,我儿说道,说道。”   李治瞅着母亲的眼睛道:“因为他足够老,因为他足够自私,也因为他这个人足够不要脸。”   武媚咯咯大笑道:“看破莫要说破,否则会寒了老臣心。”   李弘笑道:“母后其实并不在乎。”   武媚笑道:“就像刚才你父皇说的那样,只要足够强大,做很多事情的时候,就可以不用考虑别人的心情。   现在,把云初叫过来,你去夸奖李客师跟司天监,御兽监的人几句,把今日的事情了解。”   云初眼看着武士们再次向天空射出了雷火箭,等鸟群惊慌失措的离开,就丢掉手里的雨伞,此时再看东宫,到处都是斑驳的白色鸟屎,虽然不太臭,却让人有想呕吐的欲望。   云初用袍子兜着满满一兜子红辣椒,傻了吧唧的来到武媚的面前,施礼之后,就等着人家问话呢。   “你很有能耐吗?”武媚见到云初一副农夫的模样,毫不客气的质问。   云初的眼珠子转了两圈道:“臣生性愚钝,还请皇后殿下明示。”   武媚又道:“生性愚钝?”   云初瞪大了眼睛道:“陛下称谓微臣为二百五,窃以为再贴切不过了。”   “那么,你来告诉本宫,再现百鸟朝凤场面是谁的主意?”   “李客师!”云初毫不犹豫的指向被太子李弘夸奖的洋洋自得的李客师。   “你倒是干脆,还把自己摘了一个干净,怎么,办了好事,连赏赐都不想要了?”   云初低着头道:“微臣即便是生性愚钝,也晓得这根本就不是一件好事,不敢求什么赏赐。”   “你看人家李客师,可是得意的很呐。”   云初瞅瞅不远处的李客师抽抽鼻子道:“臣以为他绝对高兴不过三天!”   武媚笑道:“你说错了,他只能高兴今天一天。”   云初施礼道:“英明莫过于皇后殿下。”   “本宫记得,这句话一般是对陛下说的,怎么,今天用在本宫身上了?”   云初咧嘴笑道:“只要有用就好,微臣决定以后把这句话见人就说,至少不得罪人。”   “无耻!”   “位卑官小,无可奈何罢了。”   武媚靠近云初,一股暗香传来,云初忍不住向后退一步,武媚似笑非笑的从他兜着的袍子里拿了一根辣椒道:“你把这东西称之为宝贝?”   云初道:“辣椒这东西,在无知者眼中,就是毒药,是无用之物,在知晓辣椒的智者眼中,这里的每一个辣椒都是黄金,是无价之宝。”   “大胆,敢说本宫是无知者?”   云初抬头瞅一眼武媚似笑非笑的脸,再次低下头道:“臣说错话了,皇后殿下自然是睿智之人,怎么可能是无知之辈呢?”   武媚再次向前一步,那股子该死的香味再一次萦绕在云初的鼻端,他已经没办法后退了,再后退就要掉后边的水池里去了。   “陛下春秋鼎盛之年,你却选择太子为自己的基业,就不怕下注过早了吗?”   因为两人站的很近,明明武媚是一个生了好几个孩子的老女人了,云初的心却莫名其妙的噗通,噗通的跳个不停,抬头的时候,在看到武媚那张几乎没有多少岁月痕迹的脸,更是紧张,一时间居然忘了回答。   武媚轻启朱唇道:“说说,问你话呢。”   云初收摄心神连忙道:“皇后殿下还记得初游晋昌坊的旧事吗?”   武媚点点头道:“你当时一身绿袍,站在一群红袍人紫袍人中间甚为醒目。”   “皇后娘娘将哭闹的太子交到微臣怀里,等太子进入了微臣的怀抱,太子就不再哭泣,且喜笑颜开。”   “就因为这?”武媚有些失望。   云初低头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妙不可查,而婴儿之心最是明净通透,他们不知道何谓利弊,只是一心往自己喜欢的人身边靠,既然太子殿下那个时候就与微臣亲厚,有这样通透明净的关系,微臣何必再去寻找其它呢?”   武媚瞅着云初道:“可惜了,等太子成长起来,不知还需多少年。”   云初笑道:“微臣志不在荣华富贵,只在乎长安,在乎这座城,穷我一生之力,只要能把长安建设成微臣幻想中的模样就足够了。”   武媚叹息一声道:“不出八年时间,洛阳将成大唐神都,长安再无往日的耀眼辉煌。”   云初淡然一笑道:“没关系,微臣只要把长安治理的足够好,长安依旧是我大唐的中心。”   武媚笑道:“人力有穷时,大势在洛阳,你想让长安胜过洛阳,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云初露出一嘴的大白牙笑道:“有愚公移山的美誉在前,微臣还不敢妄自菲薄。”   武媚有些不死心的道:“留在长安,区区一个长安留守将是你此生能达到的巅峰。”   云初高兴地俯身施礼道:“正如了微臣所愿。”   “不知长进的东西!”   武媚可能很生气,说话的时候连口水都喷出来了,云初明显感觉有几滴口水喷到了自己脸上,假装不查,继续用手兜着袍子,不言不语。   李弘夸奖完李客师他们之后,就过来了,武媚就向后退了一步,她也不愿意在儿子面前表现出跟其余男人很亲近的模样。   “母后,李客师谢过母后赏赐,明天,就能让许太傅动手了吧?”   武媚凌厉的看了一眼儿子,又对云初道:“他还真得什么事情都不瞒你!”   说完话,就甩甩袖子急匆匆的走了,毕竟,没人喜欢长久的待在一个满是鸟屎的地方。   李弘何等人也,早在他夸奖李客师的时候,眼睛的余光就一直瞅着这边,他母后平时待男子历来是远在三千里之外,即便是面对许敬宗,李义府这些心腹的时候,也是一副高高在上模样。   今天跟师傅站在一起的时候,却步步紧逼,两人身体相距不过两步之遥,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喜欢我母后?”   李弘直接发问。   云初瞅着武媚远去的背影道:“全大唐人都喜欢你母后,也必须喜欢你母后。”   李弘点点头道:“我也觉得我母后挺好的,不过,她只适合我父皇,换一个人,将死无葬身之地。”   云初大笑道:“你李氏一族就是靠着层出不群的强大主母才能有今天的威势。”   李弘想了一下太穆皇后,文德皇后,以及自己母亲的为人以及做派,点点头道:“你说,我上哪里去寻找一个跟我母后一样厉害的妇人呢?”   云初叹息一声道:“你运气不好,我觉得可能没有。”   李弘乐观的道:“我是太子,可以发动全天下去找,总会找到的。”   就在云初跟李弘两人闲聊的时候,春嬷嬷匆匆的走了过来,跟太子见过礼之后,就对云初道:“皇后说:金媃筎归云初了,让他找出其余几样他需要的宝贝。”   说完话,就从云初兜着的辣椒堆里抓了一把辣椒走了,或许,她以为被云初都重视的东西,应该非常的美味才对。   “她也不告诉我金媃筎在哪里,没头没尾的。”   李弘鄙夷的看着云初道:“我不相信你不知道金媃筎如今在太医院里。”   云初正色道:“在你父皇跟母后没告诉我之前,我是不知道金媃筎在太医院的甲字第七号病房的。”   李弘抱着脑袋道:“你没必要谨慎到这个地步吧?”   云初大笑道:“你给我记住,道理要常用常新才是谋生之道。”   李弘目送云初远去,不知为何他眼前总是出现母后跟云初站在一起的模样,甚至觉得他们站在一起的样子,比云初跟虞修容站在一起的样子更加的和谐……   想到这里,李弘就用力的甩甩脑袋,把这个大不敬,大不孝的念头甩出脑袋。   云初当然知道金媃筎就在太医院,他早就想跟金媃筎接触一下,问出辣椒的出处。   但是呢,就像他跟李弘说过的一样,皇帝跟皇后没有准许他接触金媃筎之前,他不能靠近。   金媃筎进入太医院已经有十几天了,这说不定就是一个很大的陷阱,云初不想冒这个险。   离开了已经被鸟屎糊满的东宫,云初快马加鞭就绕着城墙进入了皇城。   急匆匆的进入太医院之后,却发现贺兰敏之正带着他的顿珠姑娘,给太医院的所有医者派发礼物。   用来感谢这一段时间以来的精心照顾。   不得不说,贺兰敏之是一个很会做人的人,派发的礼物一点都不寒酸,一方洮砚,一排狼毫毛笔,从大到小都有,每人一对酒泉产的夜光杯,最后还有一小罐子宫廷玉液酒。   贺兰敏之见到云初过来,远远地就伸出手拉着云初的手道:“还以为宇初兄不在呢,正准备亲自送到府上,没想到这才说起宇初,宇初就到了。”   云初同样别扭的拉着贺兰敏之的手道:“听闻贺兰兄这就要出发去羊同,本想着设宴为贺兰兄践行,没想到万年县的棉花田完蛋了,小弟也被御史言官们弹劾的快成筛子了,担心带给贤伉俪霉运,这才不敢出声,惭愧,惭愧。”   贺兰敏之亲热的拍拍云初的手背道:“此去羊同,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归长安。   与君这一别,很有可能就是永诀,某家只能心怀感激,在遥远的羊同为云兄焚香祷祝,祈愿平安。”   云初压低声音道:“某家知晓贺兰兄是一个胸怀大志之人,别的不说了,只愿贺兰兄在羊同可以襟抱全开,遂了平生之愿。”   假惺惺的话,假惺惺的感情,让两人的眼眶都有些湿润,再三握手之后,几乎洒泪而别。   告别了贺兰敏之,云初就把他送的东西丢到酒精里面浸泡,其实,他很想丢掉的,想了想,最终还是泡进了酒精,他总觉得贺兰敏之不应该是这么知晓感恩的一个人。   这几样东西都不大,里面藏炸药的可能性几乎没有,涂抹毒药的可能性反而很大,不过,不论是什么毒药,在酒精里面多泡一阵子,也就无害了。   目送贺兰敏之与太医院的一众医者洒泪而别,说起来云初多少有些羡慕这个家伙。   虽然不知道身为顿珠的赘婿在羊同会不会受到重用,不过呢,以贺兰敏之的能力,加上顿珠这个内应,应该能杀出一片天来。   云初总是认为,一个能下狠手杀了母亲跟外祖母的家伙,如果不能干出一番大事情出来,简直都对不起自己的付出,同时云初还觉得那个顿珠根本就是一个天生的变态,估计这个家伙回到羊同之后,能干出把贺兰敏之杀自己爸爸的事情。   云初祝愿这一对毒人进入吐蕃之后,能给脆弱的吐蕃政治带来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想到马上就要见金媃筎了,云初的脑袋微微有些大,因为这也是一个喜欢害自家人,超过害旁人的人。   所以,当云初披上白大褂之后,以医者的身份推开甲字第七号病房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宛若骷髅一样的人。   在大唐,无论是男女都是长头发,人一旦瘦弱成了骷髅,男女之间的区别几乎就没有了。   他进去的时候,那个骷髅人正在勇猛的进食,吃的明明是加了肉糜的米粥,偏偏她吃的咯吱,咯吱的,云初仔细看了之后才发现,声音来自牙齿咬勺子的响动。   看到云初进来,金媃筎原本干涩的眼窝里顿时就蓄满了泪水,不过,这并不影响她进食的速度以及凶猛度。   就在云初靠近的床边的时候,金媃筎忽然就丢掉了空空的饭盆,一把掀开身上盖着的被子,露出她怪诞的身体。   云初在她的身上看不到女性的特征,不论是金媃筎以前引以为傲的胸部,还是她视若珍宝的身段统统不见了。   云初能看到的只有一大堆皱皱巴巴包裹在骨头上的皱皮,以及一个看起来格外肥大肚皮。   她的肚皮是如此之大,即便是肚脐都快要翻出来了,如同怀胎九月的孕妇。   “我还好看吗?”   云初淡淡的看着她枯骨一般的身体道:“只要营养搭配合适,不出半年,你就能恢复如初。   你的身体成了这幅样子,完全是因为饥饿导致的。”   金媃筎大笑道:“你也想从我这里知晓土豆,玉米,红薯,南瓜这些作物的下落吗?”   云初摇摇头道:“来看你之前,我还有这个想法,看到你变成这副模样之后,我很确定,你不知道,即便是辣椒,你们也是偶然得到的。”   “所以,你不准备折磨我了吗?”   云初叹口气道:“我从来都没有折磨过你。”   云初说着话将被子盖在金媃筎的身上,心里有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滋味。   “我听说辣椒能吃是吗?”   云初点点头道:“能吃,如果能接受那股子辣味,其实是一种极为美味的蔬菜跟香料。   我很奇怪,你们为何会认为那东西是毒药?”   金媃筎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萎靡的道:“你们唐人聪明,还见多识广,我们新罗人小国寡民,见识太少,即便是偶然从荒岛得到了好东西,却不知道如何使用。   看来这个世界终究会是你们唐人的,新罗人注定了只能永远漂泊在海上。”   云初道:“土地在于开发,财富在于创造,你们新罗人是我见过最接近大唐文明的种群,大海之上那么大,只要你们足够幸运,总能找到一片合适你们的土地。   至于你们的故乡,以后就是大唐的地域,我听说刘仁轨把那里治理的很好,只需要再过几十年,那里的人就会忘记新罗,彻底的成为大唐的一个州郡。”   金媃筎的精神很差,跟云初说了几句话,就显得极为疲惫,可想而知,她在那个黑暗的房间里到底遭遇了什么样的折磨。   稍微追溯一下,从金媃筎身上,云初就能想到王皇后跟萧淑妃在哪里的遭遇,而金媃筎与那两个相比,其实不算什么,毕竟,金媃筎只关了四个月,而王皇后与萧淑妃在那个黑屋子渡过了整整一年的时光。   金媃筎很想跟云初多说一会话,可惜她的身体不容她这样做,沉沉的睡了过去。   云初走出甲字第七号病房的时候,老何就守在门口,两人一言不发的来到云初的官廨之后,也是长久的不愿意说话。   “讨厌一个人可以杀了她,想要知晓秘密可以严刑拷问,这样折磨一个人我觉得有伤天和。”   云初见老何为这个新罗女人愤愤不平,就笑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在西域伤兵营里,你在哪里又是锯腿,又是炮烙的,怎么就不觉得有伤天和?”   老何道:“这话是老祖宗说的,他老人家早就无视什么族别,国别了,只要是人,在他眼中就是人,我正在努力的向老祖宗的看法靠近呢。”   云初点头道:“这种话确实只有老祖宗这种人能说,我们的修炼不够,说出这种话容易被人笑话,甚至曲解。”   老何犹豫一下道:“得到想要得到的东西了?”   云初摇摇头道:“说实话能得到辣椒一种,我已经觉得是侥天之幸一般的事情了。   目前大唐国运昌隆,我们办任何事都是事半功倍,就是不知道大唐有没有更高的福分可以得到我所说的那些作物。   总体上,我们只能抱着最大的希望去寻找,得到,就是大唐的命好,得不到,也是必然。”   老何叹口气道:“这个女人完蛋了,被饿了这么久,身体的种种机能已经濒临枯竭,就算是能养回来,也伤了根本,不能生育,估计也不能长寿。”   云初低声道:“我们去找找老黄,我打算问他一些事情,看他会不会说。”   老何闻言吃了一惊,一把抓住云初的手道:“如果是契苾何力的事情就算了,上次跟老黄喝酒的时候,我也悄悄打问过,老黄说找他打问这件事的人算上我有六个,前五个都被百骑司的人给抓走了,生死不知。”   云初点点头,这才是李治跟武媚办事的风格,他们做事情的时候永远会把事情办成一个完美的闭环。   不会给别人留下可以追索的线索。   夕阳西下的时候,云初特意去看了一眼金媃筎,这个女人还在酣睡中,即便是在睡梦中,她的手还紧紧抓着病床的栏杆,似乎只要一松手,就会被人从床上抓走。   对她目前而言,这张柔软,干净的床,就是她最重要的东西与追求。   长安城的落日是胭脂红色的,然而散发出来的热量却丝毫不减,在大街上骑着马行走的时候,云初甚至能看到一丝丝的水汽被热量从地面拔出来,升腾到一定高度的时候,就会凝聚成团,再翻滚着向上升腾,以至于人们看远方的时候,远方是扭曲的。   长安城的南边传来一阵阵闷雷,看不见闪电,这说明在距离长安不足百里的地方,正有雨云形成。   大雁塔被骄阳晒成了灰色,一群鸽子正围绕着大雁塔永无止境的盘旋,很像云初在许久以前见过的那些转山的信徒,他们风雨无阻,也不知疲倦。 ###第二百章 不如睡去   很多时候,朝堂上发生的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情,跟百姓的关系其实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大。   不论是忠臣被冤枉杀掉,还是奸臣被血腥清算,到了百姓这里都不过是一个谈资罢了。   因为,不论是忠臣,还是奸臣都跟百姓不是一个阶级,甚至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所以,第二天,云初就带着万年县的官吏们下乡去监督种田这样的大事去了。   临出城门的时候,云初在城门边上的告示牌子附近看到了白发苍苍的李客师。   没有看到李客师的全貌,因为只有一个人头被装在一个木头笼子里展示,身体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有两个青年男子在底下哀哀地哭泣,守卫城门的兵丁们还贴心的将一架梯子送给了这两个年轻人。   小声的告诉他们天黑之后如何把人头偷走,他们会装作看不见的。   这跟李客师是忠是奸一点关系都没有,只不过是人死之后必须有的体面。   唐人对于死人一向宽宏大量,就算是犯下了诛杀九族的大罪,即便是被砍头了,仅存的亲友故旧把原本要曝尸三日的尸体偷走,悄悄埋掉,也不会有人追问。   这就是孝道的重要之处了,他们天然的认为“亲亲相隐”乃是人的天性,既然是天性就不可磨灭。   李客师的人头没有表露出他丹阳郡公的威势,死后,一脸的倒霉相,没有须发虬张的霸气,更没有张飞死后怒目圆睁的豪气,就是耷拉着脸,一脸的苦相。   看着李客师的倒霉相,云初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绝不参与到李治与武媚的纠纷中去,打死都不去,李客师的死或许是这个家伙自找的,可是呢,等上官仪死的时候,就会让很多想要参与到皇帝,皇后关系中来的人寒心了。   农田里就不该有树木!   树木长得太大,就会影响一大片农田,就算是树荫也会影响庄稼生长,更不要说这东西还会招来鸟偷吃庄稼,会带来虫害影响庄稼。   此时,一望无际除过房子之外没有任何遮挡物的农田,才是真正的好农田。   万年县的粮食总是不够吃,每年都要从关中其余郡县购买很多粮食回来,还会从陇右这片丰饶的土地上购置很多粮食回来。   可以这样说,万年县向外购置的最大宗的货物便是粮食,这也是人口规模庞大的长安城,第一次没有从东南,河北这些地方调拨粮食的巨大改革。   这几年,如果不是皇帝强力支持云初的粮食改革计划的话,小小的云初根本就扛不住户部的压迫,更没有资格自发的就近购置粮食。   从东安,河北,山东这边往长安运送粮食的过程中,有着太多太多的利益攸关方。   本身运送粮食的路途就远,再加上粮食价格被层层加码,导致万年县接受户部调拨的粮食的价格,远超他们自发的在附近买粮的价格,一般来说,户部调拨过来的一斤粮食的价格,可以在就近购买四斤粮食。   虽然这几年云初没有刻意的控制长安的粮食价格,导致长安粮价上涨了三成,但是,关中百姓种粮食的收益却足足上涨了五成。   现如今,没有棉花可以种植了,大家伙合计一下,种粮食的其实也不错,就是没有官府给他们保驾护航了。   旱涝保收的好日子终于随着棉花被砍掉,成了昨日黄花,人们却似乎没有多少反对意见。   一个真正的关中农民,如果田地里长得不是庄稼,他们心里就发慌。   云初,温柔两人都在各自管理的农田里忙碌,这些年种植棉花不是没有别的好处,至少,让两县过度种植的土地得到了修养的机会,其中,盐碱地比以往减少了八成以上。   这都是种植棉花带来的变化,就因为种植棉花利润高,人们才会花费金钱,人力去改善盐碱地。   现在,万年县的农田面积,比云初最初接手万年县的时候增长了一倍左右。   农用地增涨是一个好事情,但是呢,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万年县的土地潜力已经被挖掘殆尽。   这些年,万年,长安两县在优良种子上的投入超过了三千贯,在水利设施的投入上不算徭役投入,仅仅是金钱投入就超过了五千贯。   如果真的如同司农寺的农学博士说的那样,最迟到明年秋收,田地里增涨的粮食产量,绝对能抹平这两笔投入。   司农寺博士从试验田里得到的数据,以及合理的种植方式方法,这一次都被云初运用到了秋粮种植中。   不是云初不相信关中老农,而是因为他们总是遵循远古的种植方式,直到今日依旧不愿意改变。   他们遵循的种植作物的方式还是当年被商鞅用棒子跟刀子逼着适应的那一套。   所以,云初这一次也准备了棒子,好在,大唐的百姓们没有西秦时期那么倔强,选择相信他们的县尊,在里长,坊长的呵斥下,笨手笨脚的把农学博士总结出来的那一套用在了自家农田的耕作上。   司农寺的博士们现在很喜欢把一些种田的新东西拿给云初看,他们知道,这个年轻的县令喜欢新东西,并且会因为新东西能发挥出来的作用,给予相应的奖励。   然后,云初就看到了曲辕犁!   “县尊,这是江东犁,别看这东西曲里拐弯的不好看,可是它节省畜力啊。   您看,首先是将直辕、长辕改为曲辕、短辕,这样做的直接好处便是将曲辕架在了牛的前胛上,方便牲畜发力。   还在辕头安装可以自由转动的犁盘,这样不仅使犁架变小变轻,而且便于调头和转弯,操作灵活,一人一牛便可耕地,给县尊节省不少人力,畜力。”   云初虽然出身是农民,说实话,从小他就没有种过地,虽然曲辕犁在史书上的地位非常的重要,他没想到这东西在大唐就已经出现了。   而且还出现的这么直接。   “怎么不早点拿出来?”云初看着眼前的曲辕犁有气无力的问这位农学博士。   “先前,县尊不是已经用了咱们万年县的新犁头了吗?那东西也不错,县尊还上报了司农寺,卑职等人以为县尊看不上这种江东犁头。”   云初哑口无言,万年县以前用的犁头,便是云初已经找人改进过的犁头,虽然也不错,可是,他凭空弄出来的犁头,说实话,在各种组建的优化上并不如眼前的这架曲辕犁。   江东犁在江东已经被使用了上百年之久,可以说这个东西已经被农夫们在使用的过程中,优化到了极致,仅仅是看样子,就能分辨出优劣来。   一架好的犁,首先要求重量轻便,使用方便,节省人力畜力,这些优点,一个不落的在曲辕犁身上表现出来了,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云初使用的犁头,用了太多的铁。   不管怎么样,只要是好东西,啥时候来都不算晚。   万年,长安两县的牲口数量是全大唐最多的,所以,在原野上,云初看到了耕牛,驴子,骡子,挽马,甚至还有骆驼在拉着犁头耕地。   云初在乡下整整待了十天,万年县的秋粮就已经全部种下去了。   此时,关中大地上的主力夏粮麦子已经完成了收割,虽然万年县今年一颗麦子都没有种,但是,他们县的仓库里的新麦子却是最多的。   每年万年县从仓库里放陈粮的时候,就是长安城百姓们的狂欢日。   这是他们每年可以从市场上购买到平价粮食的唯一机会,这一期间的粮食价格只有大唐常平仓放粮粮价的八成。   对于万年县来说,属于原价进,原价出,极大的利于百姓,万年县自己吞下了存储,运输造成的费用。   万年县大规模的放陈粮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起到了压低粮价的作用,每年这个时期,户部从远方通过运河运送来的高价粮食基本上无人问津。   云初现在基本上不能去户部办事,一旦去了,迎接他的永远是冷嘲热讽。   他现在只希望这些吃的油光水滑的家伙们能早日滚去洛阳,看不到的话,也就没有什么恶感了。   狄仁杰,温柔两人在这些年里,没有少坑那些贪官污吏,可惜,不管他们两人如何的勤奋,他们眼中的贪官污吏却越来越多。   大清早,天上下着小雨,云初披着蓑衣去了万年县粮仓,今天,是主粮仓开仓的日子。   这里面有三十万担粮食会被一次性的平价放出去,不过,这一次的放粮对象并非百姓,而是面对商贾。   百姓们购买的平价粮食,已经按照坊市为一个整体发放下去了,百姓们是拿着户籍去里长,坊长那里购买的。   给商人发放平价粮的目的,就是为了惠及在商人麾下干活的那些打工人。   这些粮食全部都是口粮,并非让商人们拿去售卖的,这一点,商贾们也非常的清楚,除过很少的一部分利欲熏心的家伙,很少有人拿着平价粮食去干别的勾当,因为,一旦被发现,会被官府罚款罚的倾家荡产的。   做完这些事情,时间已经不知不觉的来到了七月。   云初一直以为,七月的长安就不适合人居住,燥热的天气下,人们都睡在了房顶上。   还脱得赤条条的,不管不顾,非常的有碍观瞻。   长安城里的人居住的房子大多还是土坯房,一边倾斜的那种,也被人们称之为半边房。   肚子已经很大的虞修容一边用湿毛巾擦着汗,一边冲着云初吼叫:“我也应该睡到房顶上去,脱光的那种。”   云初全身上下只有一条短裤,他用力的给虞修容扇着扇子,希望这个因为炎热变得狂暴的女人能安静下来。   娜哈几人居住的屋子里的有冰山,而虞修容因为怀孕的缘故不能靠近冰山,所以,云初只好与老婆同呼吸共命运。   “你在这间屋子里的也可以脱光。”   “我不,我就要站在房顶上脱光。”被热的快要晕过去的虞修容根本就不知道她这个时候说的是啥话。   “明天,明天城门只要一开,我就送你去灞上避暑,那里地势高,风大,凉快。”   “不,你应该把我送到你的老家陈仓县,听说那里晚上冷,需要穿棉袄。”   这话说的完全没道理了,云初自己都不知道老家在什么地方,陈仓县这个老家完全是在西域的时候为了绝后患,随便填的。   “要不然我让人打一些井水回来,给你擦擦身子?”   “滚蛋,我怀着孕呢,敢一会热,一会凉的?”   云初就知道这个法子不成,虞修容遵守孕妇的养生之道,坚持的比他还要严谨。   在长安城居住过的人都知晓,长安城基本上不刮风,最令人绝望的是,天气越热,天上就越是没有风。   即便是半夜时分,长安城的燥热也与白日差别不大,反而会因为大地白天吸热,晚上放热的缘故会变得更加湿热,片刻功夫人的身上就黏黏的,非常的招蚊子。   至于扇扇子,更是起不到消热的作用,因为一旦停止扇扇子,人身体就会变成一个吸热器,滚烫,滚烫的,恨不得把皮剥下来凉快一下。   没办法,云初只好用温水一遍遍的帮助虞修容降温……   不论是谁,一晚上洗十次澡都受不了,不管是被洗澡的虞修容,还是负责洗澡的云初都是如此。   天快亮的时候,大地终于停止了放热,再加上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微风,困倦至极的虞修容终于睡过去了。   云初没了睡意,穿着裤衩坐在门口守着纱门,免得蚊子再跑进去打扰虞修容睡眠。   因为是月初,月亮看不见,天空上的星星也没办法照亮大地,云初用力的摇着蒲扇,一边扇风,一边驱赶蚊子。   就在这个时候,他竟然看到有人在爬内宅的墙,听动静,高墙外边的居然是肥九。   原本想一脚踹死爬墙头的家伙的云初,立刻就想到这个时候还在肥九的帮助下爬内宅墙头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崔瑶。   这个女人很明显的已经不爱肥九了,这一点崔瑶自己描述的非常清楚,别人也看的清清楚楚。   但是,崔瑶却极度的想生一个或者几个孩子。   这让云初一度以为自己请错了礼教老师。   但是,崔瑶却告诉云初,礼教老师首先考虑的是人类的存亡大业,也就是说,生孩子就是礼教老师的天职,只有有了孩子,才能谈到礼教。   一个没有生育过孩子的女子,绝对不是一个好的礼教嬷嬷,她以前就想生孩子,只可惜不能随便找一个男人生,这不符合她秉承的礼教观念。   否则,生下来的孩子便是名不正,言不顺,这样的孩子得不到天地的祝福,就算将来有所成就,也是畸形的,不全的。   她以前总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结果,在云氏看到了自己以前的丈夫。   现在,她可以痛痛快快,正大光明的生孩子了。   生下来的孩子,每一个都将是天地的宠儿。   瞅着崔瑶熟练地把轻巧的竹梯从墙的另外一头收起来,再放到这一边,步伐熟练地下了梯子,就随手把梯子放倒藏在花坛后边。   拍拍手,就进了她居住的房间。   云初捂着嘴巴偷笑,虞修容滚烫的身体就靠在他的肩头道:“别看了,他们每天晚上都在一起。”   云初瞅着虞修容道:“你不是睡着了吗?”   虞修容摇摇头道:“不想让你担心,假装睡的。”   说着话指指天边的一丝亮色道:“你看,今天又是一个万里无云的糟糕日子,到了晚上恐怕会更热,我们现在就收拾收拾,去灞上的别业避暑,去的早了,我还能多睡一会。”   天色刚刚亮的时候,云初就把睡得迷迷糊糊的孩子们抱上马车,准备离开长安这个大火炉。   出了坊市,才发现有同样想法的人不止云氏一家,城门还没有开,朱雀大街上就挤满了车驾。   最把头的居然是皇帝的銮驾,后面还跟着上万的随从兵马,问过随行护驾的金吾卫副将,才知道皇帝这一次离开长安城不是去曲江,而是直奔九成宫。   “陛下不是说九成宫对他流年不利再不去了吗?”   由于披着铠甲,大清早就被热的汗流浃背的副将刘金锭道:“长安住不成了,陛下本身就不耐热,继续住下去说不定会热出毛病来。   曲江的树被你砍光了,那里没遮没盖的,水多,是一个养蚊子的好地方,陛下不去九成宫,难道钻秦岭?   云侯,你说今年的长安城咋了,冬天能冻死个人,夏天又能把人活活热死,是不是天时不对啊?”   云初笑道:“那是司天监的活。”   “别提司天监了,司天监里的老道被皇后弄死了三个,现在谁还敢胡说八道?”   刘金锭把声音压得低低的道。   云初往后面看了看,并没有看到文武百官的车马,就小心的问道:“怎么不见随侍的众多臣子呢?”   刘金锭瞅着云初道:“这一次百官没有随驾,就带上了秘书监的几个近臣,此次,是太子第一次监国。”   云初听到这句话,感觉像是被雷劈了一下,过了片刻才清醒过来,告别了刘金锭,带着家人的车队,离开了朱雀大街,改走旁边的启夏门,宁愿被人笑话跟牛羊走一个门,也不愿意跟着皇帝走明德门。   太子监国这么重大的事情,朝廷上竟然没有明说,皇帝,皇后就这么随意的离开了长安,径直去了三百里以外的九成宫,天知道他们想要干啥。   李弘没有告知云初这个消息,很明显不是李弘的本意,应该是皇帝跟皇后的安排。   不知道皇帝跟皇后想要干啥,云初还是觉得这段时间最好不要见李弘。   李义府是四天前回到长安的……   因为是炎热的夏天,通过启夏门向城里运输的猪牛羊变少了,但是,这里依旧臭烘烘的。   启夏门开的也比明德门要早一些,因此,当云初家的车队已经走上大路的时候,皇帝的车驾还没有走出明德门。   虞修容的车马后边,就是孩子们的马车,此时他们还没有睡醒,平日里总是睡觉的老猴子反倒睡醒了,盘腿坐在车辕后边,不知为何总是朝马车后边看。   云初放慢马速,靠近老猴子之后道:“是殷二虎他们,张甲他们在前边探路呢。”   老猴子道:“你抓到的那个苏莱曼都说了一些什么?”   云初笑道:“人家是来灭你的佛国的。”   老猴子瞅着云初道:“是来灭娜哈的佛国的,怎么,你一点都不担心?”   云初坐直了身子道:“大食人想要进入昭武九姓的地盘传教,首先要问大唐安西军同意不同意。”   老猴子咳嗽一声道:“萨珊国你听说过没有?”   云初点头道:“是一个很大的波斯人的国度,永徽年间被大食国吞并,怎么了?”   老猴子道:“如果你到了栖云寺见到一个叫做卑路兹的波斯王子,千万不要感到奇怪。”   云初嗤的笑了一声道:“波斯萨珊已经灭亡了,这个王子不在萨珊国反抗大食人图谋复国,来长安做什么?”   老猴子笑道:“他来长安,就是希望大唐能借兵给他,让他驱赶走大食人,恢复萨珊国昔日的荣耀。”   云初道:“大唐边军不是不能借给他,问题是,他能拿出什么样的酬劳来打动皇帝,准许安西军的兵马越过高原去帮他跟大食人作战呢?”   老猴子嘿嘿笑道:“帮助萨珊就是守卫大唐边疆。”   云初大笑道:“你知道这点理由是不够的,萨珊国距离大唐过于遥远不说,他们的国还灭亡了,如果大唐军队能击败大食人,为何不在那里建立一个波斯都护府呢?”   老猴子道:“别的唐人可以这样说,你不能这样说,因为那一片土地对你妹子来说很重要。”   云初摇摇头道:“那也没有让大唐府兵远涉万里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打仗,要是死在那里,他们的尸骨就不能还乡,忘记这件事吧。   帮你把石国的事情处理好,是我能帮助的极限了,背靠长安,我是无敌的,如果到了西域,我能做的事情非常的有限,你不应该对我抱有过高的要求。”   老猴子叹息一声,就闭上眼睛,钻进马车里去了,一副很失望的样子。   云初一点都不怜悯老猴子,这个老家伙自从发现自己老了之后,就时不时地摆出一副无力回天的模样,逼迫云初答应他好多不合理的要求。   更多的时候就拿出娜哈来说事。   云初相信,老猴子说娜哈以后会成为一个佛国的女王,就一定会成为女王,可就是娜哈目前的模样,她只适合当一个傀儡女王。   尤其在老猴子的撺掇之下,娜哈即便是当一个傀儡女王,也会当的高高兴兴的。   所以,在老猴子没有拿出真正的东西之前,云初才不会竭尽全力去帮他,天知道帮了之后,会不会是在为他人做嫁衣。   就老猴子目前说出来的领土来看,娜哈几乎会有一个跟中原地区一样大的国家,云初可不记得历史上有过这样的一个佛国出现。   马车走了快两个时辰后,就到了灞上。   因为地势高,这里的风很是凉爽,加上这里数目繁多,山涧溪水淙淙的,原本在马车里苦熬的虞修容跟孩子们立刻就睡得不省人事。   哪怕车队已经抵达了别院,她们依旧叫不起来,尤其是两个小的。   别院里的房间早就准备好了,竹席也早早地用清凉的溪水擦拭过,一行人连吃饭的心思都没有,就钻进了各自的房间呼呼大睡。   云初也不例外,他没有进屋子,弄来一张躺椅丢在柿子树下,倒头就睡了。   此时此刻,不管皇帝跟皇后让李弘监国是个什么意思,也不管老猴子口中的卑路兹王子到底有什么样的野望,都比不上好好睡一觉来的重要。   老猴子一个人站在静悄悄的院子,看看扯着呼噜睡得香甜的云初,就背着手离开了云氏别业,去了栖云寺。   就在老猴子走出院子的时候,云初打着呼噜睁开了一只眼睛,朝老猴子的背影看了一眼。   就算关系再好,就算如同一家人,老猴子也不应该这样一步步地把他往萨珊王子复国这件事情上引诱。   开始的时候,只说是石国财物之争,老猴子的财富就是娜哈的财富,自己这个当哥哥的帮妹子一把天经地义。   现在,又多出来了一个卑路兹王子,由此,云初就能得出一个结论。   那些石国来的人,根本就不是为了杀老猴子来的,人家的目标应该是这个该死的卑路兹王子才对。   这一次,老猴子如果不道歉,云初就决定仅仅把事情处理在石国来人这个地步。   按照地域来讲,他不打算把手伸过碎叶城,因为那里实在是过于遥远了。   栖云寺因为有玄奘大师在这里,这里的一切就充满了禅意,就算是柿子树上的鸣蝉,叫唤的也比其余地方的鸣蝉来的有韵律。   微风轻轻地摇动着柿子树,树叶婆娑,将头上炽热的太阳遮蔽的严严实实。   隔壁偶尔有僧人诵经的声音传过来,具有很好的催眠效果,云初翻了一个身,让凉风吹拂着滚烫的身体,舒服的呢喃一声,只觉得这个世上的美事,莫过于在这里睡一觉。 ###第二百零一章 坚持是有代价的   七月里的长安人其实都是缺觉的。   只要有片刻的阴凉,人们就能睡着,所以,在这个炎热的天气里,长安人总是迷迷糊糊的。   云家在灞上修建的别业房屋高大,窗户也大,所以,屋子要比长安的宅子清凉不少。   云初睡醒的时候依旧感到困倦,他也不是自然睡醒的,而是被热醒来的。   瞅着湿漉漉的竹席,云初脱掉身上多余的衣衫,就跳进了引进院子里来的溪水渠里。   被冰凉的溪水激一下,打了两个寒颤之后,便通体舒泰了。   干脆躺在渠水里被水流推着向前走,眼看着就要离开院子了,这才扶着水渠的边缘坐起来,用身体截断水流,眼看着下游的水变少,上游的水迅速积蓄也是一种乐趣。   目光随意的朝两边闪动一下,然后就愣住了,小心翼翼的起身,来到水渠边的菜地里,习惯性的用手指敲击一下面前的西瓜。   “崩崩崩”的声音在指关节下传来,云初确定,自己眼前的东西正是西瓜无疑。   即便云初已经非常肯定了,他还是很怀疑,因为在他生活的西域戈壁上,也有一种跟西瓜长得很像的东西,叫做药葫芦。   这东西的藤蔓跟果实是有毒的,只要食用少许,就能引起极为严重的腹泻,云初当年没有少拿这东西入药害人。   大唐是没有西瓜这种东西的,甚至连这个名字都没有,现在却看到了西瓜,云初的第一反应这东西是药葫芦而不是什么西瓜。   对于好运气这种事云初从来都不相信的,他知道,自己莫名其妙的来到大唐,还从婴儿时期重活一次,已经把自己所有的好运气都用的干干净净。   以后,所有的好事情都需要自己努力去争取,才能获得,所以,眼前的西瓜也一样。   不过,等他抬头看过去,眼前这一大片土地上长满了西瓜,明显是家里的仆人们种植的。   有权力下达这种命令的人,除过他之外,就剩下虞修容跟娜哈了,至于李思他们年纪还小。   考虑到这一点,云初就单手劈开了眼前的西瓜。   很不错,熟悉的西瓜味道直冲鼻子,就是西瓜瓤不红,是淡淡的粉色。   云初挖了一块塞嘴里之后,终于确定,眼前的东西就是西瓜,不是他在戈壁上找到的那种可怕的植物药葫芦。   一口气吃了半个西瓜之后,云初微微皱眉,因为这里的西瓜没有他想象中的甜,果肉似乎也没有以前吃过的西瓜那么细腻,白色的絮子很多,还塞牙。   有了这个新的玩具,云初的困倦之意就完全消失了,他从西瓜地里采来了五个已经成熟的西瓜,全部劈开之后才发现,自己刚才吃的那个西瓜是品质最差的一个。   其中一个长得圆墩墩的西瓜,尽管瓜皮很厚,却是一个完全长成的沙瓤西瓜。   云初正准备大快朵颐,挖向西瓜瓤子的手却停了下来,家里还有一个大肚婆跟四个贪吃的孩子呢。   嗯,最好的留下来,云初又把手狠狠地插向第四好的西瓜,这个才是他可以独自享用的东西。   也是云初一直以来的习惯。   崔瑶早就发现了云家的这一个特点,有好吃的,好用的,一般都是紧着娜哈跟几个孩子,他们夫妇一般只用次一等的。   按照崔瑶的说法,这就是穷人才有的心态与行为,有钱人家没有这样的习惯,谁的就是谁的,不存在委屈自己去成全别人这种事。   为此,崔瑶还嘲笑云初跟虞修容,这就是为什么穷人那么期待自己的孩子是孝子的原因,完全是因为他们对孩子付出的太多,把孩子当命才会有这种不合时宜的期待。   富贵人家更在意的是孩子是否成材,至于孝顺与否,不是第一要求,他们更期待孩子可以在他们的基础上,将家业发扬光大。   他们对孩子唯一的孝顺要求便是——在他们死后,孩子为他们披麻戴孝,送他们最后一程。   而且,崔瑶还认为,爱有害,勤无益,这个在大唐普通人眼中惊世骇俗的言论。   别说一般的大唐人,就连云初都觉得没办法接受。   云初也是一个意志坚定地人,既然崔瑶身负盛名,她可以这样去教导孩子们,云初与虞修容则继续沿用自己的习惯去对待自己的孩子们。   这就是云初以为的中庸之道,他认为把事情走到极端不太好,养出一个才学很高,却狼心狗肺一般的儿子也不符合他的期望。   再有五天时间,便是文成公主返回吐蕃的时候,也是贺兰敏之跟顿珠这一对毒人回吐蕃的时间。   到时候还要去送一下,这才算是真正完成了对贺兰敏之的人生规划。   云初知道,此时此刻,贺兰敏之人生的最高期望便是完成对李氏皇族的复仇,他以前受到了多少羞辱,如果不加个一百倍报回来,他就不是贺兰敏之。   挺好的,反正满世界想要弄死李治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差贺兰敏之一个,李治喜欢戏弄自己的敌人,也喜欢看自己的敌人表现出来的无奈模样,敌人越是恨他入骨,他就越是兴奋,会把敌人逼向更加仇恨他的地步,直到敌人因为嫉恨又无可奈何最后郁郁而终,或者疯狂而死。   云初提着三个被他用手劈开的西瓜回到了小院子里,此时,虞修容已经睡醒了,正拿着扇子给三个躺在竹床上睡觉的孩子扇风,撵苍蝇。   见云初提着一个大竹蓝进来了,就有气无力的道:“妾身一口都不想吃。”   云初用泉水洗刷了一下石桌,将西瓜放在上面,提起短刀就给分成了均匀好看的西瓜瓣。   “这么大的一个果子?”虞修容看到西瓜之后,立刻就提起了精神。   云初塞给她一块西瓜,虞修容把西瓜在嘴边比划一下道:“咬着吃?”   云初答应一声,又在三个懒得动弹装睡的三个孩子的屁股上拍一巴掌道:“起来吃好吃的。”   三个小的应声爬起,看到西瓜之后,就再无迷茫之意,赤着脚围到了石桌旁。   屋子里的娜哈也听到了,匆匆的跑出来,却被虞修容呵斥一声又回去换衣衫了,女孩子穿着纱衣露这膀子成何体统,在家里也不成。   虞修容在咬了第一口西瓜之后,眼睛就开始发亮,而李思,云瑾,云锦三个孩子已经化身为猪。   娜哈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第一好的西瓜已经被吃光了,好在,第二好的西瓜跟第一好的西瓜味道相差不大,片刻功夫,三只西瓜就被吃的干干净净。   吃完了三只西瓜,云家人依旧有些意犹未尽,娜哈仔细查看着西瓜种子道:“看起来很熟悉啊。”   云初道:“这么说,那块西瓜地是你让人种的?”   娜哈拍拍脑袋大声道:“我记起来了,这是玄奘大师给的种子,还要我好好栽种,说是好东西来着。”   说完话就风一样的朝西瓜地那边跑去了,三个小的,也赤着脚跟着跑了。   虞修容满足的瞅着云初道:“真是一个好东西,辣椒也是一个好东西,棉花也是好东西,圆葱也是,白菜也是,新东西总是好的。   只是这东西为何名叫西瓜?”   云初笑道:“种出西域,故名西瓜。”   “可惜了,夫君,您说好东西为何全在外边,就连您想要的土豆,玉米,红薯这些东西也统统长在外边,咱们大唐这么大,难道就不产好东西吗?”   云初道:“没关系,我们种地种得好,这些东西迟早都会出现在我们的土地上,惠及万民。”   娜哈带着三个小的又回来了,竹篮里装着两枚很大的西瓜,云初拍了一下,就发现是两个生瓜蛋子,就是个头长得大了一些。   云初没有纠正娜哈的错误,反正这两个瓜是送给老猴子的,生一点不要紧。   云初跟着娜哈进了栖云寺,虽然这座庙是云家花钱修建的,可是,这座寺庙如今的主人却是玄奘,这里的一切都是他说了算。   见到娜哈提着西瓜进来,玄奘的脸上就露出来了笑容,对娜哈道:“寒瓜长成了呀,佛门有记载说,这东西自汉时就从西域传入中原,始终没有种成,没想到我的娜哈儿倒是种成了。”   玄奘表里如一,还是不怎么理睬云初,眼中只有提着西瓜的娜哈。   娜哈得意的拿出一个瓜,用刀子剖开,瓤子却是纯白色的,就不解的看向云初,低声道:“哥哥切开的几个瓜都是红壤子跟粉瓤子的,可甜了,为何我拿来的便是白色的。”   玄奘慈祥的佛摸着娜哈的头顶道:“因为你挑选的是最大的,而最大的不一定就是成熟的。   我在天竺的时候,经常看到万斤巨象困于稚子之手,所以,成熟不成熟,不能以个头而论。”   玄奘说完话,就带着娜哈离开了栖云寺,去了隔壁云家的瓜地,看老和尚信心满满的样子,应该是一个会挑西瓜的人。   “玄奘大师不理睬你。”   老猴子眼看着玄奘大师跟娜哈一起离开,就在旁边刺激云初。   “那是大师佛法不够精深,等到大师佛法达到圆融状态,自然就无所畏惧了。”   老猴子冷笑道:“身为一个持戒的大和尚,有你这么大的一个儿子确实说不过去,自然要等到佛法圆融之后,才能无所畏惧,无不可行。”   “我们不是父子。”   “老衲自然知晓,此时不能为外人所知。”   “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因为玄奘大师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这才导致他的佛法受困于表象。”   老猴子狞笑道:“他不仅仅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还做了不该做的事情,留下了不该留下的东西。”   云初见老猴子对这件事情的误会更深了,决定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跟玄奘大师好好地谈一谈,把自己的猜想告诉这个老和尚,免得他误入歧途。   现在满长安的和尚都在盛传玄奘的佛法修为已经卡在某一个瓶颈上,许久不得突破,虽然不知晓是什么样的业障阻碍了玄奘的修行,那些跟玄奘不对付的佛门高僧们一致认为玄奘还有因果未曾了结,这才导致他这些年以来,只知道翻译经书,希望通过这种苦修突破业障。   云初愿意把自己出现的场面称之为时空连接,甚至愿意把这种场面称之为时空重叠,假如玄奘还是没有办法理解时空这个概念的话,云初就打算用佛门大千世界这个概念来解释自己出现的原因。   可惜,玄奘大师不愿意见他,或者说可以避开了他,当他在栖云寺等待玄奘大师归来的时候,玄奘大师却在他家的别业里跟虞修容,崔氏,崔瑶她们一起品尝西瓜,顺便给她们解说一些佛法。   等云初回到自家别业的时候,恰逢玄奘大师告辞回寺庙,两人虽然面对面走过,玄奘大师对于云初采取的是视而不见的态度。   崔瑶看到了这怪诞的一幕,就小声问虞修容:“坊间传言,云侯乃是玄奘大师的儿子?”   虞修容摇头道:“我夫君说不是。”   崔瑶又道:“听闻玄奘大师近几年佛法修为未能寸进,乃是受了业障的缠绕,这道业障不会就是云侯吧?”   虞修容见丈夫很是失落的样子,微微叹口气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可是,玄奘大师对于云氏,已经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   唯一不合适的事情,就是玄奘大师对我夫君不怎么愿意理睬。”   崔瑶吃吃笑道:“业障,孽障,有时候是相通的,玄奘大师愿意与我等妇人孺子谈笑言欢,却对云侯视而不见,这里面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原因所在。”   崔氏嘿嘿笑道:“这样挺好的,你们想啊,玄奘大师是何等人物,出了不该出的事情,又不能举慧剑斩情丝,自然拖拽的玄奘大师不能早日成佛。”   虞修容鸡贼的左右瞅瞅,见自己丈夫还在发呆中,就小声道:“目前这样的局面挺好的。”   崔瑶笑道:“不是挺好,是最好的局面。”   崔氏瞅着虞修容的肚子道:“夫人是一个有福的。”   虞修容却半掩这嘴巴低声对崔瑶道:“你夜夜跳墙也不是个事情,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有怀上?”   崔瑶笑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也,来势凶猛的时候,我不拒绝,清心寡欲之时,我也不会强求,如今,见到了肥九,我压抑多年的情欲如江海溃堤,宜泄不宜堵,随平常心就是了。”   崔瑶说到这里又对崔氏道:“你似乎没有情欲之念。”   崔氏朝崔瑶翻了一个白眼道:“我落难之时,困居驿站,任人采摘的日子过了十年之久,如今,好不容易干净了,轻省了,为何又要回到那个烂泥潭里去呢?”   崔瑶回头瞅瞅虞修容的大肚皮道:“确实,夫人是一个有福的女子。”   虞修容不说话,却笑得连后槽牙都露出来了。   玄奘不理会云初,在云初看来,这是老和尚在继续钻牛角尖,当然,这也只是云初自己的看法,玄奘或许认为他看到的场景,将是佛祖对他的点化,他需要独自越过这座山,才能抵达智慧地彼岸。   越是有智慧的人就越是固执,所以呢,云初从不能有智慧的人辩论,那是不可能胜利的,也不可能有结果的。   当然,他现在已经修炼到了可以不跟傻子辩论的地步了,因为同样辩论不过,甚至可能被傻子拖入到他的思维里面,最后利用地利的优势打败他。   也就是这个缘故,云初很不想跟老猴子辩论,他总是希望把云初拖到他意念中光辉无比的佛国里面去,然后再借用佛国中的漫天神佛把云初击败。   总体上,萨珊王国的灭亡是他们自己无能造成的结果,那个卑路兹王子如果能强悍到复国的话,当初大食人进攻的时候,他就该打败大食国,而不是想着借用大唐的力量来达到复国的目的。   这种想要借助大唐力量复国,复族,恢复往昔权力的,国王,可汗,族长,王子,少族长一类的人在长安有很多,其中很多国家,部族还是被大唐给灭掉的,真不知道这些人都是怎么想的。   长安到碎叶城足足有一万两千多里地,碎叶城更是大唐在西域边陲中的边陲,是大唐目前可以将军力辐射到的最远的一座城池。   太子李弘可以派遣八百人去碎叶城以西去给他寻找圆葱,这样的一小支队伍可以一边劫掠,一边前进,基本上达到自给自足。   一旦开始跟大食国这种体量的国家在一万两千多里以外的地方作战,就不是八百人,八千人的事情,按照怛罗斯之战的规模来看,八万人才是一个合适的军队规模。   而这八万人绝对不能算上那些西域部落的人,一旦算上,大唐军队将会更加的危险。   如果这八万人都是大唐府兵,那么,将这八万大唐府兵平移到碎叶城附近,天知道会付出多大的代价。   而且,就算大唐军队击败了大食国的军队,又能得到一些什么呢?   除过劫掠一些财富,女人回来,又能得到一些什么东西呢?最值钱的人口,土地,没有办法带走,守着又劳民伤财,得不偿失。   现如今,突厥汗国、薛延陀汗国、西域诸国、西突厥汗国,高句丽,新罗,百济先后被大唐军队所灭。   大唐军队扩张并且开始统治辽东,河套、漠南、西域、漠北、安南等地。   伊吾、鄯善、高昌、焉耆、龟兹、疏勒、于阗等西域小国或被迫投降于唐朝、或被武力灭国。   可以说此时此刻,大唐的地域已经广阔的无以复加,要做的事情就是巩固已经占有的领土,开发已经占有的领土,纳四海之财货为长安所用。   那里有功夫派出八万军队远征一万两千里去帮一个无所谓的人去复国。   更重要的是,大军去了那边,抢回来一些金银珠宝,对个人来说可能是财富,对于大唐这个国家来说不但没有半分好处,还有极大的坏处——会导致大唐本身的金银掉价。   国家需要什么呢?   国家需要人口,需要粮食,布匹,精铁,牲畜这些生产物资,只有这些东西多起来,国家才能变得更强大,金银珠宝?这东西对于一个国家来说一文不值。   李治,武媚两口子,现在赏赐功臣的时候,已经变得极为鸡贼。   每逢赏赐功臣的时候,就丢出几颗云初从辽东弄回来的东珠,别的将军替他弄回来的宝石,黄金,白银,至于土地只给一点点,铜钱只给一点点,布匹绸缎只给一点点。   是一对极为会过日子的夫妻。   所以,老猴子的想法非常的不现实,在云初看来,想要隔绝大食人宗教的入侵,就必须在西域地广人稀之地创造出一片庞大的无人区出来才是正经。   卑路兹王子的眼睛跟老猴子一样都是烟灰色的,不过那双年轻的眼睛里满是亡国的哀愁。   他见到云初的时候表现得怯生生的,就像一头非常容易受惊的小鹿,我见犹怜的让人心疼。   这是一个西域贾宝玉,模样长得真是没的说,被几个漂亮的波斯女仆簇拥着,外围还有一圈看起来不怎么强悍的波斯武士。   尤其是看到波斯女仆不断地给这个波斯王子擦汗的样子,云初就知道,这个波斯王子是一个废物。   所以,云初戏谑的朝老猴子看了一眼。   老猴子低声道:“这样的人才好控制。”   云初道:“你可以整合你在石国乃至西域的马贼们帮他复国,这样,你就能利益通吃了。”   老猴子摇摇头道:“大食人还是很强悍的,不是石国以及那些乌合之众就能打败的,我算过了,有把握打败他们的只有大唐军队。”   云初摇头道:“大唐军队里可都是我亲亲的族人,你觉得我会让他们跑一万两千里地去跟野蛮人打仗?   不过,我可以保证他在长安城里的安全,你也看到了,就那么一个娇弱的公子哥,在长安娶个老婆平平安安的老死算了。”   卑路兹王子突然壮起胆子用怪异的大唐强调对云初道:“萨珊国一向视大唐为宗主国,我们对大唐的纳贡从未断绝过,如今萨珊的故土被凶恶的大食人侵占,大唐身为宗主国有义务替我们夺回故土。   当然,如果大唐军队能够做到这一点,萨珊国民,将会倾尽一切来感谢宗主国的帮助。”   云初闻言笑了一下对卑路兹王子道;“这些话你应该对大唐皇帝说,而不是对我一个小小的县令说,你这样做毫无意义。”   说完话,云初就拂袖走了,也不知道为啥,这个世上有很多付出了一点点东西,就期望得到很大回报的家伙。   由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所谓的萨珊国并不是一个很先进的国家,如果他稍微先进一点就会明白一个道理——收获必须于付出相等。   连这一点都木明白的国家,活该灭亡。   云初跟其余人不同的一点便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小国寡民的时代。   他以前为之服务的国家就是一个泱泱大国,现在,他服务的国家依旧是一个四海来朝的中央之国。   没有那样的经历,就说明没有感同身受,所以,很难产生出共情来。   云初回到别业的时候,娜哈带着李思,云瑾,云锦他们三个玩抓石头游戏,以前是羊后腿骨节,现在变成了石头。   不过,那些石头看起来好像很不对劲,尤其是在灯光下一个个显得熠熠生辉的。   云初借过来一颗石头看了一眼,就默默地还给了娜哈,因为那块石头居然是一块鸽子蛋大小的蓝宝石。   云初对一直守在一边且双眼放光的虞修容道:“你啥时候发现不对的?”   虞修容指指娜哈腰上挂着的口袋小声道:“满满一口袋呢,问她要,不给,我怕孩子把这东西给玩丢了,就在一边守着。”   云初就对娜哈道:“把你的口袋给我看看。”   娜哈小心的看了哥哥一眼,没有半分犹豫就把腰上悬挂着的粉色羊皮小口袋递过来。   虞修容见状愤愤不平的道:“我要,你就有一千个理由,你哥问你要,你抬手就给。”   云初把羊皮口袋里的东西统统倒出来,都是一些花花绿绿的石头,其中还有几颗黄豆大小的钻石。   云初拿起一颗钻石看了一眼,发现这东西虽然达不到八心八箭的丘比特钻石工艺,还是出现了一些棱面,透过钻石可以在中心位置看到一团橘黄色的火焰。   这东西在大唐名曰金刚钻,传说东晋时期琅琊王氏的家主王禀就有一颗钻戒,以至于引得东晋皇帝都羡慕。   王禀就把那颗金刚钻镶嵌在金环上,时时在皇帝面前炫耀……   在大唐以前,戒指这东西是皇帝后妃们用的。   戒指代表“避忌”,有身孕或其它特殊情况不能侍寝的,将金环套在左手,以避免帝王的临幸。   平时,则用银环套在右手表示可以随时在应召。   五胡乱华之后,匈奴、鲜卑、羯、羌、氐五个胡人大部落相继进入中原,好多讲究没有了,戒指也就从宫廷专用,变成了一般的女子用的饰品。   到了大唐,戒指就有了骨,玉,石,金银,木各种款式,就是钻戒这个东西很罕见。   云初见虞修容眼巴巴的瞅着被他倒在床上的各色宝石,考虑到她是一个孕妇,就取了三颗钻石给了虞修容。   娜哈嘴巴张一张,最终还是没有出声,云初把剩下的宝石,钻石都给装回羊皮袋子,递给娜哈道:“收好了,以后都是你的嫁妆。”   娜哈连连点头,见虞修容还在看她们正在玩耍的宝石,就一股脑的收起来,匆匆回自己的房间了。   回到他们的房间之后,虞修容就举着钻石到处看,欢喜的几乎要沉浸到钻石里面去了。   好不容易看够了,这才凑到正在喝米酒的云初身边道:“夫君,你说娜哈的这些宝贝是从哪里来的?”   云初瞅一眼虞修容道:“猴子爷给的。”   “您说说看,猴子爷从哪里得来的这些宝贝?”   云初笑一下道:“来自那个卑路兹王子。”   虞修容的眼睛转了几圈道:“那个卑路兹王子很重要吗?”   云初瞅瞅自己跟虞修容两人影在窗户纸上的影子,怎么看怎么像秦桧跟王氏,就毫不在意的道:“一个穷途末路的王子而已。”   虞修容就瞅着云初嘿嘿嘿的傻笑。   云初就在虞修容的屁股上拍了一下道:“想什么呢,云家的家训以后要多一条,宁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   虞修容见丈夫要当正人君子,就知道她想的事情没戏了,一晚上烙饼一般的在床上折腾,这一次可不是热的睡不着,而是心里憋的慌。   灞上,就是云初的领地,在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会由云初自己处理,无声无息的抢几个人的钱或者宝石,没人会知晓,更不会有人来查。   老猴子的计谋非常的恶毒,充分的挑动了云初跟虞修容两人的贪念,只要云初对卑路兹王子带来的财宝感兴趣,老猴子就有把握将云初拉上他的那艘破船。   这就是娜哈平白无故多出来了一袋子极为难得一见的宝石跟钻石的原因。   人家之所以拿给娜哈,就是给云初看的,老猴子非常笃定的认为,就算云初能忍住,虞修容也忍不住,他甚至坚持认为没有那个女人能经得起这样的诱惑。   可惜,云初看破了,却没有说破,他已经知晓了老猴子为什么如此热心帮人家卑路兹王子复国的原因了。   老猴子自己就是一个战略大家,没道理看不出央求唐军为萨珊国复国的难得有多大,甚至是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情,明知道做不到的事情,他还如此卖力的去做,毫无疑问,就是为了那个卑路兹王子手里的财富。   除此,绝对没有第二个理由。   至于,虞修容都能做的杀人越货的事情,老猴子更加能够做到,之所以不做,一定是那个卑路兹王子还留有后手,这个后手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还有更加多的宝藏被卑路兹王子藏起来来,必须是王子本人活着才能找到。   虞修容睡到了五更天时候,见天色微微有些亮了,就一骨碌坐起来,站在院子里将厨娘肥三叫唤起来,催促她立刻马上,做一道羊肝羹,等猴爷睡醒之后享用。   云初苦笑一声,这婆娘已经被娜哈的那一袋子宝石迷得早就没有了理智,大清早的就准备去拍老猴子的马屁,好拿到一袋子同样质量的宝石。   老猴子平日在家里,本身就是一个身份超然的长辈,还维系着一个散财童子的人设,只要云家的人把他伺候的足够好,足够舒坦,他是从来不吝惜赏赐的。   平日里,虞修容还自持身份,把老猴子照顾的很好,认为这是孝道,却从不要赏赐这种东西,现在,为了那一袋子宝石,看样子是豁出去了,侯夫人的脸面都不顾了。   不过,在老猴子这里没必要维系什么脸面,晚辈跟长辈撒个娇,讨要一点好处不丢人……更何况,那是一大袋子价值连城的宝石呢。   云初起床的时候,只有小米粥跟馒头咸菜,这分明是虞修容在惩罚云初不肯跟她一起杀人越货。   老猴子的那边的食物就丰盛了,虞修容站在边上给老猴子布菜,娜哈在给老猴子捏肩膀,李思在捶腿,云瑾,云锦两个孩子在卖力的撒娇。   就这阵仗,堪称云氏能拿得出手的最大阵仗了,果然,老猴子一边吃早餐,一边乐的哈哈笑。   韭菜盒子滴下来的油都弄到胡须上,也不管不顾的,还时不时地瞅一眼,只有稀饭馒头咸菜吃的云初。   大热的天气里,吃的清淡一点挺好的。   云初不为所动,安然自在的喝着小米粥,吃着馒头咸菜,对于老猴子那边极度丰盛的早餐不屑一顾。   眼看着老猴子把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塞云瑾手里,又把一颗碧绿碧绿的波斯人称之为“绿色之石”的祖母绿宝石塞云锦手里,还嘱咐孩子们别往嘴里塞。   给李思的是一块珍贵的黄色的宝石,云初一眼就认出那是一个碧玺宝石,还是最上乘的金丝雀黄宝石。   虞修容也如愿以偿的得到了一袋子金刚钻,从虞修容仰天大笑的模样来看,这一场收获,应该是远远超出了她的预计范围之外。   云初的心也有一些痒痒,如果不是为了维持他高贵的穿越者身份,他也想给老猴子捏骨,说实话,他的力气大,捏骨的效果比娜哈好多了。   云初把馒头掰开,往里面夹了一勺子红彤彤的油泼辣子,一口咬下去之后,香味充满口腔,顿时,就把那些宝石带来的诱惑驱赶的干干净净。   就老猴子给孩子们那些宝石,放到一般的家族里面都是传世之宝,人可以死,宝物不能卖的那种。   这就是这只该死的老猴子的办事方式。   在办事之前,他一定会把你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但是事情办到后面,往往会有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好处。   吃完早饭,云初也就安静下来了,漫步来到老猴子身边严肃的道:“现在还有时间,我们可以商讨一下那个卑路兹王子的事情了。”   老猴子淡漠的道:“你不是说这件事没有成功的可能吗?”   云初道:“既然目标发生了变化,我们的策略也必须发生一些改变才好。”   老猴子瞅着似笑非笑的道:“能谈?”   云初点点头道:“能谈!” ###第二百零二章 凿西域   对一个职业官僚来说,一定要有零活处理事情的能力,一条道走不通,就要立刻开始尝试第二条道。   派遣八万大唐府兵以摧枯拉朽之势击败大食人,再把那个卑路兹王子扶上王位,这种亏本的事明显是不可能去做的,一点可能性都没有。   就算皇帝答应,云初这个利益攸关方也会上书反对的,因为这样做对大唐这个国家不好。   既然这一条路走不通,云初又想要萨珊亡国宝藏,那就只好另想办法了。   比如从卑路兹王子身上下手,看看有没有可能在大唐不出兵的情况下拿到萨珊亡国宝藏。   反正,老猴子在乎的也是人家的宝藏,而不是什么狗屁的复国。   波斯萨珊原来是一个很古老,很庞大的国度,最强盛的时候疆域并不比大唐小多少。   所以,这样的一个国度留存下来的财富必然是极为惊人的。   跟虞修容得到一袋子钻石就心满意足相比,云初的要求更高一些……   老猴子再次取出他那张巨大的西域羊皮地图铺在地上,云初跟老猴子赤着脚踩在上面,一点点的研究,萨珊国复国宝藏可能存在的位置。   萨珊国就在葱岭以西,要从葱岭以东抵达葱岭以西,就要翻越帕米尔高原,这座高原上人迹罕至不说,还因为地势奇高导致氧气稀少。   玄奘大师当年进入天竺的时候,没有走帕米尔高原,他是从乃堆拉山口进入大勃律的。   波斯萨珊的卑路兹王子来大唐走的也是乃堆拉山口,与吐蕃擦肩而过,最后从西域一路折返大唐长安的。   就算卑路兹王子一行人很厉害,也没有可能携带如此巨量的宝藏跨越一万两千里来到长安。   想想就知道啊,这一路上卑路兹王子不但要应付大食人的追杀,还要面对这一路上数不清的马贼,强盗,如果大唐安西军在得知卑路兹王子带着如此大的一笔财富的话,他们也会化身为强盗的。   安西军战力强悍的原因就在于他们本身比较富裕,想想就清楚,不到三万人的安西军控制着巨大的西域,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就能在那里为所欲为,且不受大唐律法的束缚。   “所以说,萨珊王国的宝藏,应该还在萨珊国内,我们如果想要拿到这些宝藏,就必须派人去萨珊国。”   老猴子叹息一声,将他的羊皮地图卷起来,放在一个樟木箱子里。   “你能去就最好了,只要你愿意去,我就把留在西域的所有势力都统合起来,交给你来统御。   同时呢,你去了之后还可以带上娜哈,顺便将娜哈的女王位置彻底的巩固下来。   本来我计划这些事都是我去做的,结果,你也看到了,我老了,做不来这些事情。”   云初摇摇头道:“我不会离开长安的。”   老猴子瞅着云初道:“你必须离开长安,河北道静安大师来信说:李义府在河北道尤其是赵州,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皇帝,皇后要对付长孙氏的事情就在眼前。   说实话,长孙氏没有反叛之心,直到现在长孙氏依旧天真的以为只要他们向皇帝低头,就能苟安。   却不知皇帝既然已经表现出来了恶意,他就一定会把恶意贯彻到底,绝不可能因为长孙氏低头就放过他们。   因为,他们已经完全不相信长孙氏了,除非长孙无忌愿意立刻交出权柄,交出绝大多数家财,回到赵州去,或许能苟活,可惜,长孙氏不可能会放弃的。   在这个过程中,朝政一定会混乱两三年,在这两三年当中,在京为官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因为权力倾轧的结果,朝堂上不会有人讲道理,评判一个官员的好坏,也绝对不是政绩,战功,以及才干,而是看你抱的是谁的大腿。   长孙氏并非没有还手之力的弱小家族,在这个时候他们一定会激烈反抗的。   你的官职太小,全靠皇帝对你的看重加上你不俗的能力才走到这一步的。   而皇家的恩宠是这个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聪明人绝对不会把全家的命运维系在虚无缥缈的恩宠上。   要懂得趋吉避凶。   你如果能离开一段时间,在边疆立功,回来之后,皇帝说不定就会搬去洛阳常驻,你也就有资格担任长安留守继续完成你的念想,也有资格躺在功劳簿上混一段时间。”   云初考虑了良久,他发现老猴子尽管不是唐人,但是他对于人性的把握还是非常准确的。   云初现在在长安的局面已经很明显了,二十三岁便成为正五品上的实职京县县令,爵关内侯,这几乎是旁人经略一辈子也得不到的高官显爵。   所有人都知晓,云初年纪太轻便达到了这样的位置,明显是不合适的,继续升迁对云初没有好处,对于大唐朝廷体制来说也没有好处。   龙子凤孙可以无功而获得高爵,像云初这种明显出身平民,却能在短时间内走到这一步绝无仅有。   也就是说,在接下来的漫长岁月里,如果云初没有拿得出手的功绩,基本上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了。   其实,云初是不在乎这些的,如果可以长久的待在万年县县令这个位置上,他别无所求。   老猴子对云初目前的状况是不满意的,玄奘的法相唯识宗的扩张步伐已经趋于停止,外界对玄奘的流言蜚语高涨,很多佛门高僧对于玄奘这几年只翻译经书,不开坛讲经的行为已经极度的不满意,这就导致玄奘大师的佛门领袖位置摇摇欲坠。   老猴子前几年苦心经略的佛国目前已经定型,现在正好到了好好经营的时候。   急需朝廷跟军队的支持,然而,他们在西域并没有一个坚定地支持者,如果云初这个时候到了西域,对于佛国的扩张是有非常大的好处的。   什么战笼遴选,什么老猴子的生命被威胁,什么卑路兹王子的复国,什么萨珊王国的宝藏,归根到底就是一句话——以老猴子为代表的这些利益攸关方,需要云初亲自走一遭西域,去完成他们根本就不可能完成的一些任务。   云初怔怔的坐在烛光里思前想后,虞修容拿着钻石一颗颗的在烛光下检验。   云初对虞修容道:“我可能要走一遭西域,带着娜哈一起去,时间可能有些长。”   虞修容怔怔的瞅着云初,明晃晃的钻石从手指间掉落也不知道。   过了好久,她才来到云初身边道:“一定要去吗?”   云初拉着虞修容的手道:“我们被玄奘大师庇护了这么多年,得以避开数不清的麻烦与危险,也就是因为有玄奘大师的支持,我们才能在这凶险万分的长安城里得以立足。   现如今,玄奘大师式微,到了需要我们帮助的时候了,于情于理,我都必须走一遭西域。”   虞修容道:“我们只管当好这个县令也不成吗?”   云初笑道:“如果没有玄奘大师跟老神仙的庇护,你以为我们家凭借什么可以长孙家直接对话?   难道就靠我在辽东立下的那些功劳吗?   当年,李客师为大唐也算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生死几次的人物,仅仅因为按照皇帝的命令,办错了一件很无聊的小事,就身子族灭。   太宗皇帝或许会看重这些,咱们的皇帝……他不在乎,只在乎自己的感受。   现在,你还觉得立下汗马功劳就可保全家一世无忧吗?   如果继续留在长安,在皇帝即将把都城搬去洛阳的关键时刻,说不得就要替皇帝干很多的脏活,而我又不想干,你说我们家还会有什么好下场吗?”   虞修容安静的听完云初的话,就把散落在床上的钻石一颗颗装进袋子里,用绳子扎好,淡淡的道:“明天早上就把这些东西还给猴爷,金刚钻虽然好,还比不上我夫君的一根毫毛。”   云初捏捏虞修容紧绷的脸蛋道:“留着吧,我总以为我们可以避开很多麻烦快活的生活。   现在发现,我们本身就在洪流中,就免不了要与洪流搏击,挣扎求生。   我们全家拥有的一切,其实早就被标好了价格,有的我们已经付过账了,有些我们还没有付账。”   “西域也不是我们想去,就能去的,妾身听说薛仁贵一直在谋求安西大都护这个职位,裴行俭最近也想逃离长安去西域,他们两个资历更深的人都做不到的事情,夫君凭什么力压他们两人拿到西域大都护这个职位呢?”   云初诧异的瞅着虞修容道:“西域大都护,你也太看得起你夫君我了,这个职位上的人,堪称西域王,只要是玉门关之外的事情,都可一言而决。   这个职位本身是汉朝时期的官职。   朝廷到现在都没有设立这样的职位,不仅仅没有,还把西域一分为二分为安西都护府跟北庭都护府,由两位都护分治西域大部。   陛下在今年年初,还在安西都护府之下又设立了蒙池都护府,昆凌都护府,在这两个都护府之下还有单于都护府都小的都护府。   你以为这是我一介五品县令可以企及的高度吗?”   虞修容怒道:“他们既然想让夫君去西域,难道连这个职位都给不了夫君吗?”   云初笑道:“你也太看得起老猴子他们的能力了,该怎么去西域,还需要我们自己想办法……”   这一夜,云初跟虞修容谈了几乎一夜的话。   早上起来的时候,虞修容带着肥三她们给云初制作了丰盛的早餐,老猴子那里却只剩下小米稀饭,馒头跟咸菜了。   老猴子对自己餐食的变化一点都不在意,吃的非常的香甜,且心满意足。   云初没有跟老猴子商议下一步该做什么,他离开了栖云寺,要把这件事跟温柔,狄仁杰好好地商量一下,并且,他希望温柔能跟他一起去西域。   才回到万年县官署,不等云初寻找温柔跟狄仁杰,裴行俭却率先到来了。   这是裴行俭第三次来拜访云初,如果云初再不见他,这将是他最后一次拜访云初了。   许久没有见到裴行俭,这个家伙如今老的厉害,就像一个人前一天还是一个青年,睡了一觉之后迅速就变成了四十岁以上的中年人。   颌下的胡须有半尺长,看起来威风凛凛的却再无青年人的英气。   云初相信一个人可以在一夜之间长大,如今亲眼看到了,却平白的有些唏嘘。   裴行俭待云初亲切中有着少许的疏离,在喝了两杯茶之后才对云初道:“我知道是我让你为难了,好几次都想把实情告知,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云初微笑道:“我们越来越不像一个年轻人了,多少都沾染了一些暮气,我宁愿你还是那个追着我厮杀的裴行俭,而不是目前这个模样。”   裴行俭道:“如今的大唐看似繁花似锦,实际上已经如同羸牛一般不堪重负,太宗年间雄起的那一批人,如今开始逐渐凋落,而我大唐又到了最需要好好治理的时候。   在辽东大胜之后,人人都以为大唐到了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刻,却不知在广袤的大唐土地上,早就危机四伏了,各地叛乱不绝,虽然只影响一隅,就怕一旦烽火连城之后,就能变成滔天大祸。   所以,我虽然不喜李敬玄,为了能给跟过的读书人一个机会,就重新布置了考试规矩,重新诠名,糊名,誊抄等等事宜,原以为是一件好事,结果,陛下顺势取消了荐举,行卷等等考场外的行径。   虽然这样做更加的公平,可惜,如今的我却成了众矢之的。”   云初给裴行俭倒了一杯茶道:“既然裴兄已经选择了精忠报国,为何又希望跟那些勋贵们和光同尘呢?”   裴行俭道:“裴家也是勋贵。”   听裴行俭这么说,云初就把刚刚倒好的茶水泼掉,从架子上取下两罐子酒,自己抱一罐子,丢给裴行俭一罐子道:“茶为涤烦子,酒为忘忧君,你的问题已经不是一般的烦恼了,只能用酒来消除一下你的忧愁了。”   裴行俭打开罐子喝了一口道:“无法可解吗?”   云初大笑道:“你要功名,又要利禄,这世间哪来这么便宜的事情呢。   且受着吧。   你别想着从我这里得到安慰,说起来我也被你害的不轻,原准备推荐几个老部下的儿子进入四门学,被你这么一弄,没机会了。”   裴行俭笑道:“你也愿意走这样的途径?”   云初摊摊手道:“既然有坦途可走,谁愿意走崎岖小径呢。”   裴行俭起身放下酒坛子,轻轻掸一下袍子,轻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云初笑道:“没有办法,我就是这么真实的一个小人,算不得君子。”   裴行俭出了门,云初则偏着脑袋等裴行俭这个贱人回来,求人必须有求人的模样,不能站在道义的立场上想平白无故的驱使人。   果然,片刻功夫,裴行俭又回来了,继续捧着酒坛子喝酒。   云初道:“你第一次在长安县把事情没弄好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   裴行俭道:“去了西域。”   云初又道:“第二次将长安县弄得一团糟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   裴行俭道:“去了辽东。”   云初笑道:“这是你第三次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你该去哪里还用考虑吗?”   裴行俭笑道:“很好啊,我准备去安西当一个都护,就是哪里没有一个熟悉西域的人,去了也不会建立什么功勋,既然你建议我去西域,不妨多说一些。”   云初从怀里掏出一颗璀璨的足足有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放在裴行俭的面前。   裴行俭拿起宝石,对着太阳看了一下,赞叹道:“西域产这东西?第一次听说。”   说完话,就顺手把红宝石揣袖子里去了。   云初叹口气道:“仕途无望的时候,我们就该求财。”   裴行俭道:“我当上安西都护有利于我们发财吗?”   云初道:“现如今,长安城的胡商数量在锐减,这对万年县的富裕计划非常的不利,所以,我准备组织一些大唐商贾队伍,深入大漠,戈壁去遥远的西域做生意,一路上清理掉多如牛毛的盗匪,让商路变成通途,你以为如何?”   裴行俭道:“我本身就已经在谋求安西都护的位置了,就是薛仁贵很讨厌,总是想抢走这个位置,我这一次来呢,就是希望能获得你的支持,当上这个安西都护,好好地清理一下乱如麻团的西域。   看样子,不用求你帮忙了,我们相互帮忙如何?发财之后,我们兄弟平分便是了。”   云初摇头道:“亲兄弟明算账,帮你拿到安西都护这个位置,你的好处就该减掉两成。”   裴行俭点点头道:“还算合理,你七我三。”   云初又道:“因为我要组织货物,组织人手,一路上还要斩妖除魔,理应多分两成。”   裴行俭摇头道:“如此,我就剩下一成,某家身为安西都护,就算是坐地分赃,也理应有三成才是。”   云初轻叹一声道:“那就一成五吧,即便是这个分成方案,最后,你得到的也会远超你的期望。”   裴行俭大笑着站起来,双手按在云初的肩膀上道:“你是一个会做生意,而且专门做大生意的人,我信你。”   云初道:“如此,我就上《万年县通商西域疏》力荐你来当这个安西都护。”   裴行俭摇摇头道:“你的资历不够,如果能让老神仙或者玄奘大师美言一句,这事就手拿把抓了。”   “世外高人不入世才是最高贵的,一旦入世就再也无人尊敬,还会被皇家看扁,我能做的就这些了,至于成与不成,看天意吧。”   “你可以发动温柔动用关系帮助我,我还听说太医署,宫门局你都有关系,可以一起发动一下,他们可不是世外高人,都是世界里的人啊。”   打蛇随棍爬,是官员的必修课,裴行俭的这门科目学的非常通透。   云初从不借用朋友的关系去为别人办事,这也是他的坚持,所以,两人最终不欢而散,直到离开,裴行俭也没有把那一颗红宝石还给云初。   温柔听说要去西域,本来不想去,在看到钻石之后立刻改变了主意,决定随云初走一遭西域。   狄仁杰听说云初要去西域,坚决反对,认为只是为了做生意的话,有辱身份。   在看到钻石之后,也就改变了主意,表示支持,还答应云初在长安城将那个巴格曼给搜出来。   卑路兹王子的事情,他们不约而同的没有多说,对于云初跟他们谈到的萨珊宝藏更是心领神会,却不宣之于口。   温柔忙着写《万年县,长安县西域通商疏》,狄仁杰接手找那个巴格曼了,以前这件事是云初的私人事件,现在,变成公事之后,狄仁杰就可以直接插手了。   云初,狄仁杰来到了万年县大牢。   再看到苏莱曼的时候,云初几乎认不出这个人了,或者说,这个人已经不算是一个人了。   不过,看过雁九递过来的厚厚一沓子口供,云初就觉得这个苏莱曼没什么用处了。   雁九让云初确认这个人还活着后,就用勾刀割断了苏莱曼的咽喉,苏莱曼的喉管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之后,就再无声响。   狄仁杰拿走了口供,云初回到了栖云寺别院。   不是云初不愿意在长安停留,而是这座城市里在皇帝,皇后走了之后,就显得空荡荡的毫无趣味。   温柔在下午的时候,就把两人的联名奏疏送到了御史台,御史台接到奏疏之后,立刻就快马送去了九成宫,来回足足有六百里路呢,最快,也是五天后的事情。   文成公主此次省亲的时间有点长,闺女在娘家待得时间长了总是不怎么招娘家人待见,所以,她离开的时候,只有太子李弘把她送出了长安城。   跟第一次出嫁的豪华送嫁队伍不同,这一次,没有工匠,没有书籍,没有工具,没有粮食种子,也自然没有绫罗绸缎,有的只有一腔哀愁。   有旧人哭,自然就有新人笑。   贺兰敏之这个和亲的新郎就笑的非常开心,尤其是离开长安城的那一刻,他将这座宏伟雄壮的城关的模样牢牢地记在脑海中,他希望有一天,自己带着军队来到长安的时候,可以按照他的心境来毁坏这座城池。   如果可能,他想杀光这座城里的每一个人。   今天的离开,是为了以后可以浩浩荡荡的归来……   “夫君,雁门县公夫人来信说,她们家准备在洛阳置产业,询问咱们家要不要一起?”   云初摇头道:“我们家以后的基业就在长安,不去洛阳,没有必要提前置产业。”   “如果夫君去洛阳为官呢?”   “我不会去洛阳的。”   “雁门县公夫人说,夫君您在长安当官当的太久了,容易出问题。”   “告诉雁门县公,谢谢他的好意,我认定了长安,就不能再选洛阳,长安城是我一辈子的选择。”   虞修容低声道:“雁门县公梁建方腿疾复发,左腿已经开始溃烂到脚踝了,估计时日不多。”   “他当年喝酒吃肉吃的有多痛快,现在的痛风病就能把他折磨的有多痛苦,上一次我已经建议他戒酒,再把那个烂糟糟的脚锯掉,他不肯,还说自己的病跟喝酒没有半分关系,他是活该,宁愿疼,也不愿意戒酒,更放不下他吃了一辈子的烤羊腰子。”   “夫君走之前,要去拜访他吗?”   “怎么,你担心这一别就成永诀?”   虞修容微微叹口气,不再说话了,在丈夫出远门的之前,她不想说任何不吉利的话。   在皇帝旨意没有下来之前,云初不能做任何前期准备工作,只有在皇帝的旨意下来之后,他才能开始发动万年县的不良人,老府兵,蛰居长安的巨寇,退休的马贼,新丰市上的那些游侠儿,以及任何想去西域捞钱的彪悍关中子弟。   云初还想把关中子弟去西域赚大钱的事情弄成一种日常选择。   既然那些西域人能在那片广袤的土地上当山贼,马贼,沙盗当的轻松愉快,没道理关中人在那里就没有活路。   “这一次,少林寺的武僧跟着娜哈一起去,不做别的,他们只是娜哈的扈从。”   “卑路兹王子呢?”   “他不愿意随你们走,认为不安全,他希望能跟随裴行俭的换防大军一起走。   等你们到了西域,就由不得他了。”   “这一次这么大的阵仗,你们就派娜哈跟一群武僧去西域?这不像是你的为人。”   “自然会有人与你们一同进入西域,只不过不一起走,佛门的归佛门,你们的归你们。”   “分的这么清楚吗?”   “必须分清楚,你要知道,当今的皇帝皇后不是两个很愿意讲道理的人。” ###第二百零三章 出塞曲   云初以前在学校接受教育的时候,教授曾经说过一段他以为是玩笑的话,自从在大唐当官当到了一定程度之后,他开始重新审视教授说的这句话。   “小政在朝不在民,大政在民不在朝。”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政绩较少的人,他思考问题的角度在朝廷而不是在民众身上,而政绩较大的人,他思考问题的角度在民众身上而不是在朝廷之上。   这句话对于当官当到了一定程度的人才有意义。   云初现在其实就在这个分水岭上。   最开始当官的时候,云初的视野一直在朝堂上,即便在万年县做了很多的事情,最终的目的也是以引起皇帝,乃至大臣们的注意。   后来就不一样了,在坐稳了位置之后,他办的事情基本上就是一半为民,一半为朝廷。   现在,去西域,完全是为了长安城的发展,也可以说纯粹的是为了百姓。   大唐时代是长安城最辉煌的时代,可惜,这场辉煌最终变成了绝唱。   而长安的没落,根苗就是从李治抬升洛阳地位开始的……   而长安之所以繁盛,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联通西域,世界各地的商贾们纷至沓来,造就了长安与往年不同的繁华。   关中的潜力为了供应长安这座庞大的城市已经基本上耗尽了,既然关中这座湖泊的水不足以供养长安,云初就想拓宽从西域奔流到长安的这条商业之河。   免得在皇帝带着文武百官去了洛阳之后,让长安因为没有了大量的京城资源而逐步没落下去。   为此,他愿意带着长安城自己可以掌握的力量,正式的清理一遍从西域到长安路上的所有不利于通商的障碍。   所以说,这一路上,必将是一个血流成河的局面。   “这个二百五发急了……”李治看完云初的奏疏之后,轻飘飘的放在一边对坐在溪流边沐足的武媚道。   武媚取过奏疏扫了一眼道:“神都即将建成,朝堂搬迁势在必行,云初梦想终将化为飞灰,他这是在垂死挣扎。”   李治松开巨熊的圆耳朵,又拿起奏疏看了一遍道:“挺独特的,他这一路横扫沿途盗匪,收获应该颇丰。   不过,一介关中侯想通过清剿盗匪获得钱财来壮大长安城,多少有失朝廷体面。”   武媚笑道:“陛下不怀疑他的能力吗?”   李治哈哈大笑道:“一个在辽东战场上所向无敌的智将,悍将,去绞杀一群马贼,山贼,强盗,朕不觉得有什么难度。”   “他还会组织一支前所未有的庞大商队,去西域做生意,继续宣扬长安城的富庶与繁华。   他这是准备拿长安城跟神都来抗衡了,颇有些大不敬的心思。”   李治不解的看着武媚道:“长安城是朕的,神都也是朕的,你说的大不敬心思从何而来?”   武媚笑道:“假如神都真的比不过长安……”   李治摆手道:“朕不在乎!他干的这种事情越多,朕的江山就越是稳固。”   武媚无语的呆滞了片刻道:“臣妾总觉得这件事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李治嗤的笑了一声道:“你是说卑路兹王子的事情?你以为朕不知道吗?”   武媚看着李治叹口气道:“英明无过陛下。”   李治将云初的奏疏递给武媚道:“准了。”   武媚诧异的道:“准了?都准了吗?陛下准予裴行俭就任安西都护?”   李治道:“裴行俭最近的日子比较难过,朕体恤他,准许他离开吏部,迁任安西都护。”   “陛下不是已经决定派遣薛仁贵就任安西都护了吗?”   “薛仁贵去北庭都护府上任。”   武媚听皇帝这样说,原本云淡风轻的面容变得凝重起来,将雪白的双足从溪水中抽出来,安静的穿上罗袜,套好鞋子,这才对李治道:“云初去了西域,裴行俭去了安西,薛仁贵去了北庭,郭待封去了安东……   如今……”   李治有些不耐烦的道:“把该送出去的人统统送出去,这样显得朕身边无人,让那些乱臣贼子也好趁机发动。”   武媚连忙道:“陛下不可斗气。”   李治俯视着武媚道:“他们走了,朕的身边不是还有皇后吗?”   武媚猛地抬起头惊愕的看着皇帝道:“这怎么可以呢,太危险了。”   李治将双手插进宽大的袍袖里,瞅着峰峦叠嶂的群山道:“朕是大唐的皇帝,处理一个罪臣,只需派遣一介狱吏便足够了,这才是帝王的做派。”   武媚不置可否的瞅着皇帝,她第一次觉得皇帝可能托大了,她不相信长孙氏会俯首就擒,更不觉得关陇勋贵们会对长孙氏的事情袖手旁观。   但是,此时此刻,皇帝看起来非常的有底气。   云初收到皇帝旨意的时候,已经是五天之后了。   皇帝准许万年,长安两县组织本土民壮出玉门关与极西之地的邦国做生意,还给云初发了一个离开玉门关之后可以便宜行事的金牌子。   有了这面金牌子,云初在玉门关之外,就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了。   不过,作为限制,百骑司有五个人必须加入这支西去的商队,还必须就任云初与温柔的贴身护卫。   这些事都是预料之中的事情,皇帝没有让百骑司的人就任商队名义上的首领,已经是对云初难得的信任与恩遇了。   百骑司校尉张东海见到云初的时候,羞愧的连头都抬不起来。   云初却表现得非常无所谓,只是为张东海可惜,一个好好地折冲都尉,如今变成了百骑司的一个校尉,真说不上是好事。   从两者的前程来看,掌握一地府兵的折冲都尉,只要没有反叛的心,绝对是一个前途光明的职业,大唐的很多将军,大将军都是从折冲都尉这个职位上出来的。   只要在折冲都尉的职位上再进一步,就是大唐十六卫的正牌将军,如果在将军的位置上干的好,以后就能跻身大唐军方大佬的行列。   百骑司的校尉权力很大,远超折冲都尉,算得上是皇帝最信任的人,只是,在百官眼中,这些人不过是皇家的奴仆,鹰犬,与百官格格不入。   就算再富裕,权力再大,也不如他们这些正牌官员。   来的五个百骑司校尉以张东海为首领,这对云初来说是一件好事。   “可惜王德发没来,他要是来了,我们的人马就齐全了。”   云初笑吟吟的丢给张东海一瓶酒道。   张东海见云初待他如常,就羞愧的道:“昔日在辽东与将军并肩作战,乃是张东海的荣幸。”   云初喝一口酒道:“在辽东,我们事事顺遂,这少不了你在陛下面前美言的功劳,既然你干的是这个差事,自然就有保密的义务,为何会感到难为情呢,没有这个必要。   说起来,我们同殿为臣,只是分工有些不同罢了。   你来了更好,此次出塞,我们还是会编练成军,而且我还申请了不少的火药弹,你要在我们出发之前,将这些乌合之众编练成纪律严明的军队。   就像陛下准许我出了玉门关可以便宜行事,你在编练军队的时候,也可以便宜行事。”   张东海听了云初的安排,一颗原本有些羞愧的心,这才真正安放下来了,将军对他的信任一如既往,还把编练军队这种重任交给他,很显然,等出塞之后,他的主要任务依旧是统领军队。   云初很忙,三言两语就安排了张东海的差事,然后就开始跟万主簿开始讨论此次随军货物的种类。   鉴于云初对西域人的了解,这一次出门,商队只会带领很少的一部分丝绸,纸张,以及大唐出产的少量带着三彩釉色的半瓷器。   这些好东西是为了跟西域当地的王,族长一类的客户做交换的时候用的。   云初这一次去西域,主要开发的却是广大的普通牧民这个从未有人开发过的巨大市场。   丝绸,纸张,书籍,笔墨,瓷器跟普通牧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们需要的是铁锅,茶壶,奶壶,酒壶,吃肉的小刀,剪羊毛的剪刀,缝制牛皮,羊皮的锥子,针线,是固定帐篷用的铁签子,是斧头,锯子,是可以往死人身上涂抹的颜料,是喝了可以帮他们增加维生素的茶叶。   茶叶在西域牧区,从来都不是为了解腻用的,因为大部分的牧民根本就没有解腻的需要,就算他们是放羊的,一年到头也没有多少机会能吃上牛肉,羊肉。   就像养蚕的买不起丝绸是一个道理。   随着万年县,长安县两个县的百姓们开始动员起来之后,一心跟着县尊去西域弄钱的人就多了起来。   基于上一次跟着县尊在辽东发财的先例,短短三天,云初就收到了上万人名单。   左武卫全军才一万两千人,云初自然不能带着这么大的一支军队去西域,否则,这就不是做生意,而是去西域进行一场有组织,有目地的集体抢劫。   三千人,这是云初跟温柔,狄仁杰仔细衡量之后得出来的一个数字,再算上跟商队同行的一千人,出塞的人数控制在四千人左右就是很好的选择。   张东海身为编练军队的指挥官,从上万人中间编练完毕了三千人之后,他惊愕的发现,在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支装备精良,根本就无需训练的雄壮军队。 ###第二百零四章 最后的挽留   在大唐军队所向披靡的时候,大唐就有一群根本就不怕冒险的百姓,对于出外作战,他们没有恐惧,反而会带着无数美好的梦想去。   被选上的一个个喜笑颜开,哪怕需要自己准备战马,甲胄,武器,干粮,他们也要去。   军队集合的时候没有哭声响彻咸阳桥的悲壮,只有发财后回来请你喝酒的慷慨。   云初看到这个场面之后,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种活动以后每年都要举行一次。   甚至要常年准备两支这样的队伍,最好的状况就是一支在西域,一支在长安。   等长安这边的商队抵达西域之后,西域那边的商队正好带着收集到的西域货物回长安。   如此相互交替,不出十年,就算是用双脚踩踏,也能踩踏出一条辉煌无比的丝绸之路来。   这一次,不仅仅是百姓们想去,长安城里所有数得上名号的商家也纷纷响应,愿意加入到这一场远途生意中来。   对于商贾们来说,有三千大唐铁骑保护,这就是一场稳赚不赔的大买卖。   尤其是那些经常跟西域人做生意的商贾们更是明白,如果在通商过程中发现一个不知名的蕞尔小国的话——大家说不定还能发动一场灭国之战。   很多时候,在西域做生意跟抢劫基本上是同一个道理,尤其这一次县尊还带了这么多的府兵一起去,几乎与上次去辽东的人数相当。   这在所有人心都种下了一个县尊要带着大家去西域抢劫发财的错误印象。   这样说可就真的冤枉云初了,他的本意并不是去抢劫,是真的打算跟西域的百姓好好地做一点生意,让商路从混乱无序走向有序正规。   抢劫能抢劫几次呢?狼多肉少之下,很容易把西域给抢劫成一片不毛之地。   “这一次你真的要走一万两千里,去碎叶城以西吗?”   李绩靠在一个硕大的羊毛软枕上,手里拿着一柄白玉如意,一边用白玉如意挠背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   “萨珊国那里还有一批宝藏要起出来,估计还要去一趟大食国。”   在李绩面前云初没有隐瞒,把这一次西行的目的说的清清楚楚。   老家伙现在虽然看起来好像什么事情都不关,但是呢,这两年长安城里发生的所有大事,都能看到他的影子。   他们家本来没有什么人才,唯一的一个长孙看起来更像是灾星而不是人才,所以,老家伙这才摆出一副退休之后啥事都不管的态度。   现如今,他那个灾星孙子在吐谷浑快混成吐谷浑王了,虽然吐谷浑是大唐的藩属,徐敬业在那里做的事情,只要不损害大唐的利益,大唐这边也就不怎么愿意理睬他。   叛贼孙子,现如今真的变成了强盗,而且还弄出老大一片基业来,李绩这个老家伙的一颗快要枯死的心,也就慢慢的活泛起来了。   “你不会在去西域的路上,突然拐个弯把徐敬业给剿了吧?”   云初笑道:“英公放心,我的商队不经过扁都口,也不会去吐谷浑。”   李绩叹口气道:“老夫弹劾了你一下,说你私自编练治下府兵为己用,且人数远超过你一个县令的职权。   结果,陛下回话道:干卿底事?   陛下对你的信任,就连老夫都羡慕啊。”   云初笑道:“这都是晚辈多年以来忠贞报国的福报。”   李绩嘿嘿笑道:“老夫忠贞报国数十载,也没有你这样的待遇,在老夫面前说忠贞。你还不配。   不过,老夫这一次弹劾你,并非是你编练军队去西域,而是,你弄了这么大的场面,却不带满朝勋贵中的任何一家是何道理?”   云初毫不客气的道:“勋贵们已经吃的脑满肠肥的,再吃下去就成了万斤牛,千斤猪这样的废物,这一次不带他们去是在帮他们,免得吃的太肥,导致早早挨刀。   可惜我这一片爱他们之心,却被人想成了别有用心,实在是不识好人心。”   李绩晃晃手里的白玉如意道:“带着那些穷人,就对大唐有益处吗?”   云初点点头道:“一个国朝,最忌讳的就是富人越来越富,穷人越来越穷,这往往是动乱之源。   所以呢,一个国朝之内,巨富多,穷人多,都是不好的,最好的状况便是不穷不富的人越多越好。   因为府兵,租佣调都是出自这些不穷不富的人,说起来,他们才是国朝最有用的人。   晚辈这一次带去四千人,那么,回来的时候就会有四千个不穷不富的百姓,以后,如果年年去,那么,每年都会制造几千个不穷不富的人出来。   这样一来,府兵多了,缴纳租佣调的人多了,大唐自然就能一直强盛下去。”   李绩瞪着眼睛看了云初一会,又把身子靠在软枕上,叹口气道:“现在,连你这样的黄口孺子都敢在老夫面前大放厥词,可见,老夫是真的老了,杀不了人了。”   云初瞅着李绩道:“少年人戒之在色,中年人戒之在怒,老年人戒之在贪,另外,有权有势又有钱的人有几个有好下场的呢?”   李绩哈哈大笑道:“说的很有道理,可惜老夫就是不听,现在有事跟你商量。”   随着李绩说出这句话,侍立在四周的莺莺燕燕们就潮水般的退下去了。   云初大大方方的打量一下背影,不得不赞叹一声,李绩的要求真的很高。   等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李绩丢下白玉如意道:“帮我送一批火药给徐敬业。”   云初盯着李绩鹰隼一般凌厉的眼睛看了好一阵子后,慢慢的摇头道:“这事做不了。”   李绩道:“扶持徐敬业在吐谷浑立足,也有你一份,这些年老夫替你背了不少的黑锅,是不是也轮到你替老夫背一背黑锅了?”   云初继续摇头道:“这个锅不能背,一旦背了,脑袋就会落地。”   李绩面无表情的点点头道:“这就对了,你既然不肯替老夫背黑锅,那么,定然也不愿意替长孙无忌背黑锅,老夫要的就是这个承诺。”   云初瞅着李绩道:“别被我发现徐敬业手中有火药,否则,我第一个向陛下请旨,灭了他。”   李绩朝云初挥挥手道:“去吧,去吧,一百斤的身子,两百斤的反骨,你既然要一条道走到黑,以后就看你个人的造化了。”   云初背着手在大厅里转了两圈之后低声道:“神都已经修建的差不多了用不了多久,你们都会跟着陛下迁都神都,以后就是洛阳人了,你们的事情跟我这个长安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说完话,云初就离开了李绩家的客厅,路过回廊的时候,那里站立着很多人,很多人云初认识,都是以前军中的老将,在这里云初甚至看到了契苾何力,这个老将孤独的站在角落里,跟喽啰一样。   贞观年间的荣光已经从他们的身上褪去了,如今留下来的只有浓重的老迈气息。   云初原本已经走远了,想了想又折返回来,来到坐在轮椅上的梁建方道:“还是把左脚锯掉吧,这几天我有空,可以亲自为你做手术。”   梁建方举举手里的酒壶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云初道:“我记得你左腿上至少少了一斤肉,听说是当年跟窦建德大战的时候,被人家的鎏金镗给撕掉的,算不算你损伤了身体?   你的左腿本身就弱,再不知道戒酒,全身都会跟着溃烂的,最后在哀嚎中痛苦地死去。”   梁建方大笑道:“无妨,老夫平生受创部下百处,早就痛习惯了。”   云初冷笑道;“别倔强,痛风一旦发作起来,任你是铁打的汉子也会哭出来。”   梁建方摇摇头道:“就算是要锯腿,也不劳动你的大驾,很担心你会把我好好的右腿锯掉。”   听了梁建方的话,云初摊摊手,表示了一下遗憾之后,就快步离开了英公府。   云初走了,众人就再一次涌进李绩的房间,程咬金低声道:“说不通是吧?”   李绩点点头,对苏定方道:“兵权不能撒手。”   苏定方长叹一声道:“战机不再,强行运兵,终归是死路一条。”   李绩道:“长孙无忌完蛋了,一向与长孙氏亲近太子洗马韦季方、监察御史李巢结党营私,如今已然下狱。   陛下将审讯这两人的权力交给了许敬宗,老夫以为这绝对不是一般的审讯,如果老夫预料不差的话,这该是陛下撬动关陇世家这座大厦的第一块砖石。”   程咬金道:“他们毕竟是亲亲的甥舅关系,而长孙无忌堪称是将皇帝抱上皇位的,这,他也能下得去手?”   李绩冷笑一声道:“汉文帝杀他唯一的舅舅薄昭的时候,可曾有过半分的心慈手软。   就算杀了自己的亲舅舅,汉文帝还不是流芳百世,令名未曾受到半点的影响。”   苏定方烦躁的甩甩袖子道:“十六卫中有十四卫原以为皇帝效死,天下折冲府校尉有九成以上都受过皇帝的恩遇,我们能动用的人手极为有限,从今往后,一个个小心活命吧。”   说完话就甩着袖子离开了英国公府邸。 ###第二百零五章 战斗,是一种本能   在任何一个时代里,一个被抛弃的阶层的衰败速度是惊人的。   李绩,苏定方,契苾何力,高侃参与的辽东之战,几乎就是贞观老将们最后的高光时刻。   这些人在战后,都获得了最高的荣耀以及最丰厚的奖赏,但是,这也是他们戎马生涯的最后总结。   皇帝期望他们能够适应新的时代,如果不能适应,那么,他们将会在今后的几十年中,逐渐消亡,最后泯然众人。   云初离开英公府之后,就去雁门县公府探望梁建方。   虽然他知道梁建方在英公府,他还是坚持去了雁门县公府,准备拜访一下梁建方的老婆周夫人。   梁建方是一个可以为兄弟两肋插刀的硬汉子,所以,在官场上就显得极为愚蠢。   梁建方还有两个儿子,这两个人与梁建方如出一辙,老大在遥远的江南道的虔州当折冲校尉,老二在京城的左武卫衙门担任裨将。   都是老实人,就是跟老梁一样,脾气不好,也不会做官,老大因为义气的缘故收留犯罪的朋友,已经是革职待参的局面,老二,为了保住哥哥,还给御史台的御史送礼,被人家扣住礼物不说,还要参他贿赂御史的罪责。   云初对老梁一直都是很感恩的,毕竟,就是这位老倌的存在,才让他在长安能够发出雏凤的第一声轻音。   跟梁建方谈话毫无意义,只要谈到他们家的事情,他必定会要求云初先帮他的兄弟处理一些极难处理的事情,自家的事情以后再说。   梁建方有一个好友名叫高甑生,他当年联合广州都督府的长史唐奉义诬陷李靖谋反,最后被查,发现是无中生有,于是,高甑生就被剥夺官职发配边疆永不叙用。   本来,这种诬陷人的臭狗屎一般的家伙,别人都是有多远躲多远,可惜,梁建方没有这样做,反而不断地为这个人求情,只要他在西域,辽东立下一星半点的功劳,就向皇帝上疏,希望用用自己的功劳顶高甑生的罪。   太宗皇帝可怜他是一个浑人,不与他一般计较,当今皇帝觉得他这人不可理喻,也没有与他一般计较,所以,直到现在,高甑生全家还在某一处边荒之地待着呢。   周夫人见到云初之后,就开始流泪,只求云初去西域的时候能把她的孙子梁英带走好好地培养一下。   这也是云初来梁家的目的。   等他带着装备整齐的梁英离开雁门县公府邸的时候,痛的哼哼唧唧的梁建方回来了,在门口遇见了云初以及一副远行装扮的孙子梁英。   “你带我孙儿去哪?”   “去西域,当大牲口使唤。”   “能带上高成,高亮不?这样,你就多了两个大牲口可以使唤了。”   云初瞅着忍着痛站在地上的梁建方道:“你当年把我当大牲口使唤,现在,我把你的孙儿当大牲口使唤,这叫一报还一报,别人关我屁事。”   梁建方的眼神变得黯淡了,转头瞅着自己身材高大的孙儿,嘴巴颤抖几下之后道:“别惜命,惜命的人混不出来。”   说完话,也不看跪在脚下的孙儿梁英,又看着云初用恳求的口吻道:“别把他陷入死地。”   云初的眼睛酸涩的厉害,他清晰地记得,当年,同样是这个人,他在高台上与回纥王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眼前就是突厥人首级铸就的高大京观,那个时候,巨大的京观正在熊熊燃烧,一声令下,两三百个临阵脱逃的回纥逃兵就被活着丢进京观,惨叫声与音乐声混为一体。   也就是那个时候,云初第一次从梁建方的身上看到了一个强大的大唐。   然而,十年过去了,昔日那个狂暴,威武的无敌统帅,那个可以生生的抽出敌酋脊椎骨当鞭子耍的人,变成了眼前这个哀求他的人,求他莫要把孙儿送进死地的老人。   云初一直认为,像他这种人会强硬一辈子,直到死都不会说一句软话,即便是死后,他的骨头敲击起来也会发出金铁之音。   十年时光,终究把一个硬汉子身体里的铁,消磨的差不多了。   “梁英十七岁了,武艺也好,可以当我的扈从。”   听云初这样说,梁建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一把拉住云初的胳膊道:“老婆子不会招待人,走走,我们去喝酒。”   云初摇摇头道:“要去军营,酒不能喝了,我已经嘱咐老夫人,安排了你的禁忌饮食,好好地养病,等我回来之后,就给你安排锯腿手术。”   梁建方哈哈大笑道:“老夫当年用左脚踹了你好多次,你怀恨在心,不把老夫的这只左脚锯掉,你是不罢休是吗?好,你远行在即,老夫不拉扯你,等你回来,老夫就把这只脚给你,再好好地喝一场。”   云初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又对梁建方道:“大兄的弹章已经被抽掉了,就是折冲校尉当不成了,官降一级成了果毅都尉,以后如果有所建树,再回折冲校尉不难。   二兄贿赂的事情也跟御史们谈过了,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此事就此揭过。”   梁建方听闻自家两个儿子的祸事也被云初处理干净了,眼睛一亮,就一把拉住云初才要说话,就被送云初出门,守在边上的周夫人给堵住嘴巴,匆匆的拖回府邸了。   云初转头对站在一边愤愤不平的梁英道:“以后有机会,就把那个姓高的弄死。”   梁英点头道:“早有此心。”   云初,梁英两人离开了长安城,来到了曲江边上的军寨,此时军寨中篝火处处,到处都是喝酒唱歌,角力的粗豪汉子。   这一次遴选出来的人手中,有四成是昔日跟随云初出战辽东的府兵,三成是云初特意遴选出来的退休大盗,飞贼,悍匪,另外三成便是来自万年长安两县的不良人。   这里面的七成自己人,就是专心去西域做生意,顺便剿灭沿途马贼,土匪,山贼,沙盗的主力,那些飞贼,悍匪,大盗们的作用便是走一遭被大食国占领的萨珊,把萨珊国的复国宝藏拿回来的主力。   云初没有帮萨珊国复国的意思,一个已经注定被扫进历史垃圾堆的国家,没有复活的必要。   那些钱不如拿来让长安人把日子过好,才是正经。   这是梁英长大后第一次进入军营,自从他爷爷从右卫大将军的位置上下来之后,军队对他来说,就显得很是遥远。   跟着云初进入了灯火通明的中军帐,梁英就丢下行李,自动抓着马槊站在军帐口,担负起亲兵的职责。   温柔已经在军帐里忙碌很久了,见云初进来,就站起身将厚厚一叠文书放在云初手上道:“困难重重,就算是陛下同意了,人家还是给我们找寻了很多程序上的麻烦,这里面有兵部的文书,户部的文书,吏部的文书,工部的文书等等每一个部门我们都要跑一遍,哦对了刚刚还收到了少府监的文书。   每一份文书的目的都只有一个——要钱,每一个部门都想在我们回来之后丰润一下利益。   我的建议是找寻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人去帮我们跑这些手续,一旦手续下来了,就立刻出行。   还有,我们这一次不理睬任何利益攸关方吃独食的行为是否可行,是不是再商议一下。   否则,就算我们平安回来了,也将是众矢之的。”   云初想了一下,自从长孙氏倒台之后,朝堂上的百官就彻底的成了乌合之众,再也没有出现过一个类似长孙无忌这般强势的臣子。   等这段乌合之众的时期过后,便是残酷的酷吏时代,人人自保无暇他顾。   所以,他决定无视这些人。   “现如今是太子监国,他会把这件事处理好的。”   “这个时候大张旗鼓的靠近太子恐怕不是一件好事情吧?”   “我们何时隐瞒过跟太子走得近这个事实?”   “宁为人知,莫让人见,这个做官的诀窍你不会不懂吧?”   “以陛下多疑的性格,如果正大光明的跟太子走近,他可能不会有多余的想法,毕竟,太子也是君,迟早都会有一套属于自己的班底,这是皇权允许的。   偷偷摸摸的跟太子接近,这才是皇帝不能容忍的,因为这样做很容易让皇帝联想到阴谋一类的事情上。   说实话,我觉得陛下见过的,感受到的,阴谋事情太多,导致他对阴谋从骨子里面反感。   所以啊,我明日正大光明的向太子求助,帮忙办理一下这些我们根本就做不到的事情才是正确的。”   温柔笑道:“好吧,希望你这样做不会有坏事发生,对了,我们队伍中有几个飞贼行为不检,被我砍头了。”   云初皱眉道:“在这里他们还敢不安稳?”   温柔恨恨的道:“也不知道是当贼当习惯了怎么的,偷东西居然偷到自己人头上来了。”   “他们偷了啥?”云初好奇的问道?   “府兵们从家里带来的干粮。”   “偷干粮?他们没吃的吗?”   “有,问题是那几个府兵带来的油泼辣子吃了之后让人难以忘怀,他们就偷了。”   听到这件事联系到了辣椒,云初立刻就来了兴趣,问道:“说说,油泼辣子半个月后才会在大食堂有少量出售,那些府兵是从哪里得到的?”   温柔似笑非笑的瞅着云初道:“东宫!”   云初闻言倒吸一口凉气道:“这个小家伙也知道往我们队伍里掺沙子了?”   温柔嘿嘿笑道:“与其这样说,不如说是陛下在往我们的队伍里掺沙子,太子殿下唯恐我们发现不了,就用辣椒来提醒我们一下。   啊,这才多大年纪啊,就开始跟他爹耍手段了,看来,以后我们的日子没有你想的那么好过。” ###第二百零六章 万事俱备,就差骆驼   由于文武百官没有离开长安,因此上,月中的朝会还是会照常开。   李弘自然是位置最高的那个,他没有坐在他爹平日里坐的宽大床椅上,而是在丹墀下摆设了一个小桌子,小椅子,穿戴山属于太子的明黄色衮冕接受臣子的礼仪之后,就开始像模像样的处理朝政了。   不过,在大部分的时间里,他都是一个听众,处理朝堂事物的是侍中辛茂将,光禄大夫许敬宗,以及中书令李义府,这三人在联合决定了一件事情之后,就一定要清楚明白的把为什么要这么处理,这样处理的好处,坏处在那里,都必须跟李弘说的清楚明白。   云初在下面听得很是清楚。   奸臣也不是在所有事情上都是奸的,至少在处理一般事物的时候,他们还能恪守自己的职业道德,公平,公允的处理大唐各地发生的事情。   有几样事情处理的不但老道,还颇有见地,就连云初都在下边赞叹不已。   首先,人家先是一个合格的官僚,然后才是一个奸臣。   李弘非常珍惜这难得的能体验当皇帝的机会,对于臣子奏上的事情,事无大小都喜欢刨根问底,有几个问题还问到了根子上,受到了李义府,许敬宗,跟辛茂将的夸赞。   这三个人就趁机把这件事抽丝剥茧一般剥开来给李弘讲述其中的前因后果。   ……最后导致一个刺史全家被发配西域,还是遇赦不赦的下场,对于贪污河工款项的罪臣,这已经是李弘在宽大处理了。   这样处理朝政的时间就会被明显拉长,只是,李义府,许敬宗,辛茂将他们不在意,众人只能配合着给李弘当教学工具。   眼看着李弘桌案上最后一份奏章也被李弘满意的合上,众人以为今日的教学工具人算是当完了。   李弘却抬起头瞅着李义府道:“太傅,先前陛下已经下旨同意云卿,温卿前往西域开拓商道一事,为何此事至今还迟迟未曾发动?”   眼看着李弘从桌案下拿出厚厚一叠文书放在桌面上,被问话的李义府的面皮就忍不住抽搐两下。   思考了一会道:“回禀殿下,我大唐自从立国以来,便是以法度,制度来管理我偌大的国土。   每每在做一件事之前,我们都需要层层审核,层层研究,商讨,只有在确定这件事对我大唐有利无害的状况下,我们才会正式实施。   这样做看似是拖慢了办事的行程,但是呢,却非常的稳妥,我大唐国土绵延万里,东边已经是阳光普照,西边依旧是繁星漫天。   这样的国家,办事的时候,不可仓促,只求稳妥,唯有如此,才能让家国安定,四海升平。   再者,万年县令云初从提出开通西域商道开始至今,不过才十二天的时间,目前能处理到如此地步,已经有些一蹴而就的嫌疑了,安敢继续加快办事速度呢。”   李弘站起身朝李义府恭敬地施礼道:“多谢太傅指点,不过,这件事在我看来是不一样的。”   许敬宗回头没在人群里看到云初,就对李弘施礼道:“天下事都是一般的,不知殿下说的不同之处是什么呢?”   听到这个老色鬼明显带着误导性的问话,躲在柱子后边的云初也忍不住手心出汗,生怕李弘说错话。   李弘皱起眉头有些不耐烦地道:“不同之处就在于这件事是我父皇下旨同意的。   本宫以为,只要是我父皇下旨同意的事情,我们就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办好,办稳妥,如果不能优先处理我父皇的指令,还要我这个太子做什么?”   听了李弘的话,朝堂上顿时就好像飞进来一群马蜂,到处都是大臣们窃窃私语的嗡嗡声。   李弘的话说的天衣无缝,他说的一点错都没有,别看这大殿上全是干城之具一般的人物,说白了全部都是给李弘他爹打工办事的。   就像李弘说的那样,这样的朝堂如果连他他爹的话都不听,这些人准备听谁的话呢?   所以,李弘明显的生气了,一只乳虎嗷嗷的叫是没有任何威胁的,人们还会觉得憨态可掬,可是,当他站在自己爹妈的双腿间朝你嗷嗷叫的时候,就没人敢忽视他的叫声。   云初数过,他拿给李弘的文书总共有十九份之多,包括大军一路上居住沿途军营的问题,从沿途州府购买粮秣供应问题,以及玉门关的出关问题。   因为不是朝廷派出去的正规大军,想要享受这方面的待遇的可能性为零。   现在,在李弘这头乳虎的嗷嗷叫唤之下,云初用了三天时间就全部办妥,虽然给他办事的人的脸色很难看,态度也不好,但是,办事的速度真的很快。   狄仁杰可以在长安动用的人手,远比殷二虎他们多,这些天来,狄仁杰主要搜查的便是大食人的寺庙。   因为,想在大食人寺庙之外吃到大食人的食物,是几乎不可能的。   尤其是在晋昌坊大食堂把猪肉弄成绝世美味之后,这座城市就从原本散发着羊肉味的城市,变成了一座散发着猪肉浓香的城市,对于大食人来说在饮食上非常的不友好。   既然已经判定那个巴格曼是一个大食人,那么,他只能居住在大食人的寺庙里,或者住在那些围绕着大食寺庙散居的大食商贾的居所里。   长安城里的大食人寺庙非常的简陋,也非常的小,除过有一个蘑菇顶之外再无特色。   这座寺庙是,大食哈里发奥斯曼派遣吾艾斯、盖斯及宛葛斯在贞观年间来长安之后出资修建的。   其中,吾艾斯讲师才进入大唐玉门关,就病逝在了那里,盖斯及宛葛斯为他挖了坑,再用石块为他堆积了灵骨塔之后就进入了大唐。   在长安短暂停留之后,太宗皇帝怜悯他们不能适应长安的气候,就准许他们去了泉州传教。   长安城里的大食寺庙其实也不能称之为寺庙,原本是这两位大食人寻找的一处干净的礼拜场所,后来,因为来大唐做生意的大食人逐渐多起来,人们才在这处礼拜地所在的怀远坊聚居了下来。   狄仁杰现在要做的就是从这怀远坊大食人聚居地找到这个神秘的巴格曼。   这仅仅是一个方向而已,既然那个死掉的苏莱曼曾经说可以用一千头骆驼来买他的命,那么,狄仁杰还需要调查符合拥有一千头骆驼的巨型商队。   鉴于此人有极为强悍的战斗力,狄仁杰也不愿意打草惊蛇,一旦找到这个人的踪迹,就会交给如今手握三千重兵的温柔去处理。   至于决斗什么的,云初,温柔,狄仁杰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如果那个石国的国王,或者别的勋贵们不满意,他们就准备到了西域之后,就把这个国家给处理掉。   只要把石国那些对老猴子没有接受决斗而鄙夷他的人统统干掉,绝对不会再有人质疑老猴子的人品。   之所以还需要找到巴格曼,完全是因为这个家伙就是一个该死的刺客,就像肉里面长着一根刺,必须拔掉而后快。   狄仁杰不相信,一个异族人能在长安城里长久的隐藏身份。   云初没有时间理会这个刺客,他如今正忙着将轻飘飘的茶叶用水打湿之后,压制成茶砖。   这样做的好处就在于可以尽量多的携带茶叶,就算有一些茶叶发霉了,也可以告诉那些西域人,这样的茶饼子里有好东西喝了对人体更加有好处。   虽然温柔对云初的这个说辞很是怀疑,但是呢,为了节省大量的装货空间,他就捏着鼻子认了,反正,他是没有看到过云初喝过这种发霉的好东西的。   大量的货物从万年县,长安县的各个坊市里向城外的军营里汇集,才几天的功夫,这里的货物就已经堆积如山了。   云初没有付这些货物的货款,相反的,这些货物的主人还需要提前垫资这支大军一路上的吃喝费用。   负责保卫货物的人太多,而他们能携带的货物又太少,不管从那一方面来说,这应该是一个赔本的买卖。   长安城里的那些商贾们却对云初有着谜一样的信任,他们坚持认为县尊就不可能做什么赔本生意,而且,这支不像是商队的商队,本身就给了他们极大的信心。   想想县尊在百万军中杀的七进七出斩杀敌军上将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容易的悍勇,就算做生意赔本了,难道还不能准许县尊去西域灭个国啥的?   只要灭个国,不就啥都有了?   所以,商贾们派去参加商队的伙计们,不是以能言善辩会做生意为先,而是以膀大腰圆,能征善战为上。   云初带着累成狗的梁英再一次来到军营,温柔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在肚皮上,十根手指正在灵活地相互捉拿,一副很悠闲的模样。   “这一次老狄有些拉胯啊,他承诺的一千匹骆驼,现在,连毛都没有一根。”   云初从怀里掏出一摞子文书递给温柔道:“现在万事俱备就差骆驼了。”   温柔随手翻看一下文书笑道:“太子这件事干的漂亮啊,不仅仅没有留下话柄,还让文武百官第一次见识了太子的威仪。”   云初笑道:“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太子的行为,皇帝陛下还是满意的?”   温柔道:“陛下什么话都没有说。”   “这话是谁说的?”   “左春!”   “他有求于我们?”   “是的,百骑司希望能把棉布倾销到西域去。”   “咦,百骑司的棉布的销售对象应该是军队才是。”   温柔哈哈大笑道:“反正人家这一次会派来十个人,携带两千匹棉布去西域走一遭,看样子是要试试水,如果可行,他们以后绝对会自己组建商队来往西域。” ###第二百零七章 皇家的大盘算   李治在九成宫的松涛,飞瀑声中悠然的看着一本书,喜欢潮湿的巨熊则摊开来趴在地上,也不知道这家伙的身体铺开后会显得那么大,那么薄,以至于让李治觉得自己亏待了这个家伙。   用脚用力的揉一下,发现脚下全是软软的如同水一样的脂肪,这才满意的哼了一声。   左春战战兢兢地走进亭子,目光瞅着地面,不敢往李治刚刚放下的书卷上看。   李治道:“云初答应你的要求了是吗?”   左春连忙道:“没有任何犹豫。”   李治笑道:“朕没有生气,就是他们最大的福气,这个消息值得他带你们走一遭西域。”   左春连忙道:“英明莫过于陛下!”   李治道:“这一次云初开拓商道,最让朕看得起的一点便是没有与任何勋贵,皇族,后族达成任何交易,就像他说的那样,这一次通商,是属于百姓的狂欢。   朕也希望子民们的日子能够好过一些,所以,这一次勾结太子的事情朕可以装作看不见。   因为,他的本意是好的,还能严格按照自己的本心执行,让朕不得不高看他一眼。”   说到这里,李治又瞅了一眼左春道:“西域之地,地域广袤不说,朕还听说有很多的绿洲,也是肥美之地是吗?”   左春连忙道:“陛下说的极是,在西域之地有不少的河流,也有很多的湖泊,非常的适合屯垦。”   李治在巨熊身上搓搓双脚,继续道:“种棉花应该是可行的吧?”   左春道:“蓝田侯的棉花种子本就来自高昌,只是高昌一地种植的棉花,还不及万年县一个县的产量高。”   李治笑道:“云初是一个会种地的,别人对于农学博士的建议避之不及,让朕曾几何时以为养了一群废物,没想到,云初按照这些农学博士的话种出来了好棉花。   以后,百骑司在西域屯垦的时候,要多带一些农学博士,同时呢,朝廷也应该多遴选出来一些农学博士,工学博士出来才好。”   左春继续点头。   李治瞅了一眼这个应声虫,无趣的挥挥手,就让左春退下了。   左春离开之后,李治就对躺在一张锦榻上的武媚道:“你倒是说一声啊,觉得朕的这个主意如何?”   武媚叹口气道:“臣妾就怕陛下煽动那些没有用的老勋贵们成群结队的去西域屯垦。”   李治道:“这难道不是一个好主意吗?”   武媚道:“不算种棉花,还可以种粮食,种油菜榨油,还可以种植那种臭烘烘的叫做小茴香的香料,反正土地不要钱,劳力不要钱,朝廷看样子也没打算收税,妾身敢说,不出十年,西域一定会成为一个藏污纳垢之所。”   李治呵呵笑道:“不管怎么说,到时候从西域可以运送到长安的东西会越来越多,终究是好事一桩。   至于藏污纳垢,朕希望他们在玉门关外藏污纳垢,只要不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藏污纳垢便是好事一桩。   再者说了,有这些看门狗的存在,西域就乱不起来,也应该不再有叛乱了。”   武媚抬起上半身瞅瞅李治那张得意洋洋的脸,重新躺下之后道:“如果这些人叛乱呢?”   “想要出关,只能派遣家中的子弟去,家主不得出关。”说到这里,李治又咕咕咕的笑了起来。   武媚道:“如此说来,陛下既然准备开放安西,为何不将安东,安南一并放开呢?”   李治摇摇头道:“一步步来吧,只要安西有一个好结果,朕就会逐步放开安东,安南,作出一个腾笼换鸟的举动,以后,供应都城的将不再是,河南,河北,以及东南各地了,应该是安东,安西,安南这些地方。”   武媚哼了一声道:“路途遥远,靡费惊人。”   “只要中原之地富庶了,远途靡费算不得什么。”   “纳番邦之人,之地,之财,结我大唐百姓之欢心,这就是陛下最近从云初的事情中得出来的一个结论?”   李治笑道:“云初就算再不济,奏疏上强国富民这个论述还是颇得朕心。   且看他这一次是不是也能如同以往一样,再次获得胜利……对了,你没事不要打扰他,也不要让人刻意的为难他,他给大唐办事情呢。”   武媚闻言,哼了一声,就把身子转过去,再一次面对青山绿水,也不愿意看李治那张得意地脸。   娜哈也不愿意看李弘那张得意地脸。   特意转身去,继续收拾自己的行李,这一次再回西域,娜哈其实还是非常期待的,她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再回去看一眼妈妈。   为此,她从晋昌坊搜罗了很多很多的可以放的住的好吃的,尤其是她喜欢吃的腊肉,火腿,更是准备了两车之多。   她还专门去大食堂学会了制作腊羊肉,腊牛肉,如何制作风鸡,风鸭,咸鱼。   她觉得妈妈如果学会了这些手艺,以后就再也不会缺少肉食了。   如果……如果那只肥旱獭还活着的话,娜哈还给它准备了一个漂亮的金环可以套脖子上。   “你去了西域之后,会不会变成一个傻乎乎的西域女子?”   李弘扯一下娜哈的长发道。   “西域女子一点都不傻,倒是你总是傻了吧唧的。”   “我听东宫那些从西域回来的护卫们说,一块干肉就能骗一个西域女人跟他们走,你不会因为一块干肉就被别人骗走吧?”   娜哈翻了一个白眼道:“如果给我干肉的是一个英俊的男子,不给干肉我说不定都会跟他走。”   李弘恼怒的回过头对他的贴身宦官道:“记下来,等本宫长大了,就把所有长得好看的西域男人统统阉掉,送到宫里来伺候我们。”   贴身宦官掩着嘴巴笑道:“奴婢记下了。”   娜哈将自己心爱的紫色裙子放进一个木箱里,不屑的对李弘道:“西域很大,好看的男子有很多。”   李弘骄傲的道:“我是大唐的太子,将来的皇帝,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定会办到的。”   娜哈重重的合上盖子道:“吹牛皮。”   说着话就从床边抱来一个沉重的小箱子,放在桌案上,一件件的整理。   李弘凑过来发现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金簪子,手环,臂钏,衣钩,以及各色金质花钿。数量奇多。   他从里面挑出来一枝挂着两颗大珍珠的步摇,插在娜哈的头发上,满意的道:“真好看。”   娜哈从头上拔下金步摇收到盒子里道:“我好看,我知道啊,就是不嫁给你,气死你。”   李弘撇撇嘴道:“我也不会娶你,无论如何我都要娶一个黑头发的跟我母后一样的黑发女子,要是娶了你,生一个黄头发的孩子,他就没有办法当太子,那就糟糕了。”   虞修容在门外听了一会两人毫无顾忌的话,叹口气走进来,将一袭漂亮的红色披风放在娜哈的衣箱里,摸摸娜哈瘦峭的脸蛋道:“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定要你走一趟西域,那里到处都是胡子在跑马,万一有个闪失该如何是好。”   娜哈也抱住虞修容道:“我们就是从西域出来的,哥哥也是西域长大的,回到那里就像回到家一样,哥哥又那么厉害谁敢伤害我。   我还要去大雪山看我的王宫有没有修好,可不敢跟东宫一样破破烂烂的只能种地。”   李弘闻言尴尬的摸摸鼻子道:“让那些奴隶把王宫修的好一些,到时候我去西域看你的时候,也有一个地方住。”   娜哈看着李弘道:“尽想好事呢,也就是看你可怜,这一次才会带上东宫的人去西域做生意,好歹赚点钱回来把你长草的东宫修缮一下,免得将来住着一个破房子连老婆都娶不到。”   说到钱,李弘就没有什么底气可言,他封地里的钱都在母亲那里,国家拨给他的钱也都在母亲那里,可以说,别看他现在是大唐的太子,说到钱这事的时候,李弘不止一次的站在东宫空荡荡的库房里仰天长叹。   这一次去西域做生意,又是娜哈替他出的本钱,要不然,就靠他出售辣椒跟圆葱,白菜,圆白菜的钱,连本钱都凑不出来。   李弘将手背在后边骄傲的道:“有的是人给我送钱,我不要,跟你借钱,那是你的荣耀。”   娜哈鄙夷的笑了一声道:“刚才是谁在问我借钱的时候,不断地用脚搓地来着?   是谁答应借的钱以后十倍归还来着?”   听娜哈快要把李弘的面皮揭下来了,虞修容连忙拍了娜哈一巴掌道:“殿下用钱这件事你跟谁都不能说,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一点钱财算不得什么,以后啊,有你求太子办事的时候呢。”   回到晋昌坊的时候,那个刁滑的太子殿下就消失了,被虞修容吹捧了两句之后,他就挺起胸膛傲然的点点头道:“师娘说的极是,以后求我帮忙的时候,我会痛快一点的,不让你为难。”   就在娜哈准备继续讽刺李弘几句的时候,就听对面房顶喀嚓一声响,似乎有重物落在房顶,一时间隔壁已经是尘土飞扬。   李弘原本贱兮兮的脸立刻变得凝重起来,挥挥手,立刻就有四道黑影钻进了尘土飞扬的房间。   同时,他看向同样安静的虞修容道:“我记得那间屋子里的住的是猴爷吧?”   虞修容点点头道:“是猴爷,不过,那个院子里没有人了,猴爷在栖云寺呢。”   李弘咳嗽一声,对贴身宦官道:“师傅不在,这里我说了算了,命刘义封锁晋昌坊,我要来个瓮中捉鳖!” ###第二百零八章 上餐桌的李弘   狄仁杰瞅着眼前的小型投石机百思不得其解。   这东西与云初当年在辽东建造的投石机相比,除过体积小没有配重块,需要人力拉扯之外,差别已经不大了。   十几个人拉扯绳索就能把一块十斤重的石头准确的投掷到两百步以外的云家,简直有些耸人听闻。   投石机在军中乃是绝密的国之重器,断然没有流落到外边,让人随意制造使用的道理。   即便是这架投石机跟云初在辽东制造的攻城利器相比,还有威力不足,需要的人手奇多这些毛病之外,在外形上已经很接近大唐军中的投石机了。   耳听得外边人声鼎沸的厉害,狄仁杰就带着殷二虎他们离开了安置投石机的院子,继续去追索那些大食人去了。   给李弘一个表演指挥若定的大场面,他们这些人就必须藏在暗处,还要给太子留下一些可以追索的线索,这件事比抓那些大食人还要麻烦。   皇帝,皇后不在长安城,这座城里就数太子最大!   大人物在处理小事情的时候,也往往是狮子搏兔用尽全力。   所以,长安城的城门,立刻就封了,紧接着一百零八个坊市,包括皇城,宫城也立刻封闭了,紧接着金吾卫,左右卫的兵马就已经全部上了街道。   无数的不良人,捕快,领着这些兵马开始挨家挨户的搜索。   之所以场面会这么大,完全是因为,李弘声称自己遇到了谋刺!还是用投石机发动的谋刺!   李义府,许敬宗,辛茂将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被吓得魂飞魄散。   一向龟缩在家中看妓子骑马的许敬宗,从软塌上跳起来,扯下一个光屁股妓子,跳上一匹马,鞋子都来不及穿就疯狂的往晋昌坊跑。   一旦太子被刺杀了,不论他是不是武媚的心腹之人,都会被狂怒的皇帝,皇后,将他五马分尸。   在晋昌坊看到太子好端端的站在一张桌子面前,用手指点着桌子上的长安平面图,正在对一群身披甲胄的武将们指指点点,看起来非常的愤怒。   眼看着太子平安无恙,许敬宗只觉得四肢无力,软软的坐在门槛上,朝太子拱手道:“请太子速速回宫。”   李弘看到了许敬宗,还特意上前把这个人给搀扶起来,神色凝重的道:“大食人在谋刺孤。”   许敬宗原本紧绷的面容闻言立刻松懈下来,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道:“仅仅是大食人?”   李弘点头道:“就是大食人,如今,正在全城搜捕大食人,还找到了他们谋刺本宫的利器——投石机!”   “投石机?”许敬宗刚刚有些平息的情绪立刻又高涨起来,导致他的声音已经出现了破音。   投石机是个什么东西,这东西到底有多重要,身为宰相的许敬宗如何会不知晓。   也就在这一瞬间,长孙无忌,李绩,苏定方……一干能动用投石机的人的脸,已经一一从他眼前滑过。   在火药已经流散出去之后,如果投石机也流散出去的话,那么,自己即便是躲在家里,被部曲层层保护,也绝对算不得安全。   假如,火药跟投石机配合使用的话……许敬宗都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想到这里,许敬宗就咳嗽一声,清理一下喉咙,对金吾卫将军道:“既然确定是大食人所为,那么,务必在日落之前,将长安城里的大食人全部捉拿归案。”   别看那些将军们都围在李弘面前唯唯诺诺的伺候着,可是,李弘想要驱使他们去办事,却是不成的,皇帝,皇后不在,能动用城中防守兵力的人只有几个宰相。   将军们匆匆离开去办事了,李义府跟辛茂将这才匆匆的赶来。   虞修容亲自给太子,宰相上了茶水之后,就很恭顺的退下去了。   李弘喝一口茶水,大马金刀的坐在最中间的座位上,对三位宰相道:“孤想修缮一下东宫,还想弄一些钱让云初拿去帮我做点小生意,两位太傅,还有辛相要帮孤啊。”   人猫李义府闻言,立刻笑道:“原来谋刺太子一事是假,太子想要弄一些钱是真?   如此,就很简单了。”   李弘摇头道:“谋刺孤的事情是真的,孤想从大食人那里弄钱也是真的,只是他们谋刺孤在前,孤想弄钱一事在后,万万不可弄混了。”   辛茂将此时终于弄清楚了场面,也跟着笑道:“这长安城中的大食人不过千把人,就算褫夺了他们的钱财,也没有多少,支撑不起太子殿下的大场面。   如果太子殿下急需用一些钱财,某家给太子殿下介绍几家商贾,虽然得钱不多,不过一年两三万贯还是有的,何必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平白让百姓看了笑话。”   李弘不满的看着辛茂将道:“大唐百姓的钱,孤要来做什么呢?   从他们身上剥夺钱财,对孤家来说才是最大的笑话。   如果大食人这一次不是要谋刺孤家,孤也不会对他们下手,这是他们自找的。”   李义府笑眯眯的看着李弘道:“殿下英明,都说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既然是大食人谋刺殿下,那么,大食人就必须承受相应的代价,接受相应的惩罚。   臣以为,殿下定会心愿得逞的。”   李弘用小手拍拍桌子又道:“好了,钱财这种事摆不上台面,就是因为有两位太傅在,孤这才没有隐瞒心思,此事就这么定了,接下来,投石机一事,才是让三位头疼的事情,此事如果处理不好,父皇那里绝对说不过去。”   谈到投石机,不论是许敬宗,还是李义府跟辛茂将,三人脸上戏谑的笑容也就消失了。   这是一个真正的大麻烦。   “云初何在?”李义府问太子的扈从。   扈从回答道:“被关在城外,一时半会回不来。”   “投石机何在?”   “已经被送去了金吾卫大营,外人未曾得见。”   “可是我大唐军中制式军械?”   “回禀李相,与我军中投石机有很多不同之处,也不似我军中军械。”   听了扈从的回答,李义府松了一口气,对许敬宗跟辛茂将道:“此地还需两位协同太子殿下,老夫亲自去一遭金吾卫大营,看看这两具投石机有何不同之处,我们再做定论。   殿下,您看可行否?”   李弘摆摆手道:“太傅尽管去忙,最好能在我父皇知晓之前有一个结论,最好投石机这东西不是从军中出去的,否则,定是一个人头滚滚的局面。”   李义府施礼道:“老臣知晓。”   李弘又道:“一旦捉住贼人,也会一并交付太傅,免得让人以为这是孤家见财起意干出来的腌臜事。”   李义府欣慰的瞅着太子李弘道:“还以为殿下顾及不到这些,没想到殿下胸中早就计较,如此,这件事就可处理的干干净净,也不会有人乱嚼舌头。”   投石机是从晋昌坊隔壁的通善坊丢过来的,被架设在一家人的房顶上,事后,这些人想销毁投石机,却因为李弘搜捕的过于急促,导致这些人才把投石机从房顶放下来,就不得不迅速逃走。   通善坊距离启夏门只隔着一个通济坊,两个方式有大路相连,这些大食人从通善坊撤离经过通济坊的时候,因为外貌的缘故,被很多人看到了。   长安城里的胡人众多,百姓并没有感到奇怪,只是当坊市大门关闭,不良人开始搜查的时候,人们才惊醒,就是那些该死的大食人干了坏事,纷纷出面指认。   等到不良人沿着百姓指认的方向追索到启夏门,才发现这些人已经逃出了长安城。   于是,金吾卫的将军叫开城门,率领一支军队一路追逐了下去,他们坚信,一群外貌奇特的异族人即便是逃出城池,也多躲不了多长时间。   一个上位者,必须在每一件跟自己有关的事件中是一个参与者,要求者,要不然,别人就会替你作出反应,这对一个上位者来说是极大的耻辱。   就像餐桌上的位置一般,自己可以选择不吃,但是,必须有自己的位置以及餐具,李弘如今是太子,他有上任何餐桌的权力。   所以,这一次,李弘选择了要钱,就像他在餐桌上选择了红烧肉一般,虽然上面还有更多精美的饭食,他还是愿意吃红烧肉,这是他个人的选择。   狄仁杰不仅仅需要追踪那些大食人,还需要将这些大食人抹掉的踪迹重新给补上,要是东宫的人找不到怎么办?   大食人没有马,但是呢,他们跑起来跟骆驼一样快,片刻功夫就到了十里以外。   狄仁杰在看到身后起了一片烟尘之后,就带着殷二虎他们钻进了一片竹林,穿过竹林之后,就在一个路边的小店里准备喝点酒,歇歇脚。   一队金光闪闪的骑兵呼啸着从小店门口飞驰而过,为首的将军身着明光铠,手持马槊,看起来很像是一员猛将。   这些人都是李弘省吃俭用养起来的太子六率的班底,有一些从西域下来的真的很厉害,而另外一些是李治为儿子从皇族,以及世家子弟中挑选出来的,这一位很明显不是皇家子弟,便是世家子弟。   万年县的旷野里一棵树都没有,偶尔会有一些小小的竹林,这些竹子也是最近才长出来的,一人多高还稀稀疏疏的,没办法藏人。   至于田地里的秧苗,现如今才长出来一寸多长。十几个狂奔的大食人在这样的环境里显得格外醒目,那个东宫的将军看到那群逃跑的大食人之后,一个个大呼小叫的就快马加鞭冲了过去。   殷二虎喝一口用井水冰过的醪糟,有些担忧的对狄仁杰道:“公子,他们恐怕不成吧?”   狄仁杰喝一口醪糟面无表情的道:“太子六率里的高手,还都是陛下,皇后给太子亲自遴选的高手,不会有事。”   殷二虎砸吧砸吧嘴巴道:“小的怎么感觉不对啊,就这些人,小的带着三个兄弟就能干翻他们。   那个巴格曼小的听侯爷说过,是西域排名第一的猛将,他们就这么冲过去了?” ###第二百零九章 稳如老狗   狄仁杰一行人在吃饱喝足之后,就开始向刚才还有呼喝声,兵刃撞击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走近之后发现,干燥的黄土地上躺满了尸体,数了一下,发现正是刚才追过去的那一批人。   刚才是十六个人,现在是十六具尸体,一个都不少,就是他们坐骑不见了。   殷二虎瞅着远处战马狂奔扬起来的灰尘,幽怨的瞅着狄仁杰道:“公子,他们跑了。”   狄仁杰蹲在地上,瞅着那个被人从双腿中间硬生生撕开的身着明光铠的尸体,摇摇头道:“他们跑不了。”   殷二虎小声道:“就这么看着他们送死?”   狄仁杰冷声道:“有些人死了,比活着要好。”   殷二虎愣了一下道:“既然如此,我们为何还要追上去?”   狄仁杰道:“保护万年县百姓不受伤害。”   说罢,就从店家手中接过战马缰绳,与殷二虎一行人向烟尘飞起的方向紧紧追逐了下去。   李弘来到城外的时候,看着地上摆的很整齐的一地尸体,从头看到尾,最后看到好几个被人生生撕开的尸体就“哇”的一声大声哭泣起来。   也不知道是害怕所致,还是怜惜自己的部下。   一直被李弘按在身边当扈从的东宫六率的偏将张任看到满地的同袍尸体,再加上太子的痛哭,一双眼睛顿时变得通红,脸上那一道恐怖的刀疤也开始泛红,单膝跪在李弘面前道:“请殿下允许末将出战,定斩此獠。”   不等李弘开口,李弘的贴身宦官成春就低声道:“你是殿下的扈从,你不守着殿下,你要去哪里?”   张任慢慢起身,退回到李弘身后,只是将手中的马槊捏的咯吱作响。   成春瞅着左边一个大热天面色青白的年轻将军道:“文将军,你一向自诩刀马无双,捉拿刺客,为同袍复仇的重任就落在你身上了。”   文如虎左右看看,发现昔日谈笑言欢,推杯换盏的兄弟们一个个都低着头,看都不敢看他,就朝着成春拱手道:“末将以为此时此刻,以保护殿下的安危为第一要务。”   此时,哭泣的双目通红的李弘抬起头,冲着文如虎大叫道:“我不用保护,文将军你去把这些贼人的头颅给孤王拿回来,孙将军他们死的惨啊——”   文如虎还想说话,却发现殿下身后的张任正死死地看着他,只要他干忤逆太子殿下,这个死心眼的张任一定会当场撕裂他。   随即大叫一声,带着自己亲自招募的十五个人就向前方冲了出去,他早就打定了主意,随意在荒野中跑一阵子,回来就说找不到便是了。   侍中辛茂将对于眼前这样的局面并不担忧,那些大食人不过是困兽犹斗而已,这四周已经被万年县的壮丁们围的水泄不通。   如果不是他坚持不愿意动用曲江池边上的军力,这些大食人早就被云初他们剁成肉酱了。   既然太子殿下想要用这些人来试炼一下他的太子六率的战力,辛茂将觉得有必要让殿下知晓,他的太子六率其实就是一群绣花枕头,免得太子以为那些人都是干城之具,生出什么不该生出来的念头。   只是见太子站在一堆尸体前边哭的伤心,就忍不住对许敬宗道:“看太子身边,也就那个张任算是一员悍将,为何太子殿下不派出悍将总是派一些弱鸡出战呢?”   许敬宗此时已经对今日发生的事情的来龙去脉弄得很清楚了,就笑眯眯的道:“昔日太宗皇帝率领百骑入阵破窦建德,老夫曾经谏言太宗皇帝,王者不可入阵与贱民白刃厮杀,这不值得。   结果太宗皇帝不听,虽然最后大破窦建德,然而,太宗皇帝也是险死还生,如果大运不在太宗皇帝,我大唐如今不知是何局面。   君子身重,不入险地,这是老夫在给太子授课的时候,重点讲述的部分,如今,太子殿下遵从了老夫的教诲,将能战,敢战之士留在身边保证自己周全,让那些夸夸其谈之辈入阵破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辛茂将鄙夷的道:“你贪生怕死也就罢了,还把这一套教给了太子。”   许敬宗得意的捋着胡须道:“如你所言,西楚霸王的结局就是好的?”   辛茂将长叹一声道:“为何老夫总觉得你在误人子弟。”   许敬宗微笑道:“教导王者,不可以寻常人的想法视之,有勾践,韩信这些人在前,老夫教导太子惜命并非错处。   别看老夫比你年长,然而,老夫定然比你晚死,等你死后,老夫还要执笔为你做传,你身后荣辱尽在老夫一念之间,这就是活得长的好处。”   就在两人谈话的功夫,又有探马来报,文如虎不小心遇到了逃亡的大食人,与大食人交战不足一合,就被斩断臂膀,落荒而逃……   李弘闻言哭的更加大声了,张任羞恼的忍无可忍,脱掉身上铠甲,露出满是瘢痕的上半身怒吼道:“殿下受辱,该是我等死命之时。”   尽管李弘哭的泪水涟涟,成春还是强力压制张任必须以殿下安危为重,不得离开。   许敬宗在一边大声的夸赞成春伴当,辛茂将的眼神却露出少许疑惑之意。   成春一口气把包围在太子身边,假装非常警惕的家伙们一股脑的给驱逐出去,告诉他们,如果不能带大食人的头颅回来,就不用再进东宫了。   眼看着百十人骑着马朝原野上跑去,再看看如同暴虎一般在周围走来走去的张任,辛茂将的心头猛地咯噔一下。   他终于记起来了,太子六率中的很多人并非太子亲自挑选,反倒是这个张任,因为带着八百部下,在西域为太子寻找圆葱几乎走遍了整个西域且杀人如麻,是一个真正的可以拿的出手的悍将。   算是太子殿下亲自挑选的心腹战将。   难道说……太子殿下正在清除异己?   不过,看看因为哭泣的时间太长而显得有些无力的太子此时正靠在张任的身上,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干出这么血腥的清除异己手段的人。   “殿下就是在清除异己。”   许敬宗看出来了辛茂将此时藏在心头的疑惑,就大胆为他解惑。   辛茂将闻言,心头升起一股寒意,凛然瞅着许敬宗。   许敬宗笑道:“太子殿下之聪慧,为老夫平生之仅见,过目不忘乃是寻常事,举一反三更是稀松,往往对贤哲之言多有另辟蹊径之解。   现如今不满东宫六率满是酒囊饭袋之辈,行杀伐果断之举,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辛茂将的嘴巴哆嗦两下才要说话,就听许敬宗又道:“陛下已经不输太宗皇帝的英明,而太子殿下更有强爷胜祖之相,我们不过是臣子,干好臣子的事情即可,何必要多事呢,殿下行事对与不对,只有陛下可说,我等说什么呢?   难道说,你以为殿下清除东宫的酒囊饭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辛茂将再看看哭泣的几乎要昏厥过去的太子殿下,低声道:“你是太傅,应该劝诫一下殿下,用葱姜戕害眼睛催泪,对眼睛不好。”   许敬宗瞅着满地的尸体,不屑的道:“他们能获得太子的几滴泪水,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眼看着十几个明知道深陷死地,而垂死挣扎杀的东宫六率亡命逃窜,李弘收起来泪水,双目红肿的瞅着越来越近的大食人大声吼道:“你们来吧,孤王不怕!”   张任手持马槊,纵马向前对那些逃命归来的东宫六率人等吼道:“转身迎敌,死战,再敢后退一步者斩!”   一个跑的最快的将军对张任的话充耳不闻,忘命的跑回来还冲着张任大叫:“张将军,救命啊。”   张任没有回答,就在与此人两马交错的时候,挥动一下马槊,此人的首级就被张任长长的马槊锋刃斩断,凌空飞起最后跌落尘埃。   太子六率中人见张任阻断了退路,一个个绝望的大叫,一些人从斜刺里冲出去,逃的不知所踪,有几个明白人却咬着牙拨转马头,绝望的向凶悍的大食人杀了过去。   许敬宗,辛茂将都是见惯阵仗的,哪里会在乎迎面跑来的这些大食蟊贼,各自抽出横刀,纵马向前,挡在李弘的身边,别看许敬宗平时贪花好色,胆小如鼠,此时手握横刀挡在李弘面前的样子竟然也显得英武不凡。   远处的云初把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忍不住叹口气对身边的狄仁杰道:“活该人家是宰相。”   狄仁杰哼了一声道:“老子安排下这么大的阵仗,还以为能看到许敬宗或者辛茂将的丑态,没想到,被这两个老贼给利用了。”   云初跳上枣红马,大笑一声道:“世上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目的达到一半也不错了。”   殷二虎见侯爷纵马走了,就问狄仁杰:“我们干啥?”   狄仁杰恼怒的道:“回家,睡觉!”   殷二虎见狄仁杰脸色不好看,就缩缩脖子,带着人沿着沟渠朝曲江里走去。   大食人在距离张任一箭之地的地方停下脚步,这些用灰色的布将脑袋缠的很大的家伙们,排成整齐的一队,在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的大食人的呼喝下,也发出一阵阵狼嚎般的声响。   辛茂将瞅着身边一脸无畏的许敬宗道:“你说,真的到了连我们两人也要上阵杀敌的地步了吗?”   许敬宗的嘴巴朝左边撇撇道:“打手来了,用不着我们出马,这样做是对的,我们两人上阵杀敌,对大唐颜面来说很不利。”   辛茂将转过头朝左边看去,就看到全身甲胄的云初拿着一杆马槊从那边飞驰过来,身后的阳光照在他漆黑的甲胄上,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这人很厉害。   云初纵马过来,朝太子施礼道:“微臣救驾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李弘大哭道:“云将军,我的人死的好惨啊。”   云初瞅瞅地上那些招引来了很多苍蝇的尸体道:“无能之辈,死了就死了,殿下以后再换一批猛士便是了。”   许敬宗慢条斯理的将横刀插回刀鞘,讥诮的道:“总算县尊给老夫几分薄面,没让老夫以老迈之身上阵杀敌,丢我大唐的颜面。”   云初哈哈大笑,合上面甲,在马上抱拳道:“二三子戏于军前,还请尊者上观。”   辛茂将吼道:“快快斩杀此獠,老夫尿急。” ###第二百一十章 天下安有五十年之太子乎   为了不让堂堂侍中尿在裤子里,也为了给大唐侍中寻找一个好的尿壶,云初这个县令自然要尽快出动的。   骑着枣红马来到张任身边道:“你总算不用继续委屈的担任一个偏将了。”   张任道:“其实殿下不必如此,不喜欢这些人告诉我跟老陈一声,我们自然会给殿下处理的干干净净。”   云初道:“唐人杀唐人不好。”   张任点头道:“我对付那个巴格曼,你对付别的。”   云初笑道:“正合我意。”   张任又道:“我估计能支撑一盏茶的时间。”   云初淡然道:“足够了。”   张任大笑道:“将军威武。”   说罢就把身子趴在马背上,手持马槊率先向大食人队伍中间的巴格曼冲了过去。   巴格曼看起来并不算高大,全身黝黑似铁,骑在马上并不出众,但是,所有大食人以他为中心分列两侧,无惊无惧,或许知晓自己已经难逃一死,已经做好了死战的准备。   张任的身形比云初大一圈,加上又是率先出战,巴格曼手中的一柄弯刀,就变成了两柄,将刀柄与牛皮腰带相连,双手握着刀柄也催马向张任杀了过来。   许敬宗问辛茂将:“为什么不群殴?”   辛茂将道:“为了给张任立威。”   “不是云初立威吗?”   “不是,云初的悍勇之名已经威震天下,不用这些。”   许敬宗见张任与巴格曼擦身而过,没有分出胜负又道:“今日才见殿下的威势。”   辛茂将道:“安排的很好,堪称天衣无缝,而整个计划中最好的一点便是对我们这些人没有任何的隐瞒。”   许敬宗嘿嘿笑道:“这是殿下的体贴。”   辛茂将又道:“太子殿下就不担心陛下知晓吗?”   许敬宗长叹一声道:“父母会因为自己的孩子聪慧能干而大发雷霆吗?”   眼看着云初丢出的短矛刺穿了一个大食人的胸膛,辛茂将道:“云初的悍勇果然过人。”   许敬宗笑道:“我等有幸生于如此大唐,理应歌之咏之。”   云初杀人的手段越发的娴熟,没有大开大合的招式,每一次突击的力道都恰到好处,马槊刺破咽喉,锋刃堪堪从后脑透出,便倏然缩回,以至于敌将的身体还能被战马驮着奔逃出十丈之后才会跌落尘埃。   蓦然回首,宽大的飞斧从他的手中飞出,错镫而过的大食人的头颅就被宽刃飞斧斩落。   弯刀拖着一溜火花从他的圆盾上划过,紧接着被他固定在左臂上圆盾就重重的击打在大食人的脸上,以至于这张脸在瞬间变形,而后满天都是飞出去的牙齿,力道千钧。   云初在割草一样的收割大食武士的时候,张任在巴格曼暴风雨一般的攻击下,左支右拙,肩头已经血流斑斑,他拼死抵抗着巴格曼的攻击,只为等待云初处理完那些大食人过来接手。   马槊抵在对冲的大食人胸甲上,两匹战马产生的巨大力道让马槊弯成了一只巨弓,枣红马昻嘶一声,努力向前,对面的战马前蹄扬起轰然倒向一边,陡然绷直的马槊带着刺耳的呼啸砸在即将摔倒的大食人的脖颈上,随着战马倒地,大食人则再无声息。   早就不哭的李弘看的手舞足蹈的,来到许敬宗身边好欢快的道:“这就是我父皇麾下大将的能力吗?”   许敬宗张开缺损了几颗牙齿的嘴巴笑道:“以后也会是殿下麾下的大将。”   李弘又对辛茂将道:“为什么我麾下多酒囊饭袋?”   辛茂将笑道:“张任也不错,替殿下看守东宫的陈志也可以,云侯这等悍将,目前还不是殿下能统御的了的。”   李弘瞅着左突右杀马槊之下无一合之敌的云初,羡慕的道:“好想明日就长大啊。”   许敬宗,辛茂将相视一笑,都觉得这个孩子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等他长大了,要是再干目前他正在干的事情,恐怕他的爹娘感受到的将不再是骄傲,而是恐惧……   张任在漫天的弯刀影子里,不知道该如何抵挡,把心一横,将马槊横在胸前,只希望能保住一条命,就听耳边传来一声轻响,漫天的刀影就立刻消失了。   一杆马槊从他的脖子旁边探出来,锋利的马槊锋刃挡住了巴格曼的弯刀,此时,弯刀距离他的咽喉不过寸许。   “巴格曼,我就是你这一次要战斗的对象。”   巴格曼收回弯刀,目光紧盯着云初道:“应该在战笼中战斗的,应该在伊玛目见证下战斗的,更应该在安拉的注视下战斗的。”   云初道:“这里是长安,没有安拉,没有伊玛目,没有只知道战斗的野兽。”   巴格曼朝云初施礼道:“太阳快要落山了,再不礼拜我就要错过晡礼拜时间了,这是我此生最后一次礼拜,请允许我洁面,净手,礼拜完毕之后,再一决高下。”   云初答应了,催动战马离开了刚才的战场,临走的时候还用马槊扎着一颗大食人的头颅丢在辛茂将的马下道:“这是辛相需要的溺器。”   辛茂将也是一条没遮拦的好汉,跳下马,就在溺器上开始放水了。   许敬宗嫌弃的往一边走了走,对云初道:“你跟她说了些什么,你也会胡人的话?”   云初笑道:“下官在胡人群里过了整整十三年。”   许敬宗又道:“玄奘大师在西域跋涉了十七年,他与你有旧?”   云初道:“无稽之谈。”   许敬宗大笑道:“老夫治史多年,没有别的感悟,只知晓越是冠冕堂皇之言越是不可信,越是无稽之谈,就越是需要深究,哈哈哈……不过,老夫信了你与玄奘大师无涉的话,不管怎么说,玄奘大师都是出家人嘛。”   李弘这时候凑过来道:“云将军与那个大食人说了些什么,他现在正在叩拜,是不是要臣服孤家了?”   云初摇头道:“这种人投降的可能性不大,他现在在拜他们的神,一会就要跟我进行一场决战。”   李弘听了云初的话,眉头微微皱一下,就转过头看了一眼血迹斑斑的张任。   张任得到了太子的暗示,就对麾下剩余的百余名部将做了一个手势。   就在云初询问辛茂将溺器好不好用的时候,百十颗带着火花的雷火弹,就向正在膜拜安拉的巴格曼覆盖了过去。   听到风声的云初愕然回头观望的时候,发现雷火弹正在向巴格曼那边落下去了,看捻子长度,该是截短了的。   云初轻叹一声,就用两根手指堵住耳朵,许敬宗,辛茂将两人对雷火弹也不陌生,迅速跟进。   “轰隆隆——”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响起,引得长安城头立刻就响起了号角。   四面八方的民壮,捕快,则迅速向爆炸声响起的地方围拢过来。   等爆炸声停止,硝烟散去,巴格曼这个人就彻底的从世上消失了,烂连他铺在地上做礼拜用的毯子,也被雷火弹撕成了碎片,风一吹满地都是。   “云将军不会埋怨孤王吧?”   李弘笑嘻嘻的站在云初身边仰头瞅着他。   云初摊摊手道:“我本来想用他来打磨一下我的武技的,这一下,没法子了。”   李弘又道:“将军不怪我破坏了你的承诺?”   云初笑道:“两军阵前,殿下最好忘记承诺这回事。”   许敬宗接着道:“云侯说的极是,殿下当记在心头,两军交战,战的是人头,人头没有了,说什么都是假的,所以,两军交战,保命第一。”   辛茂将闻言大怒道:“怎可如此教诲弟子?”   许敬宗哈哈大笑道:“有教无类,因材施教,只要太子殿下能一直保住性命,他就是最大的胜利者。   至于什么君子之道一类的东西,都不过是需要时随意添加的东西,有,算是锦上添花,没有,也无伤大雅。”   云初见地平线上已经出现了大队大队的人马,就向太子告罪一声,准备前往把这些人都打发回家。   至于弄出如此大的阵仗的李弘,则显得有些得意,他也是平生第一次品尝到了权力的滋味。   他父皇,母后不在,他真的就是整个长安城的老大!   而且是那种为所欲为的老大……   云初回到军营的时候,温柔,狄仁杰都在,见云初灰头土脸一身硝烟味道的回来了,温柔就惊讶的道:“那个巴格曼很难杀吗?还需要动用雷火弹?”   云初摇头道:“巴格曼的武艺虽然很高明,我还是有把我杀掉他,只是太子殿下不允许我跟他决战,丢了百十颗雷火弹将巴格曼炸成碎片了。”   温柔点点头,然后对云初道:“我要的骆驼呢?”   云初道:“太子明日会派人送过来。”   狄仁杰叹息一声道:“一个巴格曼就把滞留在长安的将近千的大食人的命给葬送了。”   温柔面无表情的道:“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就没有活命的道理,更何况太子早就准备好要在这个时候立一次威,大食人不过是太子殿下诸多选择中最合适的一个族类罢了。   云初,你一定要小心,别养育出一头毒龙出来,到时候后悔可就晚了。”   云初略微思索一下便道:“我以为,太子殿下这四个字将会在李弘的身上背好久,好久。   所以,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来做选择。” ###第二百一十一章 希望总是会在绝望时产生   老猴子听到了巴格曼的死讯之后,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对云初道:“大唐朝已经彻底的放弃了武士的尊严。”   云初道:“我们没有放弃,只是在奉行武士精神的时候有所选择而已。”   老猴子又道:“巴格曼之死,会让戈壁上的武人对你们发起没有任何警告的突袭。”   云初诧异的道:“他们以前突袭大唐商队,军队的时候有过你说的提前警告吗?我不记得有这种事。”   “强者应该心怀怜悯。”   “怎么想起跟我扯这些?别忘了我是在西域长大的,从来就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强者有仁慈之心。   如果不是因为我聪明,狠毒,会用毒药,塞来玛会被那些不算强者的强者抢走,娜哈也会被那些肥的跟猪一样的人抢走,我养羊养的好,他们只想着抢走,我鞭子编织的好,他们只想着白白拿走,我见过太多太多被强者蹂躏过的人了,所以,遇见强者,我一般喜欢弄死强者,至少要让他失去祸害别人的能力。   巴格曼就算不被太子的人丢炸弹炸死,我怀里也有一颗炸弹,如果我觉得场面不对的时候,我也会丢出炸弹炸死他。”   “你觉得只凭借炸弹,就能让西域人臣服?”   “我觉得可以,只要我的炸弹足够多。”   老猴子又没声音了,炸弹他是用过的,知道这东西的威力,巴格曼这种高手原本是西域各个部族,国家竞相招揽的对象,在大唐这里,几颗炸弹丢过去之后,就啥都找不见了,老猴子还知道,在大唐制造一颗炸弹只需要一贯钱。   而巴格曼从出生,再到长大,需要多少钱?更不要练武这种非常费钱的事情了,更何况,巴格曼这种人,在西域世界里,很多很多年才会出一个。   这样的人,在大唐,也就值一贯钱,几乎与一头猪的价钱相等,还不是晋昌坊需要的那种阉割后的顶级肥猪。   几十年侥幸长大的人,毁灭,只在一瞬间。   如果老猴子是唐人,他心里就不会这么别扭了,问题是他自己就是西域人,所以,才会为西域的那些人着急。   云初带着三千精锐出玉门关,说起来是去做生意的,老猴子清楚地知道,云初的目的就是去抢劫的。   他甚至希望从这一路上的马贼,山贼,沙盗身上获得支持,给他们提供足够在西域走远路的各种物资。   而石国,必定是凶多吉少。   很多时候,老猴子认为他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现在呢,在大唐这个集团面前,他那点不讲道理的行径,几乎堪称是正人君子。   “你去不去西域?”云初明知老猴子不去,他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不去,圆测师弟去。”   听老猴子说到玄奘大师这个最低调的弟子,云初颇有些不喜,因为这人本身就是以前的新罗国的王族子弟。   云初对大唐本族人之外的人都会下意识的产生强烈的不信任感,在这一点上,他远不如大唐土著们的心胸来的宽广,事实上,云初也不是真正的大唐人,他只是大唐人的后裔,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云初都把自己对大唐的这种爱意,归类到皈依者的狂热,这个不好的范畴里面。   后来想到自己祖先的尸骨就在这片土地上尘归尘,土归土的,就坚定地认为自己也是属于这里的,并且应该把这里的弄得更好才对。   “为什么是圆测大师?”云初还是问出来了。   老猴子笑道:“我还是西域人呢,为什么你能接受我,却不能接受圆测这个跟像你的人呢?”   云初皱眉道:“你应该知晓,我是一个很喜欢怀疑别人的人,也是一个喜欢以恶意来揣摩新认识的人。   在我的世界里,每一个人都是先有罪,然后再通过长时间的相互了解之后,再为这个罪人脱罪。”   “你觉得圆测有罪?”   云初笑道:“我是怎么在西域活下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没有这份心思,我早死了。”   老猴子叹口气道:“玄奘天生的宽厚仁慈,你是没有接纳到一星半点啊。”   云初不屑一顾,这只死猴子明明得了便宜,这时候,还在卖乖。   为了这一次远行,几乎整个长安城都动弹起来了,从准备货物,到准备骆驼,再到整备军械,安排路线,云初,温柔等人忙的脚不沾地。   当时间来到七月的时候,长安城依旧酷热难耐,但是,去西域的道路已经开始逐渐清凉了。   每年这个时候,都是西域商队们赶着骆驼回西域的好时候,也到了云初大军离开长安的日子了。   “给我带很多钱回来……”这是李弘这个兔崽子临别前的赠言。   “给我找一块最好的暖玉回来,我老婆要用……”这是李慎的殷切期盼。   “给老夫带一些西域美女回来……”这是梁建方这个坐着轮椅依旧色心不死的老混蛋的希望。   “县尊一路走好……”狗日的万主簿当了这么久的官,还是那么不会说话。   “不知道说啥,不过等你回来的时候,我或许就想起该说啥了。”这是狄仁杰说的废话。   “我本来是送别的,现在却把自己搭上了。”一身道袍的钟馗,终究没有逃出云初的算计,莫名其妙的踏上了西行的道路。   云初看到了棚子里的长孙冲,笑着扬扬手,张弓搭箭就朝他射出了一箭。   羽箭落在棚子的梁柱上,上面有一张字条,长孙冲看完羽箭上的字条,一边冲云初挥手,一边把字条嚼烂吞了下去,他的动作很隐秘,只有云初看的最清楚。   云初率领的这一支队伍,应该是大唐自从建国以来,派往西域的规模最大的,人数最多,货物最多的,规格最高的一个友好使团。   因为,云初还携带了大唐皇帝写给西域诸王的旨意,还有鸿胪寺写给西域各个部族申明友好的信函,当然,还带着非常多的佛经,希望这些佛经能够让杀戮不止的西域从此沐浴在佛光之下,西域人民从此过上幸福安康的生活……   虞修容跟温柔的老婆带着孩子们一直陪着走到了咸阳桥头,这才依依不舍的回去了。   当等候在这里的大唐三千铁骑踏上新修的咸阳桥的时候,云初听到了隆隆的战鼓声,以及音调冲天的唢呐声,这是长安的乡亲们给予他们最盛大的送别礼。   自从咸阳桥被云初炸坏之后,昔日的木头栏杆就换成了铁栏杆,再用铁索相连,铁栏杆上有一长排铁铸的兽头,看起来多了几分彪悍,少了几分阴柔。   温柔走上咸阳桥的时候,说啥都不愿意乘坐马车,自从亲眼目睹了云初炸桥的经过之后,他就对过桥这种事情非常的抵触,听温柔老婆说,他连家里水池上的小石桥都命人给拆掉了。   事实上他不是不敢过桥,是不敢在云初不在的时候过桥,当年咸阳桥上那一场爆炸,已经深深地印在温柔的脑袋里了,且不可磨灭。   跟云初一起牵着马步行过桥,他就很喜欢了,还能站在大桥的中间,对着滔滔渭水发表一下自己的雄心壮志。   “我听说,陛下准备允许勋贵们西出玉门关,准许他们在西域圈一些土地,然后在这些土地上种棉花,种胡麻,种香料,种鹰嘴豆。   你觉得我将来把地圈到哪里好?”   云初闻言笑了,看样子温氏一族已经开始谋算西域的东西了。   “距离玉门关越近越好,且土地平整,有水源的地方,就可以了。”   “你说,我弄十万亩土地,会不会有些贪心了?”温柔小心的问云初。   云初在脑袋里稍微换算了一下十万亩地的大小,发现这仅仅是一片六百六十万平方的一块土地,长不过十三里,宽不过两里地的一片地方。   想到温柔家恐怖的家族人口,就笑嘻嘻的道:“有这么大一块牧场的西域人,都属于被欺负的对象。怎么,你温氏是没有钱,还是没有人?”   温柔试探性的道:“你的意思是说可以弄得更大一些?”   云初指着刚刚路过的娜哈的马车道:“娜哈弄的地方比你家要弄得那点地方大了一百倍不止。”   温柔抬手跟趴在窗户上看渭水的娜哈打了一个招呼道:“不能跟娜哈比,她代表的是整个佛门,以后,天知道会有多少和尚会从中原抵达西域传教,人家弄的是一个佛国,不是一个庄园。”   云初笑道:“你觉得这样的一个佛国存在于西域的目的是啥?”   温柔道:“此生过得不好,可以祈求来世获得幸福。”   云初长吸一口气道:“你呢?”   温柔道:“相比来生,我更关心咱们中午饭吃啥。”   “你觉得西域人会相信吗?”   “会相信的。”   “为何?”   “在无力改变现状的情况下,寻求来生获得幸福是他们能走的唯一的一条路。”   “听起来很假啊——”   “信了,还算有希望,不信,啥都没有,如此,这一辈子的苦难不就白吃了吗?”   云初舔舔嘴唇道:“说的真有道理啊。” ##第四卷 天山雪 ###第一章 田鼠跟肖玉华   “吱溜溜——”   一道尖锐的哨子音从一个沙坡后边传来,然后,一只花翅膀鹰隼就悄无声息的从沙坡后面的滑翔过来,一双带着金环的褐色双眸紧紧地盯着前方,两只锋利的爪子却猛地探出,勾住了一只奔跑的田鼠,而后呼扇两下翅膀,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就直上云霄。   一顶破毡帽从土堆后边小心的探出来,破毡帽下边是一张肮脏的脸,脸上有一双灵动的黑眼睛,只是,此时此刻,这双漂亮的眼睛里全是失望之色。   田鼠是用来捉鹰隼的,现在鹰隼扯断了他手里的线,抢走了田鼠。   “狗强盗!”   肖玉华瞅着没入云间的鹰隼低声骂了一句,就提着自己的肥大的羊皮裤子站立起来。   这里是一大片红砂岩地,因为存不住水,导致只有一些梭梭,红柳的耐旱植物在这里生长。   在红砂岩地的边缘,肖玉华看到了一株沙枣树,他欢呼一声,就从高高地沙坡上翻了一个空心筋斗稳稳地落在另一块红砂岩上,包裹着牛皮的双脚在红砂岩上留下两只湿漉漉的牛蹄子一般的脚印。   他的身体如同弹丸一般在错落有致的红砂岩上跳跃,不大功夫,就来到了那棵难得一见的沙枣树边上。   沙枣树上的沙枣已经变红了,其中一些甚至变成了深红色,至于就像涂抹过一层银粉的沙枣树叶子,此时并未变色,只是有一些过于倔强的叶片落在地上。   肖玉华吃沙枣是极有经验的,只有那些真正熟透的沙枣才会褪去涩味,留下一丝丝甜味。   肖玉华采集了一把熟透的沙枣之后,就停止了采摘,这东西绝对不能多吃,吃多了之后对后门极为不利,他不想再重蹈那种经历了。   沙枣需要一颗颗的吃,塞一嘴沙枣吃的人都是傻子,会涩的嘴巴都没有办法张开。   红砂岩地存不住水,不过在大片的红砂岩地周边,是一定有水源地存在的。   穿过一片长得奇形怪状的红柳树丛之后,肖玉华就好到了一汪清澈的泉水。   他小心的朝四周看看,又把身子蹲下来仔细地倾听周围的动静。   四周只有风吹过红柳,导致枝条摩擦后发出的声音,肖玉华这才单膝跪地,将嘴巴凑到水面上大口大口的吞咽清水。   一条绳索突然从泉水仲弹起来,紧紧地勒住了他的脖子,肖玉华吃了一惊,双手抓着绳套,想要解开这道束缚,绳索却已经勒进他的肉里面,导致他无法呼吸,只能拼命地抓着绳索,给自己抢夺一点空隙,好呼吸。   两个身着皮衣的壮汉从红柳丛中大笑着跑出来,一个扯着一根皮索,另一个则张开双臂要捉住肖玉华。   肖玉华灵活地绕着水潭跑动,一边跑,一边抽出刀子就狠狠地割向皮索。   皮索被切割出一道口子之后,刀子就割不进去了,看着皮索下边银白色的铁线,肖玉华就放开了双手,在地上快走两步,然后纵身跃起,用肩膀重重的撞向手持皮索的壮汉。   壮汉哈哈大笑,抬腿就是一脚,准备把肖玉华踹翻之后,再捆绑住,却没想到十拿九稳的一脚踹空了,肖玉华手中的小刀子深深地插在他的肩头,并且以刀子为原点在半空中绕了半个圈子,另一只手上的沙枣木橛子,就刺进了壮汉的后勃颈。   此时,那个追逐他的壮汉这才大喊大叫着冲过来。   肖玉华将皮索收起来,这可是好东西,皮索里面绞着长安作坊里才能做出来的铁线,不管是用来杀人,还是绑东西都是最好的。   皮衣壮汉见肖玉华不再跑了,他冲向肖玉华的脚步就越来越慢,越来越小,才走过水潭,就斜刺里冲了出去。   眼看着那个壮汉的身形消失在红柳丛里,肖玉华,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这片红柳丛就是他的家,没有人能比他更熟悉这片地方。   过了一会,一大片红柳丛就胡摇乱晃起来,又过了一会,肖玉华就拖着那个壮汉的尸体再一次回到了水潭边上。   今天没有捉到鹰隼,却捉到了两只肥羊,肖玉华还是非常满意的,没有辜负他这些天来的装模作样。   他率先脱掉尸体上的靴子,被靴子里传来的恶臭熏得干呕一下,然后就快速的将四只靴子全部埋进滚烫的沙子里除味道。   然后又小心的剥掉壮汉身上的衣衫,见上面有密密麻麻的虮子跟到处乱爬的虱子,就再一次将这些衣服也埋进滚烫的沙子里。   河西的沙子白天滚烫,晚上冰冷,只需如此处理两次,一次一天一夜,这些满是寄生虫的衣服就干净了。   肖玉华给他们留下了兜裆布,算是最后一丝体面。   他又从树丛里找到了这两个人的行囊,打开之后,就把藏在口袋里的沙枣全部丢掉了,因为,这两个人的行囊里装满了食物,其中,腊羊肉就有五块,足够他一个人吃几天的。   抬头看看天色,此时,还不是点火的时候,他只好叹息一声,用刀子切着腊羊肉就着馕饼吃,渴了,就趴下再喝一口清水。   戈壁上的风从下午开始就降温了,现在吹在身上已经能感受到了凉意了。   肖玉华赶紧用刀子切开壮汉尸体的伤口,让还没有来记及凝固的血继续流淌一会,他迅速的将那些血涂在自己的脸上,还把一柄血淋淋的刀子插在自己的胳肢窝里,如果不仔细看的话,还会认为他也是一具被利刃刺穿的尸体。   肖玉华趴了好一阵子,明明感觉敌人已经来到身边了,为何自己的身体没有传来半分警讯呢?   而且,有一股子难以言说的甜香味一直笼罩着他,让他舍不得睁开眼睛。   “你在吃人肉?”一道软糯的让肖玉华心头发颤的女子声音传了过来。   肖玉华知道伪装不下去了,就转过身,爬起来,继续蹲在地上削羊肉吃。   中间为了掩饰自己那颗狂跳的心,还低头喝两口清水。   “你在喝我的洗澡水吗?”   肖玉华刚刚喝进去的水被这一句话弄得全部喷了出去。   透过被污血糊的一绺一绺的头发,肖玉华看了一眼面前的这个女子,觉得她那么干净,喝她的洗澡水也不是啥大问题,再说了,这个水潭又不是一个死水潭,新水早就把脏水推出水潭了。   “这里有水,你为什么不把自己洗干净呢,我哥哥跟你可不一样,不管啥时候都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   肖玉华将自己牛蹄子一般的脚小心的往后缩一缩,因为他低垂的视线看到了这个女子脚上穿着的一双烙印着花朵的红色靴子,好看不说,一看就不是一般人能穿的。   “你不要怕,我不是来捉奴隶的,再说了你是唐人,别人也不敢把你当奴隶捉。   善行大师说,我们在这里驻扎的三天里,你偷看了我们三天,还偷走了一袋盐巴,跟一坛子酒,善行大师准备把东西追回来,后来却发现你把盐巴跟酒给了一个老乞丐,他就没有捉你,还说你是一个好人。   喂,你是不是一个好人?”   肖玉华抬头看看眼前这位美若天仙一般的胡姬,想要说话,不知为何看到娜哈的笑脸之后,又迅速低下头。   他很担心自己说了话,就会把这个漂亮不说,说话声音又好听的胡姬给吓跑。   “原来是一个傻子。”娜哈叹息一声,还以为这个家伙是跟哥哥一样厉害的少年,没想到说了这么多话,都得不到回应,娜哈就认为他是一个傻子,觉得自己没必要跟一个傻子说太多的话。   “我不是傻子。”   正准备走的娜哈得到了回应,就来到水潭边上,撩起裙摆蹲在地上平视着肖玉华道:“这两个山贼都是你杀的?”   肖玉华垂着脑袋道:“他们不是山贼,是田鼠。”   娜哈站起身在尸体上踢一脚道:“骗人,他们是人,不是田鼠。”   肖玉华道:“住在地下的都是田鼠。”   “那也不一定,旱獭也住在地下,我告诉你啊,我哥哥烤的旱獭可好吃了,你吃过旱獭吗?”   肖玉华惊愕的抬起头,他实在是没有办法把眼前这个粉妆玉砌的美丽胡姬跟长着一对大板牙的旱獭联系到一起。   娜哈擦一把口水道:“小乞丐,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的眼珠子挖掉。”   肖玉华连忙低下头,就听娜哈又道:“这两个山贼的尸体可不敢浪费了,你要是把他们插在木杠子上,南边插一个,北边插一个,我保证这一大片红柳林子就是你的领地,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很臭,不过,你这么脏,应该不会嫌弃吧?等肉都腐烂了,再被雨水冲刷几下,尸体就会变成骷髅,到时候,别人看到骷髅就不敢进你的林子了。”   肖玉华惊讶的道:“你是塞人?”   娜哈惊喜的道:“你也知道塞人?”   肖玉华道:“只有你们塞人才有把尸体戳在杠子上吓唬别人的习惯。   对了,我还没有问,你是哪一个王的胡姬?”   娜哈闻言暴怒,一脚踢在肖玉华的肩头道:“我叫云娜,你也可以叫我娜哈,我不是谁的胡姬,如果非要说是,我是我哥哥的胡姬!”   肖玉华抱着脑袋任由娜哈不停地踢他,他不是没有想过把这个漂亮的小胡姬抓走卖钱,问题是红柳丛里还有好几个被太阳晒得黑乎乎的光头在那。   他的直觉告诉他,胆敢对这个小胡姬起半点坏心思,一定会被那些狂暴的和尚用棒子捶成肉泥。 ###第二章 我要打败你   娜哈起身离开的时候,肖玉华已经吃完了老大一块腊羊肉,他舔一舔手指上的油渍,最后看着水潭里脏兮兮的自己,他觉自己应该如同那个叫做娜哈的姑娘说的那样,好好洗一个澡。   事实上,男子洗完澡之后,总会变得英俊一些,肖玉华洗完澡之后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他觉得跟那个美丽的姑娘比起来,自己还是不够英俊,所以,他有用沙子将自己全身上下狠狠地搓了一遍,最后再跳进水潭里洗了一遍……   事实上,他洗了一晚上的澡,哪怕夜晚的水潭冰凉刺骨,他的胸口也是热乎乎的。   肥胖一些的尸体是可以点燃的,这一点取暖常识,肖玉华还是知道的,只要在那两具尸体的肚皮上割一个十字口,再把一根烧红的木炭放上去,等油脂浸透了木炭,再把木炭放进火堆里点燃,重新放回那个十字口,就能得到两道稳定且持续的光源了。   天亮的时候,红柳林里的鸟鸣声嘈杂极了,肖玉华看看自己被水浸泡的有些发皱的手,以及那两具已经烧的不剩下多少东西的蜡烛,决定去红柳林边上的营地去寻找一下那个美丽的姑娘。   虽然有可能被那群光头打一顿,这个时候,肖玉华还是觉得看到那个姑娘的事情比较重要。   他到底换上了那两个蜡烛留下来的靴子,虽然靴子很大,到底还是靴子,比他在脚上包一块牛皮要好看的多。   红柳林绵延二三十里,穿过这片树林之后,就能看到一个很大的营地。   那座营地里有好多好多的货物,好多好多的牛羊,好多好多的骆驼跟战马,如果谁能够抢到这批东西,就能成为方圆一千里以内最富裕的人。   红柳林是戈壁滩上最后一个可以保护那些没人要的人的庇护所。   有钱人都居住在堡子里,更有钱的人会住在城池里,有田地的人会住在有栅栏围着的大院子里,只有那些没有钱,没有地,没有牲畜的人,才会居住在红柳林里。   而肖玉华,就是这片红柳林的王。   他之所以被其余的乞丐称之为王,完全是因为他最能打,只要人人都喊他一声王,在被那些田鼠人欺负的时候,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喊他们的王来帮助他们。   洗了一夜澡的肖玉华,在红柳林里走了一阵之后,因为年轻的缘故,被水泡的孵囊了的皮肤,慢慢恢复了紧致,并且在戈壁朝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一颗不知道长了多少年的老红柳树下,有一个小小的羊皮帐篷,一颗乱蓬蓬的脑袋从帐篷里探出来,瞅着大步流星的肖玉华道:“别去惹他们,会没命的,我的王”   肖玉华顺带着一脚把那颗脑袋按进帐篷,对他的警告不理不睬,他这个时候,只想着能再看看那个美丽的姑娘,闻闻她身上好闻的味道。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我的王。”老乞丐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   肖玉华闻言停下脚步,倒退着来到老乞丐的窝棚跟前道:“喂,老家伙,你昨天看到那个漂亮的小娘子了吧?”   老乞丐将头缩回窝棚道:“那就不是胡姬,应该是一个地位很高的公主,一个大漠公主。”   肖玉华高兴地点头道;“是这个道理,是这个道理,她应该是一个尊贵的公主。   你觉得我娶她回来怎么样?”   老乞丐把头探出窝棚嘿嘿笑道:“我的王者不可能,公主不会嫁给你这种贫穷的国王的。”   肖玉华有些愤怒,就把老乞丐从窝棚里掏出来准备揍一顿再塞回去,就听老乞丐继续道:“你的武艺很厉害,可以混到那个美丽的公主身边去当护卫,然后,你再拿出你所有的手段来勾引她,最后,带着她逃离那支队伍,这样一来呢,她就只好嫁给你,在这片红树林里为你生儿育女了。   您看,您卑微的臣子给您出的主意怎么样?”   “你说,我必须混到她身边?”   “是啊,是啊,那些和尚很厉害的,而且他们还穿着金色的铠甲,一定是和尚中最厉害的那种,我的王,你打不过的。”   肖玉华用力的挠挠头,虽然刚刚洗了一夜的澡,他的头皮屑还是如雪片般纷纷落下。   真的很头疼啊,阿凡提没有说错,那些和尚他真的是打不过啊。   不过,肖玉华是一个想法很简单的人,他立刻决定就像阿凡提说的那样,先混到那个公主身边再说。   说不定那个公主真的是喜欢自己,要不然干嘛在自己的水池里洗澡呢?   瞅着阿凡提那张三角脸,肖玉华决定把他带上,到时候可以帮助自己出主意,这家伙几乎是戈壁滩上最聪明的一个家伙。   虽然阿凡提被他扯着脖子急匆匆的向前走,这个家伙那双灰了吧唧的眼珠里却全是计谋得逞的得意。   眼看着天气就要冷下来了,继续留在红柳林跟着这个愚蠢的国王,说不定会被活活的冻死。   越是向外走,红柳林里的人就越多,这些人手中还是有一些羊的,只是,他们的羊不多,每一只对他们来说比性命都要珍贵。   肖玉华从来没有抢过他们的羊,甚至为了他们的羊跟田鼠人战斗了无数次。可是,在肖玉华路过的时候,羊的主人还是惊恐的抱住了他们的羊,生怕他抢走。   阿凡提在一边絮絮叨叨的道:“我的王,早就跟你说了,你应该让他们把羊交给你来保护的,这样他们就能安心的替你放羊,不再担心你会抢走他们的羊了。”   肖玉华一把捏住阿凡提的脖子道:“住嘴,不要吓唬他们,我不要他们的羊,我可以狩猎。”   “可是,你是咱们红柳国的国王啊,哪一个国王没有云彩一样多的牛羊呢,哪一个国王身边没有很多美丽的女子替他生儿育女呢,你这个国王算是白当了。”   “全红柳林的人只有你每次称呼我为国王……”   “因为我是您卑微的宰相啊……”   “闭上你的嘴,先混到那个美丽的公主身边再说。”   “您不会抛弃我的是吧……我的王。”   “您如果获得了山一样多的赏赐,能分一点给您忠诚的宰相吗?”   “闭嘴——”   肖玉华怒吼一声,红柳林中剩余不多的小鸟则被惊吓的飞上天空,而那些羊的主人们,更是战战兢兢地将他们家的羊抱得更紧了。   他们知道,这个红柳林里的王,从不拿有主人的东西。   云初的手指在地图上不断地滑动,最后将手指停在红柳林的位置上,手指轻轻点几下道:“偌大的一片戈壁,只有这里面有足够的遮蔽物,可以让火烧云的匪帮潜藏下来。”   温柔有些烦躁的道:“粮食,粮食,重点是粮食,斥候说在这三十里外,有大片大片刚刚被收割的青稞地,按照耕地面积来看,至少有不下一万担粮食。   我们只有找到粮食,才有足够的底气离开玉门关进入茫茫沙漠。   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剿匪夺财?”   云初冲着温柔笑了一下,将茶杯推到他的面前道:“喝点水,安静一下,我突然觉得那些青稞地的主人就是火烧云这伙匪帮。”   温柔点点头道:“你说的非常的有道理,离开张掖之后,酒泉郡虽然也是我大唐的属地,可是呢,酒泉的大唐人多数以经商为生,所以,他们大多居住在城池里,堡子里,以及驿站城堡里。   城堡外边的广袤土地上,依旧属于那些流民,所以,我认为那么大的一片良田,其实是属于流民的,或者说那些流民就是给人种地的奴隶。   火烧云虽然是酒泉郡这一带赫赫有名的匪帮,可是呢,我们一路过来,派出去了那么多的斥候,还动用了英公家在这里的暗线。   结果呢,至今都没有捉到过一个火烧云的人。   这不正常,而且,我还认为他们的名字很奇怪,叫什么云不好,干嘛叫火烧云?   是准备烧死你吗?”   云初闻言笑了,拍拍温柔的肩膀道:“我性子粗疏,要是没有你在一边拾遗补缺,很可能会错过很多的细节。”   温柔见云初理解过来了,就继续道:“红柳林里居住的都是流民,这几天我已经派人去摸过底细了。   那些人保有的粮食非常的少,这一点与我最初的判断相符合。   我们这些人进入红柳林太显眼,除非动武,否则啥都问不出来,所以,就让少林寺的大师们陪着娜哈进去了。   你别说,弄出来了不少有用的东西,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里人人都说——粮食都在田鼠手中。   那么,这个田鼠是谁?”   云初听了大笑道;“徐敬业这个混账,如果胆敢谋算我,我一定让他一辈子寝食难安。   既然你已经有了主意,我们就把探索重点放在这片红柳林里吧,一万担粮食体积庞大,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的。”   就在云初跟温柔两人达成了一致意见的时候,肖玉华拖着阿凡提来到了云初的营地外边。   他们两个不顾营地里那些人鄙夷的眼神,径直来到一个奇丑无比的正在检查马具的壮汉身边,拍拍那个人的后背道:“你是那个美丽的公主的护卫吗?”   在终南山修道修出一副好脾气的钟馗回头发现是一个衣着破烂的少年,就点点头道:“也算是吧!”   阿凡提奸笑着绕着钟馗走了一圈之后对肖玉华道:“他的马不错,应该是一个地位不低的护卫,看他一身青色的棉布衣衫,说明他的身份不高。   加上他长得这么丑,一定不受那个美丽的公主喜欢,你只要打败他,定能替换掉他,成为这里的一名可以骑宝马的护卫。”   肖玉华瞅着钟馗那张丑脸,觉得阿凡提这个聪明人说的再正确不过了,就用手指点着钟馗的胸膛道:“我要打败你!” ###第三章 女人,要善于利用爱她的人   挑战原来的护卫,胜利之后再取而代之,这在远途商队中是很常见的事情。   在西域各个族群之间流浪做生意的商队中更是屡见不鲜,所以,看到肖玉华挑战的是钟馗,大家伙连围观一下的欲望都没有了。   一炷香的功夫过后,肖玉华软软的倒在阿凡提的怀里,这让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撕碎的那个布娃娃,那个布娃娃是妹妹的,他想要,妹妹不给,然后他就给撕碎了,还扭掉了头,扯掉了胳膊,折断了腿……   这是他不多的关于家人的记忆中,最让他难过的事情,他总觉得是自己撕碎了妹妹的玩偶,最后他才流落到荒原上自力更生的。   所以,目前自己成了破布玩偶,也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这样想……可以让他能更多的理解此时身体遭受的巨大痛苦。   事实上,一个被狂暴的野牦牛正面撞过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将思绪拉长,唯有如此,才能给身体更多的修复时间。   阿凡提抱着肖玉华惊恐的向后挪动,他很想丢掉自己的王独自跑路,可是,他的双手不听话,死死地抱着肖玉华,还用大半个身子挡在前边。   刚才的比试,他看的很清楚,肖玉华才冲上去,就被这个丑陋的男人一拳打飞。   天啊,是真的打飞,肖玉华的身体飞起来足足有两尺高,在空中飞了一丈多远才吧唧一声掉在地上,就这样,还用脸贴着粗糙的砂石地滑出去三尺远。   不过,王也很厉害,这一拳砸在别人身上,早就被这个天神一般丑陋的敌人给砸死了,王是不一样的,他的身体才停止滑动,就蹦起来继续挑战那个丑陋的护卫,还用知道丢出长绳绑缚那个丑男人,然后再冲上去用雨点般的拳头砸那个丑男人。   绳子套住那个丑男人了,王的拳头也快要砸中丑男人了,那个丑男人却把绳子生生的绷断了,然后在王的拳头快要砸到他脸上的时候,抬起腿,一脚就把王给踹飞了。   这一次,王的身体飞的更远了,身体跟砂石地摩擦的距离也更远了,就连王非常珍视的羊皮裤都磨破了,隐约可以看到王的屁股。   王,又扑上去了……   又扑上去了……   扑上去了……   王还是想扑,最后站不起来……就跪着扑上去了。   王,动弹不了,他的食指还在勾动,羞辱那个天神一样威武的男子,然后,王的肚子被那个天神一样的男人踩了一脚,这一脚的力气很大,王的上半身跟下半身不由自主的折叠起来了,他的嘴巴甚至触碰到了自己血乎刺啦的屁股……   王的嘴巴鼻子耳朵,都在冒血……就这样他还用眼睛瞪着那个威武的像山,强壮的像公牛,跑动起来像鹰隼,站立在蓝天下就是神祇的男人。   阿凡提不明白,明明他的王连一个护卫都打不过,为什么其余的护卫都走了过来,看样子还想群殴……他们一个个都阴沉着脸,没有人发笑,一副很严肃的样子。   他更加不明白的是,这些人只看着就剩一口气的王,对他熟视无睹,按理说,因为没有人在乎,他可以在这个时候逃跑的,他的脸上却浮现出最谄媚的模样,嘴里说着最谄媚的话,他的身体甚至匍匐在地上到处寻找可以亲吻的鞋子。   “啊,尊贵的武士,请饶恕这个无知的年轻人吧,他以为自己是红柳林中最强大的人,在尊贵的武士面前,他就是一坨屎,一滩烂泥,是戈壁上最愚蠢的旱獭……”   那些武士没人在乎他说了一些啥,倒是已经快要死掉的王听了这些话之后吐出来了老大一口血。   “啊,啊——尊贵的武士您看啊,他就要死掉了,他马上就要死掉了。   为了不弄脏您的营地,请允许卑贱的阿凡提把这坨烂肉拖出去喂狼……”   阿凡提的声音连续不断的在寂静的人群中响起,他的双手却拖着肖玉华的胳膊,看样子,很想把他拖离云初的营地。   钟馗瞅着看了一会热闹的云初道:“这个人我要了。”   云初道:“我其实也挺想要的,这世上能挨你十六下重击还没死的人不多,更不要说这还是一个孩子。”   钟馗瞅着云初晃动一下自己如同毛刷一样的胡须道:“你要跟我比武吗?”   云初沉默片刻道:“不打,我们打一场,两个人十天半个月都恢复不过来,不值得,这个人归你了。”   正在忙着拖着拯救自己的王的阿凡提有一双敏锐的耳朵,更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肝。   他准确的把握到了事情出现了不同的方向,就冲着站在远处,看起来明显地位更高的云初道:“尊敬的首领,如果可能的话,我们想成为那位高贵的公主的护卫。”   云初懒懒的看了阿凡提一眼对钟馗道:“打死他,喂狗吧。”   说完话就离开了现场。   肖玉华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黑暗,他的鼻子里就传来了让他魂牵梦萦的那一股子甜香味,于是他就努力的将眼睛睁出一条缝,然后,就看到了一张美丽的脸正在好奇的打量着他。   看到这张脸,身体又被这股子甜香味包围着,天不怕,地不怕的肖玉华却恨不得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脸。   他经常用拳头砸别人的脸,所以,自己脸上挨了两记重拳重拳之后,该是什么模样,他非常,非常的清楚。   “你去找钟馗大哥比武,竟然没有被打死,你真是太厉害了。”这是娜哈发自内心的赞叹,她在长安惹事的时候,就是钟馗大哥帮她的,那一次,钟馗大哥一个人打了几十个从洛阳来的外地泼皮。   肖玉华听到娜哈发自内心的赞叹,原本痛彻心扉的疼痛一瞬间就没有那么疼了,他分的出什么是讽刺,什么是由衷的赞叹。   他很想说话,可惜他的舌头受伤了,肿的很厉害,在嘴巴里活动不开,只好通过那条缝隙瞅着眼前的美人。   娜哈依旧兴致勃勃的看着被打的跟猪头一样的人,他之所以对这个男子感兴趣,完全是因为这个人的处境跟哥哥小时候很像,都是依靠自己的本事在很难的状况下活下来的。   不过,听那个被打了一顿的阿凡提说这个男子竟然喜欢自己,娜哈就笑的很是开心。   因为,崔瑶告诉过她,被人喜欢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被越多的人喜欢,就说明自己身上的优点就越多,只不过,该如何从这些爱慕自己的人身上获得爱意,摒弃恨意,这就是一桩很考验人智慧地事情。   崔瑶还说,男女之间的爱恨往往在转瞬间就能发生反转,当初爱的有多深,以后就会恨的有多深。   自古以来很多人都在研究男女之情,不过,没有什么进展,要嘛把这种感情当成人之欲,当成一种天然的东西。   或者,因为爱情的发生是无序存在的,不好管理,就将这种感情当成一种不好的东西加以约束。   所谓的爱意,就是看对方啥啥都好,这个时候看不见缺点,也看不到污点,只能看到对方的美好。   如果出于被爱的一方,就有很多事情可以做,通过一些细微的调整,可以将这个人对你的好感度增加到极致,这个时候,只要主意方式方法,就能把这个人拿捏一辈子。   以上,都是大家门阀的贵女们必须知道,且必须掌握的手段,还需要运用到熟练地地步才成。   想到这里,娜哈就把自己的棒子收到背后,她原本听说有人在侮辱钟馗大哥,专门过来教训的。   现在,这个家伙被钟馗大哥打的那么凄惨,已经没有了出手的必要了。   不过,哥哥说这个家伙多少也算是一个人才,对于这一点娜哈是承认的,任何人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得跟哥哥的经历差不多,绝对是人才,没跑的人才。   猴爷说了,娜哈现在最大的麻烦就是找不到一个忠心耿耿的人来帮着看管佛国,如果这个家伙是个人才的话,娜哈决定试验一下。   反正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怨不得别人!   “你受了伤,要多喝水,我会让人帮你熬药的,记得喝掉……”   娜哈耐着性子跟肖玉华说了很多的话,每一句话都充满了对他的关心,以及不加掩饰的欣赏之意。   但是!仅仅只是这个人在钟馗拳头下表现出来的坚贞不屈的意志。   娜哈希望肖玉华能够成为钟馗大哥,以及自己亲大哥那种英雄好汉。   所以,两个人相处的环境融洽的一塌糊涂,虽然只有娜哈一个人在说话,另一个只是“支支吾吾”的回应,肖玉华还是觉得这是自己从出生以来过的最愉快的一天。   “尊敬的首领,您要找的田鼠,就在红柳林的边上,虽然我不知道田鼠们在那里。   但是,我们的王是知道的,自从粮食收割之后,王为了弄到更多的粮食,已经捕捉了七八只这样的田鼠。   我想,只要我的王的身体快速的好起来,他一定能帮助尊敬的首领找到那些田鼠,并挖出田鼠窝。   您也许知道,田鼠洞里的粮食有很多,很多。”   云初瞅着阿凡提谄媚的笑容,点点头道:“你果然不愧是红柳林里的阿凡提,如果能找到田鼠,挖出田鼠洞里的粮食,你会获得一个金币的赏赐。” ###第四章 自私成性   从长安一路走到了酒泉,所有商队都会在这里停留十天半个月的,用来休养体力,补充物资。   西出玉门之后,没有故人,只有漫漫的黄沙以及一望无际的戈壁滩。   在酒泉这种地方,想要寻找支持四千人,八千多匹牲口一个月以上的粮秣,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酒泉郡这里的官兵,官府消耗的粮草,并非来自酒泉本地,而是来自于“开置屯田,尽水陆之利,稻丰收稔,一缣数十斛,积军粮数十年”的甘州(张掖)。   然而,甘州的大批粮食并非是百姓自产,而是出自屯田,新罗人的屯田。   屯田出来的粮食自然只能军用,不售卖给商贾。   自从大唐剿灭辽东三国之后,就搬迁来了大量的新罗人在此,云初熟悉的黑齿常之就以甘州折冲府副将的身份留在甘州,只不过,在云初准备拜访他的时候,他去了马蹄寺拜佛,不在甘州。   幸好,甘州也有他的好朋友马龟的产业,这才从张掖弄到了可以支撑到酒泉的粮秣。   马龟现在早就不是那个小小的驿丞了,如今身为甘州别驾,虽然做不到在甘州一手遮天,至少,在老行当驿站上,有说一不二的权力。   火烧云手里有粮食的消息,就是马龟提供给云初的。   黑齿常之在努力的跟云初拉开距离,任何一个聪明人在跟云初合作过之后,都会选择远离。   只有那些傻子才会因为云初给的利益足够多,愿意继续跟云初打交道。   真正的聪明人都明白一个道理,收益与风险是相等的,只有赚取一定可控利益的人才能把路走的长远。   黑齿常之毫无疑问是一个聪明人,所以,在云初的队伍抵达甘州的时候,他去了马蹄寺拜佛。   沙吒相如也很聪明,云初抵达酒泉的时候,他去皇家山丹马场为府兵挑选战马去了,又堪堪错过。   至于是不是要避开云初,云初不是很在意,人与人之间的帮助都是相互的,人家不愿意,那是人家的选择,自己不能强求。   阿凡提不愧是红柳林里的阿凡提,在一群老山贼的帮助下,很快就找到了那群田鼠的踪迹。   听完老山贼的禀报之后,云初就非常的肯定,这伙田鼠一定是来自于太行山以西,即便不是,他们的首领也一定是,要不然也不会弄出一片地坑院子出来。   地坑院子在晋中很流行,那里的黄土层很厚,往下挖个两三丈之后,底下依旧是干燥的黄土层,然后再横向挖掘出住房,一个很不错的院子就出现了。   虽然这样的院子有被雨水淹的可能,但是呢,能造这种房子的地方,一年就下不了多少雨水,而且,厚厚的黄土层如同海绵一样,会把不多的雨水吸收的干干净净。   既然地方找到了,云初就打算带着一大群人直接去搬运粮食,他觉得跟徐敬业好朋友,不用客气。   事实上,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片火烧云跟徐敬业有任何的蛛丝马迹,可是,云初认定了,这群人就应该是徐敬业的手下,这几年下来,有英国公府的支持,河西走廊上的大小势力应该都被徐敬业给收服了。   这个混蛋很有可能就是如今的河西走廊上的黑道的总瓢把子。   说起来,吐谷浑人还是太穷,加上地势高,只有牛羊之利,人却不能只吃牛羊而不吃一点粮食。   他想要种植粮食,还是需要进入水草丰沛的河西走廊才能养活他那么大的一群手下。   这一次出手是以梁英为前导的,也是这个年轻人第一次真正的做主官。   云初虽然跟着,却一言不发,这一点梁英已经习惯了,君侯现在不说,回去之后,才会把不合适的地方指出来,而且是连打带骂的指出来。   为此温柔曾经问过云初,他以前教导别人的时候没有这么简单粗暴,为何唯独对梁英如此暴躁。   云初没有回答,梁英自己知道。   他爷爷当年就是这么对付君侯的,他还听说君侯当初是奉了皇帝的旨意来教他阿爷读书的。   他阿爷喜欢杀人,喜欢烈酒,喜欢糟蹋美人,喜欢赌博,喜欢殴打别人,至于读书……这从来都不在他阿爷的人生规划里面……君侯去教阿爷读书……那该被打的有多惨啊。   所以,被君侯狂暴的对待,梁英一点意见都没有,因为这是他们梁家欠君侯的。   阿凡提获得了一头白嘴巴黑身子的驴子,他高兴地倒着骑在毛驴背上,一边走,一边大声呼唤红柳林里的臣民。   要这些人去帮忙杀敌,那是一点可能都没有的,如果召唤这些人去打扫战场,他们一个个跑的飞快。   云初以前认为地坑院应该在一个隐秘的地方,等他看到地坑院的时候,即便是见多识广的他,也对面前规模宏大的地坑院群啧舌不已。   也明白了自己派出去的负责望烟查人的老贼们,为什么会找不到这个地方。   实在是因为地坑院里的这些人,将红柳林当成了掩护,这里的风因为处在喇叭口的原因,风一直都在朝红柳林吹,地坑院里出现的烟自然也就进入了红柳林,最后让那些望烟查人的老贼们产生了错觉,以为这里的烟都是红柳林里的这些乞丐造成的。   有时候,计谋跟规划不用过于高深,只要有效,就是最好的安排。   等梁英带着五百老贼,山贼,大盗们出了红柳林,开始向地坑院进发的时候,一个看起来很老的冬烘先生从第一个地坑院里费劲的爬上来,冲着云初拱手道:“老奴见过君侯。”   云初看到这个肥胖的老家伙,嘴角抽动两下道:“李管家,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说你已经回山东老家养老了吗?”   李管家笑呵呵的道:“劳动云侯惦记,都是老奴的罪过,年纪大了想要回家,没想到小妾又一口气给老汉生了三个娃,这不,只好重操旧业,给奶娃子们挣一些饭钱。”   云初对梁英道:“放过第一个地坑院,开始搜索其余的地坑院,一个不留。”   李管家笑眯眯的脸立刻就变了,连忙对云初道:“这里都是英公的产业,云侯不会连英公的颜面都不给吧?”   云初淡淡的笑了一下道:“大队人马即将离开玉门关,而手头的粮草不济,不得不如此,等我回到长安之后,再向英公请罪就是了。”   李管家的脸色变得阴沉,瞅着在梁英的带领下应开始有人进入了地坑院与院子里的人对峙起来,就再一次冲着云初抱拳道:“敬业公子就在左近。”   云初懒懒的道:“那就让他出来,我想问问他火烧云是个什么意思,是要烧死云某吗?”   云初没有喝令停止,地坑院里的就响起了刀剑碰撞的响动。   云初举起手弹出一根手指道:“不要肉搏,丢雷火弹,我们这一次带出来这么多的雷火弹,不是留着下崽的。”   李绩的老管家同样是一个见识过大场面的人,他认为云初不敢!   随着一阵激烈的轰鸣声,一个地坑院冒起了浓烟。   云初接着弹出第二根手指,这一次丢进去的是火油弹,随着熊熊的火光从地坑院里升起。   就在云初准备弹出第三根手指的时候,李管家上前抱住云初的那只手道:“君侯要的粮食,老奴这就去准备。”   云初瞅着李管家道:“一直都听说你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为什么这一次显得没有机灵呢?   是因为你知道这里藏着的东西都是长安那些勋贵们打算在西域跑马圈地时要用的东西是吧?   你认为我或许胆敢得罪英公,无论如何都不敢得罪所有勋贵们是吗?   这就是你胆敢拒绝我的胆量来源是吗?也是你有胆子替别人试探一下我的底线是吧?”   李管家听了云初的话,面色苍白,肥胖的身体缓缓跪在地上道:“求侯爷看在英公的份上饶我一命。”   云初冷笑道:“晚了,你忘记了一件事,这里不是长安,是靠近西域的地方。   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这里的人对于权力没有那么热衷,因为他们自信自己就是权力的源泉。   所以,在这片荒漠上,自己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   话音刚落,梁英就挥刀斩掉了李管家的人头,然后对云初道:“君侯,一个不留?”   云初冷笑一声道:“自然一个不留,他们总想着从起跑线就开始赢,那里有那么容易。”   说完话又看着梁英道:“你做了这件事,以后再想跟他们结为一体,恐怕没有机会了。”   梁英笑道:“就像君侯说的那样,自己强大,才是真的强大。”   云初看着无数的人从红柳林冲进一个个巨大的地坑院,侧耳倾听了一阵里面正在发生的厮杀声。   就对梁英道:“你没有你阿祖身上的那些缺点。”   梁英道:“一代总要强过一代的。”   云初伸了一个懒腰道:“那就从这里开始吧。”   梁英施礼之后,就带着自己的亲兵,沿着左边的狭路去了一个崭新的地坑院。   片刻功夫之后,里面就传来的厮杀声。   云初叹口气道:“还真是自私啊,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各自为战呢。” ###第五章 为什么我的头发不是黑的?   能在这里建立地坑院的勋贵们,其实都是那些已经没落,或者即将没落,甚至是自我感觉将要没落的勋贵人家。   但凡是有尊严的勋贵人家对西域的土地是不屑一顾的,说着的,就现在而言,靠近长安城,或者靠近洛阳城的基业才是最好的基业。   这一点从大唐直到云初知晓的后世,一直没有变化过。   官场就是一个举高踩低的场所,这一点甚至跟个人的品质没有任何的关系,因为,这是官场行为的基础法则。   所以,人们很少听说某一个官员突然崛起之后,就立刻开始拯救自己没落的恩人家族这种事。   一个家族的没落是很多不好的情况综合发生之后的结果,这种不好的情况还具有强烈的感染性,所以,越是靠近没落的家族,自己也有很大的可能被拖拽进不好的状况里面去,但凡那个没落的家族中还有一个脑子清醒的人,会阻止这种无谓的救援,只会把这种难得好关系当成一种希望。   等待时光将那些不好的事情带来的影响逐渐消除之后,才会动用这份人情从小事情开始做起。   所以,徐敬业,或者李绩笼络这人的目的不纯,云初不喜欢,这些人一旦抱团去了西域,在那种蛮荒的环境下,很容易产生一种开疆拓土的感觉出来。   对于勇猛的唐人来说——一旦自家在外开疆拓土了,就容易把这片土地当成自己的,最后导致叛乱发生。   尤其是徐敬业这种没有开疆拓土都可以揭竿造反的人,跑到西域的最初目的,就是为了自立王国,造反。   突厥人投降了,又造反了,在被大唐剿灭,剩余的突厥人又投降了,又造反了,再被大唐军队剿灭的故事,已经发生了不止一次两次。   云初不想把自己的后半辈子的时光,全部用来剿灭大唐叛贼的事情上。   与其那个时候出关剿匪,不如现在就解决掉,这样比较容易不说,还方便,再说了,他现在很需要粮草支撑他的人马去西域赚钱。   事实证明,这些勋贵们很是没有出息,躲在地坑院里的人都是从各路山头找到的山贼,悍匪,刀客,以及一些著名的游侠儿。   他们自家人基本上没有,李绩家的老管家能出现在这里,已经是地位最高的人了……   这是一大群希望用别人的命去替他们家开疆拓土,最后享受丰收果实的勋贵人家。   所以,杀了,也就杀了,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些人家也只是把这事当成一次投资。   既然是投资,云初就认为,他们早就做好了投资是失败的准备——毕竟,投资这种事成功的可能性本来就不大,失败是理所当然,成功才是罕见的事情。   梁英带着人离开了地坑院,随后,红柳林里的人就进驻了地坑院,这么好的房子,有山有水的好地方,万万不可浪费了。   于是,喜欢骑毛驴的阿凡提,就真的成了这里的宰相,他还把被钟馗殴打的破破烂烂的肖玉华背出来,告诉所有人,这都是王的功绩。   还撕开肖玉华身上的纱布,露出恐怖的外伤,用这些东西告诉红柳林里的居民,他们的王,为了给红柳林的居民们寻找到一个好的过冬地点,到底付出了什么!   然后,被阿凡提折腾的死去活来的肖玉华,躺在一个长歪了的沙枣树粗大的树干上,加冕为王。   阿凡提还找来一根叶子变黄的胡杨树枝,编织成一顶黄灿灿的金冠,戴在肖玉华的头上。   娜哈带着十八个大和尚,全程观礼,并且送上了衷心的祝福。   为此,娜哈专门拿出自己从长安带来的糖果,只要有人愿意叩拜他们的王,就分一颗糖果给他。   于是,肖玉华得到了红柳林居民百分百的拥戴。   人人都说糖果好吃……   娜哈帮忙了,帮了很大的忙……只是,接下来想要让这些臣民们乖乖缴税,养活肖玉华跟阿凡提这两个统治者的事情,娜哈就不插手了。   从崔瑶那里学过一个家族如何崛起的娜哈很清楚,这才是最难的事情。   糖果可以买这些人的膝盖,获得他们的夸赞,却休想从他们手里拿走他们本来就不多的粮食跟牛羊。   而且,在平和的氛围下毫无可能,除非肖玉华这个时候从这些人中间挑选出强壮的人组成军队,设定律法,然后通过监狱,军队才能真正的把这些人管理起来。   最后通过漫长的爱种族教育,才能形成一个人人都认同的国家。   这事很难不说,还需要漫长的时间,娜哈觉得自己付出很多糖果,已经是她最大的付出了,如果肖玉华跟阿凡提将来没有把这个地方弄成一个真正的有战斗力的种族,那个时候,自己就能用棒子收拾这两个笨蛋了。   毕竟,娜哈大小姐很喜欢吃糖果,这一次分出去了那么多……   “我是犯官之后,很小的时候就随长辈发配到了这里,后来,他们都死了,我一个人就这么活下来了……”   听肖玉华讲述自己的过往,娜哈皱眉道:“你不是一出生,就被阿爷,阿娘丢弃,被一个牧人捡到养大的?”   肖玉华摇头道:“不是的,我家以前挺有钱的,我还读过几年的书……”   娜哈截断肖玉华的话又问道:“你跟山上的盘羊作战过吗?”   肖玉华疑惑地道:“没有,这里没有盘羊。”   “你毒死过一些对你不好的人吗?”   “没有,我一般都用刀子杀人。”   “那么说,你更没有为了养活妹妹就偷人家的牛,再把人家的牛圈给烧掉?”   “没有,我妹妹死了。”   “啊?你是一个连妹子都养不活的笨蛋?”   “这不怪我,我那时候太小了。”   娜哈拼命地回忆自己跟哥哥的过往,哥哥偷羊奶,偷牛奶,骗旱獭,抢人家的酥油,抢人家的青稞面,从战死的死尸身上搜刮好吃的肉干,还从死人身上弄来柔软的布……有时候亲自杀人抢夺,自己才被养的这么大,还这么漂亮。   有了对比,就显而易见了,这个人跟哥哥比啥都不是,只是一个眼睁睁的看着妹子饿死的蠢货!   离开肖玉华之后,娜哈就去了云初的帐房,一进来就扑进云初的怀里,眼泪成串成串的往下落,害的云初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谁欺负你了?”云初的声音低沉不说,还充满了杀气,这种语调对娜哈来说非常的熟悉,好多时候,一旦哥哥用这种语调说话,就有人倒霉,或者死掉。   “没人欺负我,就是想起以前的事情,哥哥把我养大实在是不容易啊。”   “没什么难的,你是一个很好养活的孩子,很小的时候给羊奶就喝羊奶,给面糊糊,就喝面糊糊,不过,你还是最喜欢喝牛奶,尤其是添加了野蜂蜜的牛奶。   我记得,你当时喝了好多,塞来玛偷喝你的牛奶,你还大哭来着。   嗯,每一个当哥哥的都是这样的,你今天怎么想起说这些事情呢,记住,以前不好的事情把他全给忘了,只记住好的,快活的事情,这样就能快活一辈子。   我的娜哈一辈子快活就好了,不要多想,我们马上就要见到塞来玛了,你难道不想让她看到你最美的样子吗?”   云初原本在一条条,一丝丝的开始捋地炕院勋贵们错综复杂的关系,以备写给长安的狄仁杰做观察之用。   突然见娜哈哭着跑进来,那些事情就不怎么重要了,他把娜哈培养的很是坚强,上一次哭,还是跟虞修容抢夺钻石没抢过才哭的。   如今,马上就要进入西域了,他以为这个孩子因为要见到塞来玛了,才哭泣的。   两人离开西域已经有十年了,十年前的塞来玛或许还有一些姿色,十年后的塞来玛一定变得非常的苍老。   戈壁滩上的女人的美丽时光过于短暂,年龄一旦超过三十岁,就会迅速的苍老,失去女人本该有的所有活力。   在天山脚下,很多苍老的如同耄耋之年的女人,其实只有四十余岁,而大部分女人是活不到这个岁数的。   云初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塞来玛到底多大了,因为那个女人也不知道自己多大,一会说自己十八岁,一会说二十八岁,一辈子活得稀里糊涂的,为了爱情,舍弃了自己的养子跟女儿,真的是不可理喻。   对于塞来玛不肯跟自己来大唐的事情,云初一直耿耿于怀,就是因为塞来玛的这个决定,导致云初总觉得自己的人生没有那么完美。   这一次回去,如果塞来玛还活着,无论如何都要待她回长安,至于她跟羯斯噶的爱情应该早就完蛋了。   塞人的爱情是有时效的,从女人能生孩子开始,到女人不能生孩子的时期结束,时间很短的。   娜哈抱着云初的胳膊挂在他身上,这是她最喜欢跟哥哥相处的方式。   “哥,我不想塞来玛!”娜哈见哥哥的眼神变得空空的,就知道他一定在回忆过往,而每一次回忆过往,哥哥都会说起塞来玛。   云初笑着摸摸娜哈的头顶道:“你看,小时候一头金色的头发,要多好看,就有多好看,现在头发都变成褐色的了,不如小时候好看。”(西方人的头发会随着年岁的增长逐渐变色)   娜哈摸着自己的头发,再看看云初漆黑如墨的头发,愤怒的道:“为什么我的头发不是黑的?” ###第 五章 肠梗阻一般的玉门关   云初来到玉门关前,心情不太好,温柔是一个不知道死活的,他对玉门关外面的大漠充满了好奇之心。   “能做一首诗吗?”   温柔透过玉门关黑洞洞的城门洞子,瞅着外边一望无垠的戈壁,想做一首诗,看到云初站在前边,就央求云初作一首诗出来,为大家这一次西行作一次动员。   也没有看到云初酝酿什么情绪,就直白的吟诵道:“黄沙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对于云初能随时随地作出旷世名篇的行为,温柔早就不感到奇怪了,坐在马上随手记录下来,最后问云初:“名字叫啥。”   云初淡漠的道:“凉州词。”   温柔又在簿子上写下诗人名字,以及这首诗的前因后果,写作缘由。   抄录完毕之后,就把簿子递给前来送行的酒泉县的县令道:“让妓子们唱起来,一路唱到长安。”   酒泉县令躬身领命,他一个从八品的小县县令,在云初跟温柔面前没有拒绝的余地。   “我上一次进玉门关的时候,在这里吃了一顿美味的甑糕,那一顿餐食,让我吃的极为喜悦,也在一瞬间唤醒了我那颗属于唐人的胃。”   酒泉县令躬身道:“如今玉门关没有卖甑糕的了,换成了一家卖莜面栲栳栳的,味道不好。”   云初笑道:“自从程家离开了玉门关,那种产自程氏的米,李氏的枣,尉迟氏的果干制作而成的甑糕自然就见不到了。   如今换成李氏皇族的人来当玉门关守将,自然要把甑糕换成跟他李氏皇族有关的莜面栲栳栳。   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就是不知道是甑糕的价格贵,还是这莜面栲栳栳的价格贵?”   县令左右瞅瞅低声道:“莜面栲栳栳比甑糕贵了五成,西域边军们一个个吃的怨声载道的。”   云初叹息一声道:“我当年吃了一顿甑糕足足花费了我五百金,看样子一顿莜面栲栳栳怎么着也得八百金。”   温柔不解的道:“税款吗?”   云初摇头道:“我当时如果交税款,应该多两倍不止,人家玉门都尉府就靠这事发财呢。”   说到这里,云初又朝左右看了看,不满的道:“玉门都尉府的人都是死人吗?连个送别的人都没有,给我记下来,等我们回到长安之后,在好好地计较。”   酒泉县令小声的道:“是陇西皇族。”   云初笑道:“陛下已经快把陇西皇族的几个门头快杀干净了,他们还不知道收敛吗?”   温柔不屑的道:“在玉门这种偏远之地,还能拿出来吓唬吓唬人。”   眼看着温暖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来了,云初就挥挥手道:“不等了,我们出关!”   随着云初一声令下,带头的西域老卒充当的斥候就率先骑马冲出了城关。   在云初的记忆中,原本在玉门关外,有一个很大的由等待进入城关的商贾们组成的临时小镇,这时候却不见了踪影,只能看到一些乱石堆跟一些残垣断壁。   偶尔有一些西域驼队悄无声息的卧倒在这些残垣断壁中,只有首领战战兢兢的站在最前边,等候不可知的命运降临。   “大唐欢迎你。”云初朝老首领挥手示意。   老首领抚胸施礼用回纥话道:“尊敬的大人,能得到您的祝福,是老哈比的无上荣幸。”   云初同样用回纥话回答道:“在遥远的长安,那里有无数的人正在等待着你的货物呢,我相信,你会在那里把你的货物卖一个很好的价钱。”   老哈比再次施礼道:“您是一个高贵的人,您的话一定是非常可信的,可是呢,鸟儿即便是有翅膀,也飞不过这道雄伟的城关。”   云初笑道:“那道门敞开着,你不用长上翅膀就能自由的出入。”   老哈比看一眼前方的玉门关摇头道:“他们要我一多半的货物当做进门费。”   云初笑道:“你可以去门口找一个卖食物的摊子,在那里不需要付出那么多。”   云初把话说完,就摆着手与这支商队分别。   温柔皱着眉头道:“你在教他们逃税?”   云初道:“只是漏掉的税款足够多,才会有人出手收拾这群蛀虫。”   温柔想了一下道:“如果人家很有节制呢?”   云初奇怪的看着温柔道:“你跟狄仁杰两个这些年处理过多少蛀虫,你见过一个有分寸的蛀虫吗?   他们只要开始贪渎,就变成了饕餮,欲壑难填,只会越贪越多,那里可能会有什么节制。   一旦贪腐成瘾,他们只会嫌少,哪里会有嫌多的时候。   放心吧,就算朝廷不出手,我们回来的时候也会想办法除掉这些蛀虫。”   温柔笑道:“明白了,他们之所以要收很高的进城税,为的是方便提高那些莜面栲栳栳的价格是吧?”   云初叹息一声道:“正常操作而已。”   温柔回头看着那个还没有离开的老胡商对云初道:“我们在长安苦苦的期盼可以有更多的胡商从西域乃至跟西边的地方来长安做生意。   没想到玉门关这边却在竭尽全力阻挡胡商入关,每个人都把胡商当成了一块可以肆无忌惮吞吃的肥肉,却不知晓,有这些胡商的存在,长安城的百姓就能生产处更多的货物,卖向远方,就有更多的人可以吃饱饭。   也能获得西域之地最好的物产。   这些年跟着你,我算是发现了,大唐跟胡人之间的交易,最重要的并不是赚钱,而是回归到了商人的本质上了。那就是互通有无。   食物的种类变多了,能制作衣衫的材料变多了,药物变多了,工具变多了,总之,只要继续通商,最终就会达成一个目的,让所有人的选择变多。   只要我们的东西多了,就能根据现有的东西,制造出很多从来没有过的东西。给我们开一个窗户,可以看到以前看不到的风景,听不到的声音,品尝不到的滋味。   而每一种新东西的出现,都能极大的提高我们目前的生活,只要新东西足够多,长安城迟早会变成你希望中的长安城。”   云初盯着温柔的眼睛看了许久,看的温柔都有些不自在的时候,云初这才发话道:“我以前有没有夸过你,说你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一类的话?”   温柔想了一会,摇头道:“没有,从来没有。”   云初点点头认真的对温柔道:“你是一个有真正智慧地人,有一双能看透迷雾直观本质的眼睛。   你说的一点都没有错,物质的极大丰富的另一种说法便是生活的极大便利,与富足。   一旦达到了物质的极大丰富,人们在衣食住行上的要求就会得到极大的满足。   只有跳跃出衣食住行这些基本生活要求之后,我们唐人,才有时间,有精力,去思考一些从来没有思考过的问题,去探索我们以前无力探索的东西。”   温柔并不会被云初这些云山雾罩的话给蒙住,随即问道:“比如呢?”   云初那起马槊在地上挑一下,一枚鹅卵石就飞了起来,被云初牢牢地握在手中,对温柔道:“这块石头都是一些什么东西构成的?”   温柔不解的道:“就是石头啊?”   云初笑道:“为什么有人能从石头里提炼出金子,有的提炼出来了银子,有些提炼出来了铜铁?”   “那是因为石头里有金子,银子,铜铁。”   云初又道:“提炼完了这些东西的石头里还有啥?”   “没了,就剩石头了。”   云初叹息一声道:“你怎么知道,你做过这样的试验吗?还是说你本身就知道?   那么,你知道这块石头是多少年前形成的吗?你知道这块石头最初的故乡在哪里吗?”   温柔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云初,他不明白,一块石头而已,自己干啥要知道他的岁数跟故乡。   云初看了温柔的脸,摇摇头道:“我收回刚才夸奖你的那些话,你不过是一个半聪明而已。”   温柔咬牙道:“意思是说我就是一个半傻子是吧?难道说你就是一个完整的聪明人?”   云初点点头道:“你这话说的很正确,我确实是大唐为数不多的几个真正的聪明人。”   “凭什么你会这么想?”   “就凭我在两个时辰前不假思索的作出了《凉州词》这样的旷世名篇,而你,搜索枯肠都写不出来。   鉴于此,我比你来的聪明,难道说还要别的佐证吗?   而诗词,在我面前,不过是小道尔。”   温柔闻言,只觉得胸口有一团熔岩在皮肤下运行,奔突;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一切野草,乔木以及云初,并且将他们牢牢地锁在熔岩灰烬里,与天地同寿……   离开了玉门关,云初没有看阳光方向,这一次,他准备走高昌方向,在那个地方,还有一个老朋友在等着他。   昔日的龟兹大关令方正,如今已然成了西州刺史麾下的第二号人物——西州别驾。   这是一个六品官的官位,十年期间,这个从八品的龟兹大关令,依靠自己足够多的上官姐夫,终于一跃成了大唐威风凛凛的从六品——西州别驾!   这是非常非常难得的,堪称是西域之地冉冉升起的一个官场新星,又望在下一个十年里觊觎一下西州刺史这个高贵的五品下高官。   如果这个梦想达成,方正就可以衣锦还乡,再通过当司农卿的姐夫运作一下,可以在长安县,或者万年县当一个主簿!   这就是方正家族对他的最高期望,也是他此生能够达成的最高目标。 ###第六章 蛮荒地   当晚,云初的商队驻扎在了三垒沙。   眼前有三条路可以选择。   左边是楼兰道,中间是大海道,右边是稍竿道,楼兰道自然通楼兰,大海道通鄯善,高昌,稍竿道直通哈密。   对于大唐军队来说,一般会选择有驿站,兵城存在的稍竿道,以及有白龙堆,沙西井补给点的楼兰道。   一般不会选择中间路途最近的大海道。   “当年梁建方为了救援龟兹,就领兵进入了大海道,结果,在这里被大洪水阻隔了将近二十天,最后害的龟兹,于阗两座城池死伤惨重,所以,我们建议咱们走稍竿道。”   温柔当着梁英的面,直接指出了当年梁建方犯下的错误,也希望梁英能够接受教训,莫要重蹈老梁的覆辙。   云初摇头道:“从玉门关到高昌,路途遥远,走稍竿道至少要走两千里地,然而,走大海道就能节省一半的时间,少走一千里地呢,这个因素我们不能不考虑。”   温柔丢下炭笔瞅着云初道:“你在西域长大,大海道是个什么样子你最清楚。   虽然走大海道能节省一半的时间,但是,你不要忘记,进入了大海道,就等于进入了无人区。   当年裴矩走大海道曾言:此路并沙碛,乏水草,人难行。四面茫茫,道路不可准记,惟以六畜骇骨及驼马粪为标,检以知道路。若大雪即不得行,兼有魑魅,不可行也。   《周书·高昌传》:自敦煌向其国,多沙碛,道里不可准记,唯以人畜骸骨及驼马粪为验。又有魍魉怪异,故商旅来往多取伊吾路。   《隋书·高昌传》云:从敦煌西北有捷路,度沙碛千余里,四面茫然,无有蹊径,欲往者寻有人畜骸骨而去。路中或闻歌苦之声,行人寻之,多致亡失,盖魑魅魍魉也。故商客往来,多取伊吾路。   这些书你也读过,我大唐人修史书,不是只为了读书,而是为了不让我们这些后来者重蹈覆辙。   走稍竿道,也就是伊吾路明显更为便利。”   云初闻言笑着对钟馗道:“史书中记载的道路崎岖难行,我们自然能够克服,问题是,这里的魑魅魍魉很厉害,你害怕这些东西吗?”   正提着肖玉华腿子查看伤情的钟馗回头看一眼云初道:“某家多年来渴欲一见魑魅魍魉而不可得,今日有此良机焉能错过。”   温柔怒道:“你不能因为自己长得丑就为所欲为,魑魅魍魉不会因为你丑就会退避三舍。”   钟馗怒道:“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孔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区区鬼魅白日不敢现形,夜晚不见踪影,闻其声而不知其形状,说起鬼魅,大多是人云亦云,焉能当真。   温柔瞅着云初道:“你不害怕?”   云初淡然道:“某家在龟兹与死尸共处二十日,时时有尸体发酵之后充气后不堪重负的暴裂之音,此时,某家依旧该吃吃,该睡睡,没有鬼魅侵扰。   想必这些鬼魅也是欺软怕硬之人,某家一向刚硬,若是鬼魅来了,杀之便是。”   梁英,肖玉华羡慕的瞅着平静如水的云初,心中暗自以云初为榜样,认为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   云初见温柔不再坚持走稍竿道,就笑道:“如此便定下了,明日,兵发大海道。”   温柔点头道:“好吧,诸位都是没遮拦的英雄好汉,我们这就走大海道,不过,你必须明白,大海道里盗贼如麻,我们要小心应付。”   一向不怎么发话的张东海道:“某家以为君侯选择大海道,未必没有因为那里盗贼多这个缘故。   我们带来的货物太少,换不回来多少东西,又不能大肆的劫掠,自然只好从盗贼手中劫夺,如此,方显我等乃是堂堂之师。”   到底是跟云初在辽东混过的,对于把握主帅心思这一点还是很敏锐的。   三垒沙顾名思义全是沙子,等钟馗骑着战马一马当先的从松软的沙子上踏上焦渴的戈壁之后,即便是心智坚忍如大地一般的少林寺苦修僧们,也纷纷盘腿坐在戈壁上,面对即将横渡的瀚海吟诵经文,期望佛祖能够保佑这队人马,可以平安的穿越这片魔鬼之地。   娜哈还站在一座戏台一样的风蚀城堡的门口跳了一段佛舞,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协调,还是引来了全军将士的欢迎,尊重。   娜哈舞蹈跳不好,云初觉得这是他的错,这孩子从小的时候走路就顺拐,是他认为这是小事情,没有纠正,因为,娜哈学走路的时候,正是云初训练旱獭大肥的时候,旱獭站起来走路的时候就是顺拐的。   不过,娜哈实在是太好看了,加上她的好衣服太多,尤其是那种看起来很飘逸的长裙非常多,只需要在脸上蒙上一袭白纱,穿上她好看的大衣服,戈壁上的风会自动把她颜色鲜艳的衣裙撑起来,飘飘欲仙的模样,让底下那些没见识的土鳖门,看的如痴如醉。   梁英也很喜欢娜哈,不过,他在娜哈表演跳舞的时候故意扭过头不看。   不是不想看,而是因为临走的时候,太子避开云初,把他叫到东宫,刻意的嘱咐过,要他好好地保护好娜哈。   话说的很明白,只要娜哈好好地回去,那么他不吝赏赐,如果娜哈回来了,他梁英没回来,没关系,他梁家会获得足够诚意的回报。   如果娜哈没有回来,梁英回来了……当时太子没有说结果,只是脸上的神情,在梁英看来跟地狱里的恶鬼一样。   梁英也相信,如果出现那样的局面,他的遭遇绝对不会比下地狱好多少。   那是大唐的太子啊——   云初跟太子相处的时候,太子表现得像一个啥都不知道的小孩子,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让晋昌坊里的所有人都喜欢他。   离开晋昌坊……梁英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太子,他只知道在长孙氏的家庭聚会上有人羞辱了太子。   被皇帝,皇后亲自出手弄绝户的人家至少有六家,就连长孙氏目前也非常的不安稳。   所以,梁英知道,李弘如果起了把梁家弄成绝户的心思,他绝对能办的到。   也就是这个缘故,不论娜哈长得有多美,梁英对娜哈永远持属下的礼仪,就连本身就该拥有的通家之好的情谊都不敢流露出来。   太子那一家子,没有一个是心胸豁达的主,就像他老祖说的那样,皇家人翻脸翻的比狗还要快。   肖玉华看的如痴如醉,虽然脸上的伤还没有好,全身上下动弹一下就痛的要死,他还是站的直挺挺的看着娜哈舞蹈,爱莫难舍……   于是,梁英就把身子向外挪动一下,他不想将来回到长安之后,因为跟肖玉华离得近,就弄得自己一身血。   两天后,大军彻底的进入了大海道。   曾经带着老猴子走过大海道的玄奘说过:“上无飞鸟下无走兽,伏无水草顾影唯一”。   老猴子说:一瓶一钵一匹马两个人,世上再无其他。”   云初知晓,这里可能是这个星球上最干旱的地方之一,属于绝对的干旱,甚至有可能是陆地的中央,不管是那里的水汽都来不到这里,即便是天空有雨水,等不及落地,在半空中就会被蒸发殆尽。   然而,世上的事情没有绝对。   旷世倒霉蛋梁建方就在这个世界上最干旱的地方遭遇了可怕的洪灾。   洪水漫卷戈壁滩,红色的洪水肆意横流,让一万八千大军裹足不得向前。   导致梁建方一心炮制的宏大叙事变成了泡影,最后还因为此事获罪于天。   大海道上最著名的并非那些风蚀城堡,而是风,每当大风到来,黄沙遮天,大风激荡回旋,凄厉呼啸,如同鬼哭狼嚎,令人毛骨悚然。   由于千万年来的风蚀,这里的地面形成了深浅不一的沟壑,裸露的石层被风刀雕琢得奇形怪状、千姿百态、如同漫威电影中的城堡与雕塑。   这个时候,即便是最爱说话的阿凡提也紧紧地闭上了嘴巴,因为他只要一张嘴,细腻的沙子就会钻进嘴里。   大海道上的沙子是真正的无孔不入的,走一天路,屁股缝里会积攒足够多的沙子,在两瓣屁股肉的摩擦下,皮肤会分泌一些汗水,当沙子与汗水混合,又经过屁股瓣子扭动摩擦,最终会达到皮开肉绽的效果……痛不可当。(作者96年亲自体验)   一路走过其实用不着辨别方向,路这个东西,死掉的人,死掉的牲畜足够多了之后,就有了非常明显的路标。   一头死掉的骆驼就安静的趴伏在路边,它的肉来不及腐烂就已经成了肉干,迎风面上的毛皮已经被携带着沙子的风摩擦殆尽,露出粗细不一的骸骨,背风面上的毛皮完好如初,只是被零散的沙子掩埋了大半。   云初舔舐一下干燥的嘴唇,将手中的长鞭甩了出去,鞭子猛地缩回来,一枚七彩斑斓的玛瑙就落在云初的手上。   云初把这块戈壁玛瑙递给温柔道:“别昏昏欲睡的,注意一点,这里到处都是财宝。”   温柔拿着这块温热的玛瑙,扯开面巾向前方望去,只见在起伏的山间,还遍布着血红、湛蓝、洁白、橙黄等七彩石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如魔女遗珠,让本身就诡异的大海道更添几分神秘色彩。 ###第七章 学问上的差异   温柔看着唾手可得的玛瑙宝石道:“我知道这句话很蠢,我还是要问你,为什么没有人捡拾这些玛瑙,虽然这东西不能与白玉相提并论,却也是难得好东西啊。”   云初喝一口水润润嗓子,这才对温柔,钟馗,张东海一干将领们解释道:“我们站在这里看那些玛瑙似乎遍地都是,其实啊,每一颗玛瑙与玛瑙之间的距离其实挺远的。   望山跑死马的道理你们都知道,如果你捡到了一颗玛瑙石,就会想着捡拾第二颗,当你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在捡拾那些玛瑙的事情上,你就会偏离大路……   在这里,两个时辰不喝水,你就会焦渴难耐,四个时辰不喝水,你就会极度口渴,全身乏力,口干舌燥,眼窝深陷,烦躁不安。   超过八个时辰没有喝水,你不但狂躁还会出现幻视,幻听各种症状。   可是,在财富面前,你会忘记身体发出的警告,继续去寻找更加颜色更加灿烂的宝石,而且,负重越来越重,等你回过神来,觉得不对的时候。   你最终的下场就跟那头死去的骆驼一样,成为新的路标,不信的话,你去原野中捡拾宝石就知道了,凡是有人类尸骨残骸的地方,宝石都是一堆一堆的。”   温柔皱眉道:“如果来这里专门捡拾宝石呢?”   云初叹口气道:“这就涉及到补给问题了,这一片瀚海幅员一千余里,中间没有任何的补给点,你觉得携带多少补给,才能给自己留下足够多的时间来捡拾那些宝石?   而且,这种石头在西域贱如泥土,不值钱,值钱的是送到长安,洛阳加工后的首饰。”   温柔瞅着已经躁动不安的队伍道:“难道就这么白白放弃?就算你肯,他们也不愿意,强行命令他们放弃,会引起军中骚乱的。”   云初笑了,对张东海道:“就地扎营,从现在开始到明日日出,能捡到多少宝石都归个人所有。   明日日出之时,还没有归营地的人,我们不再等候。   还有一点,捡到的东西只能自己背负。”   云初的军令才发出去,队伍就一哄而散,还能坚持扎营规矩的军卒不及往日十之一二。   阿凡提第一个骑着驴子杀向了旷野,在他身后是大群的大唐山贼,飞贼跟游侠儿,府兵虽然也有去的,终究没有跑远,只在附近寻找宝石。   莫说他们,就连温柔也有些蠢蠢欲动,只是发现云初跟钟馗两个没有动静,只好辛苦的按捺住那颗躁动的心。   他不是喜欢那些玛瑙的价值,而是喜欢那种财富唾手可得的感觉。   “喜欢的话就去,我们兄弟之间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种事对你这个长在高墙大院里的公子哥有很强的吸引力,做过之后,你也就不感兴趣了。”   云初搬出来一个烧烤架子,此时的大海道上风和日丽的正好弄一顿烧烤吃。   几个老成的不良人,拖过来一只活羊杀掉剥皮,云初用带来的红柳枝子将肉穿好,虽然说腌制一下味道更好,云初却没有时间做这些事情,一旦磨蹭到天黑,这里因为气温骤降,会起风的,到时候风裹着沙子一来,吃啥都是一股子尘土味道。   因为手法娴熟,速度又很快,当云初把肉串放在炭火上烧烤的时候,羊肉还没有凉,有些肉块还在微微的抽搐,总之,一个字——新鲜。   娜哈早早就来到了哥哥身边,这一次来西域,她没有带大肥,不是不喜欢大肥那个丫鬟,而是娜哈很清楚,就大肥那种比她还要娇滴滴的侯府大丫鬟,如果来了西域,多半是活不成的。   崔氏年纪大了,崔瑶又如愿以偿的怀了孕,寻找别的丫鬟跟着娜哈也不喜欢,而且,娜哈知道西域是一个什么样子,带着一个丫鬟过来,就是在害她。   还不如自己一个人来的爽利。   就因为这一点,玄奘夸奖娜哈是佛门很多年以来未曾一见的真正佛女。   第一串烤羊肉好了,因为炭火才开始燃烧,多少有一些碳气,娜哈就非常孝顺的把这一串羊肉递给了钟馗大哥。   第二串烤好的时候,她嗅了嗅,发现还是有炭味,就随手递给了肖玉华。   肖玉华抓着老大一串烤肉,也不知道吃,就傻了吧唧的瞅着忙碌的娜哈的背影。   梁英见状,立刻就跑去安排扎营的事宜去了。   等张东海也吃上了,此时,炭火的表面开始发白,红柳枝子上的羊肉开始滋滋冒油,肉色开始发黄而不是发黑的时候,娜哈就开始大快朵颐了。   此时,温柔还是没有回来,云初看见这个家伙正带着家将往一个山坡上走,在夕阳下,那个山坡上的宝石闪闪发光,可惜,温柔却好像看不见一般,错过了不少好宝石。   云初喝酒吃肉完毕之后,就对张东海道:“太阳落山之后就吹号,令所有人归营。”   张东海叹息一下道:“财迷心窍之下,恐怕不是所有人此时都会听令。”   云初道:“他们会作出一个好的选择来的。”   听云初语气不对,张东海道:“我们中间乌合之众太多,君侯这是准备要整肃军纪了吗?”   云初摇头道:“不是,我们不是军队,不过是一个商队罢了,跟上的就走,跟不上也不等,反正都是为了发财,死了也就死了吧。”   张东海见几个在距离君侯不远的地方磨磨蹭蹭干活的人离开了,这才冲着云初笑一下。   云初道:“你也看见了,人家一个个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他们甚至比我们还明白一个集体的重要性。”   张东海笑道:“跟着君侯,末将每每都有新的见识。”   云初大笑道:“既然那些人已经开始用自己的法子招呼同伴了,你就放心的去吹号。   如果还有人没有按时归来,那就是真的该死了,也怨不得我们。”   在大海道上,根本就看不到云彩,这里要嘛是黄沙漫天的气候,要嘛就是响晴响晴的天气。   太阳落山的时候,风就来了。   开始的时候,来的是微风,这点风只能让娜哈的面纱微微起皱,当娜哈在发觉自己的面纱开始不安分的那一刻,就迅速钻进了属于她一个人的狭长马车。   这辆马车是李弘送的,因为时间过于仓促,来不及制作一辆新的符合要求的马车,李弘把自己原本宽大的马车锯开之后,命将作监连夜赶工,制作出来了这辆车厢狭长的密封马车。   有了这辆马车,娜哈一路上的衣食住行都可以在这辆马车里解决。   之所以需要做的这种狭长的样子,完全是为了适应这里糟糕的路况。   天气好的时候,这辆马车一般是安置在云初的帐篷里的,天气不好的时候,云初就可以在马车的背风面扎帐篷,不至于被风吹跑。   这原本是一辆被装饰的无比豪奢的马车,自从离开玉门关十天的功夫,这辆马车前面的鎏金,就已经被风沙给消磨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黑乎乎的鎏金印记。   辽阔的大地上忽然响起了低沉的号角声,那些去远处寻找宝石的人纷纷开始往回走,期间还有一些骑着马的家伙,疯狂的大喊,大叫。   当一道土黄色的沙墙舔着地面推过来的时候,绝大多数的人马已经回到了营地。   等那一道沙墙横扫过营地之后,天地间就笼罩在一阵又一阵凄厉的鬼哭狼嚎之声中了。   要论真汉子,还得数钟馗,此人身披铁甲,头戴覆盖了面甲的兜鍪,铁甲的腰环上扣着一柄丈二长的陌刀,只见他手持这柄特制的陌刀迎风而立,看样子要与隐藏在风中的魑魅魍魉一决高下。   云初不知道钟馗这种人也会干出二傻子才能干出来的事情,看了一会如同魔神一般站立在风中的钟馗,就摇着头回到了自己的矮小的牛皮帐篷里。   起风了,就算是君侯也没有宽大的中军帐篷居住了。   温柔端着一碗饭把头探出来瞅瞅站在里风中的钟馗,点点头对云初道:“有他在,我就安心多了。”   说完话就吃了一口饭,很快就把饭吐出来了,云初估计,这一口差不多吃了半口沙子。   温柔惋惜的将半碗饭放下,用水壶里的水漱漱口,对云初道:“他那么嚣张,如果死于魑魅魍魉之手,该如何是好?”   云初把身子丢在软塌上,懒懒的道:“你觉得这个世上真的有魑魅魍魉?”   温柔听了一会,指着帐篷外边道:“歌声也算是百转千回,可就是过于凄厉,鬼魅就在外边。”   云初道:“有没有可能是风吹过那些古怪的石柱洞窟发出来的声音?”   温柔又听了一会道:“宫,商,角,徵,羽五音俱全,非是风声。”   云初又道:“有没有可能我们的老祖宗在创造音律的时候,就是模仿的大自然的声音创立的呢?”   温柔用诡异的目光看着云初道:“你不知道?”   云初摊摊手道:“音律之音,与自然最相合。”   温柔大笑了好一阵子才道:“看样子你这样的蠢人是不知道啥叫‘三分损益法’是吧?”   云初无所谓的道:“请教。”   温柔又是一阵畅快的大笑之后才道:“你这等只会编练些许文字,卖弄巧思之辈,估计只知道中华之音出自黄帝宠臣伶伦这种粗浅的学问吧?”   云初道:“不是吗?”   温柔露出八颗雪白的大牙道:“自然不是,五音其实用算学算出来的。   “凡听徵,如负猪豕觉而骇。凡听羽,如鸣马在野。凡听宫,如牛鸣窌中。凡听商,如离群羊。凡听角,如雉登木以鸣。   凡将起五音凡首,先主一而三之,四开以合九九,以是生黄钟小素之首,以成宫。   三分而益之以一,为百有八,为徵。   不无有三分而去其乘,适足,以是生商。   有三分,而复于其所,以是成羽。   有三分,去其乘,适足,以是成角。   云某人,你可曾听懂?如果听不懂,又想知道,只需今夜……”   不等温柔把话说完,娜哈的脑袋就从马车里探出来,冲着温柔大叫道:“我哥今晚跟我睡。”   温柔闻言愣了片刻,然后就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笑声,然后就抱着肚子如同青蛙一般在地上蹦来蹦去。   云初将娜哈的脑袋按回马车,见温柔还是在大笑,至今还没有回气,担心他活活笑死,就用脚踩一下他的脚趾,温柔嗷的一声之后,终于有功夫回气了。 ###第八章 钟馗战鬼   “我乃终南山炼气士钟馗,何方妖孽,还不快快现形!”   钟馗的中气很足,怒吼之声压过了那些鬼哭狼嚎之声,原本不想把自己活活笑死的温柔已经不笑了,听了钟馗中气十足的怒吼声之后,又开始满地打滚。   温柔一家子除过听谣言,编造谣言,攻击谣言,被谣言攻击之外,基本上就没有干过别的事情。   他们家自然是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的,除非鬼神能站在他面前,并且给他们家极度严重的伤害之后,他才会相信,再恪守人类所有的美好道德过一辈子,或者几辈子。   所以,钟馗的怒吼声,在他看来就非常的可笑了。   “我乃终南山炼气士钟馗,何方妖孽,还不速速现形!”   钟馗的怒吼声再一次从帐篷外边传来,这一次显得格外清晰一些。   娜哈从马车里跳出来,掀开帘子的一个角,偷偷的朝外看。   看完之后吃惊的对云初道:“钟馗大哥正在跟妖魔鬼怪作战呢。”   正笑的喘不上来气的温柔,也朝外看了一眼,只见钟馗手持陌刀,在风沙中步步紧逼,一个转身,与铠甲相连的陌刀就被他旋转着劈砍了出去。   虽然陌刀劈砍在了空气上,云初还是听到了陌刀破风时发出的尖啸声,这种声音只有将武器挥舞到一定速度之后才能听到。   现在,钟馗那里出现了破风声,说明这家伙挥刀的时候非常的认真,且用力,他可能真的觉得自己在跟妖魔鬼怪作战呢。   “哇呀呀呀呀,吃某家一刀!”   这一次钟馗的声音变得愈发的清晰,云初皱皱眉头,掀开帐篷来到外边,他惊讶的发现,鬼哭狼嚎的声音竟然变得小多了。   钟馗似乎被这样的场面鼓舞了,将手中沉重的陌刀挥舞的更加起劲,看他被陌刀带着在半空跳跃,旋转的身体,就知道他此刻士气如虹。   “呔,妖魔授首!”   钟馗沉重的陌刀斩在大地上,大地上立刻就出现了一道刀痕。   说来也奇怪,随着这一刀斩落,大戈壁上的风彻底的停止了,没有了风,那些鬼哭狼嚎之声也就彻底的消失了,只有细细的沙尘没有了风的支撑,扑簌簌的从天而落,将站立在帐篷外边的云初,温柔,张东海,梁英以及大部分将士覆盖成了土人。   钟馗气喘吁吁的站在原地,虽然这样急促的呼吸会让他吃下去好多的土,他却甘之如饴。   “钟馗大哥好厉害啊。”娜哈蹦跳着从帐篷里跑出来,抱着钟馗的胳膊不断地摇晃,仰着头看她心目中的英雄,这一刻娜哈这孩子是真的相信钟馗斩杀了那些看不见的妖魔鬼怪。   云初的牙齿咬着嘴唇,疑惑地看着黑漆漆的天空,随着灰尘逐渐落下,一轮明月出现在了黝黑的天空中,圣洁不说,还将银白色的光辉洒落大地。   温柔因为摘掉了面纱的缘故,导致一些灰尘钻进了眼睛,这时候的温柔,一言不发,嘴巴张的老大,两只眼睛因为进了沙尘,流淌出来好多眼泪,在他满是灰尘的脸上冲出来了两道泪痕。   云初左右瞅瞅,发现这是一个很好的凝结军心的一个好时刻,就上前朝钟馗认真的拱手道:“将军威武。”   只要牵涉到宗教,钟馗就很认真,抱着陌刀拱手还礼道:“陌刀上没有鬼血,这只是驱逐走了,却未能斩杀,实属憾事。”   听钟馗这样说,云初心中忍不住暗叹一声,这就是他娘的‘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只听钟馗随口说出的这句话,就把明日将要出现的鬼哭狼嚎之声解释的清清楚楚。   “将军威武!”在场的将军,军士,商贾们齐齐的抱拳,为钟馗今日的惊天一斩做好了最好的注脚。   以后,怎么解释都成。   云初读过一段后世史书,上面清晰的写着:王阳明在军中炼气,一声长啸,三军俱惊不说,长啸声响了一夜。   对于这件事云初一直认为是以讹传讹,现在他明白了,估计跟钟馗目前的状况是一样的。   因为种种误会这才出现了一件伟大的事件。   钟馗击退了妖魔鬼怪,而当下虽然空气中土腥味很重,云初还是决定跟钟馗喝一杯。   温柔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头灰头土脸的土狗,他非常的想知道为什么钟馗在风沙中胡乱舞刀,风就会停,沙土就会自动落下来。   这一次钟馗一改往日的落寞模样,大马金刀的坐在马扎上,酒到杯干,豪气干云的一塌糊涂。   而娜哈则一直守在钟馗身边侍救,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彻底的成了钟馗的迷妹。   总有人找借口进来,为的,就是看一眼钟馗,最后,就连那十八个和尚都来看过之后,这件事才算是告一段落了。   云初看的出来,心如止水的少林寺的十八位高僧,对钟馗晚上干的事情是非常羡慕的。   说句大实话,真与假,这种事在宗教中,是另外有一套解释的,与常人想的不太一样。   晚上的时候,温柔瞪着眼睛瞅着敞篷顶,看了整整一夜,导致他早上起来的时候,精神很差。   深秋进入戈壁滩最大的好处就在于可以在白日里不停歇的前进,如果是夏日,就只能早晚走路,其余的时间休憩。   越是往大海道的深处走,路上的人类枯骨,以及牲畜的枯骨就多了起来,这些枯骨每隔一段路就会出现,如同路标一般绵延向远方。   他们并非是死的如此有规律,而是,被一个个商队,摆设成这个样子的。   大海道的深处,除过云初这群人之外,看不到任何的活物,就连苍鹰这种瞬息千里的东西也不会在这里出现。   地上一棵草都没有……只有一层厚厚的盐碱,以及数不清的小小旋风。   这些旋风出现的非常诡异,云初商队不到的时候,那里寂静一片,等商队路过,小旋风就会诡异的生成,卷着地上的盐碱乱飞,盐碱进入了眼睛,就会流泪。   所以,这一片地方,就叫做泪海。   “进了泪海,两眼泪不干,这是我老祖告诉我的。”梁英小声的对肖玉华说道。   终于可以骑马的肖玉华道:“有老祖真好。”   梁英指指前方的钟馗道:“有他,比有老祖还要好,很明显,他要收你当徒弟。”   肖玉华瞅着娜哈的马车摇头道:“我只想给娜哈姑娘当护卫。”   梁英道:“给钟馗将军当徒弟好。”   肖玉华呵呵笑道:“我喜欢哪哈姑娘,不喜欢那个大胡子钟馗将军。”   梁英瞅着肖玉华脸上全是伤口愈合留下的黑色疤痕,淡淡的道:“钟馗将军好。”   肖玉华笑道:“你这个人好奇怪啊,娜哈姑娘那么美丽,那么善良你不喜欢,偏偏喜欢一个大胡子。”   梁英瞅着肖玉华道:“等你后悔的时候,如果还能记起我刚才说的话,做鬼的时候,就不要埋怨我,因为我真的好言相劝过。”   说完话,梁英就打马向前,前方的张海东部已经在减缓速度,到了该换防的时候了。   阿凡提冲着梁英的背影吐口唾沫对肖玉华道:“很明显,他也喜欢哪哈姑娘,而你就是他的敌人。”   肖玉华道:“我以为你会留在红柳林呢。”   阿凡提有些委屈的道:“你不在,他们不肯听我的,还有一些人想要把我放在火上烤死。”   肖玉华瞅着娜哈的马车慢慢的道:“我不喜欢戈壁,不喜欢沙漠,更不喜欢西域,之所以进入了沙漠戈壁,唯一的原因,就是娜哈姑娘要去西域。   为了她,我重新喜欢上了沙漠戈壁……从今往后,只要哪哈姑娘踩踏过的地方,你就能看到我的脚印。”   阿凡提从驴子屁股上马包里取出一柄破烂的胡琴,坐正了身子,调试几下琴弦,叮咚扒拉两下,然后对肖玉华道:“我给你弹琴,你去给娜哈姑娘唱歌,好多好多英雄就是这么获得美人芳心的。”   肖玉华摇摇头道:“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我觉得不对,至少,对于娜哈姑娘来说不对,她不喜欢唱歌,如果喜欢的话早就唱了,哪一个美丽的姑娘会不喜欢唱歌呢。   哪哈姑娘喜欢英雄好汉,那一晚钟馗将军杀了那么多的妖魔鬼怪,娜哈姑娘就欢喜的抱着钟馗将军的手臂不松手。   而娜哈姑娘的哥哥也没有介意,这说明,只有成为英雄好汉,才有资格亲近哪哈姑娘。   阿凡提,我会成为英雄好汉的。”   阿凡提抽着一张满是褶皱的老脸道:“你打不过钟馗将军,也打不过这里的很多人。   要怎么样才能成为英雄好汉呢?”   肖玉华道:“我听梁英说,他们要在泪海的那一边,去找这沙海,这戈壁上最凶狠的强盗跟马贼,到时候,我会像个英雄好汉一样去杀那些强盗的。”   阿凡提拍一下手里的胡琴道:“到时候我会为你唱赞歌的,这样,哪哈姑娘一定会喜欢上你……”   沙漠上的闲话,很快就被风给吹跑了,这里没有树,也没有草,自然挂不住这些闲话……所以,说跟没有说,其实都大差不差。 ###第九章 寻常事   在一个小的环境里,当律法,道德完全不存在的时候,人就会变成世上最残忍的一种动物。   群居动物中很少有同类相残的场面,哪怕是狼都不会干出这种事情。   在大海道上,一个人类聚居的地方,同类相残,同类相食的场面却变成了人们的日常。   大自然是非常神奇的,在一片寸草不生的盐碱地后边,居然出现了一片绿洲。   绿洲不大,长不过十里,宽不过一里。   之所以是长条状分布,完全是因为这里有一条地下河,地下河顾名思义就是从大地下涌出来的河水,水质清澈不说,还不会干涸,只可惜这条河的水量终究不足,在大海道上绵延十余里之后,就被这里干燥的气候给抽干了。   哪怕这条河已经存在了很多很多年,它的辐射范围依旧只有这么大,养育了一些胡杨,红柳,沙枣树,青稞地,葡萄园之后,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养育别的东西。   西域的人,每个人都期望获得一个除过自己知晓,再无人知道的牧场,他们会把自己路过的水源地牢牢地记下来,然后独自享受。   甜水河就是被一个冒险的强盗看到之后,并且牢牢记住,最后被很多强盗知道,强盗头子很想把知道这个秘境的强盗杀死独享,结果,一群强盗就把强盗头子给弄死了,然后把这里当做生育小强盗的基地。   肖玉华的红柳林都知道弄两具破烂的尸体当做标记,顺便威吓一下后来者。   等云初的前锋钻出泪海,看到一大片树叶金黄的胡杨,准备欢呼的时候,胡杨林里突然爆发出一大片更加宏大的欢呼声。   然后,为首的梁英就看到一大群身着皮袍,挥舞着刀子兴高采烈地向以他为首的军队杀过来的强盗。   如果,仅仅是成年男子强盗还好,梁英这个出身自正规将门的年轻人自然会高兴地迎上去,拿走属于自己的荣耀。   现在的问题是冲上来的人中间,男女老幼都有,没有任何章法,连快要老死的老人,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都举着千奇百怪的武器冲上来了。   就在梁英还在考虑要不要把这些人都杀光的时候,肖玉华已经挥舞着横刀,从沙坡上冲了下去。   不仅仅是肖玉华跑下去了,就连阿凡提也一边大喊着“冲啊”一边催动他的驴子往下跑,就是速度有些慢。   只要不跟钟馗打架,肖玉华的本事还是非常不错的,他的身手极为灵活,在马上经常盘旋跟回纥人似的,一柄横刀之下,片刻功夫就制造了无数的杀孽。   梁英见肖玉华已经开始战斗了,就挥挥手,带着前锋骑兵顺着坡道杀了下去。   眼看着肖玉华的大队人马杀下来了,阿凡提的驴子就兴奋,带着他也跟着梁英的大队人马,跟那些强盗们撞到了一起。   等云初,温柔,钟馗,张东海带着巨大的驼队赶到甜水井的时候,这里的战事已经结束了。   温柔瞅着遍地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尸骸惊诧的道:“他们不知道要面对的是大唐军队吗?   西域人都是这么勇猛的吗?”   云初无奈的道:“在西域,最可怕的人就是军队,不管是大唐军队,还是那个部族的军队,军队在西域唯一代表的就是劫掠与灾难。   尤其是面对这种没有部族庇护的流浪西域人来说,军队过来了,就表明他们要嘛死,要嘛成为奴隶,没有第二个结果。   如果不想死,不想当奴隶,他们就会拼死战斗,希望能通过战斗获得一线生机。”   温柔听了云初的话点点头,再四处张望一下戈壁滩以及远处的沙漠就摇摇头道:“在这里,连逃跑都是一种奢望。   梁英是怎么回事,怎么连妇孺都没有放过?”   云初道:“我领军也是同样的结果……”   温柔皱眉道:“可以杀妇孺吗?”   云初道:“杀光男人,留下妇孺,她们的下场会更加的凄惨,觊觎甜水井这么好的绿洲的人很多,只是因为打不过甜水井这里的人,才有现在的平和模样。   我们的粮草以及任务不允许我们携带这些妇孺,留下她们,他们会变成别人餐桌上的一道菜。   梁英战战兢兢的过来禀报战事经过,云初听得很认真,当他得知肖玉华不等军令就跳出去厮杀的时候,就很自然的把目光盯在钟馗身上。   钟馗点点头道:“等他的伤势再好一点,我亲自收拾。”   温柔瞅着梁英道:“没有活人了吗?”   梁英犹豫半天才道:“末将也不知道那些还算不算是人。”   温柔怒道:“人不算人还算什么?”   云初瞅瞅不大的甜水井绿洲,叹息一声道:“西域人喜欢吃肉,这里草木不多,不适合放牧牛羊。   加之此地天气炎热,肉类不易储存……”   云初的话没有说完,温柔的脸色就开始发绿,他没有在西域生活过,却读过很多很多关于西域的书,所以,他马上就明白了云初话语中的含义。   云初又对梁英道:“杀了他们,然后请少林寺的大师为他们诵经祈祷,祈祷他们来世莫要为人……这人世间对他们来说太残酷了。”   梁英明显松了一口气,就跑去了娜哈的马车那里,寻找大师为那些活着人办法事去了。   肖玉华在甜水井绿洲上找到了大量的葡萄干,这东西可能是此地唯一的特产与粮食了。   阿凡提还非常兴奋的在甜水井绿洲上找到了很多闪闪发光的石头跟好多金币,银币,以及大唐出产的铜钱。   这些东西就随便的装在皮口袋里,有些串铜钱的绳子已经腐朽了,稍微一碰就散了一地。   云初走进甜水井绿洲的时候,温柔不愿意进去,宁可跟娜哈隔着窗户嘻嘻哈哈的说笑,也不肯进甜水井绿洲用那里甘甜的水清洗一下风尘。   娜哈也不愿意进去,因为温柔把这个甜水井绿洲说的过于恶心。   温柔认为,即便他此时此刻已经脏的快要受不了了,他也不愿意去哪个魔窟一样的地方洗澡。   君子渴不饮盗泉之水,这就是温柔的坚持,所以,他跟娜哈一起偷偷地喝为数不多的米酒。   梁英集合了这里能找到的所有木材点燃了好大一个火堆,将那些超出人性之外的丑恶东西焚之一炬。   至于那些战死的强盗们,则随便找了一个背风的沙坑,用松软的沙子埋掉,这样,即便是沙子移动,也只会把他们埋得更深,而不至于被风沙吹得尸骨无存。   晚上休息的时候,肖玉华就睡在沙子上,尽管很冷,他还是坚持守在这里,娜哈的马车没有进入营地深处,他有些不放心。   阿凡提往嘴里大把大把的塞着葡萄干,一边吃一边朝娜哈那边看看,就对肖玉华道:“你应该点起一把篝火,在我的琴声下唱歌,说不定就能把娜哈姑娘吸引过来。”   肖玉华瞅着漆黑的天空道:“等一会你最好跑远一些,我觉得今晚不安稳。”   阿凡提停下往嘴里塞葡萄干的手,吃惊的道:“你闻见危险的味道了?”   肖玉华指指自己的脑袋道:“我这里很不安,只要我这里不安,就一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你应该告诉梁英那个小子,今晚是他值守。”   肖玉华指着面对戈壁的那一排营帐道:“他把人都安排在那边了。”   阿凡提站起来,瞅瞅肖玉华身后的沙漠道:“你是说危险来自沙漠?   你应该跟梁英说清楚。”   肖玉华摇摇头道:“梁英说那边的沙丘很高,没人能从沙漠那边突然杀出来,需要预防的是戈壁这边。”   阿凡提点点头道:“他说的很有道理啊,一两个人从那边偷过来还有可能,一大群人没办法在沙漠里行军。”   说完话又往嘴里塞了一把葡萄干道:“我陪你。”   温柔有道德洁癖不愿意触碰甜水井里的水,娜哈被温柔说的恶心了,也不肯碰甜水井里的水。   云初不在乎,立志要跟妖魔鬼怪打一辈子交道的钟馗也不在乎。   所以,他们两个就在地下河水源头位置点起了篝火烤肉喝酒。   钟馗四处看看,用棍子扒拉着炭火道:“这里发生的事情,在西域很寻常吗?”   云初摇头道:“在部族中不寻常,但是,在强盗窝里就很寻常了。   放眼西域好的草场都被一个个大的族群以及国家占领了,强盗跟马贼们只能选择一些骑兵不愿意来,军队不愿意来的地方安身。   这些地方中,大部分都不适合人类聚集生活,再加上混居在一起的人很杂,人与人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武力,所以啊,不好的事情就会发生。”   “包括养活人现割肉吃这种事?”   云初抬头瞅着钟馗道:“在我族的历史上又不是没有这种记录,发生在大海道里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之所以努力的要把长安建成一个真正的雄城的目的,就是为了不让这种事情发生在长安。”   “长安会发生这种事情?”钟馗对于云初的话非常的诧异,他生在强生的大唐,天生就觉得长安城是一座永不陷落的城市。   云初没有回答钟馗的问题,提起插在沙地上的马槊,瞅着黑黝黝的沙漠方向道:“准备吧,张东海已经发讯号了,有大批沙盗正在从沙漠那边偷偷的摸过来了。” ###第十章 差距太大了   月光起来的时候,沙漠里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头。   这让肖玉华觉得整个大海道里的沙盗,马贼都来了。   想想也是,自从云初率领的这一支巨型商队进入了大海道之初,依靠劫掠为生的沙盗,马贼们就已经知晓了。   只不过商队进入大海道的时候穿的都是普通的皮甲,或者布衣,让这些沙盗,马贼们对于这支队伍的实力在判断上产生了误差。   误差很大,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有铁甲穿的武士,跟没有铁甲穿的武士在战力上几乎没有比较的必要。   即便是大唐府兵,也做不到齐装满员的铁甲装备,云初的这支队伍却做到了。   其实当将军没有那么难。   统领一百步卒的时候,云初永远是冲在最前边的一个。   统领五百步卒的时候,云初一般在后压阵。   统领三千步卒的时候,云初居中调配,哪里攻击不顺利,就领兵冲向哪里,哪里有突破的征兆,就全力以赴砸开缺口。   现在,云初就在军阵中央,钟馗在前,张东海在后。   云初收起马槊,拿起弓箭,与弓兵们站在一起。   当唐军全员甲胄之后,就很难分的清楚,谁是将军,谁是军卒了。   夜晚作战,以弓箭为先,当钟馗那边的火箭腾空而起的时候,云初这边的弓兵也已经搭弓射箭了,就在火箭落地的时候,大片的箭雨就随之倾泻而下。   沙丘那一边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然后,压抑了很久的沙盗们就哇哇大叫着向沙丘上攻击。   在沙地里火药弹,火油弹的效果会被沙子湮没,所以,钟馗并没有使用这些个东西,而是不紧不慢的拉弓射箭,将羽箭射向黑暗中的人影。   攀爬沙丘是一件非常痛苦地事情,往往向上才爬了一步,脚落下去,又会下滑两步,即便这些沙盗都是生活在沙漠里的土著,他们爬起沙丘来跟唐人爬沙丘是同样的下场。   所以,站在最前方的人都不怎么着急,跟着钟馗不急不缓的向黑影射箭。   这一次肖玉华没有贸然出击,就跟着钟馗拉弓射箭,按照他的看法,等月亮落山的时候,这里的人应该已经死的差不多了。   而就在这群拉弓射箭的人当中,以阿凡提最为勇猛,不但拉弓射箭,还不断地大喊大叫吓唬敌人。   沙漠里的敌人终于连滚带爬的逃跑了。   他们没有强攻到天亮,没有消耗掉唐军的力气,更没有支撑到马贼们从戈壁那边杀过来。   战事进行到这一步,沙盗马贼们的战术已经一目了然了,先是沙盗这边趁着夜色对唐人发起集团进攻,最好能杀进甜水井,给唐人造成一定的伤亡。   等到天边有亮光的时候,戈壁上的马贼就会骑着马冲过来,冲破唐人的防御,然后沙盗,马贼一起将这支巨型商队一口吞下。   这就是他们的计划,不等肖玉华跟阿凡提拷问那些被活捉的受伤的沙盗,云初这些人已经非常明白了那些人制定的粗浅的计划。   全军修整,盘膝坐在自己的毯子上,静静地等待东方日出。   当天边出现一绺紫色的时候,梁英就起身站在休息了一整晚的战马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黄豆喂给了战马。   战马粗糙的嘴巴在他的手心不断摩擦,这让他的掌心痒痒的,等戈壁上出现了一道黑线之后,他就大声吼道:“敌袭。正东方。”   随即上马,与他同样动作的还有这三千大军中超过一半人数的正规骑兵。   万年县府兵的甲胄全部都是黑色,所以等梁英上马之后,红色的盔璎下的骑兵如同一坨玄铁,等马槊,长矛被右臂夹着举起的时候,云初已经不怎么担心这些人了,从阵仗上来看,这支军队的首领梁英反倒成了最紧张的一个……他的马槊头部的红缨在微微的颤抖。   当然,最丢人的并不是梁英,而是肖玉华跟阿凡提,肖玉华身着一声皮衣,跟回纥马贼一个模样,至于阿凡提就更加的丢人了,他骑着一头驴。   可就是这副模样的肖玉华跟阿凡提,反而获得了钟馗的称赞。   从戈壁地平线上涌出来的那些马贼,百丈以外停下了战马乱哄哄的在戈壁上转着圈子。   眼看着对方的阵形有些混乱,梁英用颤抖的嗓音大叫一声道:“出击!”   话音刚落,他胯下的战马就弹射了出去,率先向马贼冲了过去。   温柔骑着马来到云初身边道:“为什么不藏起来呢?以至于那些人没有冲上来,火药弹,弓箭没有了用武之地。”   云初瞅着温柔道:“骑兵只要开始冲锋,就必须勇往直前,半途而废,就等着被对手追杀吧。   梁英不愧是将门之后,时机选择的不错。”   钟馗看着已经出击的骑兵队伍,对云初道:“他们现在比辽东战场上更加的彪悍了。”   云初大笑道:“猛士都是胜利喂养出来的,只要他们觉得自己所向无敌,那就真的有可能做到所向无敌。”   钟馗听了云初的话,一笑了之,不过,他的笑容中满是傲意。   娜哈站在马车车辕上笑的快活不成了,主要是阿凡提被骑兵们远远地落在后面,还用鞭子拼命催动驴子的模样过于可笑。   “有阿凡提这样一个生死都不愿离开肖玉华的部下,就说明肖玉华这个小子做人不算失败。   至少还有一个人愿意生死相随。”   对阿凡提此时表现平日里最喜欢笑话人的温柔意外的没有笑,眉眼中满是对阿凡提的欣赏。   云初笑道:“你是贵人,是一家之主,当然最欣赏生死不渝跟着主人的仆人,你难道不觉得这种欣赏有些变态吗?”   温柔断然道:“不变态,等一会阿凡提回来了,应该受到嘉奖。”   张东海追击沙盗回来了,两手空空,看他骄傲的样子,战果应该很好。   “末将追出两个沙丘,毁掉他们堆积在沙窝里的水囊就回来了。”   云初笑着点头表示认可,甜水井是方圆三百里地唯一的饮用水,水源地。   如今,他们的水囊被破坏了,不论那些沙盗这个时候跑的有多远,想要活,最后还是要来甜水井的,张东海这一手做的非常恶毒。   非常符合云初将这一带的沙盗一股歼灭的想法。   如今,盘踞在甜水井的强盗死光了,一旦周边有实力的沙盗也被斩杀,那么,大海道这条经商捷径,至少可以平安五六年。   除非整个西域人的生活环境有一个彻头彻尾的改变,否则,西域的强盗,沙盗,马贼是杀不干净的。   在云初看来,几十年内,西域人的生活环境依旧不会得到大的改变,除非大唐下定决心开始彻底的整肃西域,将这里真正的纳入大唐管理,否则,以西域人散漫,多变,多疑,嗜杀的性格,不可能得到真正和平。   而大唐目前最大的事情便是都城搬迁,李治,武媚两口子要把文武百官以及绝大多数官府衙门搬去神都洛阳,这会花费天量的金钱以及物资。   此时此刻,绝对没有兴趣将大唐的资源向西域之地倾斜的,就算他们夫妇答应,也过不了文武百官那一关。   西域是羁縻地,是大唐抽血的地方,只要这里一直有血可以抽,他们就会一直抽下去,哪怕西域被抽死他们也不会有半分的怜悯。   梁英的骑兵在跟马贼进行了短暂的交锋之后,就正式开始了他们的屠杀之旅。   马贼们骑乘的战马素质是远远不及大唐府兵的,而马贼们的个人素质,也是远远不及大唐府兵的。   再加上大唐府兵的战马脚掌上都订着马掌,在满是碎石的戈壁上,那些马贼们是逃不出他们的掌心的。   “轰,轰,轰”。远处出来了稀稀疏疏的雷火弹爆炸的声响,这是大唐骑兵正在用雷火弹将聚集在一起的骑兵炸的分开。   这个时候,地方骑兵越是散乱,面对成群结队的大唐骑兵就越是没有抵抗之力。   大军还在作战,将军们就没有回营休息的余地,火头军已经开开始做饭了。   军中的大盗们也开始整理自己的行囊,只要梁英把马贼们剿灭,他们就要押着活捉的马贼直奔马贼的老窝,拿回来属于这支商队的战利品。   这些人知晓自己之所以能来,唯一的原因就是县尊,准备让他们来干一些脏活。   因此,他们非常的自觉。   大盗头镇三山目搓着手小心的来到云初面前施礼道:“县尊,我们人手不够。”   云初淡漠的道:“自己想办法。”   镇三山连忙道:“求县尊准许卑下等人抓一些活牲口。”   活牲口并不是牛马骆驼,在西域指的便是俘虏奴隶。   云初想了一下道:“粮食自筹。”   镇三山笑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卑下绝对不会用咱们的粮食去养活牲口。”   云初皱皱眉道:“以后把活牲口这个名字忘了吧,换一个没那么侮辱人的。”   镇三山嘿嘿笑道:“那就只有劳力这两个字了。”   钟馗在一边道:“别把事情做的太过分,我们毕竟是大唐人,我们是人,不是野兽。”   镇三山连忙道:“将军说的是。”   钟馗又道:“我不拦着你们发财,伤天害理的事情还是不要做了,否则,他日下了十八层地狱之后,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镇三山自然是连连点头,如今,钟馗在终南山弄出来了一个十八层地狱的事情,已经在军中传开了,再加上前些天斩鬼的事情就发生在眼前,不由得镇三山这等心中有鬼的暗自心惊。 ###第十一章 要养成谨慎的习惯   梁英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不少的武器跟战马,肖玉华跟阿凡提则带回来了一些人头。   以人头或者左耳记功的做法在大唐已经没有那么流行了,尤其是云初在辽东获取的人头数不及薛仁贵跟裴行俭,但是,因为收获丰富的缘故,在接受皇帝表彰的时候,皇帝给他的赏赐是最丰厚的——关内侯。   尽管关内侯这个说法在大唐也不太流行,可是呢,每一个侯爵都清楚的知道,封地距离京城越近,代表皇帝对谁越是信任跟看重。   云初的封地在蓝田县,就在长安隔壁。   从两人带回来的东西来看,梁英更在意实际利益,肖玉华更在乎荣耀。   既然都是自己选的,云初在赏赐的时候,自然会把实际利益偏向梁英,把名号一类的东西给肖玉华。   所以,梁英在功劳簿上记录下了收获,肖玉华得到了一袭战甲,至于阿凡提,他得到了一柄横刀。   两个人都很满意。   云初在甜水井停留了三天,在这三天时间里,他们抓获了很多为了喝口水,自己跑回来的沙盗。   这些人都是抱着必死之心回来的,当云初把他们交给了镇三山之后,他们都格外的听话。   西域的劳力价格很快就会涨起来的,对于这一点,镇三山他们有着清醒的认知。   在别的赚钱门路没有开启之前,他们不介意先做一下人贩子。   离开甜水井的时候,镇三山他们的队伍已经非常的庞大了,云初看一眼队伍的长度,就知道,最少有三千人。   就在他们的队伍刚刚离开,沙漠里就钻出很多人,匍匐着向水源地爬行。   爬到了水源地,他们就争先恐后的将脑袋扎进水里喝水,哪怕他们身后就有一群人忙着在他们的脚上套锁链也不管不顾。   这些人喝饱了水之后,就挺着老大的一个肚子躺在水边,有些人因为喝水太多,嘴角还有清水溢出来。   “这里的钱真的很好赚啊。”   秦岭里出来的退休老贼彭琦将最后一个铁扣子扣在一个沙盗的脚脖子上之后,就对镇三山发出了感慨。   镇三山笑道:“这一次过来的兄弟们都有意思在西域办一份产业,老彭你还没有发话呢,怎么样,山里的弟兄们是什么意见?”   “听西域下来的府兵兄弟们说,这西域啊,最多的就是地,只要占上一个有水的地方,不种别的,光是种棉花就能发家。   这一次我们就是来探路的,如果可行,兄弟们就从秦岭那个苦地方出来,来西域种棉花。   我总觉得县尊这一次拉我们出来,就是对我们这些人有意见了,要是还在秦岭里打家劫舍的迟早要出问题。   我可不想进万年县的黑牢了,上一次侥幸从里面出来算我命大,那里面的狱卒就不是人。”   镇三山黄彪听了彭琦话,就笑道:“在长安附近,我们就算是说自己改邪归正了也没人信,这里就不一样了,死囚从这里立功回去之前的事情都会一笔勾销。   我们在这里混几年,发点财,再回去养老的话,谁不叫我们大老爷?   这些年很担心,总害怕那一天麾下的兄弟们在万年县干出来了啥伤天害理的事情,然后被县尊给剿了。”   彭琦看看远去的商队道:“快点收拾吧,早点赶上队伍,抵达高昌就好了。”   说罢就挥舞着鞭子开始抽打躺在地上的那些沙盗,刚刚休息过来的沙盗踉踉跄跄的站起来,跟着唐人走,一些实在没力气走的,就被人砍死,再卸掉脚镣,丢弃到沙堆上,免得污染水源。   这些沙盗步履蹒跚的开始在西域大地上行走的时候,他们永远都不知道,自他们开始,西域之地蓄奴之火星星点点的闪亮,而后,便成燎原之势,这场蓄奴的大火,整整在西域燃烧了三百年。   当干燥的沙土,逐渐变成有些湿润的土地的时候,高昌终于到了。   从大海道出来,即便是云初,温柔,钟馗这等人物,再回头看茫茫大海道的时候,也生出‘此生不愿再走第二遍的感慨’。   土地湿润,草木就多,一些府兵从地上折一些早就枯黄的草叶,放在鼻端细细的嗅,似乎要嗅出干枯草木中最后一分草木香气。   脱离了死亡之海后,商队的骆驼们齐齐的昂首嘶鸣,就连马儿也变得精神起来。   就在此时,横亘在沙漠与平原之间的巨大烽燧上突然冒起了浓烟,很明显,云初率领的这一支庞大的武装商队从沙漠里突然冒出来,惊动了守卫烽燧的唐军。   狼烟才起,低沉的号角声就在大地上响起,地平线上隐约可见的交河城方向,已经有烟尘扬起。   温柔瞅了一眼沙漏对云初道:“一炷香的时间,看来安西都护裴行俭还没有尸位其上。”   云初对梁英道:“我们如果要进攻交河,此时,你该干些什么?”   梁英道:“五百骑为先锋,一千骑随后,步卒骑马跟进,倾尽全力进攻,争取首战就决出胜负,如果不能决出胜负,也必须尽量杀伤敌方军士,尽量避免在这里出现攻城这样的事情。”   云初道:“从交河骑兵到这里,你还有一个时辰的准备时间,怎么,你打算浪费掉这段时间吗?”   梁英四处瞅瞅,发现这里一马平川,没有特别险要的地势,就不解的看着云初。   云初道:“你军中有火药,有雷火弹,有火油弹,还有铁蒺藜,还有刺网,这些东西你都不打算用是吧?”   梁英拱手道:“末将以为,此时血战一场可以提升士气,壮我军威。”   云初回头看看那些已经紧张起来的骑兵,叹口气对梁英道:“你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动作。”   梁英诧异的道:“对面来的是我大唐军队。”   云初瞅着梁英道:“你怎么知道?”   “这里是大唐安西都护所在。”   “要是裴行俭被人杀了呢,要是交河城已经易手,此时跑来的是一群假扮唐军的异族人呢?”   云初话才说完,手里的鞭子就已经抽在了梁英的头盔上,发出一声爆响,打的梁英脑袋歪一下,马上就对副将大吼道:“抛洒铁蒺藜,三丈,盾手上前,枪手在后,跳荡锥形阵准备,弓箭手测距,骑兵两翼呈出击阵型。”   眼看着军队终于动起来,云初就把目光投向张东海,张东海此时早就开始行动了,大喊大叫的吩咐牵骆驼的让骆驼跪伏在地上,将娜哈的马车以及贵重货物都包围在其中,不长时间就形成了一座骆驼城。   至于那些被铁链子锁住的沙盗们,则在唐人的鞭子抽打下,一个个老老实实的趴在地上,但凡有站起身,或者心怀不轨的,就会立刻被击杀。   云初眯缝着眼睛瞅了良久,而对面的骑兵也已经迅速靠近,在见到云初这边已经形成了攻击阵型,他们也没有贸然向前,不断地打量着这支队伍。   看旗帜,对面过来的领军人物应该是裴行俭的副将王方翼。   他同样不确定这支军队是不是云初的军队,他也担心万一云初死了,或者叛乱了,自己的军队被叛贼突袭。   梁英刚才挨了一鞭子,虽然大部分的力道打在头盔上,鞭稍却有一小部分抽在脸上,那里出现了一道血痕,且流血了。   云初看着王方翼派出斥候兜着大圈子查看他的军队跟驼队,漫不经心的对梁英道:“知道郭孝恪是怎么死的吗?”   梁英不敢擦拭脸上的血水,低声道:“大意而死。”   云初道:“所以,下一次你若再大意,也会因为大意而死的,你老祖在临别前告诉我,带你的全尸回去就可以了,我告诉他,没有全尸,除非用盐巴腌制,或者彻底烧成灰。   你老祖说,也成。”   梁英连忙拱手道:“末将知罪了。”   温柔此时发话道:“去军前与王方翼交接吧。”   梁英如蒙大赦,迅速催马向前,小心的避开铁蒺藜,最后来到已经走出来的王方翼马前两丈的地方大声道:“我乃万年县云侯麾下前部先锋梁英,请面前将军报名。”   王方翼掀开面甲沉声道:“安西都护裴将军麾下副将王方翼,请前锋将军出示出关文书,并解除戒备。”   梁英下马拿着文书徒步来到王方翼面前奉上文书。   王方翼坐在马上查验一下文书还给梁英道:“脸上怎么有伤。”   梁英羞涩的道:“是被君侯教训了。”   王方翼瞅着梁英身后的军阵羡慕的道:“你以后就跟着君侯混了?”   梁英点头道:“是啊,就是严厉一些。”   王方翼也跳下马,在梁英肩头拍拍道:“在西域小心没大错。”   说完就步行走过铁蒺藜阵,来到云初面前抱拳道:“见过君侯。”   云初冷哼一声道:“裴行俭的架子大了很多嘛。”   王方翼拍拍脑袋道:“来的时候都护就说了,君侯一定会挑理的。”   云初冷笑一声道:“费尽心力替他说好话,好不容易把他弄到安西都护的位置上,在家等着他携带着礼物登门拜谢呢,却听到他轻车简从的就上任了,真真是无耻之尤。”   云初骂裴行俭,王方翼知道自己插不上话,就让开马头站在一边道:“请君侯进城。” ###第十二章 故人相见,泪流三升   交河城屹立在一座高出平地五丈以上的平台地上。   平台地下便是一东一西两条河的交汇地,也就是因为这两条河日积月累的冲刷,塑造出来了交河城特殊的易守难攻的地貌。   这是一座极为古老的城池,原来是西域车师国的都城,整座城池呈柳叶状,南北长三里,东西宽百丈。   是一座在西域极为常见的夯土城池,布局与长安城相仿。城内市井、官署、佛寺、佛塔、街巷,以及作坊、民居、演兵场、藏兵壕、一应俱全。   城内居民人数超过了八万,堪称是西域之地里少有的巨型城池。   在王方翼的要求下,云初一行人,卸甲之后,进入了这座对安西都护来说极为重要的城池。   交河城是一个非诚热闹的地方,所有准备进入大唐做生意的商队都把此地当成了始发点。   所以,只要能在长安见到的西域货物,在这里都有,但是,价格却不及长安的一成。   商队中的活计们见到这一幕之后,一个个都有些高兴地不知所以了。   这才进去西域,就有十倍利益,对他们来说太具有鼓舞性了,如果此时把他们带来的货物在这里换成西域货物带回去,一来一回,除掉路费之后,至少有三倍利。   然而,没有一个商队活计对这份利益动心,因为,来的时候,掌柜的说的很清楚,此次商务活动,最少也应该有十倍以上的利益,才算不辜负他们的一片苦心。   裴行俭没有来城门口迎接云初,这家伙自从到了西域担任了安西都护之后,就越发的显得自大了。   就在云初跟温柔恼怒裴行俭无礼的时候,眼前的黄土街道上却出现了一支声势浩大的和尚队伍。   不仅仅有和尚,还有尼姑,一些看着更像强盗的壮硕和尚们还举着伞盖,抬着步辇,对云初等人视而不见,强行分开他们的队伍,来到了那辆细长的马车前面。   十八个少林寺的高僧此时换上了他们铜甲,卸掉斗笠之后,一个个露出黑的发亮的光头,以及筋肉虬结的脖子,手中的铁棒更是被风沙打磨的闪闪发亮。   “恭迎佛女法驾。”   为首的老僧双手合十,朝娜哈的马车施礼之后,这才在出声,随即,在一众僧人的梵唱中,云初疑惑地瞅着身着莲花衣,头戴莲花冠,手持莲花灯,脚踩莲花鞋子的娜哈面无表情的从马车里探出一只脚,踩在单膝跪地的少林寺武僧们宽大的背上,在走了十八步之后,她的脚就落在了那个镶嵌了佛门八宝的步辇上。   随后盘膝坐好,摇晃一下手中的莲花灯,就被四个光头和尚给抬走了,后面还跟着一头纯白色的骆驼,在这中间梵唱之音未停。   说起来,云初看这么大的个人展现场面还是在武媚封后的时候。   娜哈坐上那座步辇之后,就变成了佛,云初很难理解那孩子脸上的笑容,那是一种能给人高高在上感觉的笑容,不管谁与娜哈的目光对接,都会觉得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悲悯之意。   云初从不知晓,钵盂这东西除过可以拿来喝水吃饭之外,还是一种乐器,和尚,尼姑们敲着自己的饭碗,就把娜哈从云初身边给抬走了。   然后,云初看到肖玉华跟阿凡提也跟在后面走了,走的干净利落不说,对钟馗这个师傅没有一星半点的留恋之意。   不知道啥时候赶来的裴行俭站在云初身边道:“我没来就是不想让你没脸。   啧啧,看看你妹子的这排场,黄罗伞盖,加了孔雀毛的翅屏,脚不沾地,步步生莲,梵音笼罩,礼赞之音冲天,在大唐的话一定会被定一个僭越的罪名,砍头的。”   云初道:“你不是一向自诩是大唐的忠臣吗,怎么,这就视而不见了。”   裴行俭尴尬的道:“佛门的事情不算数,我们还是回去说说发财大计吧。”   裴行俭已经四十岁了,这个岁数的人如果有友情,不用太刻意的维系,自然能维持下去,因为大家早就是相互融入生活的人,没必要太刻意。   加上立场大致相同,自然说利益了。   云初到了安西都护的衙门,这里是一个被军队包围的安全地方。   不用引领,云初,温柔,钟馗三人径直就去了后宅,才进入那个小门,三个人又不约而同的出来了。   跟在后面的裴行俭哈哈大笑道:“兄弟有通财之义,你们觊觎公孙那么久,面对这些美人反而裹足不前了?”   温柔鄙夷的道:“这些女子不会是上一任安西都护给你留下来的财产吧?”   提到上一任安西都护匹娄武彻,裴行俭淡漠的道:“胡人治胡终究是不妥的。”   温柔道:“人家的出身可不简单啊,虽然是黄河岸边的契胡,当年能在太宗皇帝麾下担任亲卫旅帅,忠心这一点还是有保证的。”   裴行俭冷笑一声道:“胡人治胡,只会让西域更加胡化,这是天性,对汉化无异,也是导致西域与中原不亲的源头之一。”   云初伸长脖子再一次朝裴行俭的后宅瞅一眼道:“你也快被胡化了,还有脸说别人?”   裴行俭又道:“汉人治胡,手段往往过于暴烈,这也是导致西域与中原不亲的源头。”   温柔瞪大了眼珠子瞅着裴行俭道:“所以,你打算效法周文王生他九十九个混血儿子,再用这些混血儿子来治理西域不成?”   云初大笑着拱手道:“有劳,有劳。”   裴行俭略显尴尬的挠挠头道:“这些都是各地藩王们敬献的,我来之前就已经送到了,不收不好。”   温柔就转头对云初道:“为何我们两个没有这种待遇?还是说那些藩王们狗眼看人低?”   钟馗眯缝着眼睛道:“可以以此为借口伐之。”   裴行俭连连摆手道:“莫要胡来,昔日大唐安西军在西域用兵太多,更有回纥人经常假借我大唐的名义,随意侵占其他部族的草场,导致西域各个部族对我大唐采取敬而远之的策略。   某家此次来西域,预备以安抚为主,兵伐次之,先安稳个几年再说。”   云初瞅着裴行俭道:“你听说啥了?”   裴行俭苦笑道:“长安有谣言说,长孙无忌欲反,御史言官风闻奏事上报陛下,陛下说:胡言乱语耳。”   温柔摊摊手道:“既然陛下说是胡言乱语,这个时候就该有人找出证据,证明他不是胡言乱语才好,这是御史言官们办事的基本手段。”   裴行俭苦笑道:“先给一个人定罪,然后在根据这个罪名去寻找证据,我觉得不太难,几位以为如何?”   这种事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人干了不少,自然知道其中的流程,真的不算很难。   云初道:“所以你打算在西域之地躲藏一段时间?”   裴行俭摊摊手道:“自然如此,现在啊,朝中的大臣们无不以去地方任职为荣,没人愿意留在朝堂上,每天战战兢兢地上朝。”   温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裴行俭道:“我们这些人看似是主动出门避祸,却不知晓,我们之所以能出来,完全是陛下的安排。   毕竟,只有我们这些人在外,乱臣贼子才敢冒出头来,干一些想干而不敢干的事情。”   云初瞅着温柔道:“裴大将军连酒宴都没有准备,我们一行人又是满身的风尘,人家的一口肉,一口酒都没有喝到,你就说这么多,亏不亏啊。”   酒宴,歌舞什么的,裴行俭自然准备了,不仅仅有云初,温柔,钟馗,张东海,梁英,还有安西都护府八品以上的官员作陪,甚至西州刺史衙门里的人也来了两个。   云初没有看到方正,略微有些失望,不过稍微想了一下,就立刻明白过来了,方正在等着他去拜访呢。   交河城是安西都护的驻地,西州刺史驻地在高昌城,高昌城也叫做高昌壁,高昌垒,同样是一座夯土城池,距离交河城不过六十里。   不管云初如今混成了一个什么模样,都应该是他去拜访对他有恩的方正,唯有把这事做了,表明态度有继续交往的意图,大家才好再续前缘。   都护府准备的西域美食很好,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云初当年在龟兹制作的几道菜,其中以羊肉面片,拉条子,以及羊肉饭最能安慰远途旅者的心。   西州刺史府的一个工曹端着酒杯小心的对云初道:“下官听闻君侯在龟兹执役之时,就以擅长制作美食闻名西域,不知这几样饭食,可否与君侯有关?”   云初闻言,微微一笑,放下手中酒杯略带回忆的道:“你们有所不知,当年某家离开养育我多年的塞人部落,一个人,一匹马来到龟兹,惶惶无栖之时,遇到龟兹大关令方正兄,他见我栖惶无依,就停步问我:汉家子耶?   我答:某乃唐人云初是也。   方正兄大笑着道:既然是我唐人,因何衣食无着?   说罢就携我去了大关令衙门……至今思来,依旧让某家落泪。”   云初说完就抬起衣袖沾沾眼睛,似乎那里真的有眼泪似的。   不等云初放下袖子,就听帷幕外有人高呼道:“宇初贤弟,想死兄长我了。”   不等话音落下,一个肥胖如山的身影就出现在帷幕外,连哭带嚎的奔向起身迎接的云初。 ###第十三章 先从肥的开始宰吧   方正越发的方正了,肚子位置还高高地凸起,幸好云初瘦一些,手臂还长,这才能搂住方正的肩膀两人拥抱在一起。   “龟兹一别已有十年光阴,如今见我兄健壮如昔,小弟胸中万般牵挂,终于落地了。”   “贤弟英名,以及在辽东所向披靡之事,愚兄每每从文书上知悉,都是一边饮酒,一边为贤弟贺,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到东海,与贤弟并肩作战。”   “哈哈哈,我们兄弟终究还是相聚了,来来来,待我为兄长延客。   “哈哈哈,正有此意,西域边荒闭塞,难得一见京中豪杰,愚兄正待亲近诸位高贤。”   等云初拉着方正肥腻腻的手,给他介绍了裴行俭,温柔,钟馗,王方翼,张东海,梁英一行人之后,就拉着方正坐在自己的主宾位置上,还提起酒杯道:“今日与故友相聚,诸位无需多礼,只需开怀畅饮。”   裴行俭很给脸面的举杯相和,温柔等人更是频频举杯,邀饮方正。   方正一来,原本中规中矩的酒宴便进入了高潮,裴行俭拍拍手,就有歌姬,舞姬,乐师入座,片刻间,西域节奏明快的乐曲就冉冉升起,而热情奔放的舞姬们则眨巴着大眼睛,扭着脖子,风情万种的开始舞蹈。   音乐声太大,不适合说话,云初就拉着方正没完没了的喝酒,两人都是酒到杯干,没有片刻的迁延。   这一喝,就足足喝到了半夜时分,众人这才感到疲惫,方正准备告辞,云初不许,拉着他回到临时居所,命下人准备了少许酒菜,准备继续攀谈。   出得门来,这才发现交河城上空已经是彤云密布,狂风呼啸。   “这胡天八月就开始落雪,而愚兄已经在这里盘恒了一十四年。”   云初刚刚把小火炉点起来,取出两颗松果投进红泥炉子里,听着松果噼里啪啦的响着,把水壶坐在炉子上,轻声道:“此时的京城去不得。”   方正道:“我的姐夫们也是这个意思,不过,我已经在西域蹉跎了太多的岁月,熬不下去了,一个从六品的别驾,已经是我能在西域拿到的最高位置。”   云初捏碎了核桃,挑出核桃仁,又把几颗枣子放在小火炉上炙烤,等一股子焦香味道出现之后,就连同葡萄干一起放进了水壶里煮。   “若兄长不停留在京城,则可谋划一番,若是想要留在京城,小弟以为一动不如一静。”   方正把肥胖的身子往前挪动一下道:“宇初认为长孙氏此次会败?”   云初想想李治那一面写满天下折冲都尉名字的屏风,就叹口气道:“陛下实在是太强大了。”   方正道:“强大到连长孙氏都无法抗衡的地步了吗?”   云初道:“满朝文武加在一起都不是陛下的对手,这个时候留在京城,很容易遭受池鱼之灾。   这不,小弟也跑来西域寻找兄长庇护来了。”   云初说着话,从一个青瓷糖罐里取出一方用糖霜压制的方糖,放在方正的茶碗里,提起已经沸腾的茶水,倾注的茶碗里,方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融化。   方正喝一口茶水,点点头道:“好茶水。”   云初给自己也倒上茶水,一边思索一边敲击着桌面道:“长孙氏的事情完结之后,陛下将会以洛阳为神都,在那里常驻,朝廷去了神都之后,长安落寞已经是事实。   我兄如果要回中原,当求在神都谋求一官半职,而非长安。”   方正连连摇头道:“愚兄有什么本事,贤弟你是知晓的,在西域之所以连连升官,完全是有一些好姐夫。   如果贸然去了神都,恐死无葬身之地也。   还是去长安,有贤弟在侧,愚兄也好把这一官半职保住,谋一个光宗耀祖。”   云初把茶杯往方正面前推一下,示意他继续喝茶,然后轻声道:“兄长此时应该为这些年在西域弄到的那些财货担心吧?”   方正看云初的眼神有些闪烁,随即就变得坚定下来,点头道:“过玉门关会被剥皮抽筋。”   “所以,这一次小弟回京的时候,兄长意欲一同回去?”   方正瞅着云初的眼睛道:“能被我彻底相信的人没有几个,贤弟排第一。   说起来,愚兄这些年在西域确实弄到了不少的钱,然而,钱多了,就不是愚兄一个人的了,不知不觉的就跟这西域的官员们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所以,贤弟如果能帮着把这事办了,愚兄保证贤弟在西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云初沉默不语,方正也没有继续请求,两人安静的喝完了一壶茶之后,方正就告辞回去了,门开处,雪花终究还是落下来了,且下的很大。   云初洗漱过后,就睡着了,这一夜连梦都没有作。   第二天,云初派人给方正送去了很多礼物,礼物没有太贵重的,有各种烟熏肉食,有各种干菜,有棉被,有棉袄,棉裤,棉鞋,带耳朵的帽子,以及一面用水晶磨制的防风镜。   还有十坛知夏酒坊酿造的美酒。   方正人不在,他天一亮就急匆匆的回高昌城了。   温柔过来的时候,云初正在喝羊肉汤,冰冷的天气里就该喝一碗羊肉汤才美气。   “我听说西州别驾方正天刚亮就离开了?”   云初点点头道:“如果是他一个人的事情我会帮他的,结果,他在为旁人办事。”   温柔皱眉想了一下道:“怎么办呢?那应该是老大一笔钱财才对。”   云初从羊肉汤里捞出一块羊肉吃掉,慢慢的道:“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我们来西域一来是为了打通商道,第二,就是来给长安城多弄一些积蓄,好应付皇帝离开西安后要面对的困境。   既然这笔钱的数目很大,我们自然不能错过。”   温柔笑道:“好,既然你决定了,事情就交给我去办,会办的非常好。”   云初犹豫一下道:“给老方留一点,多年积蓄没有了,他会心疼死。”   温柔笑道:“他不知道这是你在拯救他,以后可能会恨你一辈子。”   云初回想起方正被他姐夫打断腿的事情,就笑道:“没关系,把他打一顿就好了,实在不行,就打两顿,打到他感恩为止。”   “他有你这样的老朋友真的很有福气啊,皇帝派裴行俭就任安西都护,薛仁贵就任北庭都护,再派我们来居中监督,目的就是为了钱。   毕竟,皇帝搬迁去神都,处处都要钱啊。   老方这样的肥猪,早就被裴行俭给盯上了吧?”   云初苦笑道:“皇族镇守玉门关,我们出关的时候那位都尉都没有露头,这就是一个非常不好的征兆,也就是说,即便我们以后进关,他们也不会轻易地放行。   裴行俭,薛仁贵两个干脏活的,再加上我们这些监督他们干脏活的人,最后再用皇族把归路堵死,陛下这个谋划你不能说不高明。”   温柔笑道:“既然你准备弄一些钱留在长安,这就说明你必须要破开皇帝的牢笼。   如果,你不想走玉门关,就只好走徐敬业跟吐蕃人的地盘,这两条路也没有那么容易走,尤其是在你带着老大一笔钱的状况下,不论是徐敬业,还是论钦陵都不会轻易放你过去。   你要考虑一下成本的问题,如果代价过于高昂,还是走玉门关一路,最为稳妥。   我相信,皇帝最后会给我们留下一部分的。”   云初点点头道:“是啊,确实应该好好地谋划一下,皇帝的谋划并非无懈可击。”   温柔见云初的心情好了一些,就对他道:“娜哈的法驾准备三日后继续向西,我们要不要跟他一路走?”   云初摇头道:“不去,我跟娜哈商量好了,在龟兹碰头的,然后一起回大雪山。”   “如此说来,娜哈的佛国真的要落户大雪山了?”   云初点点头道:“蚱蜢湖真的好美,你应该去看一看的。”   温柔道:“既然如此,我去安置,等我们走后,就发动对方正的事宜。”   想到那个贪财如命的胖子,云初还是忍不住叹口气道:“别杀了他。”   温柔冷哼一声道:“这一次本身西州刺史高贤或许能活命,自他而下的人难逃一死。”   云初笑道:“不要这么暴躁,裴行俭不是说了吗,要循序渐进,要文治,不要武功,大家吃吃喝喝的就把事情办了最好。   不要弄得满手都是血。”   “执行的人是张东海他们一群人,或许会给我们些许脸面,不过,方正活下来应该问题不大,给他留点钱的问题也不大,但是,看样子你还想保住他的官职,这就太难了。   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为一个贪官污吏如此的温柔。”   云初摊摊手道:“我实在是对这个该死的胖子恨不起来,当年在龟兹,别忘了我跟他是一伙的,我就是靠着在西域弄到的第一桶金子,才有云氏的选在,要论到贪渎,我也罪责难逃。”   “张东海跟我说,西州刺史府已经烂透了,继任西州刺史,别驾的官员,估计也快到高昌城了。   你说方正的官职能不能保住?”   云初无赖的道:“这是你这种聪明人的事情,我觉得你一定把事情办的稳妥。”   温柔大叫一声,就离开了云初的屋子,就因为云初的一句话,他要重新安排,很麻烦。   送走温柔,云初就看到娜哈被冻得红扑扑的脸蛋就出现在院墙上正冲着他笑呢。   云初跳上墙,把臃肿的娜哈从墙的另一边提上来,再跳下墙,掸掉她披风上的雪花道:“这个时候还乱跑。”   娜哈钻进屋子,甩掉鞋子跳上云初的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这才大叫道:“我快要烦死了。” ###第十四章 全世界都需要随着李治的节奏   云初笑吟吟的给娜哈递过去一杯热茶,然后坐在她身边道:“怎么个烦躁法?”   “从昨天到今天,我总共为三百七十四个人摩顶受戒,摸了一手的头油,一会还要接续,听法华大师说,这是西域第一次大规模的摩顶受戒仪轨,数量越多,就表示愿意皈依我佛门的人就越多,佛法在西域才能更加昌盛,这原本是猴爷或者窥基大师的活计。   他们留在长安不出来,害得我摸一手的油。”   云初闻言大笑,从桌子上取过一份文书递给娜哈道:“凡百人以上部落必须有僧侣。”   娜哈看一眼文书,她的小脸立刻又抽吧起来了,靠在云初肩头道:“以前是猴爷用棒子打着他们信佛,现在是朝廷用刀子逼着他们信佛。   可能就是这个缘故玄奘大师才不愿意来西域传教的,猴爷他们才会把我弄来。”   云初摸摸娜哈的头顶叹口气道:“一点都没有错,你这里出了岔子,不要紧,他们还有修改的余地,如果是玄奘大师传教,出了岔子,那就完蛋了,表示佛门在西域的传教彻底失败了。”   娜哈烦躁的在床上打个滚,最后骨碌过来,将头枕在云初的大腿上,委屈的瞅着云初道:“我总觉得光靠模人家的脑袋,说一些奇怪的话,这样传教不成。”   云初捋着娜哈的长发道:“你可以让瘸子站起来,你可以让瞎子复明,你可以让懦弱者成为英雄,你也可以让受难者成为福人。”   娜哈将双手放在眼前仔细看看,然后又看着云初道:“不成吧?我不会医术,在纪王府跟老神仙练习捡药,老神仙说我没有当医者的天分,不肯教我,我耍赖,他就让李慎把我撵出来了。”   云初抓着娜哈白皙小巧的爪子道:“把我说的话一字不差的说给法华大师听,法华大师自然会帮你达成。   我家娜哈就是一个有福气的小女子,不管是谁,只要见到了娜哈,自然会百病全消……”   “可我真的不会啊……”   “说什么傻话呢,哥哥只要见到你,总是精神百倍,什么病都没了。”   “哦,猴爷也是这么说来着,嗯,玄奘大师见到我也能多吃一碗饭,李弘吃饭那么挑剔的家伙,我上一次在东宫做的羊肉面片,他也吃了半锅……哥,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本事?”   “那是自然,就算娜哈办不到,老神仙跟哥哥我也能帮你办到,尽管放手去做,走一路给人治一路的病,救一路的人……”   “嗯嗯,我困了,先睡一会。”   眼看着娜哈转瞬间睡着了,云初就给她盖好被子,走出了房间,玄奘他们把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弄得失眠,实在是不为人子。   离开卧房,云初就准备去前院看看,跟温柔商量一下以后的行程。   结果,才到前院,就愣住了。   院子里站着两百多个身着铁甲,腰挎横刀,却没有戴头盔,该戴黑色蹼头,这种蹼头叫做软脚蹼头,蹼头正中间镶嵌着一块龙形白玉。   为首的张东海朝云初抱拳施礼道:“君侯,职下这就出发办事了。”   云初瞅着一大堆百骑,头皮发麻,这样数量规模的百骑,在长安都很难见到,现在,在交河城这个三里之城里一下子见到这么多,实在是有些心惊胆战。   他一直以为张东海带来的六个百骑,目的在于监视他,没想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李治这个人对于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个道理弄得很是清楚。   先派来一些百骑到云初的队伍里,看看风向,看看云初会不会排斥这些人,如果排斥,说不得要留下。   如果不排斥,人家干脆就放弃监视你的意图,去办别的事情,人走了,却把威慑留下来了。   就算是云初,温柔这样的聪明人,也没有办法确定自己的队伍中只有这六个百骑,而没有其余的暗探。   皇帝把手探进西域这个大水缸之后,这个水缸里的每一个生物都休想安宁。   他派来西域的那只手,便是这两百多一看就是精锐中的精锐。   唐人的身体本来就高大,再加上关中的肩膀比较宽,又因为普遍长得丑,还留着大胡子,所以,披上甲胄之后整个人又壮硕了一大圈,在身形相对矮小的异族人眼中,就是魔神一般的存在。   见张东海已经准备好了,还特意列队在这里等他这个君侯检阅,虽然云初不知道他们要去干啥,还是神色严肃的上前,替张东海整理一下束甲丝绦,然后沉声道:“出发。”   张东海一行人重重的捶击一下胸甲,喊一声“喏”就排着队离开了云初居住的院子。   温柔凑过来瞅着云初道:“你知道他们去干啥吗?”   云初摇头道:“不知道,我又不好问。”   温柔叹口气道:“他们去了高昌城。”   云初又看着站在大门下显得光明磊落,实际上鬼鬼祟祟的裴行俭道:“你想吃吃喝喝把事情办了,看样子,陛下不允许啊。”   裴行俭道一声“圣心难测”就转身回去了。   “方正的事情你交代给张东海了没有?”   “没有,从今早开始,就不断的有百骑前来向张东海报道,其中有两位来自于裴行俭的亲卫队,还有一个伺候了裴行俭七八年的马夫。   我现在怀疑啊,裴行俭这个家伙就算是想跟那些美人敦伦一下,都要先问清楚人家是不是密谍。”   云初看看天空中飘落的雪花,觉得交河城不是久留之地,还是尽早赶到高昌城去比较好,如果方正这个家伙真的等不到自己去救他,那也是他的命不好。   “红柳林那里之所以会出现那么多的勋贵产业,其实是为了接应西域之地家族产业向关内转移。   人家经营西域的时间远比我们以为的要早,那些地老鼠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偷关,避免被玉门关勒索走他们在西域辛苦弄来的家业。”   云初摇头道:“偷关?地道?这不可能,那里的沙土可不是一个适合挖地道的好材料。”   再说了,从红柳林到玉门关,至少有百里之遥,挖一百里长的地道,你纯属是想多了。”   温柔再一次露出了鄙夷的目光,指着城外方向道:“西州下辖,高昌、柳中、交河、天山、蒲昌五县,就在这五个县中,地下有可以走骆驼的地道不下三千里,区区百里之遥算什么。   亏你还声称是在西域长大的,连这点事都不知道。”   云初闻言抓抓脑袋,马上就反应过来,瞅着温柔道:“人家那东西可不叫地道,叫做坎儿井,是西域一地的百姓自己创造的最伟大的水利工程,如果说到他的重要性,这东西几乎可以与蜀中的都江堰比肩。”   温柔皱眉道:“你说那东西是水渠?为何不修建在地面上,反而要挖地道。”   云初笑呵呵的指着地平线上的火焰山道:“这里的夏日酷热至极,不管有多少水,都会被太阳晒干,走地下就不一样,夏日晒不干,冬日也不会结冰,可以源源不断的输送水源,非常的神奇。”   温柔半信半疑,毕竟,云初说的东西也过于神奇了。   一阵鞭子抽打在肉上的声响从偏房传出来,云初看过去,发现是钟馗的房间,肖玉华的惨叫声此时也正好传出来,阿凡提仰面朝天的躺在雪地上,双眼看着飘雪的天空,悲愤的不能自已。   这明显是钟馗在教育徒弟,虽然肖玉华对当钟馗弟子的事情毫无兴趣。   可是呢,钟馗看中一个弟子,哪里会理睬你愿意不愿意,只要他愿意教,肖玉华这个徒弟他是收定了。   西域下大雪,人们就啥事都干不了,温柔见云初似乎在担心方正的安危,觉得很无聊,就自顾自的回去了,将云初一个人撂在雪地里回去了。   云初也觉得无趣,重新回到房间,打算好好地看一看温柔拿给他的文书。   这些天,他一直都不愿意知晓长安发生的事情,现在,不看都不成了。   娜哈睡得很是香甜,门外多了四个和尚,云初跟他们打了一个招呼,就进了房间。   火盆里的炭火已经快要熄灭了,屋子里的有很大的炭气,就往里面添加了一些新炭,前门打开一条缝隙,后窗打开一条缝,随即便有寒风卷积着雪花从前门冲进来,屋子里的好不容易积攒的一些暖气就随着后窗的缝隙里钻出去跑了。   可能被寒气冻到了鼻子,娜哈在睡梦中咕囔着把头钻进被子里,没有半点要醒来的意思。   云初喝了一口快要结冰的凉茶,瞅着这间干打垒房间,忍不住苦笑出声。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苦笑,沉吟良久,这才打开厚厚的一摞子被温柔挑拣出来必看的文书。   显庆三年正月,长孙无忌等奏上新修的六礼,皇帝命臣下商议,预备施行。   七月,太常博士萧楚材等认为臣下无权议定丧礼,许敬宗,李义府非常同意,便将《国恤》一篇焚毁。因此缺凶礼。六礼缺了凶礼一部,便成为五礼,昭告施行。   皇帝以长孙无忌少思量,虑不周,罚俸半年。 ###第十五章 朋友的本来面目   皇帝不想让朝堂上的小环境安宁的话,大唐官场这个大环境就安宁不起来。   很多时候,云初觉得没有必要把事情搞得那么大,皇帝却偏偏把声势造下去。   似乎不这样便不足以昭示皇权的威严。   汉朝初年文景二帝的时候,曾经有过一段无为而治的时期,所谓的无为而治,便是官府除过收税之外,很少干涉百姓的生活,结果,官仓里的粮食多的都发霉了,钱库里串铜钱的绳子都腐朽了。   关于文景之治的这一段描述,云初总觉得是有问题的,可惜,时间太久远,他现在没办法辨别真伪,不过,到了武帝时期,他之所以有力气组建那么强悍的军队,说明他的国库里真的不缺钱。   不过权力这个东西是有很强竞争性的,如果官府放弃了自己的权力,必然会被其余的权力所替代。   因此上,云初以为汉初的各种藩王做乱的根源,恐怕就出自于这个无为而治。   那么到底是施行权利干涉好呢,还是采取无为而治好呢,云初这个历史观比大唐所有人都长远的人,也得不出一个好的结论来。   李治的手真的很贱啊——只要是看到感兴趣的东西他都要上手揣摩一下才成,不论是晋昌坊的竹子还是皇后姐妹外甥女的身体都是如此。   他只是感兴趣而已摸完了,发现也就那么回事,至于感情啥的谈不到。   武媚估计就是发现了皇帝这个性格,才会表现得那么淡然,任由皇帝胡作非为……   ——所以,皇帝既然把爪子伸到了西域,云初相信,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皇后的爪子说不定也正在西域这个大水缸里悄悄地搅动着抓鱼。   直到现在,他还没有发现皇后的爪子在哪里,不过,他坚信,皇后的手一定在西域这口大缸里。   于是,裴行俭在接到安西都护搬迁到龟兹的指令之后,没有感到奇怪,准备十天之后就出发去龟兹。   留下一座交河城交给新的交河都督府。   新上任的交河都督府都督听说姓刘,至于是谁没人知晓,只知道是李义府推荐的。   如此一来事情就很明显了,皇帝要高昌城,皇后拿走了交河城,这一行为,就像皇帝在跟皇后下棋,一个落子在交河城,一个落子在高昌塞,利益均沾,目前还看不出胜负。   皇帝下棋其实挺有章法的,薛仁贵,裴行俭这两颗棋子守护着安西跟北庭,再加上云初这颗到处乱跑的棋子呼应,在西域这片棋盘上,他已经拿下了先手。   棋子一般都不知道自己是棋子,总以为自己才是可以左右命运的人,还为自己干出来的功绩感到自豪。   云初是一个聪明人,所以,他知道自己是一颗棋子,所以呢,就不太容易行差踏错。   在云初停留在交河城的这三天时间里,商队的伙计们非常的忙碌,他们在努力的将货物重新分割包装,方便进行零售。   这么多的好货物,如果用来批发,那就太亏了,省略掉那些贪婪地中间商,唐人商队的利润能做到最大化。   至于批发货物可以减少浪费时间,加快交易进程这件事云初不在乎,他现在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可以拿来浪费。   进入交河城之后,商队的补给就有了保障,用不着再携带大量的粮草了,所以,为了让所有的骆驼都背上货物,商队将交河城里能买到的货物都给买下来了。   温柔这个人非常的贪婪,他不仅仅买下来了货物,连人家的工匠也一并随着货物买下来了。   之所以会这么干,主要是这里的工匠真的很便宜。   一个能把一块银子随随便便就弄成精美银盘的工匠价值五个沙盗。   一个能把铜块弄成鎏金铜壶,且錾刻出立体图形的工匠只要四个沙盗就可以带走。   一个能把羊羔皮从剥下来,再到制作成柔软好看的羊皮帽子的工匠只需三个沙盗。   最重要的是,温柔还弄到了十几个会酿造三勒浆酒水的工匠,他们的身价也非常的便宜。   所以,当云初,温柔带着商队离开交河城的时候,这座城池里最有价值的一批人,基本上被他们搜刮一空。   裴行俭对于云初他们的行为装作没看见,事实上他也没工夫看,他要忙着把安西都护府搬迁到龟兹去。   等那位姓刘的都督掌控交河城之后,他一定会感到失望的,传说中富庶的交河城,没有他们预料的那样富裕,甚至还有点贫穷。   云初抵达高昌塞之后,发现城头上悬挂着张字大旗,就知道这里的最高长官变成了张东海。   整座高昌塞里阴云密布,路上的行人稀少不说,偶尔有的几个人见到云初的商队,也像受惊的驴子一般,顷刻间就跑的不见了踪影。   温柔掀开兜帽对云初道:“这就对了,堂堂的百骑要是连净街虎的本事都没有,就白瞎百骑这个名号了。”   商队来到刺史府附近的时候,发现道路两边的木头杆子上挂了好多的人头,因为是冬天的缘故,这些人头被冰雪保护的很好,没有腐烂变形,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就是有些发黑。   云初刻意的挨个打量了一下,没有找到方正那颗肥脑袋,就对张东海的观感又好了一分。   也不知道为啥,人头多的地方总是显得阴森森的,等云初温柔他们安置好了商队的驻扎事宜之后,大街的尽头就有风滚草跳弹着跑过来,一朵接一朵的,被枣红马的腿挡住,不一会,就蓄积了好多,寒风从风滚草的缝隙穿过,还会发出呜呜的轻鸣,好像那些被挂在木杆子上的脑袋们有多冤屈似的。   云初对于这些很有表象意义的事情一点都不在乎。   回想起自己区区一个九品医正,加上大关令掌固这两个低微的身份,在西域当了一年多的官,回到长安的时候,就有两千两黄金的身家。   那么,旗杆上的这些兄弟,绝对称得上是死得其所。   就算云初赚钱的本事大一些,是这些人所不能比拟的,但是,人家官大,就算赚钱的手段拙劣一些,到手的好处也远超云初。   百骑司是一个啥地方?   那是只对皇帝一人负责的一个暴力单位,张东海这种人在云初面前显得极为恭顺,那是有原因的。   只要离开云初,人家单独行动了,那绝对是雄霸一方的活阎王。   温柔指着一颗哭丧着脸的人头叹息道:“几日前,还跟这颗人头把酒言欢,此人说话极为风趣,对于西域一地的风土人情了如指掌的。   谁知晓几天之后,就只剩下一颗脑袋了。”   钟馗没有看那些人头,只是把目光放在长街的尽头,看着风滚草不断的从那边涌出来,淡淡的道:“人间地狱啊,我不喜欢张东海这些人。”   温柔笑道:“陛下对西域的现状一定很不满意,这才要来一场大清洗,全部换上自己人。”   枣红马的屁股扭一下,放开了被它挡住的风滚草,那些风滚草就像是在带路一般,冲向了刺史府衙门。   一身盛装的张东海带着八个人从里面大笑着走出来,远远地对云初施礼道:“恭迎君侯。”   云初哈哈大笑道:“事情办的可爽利?”   张东海踢开一朵挡路的风滚草哈哈笑道:“百骑司办事自然百无禁忌。”   说罢,就邀请下马的云初,温柔,钟馗,梁英四个人进刺史府。   “高昌塞要比交河城大很多,形制与长安一般无二,事实上,天底下大多数城池,尤其是异族的王城,都跟长安差不多,外郭,内城,皇城,层次分明,就是用不了那么些砖瓦琉璃便是了。   刺史府就是以前高昌王宫,侯君集把这里杀成了尸山血海之地,听说还是在高昌王鞠文泰退位投降之后才下手的。   可惜啊,我们兄弟来晚了,否则可以见识一下高昌国一百八十年的积存。”   温柔虽然是第一次来高昌塞,却对这里的建筑,构成与往事如数家珍,一边走,一边喋喋不休。   “这个鞠文泰还是礼佛的国王,当年玄奘大师西行的时候,鞠文泰听过玄奘大师讲法,一时惊为天人,愿意以副国王之位留下玄奘大师在高昌国弘法。   为了能够长久留住玄奘大师,鞠文泰安排佛学修养极高的彖法师和年过八十的国统王法师与玄奘大师同吃同住,朝夕相处。   可惜,玄奘大师取西经的志向不改,绝食九日,这鞠文泰见留不住玄奘大师,这才流泪给玄奘大师准备了白马,护卫送他西去……   咦,如今高昌王后裔何在?”   张东海见温柔发问,不由得羞赦的道:“昨天刚刚杀干净了,这些死囚与刺史高贤勾结谋反呢。”   温柔点点头道:“啧啧,谋反就怪不得会死了。”   云初见张东海距离自己很近,就小声问道:“西州别驾方正……”   张东海冷哼一声道:“所有罪囚中,就数他最能抗,十八班刑具都用尽了,就是不说与他有勾连之人。”   云初倒吸一口凉气,看样子方正的日子现在一定非常的难过,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如今这么能抗,唯一的原因便是他不能说。   毕竟,那些跟他勾连的人,都是他亲亲的姐夫,一旦说了,便有灭门之忧。   云初又小声道:“这混蛋不会把我也攀扯出来了吧?”   张东海小声道:“倒是说了龟兹大关令时期的事情,不过,都被下官给抽掉了,毕竟时日太久,无凭无据的不好查。”   云初哈哈大笑道:“我们去看看这位老友。”   张东海同样大笑道:“就是难看了一些,人还活着,君侯随意……” ###第十六章 恶贯满盈   在钱财上,李治对云初是极为放心的。   因为他是大唐第一位主动将一笔巨大的战争所得上缴的人。   而大唐府兵出征,缴获一部归公,一部归个人,如果云初跟那些老将们一样贪婪一些,云氏一族就不用辛苦在长安依靠卖包子,卖面条来维持家业了。   自从云初开始成为大唐有名的将军之后,多年以来,御史言官们曾经弹劾过他无数次,其中,他一个小小的从八品官员来长安就有豪宅跟诺大的家业,钱从哪里来,就是他们攻击的重点。   张东海告诉云初的话,就是李治在朝堂上回答御史言官们的话——时日太久,查无实据。   这是一个教科书一般精准的回答。   皇帝不会把话说死的,他不会说“宁有此事?”这样决绝的话。   云初看到方正的时候,这个该死的胖子被扯得很大!   所谓扯的很大的模样,便是将肥硕的方正吊起来,再用小钩子穿进他的皮肤里然后用力的向外扯,百十个小钩子勾住他的皮肤之后,整个人就像熟皮子的皮匠把羊皮绷在木板上一般,这个时候,小小的,且会收缩的羊皮一般会变大一半。   因此上,方正变大了,云初第一眼没有认出来。   直到张东海介绍说这张皮子便是方正的时候,云初才认出这个昔日的兄弟。   方正全身上下能活动的地方不多,一个是眼睛,一个是嘴巴。   他看到云初进来的时候,先是努力的挣扎一阵子,弄得伤口处开始流血,片刻之后,不知道又想起来了啥,就认命的闭上眼睛跟嘴巴。   云初来了,张东海就把光溜溜的方正放下来,对云初道:“这么冷得天气里,这家伙还能活到现在,不得不说命是真的很硬。”   云初看着裹着一张羊皮瑟瑟发抖的方正道:“人啊,在某些坚持面前,命确实不算什么。”   正在哆嗦的方正突然张嘴对云初道:“看在我们兄弟一场的份上,杀了我,我来生都感念你。”   云初瞅着张东海道:“这家伙是啥时候把我供出来的?”   张东海嘿嘿笑道:“先是商贾,然后是部下,接着是同僚,再然后是上官,家奴,小妾,族人,您是最后一个说的,把您的事情说出来之后,他就一个字都不肯说了,所以才用了这招绷羊皮大法。”   云初笑着踢了一脚方正道:“最后把我供出来,我是不是应该感到荣耀?”   方正把脸藏在羊皮里道:“他们往我谷道里灌一种水,疼痛难当,我只求速死,只要死了,你把我鞭尸都没关系,反正我不知道。”   云初回头看看张东海。   张东海笑道:“辣椒水,百骑司新弄出来的。”   云初跟温柔对视一眼,然后无奈的的对方正道:“辣椒是我种出来的。”   方正把头探出来瞅着云初道:“如此,卖你不亏。”   张东海俯视着方正道:“你以为你咬牙不说你七个姐夫的事情,某家就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勾连吗?”   方正吃力的掀开羊皮,露出自己破破烂烂的身体对云初道:“看在我昔日对你不错的份上,杀了我吧,别让我看到我家六百多口被砍头,被发配,被官卖。”   云初用脚把羊皮踢得盖在方正身上,走出刑房,沉吟良久之后对张东海道:“他还能活不?”   张东海道:“这个家伙的罪行堪称恶贯满盈,罄竹难书。”   云初道:“罪无可恕?”   张东海笑道:“他与高贤两人为了淘金,以至于鄯善金沙滩上白骨累累。”   “唐人?”   “他还不配!一部分是突厥俘虏,一部分是一些小部族的胡人,经他手灭族的胡人部落就有三个,导致高昌塞人烟稀少。”   “有希望活吗?”云初不死心的问道。   张东海从怀里掏出一份带着龙纹的文书拿给云初道:“只要君侯在上面用印,方正就能活,还会官复原职。”   云初接过文书正反面都看过之后道:“空白的?”   张东海道:“我有两张这样的空白文书,用完了,我的命就完蛋了。”   云初想了一下,把文书还给张东海道:“为什么我没有这样的东西?”   张东海笑道:“这是密谍才有的东西,君侯乃是大唐的干城之士,自然不会有。”   云初对面色凝重的温柔道:“左春这样的人,文书的数量会不会多一些?”   温柔艰难的摇摇头道:“不知。”   云初又把目光投向张东海,张东海摇头道:“大将军没有,卑职之所以有两张,一封来自折冲都尉任上,另一封来自辽东任上。”   温柔长叹一声道:“这就是个坑,说不定就是专门为你挖的坑。”   云初道:“裴行俭有没有可能已经跳坑里了?”   钟馗怒道:“为了一介贪官污吏,再坑害裴行俭非人哉。”   云初从善如流,又问道:“薛仁贵呢?”   温柔道:“不管是裴行俭还是薛仁贵都能用,问题是咱们拿什么东西还?”   张东海见左近无人,就小声道:“凤钗!镶嵌了东珠的凤钗,娜哈小娘子头上就有。”   云初的面皮抽搐两下道:“欠她的估计一辈子都还不清楚。   不用,不要你的救命文书,不用坑裴行俭,薛仁贵,更不用太子,跟皇后。   我亲自上书给陛下,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方正能不能活看陛下,不管方正能不能活,至少我落一个问心无愧就是了。   我们不走私人关系,就这样上书。”   说罢,云初就转身离开了刺史府。   不用看方正的卷宗云初都知道这个家伙如果按照大唐律法来看,称之为恶贯满盈都丝毫不差。   他与他的姐夫们已经形成了一个利益团体,专门从西域捞取利益来反哺关中的家族。   在这个时候,云初的立身一定要正,至少要站在律法的角度上来看方正这个人。   但是,这并不影响云初上疏为方正求情,这就是大唐律法的温柔之处,也是长孙无忌苦心孤诣炮制《唐律疏议》的本质,给他自己留一道可以逃出生天的门路。   善泳者溺于水,善骑者坠于马,善饮者醉于酒,制定律法的死于律法,这都是有很大的因果律的,也就是道家常说的遁去的一,更是李唐皇室崇尚不全的原因。   也是云初唯一能够为方正争取的活命机会。   张东海把方正移交给了云初,从现在,云初将为方正的所有问题负责,他显然不担心中间会出什么问题。   还以为这样做会招来温柔跟钟馗的不满,结果,出了刺史府,温柔就大笑着道:“我以前总是担心你这个人办事过于冷峻,过于思考利弊。   现在看来,你的血还是热的,至少,做不到绝对的无情,我还是比较欣慰的。”   钟馗道:“你是觉得云初连方正这样的杂碎都不愿意放弃,更不会放弃你是吧?”   温柔道:“话糙理不糙,我就是这个意思,这样比较像一个人。   一直不犯错,一直不犯错的人按照我们家的家训来说,就该敬而远之。”   温柔又对云初道:“我们现在不是毛头小伙子了,更不是一般的小吏,做事不能一再的追求奇诡,而应该开始向堂堂正正转变。   我老祖常说:夫大人者,必具煌煌之气。”   钟馗赞叹道:“果然不愧是流言世家出身,什么话都有两种以上的说辞,怪不得你们家在大唐可以屹立不倒,佩服,佩服。”   方正是被张东海派人用牛皮裹着抬到云初居所的。   让随行的医者给他治疗了一下,穿上原本就准备送给他的棉衣棉裤棉帽棉鞋,这个胖子就一边大声哭泣,一边凶猛的吃了一盆面条。   然后就开始了自己的摆烂之旅。   云初拿来了从张东海那里得到的弹劾文书给方正看。   弹劾他的正是他的三姐夫,大名鼎鼎的云麾将军,周至县男,正四品的北庭都护府长史裴东风。   在大唐一般的官员升官到正四品基本上已经到头了,一旦突破了正四品这个桎梏,这种人的名字基本上都会被记录在史册上。   裴东风十年前就是一个正四品下的官员,十年之后只向上走了一格,成了正四品的官员。   不过,从他弹劾方正的奏疏内容上来看,这个人还是一个忠公体国的好官员,他的弹劾内容里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想让方正早死早托生。   “我比你姐夫还要对你好一些,你他娘的宁愿出卖我,也不出卖你姐夫。”   方正看完了弹劾文书一点都不激动,而是合上文书小心的放在云初的桌案上,然后道:“我出生的时候,我三姐正好十岁,母亲精力不济,就把我交给我三姐带着,可以说,我是在她背上长大的。   去年的时候,我三姐的孩子成亲,今年来信说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云初道:“所以你就觉得应该是自己去死是吧?”   方正捂着后臀道:“我现在就是一个大麻烦,你不应该救我,应该想办法弄死我,这对你来说没难度吧?”   云初点点头道:“确实没啥难度。”   方正瞅着云初道:“所以说,你做错了。”   云初道:“快想办法,如何才能把你这个恶贯满盈的家伙描绘的让皇帝觉得有情可原,最后饶你不死。”   方正喝一口糖茶舒服的打个饱嗝道:“自然是拿钱买命,这事在大唐不算奇怪吧?”   云初摇头道:“我记得从永徽四年开始,陛下就停了罚铜的做法,再说了,你在张东海的卷宗上,恶行累累,如何赎罪,需要多少钱才能赎罪呢?”   方正道:“不管多少钱,我都能出得起。”   云初愣了一下,瞅着方正道:“张东海没有把你掏干净?”   方正摊摊手道:“掏干净了,我现在一个子都没有了,是一个真正的穷人。   不过,我在西域折腾了十四年,在西域如何弄钱,钱在那里没有人比我更加清楚地了。   只要你借给我一千个奴隶,跟一百个府兵,再给我半年时间,我就能给你弄来五千两金子。   我一个唐人,只要不害唐人,按照我大唐律法,就不算犯罪吧?   我还记得杀死羁縻区域里的胡人,赔钱五百文就可免罪,五千两金子的罚铜,怎么都够了。   当然,前提是陛下没把我这种蚂蚁看在眼里,愿意把我像放屁一样放掉。” ###第十七章 娜哈豪奢的弘法方式   没有史官跟历史的游牧民族其实很可怜。   因为谈不到识字,所以,他们的祖宗的荣光,苦难都只能口传心授。   口传心授这个事情说起来真的有生活感,可是呢,口传心授的前提是人必须活着。   就方正这种货色都能轻易地在西域弄死好几千人,那些麾下带着一大群虎狼之兵的将军们天知道弄死了多少人,反正侯君集破高昌国以后,八千多降卒,一夜之后就永远的消失在人世间了。   当然,侯君集杀降卒的事情是被大唐史官记录下来的,主要是因为这个家伙造反被太宗皇帝给杀了,为了证明侯君集这个家伙除过造反这一个罪过之外,还有被杀的理由,史官才会把他一夜间杀了近万降卒的事情给记录在案了。   如果,侯君集这个人没造反,而是老老实实的跟尉迟恭一样老死,你看他坑杀降卒的事情会不会出现在史书上,很有可能会被史官如椽大笔一笔带过。   史书上只会记录——贞观十四年秋,侯君集灭高昌。   大唐府兵没有军饷!   大唐府兵没有军饷!   大唐府兵没有军饷!   府兵出征之时,需要自备甲胄,兵刃,马匹,还要从家里携带抵达集合点的军粮。   然后带着自己的命跟着将军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作战,命好的伤痕累累的回来,命不好的成为青海头的累累白骨,你指望他们此次出战仅仅是为了——保家卫国?   别人带兵不知道会不会有这么崇高的意向,云初不敢,他带领着府兵出门作战,部下们战死这不由他,上了战场不可能只有你杀人家,人家不杀你的事情。   但是,回家的时候,云初一定要把跟随他一起出兵的府兵兄弟们的口袋塞得满满的,战死的将士获得的收益也绝对超过他活着给家里创造的收益。   也就是这样,只要云初招呼一声,愿意跟他一起出门打仗的府兵就多的数不胜数。   家人送别的时候也没有哭哭啼啼的事情,而是满怀着收获的希望送别的。   有云初这样的悍勇无敌的长胜将军带头,身后跟着三千心甘情愿把命交给他的强悍府兵。   只要能赚到足够多的钱财,这三千府兵就敢跟着他从地球的这一头杀一个大圈子,再从另一头回家。   这就是关中府兵在初期天下无敌的原因。   爱民如子这四个字在关中,在国内适用,离开了玉门关……大概也适用吧……至少,云初就是这样执行的。   胡人们很可怜的,想要弄清楚自家祖宗的历史,先要学会说汉话,学会认汉字,然后再从汉人的史书中抠字眼寻找祖先的痕迹。   云初决定把自己在西域的行为全部弄成正面的,就算不是正面的,也要按照正确的说,比如——爱民如子。   云初爱民如子的名声还没有起来,娜哈泽被苍生的名声已经甚嚣尘上。   娜哈在交河城看到一个行乞多年的瞽妇,瞽妇的两只眼球都是白色的,啥都看不见,佛女看她可怜,就给她摩顶赐福,第二天,这个瞽妇就穿着彩衣满城池的大喊大叫着乱跑,一双眼睛乌溜溜的不说,还炯炯有神。   娜哈在从交河城前往高昌塞的时候,在路上看到一个瞎子背着一个瘸子赶路,觉得他们好可怜啊,就主动为他们摩顶赐福。   第二天之后,眼睛不再瞎的瞎子怒气冲冲的一路追杀腿不再瘸的瘸子,声称,这么多年以来,被这个狼日下的,骗着他多走了好多的冤枉路……再无情意可言。   快到高昌塞的时候,娜哈看到了一个小女孩趴在一个妇人尸体上哀哀地哭泣,觉得她非常的可怜,就给她摩顶赐福,下午的时候,那个妇人就活过来了,背着小女孩跑的快逾奔马……   从交河城到高昌塞区区六十里地,佛女娜哈的展现了无数神迹,法驾还没有到高昌塞,汹涌而来的名声,就先把虔诚的道教人士钟馗掀了一个大跟头。   “不可能,这不可能,完全不可能!”   被刺激的快要疯掉的钟馗,不断地冲着云初,温柔,梁英三人大喊大叫。   温柔翻着白眼道:“准许你钟馗将军宵立风中挥刀斩鬼,难道说就不允许娜哈活死人肉白骨?   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   “那也不能这样无耻啊——”   “谁无耻了?那个瞽妇,现在是娜哈佛女座下的侍女,那个瘸子跟瞎子,现在一个是娜哈佛女座下的马夫跟随从。那个死掉的妇人直到现在还是没有心跳,还说,等闺女嫁人了,她就要死了。   人证物证旁证俱全,你敢不信?”   钟馗暴跳如雷,温柔针锋相对,梁英非常的害怕,就凑到云初桌案旁帮着研墨,他真的不敢参与进去。   肖玉华相信,因为娜哈来了之后,给了他一瓶子好喝的醪糟之后,他身上的被钟馗抽打出来的伤痕,立即就感觉不到痛楚了,浑身上下暖洋洋的,这不是神迹这是啥?   原本不想跟云初一路走得娜哈,因为太受百姓们欢喜他们就决定跟着云初的商队在西域漫游。   骄傲的如同一只大白天鹅的娜哈,高傲的站在高昌塞往昔的高昌王宫大殿上,双手叉腰,用睥睨天下的目光扫视一下大殿上的几个人。   先是用她那只摸过无数人头顶的手掌在哥哥脑袋上赐福一下,又在不情不愿的温柔脑袋上赐福一下,然后在哥哥跟温柔,梁英的帮助下,强行给暴怒的钟馗也赐福一下,最后给梁英,肖玉华也赐福一下。   这样一来,这几个人都会受到佛祖的保佑,从此百病全消,妖魔近不得身。   然后,娜哈就要给高昌塞里的百姓赐福!   只可惜,整个高昌塞被张东海等人给街道上挂满人头,弄得跟阴曹地府一般,这个时候非常的不适合传教。   传教上瘾的娜哈哪里会理睬张东海这种小人物,勒令张东海把挂在木头杆子上的人头收起来,她要给这些亡魂诵经祈福,同时,命令张东海把关押在监牢里等着挨宰的各色人等放出来。   张东海声称这些人都是罪囚。   娜哈却说这些人虽然是罪人,但是呢,在她的感召下一定会一心向善的。   张东海以为这是娜哈在胡闹,就去询问娜哈西行的主事人法华大师。   不知道法华大师跟张东海说了些啥,总之,张东海出来之后满脑袋都是汗水,甲胄下的棉衣也被汗水湿透,站在寒冷的院子浑身上下蒸腾着白色水汽,如同一笼刚刚蒸好的包子。   然后,挂在杆子上的人头被小心的收集起来,供奉在长桌上等着娜哈诵经祈福。   那些被关在牢狱里面的人也被放了出来,严刑拷打都弄不出来的钱财,被这些人嚎啕大哭着贡献在娜哈脚下,只求能得到佛祖的原谅。   闻讯赶来的方正,匍匐在娜哈的脚下,毫不顾忌的亲吻着娜哈的靴子,并当场许下宏愿,愿意协助娜哈佛女在西域弘法,并且愿意捐资为娜哈佛女在西域修建一座宏大的佛家丛林。   鬼气森森的高昌塞,在娜哈佛女到来之后,立刻就变成了有着朗朗青天的繁华城池。   云初下令商队拿出彩缎装饰在高昌塞主道路两边的树木上,高昌塞里的居民们,自发的将高昌塞清扫一遍,就连灰尘都用清水镇压一遍,全城的人盛装聚集在一座新修的高台下倾听佛女娜哈主持的第一场弘法大会,这是自从玄奘法师在高昌讲经后的又一次弘法,可谓盛况空前。   登坛讲经的人是法华大师,主持仪轨的是少林寺的觉明大师,配合诵经的是昔日与玄奘大师在高昌同吃同住的高僧彖法师国统王法师的亲传弟子们。   在一片梵唱声中,娜哈佛女登坛曰:你这高昌之地,只因天高地厚,物广人稀,多贪多杀,多淫多诳,多欺多诈;不遵佛教,不向善缘,不敬三光,不重五谷;不忠不孝,不义不仁,瞒心昧己,大斗小秤;害命杀生,造下无边之孽,罪盈恶满,致有地狱之灾。   本座西来,愿以无上佛法清除这片大地上的贪嗔痴妄等灾祸,以佛法开启一盏明灯,让尔等在无边黑暗中得见光明。   留一部《唯识三十颂》给尔等,望尔等时时诵念,口不离经,只要心诚,自然能得解脱,脱离苦海……”   看着白衣飘飘又一副西域人模样的娜哈,云初终于明白玄奘,猴爷他们为何一定要把西行弘法这样重大的责任交给娜哈这样的一个小无赖,而不是让德高望重的法华大师出面,只因为,娜哈的形象太重要了,她这才开口,便有信徒泪如雨下。   娜哈这些年佛经没有学会几部,可是,模样,品性却是无可挑剔的。   想要在西域让更多的人崇信佛教,娜哈对那些普通百姓的号召力,甚至超过了很多高僧大德。   看着数万人一起诵经的宏大场面,温柔用肩膀撞一下身边的钟馗道:“你们道门不成啊,只顾着自己闭关清修,如此下去,何时才能让道统兴盛呢?”   钟馗道:“我道家讲究性命双修,前途崎岖,毅力为先,悟性次之……”   听钟馗讲到了毅力为先四个字,温柔就转过头去不想听钟馗讲述。   毅力?   这东西本身就是稀罕之物,世上需要有毅力才能办到的事情,绝对没有一件是容易得到的……钟馗说了,等于没说。 ###第十八章 预料之中又在预料之外   在大唐时期传教其实挺容易的,因为这个时候的人们精神世界非常的空虚,土著们信奉的草头神根本就不是有组织,有纪律,有内容,有方法,还有钱的大的宗教流派的对手。   很明显,经过娜哈这么一弄之后,人们就会觉得佛教非常的高级,加上高昌本身就是一个佛法昌盛的地方。   娜哈又表现出来了种种神奇,还用信徒供奉的一些粮秣招待信徒们吃了一顿各种豆子熬制的粥。   佛教在高昌的地位再一次被拔高了。   那些被张东海关在监牢,然后又被娜哈勒令放出来的罪囚们早已成了娜哈的狂信徒。   在张东海控制高昌塞的这些时日里,他们熟悉的人一个个被杀,他们的家一个个被抄,等到他们身陷囹圄的时候,每一个人其实都是绝望的。   落进百骑司的手中,万万没有活下去的道理。   可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手持莲花的圣洁少女在看过他们的惨状之后,一句话,就让他们得以重见天日,逃出生天。   这样好的圣女,这样好的佛,没理由不供奉,也没有理由不崇信。   “早知道娜哈比你管用,我去交河城的时候,就该去恳求娜哈,而不是找你。”   自觉逃出生天的方正,再跟云初说话的时候,就少了几分奴颜婢膝,多了几分昔日的无赖。   “这个法华大师到底是什么来路?”温柔已经有些发急了,他一直以为法华大师就是一个大和尚,万万没有想到人家还有别的路数,而且一出手,就把张东海这种可以在西域肆意妄为的家伙吓得尿裤子。   连替皇帝搜刮钱财这种大事都顾不得了。   晚上的时候,辛苦一天的娜哈有气无力的回到了房间,在那个新收的丫鬟的伺候下,好好地洗了一个澡,头发还没有干,就来到云初的房间吃饭。   “知道法华大师的来历吗?”   “他就是一个很老很老的和尚,有一天玄奘大师去了曲江宫见过皇后以后,就带着这个老和尚来了,还要我一路上听他的安排。   我本来不喜欢他老是阴沉着一张脸,结果李弘告诉我说,有法华大师在,我在西域想干啥,就干啥。”   云初听了娜哈的话,呛咳了一声,放下手里的饭碗道:“以后再有这种事情就告诉我。”   娜哈抱着饭碗道:“他就是一个不爱说话的老和尚,说他做什么?”   云初本来想给娜哈解说一下其中的关键,想了一下又觉得没有必要,或许那个心机阴沉的女人,喜欢的就是娜哈的天真无邪。   她能原谅娜哈的无心之失,如果娜哈有一天变聪明了,说不定就会用另外一套态度来面对娜哈,如果是这样的话,反而糟糕。   武媚对男人很狠,对于不对付的女人她根本就没有把她们当做人。   别人的事情或许是以讹传讹,可是,金媃筎的事情是他亲眼所见。   一个貌美如花的女人,被她的一句话就给折磨成了骷髅一样的人。   佛法西行是皇帝,皇后,玄奘他们很多年前就已经发动的一项计划,论到优先等级,一定是在张东海他们背负的任务之上的。   法华大师身为佛法西行的关键人物,手中的权柄一定很大,甚至可能是皇帝皇后在西域的第一决策人。   否则,以张东海这种经历过血肉战场的人,不会被吓成那个样子。   佛法西行的政治意义在于,给西域制造一个可以被大唐接纳的基础理由。   这是一盘很大的棋。   看样子,李治开始为州县化西域做准备了。   想到这里云初又开始生裴行俭这个家伙的气了,什么叫做吃吃饭,喝喝酒,心平气和,一团和气的就把西域的事情处理掉?   这分明是接到了皇帝的明示,以后不能在西域为所欲为,要以团结,稳定为第一要素。   他明明知道,却没有告诉云初,温柔他们,说不定还在暗自窃喜,等着云初他们用极端粗暴地手段在西域捞钱呢。   “没一个靠谱的。”云初喝着茶水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温柔。   温柔似乎对云初的发现一点都不感到奇怪,收拾着桌子上的文书道:“那就快些走,不要在西州这边打转了,我们要立刻向西,跟着裴行俭的脚步尽快赶到龟兹去。”   “你不搜刮一下高昌塞?”   “搜刮过了,愿意跟着我们去做生意的人不少,加上有娜哈在,高昌塞里的商贾也愿意跟着西进。”   云初左右看看没见到钟馗,就笑道:“老钟被打击的不愿意露面了?”   温柔道:“没有,他正在写信,给李淳风写信,希望李淳风能够说动老神仙,寻找一些会医术的道士进入西域以医术传道。   免得西域百姓被娜哈她们这群骗子给活活的折腾死,他还说,今天,娜哈还用从老神仙那里弄来的汤药方子,rag和尚们给百姓看病呢。   还有,娜哈到了龟兹之后,还会招纳大量的舞姬,乐师,准备重整佛门《十二部乐》,将佛法化作音乐,歌舞,好让更多的人可以感受到佛的伟大。”   云初瞅着温柔道:“这是娜哈的主意?”   温柔面色如常的道:“不管是不是娜哈想出来的,都是哪哈的功绩。”   说到这里温柔忽然又变得激动起来,用手指点着在桌面吼叫道:“我们这么些年可以说是苦心孤诣吧?”   云初点头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都不足以形容我们倾注在长安的心血。”   温柔桀桀笑道:“现在,你的娜哈就要真的成为西域的佛主了,你就不感到沮丧吗?”   云初笑道:“乐见其成啊。”   温柔也觉得自己发火没道理,摩挲着下巴上刚长出来的胡茬道:“真的是没道理啊。”   十月初二,云初的大队人马离开了高昌塞,踩踏着干枯的白草,一路向西,直奔龟兹,于阗。   西域没有风的时候,骑在骆驼背上其实是一种享受,骆驼前进的时候将头高高地昂起,走起路来极有韵律。   骆驼的背远比战马的背部宽大,加上骆驼鞍子之后,骆驼背上就会出现一个平台。   一个平台上可以乘坐三人,一些西域人甚至可以坐在这个小小的平台上,一边弹琴一边唱歌,用来打发旅途上无聊的时光。   西域大地与陇中大地一样,都是破碎的,不过,因为西域土地巨大的缘故,这里的破碎程度远不如陇中,沟壑也没有陇中那么密集。   有一些平地平坦的让人有长眠于此的愿望,而叮叮咚咚的驼铃声,就成了震颤灵魂的乐章。   离开了火焰山,大地上枯萎的草木就多了起来,在一些水道边上,甚至能看到大片大片的胡杨林,与红柳林,沙枣树林带。   越是向西走,高大的乔木就逐渐多了起来,在横亘在地平线上的雪山边上,甚至能看到大片,大片的松林。   “啊——”骆驼上的西域歌手唱起来了调子很长的西域歌曲。   不过,内容永远是千篇一律的,不是传说的神魔保佑百姓平安,就是绿洲上的清泉滋润了他的心窝,要不然就是他睡了多少美丽的姑娘,上一秒还在思念远方的姑娘,下一秒又看到了自己的意中人。   就在云初听得昏昏欲睡,温柔听得想要暴起砍人的时候,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了三个黑点。   在这三个黑点后面,跟着云初他们派出去的斥候,斥候似乎很紧张,不敢靠近那三个黑点,又好像舍不得远离,看起来很怪。   等三个黑点慢慢靠近商队之后,温柔看清楚了对面的东西咆哮一声道:“我就知道是这样!”   即便是云初这个土生土长的西域人,看到三个黑点慢慢变成三头洁白的白骆驼之后,嘴巴张大之后就再也合不拢了。   骆驼这东西有多脏,有多臭云初是知道的,可是,眼前出现的这一大两小三头白骆驼彻底的掀翻了云初对骆驼这种生物的认知。   这三头白骆驼浑身上下一根杂毛都没有这一点云初认,可是,这三头白骆驼的身上连一根草芥都找不到云初就没有办法理解了。   最过分的是白骆驼分成两瓣的肥厚蹄子上,也是纤尘不染,每当骆驼提起它肥厚多汁的大蹄子按在地上的时候,接触面积就会迅速增大,一步一个变化,有着说不出的优雅。   没错,傻子都能从这三头白骆驼身上看到足够多的王者之气。   再加上它高昂着头,用俾睨众生的骄傲目光看向远方,却对近在咫尺的商队视而不见的模样。   已经有商队中的西域胡人开始跳下骆驼,或者马匹,趴在路边跪拜这三头骆驼了。   娜哈站在一头骆驼的鞍座上,蹦蹦跳跳的朝这三头骆驼招手。   然后,就在温柔目眦欲裂的神情中,那三头洁白如雪眉目如画如同精灵一般的骆驼,就慢慢的跪伏在了娜哈的脚下……   “我就知道——”温柔有气无力的道。   娜哈在一众跪拜的胡人包围下,跳下那头哪怕被洗的很干净,依旧被娜哈嫌弃的脏骆驼,张开双臂就抱住了当中的那头白骆驼。   “喂,老钟,这一手是不是比你斩鬼来的有力量?”温柔心里不平衡,总想挑起一点纷争啥的,也好平复一下他那颗嫉妒的快要破碎的心。   钟馗闭目不看,也充耳不闻。   云初则笑眯眯的看着娜哈在那里兴高采烈还一本正经的告诉那些胡人,昨夜她做梦了,梦见佛祖要赏赐她三头白骆驼。”   “她在撒谎!”温柔斩钉截铁的给娜哈的行为下了定义。   法华,觉明几位大师,似乎一点都不怀疑,他们也从骆驼上跳下来,围坐在白骆驼的周围开始诵经。   戈壁上的风从远方吹来,吹开了白骆驼脖子下浓密的白毛,然后,眼尖的温柔就看到了一尺高的金佛。   “我就知道——”温柔的嘴唇颤抖着对云初道。 ###第十九章 有一个英明皇帝的重要性   神圣的白骆驼送来了一尊金佛。   它是从雪山里走出来,也是从神居住的地方走出来的,神赐予了这里的人一尊金佛,意思就是说,这里的人以后要敬仰神佛,敬仰神佛就是敬仰他们这些雪山上的神祇。   这是一种近乎完美的转换,你看啊,就连神祇都希望人们敬仰神佛,那些一直敬仰神祇的人可以不用再做艰难的选择了,以后,只需要一心一意敬仰神佛就好了。   有了金佛,这里就该修建一座寺庙来供奉这座金佛,有六个来自高昌的高僧当场立下宏愿,他们捡拾来一些石头,在水边搭建了一个简陋的佛龛,将那座金佛供奉在里面之后,金佛寺就正式落成了。   一些崇信佛法的高昌商贾们也自发地放弃了自己携带的货物,准备帮助这六位高僧,在这里建造宏伟的庙堂,将这里建设成人间福地。   善男子云初将一枚珍贵的香木佩供奉在佛前。   善男子温柔将一枚美丽的金铃供奉在佛前。   善男子梁英将一柄镶嵌了宝石的短剑供奉在佛前。   善男子肖玉华将一口袋馕饼供奉在佛前。   至于恶男子钟馗,则什么表现都没有。   白骆驼送来了金佛,然后就走了,尽管娜哈非常得遗憾,也不得不眼看着那三头白骆驼掉头回去了,直到它们的身影再一次消失在地平线上。   神的使者出现,给了队伍中的西域人极大的鼓舞,他们纷纷开始朝拜那座金佛,并发誓用自己的性命来保护这座代表着吉祥,安定的金佛,好让他永永远远地保护这里的人们。   云初的商队继续往龟兹方向走,金佛寺虽然只有几块石头,但是,却有将近五百人留了下来,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围绕着金佛寺将会出现一个村庄,一个城镇,乃至一座城池。   “此地东临高昌,西接龟兹,南岭靠雪山,北向于阗,有雪水河滋润,有大片平坦的土地,草木葱茏不说,西北地还有盐泽,两百里地之外还有鄯善金矿。   以后,只要这里的人不懒惰,农林渔牧都可以发展一下,更不要说戈壁滩上的那座淘金地了。   这么好的地方,如果说都是雪山上的神祇派白骆驼送来的,那也太侮辱我的智慧了……”   “世界对聪明人历来不那么友好,你知道的越多,你就会发现自己越是无知,你明明看破了这个世界,却想不出改进的法子,这些对于你来说都是痛苦。   法华大师他们做的事情根本就不怕被你这样的聪明人看破,或者说,人家根本就没有隐瞒我们的意思。   看破又如何?   白骆驼是人饲养的又如何?   金佛落在这里是人的选择,而非神祇的意志那又如何呢?   我们几个信不信对这件事又有什么影响吗?   我只知道,这里很快就会出现一座新的城池,来这里居住的人将会获得一个很好的环境,可以依靠自己的双手过上很不错的日子。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城池,必将会被大唐朝廷善待,会有正式的官员前来接管这里,依靠金佛寺的影响,开始教化这里的百姓。   几十年后,此地的胡人我们或许可以将之称呼为大唐百姓。”   温柔大笑一声道:“如此,某家是否可以在这里山呼一声:陛下英明?”   云初诧异地看着温柔道:“人家做得本身就很好,我大唐刀兵太盛,武功已经运用到了极致,目前用文治的手段来管理一下羁縻地,其实真得很有必要。”   许久没有说话的钟馗道:“远交近攻?”   云初点点头道:“没错,就是远交近攻,远处的地方用武力结交,不管是谁,先打一顿,让他们知晓大唐是一个到哪里都可以坐上最上首餐桌的客人,这样大家才能做到不打不相识,这一点很重要。   等到都认识了,大家也都熟悉了,这个时候再用文治来进行真正的进攻,彻底地将羁縻地变成大唐的财税地,如此一来呢,疆域确定了,人心也收获了。   面对这样的大唐皇帝陛下,山呼一声:陛下英明。不算是违心,也不算是拍马屁吧?”   钟馗冷哼一声道:“如今,我已经是终南山炼气士,不再是大唐的官员,方外之人,就必须有方外人的做派。   你想跟温柔一起给皇帝上疏拍马屁,那是你们官员的事情,与我无关。”   温柔闻言阴恻恻地对云初道:“一个还领着大唐皇帝给的俸禄,一个还领着万年,长安两县补贴的人,有资格说自己是方外之人吗?”   云初淡淡地道:“取消便是了,炼气士并不能餐风饮露就能活,我等着终南山地狱谷传来饿死人的消息。”   钟馗看一眼面前的这两个卑鄙小人,长叹一声道:“陛下英明!”   什么叫做宏图大志?   云初曰:以佛为表,以法为骨,以儒为心,以霸道为剑,以王道为犁,以教化为春雨,则可无往而不利。   可怜法相唯识宗因为学问高深艰涩难懂,这才成了李治开拓西域之地的一个手段。   换一种喊一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能成佛成圣的方便佛门过来,李治两口子是万万不会放心的。   张东海总觉得自己来西域的目的是为了给皇帝敛财,顺便惩治贪官污吏,却不知他做的所有事情其实都是为佛门西进做服务。   一旦官府开始出现一些铁面无私的法制官员,并且不会受外界干扰,可以把铁面无私持之以恒下去的时候,就说明那一个地方已经烂透了,当权者只好将铁面无私这最后的法宝祭出来,荡平一切不合理之后,再重打锣鼓另开张。   官员体系其实是一个容错率非常高的行当,只要不过分,就能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把日子混下去。   西域,明显就是李治这一次准备打扫干净另外派人入住的一个地方。   云初跟温柔都在写皇帝英明的奏疏。   他们两个估计到了,皇帝等这两封奏疏已经期盼很久了,甚至可能是望眼欲穿得在等。   当皇帝办好了一件超级大事之后,如果没有人欣赏到,那对他来说就是人生旅程中最黑暗的一段时间。   而且必须是聪明人后知后觉以后,再夸赞,才能给皇帝提供最高的情绪价值。   这一封奏疏很重要,云初跟温柔两人都必须小心应对,还不能把马屁拍得过于直白,更不能直接拍在李治的屁股上,要委婉,要激烈,还不能被人闻到屁味。   所以,云初的马屁文章没有写给朝廷,也没有写给皇帝,而是写给了远在百济当大都督的刘仁轨。   将皇帝在西域的行为一五一十的解说清楚,还用上了此乃西域千百年来未有的大变局的句子,整封信的格调便是慷慨激昂,蓬勃向上。   温柔也同样没有把信发给朝廷或者皇帝,而是把信写给了他温氏的老祖。   信里面除过夸赞皇帝盖世无双的英明之外,就剩下甘为皇帝犬马的句子,还说自己遵从老祖教导,谨慎做事,温氏如何忠心耿耿为大唐等等。   这两封信都不走长安,所以,不论是云初还是温柔都没有办法把信送到辽东或者山西。   唯一有渠道的人,自然是张东海。   也只有人家百骑司,才有通信全国的能力。   张东海这个人很喜欢偷看云初跟温柔的信件,这个习惯早在辽东就已经养成了。   身为情报人员,在看到云初跟温柔的信函中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他还下意识地觉得皇帝应该喜欢偷看这样的信函,就极为猥琐地把信函内容抄录了一遍,直发皇帝御览,至于原件,自然是通过百骑司渠道发给了远在百济的刘仁轨以及在老家养老的温氏老祖。   “这封信比老子在长安县苦干三年的效果还要好。”晚上睡觉的时候,温柔伸伸胳膊,觉得未来可期。   云初把信件发出去之后,就不想这件事了,抬头瞅瞅志得意满的温柔道:“十年时间,龟兹,于阗又重新发展起来了,而且成了回纥人的聚居地。   这一次去龟兹,至少要把手中一半的货物清出去。等到开春之后,我们就动身前往石国。”   温柔摇一下手中的文书道:“推翻石国不难,难的是你如何弄死石国那些千挑万选出来的武士。”   云初笑道:“杀死那些武士不难,难的是如何灭掉石国。”   温柔笑道:“如此,我们就干自己擅长的事情就好,你打算用炸弹杀死那些武士是吗?”   云初瞅着温柔道:“你准备分化石国人是吗?”   温柔点头道:“一个国家的没落,其实是挂着相的,先联合贵族们推翻国王,再借用军队推翻勋贵,然后再用百姓来推翻没有武士的军队,最后再把百姓卖掉给别的部族当奴隶,这样,就能完成对一个小国家的倾覆。   而我们,不要土地,不要人民,只要财富。”   云初点点头,觉得温柔的计划很好,石国本身就是一个分裂很严重的西域小国,唐人的势力,老猴子的势力,石国本身的势力,再加上大食人的势力,这么多的势力纠缠在一起之后,想要造成对立,继而分裂这个国家不算难。   等一个完整的石国被分裂成了七八个小的部族,到时候这些部族的大小,正好适合云初带来的三千大军一口吞下。 ###第二十章 佛的供品该是啥   三千武装到牙齿的唐人,一千渴盼着发财,已经渴盼得眼珠子都发蓝的商人,从长安到西域已经跑了一万里路,如果没有足够大的收益,每一个人,包括守候在长安等他们满载而归的人也会非常失望的。   单个的商人是没有力量去遥远的地方经商的,只有云初率领的这种武装集团才能抵达他们去不了的地方赚取最丰厚的利润。   在云初的计划中,长安想要继续维持繁荣,就必须拥有这种可以也敢于走远途的商队。   等西域走通了,获得了极大的利益,得到了所有人都看得见的好处,本身就悍勇的关中人,就敢抬头看整个世界,最终也把自己的脚印踏遍世界。   跟陌生的世界打交道一定是以武力为先的,关中那些身经百战的府兵们,以及退役的府兵们,最不缺的就是战力,当然,前提是足够的利益。   云初不想让这些勇猛的人因为无事可做,最终将他们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血性,湮没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最后与黄土一样,消失在关中大地上。   所以,大军一路上需要的补给,云初没有过问,但是,他的队伍中的补给从来都不缺少,甚至越来越多。   这都是队伍中那些强盗们的功劳,尽管大唐的强盗跟西域的强盗并不相通,但是,这些积年老贼们,他们可以很容易地从陌生的西域人中分辨出,那些是劫掠成性的部族,那些是淳朴善良的部族。   就因为这一路上淳朴善良的部族数量实在是太少,这才导致云初的队伍一路上衣食无缺不说,还多出来了好多好多的牛羊,骆驼,战马。   梁英已经在老贼中建立起来了自己的威信,指挥府兵们作战也变得有模有样。   相比之下,肖玉华就差了一些,他依旧喜欢强悍的个人冲锋,这让钟馗这个师傅非常失望,肖玉华在戈壁上长大,他已经习惯了戈壁上的生活方式,喜欢做独狼,不喜欢群体狩猎这种事情。   方正接替了温柔的很多工作,从安排行军路线到布置休息点他做得非常细致,不仅仅如此,他还能准确地指出行军道路上需要剿灭的盗匪的藏身地。   鉴于此,商队行走的路线就不可能是一条直线,而是弯弯曲曲的。   在金佛寺留下了五百多人,又派五百人带着好多羊皮,牛皮以及其它牛制品回高昌后,云初的商队人数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到了五千人。   这都是娜哈带来的福利,因为有这个孩子在,好多听说过娜哈神迹以及奇迹行为的西域人,带着自己的家人,带着牛羊,帐篷,自愿成为她的奴仆,只求在娜哈的保佑下可以平安。   这些人都是一些流浪牧人,也就是说他们都是部族以前消亡,或者刚刚消亡的可怜人。   方正不想要这些乌合之众,人家又是主动跟过来的,也不能拿去卖了赚钱,中间说不定还有不少心思不纯的人。   他们既然认了娜哈当主人,以后吃喝拉撒都是娜哈的麻烦,最重要的是,这些人都很穷,一家子四五口子人只有十几只瘦羊。   总体上算下来,弊大于利。   娜哈喜欢人多!尤其是喜欢有多多的人围在她身边陪她,在晋昌坊就是这样,在西域还是这样,没有一点变化。   穷人她见得多了,或者说,她喜欢穷人,只要给点吃的,他们脸上就会露出幸福的光芒,而娜哈,最喜欢看的就是这样的一张脸。   尤其是那些小孩子,在品尝到糖的滋味之后,脸上绽放出来的那种极度有层次感的笑容,娜哈百看不厌。   跟她第一次品尝到糖的滋味的时候,一模一样,所以,她知道那种幸福有多重要。   也愿意把那种感觉让更多的人品尝到。   当骆驼再一次围成驼城,娜哈板着一张小脸,用最愤怒的目光瞅着西南方。   这孩子表情不对已经足足三天了。   云初端着一碗拌好的辣子油泼面来到娜哈身边,把面碗递给娜哈,这是娜哈最喜欢吃的饭。   娜哈接过饭碗,左右看看,就有一个眼睛很大的小姑娘给她端来了一个马扎。   娜哈吃面的时候一向表现豪迈,很快就把老大的一碗面吃完了,又就着云初手上的面汤碗,喝了几口面汤之后,对云初道:“果然吃饱了人就舒服了。”   云初笑道:“你从生下来,学会说的第一句话是哥哥,第二句话就一个字——吃!”   平日里云初如果说起这事,娜哈都会哈哈大笑,今天却没有,而是瞅着云初道:“那时候,哥哥一定很辛苦吧?”   云初笑道:“是不容易,主要是那时候的我身体太小,很多事做起来不那么方便。”   娜哈点点头,像一个大人一般的叹口气,然后对云初道:“哥,你说,人是啥?”   云初不解地道:“怎么想起问这个,这可不是一个小题目,如果要展开来说,可以说几天几夜。   而且,每个人对这个问题的解答都不一样,我说的可能跟玄奘大师说的就不一样,甚至跟所有人认为的意义都不一样。   所以说呢,你自己怎么看才是最重要的。”   娜哈似乎并一定要从云初这里得到答案,自顾自地道:“我给了一个从吐蕃来的小女孩一颗糖,她吃了之后,就说等她再长大一些,就把她的皮献给我。   还说她从来没有听过污言秽语,也从来没有说过污言秽语,所以用她的皮做出来的扎马如,绝对可以驱鬼辟邪,还可以跟死去的人说话。   还说有了用她的皮制作的扎马如,我一定会成为法力强大可以驱动鬼的高僧。   我看了她的皮,她的皮很漂亮,上面全都是用颜料绘制的图画,其中坐着的一尊佛我认识,是绿度母,也叫般若月,很多人都说我与般若月有缘,若能立下大功德,就能被和尚们认定是般若月的化身。   女孩背上的那幅绿度母现在还不够大,不够像,等到小女孩长大了,皮也变多了,绿度母的画像也就栩栩如生了。   小女孩说到了那个时候,就能把她的皮剥下来,制作成佛像,只要不断地供奉,就能进入绿度母的世界,获得绿度母的赐福。”   云初瞅一眼那个给娜哈搬来马扎的小女孩一眼道:“你喜欢她的皮吗?”   娜哈道:“以后谁要是再说我跟绿度母有缘,我就用棒子敲他。   在西域佛门,谁要是干出这种剥人皮的事情,我就会剥掉他的皮用来做法事。”   娜哈说前面几句话的时候,还显得有些愤怒,但是,当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已经有了一些上位者特有的威严。   云初笑而不语,这是娜哈的自觉,这比什么教诲都重要,泥婆罗的佛进入吐蕃的时间绝不是前几十年的事情,而是在吐蕃“四赞普”时期就已经进入了,其中甚至出现过至少两次灭佛运动。   听说四大赞普中,有两个是短命的,而且死亡的原因跟泥婆罗的佛有很大的关系。   大唐文成公主进吐蕃,带去的工匠们修建了大昭寺,然后,原本称不上是一座城市的逻些,在人们围绕着大昭寺开始修建住房之后,逻些才有了一些城市的模样。   而这个时候,吐蕃的佛教已经在吐蕃流传很久了。   这种传教方式与娜哈在戈壁上修建金佛寺的过程别无二致。   只不过大昭寺里供奉的一胳膊肘高的金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金佛寺里供奉的金佛是白骆驼从雪山里驮出来的。   总之,都非常得神奇。   吐蕃人认为敬仰某神佛一定要用最好的东西,他们最好的东西就是纯洁的少女,而娜哈认为给佛祖面前放一些果子跟一个香炉,就足够表达自己的诚意了。   从这一点来看,娜哈的佛国可以被称之为光明佛国,至于用了一些手段来传教,云初认为是理所当然的。   这个时代里,学问太少,而需要学问的人又太多,专门的学问他们又学不来,所以,佛家学问,正好拿出来,先让人们大致有一个荣辱观。   “问一下那一家吐蕃人是怎么从吐蕃一路跑到西域来的。”跟娜哈的忧虑比起来,云初更在乎联通西域跟吐蕃的道路。   云初说着话摸一下娜哈的头顶就走了,当娜哈有了自己坚定的认知,这个时候,就不要说太多的废话,让人家自己去领悟就好。   领悟这种事情说到底还是要看心性的,心性好的人只会看到光明,心性不好的人只会看到无边的黑暗。   云初坚信娜哈是一个好姑娘,她的大彻大悟只会给西域的人们带来福音,而不是带来灾难……   商队距离龟兹已经很近了,因为云初在地平线上看到了那座大雪山熟悉的轮廓。   此时正是寒冬时分,高天上没有天鹅,也不见大雁,更不见斑头雁,只有一些闲得无聊跑出来追杀旱獭的老鹰还在天空上盘旋。   娜哈站在骆驼背上,将双手卷成喇叭状朝远处的戈壁滩上大声吼道:“大肥,我们回来了。” ###第二十一章 再见大肥   不管娜哈喊得有多大声,旱獭大肥都没有出现,十年过去了,大肥或许已经死了。   再进龟兹的时候,这座城池已经换了模样,郭孝恪父子战死时的那个巨大的城墙裂隙终究还是被安西军给堵上了。   城墙外边的那一大片桑林也消失了,看样子被驻守在龟兹的唐军给砍掉了,毕竟,那片林子对守城一方不好,对于进攻方非常有好处。   那条云初用来解暑,漂死猪的沟渠,已经干涸,看样子水道也被改到了坎儿井里去了。   从形状上来看,龟兹的农田面积扩大了非常多,即便是冬日里,田野里还是堆满了麦草。   云初离开龟兹的时候,这里还弥漫着浓烈的尸臭,现在没有了,整座城市里却弥漫着浓烈的羊膻气。   进城的时候,云初总是忍不住将现在的龟兹跟脑海中的龟兹做一下对比,多对比了几处之后,心中不由主地生出来了物是人非的感觉。   大队人马驻扎好了之后,云初就跟娜哈默默地收拾东西,两个人都不愿意说话。   才进城的时候,娜哈就打问过塞人部落,结果这里的唐军说在雪山那边,打问羯斯噶的名字,他们却说没有听说过,更不认识这个人。   云初带着娜哈离开大雪山的时候,塞来玛已经是一个快三十岁的老女人了,她能否可以继续活十年,不论是娜哈还是云初都没有什么把握。   塞人的女子没有一个可以活过四十岁的,云初在塞人部落里,一个年纪超过四十岁的女人都没有见过,甚至三十五岁左右的也不多。   塞来玛之所以在二十六七岁这样的高龄,还能让羯斯噶这样的武士为她神魂颠倒,完全是云初饲养的功劳。   她的营养摄入水平远远地超过了那些只能吃武士唾余的塞人妇女,甚至武士们的营养摄入水平也无法与塞来玛相提并论。   云初在的时候,每隔十天,他们一家三口必定是要摄入一顿肉食的,而这顿肉食大多是经过仔细加工后容易被人类身体吸收的产物。   再加上云初持之以恒的卫生要求,这就导致塞来玛恢复了真实的身体素质,导致她在二十六七岁的时候,还保持着这个岁数的女人该有的模样。   娜哈跟云初携带了非常非常多的东西,这都是送给羯斯噶跟塞来玛的。   在梁英率领的五百人的护送下,云初跟娜哈带着五十头骆驼离开了龟兹,直奔大雪山。   不知道什么时候,戈壁上又开始落雪了,这里的雪很小,很重,落在身上会发出簌簌的声音,稍微积攒得多一点,就会从衣服上滑落。   在西域,环境基本上不会发生什么大的变化,但是,人的更替就很快速了。   十年时间,那条小河边的野松林变化不大,倒是小河里的水变多了,这一点从河水结冰,涌上戈壁滩造就的大片白色的冰原就能看得出来。   一百六十里地,云初跟娜哈走了足足两天,在这一路上还遇到了好几支回纥骑兵,不过,当他们发现这支队伍打着大唐的黑色飞虎军旗之后,就纷纷止步,远远地打量一阵之后就消失了。   终于来到了大雪山脚下,云初也看到了山崖下的塞人部族,只是,从房屋,帐篷规模来看,这十年中,塞人的种群不但没有扩大,反而变小了很多。   眼看着有一支骑兵来了,塞人们吹响了号角,男人们纷纷从帐篷里钻出来,有马的开始骑马,没有马的就拿着木叉子跟在骑兵后边。   至于那些女人跟孩子则迅速地收拾好东西,驱赶着牛羊往大雪山里跑。   云初端坐在枣红马的背上对骑着乌骓马的娜哈道:“你看,塞人的武士如今连战马都凑不齐了。”   娜哈叹口气道:“我还是只想见到塞来玛跟羯斯噶。”   云初苦笑一声道:“我不知道塞来玛到底能在羯斯噶的帐篷里待多久,以塞人的德行来看,一旦女人生不了孩子,就会被赶出帐篷。”   军队进入人家部族聚居地是大忌,一定会遭到部族战士抵抗的,好在这里是习惯投降的塞人,当他们看到对面足足有五百个黑甲唐人骑兵之后,立刻就放弃了抵抗。   云初催马下了高坡,马蹄特特地穿过那些跪在地上的塞人,来到了自己以前安置帐篷的地方。   这里早就没有了帐篷的影子,就连帐篷的龙骨都不见了,只有几块他当年架锅烧饭的黑石头还在,只是,经历了十年的风雨侵蚀之后,那些石头都没有那么黑了。   云初又去看了羯斯噶扎帐篷的位置,同样的,那里也不见帐篷的影子,只有一根高高的木头杆子上绑着一根破旧的狐狸尾巴随风飘荡。   有一个大胡子塞人隐约明白了什么,他好几次想要张嘴,终究在高高在上的大唐骑兵面前,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娜哈也跟着下来了,她明艳的容貌,以及塞人特有的栗色头发吸引了所有塞人的目光。   娜哈从乌骓马上下来,来到了她跟云初相依为命了六年的地方,慢慢地蹲下去,用手抚摸着淡黑色的石块,忍不住泪流满面。   云初用马槊挑起那个大胡子塞人下巴,让他的脸对着自己,然后淡漠地用回纥话问道:“米满?”   米满先是激动一下,想要站起来,终究他还是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低声道:“云初!”   云初道:“是我,我回来了,羯斯噶,跟塞来玛呢?”   米满指着那根挑着狐狸尾巴的杆子道:“羯斯噶死了,塞来玛被赶出部族了。”   米满的回答与云初预料的相差无几,身为武士的羯斯噶死掉了,上了年纪的塞来玛就只有被赶出部族这一条路可走了,毕竟,塞人部族不养活一个闲人。   梁英觉得这种事情难以接受,一个部族在武士战死之后,就把他的妻儿驱赶出部族,这不是人应该做的事情,所以,他死死地看着云初,只要一声令下,麾下的五百骑兵就能立刻把这里所有的人都杀光。   肖玉华跟阿凡提却没有什么反应,这种事在他们看来,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云初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头,十年前,他还在塞人部落的时候,就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情了。   武士活着,他与他帐篷里的人就能享受高人一等的生活,武士战死,他帐篷里的人就会被族长分配到其他帐篷里去,当然,那都是年轻女人跟孩子,如果女人上了年纪,就会被驱逐出部族自生自灭。   这一规矩适用于任何一个人,甚至包括回纥可汗,可汗死了之后,他帐篷里的女人孩子也会被分掉的,没有哪一个人可以例外。   “塞来玛去了哪里?”云初抽回马槊问道。   米满不再是那个喜欢放牧母羊的小少年了,跟云初一样,他也长大了,跟云初曾经见过的成年塞人一样,胡子长了满脸,以至于只有那个高耸的鹰钩鼻子最为显眼。   小的时候,米满就经常被云初霸凌,现在长大了,在面对云初的时候,他更加害怕了。   “塞来玛去了大雪山,那是三年前的事情,应该早就被狼给吃了。”   米满手指的方向是蚱蜢湖,云初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也对啊,被塞人驱逐出部族的塞来玛,除过去蚱蜢湖,她又能去哪里呢。   他丢给米满一袋子金币,就催马来到哭泣得不能自已的娜哈身边,抓着她的披风将她放回到乌骓马的背上,拍着娜哈的脑袋道:“塞来玛去了蚱蜢湖。”   娜哈掀开兜帽,瞅着云初悲戚道:“我听到米满说的话了,我们不在,她一个人在蚱蜢湖活不下去。”   云初道:“蚱蜢湖里有很多的鱼,我教过塞来玛如何捕鱼,也教过她如何烤鱼。”   娜哈抓着云初的手道:“我们现在就去蚱蜢湖。”   米满眼看着这一队大唐骑兵离开了部落的固定营地,用手抛着手里的金币袋子,来到一个粗壮的塞人跟前笑道:“唐人老爷说了,以后,我就是这里的大阿波。”   身材粗壮的塞人没有反驳,刚才他看见了,米满认识那个高贵的唐人。   “我今晚就搬到你的帐篷里去住,你的帐篷里所有东西都是我的,所有东西都是我应得的,我保住了你的命,没有告诉云初是你把他的妈妈赶出了部族。   这个秘密保持不了多长时间,你看那些人,一个个都急着去向唐人老爷告密,好获得赏赐呢。   挥食狞,快跑吧,跑得远远地,永远不要回来了。”   身材粗壮的塞人挥食狞,没有片刻地犹豫,跳上自己的战马,就一溜烟地跑了,他刚才不小心看到了娜哈美丽的容颜,所以他非常得肯定,云初一定是唐人中的王,也只有唐人中的王,才能拥有那么美丽的女子。   蚱蜢湖还是那么静谧,只是因为寒冬的缘故,湖面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寒冰。   不过,云初还是在一个很熟悉的地方看到了一个不大的冰窟窿,冰窟窿里荡漾着黑色的水波。   晴空中突然响起一声鹰嚟叫,紧接着一只黑色的巨鹰就从天空中扑了下来,就在这个时候,一只肥胖的通体都是黄色的大旱獭从荒草中钻了出来,这家伙的身体是如此得肥胖,即便是在奔驰中,它充满油脂的皮毛来回窜动,如同一只会奔跑的水桶。   眼看着那只老鹰就要擒获这头旱獭的时候,云初出手了,抬手拉弓射箭,一支雕翎箭就呼啸着飞向老鹰。   雕翎箭射穿了老鹰的脖子,濒死的老鹰张开翅膀打着旋掉在了草地上。   那只正在狂奔的旱獭趁机一头钻进了一个黑乎乎的石洞里,马上,就探出一颗肥脑袋贼眉鼠眼地瞅着天空。   娜哈大喊一声道:“大肥!”   旱獭闻言嗖的一声,就重新钻进了那个石洞里。 ###第二十二章 塞来玛的野望   娜哈立刻跟着钻进了石洞,片刻功夫就勒住旱獭的脖子从石洞里钻了出来。   瞅着旱獭被拉的很长的圆柱形身体,云初眼前恍惚出现了小时候的娜哈勒住旱獭催促他烤旱獭的场面。   云初查一下旱獭的耳朵,在底部发现了一块旧伤,那是被老鹰抓的。   至此,云初已经非常确定,眼前这只旱獭就是昔日的旱獭大肥。   娜哈将大肥丢在脚下,大肥也不跑,而是仰着头啾啾的冲着云初叫唤。   云初习惯性的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甘草塞进大肥的嘴巴里,大肥快速的嚼着甘草,将里面的甜味全部榨干之后就吐了出来,没错,这模样也是跟着云初学的。   旱獭是群居动物,大肥之所以会孤零零一个,那是因为娜哈把它带去了龟兹,最后,兄妹俩离开龟兹的时候将大肥放逐到了龟兹的荒野。   没想到大肥会坚持跑了一百多里地,最终还是回到了蚱蜢湖。   这一段旅程对于大肥来说一定是无比艰苦的,尤其是路过无遮无掩的大戈壁的时候,对于天上飞的老鹰,地上跑的狐狸,狼来说,它就是一大块会跑动的肉。   现在,它终究还是回到了蚱蜢湖,只是,它昔日的部下们已经选出来了新的王,它终究还是被部族给流放了。   一只单独生活的旱獭活不长的,可是,十年来,大肥可以吃的如此肥硕,只有一个原因,它有靠山。   云初随即将目光放到他曾经搭建临时居所的三块大石头那边,果然,那里有一个看起来破烂,实际上很结实,很暖和的窝棚。   云初让梁英他们选择地方扎营,自己带着娜哈走进了乱石堆,钻进了那间不大的窝棚。   窝棚里铺着一张破烂的毯子,还有一张用晒干的蒿草铺设的床铺,床铺上还铺着一床乌黑发亮的羊毛毯子,云初拿起来看一眼,就发现这件毯子还是出自他之手,是他十年前亲手编织的,送给将要进入羯斯噶帐篷的塞来玛,算是送给他们的新婚礼物。   火塘上方挂着一只吊锅,吊锅是陶制的,已经被烟熏火燎成了纯黑色,锅里还有一些水,而火塘里的灰烬还有余温,在火塘的上方还悬挂着五六条熏鱼,也是黑乎乎的。   靠着石头的那个地方,还有两三根没有完全编织好的鞭子,看样子吃熏鱼跟编鞭子换东西,就是塞来玛能独自在蚱蜢湖的根本。   蚱蜢湖有狼,有熊,云初还曾经见过一只雪豹,没想到,这些生灵都没有伤害塞来玛。   这应该是雪山之神在保护她。   这一刻面对大雪山,云初真的有一种膜拜的冲动。   “妈妈好好地。”云初对呆滞的站立在窝棚里的娜哈轻声道。   “当年,她为什么不愿意跟我们走?”   娜哈的话语中还带着一丝愤怒,对她来说,母亲当年把她丢给哥哥之后,就去当别人家的女人了,娜哈一直把母亲的这种行为认为是对他们兄妹的背叛。   “因为她喜欢羯斯噶啊。”   云初随口回答道。   “可是我跟你走了啊。”   “这是屁话,因为你喜欢哥哥啊,你不觉得喜欢谁就跟谁走不是一件非常公平且幸福的事情吗?”   娜哈掀起那张黝黑发亮的毯子道:“可是她过的并不好,这都是她的错。”   云初笑道:“羯斯噶活着的时候,塞来玛一定过的很好,也很幸福。”   “他们没有好房子,好衣服跟好吃的。”   云初笑吟吟的看着娜哈道:“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好房子,好衣服,好吃的都不是最重要的。   好了,快点把这里收拾干净,我们晚上就住这里了。”   于是,娜哈一边跟云初收拾窝棚,一边不断地埋怨,声称这里实在是太脏了。   “你小的时候,不等小羊吃完奶,就去抢小羊的奶喝,你吃东西的时候总是会把食物弄到衣服上,鼻涕直接擦到袖子上,睡觉的时候,总是喜欢往柴灰里钻,经常把自己弄得跟黑老鼠一样……”   “我才不是那个样子呢……”   “是不是那个样子我会不知道?   就这座蚱蜢湖也不知道给你洗过多少次澡,拍你后脑勺都能拍出黑鼻涕来,普天之下只有你一个吧?”   “不可能,不是我!”   兄妹俩说说笑笑的就把原本乌漆嘛黑乱七八糟的窝棚用带来的新毯子,新羊皮,新被子,新铁锅,新帐子装饰一新,云初还在新铁锅里炖上了两只鸡……   塞来玛背着老大的一捆柴火从雪松林那边转过来,一只肥硕的旱獭就凑到她身边,啾啾啾啾的说着什么。   还扯来那只被云初一箭射死的老鹰当证据。   不管大肥说什么,眼神浑浊的塞来玛都听不懂,她也没有聪明到云初那种可以简单解读大肥肢体语言的地步。   自从羯斯噶战死之后,塞来玛就被驱逐出了部族,她在蚱蜢湖边已经独自生活了三年。   蚱蜢湖很偏僻,族人们一般不会过来,强盗们也不会来到蚱蜢湖,这里几乎就是一个被人遗忘的地方。   塞来玛瞅着自己窝棚上方冒出来的青烟,看了许久,她又看到了两匹马正在蚱蜢湖边啃食干草。   其中一匹枣红马的模样她这一辈子都忘不掉,捆好的柴火从她的背上落下来,砸在了旱獭大肥的身上,塞来玛顾不得啾啾叫唤的大肥,拼命地用粗糙的手背擦拭眼睛,这一刻,她只希望眼前的一切不是她的幻觉。   半晌,塞来玛才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句话:“我的儿子回来了。”   塞来玛拼命的向窝棚狂奔,大肥好不容易从柴火堆下脱身,紧跟着塞来玛也向窝棚里跑,天上,又有一只该死的老鹰盯上了它。   跑到窝棚门前,塞来玛闭上眼睛衷心的祈祷一下,如果推开这道柴门能见到自己的儿子,她就没有必要再一个人在蚱蜢湖边苦熬了,可以去死了,可以去西边的狼王群里碰碰运气了。   推开门,她就看到了一个英俊的唐人正坐在火塘边上,用一柄木勺搅动铁锅里的东西,一个身着公主都穿不上的漂亮衣衫的绝顶美人正躺在她的床上,还翘着脚,一只脚晃啊晃的。   唐人少年转过头,瞅着塞来玛笑道:“妈妈,不要着急,再等一会就能吃了。”   这句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一下子就打开了塞来玛所有的回忆。   一个五岁的唐人模样的孩子表情严肃的用木勺搅动着吊锅:“妈妈,不能吃生肉,再等一会。”   一个八岁的唐人模样的孩子笑眯眯的对她道:“妈妈,要把肉粥熬煮的烂一些,要不然,娜哈吃了不好。”   一个十岁唐人模样的孩子就这样坐在火塘边上,从吊锅来捞出一块冒着热气的肉递给她道:“妈妈,不用担心,欺负你的人今天摔死了……”   泪水模糊了塞来玛的双眼,对于撅着屁股背对着她生气的娜哈她懒得理会,只是看屁股形状就知道这是她生的,儿子把她照顾的很好,一般的美人儿可没有这样漂亮的一个圆屁股。   所以,塞来玛张开双臂,抱住了云初的脑袋,非常的用力,恨不能把他塞进自己的身体里。   云初没有避开,他知道此时此刻这个女人心里有多么的激动,有多么的幸福。   也不知过了多久,塞来玛这才从狂喜中清醒过来,风一样的跑了出去,然后又迅速进来,她进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勒着一头肥硕的旱獭。   “儿子,今天高兴,我们吃烤旱獭!”   云初抽抽鼻子,抑制住快要流淌出来的眼泪,从塞来玛手中夺过可怜的旱獭,抓了一把旱獭最喜欢的燕麦安抚了差点被当成烤肉被吃掉的大肥。   从铁锅里装了一碗飘满油花的鸡汤端给塞来玛道:“先喝点汤暖和一下,肉马上就熟了。”   塞来玛坐在洁白如雪的羊皮上,喝着热气腾腾的鸡汤,眼睛里的泪水不断地掉进汤碗里,她却觉不出半点苦涩,只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要离开身体了,而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都在微微的颤抖,像是重新活过来一般。   “你怎么就不问问我过的好不好?”娜哈终于不再用屁股对着塞来玛了。   塞来玛对这个影响她看儿子的女儿有些烦,喝一大口热汤后道:“你哥哥能把你养到六岁,就能把你养到十六岁,看你的屁股就知道,你哥把所有的好吃的都喂给了你。   族长家都喂不出你这样的一个好屁股。”   娜哈拧着脖子想看看自己的屁股,不过,她马上就反应过来了,母亲说的话让人极度的羞耻,根本就不是好话。   “你就顾着看儿子是吧,对我这个女儿不闻不问,一上来就拿我的屁股说事。”   “滚开,你长着这样好看的一个屁股,可以当王后,可以当英雄的妻子,可怜你哥哥还要经历无数的厮杀,才能成为草原,戈壁上人人都传颂的英雄。”   娜哈听了母亲无情的话语,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头扎进云初的怀里泪如雨下,对于眼前的这个所谓的母亲,她连看一眼都懒得看。 ###第二十三章 嚣张的幸福感   鸡肉熟了,云初捞出来老大一根鸡腿放到塞来玛的碗里,塞来玛的牙口一如既往地好,一根鸡腿到了她的手里,顷刻间就成了骨头。   即便是骨头她都不会轻易放过,将鸡腿骨硬生生的咬断,把骨头里最后的一丝油星都吸出来才作罢。   “你有多少女人。”   “一个。”   “太少了,娜哈就不错,可以当你的女人。”   “娜哈是妹子。”   “又不是亲的,就算是亲的也可以,回纥王的帐篷里的女人很多都是亲妹子。”   “那不成,我是唐人,唐人不干这种事。”   “娜哈可惜了,她成了你的女人是最好的。对了,你生了几个孩子?”   “原本只有一儿一女,现在第三个孩子该出生了。”   “女人太少,孩子太少,这样下去,你的部族就壮大不起来,如果可能,你要有一百个女人才可以,这样呢,每年都会有很多孩子降生,你最后才能有一个大部族,最终成为这片土地上的王。   我给羯斯噶生了两个孩子,可惜他们生下来没多久就死了,我已经尽量的在照顾他们了结果还是死了。   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羯斯噶成不了真正的英雄,果然,他跟着可汗远征石国,死在了战场上,啥都没有留下……”   云初笑吟吟的不断往塞来玛的碗里放鸡肉,塞来玛就一直吃,娜哈趴在云初的怀里跟吃完燕麦的大肥眼对眼的看,也不知道能不能勾起大肥对娜哈的记忆。   “你给我带了这么多的东西,是劫掠了哪一个大部族吗?按理说大部族的女人不少,你应该给你留下一些最好的,把不好的分给你的部下。   外边人再忠心也比不过自己的孩子,被外人叛乱害死的王很多,你要防着一点。”   云初笑着点头,在这个欢愉的时刻,反驳被巨大的幸福感击打的快要死掉的塞来玛毫无意义。   同时,塞来玛说的话,在西域部族中绝对是金玉良言,没有几个西域女人能说出这些很有道理的话。   云初把最后一根鸡腿给了娜哈,娜哈却把这根鸡腿喂给了大肥,塞来玛一把从大肥嘴里夺过鸡腿,一边啃一边埋怨娜哈:“这可是好东西。”   娜哈暴跳如雷的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把她平日里当游戏道具的大珍珠放在母亲眼前,得意的道:“这叫珍珠。”   塞来玛非常顺手的将珍珠抓走揣怀里还问云初:“一颗可以换一只羊吗?”   云初笑道:“跟米满换的话,米满可能不愿意,去龟兹跟商贾换估计能换来十只羊。”   “在长安换的话,你会换到一千只羊。”娜哈在一边气咻咻的道。   塞来玛笑吟吟的吃着娜哈给她准备的点心,对于娜哈说的气人的话毫不在意,转头问云初:“你现在有自己的部族了吗?”   云初笑道:“有,在长安。”   塞来玛有些失望的道:“在长安啊,我听老羊皮哦,就是老猴子说;那里遍地黄金,美女如云。贤君统治,妻妾成群。兵强马壮,繁荣昌盛。建筑华美,黄金建城。丝绸锦缎,物美价廉,若论美食,首推晋昌坊的包子。”   娜哈得意的道:“咱们家就在晋昌坊,咦,你见过猴爷,为啥猴爷从没有提起?”   塞来玛撩一下自己斑白的头发眯缝着眼睛狡黠的笑道:“他想让我住到他的帐篷里去,被我跟大肥一起给撵跑了,我已经不好看了,屁股也瘪了,胸口已经养不活孩子了,你说,他要我进入他的帐篷做什么呢?   无非是想用我来威胁我的孩子。   把他打跑之后,他又给我送来了很多的羊,可惜,就在十天前,我最后的一只羊被狼叼走了,我没有追上。”   听了塞来玛的诉说,娜哈的一双大眼睛瞪得跟核桃一样大,她实在是想不到猴爷,竟然想着当她的爸爸。   云初稍微想了一下就明白了,塞来玛一个孤老婆子打不过老猴子,更不可能把老猴子撵跑,这个老混账就是抱着有枣没枣打两杆子的想法,才跟塞来玛说这些话的。   一想到老猴子领着塞来玛回到了长安,站在云氏大堂上要求他跟娜哈一起喊他爸爸的场面,云初终于明白,这一次如此重要的佛门西进活动,他为什么不来。   直到现在,老猴子还笃定的认为云初就是玄奘的私生子,于是他就觉得要是把塞来玛弄到手,他就是云初的义父义母,以云初重情重义的性格来看,有了这个身份,应该会有老大的便宜可以占。   结果,原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却在塞来玛这里碰了一个老大的钉子,估计这个老家伙,如今正在发愁,怎么面对从西域归来的云初跟娜哈呢。   “回去就收拾他。”云初的声音很冷。   娜哈连连点头,以前哥哥打不过猴爷,现在,哥哥一个人可以打两个猴爷,还不用出全力。   “这一次我带着大军来到了西域,主要目的就是准备接你回长安去。”   云初调整一下话术,他知道塞来玛就好这口。   “有大军为什么不去给你捕捉奴隶,为什么不去收拢一些小部族为你用呢,跑过来接我这样一个没用的老女人干什么,云初,你还没有成为英雄呢,也没有成为一个王呢,你应该忘记我,等你成了英雄,成了王再来接我。   这才是我宁愿留在这里受苦的原因。”   云初伸手搂住塞来玛笑道:“你的儿子在战场上所向无敌,死在我手中的英雄数不胜数,你的儿子已经是英雄,已经是一个部族的主人。   不信的话,我带着你去见回纥人的王,妈妈,到时候你可以站在回纥王的王帐里,接受回纥王的礼拜。”   “我儿子已经成一个大英雄了?”塞来玛疑惑地看向娜哈,娜哈把玩着自己白皙的手指道:“妈妈,你想当回纥王吗?我们可以帮你。”   塞来玛知道娜哈就不是一个会说谎的孩子,原本紧绷着的身体慢慢的松弛下来,将脑袋放在云初的肩膀上哭泣道:“我要回纥王手里的那颗绿石头,当年,我伺候老回纥王伺候的很好,他答应给我的,却给了另外一个不要脸的女人。   后来那块绿石头被新可汗镶嵌在王冠上了,羯斯噶带我去大营的时候,我看见了,就在王冠上,那块石头是我的,应该是我的!”   云初摩挲着因为过于悲痛而身体发软的塞来玛的后背,在她耳边道:“我们回龟兹的时候路过王廷,我们就去吧那一块绿石头拿回来,到时候做成一件首饰。”   塞来玛再一次接受了来自儿子的宠溺,擦一把眼泪道:“到时候给娜哈,我老了,配不上那块绿石头,当年,我要是有那块绿石头,一定是回纥部落中最美丽的女人。”   娜哈撇撇嘴,从怀里又掏出一大把五颜六色的石头,准备从里面挑出一颗祖母绿宝石给母亲看。   却不防塞来玛闪电般伸出来的手,将所有的石头都抢走,还自顾自的道:“不如我的那块石头好。”   娜哈冷笑一声,从窝棚外边搬进来一个沉甸甸的小箱子,咚的一声放在塞来玛的眼前道:“都归你了。”   说着话,一把掀开箱子盖,里面全部都是黄澄澄的金沙,这些东西都是一路过来时碰到的老的,小的,不大不小的和尚们赠送的路费。   自从进入西域之后,给娜哈送钱的人就有很多,寺庙送,官员送,商人送,有钱人送,没钱人也会想办法送。   总之,这才来西域不足两月,娜哈收到的钱,甚至比商队做生意的所得还要多一些。   塞来玛一辈子都在追求荣华富贵,一辈子都希望自己的男人或者儿子能成为一个王。   现在,她的儿子做到了,塞来玛欢喜的快要昏厥过去了,手里紧紧攥着一把金沙,眼瞅着流金从指缝里流淌,放声大笑,吓得大肥不得不躲在云初的背后,还不时地用鼻子嗅嗅云初的袖子,它很怀疑,就在这个袖子里应该装着很多美味的燕麦。   “你的大军在哪里?”声音中已经明显带着破音的塞来玛继续追问。   “他们就在我们周围守护着这座窝棚呢,此时此刻,这座窝棚可不是窝棚,应该是妈妈您的宫殿。”   塞来玛费力的将装满金沙的小箱子搬运到身后,表示这东西是她的之后,就上下打量一下身处的窝棚,带着强烈的遗憾道:“这一次没有准备,宫殿太小了,也太旧了,顶棚也太低了。   还有,以后不许把这么多的好东西都交给娜哈,她就是一个傻的,以前那么好的玉石拿来当石头丢……”   兴奋过头的塞来玛终于感到疲倦了,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来到云初跟娜哈重新给她铺好的床上,舒服的呻吟一声就倒在了床上,见云初跟娜哈都站在床前看着她。   老妇人满意的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对娜哈道:“过啦,让我抱抱。”   娜哈有些扭捏,最终还是脱掉靴子上了床,扑进了塞来玛的怀里。   云初给这一对母女盖好被子,就来到火塘边上,往里面添加了一些柴火,抬头见烟气从窝棚顶部的洞传出去了,就在火塘便铺上羊皮,就躺在了羊皮上。   星辉在头顶的破洞上闪烁,这一幕,云初以前看过无数遍,也思考过无数遍。   只是那个时候,塞来玛还算美丽,而娜哈又很小,如今,塞来玛的容颜老去,而娜哈却又成长成了一个大美女。   云初觉得满足,这没有什么不好的,幸福本身就是这样充满了遗憾,又充满了希望。   “妈妈,你不要摸我。”   “你是我生的,摸一下有什么关系。”   “你的手好扎人,刮得我生疼。”   “很久很久以前,妈妈也这样说过别人……”   云初似乎听不见她们母女的话,摊开四肢,准备美美的睡一觉,这一次,他不用再蜷缩着睡,更不用将刀子放在顺手的位置,门外有五百铁骑守着,他无比的安心。 ###第二十四章 塞来玛在权力面前从不发表意见   母亲跟女儿说话的时候一般都选择在夜晚,甚至是在一个被窝里,以悄悄话的形式进行。   这些话是不足以为家中男人知晓的,西域的女人们自发的认为,白天属于男人,在太阳光猛烈地照射下,月亮一般是隐藏起来的,啥都看不见,这个时候,太阳才是绝对的主宰。   只有在夜晚,太阳下山之后,男人们入睡之后,月光均匀的铺在大地上的时候,一个母亲才会展现她对女儿的爱。   这种爱是全方位的,她们会谈到最隐私的话题,谈到女人本身,谈到嫁给什么样的男人最划算,也会谈到如何如何将女人本身的优势发挥到最大。   云初不想听,但是呢,他该死的灵敏的听觉,还是将塞来玛跟娜哈的谈话灌了一脑子。   很明显,塞来玛教导女儿的理念比较原始,比不上虞修容跟娜哈一起睡的时候灌输给她的那些道理来的高深。   所以,一整晚,云初都能听到娜哈总是在反驳母亲,中间还会夹杂着几句‘嫂子不是这样说的’,‘女先生也不是这样说的……”   然后云初就能听到塞来玛把娜哈的屁股打的啪啪的……   旱獭大肥明显是不喜欢回到它阴冷潮湿的洞穴里去,从它习惯性的趴在火塘边上的行为来看,在过去的三年中,在天山寒冷的夜晚里,陪伴着塞来玛的只有这只旱獭。   有时候,野兽比人更加的长情……   塞来玛离开云初的帐篷去了羯斯噶的帐篷,在塞人看来,是对云初这个男子莫大的羞辱。   如果云初是一个真正的塞人的话,如果云初不是真正把塞来玛当母亲看待的话,他应该杀死羯斯噶,而不是眼看着羯斯噶拿走属于自己的财产而无动于衷。   同样的,在塞来玛进入羯斯噶的帐篷之后,云初如果还照顾塞来玛,羯斯噶会认为云初在侵犯他的财产,也会想办法弄死云初。   以上就是塞人带着狗屁味道的淳朴的家庭关系。   旱獭大肥贼性难改,它总是若有若无的向云初的胳膊靠近,白天的时候,它看的很清楚,云初就是从这只胳膊的袖子里掏出来了一大把燕麦喂给它的,所以,它想靠近燕麦,这样可以睡得香甜一些。   骑兵的袖子里都会装一些燕麦的,这些燕麦是为了奖励战马的辛苦劳作而准备的,更是为了与战马建立友好关系而存在的。   云初转过头就看到旱獭大肥那双对燕麦充满渴望的眼睛,于是,就从旁边的袋子里抓了一把黄豆放在了大肥嘴边。   在这个时候,不管是谁,都能从云初这里获得奖励。   旱獭大肥从来都没吃过黄豆这么大的草籽,更没有想到这种草籽会如此的肥美好吃。   所以,云初的耳边就响起了啮齿类动物嗑东西的声音,正好掩盖了塞来玛要求娜哈来月事之后要懂得用水洗屁股的声响。   天还没有亮的时候,云初就醒来了,他平日里起的没有这么早,只是住进这个窝棚之后,他昔日养成的习惯就一下子在他的身体里复苏了。   这个时间起床,正好去查看一下羊圈,如果羊圈里有奶羊的话,正好挤一大碗回来,烧开之后往里面泡一些炒熟的青稞好喂给娜哈吃。   塞来玛跟娜哈相互簇拥着睡得非常香甜,她们昨夜的悄悄话说到了三更天。   云初爬起来,悄无声息的来到了窝棚外边,天山寒冽的空气吞入腹中,再被他化作一股白气吐出来,整个人都似乎干净了很多。   “啾啾。”   云初低下头去,发现旱獭大肥正在用爪子抓他的袍子下摆,还仰着头眼巴巴的瞅着他。   大肥是一个很容易养熟的家伙,昨天的燕麦,以及黄豆已经完全拉近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就算它已经忘记了跟云初昔日的情谊,现在重新建立好感情一点都不晚。   于是,云初就把袖子里最后的一点燕麦都给了大肥,他袖子里的燕麦都是加盐炒熟的莜麦,味道很好。   天山顶上的天空已经变成了紫色,再过一炷香的功夫,那里的天空就会变亮,天山上新的一天也就会来临了。   梁英喷吐着白气出现在云初左近,抱拳道:“请君侯示下。”   云初淡漠的道:“造饭,一个时辰后出发,目标,回纥王廷,目的,取回回纥王王冠上的一块绿色宝石。”   梁英躬身道:“喏。”   看着梁英走了之后,云初就从枣红马的马包里取出两份军粮,考虑到塞来玛的饭量,云初又取出来一份。   云初的军粮是用牛油炒制的面粉,面粉里还有各种干果粉末,添加了不少的盐跟糖,这东西最是能饱腹,只需要添加一些开水搅拌一下就能吃。   喜欢吃干的就少加水,喜欢喝稀的就多加水,非常的方便。   云初吹着火塘里的火星,烧开水,将军粮往铁锅里倒的时候,旱獭大肥又凑过来了,云初也就给它分了一些,大肥吃了一口之后,看云初的目光就满满的濡慕之意。   能唤醒塞来玛的只有食物。   所以,当牛油干果的香味被开水激发之后,塞来玛就立刻醒来了,同时醒来的娜哈在揉揉眼睛之后,就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啊——我身上有虱子!妈妈,我跟哥哥走后,你又变成了一个不洗澡的塞人婆子是吗?”   云初对此事充耳不闻,早在娜哈欢喜的钻进妈妈的怀抱那一刻,就注定了会有这种结局。   塞来玛端着云初递过去的木头碗低头嗅着食物的香气,打算避开娜哈那个令人尴尬的问题。   娜哈好不容易接受了自己被传染了虱子的事实,又看到塞来玛脸不洗,手不洗,牙齿不清洁就开始端碗吃饭的行为,再也无法忍受,强行夺下塞来玛手里的饭碗,拉着她去湖边洗手洗脸。   却对云初早就弄好的温水视而不见。   云初很庆幸自己不是塞来玛生的,要不然,就会跟这一对母女一样的傻……   娜哈她们跑出去有多快,回来的就有多快,清晨的天山寒气彻骨,湖水早就被寒冰封盖了。   “哥,你怎么不提醒我一声?”   对于娜哈这种推卸责任式样的问话,云初早就免疫了,现在听起来除过亲切之外没别的。   吃过一顿拖沓的早饭之后,窝棚外边就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   塞来玛跑出去看了一眼,然后就战战兢兢地缩回来,抱着无辜的旱獭大肥打着磕巴问云初:“这是你的部下?”   正忙着从娜哈脖子上抓虱子下来的云初笑道:“是啊,这些只是随从,后面还有更多。”   塞来玛就是喜欢听云初吹牛,而且,云初吹得越是厉害,她就越是高兴。   现在,她非常的确定,她的儿子已经成了一位英雄,一个戈壁滩上的王。   “等我们到了营地,我要把你用开水烫一遍。”娜哈气冲冲的跑出窝棚。   “肖玉华,把我的马拉过来,我们要快点回营地。”   听着娜哈在外边大呼小叫的,原本满脸笑容的塞拉玛立刻就不高兴了,对云初道:“你从小就宠爱娜哈,可是,也不能宠爱到没有规矩的地步,那些高贵的骑士,怎么能让娜哈大呼小叫的,时间长了,那些高傲的骑士会背叛你的。”   云初笑而不语,娜哈的无礼不仅仅限于在自己面前,塞来玛还不知道娜哈曾经在这个世上最可怕的女人面前,抽出棒子大喊大叫的模样。   如果她弄明白了这些人物关系,一向崇拜权威的塞来玛一定会被活活吓死。   塞来玛很喜欢娜哈身上穿着的那件红狐裘,也喜欢云初身上的熊皮大衣,所以,等云初拿出早就给她准备好的熊皮大氅,她就欢喜的快要叫出来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云初就把她身上的烂羊皮袄给丢了,脚上包着的塞满干草的烂牛皮也丢了,现在,她身上穿的都是娜哈给她带来的好衣服。   披上熊皮大氅之后,塞来玛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住在可汗大帐里的时光……不,比跟着可汗更好。   当云初牵着塞来玛的手从窝棚里出来的时候,梁英已经整顿好了兵马。   在骑兵的注视下,云初将塞来玛抱上了一匹马,又朝阿凡提勾勾手指,等阿凡提抖抖发发的靠近之后,云初就用阴冷的声音对他道:“一路上照顾好我的母亲,否则,死!”   阿凡提被云初刻意表现出来的阴冷模样吓坏了,在塞来玛骄傲的目光注视下,趴在地上连连答应。   现在,她非常非常的肯定,自己的儿子已经成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可汗!   当五百骑兵将他们一家三口夹在队伍中心吃土的时候,塞来玛再也无法抑制自己胸中的骄傲,冲着巍巍天山大叫道:“看啊,这就是我的儿子,他是一个王。”   云初笑眯眯的看着塞来玛一会哭,一会笑,顿时觉得自己所有的事情都没有白忙活。   这个把自己从戈壁上捡回来,并揣在她羊皮袄里用体温温暖着把他养大的女人,在这一刻应该不会后悔因为多养了一个孩子而吃了那么多的苦。   娜哈的脸上也满是笑意,尽管她还是不停地需要抓耳挠腮的抵御虱子带给她的困扰,心里却是真正的在高兴。   只有阿凡提不高兴,那只被他抱在怀里的巨大旱獭,自从进入他的怀抱之后,没有一刻的安闲,总是在窥探他衣服上每一个能够藏东西的地方。 ###第二十五章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一个羁縻地的王,最多只能活十年!”   这句话不是云初说的,而是大唐鸿胪寺上位官员们的共识,也是各地大唐都护府首脑们的自觉。   “动荡的地方就该永远的动荡下去,不要给他们平安!”这句话同样不是云初说的,而是出自《隋书》里面横行西域多年的裴矩说的。   虽然这个人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当的都是大隋的官,但是,却是大唐的忠臣。   所以,在长安,人们对裴矩这个人的评价就是——佞于隋而忠于唐。   大唐目前在西域执行的所有战略,都是来自于裴矩,很多年来都没有更改过。   而裴矩此人一生中,最了不起的功绩便是让强大的突厥变成了东西两个突厥。   虽然突厥变成两个的功绩并不是裴矩一个人的,但是,裴矩在中间起到的作用无可替代。   云初离开回纥部落的时候,正好是婆润可汗被他的儿子比粟可汗杀掉的好日子。   算算时间,比粟可汗当上回纥可汗正好十年了。   裴行俭就任安西都护,他首先要干的事情就是立威,等自己的威严传遍西域之后,他就准备好好地跟安西的各个草头王们好好谈一下关于西域繁荣稳定以及发展的问题。   一个想要立威的大唐安西都护跟一个当了十年可汗的回纥人怎么看都是很合适的一对。   裴行俭在交河城的时候,就已经跟比粟可汗的弟弟比粟毒王子商量好了回纥王庭的交替问题。   比粟毒王子极度的认可回纥王必须十年一换这个问题,还向裴行俭发誓,自己当回纥可汗,绝对只当十年,一旦时间到了,就会主动退位,再把可汗的位置交给比粟可汗的儿子独解之特勤。   这句话对于裴行俭来说非常的熟悉,因为当年魏王泰就曾经说过他当上皇帝之后,将来一定会杀了自己儿子把皇位传给弟弟李治。   可惜,这么情真意切的话没有人相信,所以,比粟毒王子的话裴行俭也是不肯相信的,他还是觉得独解之王子比较好,毕竟,这位独解之王子曾经在大唐的国子监就学四年,算是自己人。   既然是自己人,当然不能背负杀死父亲的罪责,因此,裴行俭决定还是跟比粟毒王子合谋先弄死比粟可汗,再弄死比粟毒王子为比粟可汗复仇之后,再正大光明的帮助独解之特勤登上回纥可汗的位置。   如此一来呢,回纥部又能安稳十年!   给回纥部换一个可汗这件事已经刻不容缓了,上一任安西都护就该处理的事情,遗留到现在已经算是渎职了。   因此上,裴行俭将安西都护府搬迁到龟兹城之后,要办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杀死比粟可汗。   由于手头的军队数量不够,不足以弹压比粟可汗死后的乱局,所以,云初的人马,也在裴行俭的调配之列。   今天,云初就要带着五百骑兵奔赴回纥王廷,参与回纥王比粟为裴行俭举办的大型庆祝活动。   这种庆祝活动一般要举办足足三天,因为回纥人的大型迎宾曲很长,足足有三四百首歌谣,上百首曲子,再加上舞蹈,没有三天时间根本就演绎不完。   一般的庆祝活动自然不用把这些东西都拉出来,如今是安西都护上位,比粟可汗自然要让新上任的安西都护满意。   地点就在回纥王廷附近的一个向阳坡上,裴行俭说那里满是平缓的丘陵,极度适合骑兵发起攻击。   现在,裴行俭,温柔,钟馗他们已经去了,云初去的已经有些晚了,估计要少听少看不少的美妙音乐跟华丽的舞蹈,不过,后面还有塞来玛最喜闻乐见的宫廷血案,应该能让她对权力的认知提升到极致。   毕竟,她当初在回纥可汗帐篷里面,见过的,听过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各种谋杀。   从蚱蜢湖到回纥王廷所在的狮子山只有区区八十里地,同样在天山北麓,同样能接受到雪山融水的浇灌。   这是一片水草极为丰美的草场,这里的草场之丰茂,足够养育回纥王廷的两万人以及将近百万头牲畜,甚至不用更换什么春夏秋冬牧场。   这片地是回纥人的先祖菩萨给他们抢夺来的,而大唐初年的时候,菩萨就主动向大唐进贡,他是第一个主动亲近大唐的回纥可汗,这就导致大唐拿下西域四镇之后,他的子孙们合理合法的占据了这片草原。   云初带着塞来玛跟娜哈抵达狮子山的时候,就连云初在看了这里的地形之后,都觉得不该留给回纥人。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凹地,三边都是天山高大的雪峰,敞开的一面如同一个簸箕口,宽大不说,走出五十里地就是浩瀚的戈壁滩。   一道小河在谷地里蜿蜒穿行,如今虽然被冰封了,却在阳光下闪烁着宝石一般的七彩光辉。   塞来玛骑在马上,幸福的指着那条河对云初道:“我以前在夏日的时候,经常在那条河里洗澡,有时候会洗很长时间,专门等待可汗从那里路过……”   娜哈在一边没好气的道:“现在为啥不喜欢洗澡了?哦,以前有哥哥给你烧热水,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就偷懒。”   塞来玛仿佛没有听见娜哈的埋怨,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继续道:“有一次,我带着你哥哥一起洗,还特意把他洗的很干净,当时,你哥哥长得白白胖胖的,除我之外,没有一个女人能把孩子照顾的那么好。   结果,可汗看过你哥哥之后,就把我撵出去了……”   塞来玛把话说到这里眼中泛着泪花又道:“你哥哥当时那么好看,那么强壮,那么聪明,可汗如果把你哥哥当儿子养,他怎么可能会早死呢?”   娜哈接话道:“这倒是真的,我哥就是聪明。”   守在一边伺候的阿凡提听了这母女的对话,汗水不断地从脑袋上落下来。   这些天下来,云初是什么人,干了什么事情,有多厉害,他早就打听的清清楚楚。   在他看来,那个死掉的可汗如果真的把云初当儿子养,他相信,可汗只会死的更快。   之所以这么说,完全是因为,所有草原部落上的王,都会死于他最能干的儿子之手。   很多部族的歌谣里都唱着说——天神一般的王子哟,是王的敌人……   云初驻马高坡,身后血红色的大唐战旗迎风飘扬,与身后的五百骑兵一起,俯视着凹地里的热闹的人群。   此时,凹地里忽然响起来了悠长的号角声,很快,就有一队衣着华丽的骑马的人从营地里跑出来,看样子,是准备迎接云初一行人。   梁英在云初耳边道:“我们从蚱蜢湖一路过来畅通无阻,很多关隘一样的地方没有任何守卫。”   云初道:“斥候怎么说?”   梁英道:“两天前,回纥部落收到王廷的命令,集合了很多武士,去了西边,听说,石国那边似乎有大队人马过来了。”   “温柔怎么说?”   “温县尊说:裴行俭布置的很好,他也做了万全的准备,即便是被回纥大军包围,也有足够的力量杀出去!”   云初闻言,回头看一下不远处的塞来玛道:“妈妈,你看,他们派人来迎接我们了。”   塞来玛此时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看看周围,马上就对云初道:“这一次你要杀死可汗吗?”   云初愣了一下马上道:“为什么这么说?”   塞来玛道:“守卫可汗的武士在王廷外边有六十六圈,王廷里面也有九十九圈武士。   我们看到了王廷却没有看到一圈武士,当年,羯斯噶跟着比粟特勤去杀老可汗的时候,就是这样,那些守卫可汗的武士成了杀可汗的凶手。”   塞来玛的话音才落下来,云初就愣住了,甚至连梁英也以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塞来玛,他原本以为塞来玛就是一个普通的回纥妇人。   现在,他不这样看了,同时还暗暗自责,能养育出君侯这般人物的女人,哪里会是一个平凡愚笨的妇人呢。   “分战利品的时候,儿子,你记得把那块绿石头给我拿回来,我就想要这个。”   听了塞来玛的话,云初脸上露出笑意,恭敬地道:“如你所愿。”   迎接云初一行人的彩衣骑士很快就到了云初的面前,在马上抚胸施礼道:“呕呀,欢迎你啊,尊贵的大唐君侯!”   云初的瞳孔微微缩一下,随即道:“你是吐蕃人?”   为首的彩衣骑士笑道:“我是勇猛的回纥人。”   塞来玛瞅着彩衣骑士看了好一会道:“儿子,他不是回纥人,是喜欢给脸上涂泥巴的大雪山背后的人。”   早在云初提出疑问的时候,这一队彩衣迎宾队,就已经被梁英带人给包围起来了。   在长枪,马槊的威胁下,为首的彩衣骑士道:“我以前是吐蕃人,现在是回纥人。”   云初回头看看背后的起伏的山峦,微微叹息一声,就对梁英道:“吹警号吧,告诉裴行俭跟温柔,就说,比粟可汗有吐蕃外援。”   梁英脸色一变,迅速给号手下了命令,片刻功夫,带着特殊含义的号角声就响彻山谷。   眼看着凹地里的人乱作一团,而那些明显是唐军模样的人群,此刻已经开始集结了。   云初就瞅着那个彩衣骑士道:“说吧,来的是谁,论钦陵?”   为首的彩衣骑士一言不发,梁英抬一抬手,他身后就有两个骑士被长枪给捅穿了身体。   云初又问道:“龟兹距离吐蕃那么远,怎么过来的?”   虽然全身上下都被马槊,长枪抵着,彩衣骑士依旧没有惊慌的意思,而是冲着云初用纯正的长安话笑道:“唐人果然与愚蠢的回纥人不同。”   云初瞅瞅凹地里正在进行的厮杀,再次摆摆手,立刻,又有两个彩衣骑士惨叫一声被长枪捅穿。   为首的彩衣骑士从怀里取出一根狐狸尾巴,对身后仅存的四个骑士道:“如果想要投降,就先把这条狐狸尾巴拴在帽子后边。”   他身后的骑士没有人接那条狐狸尾巴,而是从马背上跳起来,主动被那些长枪给捅死。   为首的彩衣骑士这时候竟然在那些还没有断气的吐蕃武士的注视下,安然自若的将狐狸尾巴拴在自己的脑袋后边,然后笑吟吟的对云初道:“我投降!” ###第二十六章 乱有乱的道理   吐蕃武士为什么在作战的时候,往往都是奋勇向前,无惧生死?   其中狐狸尾巴就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每一次战斗过后,他们都会在战士中寻找一个最懦弱的家伙,将狐狸尾巴绑在他的脑袋后面,喻示着这个家伙胆子小的跟狐狸一样,会被所有同伴看不起,也会被所有人排挤,顺便在下一场战斗中将他放到一个可以充分展示勇猛的地方。   比如,让他一个人向敌方发起冲锋,或者大家都看着,让他一个人偷偷地穿过千军万马围困的营帐去杀掉敌人的主帅,再或者弄一头熊回来,看他跟巨熊搏斗。   这样做确实能激发这个懦弱战士的勇气,不过,也只能激发一次而已,激发出来之后,也就死了。   脑袋上掉一根狐狸毛对吐蕃武士来说都是最大的羞辱,更不要说把狐狸尾巴绑在脑袋上了。   因此上,这个能毫无愧色的将狐狸尾巴绑在后脑勺上的家伙,毫无疑问,就是一个卑鄙的唐人。   他带来的那一队吐蕃人与其说是被云初的部下用长枪捅死的,不如说是被这个家伙活活气死的。   眼看着那些吐蕃武士完全死不瞑目之后,这家伙还上去给每个尸体来了一刀,看样子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   确认这些人死的不能再死之后,这才跪在地上对云初道:“韩国公帐下行走苏驰见过君侯。”   云初抬头看看凹地里的黑色唐军正满世界撵着追杀那些前来祝贺的宾客,局面似乎已经确定了。   这才重新将目光落在这个叫做苏驰的家伙身上,轻声道:“贺兰在象雄部过的可好?”   苏驰表情凝重的摇摇头道:“不好,那些吐蕃人之野蛮,远远超出了韩国公的预料,韩国公带去的唐人,被象雄的主人杀了一半,留下来了一半,留下来的一半人中间又有一半被阉割,没有被阉割的一小部分人又被编练进了象雄军队,一直在外征战,没有片刻的安歇。”   云初瞅着苏驰道:“你就是少数没有被阉割的人?”   苏驰摇头道:“小的恰恰是被阉割的那一部分人。”   云初怜悯的道:“既然你回来了,就不要再去吐蕃了,吃了这么大的苦,回到长安之后介绍你进宫去当差。”   云初没有马上问军情,反而开始怜悯同情苏驰的遭遇,这让苏驰的声音开始有些哽咽了。   “谢过君侯,不过军情十万火急,一刻都耽误不得。”   云初摇摇头道:“无非是吐蕃人开始图谋安西四镇,算不得大事,既然他们离开了高原抵达了平地,来了,那就不要回去了。”   “君侯,论钦陵与回纥可汗比粟有约,如今他的大军正在穿越昆仑山孔道,不日即将抵达于阗。   我部三千人身为前部先锋,早三月出发,如今全部藏身于回纥王廷。”   云初表现得一点都不着急,反而让苏驰这个报讯者着急了,他很担心云初会因为刚愎自用而吃大亏。   他在吐蕃军中已经有些日子了,对于这群只知道死战的吐蕃武士还是很钦佩的,在他看来,大唐军队虽然勇猛,却没有吐蕃人的那份悍不畏死的劲头。   云初瞅着渐渐安定下来的回纥王廷,就对苏驰道:“带路吧,我们下去看看。”   苏驰咬着牙道:“吐蕃人还没有出现,他们还藏在山谷里,君侯要小心。”   云初再一次瞅一眼谷地里的状况,摇摇头道:“他们刚才没有一鼓作气的冲出来,现在再出来,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统领这群吐蕃人的将领算不上聪明。”   苏驰还想说话,云初却已经催动战马下了山坡。   云初没有问贺兰敏之的处境,问多了,会让苏驰难以回答,如果这个苏驰以后把云初的问话告知了贺兰敏之,说不定会引起这个变态的愤恨。   越是变态的人,心中就越是自卑,自卑的人呢又最恨别人问他的倒霉处境,他们的心态跟常人不同,总是觉得你在嘲笑他。   云初不管以前当小官的时候,还是现在当大官的时候,打过交道的变态都不少,再加上以前的街道上,还有一座精神病院需要经常去慰问,所以,他知道怎么跟变态打交道。   云初下到谷地的时候,裴行俭的人马正在毁灭尸体,温柔坐在冰封的河边砸开一个冰洞垂钓。   云初没有理会正在指挥兵马进行地毯式搜索的王方翼,来到温柔身边道:“这种河里一般不会有鱼。”   温柔回头看着云初道:“为什么?”   云初笑道:“水温太低了。”   就在云初说话的功夫,温柔扯起吊杆,鱼线上赫然挂着一条巴掌大的鱼。   这条鱼在掉线上不断地挣扎,身上的白色鳞片被太阳照射的银光闪闪的,煞是好看。   “就因为你吹响了号角,导致我们仓促行动,以至于比粟可汗被杀了,比粟毒王子被杀了,就连独解之特勤也被杀了,现在,回纥人没有可汗了。”   云初笑道:“有一支三千人的吐蕃军队居然从昆仑山孔道钻过来了,目前就藏在一座山谷里,我觉得可以利用一下。”   温柔点点头道:“这是一件好事,既然这样的话,回纥王廷的回纥人就不能留了。”   云初把苏驰喊过来,交给了温柔,然后,就准备带着兴高采烈地塞来玛去找裴行俭,回纥可汗的王冠,应该就在他的手中。   温柔远远地朝塞来玛弯腰施礼,塞来玛也在马上抚胸施礼,云初没有介绍塞来玛给他认识,他只能如此了。   塞来玛瞅着被唐人驱赶到一起的回纥人,塞来玛兴奋的问云初:“他们会成为奴隶是吧?”   云初不想说一些更加血腥的事情,就笑着道:“可能会是这样吧。”   进入收拾一新的王帐,里面的血腥气依旧非常的浓厚,裴行俭坐在一张熊皮包裹的椅子上,左手拿着一支牛毛大纛,右手拿着一顶黄金王冠,熊皮椅子很软,几乎把他整个人都埋进去了。   整个人跟泥雕木塑一般,坐在椅子里一言不发。   在他的面前,趴着几十个衣着华丽的回纥官员,裴行俭不动弹,不说话,这些人也就不敢说话,不敢动弹,他们的生死存亡,就在裴行俭的一念之间。   云初走进来了,裴行俭似乎才从悠长的回忆中清醒过来,坐直了身子道:“吐蕃人来了是吗?”   云初站在帐篷口,高大的身体挡住了照射进帐篷的阳光,给巨大的帐篷弄出老大一片阴影。   回纥官员们趴在地上纷纷回头看站在门口的云初,身为官员的他们,第一时间就明白了,站在门口的这个唐人武将,地位应该与坐在王座上的裴行俭相当。   云初没有回答裴行俭的问话,径直走到他的身边,从他的右手上拿走那顶王冠,仔细地看了一下,就掏出刀子将镶嵌在王冠最顶端的一块绿色宝石剜了下来,再把王冠还给裴行俭。   裴行俭将王冠丢在地上懒懒的道:“一半的价值没了。”   云初笑道:“吐蕃人来了,你期望的战功也就到来了。”   裴行俭道:“以前吐蕃人想要进入西域,需要绕道大小勃律翻越葱岭才能抵达西域,如果论钦陵这样用兵的话,我非常期望与他在西域打一场。”   云初摇摇头道:“以后西域会非常的麻烦,吐蕃牧人在昆仑山中找到了捷径,论钦陵就是从这条捷径过来的,与走大小勃律那条路比起来,路程缩短了七成以上,所以,你的麻烦来了。”   裴行俭面不改色的道:“你是怎么知晓昆仑山中有孔道的?”   裴行俭懒懒的道:“昆仑山孔道跟那个小女孩有关系吗?”   云初道:“很久以前,回纥人就怀疑昆仑山中有一条路,只是一直没有发现,我在得知那个女孩是被家人带着从昆仑山里走出来的,就怀疑那条路被吐蕃人掌握了。   今天,一个叫做苏驰的唐人,确定了我的猜测,而且,已经有三千吐蕃武士已经抵达了回纥王廷。”   裴行俭笑了一声道:“怪不得我带着大军过来的时候,回纥王并没有在王廷布置很强的防卫力量,反而把绝大多数军队派去跟石国对峙了。   看样子,他想利用这些吐蕃人来对付我们,自己从中取利。   那么,那条孔道在什么地方?”   云初笑道:“能劈开昆仑山的除过神之外,就只有河流,再加上论钦陵会出现在于阗,那么,于阗那边的克里雅河嫌疑最重。   怎么样,这个消息值不值得一块宝石?”   裴行俭点点头道:“值得。”   云初晃一晃手中的绿宝石道:“走了。”   裴行俭微笑一声道:“不送。”   云初才走出王帐不久,就听王帐里传来了刀砍斧磔的声响,看样子,裴行俭没打算让这些与吐蕃人勾结的回纥官员们活命。 ###第二十七章 肆意妄为裴行俭   等云初从王帐里出来的时候,塞来玛跟娜哈已经给自己挑选了好多的奴隶。   王方翼本来是看守这些回纥人的,准备等一会就全部杀掉,在回纥王廷制造一片无人区,再把这一惨案栽赃给吐蕃人。   结果,娜哈在塞来玛的指导下,在肖玉华跟阿凡提的帮助下从王方翼看守的俘虏群里挑选了不少的男女奴隶。   其中,王帐里面的回纥女人被她们母女给一锅端了,这一幕看的王方翼很想发火,但是,被法华大师用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眼睛看了一眼之后,他就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云初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娜哈麾下又多了一千五百多人。   “都是等着被宰的羊,能救一只就算一只。”塞来玛嘴里嚼着炒黄豆,手上还不停的把黄豆往大肥嘴里塞,手指不小心被大肥的大板牙划到了,就拍了大肥一巴掌。   大肥也不反抗,忙着嗑黄豆呢。   云初瞅着塞来玛有些迷惑,以前的塞来玛只知道吃,对于别的事情反应很慢,或者说,她啥都做不好,所以,云初在很早以前,就不听塞来玛的话了。   这几天算是真正碰到事情了,云初才发现塞来玛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甚至可以跟回纥第一任可汗药葛罗·菩萨的传奇母亲乌罗浑比一下。   以前在大雪山下居住的时候,没有多少机会让塞来玛展示自己过人的本领,毕竟,大家都在努力求生中,整天只想着如何填饱肚子,所以,啥都不会的塞来玛看起来就傻乎乎的。   回纥人打败过很多部族,塞来玛见识过回纥人是如何面对那些战败部族的,她们塞人更是一直都被回纥人压制的死死地。   所以,灭族这种事塞来玛见多了。   “娜哈说她有一个城池正在修建……”塞来玛见云初正好有空闲,就低声道。   “我还想让塞人以后就依附在娜哈身边过活……反正回纥人经过这一次磋磨之后,不大给劲了。”   “娜哈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只要你们兄妹相亲相爱,都可以有一大群人使唤……”   “这样一来呢,我们自家就有一个城,如果那些人不愿意,你可以给他们钱,如果他们不要钱,就让娜哈去说,我女儿长得这么美,他们一定会喜欢的……”   守在塞来玛身边伺候的阿凡提听塞来玛的精妙安排听得如痴如醉……   云初的面皮哆嗦一下,缺心眼的人才会拿娜哈去使美人计呢。   就算给裴行俭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接受娜哈使唤的美人计,别说玄奘大师会翻脸,就是眼前的法华大师也会立刻化作怒目金刚,至于李弘可能会发疯。   不过,塞来玛说的这一套回纥人的发家大计,除过让娜哈去使美人计之外,其余的都非常的可行。   塞人本来就是一群有奶就是娘的没有自己坚持的部族,只要云初说一声,早就被回纥人压榨的快要灭族的塞人部落,自然会兴高采烈地依附在云初这个唐人身边。   塞来玛又很有选择的从回纥王帐里带走了很多年轻的女人跟年轻的男子。   当这些年轻的女子跟年轻的男子跟塞人融合到一起之后,不出二十年,塞人部落就能恢复到鼎盛时期。   现在,唯一的麻烦就是不知道那些唐人将军们是什么意思,会不会允许娜哈带走整个塞人部落,并且成为塞人部族的女王。   云初笑吟吟的将那块绿宝石递给了塞来玛。   塞来玛的脸上顿时就有了笑容,云初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她却已经知晓自己的所有想法都会实现。   横亘在凹地簸箕口的唐军直到现在都没有放任何一个回纥人离开。   也即是说,外边的吐蕃人目前对于回纥王廷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苏驰说那些吐蕃人会在今天晚上,庆祝大会开到最热闹的时候,突袭唐人的营地。   云初对这件事不感兴趣,裴行俭也不希望云初插手回纥部族的事情,这都是他这个安西都护的职权范围。   云初,温柔就带着属于商队的兵马离开了回纥王廷,走了半天之后,就回到了龟兹。   塞来玛趁着娜哈疯狂洗澡除虫的时候,趁着云初跟温柔商量事情的时候连夜骑着马走了,跟她一同回去的还有肖玉华跟阿凡提。   塞来玛刚开始只是想骗阿凡提跟她一起去,阿凡提觉得此事无论如何也要拉上自家的王,然后,三人商议一番之后,觉得此事可行。   于是,他们就离开了龟兹,直奔塞人部落。   等娜哈在小女奴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把自己洗洗干净,到处找母亲的时候,才有人告诉她,塞来玛跟肖玉华,阿凡提他们离开了龟兹去了塞人部落。   娜哈匆匆的跑到云初的房间,把事情跟云初说了一遍,云初先是猛地站起来,马上,就重新安静的坐好,对面前的温柔跟钟馗道:“你们觉得娜哈拥有一个八千人的部落,会不会引发出什么不预测的问题?”   温柔沉默片刻道:“只要你不沾,娜哈身边自发的出现一个护卫部族,不算是坏事。”   钟馗道:“每一个部族栖息在什么地方,朝廷都是有安排的,如果这些人愿意跟着娜哈走,我认为无恙。”   温柔又道:“娜哈身边如果有八千可以为我所用的人,以后在西域办事就方便许多。”   钟馗又道:“人多好办事,正好我看这西域之地,多杀劫,多灾难,人心鬼域,某家可以在西域再建造一所十八层地狱用来警示世人。”   云初道:“也就是说,你们都同意是吧?”   温柔笑道:“多多益善。”   云初笑了:“既然你们这么说,如何将这些人迁徙去疏勒大雪山(慕士塔格峰)就仰仗两位了。”   温柔诧异的道:“陛下在今年已经在大雪山下设立了疏勒都督府,而且疏勒都督府驻有一个折冲府的重兵,疏勒都督府的都督王世杰也算是我大唐的一员悍将。   更不要说猴爷在西域布置多年,所有人员物资已经尽数向疏勒汇集,而娜哈的佛国听说也已经修建过半,这个时候你还有何事要离开我们,独自行动?”   云初叹息一声道:“石国,石国已经被猴爷弄得即将分裂,我想去石国看看,彻底的将石国扯碎。”   温柔道:“你想把西域佛国周边有威胁的敌人先一步清除掉吗?   这不可能,石国属于昭武九姓,除过石国,还有米、史、大安、小安、曹等值得防范的部族。   我还听说,陛下准备在明年合适的时间派遣使者下诏给这些部族,要他们合并入疏勒都督府,然后划分州县,分而治之。   这个时候动一下石国无可厚非,因为他们已经与大食人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其余的各个部族,虽然距离长安很远,却从未忘记供奉,更重要的是,河中之地本就是我大唐人向西经商的终点,我大唐的货物在经过昭武九姓,继续向西运输,这对大唐很重要,朝廷不会允许我们在哪里肆意胡为。   一旦引起这些部族的集体反叛,朝廷就不得不再次出兵平叛,商道也会截断,总体算下来,得不偿失。”   云初道:“所以,这一次,我是强盗。”   钟馗道:“一千骑,是不是少了一些,不过,你可以把那些人全部向娜哈的佛国驱赶,最终在大雪山下形成一个繁荣的聚集区。”   云初笑道:“这仅仅是我的一部分目的,我还想去最西边看看,看看那个大食是不是真的像那个卑路支王子所说的那么强大。   既然大食人已经开始在石国传教,我们以后迟早都会跟他们打交道的。   还不如先期跟他们交交手,试探一下虚实也是好的。”   温柔见云初已经打定了主意,就对钟馗道:“你也一起去吧,疏勒这边我一个人应付的过来。   不过,我觉得裴行俭这个人靠不住,明明知道我们的目的是卑路支王子的复国财宝,却把这个人控制的死死地,你们说他准备干啥?”   云初起身道:“不如直接问他,如今远离长安,裴行俭的胆子应该会大一点。”   温柔道:“他现在应该跟吐蕃人开打了,也不知胜负如何。”   云初淡然笑道:“裴行俭如今已然学会了使用火药,也学会了如何使用火油弹,这就是他不愿意让我们参与他跟吐蕃人之间的战争的底气。   这一次,剿灭这一股潜入西域的吐蕃人,再去于阗跟论钦陵打一仗,这样,他就能超过薛仁贵成为我大唐新一代中最杰出的一位将领。   总体上,这一次我很看好裴行俭。”   塞来玛他们去了大雪山整整三天了,派去的斥候回来说:塞来玛正在游说塞人,效果很好,有些部落已经开始收拾行囊,准备跟塞来玛走了。   第四天的时候,裴行俭回来了,他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个最多五岁的回纥幼儿。   见云初站在城门口迎接他,就把那个幼儿高高地举起来,愉快的大笑道:“云初,还不过来参见大唐武卫将军,回纥可汗?”   云初抬头看着被裴行俭高高举起吓得哇哇大哭的小男孩,就笑道:“这就是回纥可汗?别的回纥人承认吗?”   裴行俭笑道:“我帮助他们绞杀了突袭他们王廷的吐蕃人,又在他们的主力大军被石国击败的情况下,得以全师而归,如今,又选出来了一个药葛罗家的孩子为可汗,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第二十八章 人不能顾此失彼   云初以前总是认为大唐人在西域的行为应该是有组织有纪律,有目的的。   现在看来不是这样的。   不知道薛仁贵治理下的北庭都护府是什么状况,单从裴行俭治理下的安西都护府来看,所有人在处理西域事情的时候都显得比较随便。   皇帝的指令确实在准确无误的执行中,可是,皇帝的旨意都是大的政策方针,一旦需要西域本地官员们进行细密绵柔的小手段治理的时候,总是显得很粗糙。   这是一件没有办法的事情,在西域,武将的权力远比文官的权力大,再加上约束力很小,武将们求快的粗暴手段,就横行西域了。   回纥王被杀,回纥部族中的大量官员,勋贵们被清洗,裴行俭却随便找来一个孩子担任回纥王,霸道是足够霸道,却也在回纥人心中留下了仇恨的种子。   活着的回纥官员中,不是没有人知晓回纥王与吐蕃人勾结的事情,所以,回纥王廷的里的那些人到底是怎么死的,是瞒不住的。   好在此时的裴行俭足够强悍,大唐安西军也足够强大,足够震慑住回纥人不敢妄动,不过呢,这种压制只能起到一时的作用,一旦唐人在西域的力量被削弱,云初相信,第一个起来造反的就是回纥人。   回纥人总共有九姓,即——药葛罗、胡咄葛、咄罗勿、貊歌息讫、阿勿嘀、葛萨、斛嗢素、药勿葛、奚耶勿总共九部。   其中以药葛罗最为强大,回纥的可汗也一直都是这个姓氏的人在担任。   这一次,裴行俭严重削弱的便是药葛罗这个最大的部落,这就给了其余八姓部落觊觎可汗位置的可能。   假如这一时期,其余八姓部落中冒出来一个英雄,马上,回纥部落的风向就会大变。   回纥人很崇拜英雄,就连塞来玛都在期望他的唐人儿子成为部落中的英雄,最后成为回纥人的王,就不要说别的八姓部落了。   云初把自己的担忧告诉了裴行俭,裴行俭阴沉着脸道:“那就一起削弱就是了。”   云初愣了一下,马上道:“你准备利用论钦陵的削弱一下回纥八姓部落?”   裴行俭道:“本就是计划中的事情,一个强大且统一的回纥部落对大唐没有好处,分而治之,才是好办法。”   裴行俭这样说,云初就无话可说了,如果想要让药葛罗一部继续强大下去,那就把其余八姓部落削弱一下也是可以的。   “有没有想法给回纥部落改一个名字?”云初再一次向裴行俭提出建议。   裴行俭丢给那个新选出来的回纥王一块糕饼之后道:“改一个名字?”   “对,改名字,只要改换了名字,这个新的部族就会忘记原来的部族仇恨。”   “这有什么用处呢?”   “放心吧,我在回纥人群中长大的,我很明白这些人的心思,他们中的很多人,连自己的父亲都搞不清楚是谁,更不要说祖父了。   如果给他们一个满意的新名字,他们很快就会忘记以前的回纥部落的事情,只要过上三五年,回纥部落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非常遥远的回忆。”   裴行俭皱眉道:“起一个什名字呢?”   云初想都不想的道:“回鹘,取回旋轻捷如鹘的意思,事实上,回纥骑士之所以喜欢在马上做出各种奇怪的动作,哪怕是跟敌人作战的时候宁可挨刀也要在马上胡乱盘旋,就是想要展现自己的轻捷勇猛。   所以,回鹘这个名字他们一定会喜欢。   到时候,你再邀请九姓回纥的人在草原上开一个赛马会,就比赛勇士们在飞奔的战马上谁做出来的动作好看,谁就是回鹘部落中的英雄。   到时候,只要把奖品弄得丰厚一些,我可以向你保证,回鹘部落中的猛士都会忙着练习如何在战马上盘旋飞奔,绝对会忘记你刚刚杀了人家好几个王的事情。”   裴行俭瞪大了眼珠子道:“不会这么傻吧?”   云初叹口气道:“我养母,一个普通的女牧人,仅凭一张嘴就能说动八千塞人依附娜哈,你还觉得我这个办法不是一个好办法吗?”   裴行俭脸上露出笑容摇摇头道:“能培养出你这种人的女人,我可不敢有半分的小觑。”   云初想了一下,换了一个说法道:“换名字其实只是从长考虑,如果你想眼前就出现好效果,可以在回鹘王廷立下一个擂台。   效法石国的战笼遴选,不过,不要弄得那么血腥就是了,选拔出回鹘九姓中的英雄出来就是,必要的时候,可以放宽英雄的选拔条件。   总之,你一定要把回鹘人中最勇猛的一批人集中在一起形成第十个部落,给这个部落超越其余九个部落的好待遇,最好这些好待遇只能是咱们唐人才能给予的待遇,这样就能牢牢地把他们控制在手中。   再用这个新的部落来威慑其余的九姓部落就是了,以后再有事情,派这个新部落出马就是了,我们唐人不沾因果,也不沾罪孽。更不会招人恨。”   裴行俭瞅着云初道:“以前向你问计,你从来都是一言不发,今天为何主动为我出谋划策?”   云初叹息一声道:“照顾好娜哈的部下。”   裴行俭点头道:“成交。”   云初站起身长叹一声道:“只要来到西域,我就会怀念昔日的裴矩先生,只可惜,此等风华绝代的智者,后继无人,说起来真的是一件憾事。”   裴行俭也感慨的道:“裴矩老祖出身我闻喜裴氏西眷房,某家出身闻喜裴氏中眷房,裴氏人才凋零,某家也甚为遗憾。”   云初见裴行俭吃了自己的马屁,就跟着喟叹一阵之后就离开了裴行俭的房间。   回到房间之后,见温柔跟钟馗都在等待消息,就笑着道:“裴行俭已经默许了娜哈收拢塞人一族的事情,就算御史言官弹劾,也是得到安西都护裴行俭同意的事情。   我想,裴行俭会给那些聒噪的御史言官们一个很好的解释的。   不像我们,想要解说此事阻碍太大。”   温柔对云初的办事能力还是非常肯定的,随即便不再担心塞来玛惹出来的祸端,算算日子,发现,自己跟云初在高昌塞发出的马屁信函,此时应该已经抵达长安了。   原本他们两个也不想办如此龌龊的事情,可是,作为官员,此时两人距离长安这个政治中心太远,如果不能让皇帝知道他们的存在,这对以后升迁极为不利。   长安城昨夜下了一夜的暴雪,冬日里灰蒙蒙的大雁塔在挂上一层白雪之后,就显得千娇百媚,从一个至阳至刚的塔林变成了一个阴柔的胖子。   长安的钟楼敲响了晨钟之后,惊飞了栖息在大雁塔上的鸽子,一串串悠长的鸽哨声,便嗡嗡嗡的站在晋昌坊上空盘旋。   长安城门大开的时候,首先进入城门的便是在城外等候了一夜的各路使者。   他们或者乘车,或者骑马,或者步行,急匆匆的将来自全国各地的消息送抵大唐中枢。   当使者们踏上积雪被清扫的干干净净的朱雀大街,一轮红日也从正东方升起,阳光洒遍长安城,让整座银装素裹的城池如同人间仙境。   不过,这样的美景持续不了多长时间,首先有滚滚浓烟从晋昌坊冒起,那是晋昌坊大食堂煮肉的大炉子,这样的大炉子晋昌坊足足有二十六座,唯有如此,才能在年节到来之前为长安人提供更多的肉食。   就在晋昌坊大食堂的烟囱开始冒烟的时候,长安坊市里的各家各户的烟囱也开始冒出同样的黑烟。   如今的长安城百姓已经不喜欢用木炭或者木头来取暖了,晋昌坊新的适合百姓家取暖跟烧煤炭的炉子已经普及了,所以,长安城美丽的天空保持不了多久,就会变得灰蒙蒙的,而且时不时地会有煤灰落下。   家家户户冒炊烟,这在李治看来是富足的表现,就因为百姓们开始一日三食了,大清早的才会有这样的盛况。   至于污染这种话题,还没有在唐人的脑海里形成。   昨夜的雪太大,将宫中的竹子压断了不少,李治清晨遛熊的时候,就发现南墙边有两丛巨熊最喜欢吃的竹子,被昨夜的暴雪给压断了,这让他的心情不是那么美好。   所以,在吃朝食的时候,李治就多给了巨熊一盘子蜂蜜糕饼。   每日看百骑司送来的消息是他一日的开始,放在最上首的一张纸上只有很少的几个字,上书——一夜无事!   李治随手就把这张纸丢进火盆里面,瞅着那张纸被火苗吞没这才拿起第二张。   这一张上的字也很少,上书——书房观雪,一夜无眠。   李治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随即便把这张纸也丢进火盆眼看着烧成灰烬。   目光再次放在这一摞子文书上,突然,他看到一张有着绿色标签的文书,就眼睛一亮,从底下把这一封文书抽出来,急匆匆的打开之后,先是看了文书的抬头,上面写着:正则兄安好,弟在高昌塞……   李治眉头皱一下,纳闷的道:“这个二百五给刘仁轨写的什么信件呢?”   随即,就脱掉鞋子,将一双脚塞进巨熊浓厚温暖的皮毛里,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准备好好地看看云初写给刘仁轨的这封厚厚的信件。   看了片刻之后,李治就抽抽鼻子,然后冲着大殿的虚空叫道:“给朕拿一壶酒来。” ###第二十九章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汉史可以佐酒。   妙手文章可以佐酒。   所以,高妙的马屁文章当然也能佐酒,就跟臭豆腐一样,别人觉得很臭,但是呢,吃的人会觉得其中有奇香。   李治将云初写给刘仁轨的信翻来覆去的看了足足三遍,对于云初信中总结出来的,关于他对西域的布置理解分析,李治是持赞许态度的。   他甚至认为,云初已经完美的理解了他在西域下的这一盘大棋,并且对云初在信中说,准备按照皇帝思路走的话语,更是非常的赞成。   如果信里面只说这些,李治还不至于那么兴奋,他最看重的是云初在后面列出来的行动方案,以及如何贯彻执行皇帝意图的一些方法。   李治可以布置一个宏大的计划,但是要他再费神费力的再拟定出一个切实可行的行动方案,那就是真的在为难李治了。   云初是一个很优秀的基层官员,并且有着非常强大的执行能力,所以,当李治看到云初在信中给出的上中下三种解决方案,以及政策执行遇到阻碍后的应急方案,以及政策执行中出现重大偏差后的紧急减损计划后。   李治这才觉得自己在西域的计划应该是完美无缺的一个超级好的政策方针。   一壶酒喝完了,云初的信也偷看完毕了,李治还是有些意犹未尽,在那一摞子文书中又把温柔写给温氏老祖的信件给找出来了,然后,他觉得自己还需要再来一壶酒。   李治能从温柔给他老祖的信函中看出些许云初的影子,可是呢,温柔这边说的话却跟云初给刘仁轨信中说的话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云初直抒胸臆,只说皇帝在西域的布置对西域今后所产生的长远影响,甚至夸赞这可能是百年大计。   温柔给老祖的信中说的却是皇帝在西域的大政方针对豪门世家带来的影响,以及豪门世家可能出现的反应。   这对皇帝来说是具有很强参考价值的,温柔在这封信里,明确了温氏该如何参与到皇帝的计划中,并如何从皇帝的大政方略中为温氏谋取一些合理合规的利益。   温柔甚至从天地人,三个方面,给他家老祖分析了皇帝制定项政策的前因后果,背景条件,以及要达到的目的。   在信函的最后部分,温柔果断的认为,皇帝在西域的政策,与温氏的利益没有冲突不说,还夸赞皇帝的政策已经考虑到了世家门阀的利益,温氏应该全力配合。   喝了两壶米酒,看了两篇精彩的文章,李治再看其余文书的时候,就觉得味同嚼蜡。   “天下可用之才何其的少啊,也就三五个能用的,其余的不过是庸碌之辈罢了……”   李治将最后一份文书丢在桌子上,叹息一声,就随便踩着鞋子来到太极殿外的平台上。   大雪之后阳光明媚的长安城,看起来充满了祥和喜乐。   左春匆匆的跑出来,给皇帝披上大氅之后轻声道:“吐蕃那边传来消息说论钦陵在昆仑山发现了一条可以直达西域于阗的孔道,已经出发三月有余。”   李治冷笑一声道:“去啊,很好啊,朕能拿得出手的几个将军都在西域,那里地方大,正好让朕好好地看看,到底是论钦陵这个吐蕃野人厉害,还是朕的将军们厉害。   对了西域那边传来消息了吗?”   “回禀陛下,没有!”   李治又冷笑一声道:“没有就对了,他们几个如果连一个劳师远征的论钦陵都对付不了,还想着向朕求援,朕也就白白高看他们一眼了。”   左春又道:“云娜佛女在高昌塞立下讲经台,引发万民朝拜,追随者宁愿舍弃家园,也要跟随佛女西行。”   李治看一眼左春道:“告诉张东海,要他控制好佛门在西域发展的限度,不能超出限度。”   左春施礼道:“陛下,如此重任恐非张东海一介粗人所能度量。”   李治低头想一下,然后对左春道:“那就交给云初来裁夺吧,朕相信他不会偏私。”   左春心里咯噔一声,让云初来裁夺他妹子云娜在西域的行为是否合理,这本身就非常的不合理,他想提醒一下皇帝,云初是云娜的兄长,需要避嫌,却发现皇帝对此事并不在乎,也就闭嘴不言。   寒冷的天气里,太子李弘似乎感觉不到冷,他没有穿裘皮大氅,全身上下就是一袭青衫,如果不是因为在宫中走路的时候有龙虎之姿,没有人会把眼前的小少年跟太子联系到一起。   有些人穿上龙袍之后才是太子,对于李弘来说,他穿啥,啥就是太子的冕服。   此时的李弘应该是刚刚下课,胳膊下还夹着一本书,没有戴金冠,光头,甚至连发髻都没有绾,随便扎一个长马尾就那么进宫来了。   原本趴在雪地上的巨熊发现太子之后,立刻就要跑,却被身手敏捷的太子捉住,纵身就跳上了巨熊的脊背。   于是,在李治恼怒的眼神中,蠢笨的巨熊开始在雪地上跑起来了。   眼瞅着因为石头地面太滑,一头杵在雪地里满头满脸都是白雪的巨熊在嘤嘤的叫唤,李治就恼怒的道:“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如此胡闹。”   李弘嘻嘻哈哈的从巨熊背上跳下来,来到李治身边喷吐着白气道:“再过两年就不成了,趁着现在阿爷还能容忍,多闹一次是一次。”   李治瞅着个头已经达到自己肩头的李弘,脱下自己的大氅给李弘裹上,大氅太长已经拖到地上了,佯怒道:“大雪天怎么穿的这么单薄?”   李弘又把大氅给父亲披上,自己在原地跳了一个空心筋斗,拍着胸脯道:“阿爷见过这么壮硕的儿子吗?”   李治撇嘴道:“你阿祖有擒虎射熊之力,最后还不是缠绵病榻多年?   咱们李家的血气太旺,稍微年长一些就会吃风疾之症的苦头,父皇这些年从算是总结出来了一些化解风疾的法子,风疾这东西并非是身体强壮就能抵消的,相反,不要做剧烈的举动,举动以轻缓舒慢拉扯筋骨为主,再多食用一些蔬果之类,肉食以鱼为主,就能延缓风疾发作。”   李弘砸吧一下嘴巴道:“鱼多刺,没啥味道,不足以饱腹,孩儿不喜。”   李治抬手在李弘的后脑勺上拍一巴掌道:“这东西对你来说就是药,以后要多吃,少去晋昌坊吃那么些膏腴之物,对你没好处。”   李弘被父亲拍了一巴掌也不逃,守在父亲身边嘀咕道:“您吃的东西跟这花熊一样,再这么下去,阿爷也会学会啃竹子的。”   李治瞅着这个面目与他一般无二的儿子叹口气道:“等风疾找上你之后,你就会喜欢上那些清淡菜肴了。”   李弘赶紧道:“好吧,孩儿从今天起,每日生啃一杆竹笋。”   李治摇头道:“没有庖厨处理过的竹笋苦涩难以下咽……”   不等李治把话说完,李弘就立刻道:“父皇,您还真得生啃过竹笋?”   李治抬腿踢出,李弘以臀相迎,然后借力踩着冰雪滑出去一丈多远,然后就翻越了白玉阑干几个纵越就下了高台,从一丈多高的丹墀上大呼小叫的滑下去,一溜烟的跑了,看他跑的方向,应该是皇后居住的两仪殿。   瞅着生机勃勃的儿子,李治的脸上浮现出浓浓的笑意,对守在一边很久的左春道:“幸好他是朕的儿子,如果给太宗皇帝当儿子,就他这副无赖模样,吃一顿鞭子都是轻的。”   左春笑嘻嘻的道:“在太宗面前,陛下可是挨骂挨的最少的一个……”   李治叹息一声道:“朕宁愿不要这皇位,也希望我李氏父慈子孝,和顺满门。”   左春连忙躬身道:“陛下要的父慈子孝已然实现了。”   李弘离开太极殿之后,就一路穿越了无数宫殿,这一路上可是一片雪花都看不见,至于太极殿上的雪,那是专门为他父皇留下来的,好方便他在雪停之后去吧满地的雪踩得咯吱咯吱作响。   武媚明显没有这样的习惯,她可不喜欢湿漉漉的地面,更不喜欢满是冰雪的路面,所以,两仪殿之内的雪,早就被宫人清扫的干干净净。   肥胖可爱的李显已经两岁多了,走起路来依旧是跌跌撞撞的,同样白胖可爱的李旦此时正躺在摇篮里抓着白胖的脚往嘴里送。   武媚坐在一个长桌后边,刚刚放下厚厚的一叠文书,就听到外边传来李弘请安的声音。   她烦躁的挥挥手,春嬷嬷就打开房门,放李弘进来。   李弘笑眯眯的进来,不同跟父亲胡闹,先是朝母亲施礼,等母亲回应之后,这才直起身子,将夹在胳膊地下的那本《五经正义》放在桌子上,转身就把追过来的李显高高举起来道:“喊一声大哥出来听听!”   “哆哆。”李显口齿不清的喊了一声,李弘就从怀里掏出一块麦芽软糖放进李显的嘴巴里,然后在他的屁股上拍一巴掌道:“每次都骗我的糖吃。”   武媚翻看着李弘拿来的那本《五经正义》查看了一下李弘在书本空白处写的批注,皱眉道:“你就不能规规矩矩的回答非要加上这么多自己的想法吗?”   李弘把李旦的另一只脚抓着塞李旦嘴里,这孩子总是啃一只脚不好,要雨露均沾才好。   听母亲在那里抱怨,就笑道:“孔颖达编修《五经正义》是为了统一答案,统一想法,给那些参与科考的学子一个统一的答案,为他们以后当官后统一思想做准备。   孩儿要是也跟孔颖达以及那些士子都是一个想法,以后还怎么成为他们的皇帝呢?” ###第三十章 李弘的帝王心   李弘已经学会了如何与他父皇,母后相处了。   他的父皇是一个看似文静实际上内心极为疯狂的人,所以,他可以在他父皇面前表现得放肆一些,只要跟父皇的亲近是真的,那么,越是肆无忌惮就越好。   他的母后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最麻烦的是全身上下乃至性格上出于无懈可击状态。   在与这种母亲相处的时候,除过你表现得足够优秀能够打动她之外,别的?都是他母亲玩剩下的。   李弘从小就跟云初在一起,说起来,他跟云初在一起的时间实际上要比跟皇帝,皇后在一起的时间要长。   因此上,李弘的性格在很大程度上是参考了云初的性格特征之后才慢慢形成的。   云初性格上最大的特点就是——变通!   实际上也可以说是圆滑。   在有自己的骨骼的情况下让外表变得柔软可塑,就是云初这种人的特点。   李弘看似在粗暴的对待自己的两个亲弟弟,但是,武媚却知道,他的这个长子实际上很喜欢自己的弟弟,他欺负可以,别人碰一下他就会炸。   这一看法并非来自于武媚的臆想,而是在武媚特意安排之后试验出来的。   李显尽管只有两岁多,跟两岁多的李弘相比,就显得傻了吧唧了,除过吃之外,啥都不知道。   李旦虽然只有一岁,在很有养育孩子经验的武媚看来,也与李弘相差甚远。   在皇家,只有在哥哥足够强大的情况下,才有两个懦弱弟弟的活路,才会出现真正的兄友弟恭,相亲相爱。   如果弟弟足够聪明,足够强大,哥哥属于弱势,那就完蛋了,新的玄武门血案一定会再次发生。   因此上,武媚对于这两个儿子的报的期望不高,只希望他们能够平安长大就好。   至于才学,才华,拥有过目不忘能力以及毅力超群的李弘,已经足够了。   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可以赤手击碎黑色陶坛,拉开两石弓且在百步之内箭无虚发,甚至能在狂奔的战马背上松开缰绳,射中移动草靶子,这就是李唐皇室极为重视的骑射本事。   最重要的是,李弘双手持刀能与云初大战三个回合,虽然最后难免战败,李治跟武媚还是极为开心的。   要知道,云初在辽东战场上有所向无敌,百万军中取上将头颅的美誉。   普通的皇家护卫都未必能在云初后下走过三个回合,李弘却能够依仗自己灵活地身法撑过三个回合。   至于读书,更是李弘的强项,他不但能背书,更能理解书,最后还能批驳书,仅仅就旁征博引这一方面,李治都不是李弘的对手,至于武媚,更是相差甚远。   然而,最最让武媚满意的地方在于,这个孩子太会长了,随着年岁逐渐增加,他与他父皇的长相似乎开始重叠。   尤其是眉毛,更是像的过份,父子两的眉毛都与常人不同,他们的眉弓都比较平滑,但是眉毛尾部却都是在往上挑,就像一条小鱼的尾巴。   长这种妩媚眉毛的人,武媚就见过两个,一个是李治,一个是李弘,就连李显,李旦都不是这样的,至于李贤,李上金那些皇子的容貌更是与李治相去甚远。   自从皇帝册封李弘为太子之后,全天下的人,基本上已经认定,只要李弘不早夭亡,不自己作死,他就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大唐皇帝。   鉴于此,武媚觉得要对这个儿子好生管教才好,他们李家什么样的混账都出,就是不出废物,当年,太宗皇帝的几个嫡子,哪一个不是一代人杰,真正算起来,李治还是最差的一个。   因此上,李家从来不缺惊才绝艳之辈,缺少的是真正愿意沉下心思慢慢等待的人。   只要李弘有野心,武媚就会毫不犹豫的掐掉,甚至还会未雨绸缪。   李弘一手抓一个弟弟,手臂一上一下的练习臂力,两个小的也喜欢被哥哥抓着耍,笑的咯咯的。   武媚没好气的道:“说吧,这一次来又想干啥?”   李弘闻言,立刻把两个小的放回他们该待着的地方,苦着脸道:“母后,你儿子快穷死啦。”   武媚冷笑一声道:“怎么,你的钱袋子娜哈才去了西域,你就来母后这里哭穷?”   李弘苦着脸道:“孩儿又不是吃软饭的小白脸,借了人家的钱迟早要还的,还是该死的印子钱,借一个子,还十个的那种。”   武媚笑道:“如果娜哈不是一副胡人皮囊的话,以后这笔钱就不用还了,随便给一个妃位,他云氏就赚大了。   说起来母后还是很喜欢娜哈这个孩子的,没什么坏心眼不说,还有钱,有地位,拿来笼络佛门都是一笔好买卖。”   李弘听武媚这样说娜哈,有些不高兴的道:“娜哈不适合用买卖来说话。”   武媚低头瞅一下李弘,见他显得不那么高兴,就笑道:“你们李家什么时候开始出情种了?”   李弘道:“我阿爷就是,我是我阿爷的儿子,子肖父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武媚被李弘一句话说的没办法回答了,李弘没有说错,如果不是他阿爷李治情长的话,她现在应该还在感业寺念经呢。   儿女情长放在普通人家是优点,放在皇家那就是纯粹的弱点跟缺憾了。   至于娜哈比李弘大六岁这种事更不好拿出来讲,因为她就比李治大四岁。   武媚再看看儿子的模样,顿时在心中为娜哈感到遗憾,假如娜哈是一个汉家女子,李弘的皇后位置,娜哈看样子真的是可以够一下的。   李弘见母亲不说话了,就干脆坐到母亲身边道:“晋昌坊的二十六口肉瓮已经开始煮肉熬汤了,可怜我东宫所属只能留着口水干看着。   您儿子就只有一点卖菜得来的钱,一点卖种子得来的钱,根本就不够给东宫属官发钱买肉。”   武媚笑道:“你东宫的属官各个都有俸禄,用不着你发钱笼络人心,再说了,你现在笼络人心还太早,人是一批批的在换,至少要等到你的东宫属官确实成一套班底了,再说笼络人心的话不迟。”   李弘一言不发,就这么死死地盯着他的母亲看,眼睛里全是看母亲骗傻子的神色。   武媚捂着嘴咯咯笑道:“马上过年,又要长一岁了,确实不太好骗了。   说说看,你打算怎么个给东宫属官发钱法?”   李弘立刻接话道:“这一次休想用烂珍珠,烂石头,还有仓库里腐朽的发霉的锦缎来搪塞我,你儿子已经长大了,知道发铜钱才是最硬扎的事情。”   武媚笑的更加厉害了,指着李弘道:“怎么一说话就是一股子小家子气,还硬扎……”   李弘跟着笑道:“没办法,谈到钱的时候,最好小家子一些,谈到志向的时候最好宏大一些,这就是您儿子从史书中领悟到的道理。”   武媚收拾了自己的笑意,开始认真起来了,对李弘道:“赚钱是一门学问,然而,花钱这里面的学问更大,钱赚回来就是要花掉的,至于怎么花,花在什么地方,花在什么道理上,你弄懂了吗?”   李弘干脆的摇摇头道:“孩儿现在还不想搞清楚,这一方面,云初师傅给我讲过更加高深的道理,他还说有一门学问叫做《政治经济学》,是专门讲述钱财跟朝政之间关系的一门学问。   他如今还在完善中,一旦完善完毕了,就可以教给我了,我等着学云初师傅的本事呢。”   “《政治经济学》,云初自己的学问?你觉得他说的东西对你会有益处?”   李弘大笑道:“云初师傅已经在万年县证明了自己赚钱的本事,也证明了他发展州县富庶程度的本事,在这件事上,也只有他的学问是经过实际演练,并且成功的。   我不跟着高人学,难道跟那些狗屁不通的儒生学怎么富民,怎么富国?”   武媚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严肃的对李弘道:“假如母后给你一万贯钱,你如何运用?”   李弘笑道:“全部发下去,每个人都发到,也让每个人脸上的笑容多一些。”   武媚皱眉道:“没有规矩?”   李弘大笑道:“要什么规矩呢,只要他们开始笑了,孩儿的目的就达到了。这就叫千金买笑。”   “混账!”武媚勃然大怒。   李弘摊摊手道:“新年就要到了,孩儿就想看着长安城里的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   臣民脸上的笑容多一分,我大唐的国运就强盛一分,区区一点钱财,跟我大唐国运比起来,啥都不是。”   武媚听了儿子的话,眼神有些迷茫,她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是混账,问题是他将要做的事情却非常的混账。   所以,他揉一揉眉心道:“你先回去,母后明日答复你。”   李弘干脆利落的起身道:“孩儿明日给母后请安。”   一整天的时间,武媚都在考虑李弘今日跟自己说的话,总是没有找出来一个头绪。   傍晚时分,与李治一起用膳的时候,就把李弘今日来找她的事情给李治说了一遍。   李治仔细听完了,瞅着武媚看了一会,脸上就露出来了笑容,对武媚道:“弘儿做的很好。”   武媚皱眉道:“好在何处?”   李治笑道:“好在他有一颗帝王心。”   武媚狐疑的道:“有一颗帝王心就可以糟蹋东西?”   李治大笑道:“钱给了臣民,用于日常用度的采买,又没有被他花天酒地,酒池肉林的糟践,怎么叫糟蹋了呢?   这天下是朕的,臣民也是朕的,朕如果能用一万贯买来全长安人的笑容,朕,觉得这笔钱就用的很值。   媚娘啊,你至今没有将自己与天下臣民看成一体,总觉得平白无故的给他们一万贯钱就是损失。   弘儿不这样看,在他看来,一万贯钱他花了跟分派给臣民花了,意义是一样的。   而钱,又不会毁坏,他们只会在我大唐的国土上流传,从一个人传递到另外一个人的手中,最终,这一万贯钱依旧会回到大唐的国库中来。   这就是弘儿的帝王心!” ###第三十一章 太子李弘   目前为止,大唐能称之为君的人,只有三个,即——皇帝李治,皇后武媚,以及太子李弘。   这三个人,才是大唐这个巨大的帝国真正的主人。   只要李弘确认前两位都在宫里,他就可以出去了。   对于长安坊市,李弘只喜欢去晋昌坊。   也只有在晋昌坊,他才觉得自己不用假扮各种角色。   过年前这一段时间,晋昌坊其实是封闭的,外面的人是进不来的。   因为这一段时间里,晋昌坊就是一个巨大的工坊,坊市里的人要在这十五天的时间里,准备好足够售卖到上元日的巨量货物,因此,没有时间,也没有人手招待外人。   再加上晋昌坊大食堂这段时间里制作的都是吃食,从各种肉食到各种糕饼无所不包,大部分的食物就放在露天底下等着上冻之后再包装呢,万一进来一个心怀不轨的,那就糟糕了。   云初勒令李弘出门的时候坐特制的马车,这一点李弘执行的很好,而且每次出行都是两辆车子,每次上车都是李弘自己随意上的,因此,敌人想要袭击李弘难度还是有的。   博浪沙力士丢出去的一百二十斤重的铁锥砸烂了始皇帝的副车,一直让皇帝们心惊胆战,李弘觉得自己身娇肉贵的还是听师傅的话比较好。   不过,马车进了晋昌坊之后,李弘就从马车里出去了,能跟上他脚步的只有两个贴身护卫。   此时的晋昌坊里已经被煮肉的浓香彻底的给覆盖了,这里每日都有上万斤肉食要煮出来,肉食与香料混合之后,香气四溢,很多人都说,在晋昌坊只需吃饭,不用煮菜,因为有肉香味下饭就足够了。   路过一家人门前的时候,嗅到了浓烈的甑糕味道,李弘就推开门走了进去,正好看到这家的女人跟男人抬着大锅往巨大的木盆里倒扣刚刚蒸好的甑糕。   因为枣子,葡萄干蜜饯都在底部,只有把蒸好的甑糕倒扣在木盆里,底下被蒸的稀烂枣子蜜饯才能暴露在上边,这样做才有卖相。   当家的男人见进来的是太子殿下,也不说话,从边上拿过清洗干净的荷叶,用木头铲子挖了老大一块甑糕放在荷叶上径直递给了太子殿下。   李弘从怀里掏出一根银勺子挖着吃了一口,就皱着眉头对当家男人道:“枣子放少了,多了葡萄干,今年葡萄干便宜,你也不能糊弄大家啊,那东西放多了甑糕不甜。”   当家男人抱出一个黑陶罐子,小心的打开,从里面挖了一勺蜂糖,放在太子殿下手上的甑糕上,给了太子殿下一个狡狯的笑容。   李弘又挖了一块粘有蜂糖的甑糕吃了之后道:“这样就对了,咦?不对头,又是蜂糖,又是葡萄干跟蜜饯的,你打算卖多少钱?”   当家汉子猥琐的伸出两根手指,见太子殿下面色不虞,就颤抖着伸出来了三根手指。   李弘跳着脚道:“你就是一个黑心的,居然要比往年多买三文钱。”   当家女人嘿嘿笑道:“殿下,我们当家的说的是三倍……”   李弘骂骂咧咧的离开了那一家黑了心的卖甑糕的人家,他骂了人家,人家不肯降价,当家女人还把太子殿下骗出大门,然后就迅速关上门,人家今年的新开发出来的酸甜甑糕就要卖三倍价。   太熟了……以至于这些刁民忘记了大唐太子是何等威严的存在。   不过,酸酸甜甜的甑糕味道比以前的纯粹的枣子蒸出来的甑糕好吃,纯枣子蒸煮出来的甑糕放凉之后,总有一股子屎味……   李弘三两口吃完了酸甜甑糕,顺手用荷叶把银勺子擦一下揣怀里,再顺便把荷叶丢进路边的垃圾箱。   跟随太子殿下的贴身护卫们,对太子被骗出门这种事一点都不上心,只要那家人没伤害太子,他们照例是不管的,因为管了的话,太子才会发怒。   路过一家蒸栗子糕的,太子殿下又进去了一下,出来的时候手上又多了一个荷叶,荷叶上放着一块添加了很多枸杞的栗子糕。   这种栗子糕名叫孙神仙栗子糕,因为孙神仙说,栗子味甘性温,入脾、胃、肾三经,能养胃健脾、壮阳补肾、活血止血,是一个好东西,不管有钱没钱的男人都要多吃。   孙神仙说多吃栗子能壮阳,这家做栗子糕的就认为要把这个好处单独拉出来说,不但要说,还要往里面添加枸杞,让壮阳的效果加倍才对得起孙神仙栗子糕这个名头。   其实往栗子里面加了枸杞,味道反倒没有纯粹的栗子糕那么好了,但是,添加了枸杞之后,同样大小的一块栗子糕,人家就能价格翻番卖。   “黑了心了,黑了心了。”   太子殿下一边吃栗子糕一边骂人,很快他就被马球场那边传来的女子叫骂的声音给吸引了,转过去一看,马上就笑开颜了。   那里有两个彪悍的女马球手正在马球场上撕扯,原本被布帕包的紧紧的头发此时已经扯得乱糟糟的。   原本很修身的马球骑装也被扯的松松垮垮的,就这样她们还不肯罢手,依旧在努力的撕扯对方的衣服,一副不把对方身体私密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不罢休的模样。   看热闹的人很多,还有七八个印书坊专用的画师在边上,大家都聚精会神的看着马球场上努力撕扯衣服的两个妇人,生怕自己一出声,人家就停手不撕了。   太子殿下随意的朝两边看看,立刻就发现场边有一个长相猥琐的男人正在暗中指点马球场上的女人。   太子殿下立刻就明白了,这些混账是觉得女子打马球光是骑着马撵着马球没意思,为了提高女子马球的观赏性,可以安排了这样的场面。   “有伤风化!”愤怒的太子殿下立刻就没了观看的兴致,将手上黏糊糊的空荷叶黏在那个猥琐男脸上,又在他的腰上踹了两脚,就带着护卫走了。   护卫遗憾的道:“殿下,在等片刻衣服就扯开了,您出手太早了一些。”   李弘白了护卫一眼道:“你等一天都不可能等到你想看的场面,想看到,那就需要在上元节人家表演的时候花大价钱看,今天,不可能,吊你们胃口呢。”   护卫立刻怒道:“不为人子。”   从一棵巨大的倾斜的柳树下经过后,李弘就钻进了一个肉香浓郁的小门。   看门的恍若没有看见,自顾自的编织着装肉的竹篮,这些竹篮用滚水煮过晾干,就可以拿去装肉卖给大户人家了。   李弘笑眯眯的站在空地上瞅着伙计们压下长长的杠子,将另一头装在编织铁网里面的肉块从巨大的瓮里捞出来。   等暗红色的卤汁流干净,就转动杠子,将好几百斤卤好的熟肉放在一个巨大的笸箩上,伙计抽掉铁网底下的销子,一块块颜色鲜亮的肉块就落在笸箩里,冒着白气不说,那股子味道让每一个肉食者迷醉。   “小锅煮出来的肉食跟大锅里煮出来的肉食,在滋味上没办法相提并论,尤其是牛肉这种东西。   刚刚煮出来的牛肉不好吃,要稍微等一下,等牛肉上的油脂稍微遇冷收缩一下之后,这个时候吃起来才是最有滋味的。”   李弘本身就是一个食肉动物,他尤其喜欢食用牛肉,之所以不喜欢猪肉,完全是因为屁股会痛,他记得自己啃猪肘的时候,云初师傅用竹枝抽在他屁股上的那种滋味。   他还记得云初师傅说过,你们李家嫡系就不能吃猪肉。   李弘不认为云初师傅会骗自己,所以,从那一次之后,他就干脆把猪肉给戒掉了,尽管很痛苦,在挨了那一棍子之后,他就真的没有吃过肥猪肉。   在不想让自己嘴巴亏欠的状况下,李弘精研牛肉的吃法,目前为止,在如何吃牛肉这一方面,李弘堪称是宗师。   “吃牛肉就该大块大块的啃着吃,这样才豪气,切成薄片还要添加别的,那都是穷鬼们的吃法。”   李弘说着话,就啊呜一口撕咬下老大一块牛肉把嘴巴塞得满满的,这让他有一种化身为狼咬住野兽脖子的粗犷感觉。   李弘打着饱嗝进入云氏宅邸的时候,三肥立刻端来了消食的山楂水。   李弘咕嘟咕嘟喝一气之后,就瞅着崔瑶挺着大肚子出来了,随即很有礼貌的拱手道:“敢问先生,男女敦伦之时,到底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还是为了子孙繁衍?”   崔瑶挺着肚子道:“殿下想要说什么?”   李弘道:“窃以为先生与肥九敦伦完全是为了子孙繁息,并非为了那点人欲之乐。”   崔瑶冷笑道:“把你要说的话一起说完。”   李弘恭敬地点点头,然后指着靠在墙边晒太阳的肥九道:“如果不是为了子孙繁息,先生定然不会与这样的丑人敦伦一年之久!”   崔瑶道:“你这次来就是为你妹妹出气来的是吧?”   李弘很有礼貌的拱手道:“舍妹原本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从来只知道笑,不知痛苦味何物,经过先生之手,一日平均痛哭三次,这是为何?”   崔瑶冷笑道:“她若还是不能通篇背诵三十篇《女则》,她将会迎来一日痛哭五次的灾难日子。”   李弘皱眉道:“我记得先生是以开明著称,为何会……”   崔瑶冷笑着道:“说啊,继续说啊,你有本事就把班昭著述的《女诫》狗屁不通的话说出来啊。”   李弘长叹一声道:“不敢,《女则》乃是文德皇后所著,先生不敢批驳,弘同样不敢,只是觉得小妹过于凄惨。”   崔瑶跟着叹口气道:“你小妹远不及你聪慧,又不受父母喜爱,唯一可以称道的便是良善而已。   既然这些条件都不占,那么,她就必须占规矩这一条,只要她通晓我大唐的所有规矩,并且事事按照规矩行事,她才有好日子过,否则,哼哼哼……” ###第三十二章 天地很大,樊笼很小   李弘本来想说他可以照拂自己的妹子,可是想到他的那一对爹娘,就把这个心思放下了。   别人家孩子跟爹娘还有商量的余地,他们家的爹娘……别说商量了,能听你说话就很不错了。   小思是他们的女儿,尽管没养过,但是,他们不仅仅是小思的爹娘,还是小思的君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也就算了,再加上爹娘这一道大山,小思基本上就不要想着有什么自由了。   很明显,崔瑶也看到了这一点,因此上,守规矩对于李思来说是最好的一条出路。   这个世上,能让那一对夫妇稍微有些顾忌的就是早年间立下的一些规矩。   尽管规矩对于他们夫妇来说也不算啥,不过呢,只要事情不大,他们也不会主动破坏规矩,而小思的事情就不算什么大事情。   这就是崔瑶逼迫李思学好规矩的原因,把这东西学好了,学出名了,就能在最糟糕的情况下,选择一个相对不那么糟糕的出路。   被崔瑶驳斥的无言以对的李弘怏怏的来到了中庭,正在桌子上搭建积木的云瑾看到了李弘,拔腿就跑。   马上,就被跳窗户走捷径的李弘给提着回来了,将云瑾顿在凳子上盯着道:“为啥见我就跑?”   云瑾板着脸道:“不跑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   “你打我……”云瑾话音刚落,就憋着嘴巴开始酝酿,准备先嚎啕大哭一顿再说。   云瑾可以哭出老大的声音,这一点李弘是知道的,所以就放开了云瑾,转过头就把目光落在长着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的云锦身上。   云锦继续搭建着积木,对李弘充满威胁性的目光视而不见,将最后一块三角形的积木搭建在城墙上之后,她的城堡就已经搭建好了。   “你为什么不跑?”李弘问云锦。   云锦道:“跑不掉还跑什么。”   李弘愣了一下,觉得云锦的话真的很有道理,就探手在云锦的脑袋上一通乱揉,直到将云锦梳妆整齐的三丫髻揉成一堆乱麻,这才抬腿朝后宅走去。   云锦没有哭喊,等李弘走了,就喊了一声“大肥”,很快,云氏的大丫鬟大肥就出来,熟练地开始给云锦重新梳妆,片刻功夫,乱糟糟的头发又恢复了整齐。   头发弄好了,云锦就低头瞅瞅给她暖脚的猞猁大肥道:“你终究是一个没用的。”   李弘走了,云瑾自然没有了哭泣的必要,虽然眼泪已经流出来,且挂在脸上,他的手已经开始布置自己的积木了,刚才妹妹领先他一步,他决定把自己的城堡搭建的再豪华一些,这样也不算输。   虞修容刚刚出月子两天时间,正美美的洗了一个澡,用在蒸汽房里熏蒸了半个时辰,此时正慵懒的躺在软榻上,懒洋洋的瞅着小猫一样大小的云三。   这孩子早产了二十天,怀他的时候肚子很大,还以为此次还是一对双胞胎,结果肚子里的水流干净之后,就出来了这么小小的一只。   他父亲又不在,临走的时候也不知道是男娃女娃,名字也就没有起,只好叫做云三了。   虞修容隔着窗户看到李弘来了,就冲着他招招手,李弘就在门外的暖房里把身子焐热,这才掀开棉门帘子走了进来,先是瞅瞅云三,然后对虞修容道:“比李旦瘦弱一些。”   虞修容道:“师娘我的骨架不如你母亲的骨架大,身高也不如她,生出来的孩子自然就小一些。”   李弘揉揉鼻子道:“这些天看到的尽是小孩子,闻到的也都是乳臭味道。”   虞修容翻一个白眼道:“你仔细闻闻,你身上的乳臭味道还没有散干净呢。   说吧,怎么又发火了,如果是抱怨你爹娘的话就不要说了,那是你活该。”   李弘想抓着云三的脚丫子塞云三嘴里,被虞修容一巴掌打掉之后,就挠着鬓角道:“师傅不在,好没意思啊。”   虞修容冷笑一声道:“是娜哈不在,好没意思吧?”   李弘皱眉道:“以前是她打我,后来是我打她,还没有多打几顿,她就去了西域当什么佛国女王去了。   我今天看了密报,上面说云娜在高昌塞讲经,讲的天花乱坠,地涌金莲,高昌塞十万八千民,齐声高颂佛号,有两万民自愿追随云娜佛女西进传法。   师娘,娜哈把场面弄得这么大,她以后不回来了怎么办?”   虞修容抬头瞅一眼李弘懒懒的道:“不回来就不回来,留在西域当佛国女王也挺好的,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情,回到长安干啥呢?”   李弘被虞修容的话怼的满脸涨红,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那怎么成,西域乃是荒僻之地,那里有长安好。”   虞修容眯缝着眼睛道:“你又不能娶娜哈,趁早别害人了,再说了,你也不喜欢娜哈,上一次还把她四脚朝天的按在软塌上叫唤呢。”   李弘再一次无话可说,不过,终究是大唐的太子殿下,没话说就开始不讲理了。   “我不管,娜哈必须回来,至于那个破烂佛国,遥领就是了,派肱骨重臣管理便是,孤王不信有人敢夺了娜哈的权柄。”   虞修容听李弘这么说,就从软塌上爬起来,将眼睛凑到李弘脸上仔细地打量一下,最后用手指挠一下李弘的眼角,弹弹手指道:“上火了,眼角堆了不少眼屎。”   李弘闻言很想大叫一声,考虑到云三正在睡觉,就黑着一张脸离开了虞修容的卧房。   这明显是不信任他的终究表现。   守在虞修容卧房暖阁里的崔氏见李弘走了,就拿着纳了一半的鞋底子对虞修容道:“你看把太子殿下难为的。”   虞修容磕着松子道:“小小孩子,心思重的很,啥都想要,啥都想保护一下。   结果发现他没办法给娜哈一个好归宿,也没有办法可以好好的保护妹子李思,偏偏又是一个骄傲的自以为天下第一的人物,活该他这么痛苦。”   崔氏将锥子在头皮上蹭一蹭,一锥子攮穿鞋底子道:“太子殿下的文治武功都是极好的,能在侯爷手下走过三个回合的人可不多。”   虞修容丢掉手里的松子皮,不屑的道:“左武卫的悍将在侯爷手下都走不过三个回合,你觉得一个小孩子能走过三个回合?”   崔氏呵呵笑道:“能让侯爷陪着演戏也是本事。”   虞修容摇头道:“侯爷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他不在的时间里,这个孩子需要鼓励,所以才让他在手下勉强走过了三个回合。   等侯爷回来,一定会好好地教训一下他的,能走过一个回合算他厉害。   之前是为了鼓励,长心气,回来后打压,是为了让他知晓天高地厚。”   崔氏满怀憧憬的道:“要是太子殿下登基了,咱们家可就真的发达了。”   虞修容摇摇头道:“咱们家要发达,就一定要在当今陛下在位的时候发达。   等太子殿下登基之后,咱们家啥都不干,只求能好好地守住家业就好,不能索求无度,你看看现在的长孙家,庶子都有爵位,看似繁花似锦的,却危在旦夕。   长孙家的福隆夫人,以前我在她跟前都站不到前边去,现在咱家三儿出生的时候,福隆夫人可是亲自走进月子房里,还跟咱家的三儿换了带有生辰八字的璎珞,拉着我的手说了老多的话。   目的很简单,就希望咱们家哪怕不愿意帮他们长孙氏,也求咱们家莫要落井下石。   那么大的一个家族,活成现在的模样,也真是可怜啊,所以说,咱们家不要那么多的富贵,每一代有一两个三四品的官,只要足够持久就成了。   权倾朝野这四个字从来都不是好话……”   就在虞修容跟崔氏唠叨的时候,李弘来到了李思的房间,这孩子的房间里堆满了各种布偶,其中,最大的一只布偶便是那只巨熊布偶。   这只巨熊布偶也是最破旧的一个,虽然破旧,却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上,每天晚上,李思只有抱着这只巨熊布偶,才能好好地入睡。   这只眼睛,鼻子都是由最好的珍珠,宝石制作的巨型布偶,满长安只有这么一只,也是李思长到这么大,第一次可以拿出去满世界炫耀的宝贝。   别人家的闺女也不是置办不起这么一只巨熊,可惜,云氏在东市开的专门卖布偶的店铺里,没有比这只更大跟漂亮的布偶卖了,只因为这种布偶满大唐只有一只,就在李思的闺房里。   长安的小女子们只认云氏出品的玩偶,自己弄出来的一只更大,更加华丽的,只会招来别人的耻笑。   李思在自己的小桌子边上念一会《女则》就哭一会,哭一会,再念一会。   “锦绣华丽,不如布帛之温也;竒羞美味,不若粝粢之饱也。且……五色坏目,五味昬……智;饮清茹淡,祛疾延龄。得失损益,判然悬绝……矣。   古之贤妃……哲……”   李弘见妹子背诵卡住了,叹口气接着背诵道:“古之贤妃哲后深戒乎此,故絺綌无斁,见美于《周诗》;大练粗疏,垂光于汉史。敦廉俭之风,绝侈丽之费,天下从化,是以海内殷富,闾阎足给焉……”   李思回头瞅着熟练背诵《女则》的哥哥,然后嘴巴一瘪就丢掉书本,扑进李弘的怀里道:“太子哥哥,我不想背书,我喜欢做女红……”   李弘苦涩的道:“咱们家的人就不做女红,女红有仆妇去做,饭食有庖厨去做,身为李氏之人,除过读书之外,再无可取之地。” ###第三十三章 勇敢者的选择   李思习惯性的将大脑袋藏在李弘的肋下,再用手环抱住哥哥的腰身。   她喜欢抱着哥哥的感觉,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不会觉得害怕。   最主要的原因她知道,遇到事情,自己这个哥哥真的很有用,会站在她的前边帮她挡灾。   李弘轻轻地抓着妹子的大脑袋,以前的时候,他这个妹子就剩下一个长满稀疏头发的大脑袋了,这两年不错,因为身体长大,长粗了不少,脑袋看起来就没有那么大了,而且脑袋上的头发也变黑了,且浓密起来了。   所以,李思也终于变得有些可爱了。   整整半天时间,李弘没有干别的,就是陪着妹子一起背书,他的耐心极好,在太阳下沉的时候,总算是带着妹子背好了一篇。   只要太阳偏西,大雁塔就会制造出一道又粗又长的阴影,这片阴影,会从西向东转动,半个晋昌坊的人都会被这道阴影影响到。   所以,一向喜欢阳光的李弘不怎么喜欢这座烂怂大雁塔,觉得有朝一日自己会把这座破塔给拆掉……或许,或许还有远处的太极殿?   那里也鬼气森森的,一点都不好看。   云初站在远处瞅着正在河边的战笼。   此刻,笼子里正有两个人在决斗,一个身着绘制了无数花纹的重甲,只在面甲上开了一道T字形的开口,从外边看不清楚面甲下边的面容,只觉得黑洞洞的,像是一个魔神。   另一个就凄惨的多了,全身上下只有一条皮短裤,武器也仅仅是一柄石锤。   面对甲士的进攻,皮裤壮汉尽管在奋勇抵抗,可惜,在云初看来,他是在困兽犹斗,支撑不了多久。   岐山老贼霍毒在云初耳边低语道:“君侯,柘枝城太大了,有水井一百二十七口,靠近药杀水附近的百姓不喝井水,只喝河水,即便是用药,也不会让柘枝城所有人在同一时间发病,该如何是好呢?”   云初转头看着霍毒道:“你不是自称可以药翻一城人吗?怎么,到了柘枝城就不管用了?”   霍毒苦笑道:“君侯,这可是一座十万人的城池,不是几千人的小城。”   云初笑道:“没本事就说没本事的话,找什么借口呢,既然没办法,那就只给军营,皇宫一类的地方下药也不成吗?”   霍毒咬咬牙道:“我去试试。”   云初道:“最好试验成功,否则,咱们就一千人,还要去抢劫皇宫,你不成功,咱们就陷进城池里了,本侯他们是不敢杀的,至于你们我就说不准了。”   霍毒看看四周各路老贼投来的神色不明的目光,打了一个哆嗦道:“这就去,这就去。”   被霍毒打扰一下,云初再看药杀水边上的战笼,那个勇猛的蛮人汉子已经被甲士一刀砍倒,而甲士没有任何性质的怜悯,只是将手中那柄跟镰刀一样的大刀,一刀刀的砍在那个蛮人身上,片刻功夫,蛮人就被分尸,甲士从地上捡起一根蛮人的小腿,举在手中疯狂大叫,那些在旁边围观的石城百姓们也跟着大呼小叫的,一个个显得非常兴奋。   甲士脱下铠甲交给仆人抱着,自己仅仅带着面甲,赤条条的离开战笼之后,就跳进凿开冰层的药杀水,在寒冷的水中沐浴。   不得不说,这个家伙的身体正是健壮,虽然胸口直到小腹长满了毛,不过,肌肉是真的很结实,轮廓分明的跟岩石一样。   这家伙从水里出来,立刻就有一大群妇人冲上去给他擦拭身体,片刻功夫,这家伙的身上就满是妇人的手。   梁英看的不断咂舌,因为他看到了不同于大唐妇人的奔放与豪迈。   “这没有什么奇怪的,那些看着挺漂亮的女人们,只想要一个强壮的儿子。”   云初好心的给梁英解说这些人的奇特行为。   “那也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吧?”   云初笑眯眯的道:“是不是很羡慕,要不然,下一场你去打,我觉得那个人可能打不过你,尤其是被那些妇人热情招待之后,不可能是你的对手的。”   蓝山老贼张硕犹豫一下对云初道:“君侯,那些妇人仅仅是在做戏,那个壮汉也没有剑及履及的,如果老夫双眼不盲的话,这应该是一个圈套,那些妇人正在给那个家伙松筋骨呢,如果有人以为他这个时候筋骨酥软想要占便宜的话,可能会上大当。”   梁英瞅瞅那边明显是男女战场的地方,再回头看看老贼张硕,觉得难以理解。   云初拍拍梁英的肩膀道:“多学学吧,不过,这些野人的计谋也就这样了。   他们作战的方式全部都是凭借野兽的本能,或者是从生死锤炼中总结出来的战法。   跟大唐将军们经过生死锤炼之后,再经过无数前辈完善之后留下来的武技相比,显得极为粗糙。   只不过,这些人身体强壮,力气大,足够凶残,这才造成了这种骇人的气势。   哦,对了,我们在长安就杀过一个据说在战笼里足足保持了一百场不败的家伙,弱的很。   你要不要去试试?”   梁英自从跟了云初之后,已经从一个性格憨厚莽撞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性格稳重,干什么事情之前,都要想三遍的睿智少年。   所以,他觉得君侯说的话水份很大,不足以采信。   云初又把目光落在身后那一大群伪装成商人的老贼,不大不小的贼,以及一些小贼的身上。   结果,能称之为贼的人,那里有一个好相与的,如果参加抢劫,他们自然是拿命去换。   至于比武还是算了,他们觉得不值得。   眼看着那个壮汉穿好铠甲,双腿发抖的再一次进入了战笼,临进门的时候,还打了一个磕绊,在众人的哄笑中,用他镰刀一样的大刀敲击着铁笼上那些锋利的枝枝丫丫,催促下一个挑战的勇士进笼子。   云初瞅着梁英道:“你真的不打算进去?”   梁英抱拳道:“除非君侯下令,否则末将以为无此必要。”   云初又回头看看那些贼人道:“你们也不打算进去吗?没看见那里放着的金子吗?   只要打赢了,就是你们的。”   众贼人齐齐摇头,说起来,那个拿着镰刀的壮汉,不仅仅穿着重甲,武技其实真的很不错,他们上去了未必就能稳操胜券。   云初扯掉身上的大氅,随便卷一卷递给梁英,拿起自己的横刀就要去战笼。   梁英一把拉住云初道:“君侯,你要去?不值得啊。”   云初叹息一声道:“你们都是胆小鬼,只好由我这个盗贼团的老大上了。”   梁英见云初笑嘻嘻的没有一点正形,就正色道:“君侯,参与这样的战斗,有辱身份。”   云初瞅着不远处的战笼道:“我十三岁的时候就有人骗我去参加一下战笼遴选,那个时候被我拒绝了,我觉得去了就是找死。   那时候的这个决定很正确,保全了我的小命。   后来又有石国的超级猛士去了长安,要跟我决战,就在我想跟他决战的时候,太子殿下丢出去了几十颗火药弹,把那个石国猛士给炸成碎片了。   现在,我又来到了石国,且站在了战笼的边上,如果还逃避的话,我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梁英,今天,我再教你一个道理,有些事情你可以逃避,但是呢,如果这种事情你逃避了,它还是三番五次的出现在你的面前,那么,你就必须迎上去,打败他。   否则,它将成为你人生中的一个污点,一个缺憾。   我今日,就要了解这个污点,这个缺憾,让他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梁英被云初的话说的愣住了,他立刻反应过来道:“君侯,我也去。”   云初笑眯眯的拍着梁英的肩膀道:“很好,去吧。”   梁英提着横刀在石国人的嘲笑声中走进战笼之后,发现对面那个壮汉如同一个巨猿一般开始捶着胸口嗷嗷嗷大叫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好像又被君侯骗了。   他眼睁睁的看着君侯掏出一袋子金币交给了一个大胡子石国人,而那个石国人则在清点了袋子里的金币之后,将同样数量的金币装进袋子里,挂在一个黑色的钩子上。   而那些嗷嗷叫唤的石国人则把装满金币的袋子交给了那个石国人,那个石国人又把想同数量的金币装进去,挂在一个红色钩子上。   直到此刻,梁英才明白,君侯在拿他赌博。   只要看看君侯挂在那里的那个鼓鼓囊囊的钱袋,他更明白,君侯在他身上下了重注。   看着眼前这个跟巨猿一般的甲士,梁英推掉刀鞘,将横刀横在胸前,瞅着眼前的甲士,等待那枚金色的钟被敲响。   不管怎么说,上了战场,就该忘记那些杂乱的心思,全身心的投入到战斗中去。   他的身形比那个身着甲胄的壮汉瘦小了一圈不止,再加上他唐人少年的脸,看起来本身就比石国同样年龄的人至少年轻四五岁。   所以,在场的石国人都笃定的认为,梁英死定了,红钩子上悬挂的钱袋越来越多。   但是,就在这一刻,梁英发现那些老贼们也纷纷开始掏出钱袋,赌他赢。   梁英盯着眼前的壮汉,却对那些凑到战笼旁为他打气的老贼们道:“有我一半!” ###第三十四章 没有道义的世界   人的生命力其实是非常强悍的,这一点梁英就有很大的发言权。   他用刀柄击碎了甲士的喉结,导致喉结凹陷进去了,眼看着这个家伙就要窒息而死,甲士却用战笼尖刺刺穿了气管,破洞处丝丝的冒着血气,还不管不顾的举着他的镰刀一般的奇门兵刃向梁英发起进攻。   原本以为要输钱的石国观众们顿时欢声一片,齐齐的怒吼着为甲士打气,希望他能杀死那个瘦弱的唐国人。   云初发现梁英明显的有些气馁,被那个垂死挣扎的甲士逼迫的接连向后倒退了三步,直到后背触碰到了战笼尖刺之后,才用横刀拨开甲士的弯刀,一脚踹在这个家伙的脚踝上。   甲士的脚踝立刻呈九十度弯曲几乎跟他的奇门兵刃一个模样。   甲士的嘴巴张的老大,看得出来他想放声大叫以缓解疼痛,可是,因为喉结被打碎了,他所有的气息只能从那个血洞中向外喷涌,在寒冷的天气里,以至于出现了一道美丽的淡红色的雾气,喷了几个趴在战笼上观战的石国人一头一脸。   甲士庞大的身体轰然倒地,还被梁英一脚踹的远远地,就在梁英高举双臂准备庆祝胜利的时候,那个甲士竟然如同一头野猪一般,用完好的那只脚在笼子上蹬一下,让自己的身体飞起来,重重的撞向梁英。   梁英一个虎跳,纵身而起,单手抓住战笼上方的铁条,不解的俯视着那个死不休战的石国甲士。   在他看来,胜负早就分出来了,这个家伙为何还不罢休且自寻死路。   甲士一头撞在笼子上,导致他的头盔有些瘪,他撕扯掉头盔之后,露出一张看起来格外帅气的脸,灰色的眼珠里除过疯狂之外,看不到别的神情。   云初就站在笼子边上,不时地将一颗沙枣丢嘴里慢慢的含化,目光却牢牢地锁定着梁英。   他老祖梁建方希望梁英能跟着云初有所裨益,不是派他孙子来这里送死的,云初早就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不仅仅如此,他还要防备笼子外边的人突袭梁英,所以说,在外边观战,甚至比笼子里作战的梁英还要劳累。   这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战斗,梁英也察觉了出来,身为将门之子,杀一两个人对他来说并不难。   于是,他如同苍鹰一般从高达一丈半的笼子上方跳下来,一刀斩断了那个一心求死的石国甲士的脖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心的,那颗人头从笼子的空隙里飞出来直奔云初而去。   云初随手拉扯一下,两个围在他身边想要卖春给他的肥硕妇人就挡在了他的前面。   人头砸在妇人引以为傲的胸膛上弹跳一下,就掉在了地上,弄了她一身的血,至于另外一个妇人更是脖腔里飞溅出来的血糊了一脸。   没有听到妇人的尖叫,胸脯被砸中的那个妇人甚至还抬脚把人头踢得骨碌碌乱滚,然后,就转向云初叽哩哇啦的要求他赔偿衣衫。   云初极为大方的弹出去两枚金币,然后就把挂在钩子上的钱袋高高举起冲着在场的所有石国人大吼道:“战胜我家的武士,赏赐一千金币!”   说着话,还从钱袋里掏出一把金币洒向因为输钱继而大喊大叫的石国人。   站在笼子里的梁英开始不解的看着君侯,等他发现围观战笼遴选的石国人越来越多,就举起双臂高喊,虽然他会说回纥话,不过呢,从他过份嚣张的动作,就能看的出来,他喊的是啥。   原本围拢在云初身边的老贼们不知道何时消失不见了,而云初脸上的笑容却变得有些阴森。   变故发生在梁英斩首第三个武士之后。   柘枝城里出来了很多的武士,紧接着一个坐在步辇上的胖子被人抬着从城里出来了。   在这个胖子的身后,还有很多的步辇,每一个步辇上都坐着一个胖子或者瘦子。   他们乘坐的步辇其实就不是步辇,应该称作是一张床,床上堆满了各种食物跟酒,第一个出城的胖子乘坐的步辇上还坐着两个美丽的胡姬。   胖子的下半身上盖着云初商队三天前卖给他们的棉被,锦缎背面上的牡丹花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胡姬穿的很是奇怪,透过华丽的裘衣缝隙,可以看到人家雪白的肌肤。   胖子往嘴里塞一把葡萄干,见梁英正在看他,就随便抓了一把枣子丢进战笼。   这种喂狗模样的羞辱,让梁英的脸上出现了怒意。   那个胖子却笑嘻嘻的对云初道:“这是你的奴兵吗?”   云初笑道:“是啊,他今天准备杀掉五十个武士来彰显他的无敌。”   胖子笑道:“我是柘枝城的城主哈桑,把你的奴兵送给我,你就能获得我的友谊。”   云初慢慢的靠近这位尊贵的哈桑城主,一边走一边道:“他杀死的武士越多,就越是能证明他的价值,如果你能不停地派武士进去被他杀,等他杀够了五十个武士之后,我把他送给你,这样,我们的友谊会更加的牢固。”   两个甲士挡住了云初前进的步伐,云初就没有继续前进,而是恼怒的道:“我敢保证,石国上下没有哪一个武士能够战胜我的奴兵。”   连续杀死了三个武士的梁英明显已经很累了,这些石国武士并不是君侯说的那么好对付。   他们的甲胄防御力很好,再加上悍不畏死的如同蛮牛一般,想要杀死他们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哈桑见云初发怒了,就瞅着他道:“你来自遥远的唐国吗?”   云初笑道:“石国无敌的武士在唐国长安被唐国武士杀死了,他临死前说,石国还有更多,更好地武士,他们才是真正无敌的,所以,我们来到石国之后,就想看看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正在往嘴里送枣子的哈桑停住了手,看着云初道:“你听说过石磐陀这个名字吗?”   云初点点头道:“知道,他就是杀死你们石国无敌猛士的勇士。”   哈桑艰难的挪动一下自己的肥屁股又问道:“那么,他回到石国了吗?”   云初皱眉道:“来了,不过,他获得了唐国皇帝的敕封,准备将石国奉献给大唐。”   哈桑这个胖子听了云初的话似乎并不感到惊讶,再次挪动一下屁股对身旁的步辇上的另一个胖子道:“石磐陀的牧场,牛羊,奴隶归我们了,我拿走一半可以吗?”   另一个胖子喝一口酒道:“我不想要,哈桑,石磐陀的财富是石头做的,吃下去之后会让你死掉的。”   哈桑笑道:“伐什干,既然你们不要,我全部拿走可以吗?”   伐什干摇摇头道:“那不是你应该拿的东西,如果石磐陀不回来了,他的东西都将成为我们部族的财富。”   哈桑指着天空道:“唯一的神在天上看着呢,不过,那是我的神,不会保佑你们。”   就在哈桑跟伐什干两人争论的时候,哈桑面前的蜜枣盆子里伸进来了一只手,还抓走了一把蜜枣。   哈桑回头看的时候,发现那个黑头发,黑眼珠,看起来很像娈童的唐人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他的床,不但在吃他的蜜枣,另一只手还搂着他的美人……   哈桑神色顿时大变,转头看向自己护卫,却发现自己的四个健壮的护卫已经倒在地上。   云初的一只手摩挲着美人的脸庞,瞅着哈桑笑眯眯的道:“石国的女人总比男人的胆子大一些。”   哈桑强行镇定下来,挤出一丝笑容道:“你是远方来的客人,如果你喜欢我的美人,这是哈桑的荣幸。”   最靠近哈桑的伐什干也发现了不妥之处,不过,在看到自己的武士们已经抽刀将他护卫的严严实实的,不但没有向云初发起进攻,反倒隔着人墙笑眯眯的朝云初举举酒杯。   云初搂着美人对哈桑道:“你是知道的,我们唐人的胃口很大,就你面前的这点东西可喂不饱我们,所以呢,我们要的更多。”   哈桑脸色难看的对云初道:“你已经被我的武士们包围了,你不可能活着离开。   现在,我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那就是放开我,再赔偿我一万个金币,哈桑会忘记你的冒犯。”   场外响起了兵刃撞击的声响,片刻功夫,气喘吁吁的梁英杀透重围,出现在这个巨大的步辇边上。   举着横刀警惕的防卫着四周的石国武士。   云初把哈桑面前的一盆冰凉的羊肉推到梁英身后道:“先吃一点中午饭吧,毕竟,战斗了一个时辰了。”   梁英没有拒绝,一手举着横刀,一手拿起一块凉透的羊肉大口撕咬起来。   一边吃还有功夫问话:“君侯,我们要干啥?”   云初笑眯眯的对肥胖的哈桑道:“你们石国人总是说,想要吃到肥美的羔羊,首先要有舌头,想要品尝美酒的滋味,你要有舌头,现在我问你,想要品尝到美人的滋味,你要有什么?”   哈桑胯下一片冰凉,那里有一柄锋利的刀子,虽然他仅仅是挪动一下屁股,那柄刀子就已经割破了他华贵的灯笼裤,触体生寒。   云初的一只手抓着蜜枣在吃,另一只手搂着美人,他的一条腿却隐藏在被子里,哈桑相信,只要他胆敢反抗,这柄刀子就会刺进他的要害。   “我给你一万个金币,再加这两个美人。”   云初侧耳倾听了片刻,就笑着摇头道:“我们是光荣的强盗,这一万枚金币,并不能让我感到满意。”   哈桑神情冰冷的看着云初道:“我可以给你更多,你能拿走吗?”   云初笑了,对神情亢奋的梁英道:“你猜他会不会拼死留下我们?”   梁英大笑道:“不会,这是一片自私自利,且没有任何人性可言的地方,他们眼中永远只有自己,他们不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牺牲,要他们牺牲自己去为更多人谋福利,那比杀了他们还要难以接受。   只要他的话还能起作用,虽然身处重围,我们依旧安稳如山。”   梁英的话哈桑听不懂,但是伐什干的动静他却看在眼中,随即冲着伐什干怒吼道:“你要干什么?伐什干,你如果干胡作非为,我宁愿跟这位强盗和解,也不放过你。”   伐什干没有理会哈桑,嚎叫一声道;“动手。”   随即,伐什干的武士们就向围困云初与梁英的哈桑麾下的武士发起了进攻。 ###第三十五章 我是唐人   云初奖励给了梁英一个甜瓜。   这个奖励不是因为他武艺高强,更不是他忠心耿耿,而是这个家伙终于认清楚了西域人的本性特征。   家国情怀这个东西,云初仅仅在大唐人以及百济人身上看到过,其余的人,其余的部族好像都不存在这个东西。   一个大的集体,如果没有这个东西作为支撑,或者作为底蕴,就不适合被称之为一个国家,因为,他们都是乌合之众。   西域人渴望成为英雄,他们中的很多人也成功的当上了英雄,只可惜,他们在成为英雄之后,将自己的享乐,欲望放在第一位上,族人,不过是他们实现这些欲望的垫脚石。   就像云初的养母塞来玛认为的那样,云初在成为英雄之后,最该干的事情就是搜刮无数美人,来替他生多多的孩子,然后,再用这些多多的孩子来维系他们荣华富贵的生活。   如果还有别的想法,那就是不断地扩张,不断地征伐,不断地降服……   因此上,国王比国家更重要!   云初抓住了这个叫做哈桑的胖子,也就掐住了柘枝城的命脉。   所以,当云初,梁英两人坐在哈桑的大床上吃吃喝喝的时候,哈桑的部下正在跟伐什干的部下进行着最残酷的战斗。   哈桑没有要求他的部下来拯救他,他此时此刻,只希望自己的部下能够快速的打败伐什干的部下,然后再跟云初商谈赎金事宜。   哈桑这里的沙枣很大,比云初见过的所有沙枣都大,也更加的甜,就连涩味也被蜜糖的味道给遮盖了,只剩下纯粹的甜。   看着正在享受西域美味的云初跟梁英,哈桑此时有些感激他们,之所以会产生这种奇怪的情愫,完全是因为云初没有把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而是将刀子对准了他的下面。   被子下面是个什么状况那些正在为哈桑作战的武士们是不知晓的,看哈桑跟云初他们谈笑,还以为那两个唐人是城主的客人。   “你也看到了,我要是死了,你什么都拿不到。”哈桑见自己的部下已经抵挡住了伐什干的进攻,就继续跟云初谈判,解除自身最大的威胁。   “你为什么不召唤自己的军队出来,杀了伐什干这些人呢?如果杀了他们,那就是一个真正的城主。”   云初继续蛊惑哈桑,因为他看到又有人加入到战斗的行列里来了。   哈桑阴沉着脸道:“你们到底要什么呢?”   云初叹口气道:“我要石磐陀的财富。”   哈桑摊摊手道:“你拿去就好了。”   云初摇头道:“除非你帮我把那些人杀光,否则,你也知道的,有那些人在,我拿不走石磐陀的财富。”   “你是石磐陀的敌人吗?”   “算不上敌人,假如石磐陀在石国的财富有很多的话,我不介意成为石磐陀的敌人。”   哈桑瞅着云初那张被风霜吹得有些发黑的脸膛道:“你们唐人果真是世上最贪婪的一群人。   为了财富,你们甚至可以出卖自己的母亲。”   云初摇头道:“母亲不成,出卖了母亲后果很严重,出卖朋友还是可以的,比如你这样的朋友。   如果你的士兵还不出手杀掉伐什干他们,我就会联合伐什干他们杀掉你。   到时候,他们瓜分你的财富,我会得到石磐陀的财富,只要是财富,这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差别。”   哈桑沉默片刻,抬起头看着云初道:“我有一个女儿,她的眼睛像宝石,她的皮肤跟牛奶一样丝滑,她的胸脯跟雪山一般高耸,她的歌声像夜莺一样动听……而你可以成为我的女婿,等我老死之后,这座城就是你的。”   云初笑道:“我也很喜欢美人,如果你的女儿真的跟你说的那样美丽,我们当然可以合作,不过呢,你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城里的军队派出来,把伐什干他们通通杀死。”   哈桑的目光非常的阴沉,而云初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坚定,梁英看着残酷的战场,不知为何,心中对云初的崇敬之情更加的浓郁了。   满地都是尸体……到处都是厮杀的战场,而那些老贼们的身影直到现在还没有看到。   参与厮杀的人越来越多了,梁英敏锐的发现,他所在的地方便是风暴的中心,也就是说,柘枝城其余的有钱人,有权势的人似乎都想杀死哈桑。   哈桑床上的无花果真的很好吃,这东西香甜不说,送进嘴里像是吃了一口蜜糖。   梁英见哈桑的武士们将自己保护的很好,就决定多吃几颗无花果,这东西真的不错。   云初抬手击飞了一支羽箭,羽箭改变方向之后钉在哈桑的大床上。   梁英嘴里叼着无花果,也开始用横刀斩落飞来的箭矢。   酣战的人群外边,响起了马蹄声,看样子,伐什干那边有骑兵出动了。   一个长脖子美人软软的趴在哈桑的肚皮上,她的脖子上插着一支羽箭,她想要拔下羽箭,努力了两次之后,呼吸就停止了,嘴里流出来了一溜殷红的血,不多,却红的耀眼。   哈桑从怀里摸出来一根洁白的号角,放在嘴边,两个腮帮子顿时高高地鼓起,然后,“呜嘟嘟”的号角声,就在柘枝城下响了起来。   柘枝城有一种舞蹈叫做柘枝舞,这种舞蹈延续了西域舞蹈热情奔放的宗旨,每当号角声响起的时候,参与柘枝舞表演的男女们,动作就会变得热烈奔放,虽然不知道这种舞蹈到底会表现什么中心思想,不过,好看还是第一位的。   柘枝城下乱糟糟的战斗场面,因为哈桑吹响号角之后,变得激烈起来了。   随即,各种号角声就响彻了柘枝城。   云初瞅着酒杯里的酒水泛起了涟漪,就对梁英道:“我们该跑了。”   梁英瞅着人影密密匝匝的战场道:“我们该怎么跑,往哪里跑?”   云初从怀里掏出两卷子淡青色的长条布帛,丢给梁英一卷子,就开始把手里的布帛往自己的脑袋上缠,直到露出一双眼睛为止。   梁英看看那些头上缠着白色麻布正在战斗的武士,心领神会之下,也开始往脑袋上缠。   哈桑冷冷的看着忙碌的云初跟梁英,对云初道:“这就是你要的?”   云初拿走了哈桑的白玉号角揣怀里,对哈桑道:“石国这些年通过战笼遴选,挑选了很多的武士,以至于让你们以为自己的武士已经多到了可以去长安城杀人的地步了。   或许啊,把你们手里的武士统统消耗干净,你们就不会再想着派武士去遥远的长安杀人了。”   哈桑见云初跟梁英要走了,怒吼道:“不喜欢石国武士出现在长安城,你要告诉我,你们要是说了,我就不会派了,你们不能这样祸害石国。”   云初抬手砍翻了一个哈桑的贴身护卫,护着向前奋勇厮杀的梁英的后背,几个起落之后,就消失在纷乱的战场上。   肥硕的哈桑从步辇上站起来,从护卫手中抢过一柄弯刀,狼一般嚎叫一声,就向正在作战的伐什干杀了过去。   那个唐人只是想引起混乱,让石国这些年选拔出来的武士们自相残杀。   这一点哈桑已经想清楚了,可是,他没有办法,如今战斗已经起来了,只有先分出胜负再说。   唯有把伐什干这些人都清理干净,他才能考虑要不要向唐人发起报复。   梁英杀疯了,他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敌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有刀子向他砍过来,不管他杀死了多少敌人,总有更多的敌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真的很累了,但是一想到君侯就在他的背后,梁英一次又一次的鼓起勇气继续杀敌。   胸口被一个武士用脑袋重重的撞了一下,原本紊乱的气息,一时续接不上,他只好停下来,眼看着敌人的刀子砍过来,却无能为力。   “就到这吧。”梁英在心里遗憾的对自己说了一句话,就闭上眼睛等死。   “装什么死狗,快跟上。”云初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梁英没有等到刀斧加身,就重新睁开眼睛,然后,他就发现君侯正率领着十几个西域武士奋勇作战中。   而且从队形来看,君侯很明显就是这支西域武士的首领,缓过气来的梁英连忙跟上。   这一次,君侯在前边,他在后边,看着君侯手中的横刀披荆斩棘般的给他杀出来了一条血路,梁英忍不住想起自己年幼时候曾经玩耍过的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而自己,就是君侯这只母鸡身后的一长溜小鸡中的一只。   在混乱的战场上,彪悍无敌的英雄总能招来很多的追随者。   云初当然是战场上的英雄,当别的武士看到他在乱军中闲庭信步的杀敌人,就自然而然的跟上来,以这位英雄为尊,并且愿意追随这个英雄厮杀,所以,云初只要分辨出作战双方,只朝一方下手,另一方的武士就会忠心耿耿的跟上,并以此为荣。   柘枝城里的骑兵从城里蜂拥而出,马蹄将大地踩踏的咚咚作响的时候,云初已经带着一百多不知道那一方的武士杀出了重围,来到了战场的边缘处。   就在这个时候,战场的另一边,暴虐的西域骑兵已经冲进了这个纷乱的斗场。   步卒在骑兵面前软弱的就像是一块奶油,骑兵们轻易地在这一块奶油上切开了一道口子,随着骑兵不断涌入战场,有些步卒开始逃跑了。   他们跑不过骑兵,很快就被骑兵们追上被人家用长矛一一的杀死。   云初爬上一座丘陵,回头瞅着柘枝城,直到柘枝城的上方有一面大唐飞虎旗开始飘扬了。   这才回头对跟随他从战场上杀出来的西域武士道:“你们愿意追随我享用最美的女人,吃最美味的食物,拿最多的钱财,过上最奢华的富贵日子吗?”   一个武士掀开自己蒙面的胡麻布,露出一脸的花白胡须,朝云初抚胸施礼道:“将军,您是谁?”   在梁英紧张的目光中,云初掀开自己的蒙面布,露出一张纯粹的唐人面孔道:“一个能带你们过上好日子的唐人!” ###第三十六章 弑神   云初的脸暴露在人前的时候,梁英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云初却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来,笑眯眯的瞅着为首的那个胡须花白的石国武士。   接下来,在梁英惊诧的目光中,那个老武士竟然挥刀砍向身边的同伴。   与此同时,也有人挥刀砍向了这个老武士,两百一十七个人很快就分成了两个阵营,又开始了厮杀。   云初朝梁英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身边,指着那个这一小群正在激战的武士道:“因为没有信仰,所以就没有忠诚,因为没有忠诚,所以就会轻易地背叛。   每当道德开始沦丧的时候,人们就会依靠本能活着,而人的本能便是追随强者。   我展现了强大的武力,也把话放出去了,至于如何选择,就看他们自己的了。   西域人习惯臣服与英雄,不是因为他们有多喜欢给人当狗,而是因为,没有了英雄的指引,他们不知道自己应该干啥,能干啥。   你以后在对付西域人的时候呢,最好以攻心为上,他们很容易被分化,也非常的容易盲从,是一个矛盾体,至于如何使用攻心计,那就要看当时的场面,看看你面对的西域人到底是在盲从时期,还是在分裂时期。   运用之妙,在乎一心。”   梁英觉得君侯说的很对!   从他被君侯骗进战笼开始,君侯的计谋就已经开始发动了,一个能够连续战胜三个甲士的英雄出现了,城里面的那些贵人们就纷纷出动了,来城外看看有没有机会把他这样一个年轻的武士招揽到麾下为他们卖命。   然后,君侯就抓住了场面上看起来地位最高的一个家伙,给别的地位稍微低一些的家伙们创造一个反叛的机会。   能跟地位最高的人抢夺新鲜出炉的英雄的贵族们,必然是不怎么害怕地位最高的那个人的,也就是说,他们目前维系着微妙的平衡。   从他们求贤若渴的模样来看,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破裂的边缘。   而君侯要做的就是讲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层遮羞布给扯下来,从平衡趋于混乱。   一颗火星点燃了一根草,而后引燃了周围的草,最终化作目前这般不死不休的战斗。   而在柘枝城的城头上,大唐的飞虎旗正在飘扬……   梁英从思考中回到现实生活中的时候,那个胡须花白的老武士已经带着自己的人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他恭敬地将三副完好的甲胄,一大堆还沾着血的武器,以及一个沉重的皮口袋放到云初脚下。   云初看着老武士的脸,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个鼓鼓的钱袋丢在战利品堆上,对老武士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纥来的老石头。”   云初笑了一下道:“回纥现在叫回鹘了里面有九个姓,你是哪一个?”   老石头抚胸施礼道:“我不属于任何一个姓氏。”   云初摇摇头,指着那堆战利品道:“没有姓氏的老石头,这些东西都是你的,拿去吧。”   说完话,就站起身下了丘陵,就在丘陵的另一边,有很多骑兵正在那里厮杀的难解难分。   梁英不解的道:“君侯,活下来一百多个人呢,为何东西只给了老石头一个人。”   云初笑道:“这就是西域的特点,赢家通吃一切,我把所有的东西赏赐给了老石头,老石头会把一部分赏赐给他认为应该接受赏赐的人,接受赏赐的人也可以继续向下分,不过,一般情况下,只会分到第三层,也就是说,有九成的人是分不到东西的。   他们如果想要分到更多东西,就必须比这些受到赏赐的人更加努力才成。”   梁英道:“明白了,意思是说,我们给西域人的赏赐可以非常的重,但是,获益的永远只有极少的一部分人。”   云初回头看看那些提着刀子跟上的西域人对梁英道:“好好想想,为什么会是这种赏赐方式吧。”   梁英随即陷入沉默,他觉得应该好好地想一下君侯这样做,这样说的目的。   等云初带着这些人回到柘枝城的时候,整座城已经落到了老贼们的手中。   他们是强盗,是贼,所以对于占领地盘没有任何兴趣,于是,在城外的人依旧酣战的情况下,他们在这座封闭的城中开始了刮地三尺一般的劫掠。   老石头他们刚刚加入了云初的队伍,抢劫的时候自然也有他们的一份,毕竟,在别人都开始抢劫的情况下,不让他们加入,这是非常不道德的事情。   哈桑早早就发现了柘枝城被外人占领的情况,他好几次都想要回兵拯救他的城池,却被伐什干这群人死死地拖住了。   柘枝城里谁的利益最大?   毫无疑问就是哈桑。   这伙强盗抢劫过后会长久的占领柘枝城吗?   答案是不会。   因此,在伐什干这些人的眼中,除掉哈桑才是当务之急,只有除掉哈桑,他们真正的财产,牛羊,以及属于哈桑的财富牛羊,才能得以保全。   哈桑激怒如狂,指挥着自己的大军开始全军压上,他不想跟伐什干这些人火并,现在,却由不得他。   柘枝城里的人,对于被抢劫这种事他们处之泰然,这种事情每隔几年,运气不好,每隔一年,甚至几个月就会出现一次这样的事情。   根据他们的经验,只要不反抗,这些强盗们需要的,无非就是钱粮,物资跟女人罢了。   钱粮,物资,美人都在城主府或者贵人们的府邸里,穷苦的人家能被劫掠的东西并不多。   只要把自家的女儿,老婆弄成肮脏不堪的模样,就能躲过这一次劫掠。   柘枝城里有一座黑色的方顶房间,房间里有一道泉水终年汩汩的流淌,这所房子的房顶很高,只要一发声,屋子里就会产生混响,即便是轻声细语,在这做房子里,听起来也像是神灵的低语。   这是一座建筑水平很高的房子,一砖一瓦,一梁一柱,哪怕是房间里的皱褶跟曲线都有它重要的意义。   云初放火点燃了这所房子……   原本对于劫掠这种事情已经麻木的柘枝城人,却对这座着火的房子痛彻心扉。   虽然那些骑着马拿着刀子的唐人还在街道上弹压,还是有一些人大着胆子去救援这座着火的房子。   云初没有阻拦这些人去救火,因为这座木头制作的房子已经没办法救援了。   火焰从房顶冲出来的时候,那些人还提着各种装水的东西不要命的冲进火场泼水救火。   开始只是几个人,有了榜样之后就来了很多人,最后,着火的木头房子边上围满了救火的人,只可惜,他们救不了这座房子,眼睁睁的看着它在大火中坍塌。   云初见状,又下令点燃了城主府的房子,这里的房子比那座黑房子还要精致一些。   可惜,没有人前来救火,他们围着黑房子不断地礼拜,不断地哭泣,不断地祷告。   “把这座城烧了吧。”云初看过这些人的表现之后就叹口气对梁英下达了命令。   “就因为这些人朝拜那座黑房子?”梁英觉得有些难以下手。   “大食人已经占领这座城池了。”云初平静的回答。   “烧了城池之后,他们能去哪里呢?”   “去哪里都好,只要人口开始分散就是好的,随着艰苦的生活让他们耗尽所有心力之后,他们就会慢慢的忘记这座黑房子,忘记天上那个没有给予他们保护的神。”   “烧掉这座城就等于弑神?”   云初抬头看了梁英一眼,他觉得今天的梁英表现得非常好,似乎是在一瞬间就开窍了。   随即点点头道:“作为一个人,我们不该这样做,作为一个唐人,我们终究还是太心慈手软了。”   “不可饶恕是吗?”   “也不是不可饶恕,站在人家的立场上,有信仰的人绝对比没有信仰的人要强大一些,也会诞生一些美好的人性品质。   只不过啊,他们的立场跟我们的不同,他们的存在对于大唐执行的大一统目标不符。   既然与我们的目标不符,那么,自然是我们的敌人,需要我们用心去摧毁。”   “娜哈佛女在西域做的事情是不是跟那座黑房子做的事情是一样的?”   云初笑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横刀,坐在城主府还没有着火的大厅里,微笑着道:“是的。”   梁英抬头道:“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娜哈佛女在西域传播的便是我大唐的“道”吗?娜哈佛女在西域就是在为我们争取多助吗?”   云初笑道:“是这样的,不过,这些道还不足以保证我大唐的利益,还需要以封疆,山溪,兵革来做支撑。   人心可能是天下最厉害的武器,同时呢,他也是天下最不靠谱的武器。   顺风顺水的时候,人心所向,披靡无敌,人心艰难的时候,犹如逆水行舟,稍一松懈,便是顺流之下,狂飙于万里之外。”   梁英点头道:“记下了。”   当黑房子在火焰中轰然倒塌的时候,柘枝城里哭声一片。   就在柘枝城的人悲伤的时候,云初麾下的一千多老贼已经完成了对柘枝城的洗劫。   劫掠西域城市最大的好处就在于方便。   哈桑这些人对柘枝城里的百姓的掠夺几乎是全方位的,所有的好东西都堆积在城主府里。   因此上,只要劫掠了城主府,就等于夺走了柘枝城一多半的财富。   城主府占地面积很大,所以燃烧起来的时候非常壮观,火焰滔天之下,在北风的帮助下就形成了火烧连营的效果。   城外还在战斗的哈桑,怔怔的瞅着整座城池都开始燃烧了,忍不住仰天嚎叫一声,如同一头受伤的肥狼。 ###第三十七章 蛮荒,就是蛮荒,无法可改   哈桑之所以能容忍云初带着马贼们在柘枝城里劫掠,完全是因为劫掠的损失在他的容忍范围之内。   现在,云初抢劫完毕之后,再一把火将柘枝城烧了,这就无法容忍了。   虽然柘枝城里的贵族们,刚刚还相互残杀的人头滚滚的,等到柘枝城里燃起大火之后,他们就迅速的停止了战斗,开始重新商议结盟,准备全力应对云初这个外来者。   酣战了整整一天,他们早就到了人困马乏的时候,想要追杀刚刚离开柘枝城的云初这伙马贼,首先就要休息一下,顺便喝点水,吃点饭。   他们喝了水囊里的水,又从药杀水里提来了清水做饭,等他们喝完了水,吃完了饭之后,哈桑突然发现,他的武士们开始上吐下泻了。   一时之间,就在这个满是尸体的战场上,一股股恶臭腾空而起……   伐什干在清点了自家的健康武士之后,发现人数比哈桑的健康武士多,随即,战事再起。   云初是最后离开柘枝城的,在他之前,很多柘枝城的石国人也跟着老贼他们走了。   他们并不是因为喜欢老贼们才跟着走的,而是已经习惯了跟着财富走,没有那些财富,一些金匠,铜钱,银匠,地毯,皮匠,铁匠,乐师,舞姬们的存在就毫无意义。   不论这些财富是属于谁的,财富的主人都需要利用这些工匠把财富进行升值。   哪怕那些强盗会组建一个强盗之城,他们也会是强盗之城里面的百姓。   云初走的时候,夯土城墙上的木质建筑也开始着火了,就在柘枝城这座巨大的火堆边上,还有一群人正在舍生忘死的战斗着。   “这就是我看不起他们的原因……”   云初在绕过山口的时候,最后看了一眼那些人,对梁英道。   有两千多个石国人跟着老贼们走了,老贼们其实是一群非常有趣的人。   这一趟,在柘枝城没有杀多少人,也没有损失多少人的情况下,搬空了柘枝城,对于这个结果,他们非常的满意。   他们知道那些工匠跟着他们过来的意义,也就愿意尽可能的帮助他们。   他们有好多好多的骆驼,那些骆驼在背负货物的同时,也能背负好几个人。   有了这些人,旅途上并不会寂寞,那些乐师总是会弹奏起美妙的音乐,那些被阉割过的伶人总是会引吭高歌,这就让这一支庞大的驼队,变成了一座移动的城镇。   每到宿营的时候,工匠们就会寻找那些老贼们,想要把他们手里的金币变成精美的金器,银匠,铜匠们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而那些皮匠们往往会拿出自己制作的裘衣跟老贼们换取金币,或者铜币。   篝火边上的柘枝舞真的很好看,那些美丽的舞娘们,在通过舞蹈充分展现了自己弹性惊人的腰肢,以及曼妙的身体之后,就会去寻找那些有很多钱的老贼们用自己的身体换取一个令人心动的高价。   最美,最妖娆的舞姬会含着金杯,倒仰身体,抖动着腰肢倒退着将金杯送到云初面前。   云初不想碰她的金杯,也不知道这只杯子被多少人用过,所以,往金杯里丢一枚金币之后,舞姬就会把目标转向商队的第二号人物梁英。   梁英也不会接受舞姬的好意,所以也丢了一枚金币到金杯里。   然后,舞姬就会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人才到老贼这里,就被几个彪形大汉拉住四肢,接受了她的好意。   耳边淫靡的声音响起,那些乐师就开始疯狂的奏乐,拿上就有更多的舞姬学那个最美丽的舞姬一样,叼着银杯,铜杯抖动着腰肢从云初这边开始献媚。   云初往每一个经过面前的金杯,银杯,铜杯里丢一枚金币,梁英也是一样。   跟云初用欣赏的目光看那些舞姬不同,梁英的眼中多少有一些鄙夷之意。   “永远都不要鄙视别人的谋生之道,尤其是在我们刚刚打劫完柘枝城的情况下。”云初用肩膀碰一碰梁英。   梁英皱眉道:“真的不用讲礼义廉耻吗?”   云初大笑道:“我们的祖宗在一千七百年前的周代,才创造出来了礼,因为有了礼的存在,我们的族群才有了秩序可言。   有了礼之后,直到春秋时期,我们才完善了礼,创造出来了礼义廉耻的说法。   在这之前,我们的先祖,过的日子甚至还不如这些石国人,以青天为幕,以大地为床,以风雨雷电为乐,努力繁衍之下,才有我们的部族的繁盛。   那个时候的西域,还是荒蛮之地,他们知道如何种植粮食,如何饲养牲畜,却没有诞生出礼这样的东西。   没有诞生出一个被所有人公认的秩序与规矩,这就导致强权成了唯一可以让人低头的规则。   这些舞姬做的所有事情,其实就是她们的求生之道,谈不到荒淫,也谈不到礼义廉耻。   在这片荒漠之中,活下去才是天地间最大的道理。   你可以不喜欢她们的行为,但是啊,不能鄙视她们的行为,她们是一群努力构建自己幸福生活的人。”   云初说着话,又拿起一枚金币,如同一个冤大头一般将金币丢进了一个胸膛上满是污垢的苍老舞姬口中的陶碗。   梁英瞅着那个激动地快要晕过去的老舞姬,也就学云初的样子将一枚金币丢进了破碗。   虽然到了老贼们那里之后,老舞姬被踢出来了,陶碗也破了,那个老舞姬却不以为意,将自己赚到的两枚金币贴在自己的眼睛上,幸福的模样,就连给她提供睡觉热量的骆驼都在为她高兴。   “这就是钱的作用?”梁英再一次发出了感慨。   梁建方家里出来的败家子,对于钱这个东西是没有什么概念的,以前他花钱的时候也都是如此的豪爽,不过,他从来没有观察过那些从他手里赚到钱的人的神情。   瞅着那个老舞姬握着两枚金币,在骆驼边上翩翩起舞的样子,他立刻就觉得今天一天下来,就数这一枚金币花的最为值得。   “这就是君侯在万年县给百姓们带来福利之后的心情吗?”   梁英捂着自己的胸口问。   云初笑道:“赠人花朵,手有余香,吾辈诸人想要真正活得愉快,就必须有万贯家财,一朝散尽的勇气,也必须有茕茕孑立于闹市,翻掌为云,覆掌为雨,万千金银顷刻可聚的本领,如此,方为大丈夫。”   梁英仰慕的瞅着云初道:“君侯有这样的本事,别人不成。”   云初笑道:“既然如此,你就必须努力做到这一点,这世上,人的能力才是最有价值的东西。   也唯有这样,才有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底气。   所以呢,一个大的家族,它的大绝对不在它有多少钱粮,有多少人手,而是看这个家里到底有多少可以翻云覆雨的人才。”   梁英盘算一下自己家,最后叹口气道:“我们家里至今依靠的还是老祖昔日立下的军功,而这些军功,这些年已经越来越不值钱了。”   云初觉得今天跟梁英说的话已经足够多了,也就不打算继续往深里说了。   就他雁门郡公府邸,如果再不出一两个可用的人才,两代人之后,将泯然于众人矣。   希望梁英能通过这一遭的经历,有所成长,也算是偿还了昔日梁建方对自己的提拔之恩。   军方老臣的子嗣凋零的厉害,尤其是在皇帝开启了真正的科考制度之后,他们入仕的渠道陡然被收紧,想要再通过荐举入仕,如今基本上已经成了泡影。   武勋世家的子弟想要出一个读书好的人,几乎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哪怕他们有很好的老师来教育,与那些读书世家出来的人依旧没有法子比拟。   就像晋昌坊办的私塾已经有五年时间了,在过去的五年中,私塾先生教会了晋昌坊里的孩子们认识了大量的字,学会了简单的算数。   其实,也就仅此而已,想要更进一步进入四门学,进入太学,进入国子监,云初根本就不敢抱这样的希望。   没有个十数年的耕耘,没有一代又一代学子前赴后继的试错,晋昌坊的私塾书院,想要出一个太学生,很难。   云初自己之所以被人高看一眼的原因,就在于他可以进四门学,而后入太学,最后在进士科的考试中拿到了第九的名次。   晋昌坊有钱,有书店,有私塾,有先生,在这样好的条件下都很难出现人才,那些荒僻的地方想要出一个真正的读书人更是难上加难。   儒家的学问从来就不便宜……   看着那个老舞姬举着两枚金币载歌载舞的样子,云初就不得不佩服李治在西域的手段。   等佛门收纳了西域人之心的时候,儒家的治世之道,估计将会在西域之地大行其道。   无论如何,看李治的安排,他应该是一个能走长路的皇帝。   戈壁上不起沙暴的时候,天空就如同淡青色的果冻一般,云初想要伸出手去触碰一下,什么都没有抓到,假如他的手臂足够长,可以触摸到青天的话,那种感觉应该是非常非常Q弹的。   一切都很顺利,所以,生活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只是不知大雁塔下的虞修容带着三个孩子是否安好。 ###第三十八章 娜哈的权力   娜哈从最高的石头塔上爬下来,一个脸上,手上,胳膊上绘制满了图案的小女孩张开双臂,想要保护险象环生的娜哈佛女。   肖玉华站在远处羡慕的看着,他很希望自己能够代替那个满身都是图案的小女孩护卫娜哈。   可惜,娜哈总是勒令他——滚得远远地。   以前娜哈挺喜欢跟肖玉华,阿凡提一起玩的,问题就出在肖玉华的那双眼睛上,只要目光落在娜哈身上,就像黏在上面一般,扯都扯不开。   在剩下最后一级浮屠的时候,娜哈从上面蹦下来,手按在小卓玛的肩膀上,笑的很是开心。   这座塔是白日僧大师的灵骨塔,通体有七级,白日僧大师的骨殖被焚化之后,连同舍利子一起被放置在了这座灵骨塔里面,算是娜哈的佛国世界中的第一座灵骨塔。   今天,娜哈其实是爬上去偷看白日僧大师的舍利子的。   结果,什么都没有看见。   法华大师说,如果他圆寂了,也想安葬在这里。   这个地方的风景绝佳,背后是巍峨的雪山,旁边是雪山融雪之后产生的雪水河,山脚下是郁郁葱葱的松林,极远处还有老大的一片白桦林,如果将一览无余的荒草地算进去,这将是一幅内容丰满的过度的画作。   娜哈牵着小卓玛的手离开了灵骨塔,这一次没有看到舍利子,以后总会看到的,像法华大师这样的高僧,据说就盛产舍利子,到时候可以挑一块好看的留着传世。   娜哈的佛国就修建在一座缓坡上,最高处是一座高大的天台,至今为止,这座由岩石与片岩混合而成的天台刚刚完成。   根据法华大师的说法,这座天台的高度至少要达到九丈九高,天台上还会修建一须弥座,里面要供奉释迦摩尼,以及他的肋侍佛。   释迦摩尼佛脚下踩着一方巨大的白莲座,那是一块巨大的昆仑白玉雕刻成的,雕刻这方白莲座的工匠都已经死掉两个了。   而那座高大的释迦摩尼佛像再有十天就要立起来了,足足有三丈高。   等释迦牟尼造像站立起来之后,背后便是青天雪山与湛蓝的湖泊。   娜哈带着卓玛在佛像的手掌上玩耍一会之后,就回到了高台下的寺庙。   寺庙的总体颜色是红黄两色,红是赭红,黄是土黄,这两种颜料都是取自红黄两种石头,砸碎之后跟米浆泥土混合之后修造成围墙,以及寺庙的得墙壁。   一大一小两个小女子匆匆穿过长长的碎石铺设的甬道,跳过一尺高的门槛,就钻进了这片宏伟的建筑群里去了。   如果将视线继续向下延伸,就能看到在寺庙下方的山谷里,已然出现了一座热闹的城镇。   肖玉华进不到寺庙里面,在门口徘徊片刻,就耷拉着脑袋去了山脚下的那个小镇子。   法华大师站在山门里面,背后是一方高大的书写着一个巨大佛字的影壁。   左手捻着一串菩提珠,右手背在身后,见娜哈跟卓玛从他面前匆匆经过,就叹息一声道:“坐如钟,立如松……”   娜哈立刻慢下脚步,将头颅高高地抬起,一双漂亮的眼睛瞅着天空,脚下迈着碎步,因为有裙摆遮住了脚面,这样走起来就像是在水面上漂,非常的好看。   穿过明经堂,娜哈原本挺拔的身材立刻就松垮下来了,聪明的卓玛紧张的回头看看,没看到法华大师,这才跟着垮下来,小声对娜哈道:“大师看不见。”   娜哈懒洋洋的道:“我知道啊,转过墙角他就看不见了,整天板着一张脸,像是欠了他八百贯钱似的。”   话音刚落,就立刻板着脸学法华大师的模样道:“坐如钟,立如松,行如风,卧如弓……”   卓玛很想笑,却又不敢笑,她总是认为诸天神佛就在天空看着她们两个呢。   明经堂里的梵唱声从背后传来,这是觉明大师他们的诵经时间,等他们念过三遍经卷之后,就到了吃中午饭的时间。   法华大师原本要恪守过午不食的规矩,只是被娜哈严重反对之后,破例让佛国里的人保持长安人的吃饭节奏,一日三食。   塞来玛坐在阳光下纺着羊毛,阿凡提坐在塞来玛的脚下一边帮着塞来玛续羊毛,一点低声的向塞来玛提出治理塞族人的建议。   娜哈不想面对这两个自封为塞人族长跟大臣的人,拖着卓玛从左边的回廊偷偷地溜去了后院。   那里,已经传来了饭菜的香味。   等娜哈跟卓玛再一次回到佛国后殿向阳处的时候,一人抱着一条炸的酥香的鱼。   吐蕃人本来不吃鱼,卓玛吃过一次之后,就爱上了这个东西,在鱼肉最多的地方咬了一口之后,就幸福的闭上了眼睛。   或许是今天厨子炸的鱼格外好吃,卓玛就感激的对娜哈道:“娜哈,等我长大,你就把我的皮剥下来吧。”   娜哈没好气的用沾满油渍的手在卓玛的脑袋上拍一下道:“好好地人不当,非要去当一面鼓,再说,就打死你埋了。”   卓玛缩缩脖子幽怨的道:“我的皮很好看的,做一面鼓一定能让你法力大增的。   埋掉,太可惜了。”   娜哈无奈的瞅着卓玛道:“那好,等你老死了,我再剥你的皮,还用你的骨头做鼓槌。”   卓玛瞪着大眼睛依旧惋惜的道:“到时候皮就不好看了。”   娜哈将鱼头塞进卓玛的嘴巴,将她的嘴巴塞的大大的,然后咆哮道:“就让你的皮好好长在你身上吧,谁要是敢剥你的皮,我就剥掉他的皮。”   温柔从外边走了进来,瞅着坐在佛堂门槛上啃鱼吃的两个小姑娘,就双手合十,朝佛堂里的佛像礼敬一下道:“我佛慈悲,饶恕这两个无知小儿吧。”   娜哈撇撇嘴都:“我是佛的女儿,佛不会怪罪我的,再说了,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拜佛。”   温柔点点头道:“你说的非常有道理。”   随即也去厨房拿来一条炸好的鱼,跟娜哈,卓玛并排坐下一起吃鱼。   吃完了鱼,温柔用手帕擦擦嘴,擦擦手对娜哈道:“我也没想到猴爷竟然会在这穷山僻壤之地给你留下这么大的一片家业。”   娜哈抬起头,嘴巴油光光的,卓玛立刻掏出手帕帮娜哈擦嘴,擦手。   “给孤独园长者,用金砖铺地,才请来佛祖弘法,继而让他的给孤独园成为佛门圣地,快想想办法,我这里的寺庙已经修建好了,佛祖造像马上就要立起来了,到时候,如果没有多少人参拜,岂不是糟糕?”   温柔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如此大的佛国,如此高的造像,如果不能泽被苍生,让亿万人膜拜,确实白白瞎了猴爷的一片苦心。   不过,此地偏僻,人口又少,还需慢慢经营,只有等山脚下的城镇变得繁华起来,成为西域的通都大邑之后,才能让你的佛国香火鼎盛。”   娜哈挠一下下巴道:“有没有比较快的法子,我恨不得明天就变得香火鼎盛。”   温柔笑道:“我佛慈悲,如果你肯放修建这佛国的两万名奴隶,成为良人,我相信,你的佛国就算不能香火鼎盛,至少也会香火不绝。”   娜哈笑道:“我不仅仅会解除他们奴隶的身份,还会给分土地,牛羊给他们,还会从大唐招来农学博士教会他们如何在这里种植青稞。”   温柔瞅着娜哈看了一会,叹息一声,再一次双手合十道:“娜哈慈悲。”   刚才娜哈的一番话说的温柔整个人都不太好了,他以前总是认为娜哈就是佛门推出来的一个傀儡,一个样子货,她也不知道该如何经营好一个佛国。   听了娜哈刚才说的那句话之后,他突然发现,娜哈其实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   她不需要聪明,更不需要能干,只要她有一颗善良的心就足够了。   佛门最重要的品质无他,无非是仁慈罢了,只要能用一颗慈悲心去度量人间。   哪怕这座佛国废弃,毁败,埋没于荒草也不打紧,因为她的佛国已经从人间界搬去了人们的心头。   变成了另一种更加高级的佛国。   温柔想要解放这些奴隶,并不是出于解放奴隶的本性,而是从地方发展的角度考虑的。   一个地方如果有过多地奴隶存在,对一个地方的发展没有半分好处。   一个人如果被压榨到无法压榨的地步,那么反弹就是必然的事情,一个群体也是如此,压榨的越是厉害,将来受到的伤害也就越大。   假如娜哈真的放这些奴隶们成为自由民,允许他们拥有土地跟财产,不用想就知道,这些人绝对成为娜哈佛国里最忠诚的臣民。   至于,他们在修造这座佛国的过程中遭受的苦难,死亡,则可以用佛法来化解,一种事物的一体两面,就看怎么说了。   残酷的剥削可以化为虔诚的信仰,悲惨的死亡可以化作英勇的献身,这对佛门来说一点都不难。   温柔为了确定娜哈能做到这一点,就追问一句道:“你放弃了这么多的奴隶,真的没有事情吗?”   娜哈骄傲的道:“猴爷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玄奘大师说,只要是经过我深思熟虑的想法都可以施行,老神仙说我天性纯良,不会干出什么罪逆深重的事情,皇后说,如果我在西域事有不协,尽可诛之而后快。   当然还有这东西,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处!”   温柔瞅着娜哈手上的金牌倒吸了一口凉气。   因为她手上的金牌上赫然写着三个篆字——太子教! ###第三十九章 娜哈的战争   “咕咚——”   温柔被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吓了一跳。   于是,就再次瞅瞅娜哈手中的那一枚金牌。   首先,这枚金牌用的是百炼赤金,金牌中央有一头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金龙。   金龙身下便是三个篆字,太子教。   温柔知晓这枚金牌的来历,是李弘立太子当日,皇帝赏赐给太子的信物,这东西是将作监奉皇帝旨意铸造的一枚专属于太子的令牌。   将作监在铸造好这枚金牌之后,就把备选金牌,以及泥范毁掉,所以,这样的金牌,普天之下仅此一只。   是太子李弘个人身份的象征。   如今,这枚金牌被哪哈随随便便从袖子里拿出来了……   就在温柔在心中喟叹太子李弘胡闹的时候,娜哈伸出一根手指在金龙的凸出来的长嘴上按了一下,只听喀嚓一声,金牌竟然从中间裂开,娜哈将金牌折起来,淘气的将金牌底在卓玛唯一没有图画的掌心按一下,然后,温柔就在卓玛的掌心看到了东宫主人的拓印。   看到这个东西,温柔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裂开了,嘴唇都开始颤抖了。   如果说见金牌如见太子亲临,这还算好理解的话,那么,这个东宫主人印鉴出现,则表示,娜哈可以把这东西印在纸上,再写上一些话,就是一张正规的太子教!   尽管太子目前还在潜邸,还没有参与国事管理,教令一般不出东宫。   可是,一旦这东西出现在外边,只要是大唐官员,谁敢无视,谁又敢不从呢?   娜哈从温柔快要凸出来眼睛看出来了这东西的重要性,就对温柔道:“李弘给的,他说遇到危险,就赶紧把这东西拿出来找大唐军队救命。   这东西真的很有用吗?”   温柔整理一下情绪笑道:“还好,还好,你下一次见到裴行俭之后,把这东西拿出来,让他给你扮老虎玩。   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尽快通过百骑司的渠道把这东西交还给太子殿下。   我们拿着这东西不好。”   娜哈撇撇嘴道:“还给他,就还给他,不过啊,我走的时候这家伙快哭出来了,还给他之后,会不会伤他的心,那个小屁孩骄傲的紧。”   温柔诡异的瞅着娜哈看了一会道:“可惜了。”   娜哈道:“可惜什么了?不可惜,牌子回长安就还给他,就说这东西帮了我老大的忙,他可以少还我一些钱。”   温柔没心思知晓娜哈跟太子之间奇奇怪怪的事情,就站直了身子道:“我去找法华大师,商量一下解除两万奴隶身份的事情,此事宜早不宜迟。”   娜哈皱眉道:“那就告诉西域所有的寺庙,但凡是我法相唯识宗门下,不许蓄奴,不属于我法相唯识宗的寺庙,尽快改换门庭,要不然我就派少林寺的大和尚带人拆了他们的寺庙。   寺庙这样的地方也敢蓄奴,也不怕给佛祖蒙羞,真是该死!”   温柔诧异的瞅着娜哈道:“你知道发出这样的一场佛谕意味着什么吗?”   娜哈不解的瞅着温柔道:“不许寺庙蓄奴有什么过错,或者不对的地方吗?”   温柔灿烂的笑道:“再正确不过了,就怕他们不肯。”   娜哈道:“既然是正确的,为什么不做呢?还有,我学坏的时候,经常被我哥打,被嫂嫂打,被猴爷打,他们做错了事情,我找少林寺的大和尚带人打他,有什么不对吗?”   温柔笑的更加灿烂了,点点头道:“确实该打。”   娜哈笑道:“如果打过了,他们改正了,就不要再打了,好好拜佛就是了。”   温柔再夸赞了一遍娜哈,他知道,这孩子最喜欢被人夸奖了。   准备走的时候,就听娜哈又咬牙切齿的道:“吐蕃来的和尚全部弄死。”   温柔停下脚步,回头看看满身绘制了花花绿绿图案的卓玛,就大踏步的走了。   既然哪哈佛女要在西域掀起宗教大战,温柔以为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佛国马上就要修建完成,等九丈九高的佛祖造像被立起来的时候,总是需要立威的。   或许娜哈仅仅是讨厌寺庙蓄奴,讨厌吐蕃的和尚们在人皮上绘画,再剥人皮才发动的这场宗教战争。   不过,这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娜哈只是坚持做最正确的事情,至于立佛需要立威,需要阻断吐蕃佛教下西域,这不过是俗人们的俗心思,跟娜哈无关,她只是想着多干一些好事罢了。   温柔觉得佛国本身的力量已经足够强大了。   老猴子留下来了十二支对娜哈唯命是从的彪悍的西域马贼团。   云初留下了两千五百名彪悍的大唐府兵。   塞来玛带来了八千塞族人,这里面有三千骑兵。   如果再加上解放的两万已经干完活的奴隶,以及那些不远千里追随娜哈来到佛国的信徒。   在西域掀起一场宗教战争,温柔以为正是时候。   当温柔将佛女的想法告知了法华大师之后,这个一向沉默的老和尚,一双眼睛亮的吓人,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模样。   将手上的佛珠递给温柔道:“排兵布阵非老衲所长,拜托温县令了。”   温柔接过那串圆润的佛珠笑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正是某家所长。”   法华大师双手合十,面带笑容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三日后,三万参与修建佛国,如今仅存两万余的奴隶们,被宣召到了佛国前的广场。   他们脚上的锁链已经被去除,他们麻木的站在广场上,尽管有寒冷的风吹在他们破败的身上,却没有一个人乱动,也没有一个人的脸上有笑容。   一队队高贵的佛爷们身披袈裟,从佛国大门鱼贯而出,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慈悲的笑容。   一双暖和的靴子,一条洁白的新羊皮,一块麻布,被这些高高在上的佛爷们亲手送到每一个人的怀里。   “我们赎清了罪孽?”   开始仅仅有几个奴隶这样自己问自己。   “我们要有自己的土地跟牛羊了吗?”   马上就有更多的奴隶开始问自己。   “我们不是奴隶了吗?”   “娜哈佛女说,我们不是奴隶,以后佛国也不会有奴隶。”   “我们之前算什么?那些死掉的人又算什么?”   “佛爷们说,那是在为他们上一生犯下的罪孽赎罪,罪孽太重,只好拿命去填,好在这里的巨佛就要立起来,到时候会有佛祖保佑,保佑他们干干净净的转世为人,佛爷们还要为他们开盛大的法会,超度亡灵。”   “我母亲死了,我父亲死了……”   “他们都是替你扛下了罪孽,所以你活着,他们死了……另外,你可以多分两张羊皮,一张你母亲的,一张你父亲的,现在都是你的……”   “他们杀了我的族人……”   “别吵吵,佛国答应出材料给我们修建房子,分地,分牛羊……”   “我妹妹死了,她还那么小……我要杀了这些和尚。”   “闭嘴,你杀了和尚,谁给我们建房子,分土地跟牛羊呢?”   “我不想跟这些恶心的和尚们在一起。”   “那就走吧,佛爷们打开了你的镣铐,没人锁住你的腿,你现在就可以走了,等一会我会替你领属于你的那一份羊皮,跟牛羊……”   不论温柔布置的有多么合理,和尚们做的有多么的温柔,终究还是有一些奴隶离开了佛国,脚步坚定的向自己故乡所在的方向走了。   他们走的时候,佛国赠送给了他们粮食,盐巴,羊皮,以及远行的时候必不可少的一双靴子。   这些人走的时候,是倒退着走的,不是他们不舍得佛国,而是担心会有敌人从背后扑上来,将他们杀死。   结果,没有人来追杀他们,他们平安的走出去了老远,就在他们转过身,准备正式逃离这座地狱的时候,他们突然发现,在最高的平台上,就在雪山下,在阳光下,一尊高大的佛像正缓缓地升起……   清晨的阳光驱逐了那些笼罩在山谷里的雾霭,高大的佛像如同刚刚睡醒的巨人,正在缓缓地坐起。   佛祖站直的时候,天地间就一片清明了,巨大的梵唱声从山坡那边飘来,那尊雕像就像是活过来一般,头顶青天,背靠雪山,向这个人间不断地传递着慈悲意。   佛,只有高大,宏伟才有意义,佛,只有跟自然混同一体之后才有意义。   只有从高处传递下来的慈悲意才是宏伟的,只有来自更高维度的慈悲对人才是有意义的,这就是猴爷为何一定要把佛像造的这么大的原因。   巨物对西域人的冲击力非常大,精美的佛国,渊博的大和尚,繁琐的礼仪,巨大的造像,完美的挑不出半点瑕疵的环境,终究让那些经历了常人难以理解的折磨跟委屈的西域人有了一丝丝欢喜。   娜哈被箩筐送上了佛陀的胸口,那里有佛陀平托着的一只手掌。   娜哈站在佛陀的手掌上,通过早就架设好的一个巨大喇叭用所有人都能听得懂的回纥话大喊道:“你们为我建造了一个佛国,我就还你们一生平安喜乐。” ###第四十章 人言,最不可信   就在娜哈派出去的马贼们开始清理西域寺庙的时候,云初正带着从石国劫掠回来的财富慢慢的向娜哈的佛国靠近。   九百里以外的裴行俭正在跟吐蕃人在和田河边厮杀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吐蕃人来了五万人,裴行俭麾下只有安西都护麾下的一万八千人,再加上两万的回鹘骑兵。   到目前为止,裴行俭的麾下死伤惨重……回鹘骑兵根本就不是论钦陵统领的吐蕃武士的对手。   这一群战前勇气满满,脱开裴行俭中军帐,号称一个冲锋就能把那些野蛮的吐蕃人赶回高原的回鹘人,在乱石滩一战,就被论钦陵的骑兵斩杀了八千多人。   被杀了八千多人,俘虏了上千人之后,逃回来的回鹘骑兵立刻变成了军中令行禁止的典范。   回鹘人的惨败,对于大唐安西军将士来说,几乎就没有什么影响,他们早就习惯了这种局面。   至于以少战多的问题,他们更加不考虑,因为,自从他们来到西域,从没有以多打少过,可以说,他们经历的每一场恶战,都是在以少战多。   不过,乱石滩上出现了一座城,一座用回鹘人尸体垒成的城。   这座城墙不高,却可以有效的阻止骑兵的步伐,太阳光下,这座尸城显得光芒万丈,无他,只因为尸体与尸体间的粘结剂是水,水冻成冰之后,尸体与尸体之间也就连接的紧密无间。   吐蕃人制造尸城的手艺非常的高超,他们将尸体的头颅面向来犯之敌,以至于,裴行俭的大军才到城下,就被那些死去的回鹘人死死地盯着看。   原本这些头颅上没有泼水,是为了方便天上的兀鹫啄食的,可惜,此地靠近河边,湿气很重,这才几天的功夫,没有被水浸泡的头颅,就冰壳包裹起来,死前什么模样,如今被冰壳包裹之后,依旧栩栩如生。   裴行俭得到战报之后,并没有继续前进选择在乱石滩与论钦陵决战,相反,他撤兵了,还命令回鹘骑兵四面出击,迁徙走方圆五百里之内的所有西域部族。   论钦陵的兵马从昆仑山孔道钻出来之后,虽然人困马乏,但是,这些人作战的意志非常的高昂。   裴行俭觉得自己没有必要拿安西军兄弟们的命去跟因为粮草物资短缺,急于求战的论钦陵拼。   只需要忍耐几天,等论钦陵的大军粮草彻底跟不上以后,再作战也不迟。   同时,他还想印证一个猜测,那就是吐蕃人在西域还有内应,假如论钦陵迟迟不肯退去,这就说明,有人在给他提供粮草。   所以,裴行俭的大军在不断的后退,他相信,只要自己不断的后退,迟早内奸是谁会明明白白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裴行俭这个安西都护的意志在西域之地不断延伸,所有在西域的大唐人都开始围绕着裴行俭的意志转动。   云初收到裴行俭的指令之后,并没有着急赶去于阗,他继续带着来自石城的财富,来自老猴子故地的牛羊,不紧不慢的向娜哈的佛国前进。   那孩子弄了一个硕大无朋的佛国,除过一群奴隶跟一群当看守的强盗之外,啥都没有。   虽然有还有塞来玛带去的一群塞族人,可是呢,塞人比那些奴隶好不到那里去,都是穷的可怕。   老猴子留下来的所有东西,都是为了支撑娜哈佛国能够继续运转下去的资本,云初现在做的,就是把老猴子留给娜哈的财富,全部带去佛国。   有了大量的牛羊,种子,以及工匠之后,娜哈的佛国就算有了可以活下去的根本。   因此,云初此次回到佛国之后,不但要帮娜哈的佛国活下去,顺便再把那些马贼,沙盗们改编成正式的军队,让这些军队跟塞人的骑兵一起,成为娜哈佛国最基础的军队体系。   一同来到西域的不光是云初,温柔,钟馗,娜哈他们,佛门此次对于娜哈进入西域更是看重。   纷纷派出人手分成另一队同时进入了西域,他们要做的不仅仅是弘扬佛法,同时,还要为增加佛国人口作出自己应该有的贡献。   所以,在云初赶往佛国的道路上,他们经常会遇见一群又一群的流浪者,这些流浪者的首领,一般都是一个或者两个和尚,他们衣衫褴褛,却面带圣洁的笑容,领着同样一大群衣衫褴褛穷的裤子都穿不上的人,满怀信心的直奔娜哈的佛国。   云初在石国,不仅仅劫掠了最富庶的柘枝城,他连城外的牧人部落同样没有放过,因此上,在这个少雪的西域的冬天,他们驱赶的牛羊多的跟云彩一样。   和尚们带领的流浪者很自然的加入了云初的队伍,这导致云初的队伍在很短的时间里,变得非常非常的臃肿。   追随云初的那些老贼们的眼神是幽怨的,他们曾几何时以为财货,工匠,歌姬,舞姬,乐师以及那么多的牛羊骆驼都将是他们的财产。   当他们发现云初一路上只要是人都要的行为之后,老贼们就觉得那些属于他们的好东西都要从手中飞走了。   因为,云初一路上在用他们劫掠来的财富供养这些乞丐一般的西域人,而那些和尚们,则显得有些特立独行,居然还有和尚鄙视他们的为人。   昆仑山一直都存在,它横亘在地平线上,大队人马看似一直在向昆仑山进发,可是,走了二十多天之后,昆仑山似乎依旧在天边。   只是地貌发生了一些变化,脚下干涸的土地上开始出现了一些荒草。   这对牛羊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越是靠近昆仑山,老贼们的心情就越是沮丧,他们敏锐的发现,除过他们之外,所有人,包括牛羊都开始好过起来,只有他们越过越差。   道路上开始出现一些零星的尸体,这些尸体的模样很是诡异,没有外伤,却孤独的死在了道路上,他们的脚上都穿着一双不算旧的靴子,身上裹着一张不算旧的羊皮,有的人身上还裹着一些亚麻布,亚麻布同样算不得旧。   身上没有新鲜的伤痕,但是,掀开衣衫,就能看到一具饱经摧残的身体,上边的旧伤,瘰疬斑斑。   “这些人都是自然死亡的。”老贼霍毒在检查了尸体之后对云初道。   “怎么个自然死亡法?”   “欢喜过度加上快速赶路,导致窒息。”   “你见识过这种死法?”   霍毒避开云初锥子一样的目光低着头道:“以前在山里被官兵围剿的时候,大伙逃出生天之后,急急赶路之后,就会死掉一些。”   云初道:“既然不是全部死亡,那么,路上为啥没有遇见活着人呢?”   霍毒抬头瞅着云初道:“自然是躲起来了。”   “抓出来一些问清楚。”   云初话音刚落,就有一些习惯在山林中活动的老贼就扑向两边的山林。   一个时辰之后,云初终于明白了这些死人是怎么来的了。   娜哈放所有的奴隶为自由人。   很明显,眼前的这些死尸,以及捉回来的家伙们,都是一些喜欢更大自由的人,他们普遍对娜哈的佛国充满了怨气。   尤其是被老贼捉到的这些人,更是不怕死般的大声咆哮,说娜哈是骗子。   娜哈都不愿意杀的人,云初自然也不愿意杀,尽管他们在叫骂,云初还是放他们离开了。   “他们会造谣,说娜哈佛女不好的话。”   云初看着那些人急匆匆离开的背影道:“整个西域如今都乱起来了,他们又能去哪里呢?   在西域,我可以很负责任的说,没有哪一个奴隶主能比娜哈更加的仁慈。   离开娜哈的庇佑,他们会后悔的,会后悔一辈子,直到死亡。   现在说娜哈不好的话只是一时,等他们真正开始忏悔的时候,说出来的话一定会非常的动听,也更加的可信。”   昆仑山上有雪峰,眼前的这座雪山云初知道应该叫慕士塔格峰,这个叫法是回鹘人的叫法,翻译过来就是父亲一样的冰山。不过,人们还是习惯性的把这座山叫做神山。   每一座神山里面,必然居住着一位神祇,如今,神祇来到了山下,赤着脚踩着三丈三高的白玉莲花座,身高足足有九丈九高,神的名字叫做——佛。   云初抵达娜哈的佛国的时候,也被眼前的佛国规模惊诧到了。   在那一尊巨佛的脚下,是一座被佛家殿堂完全覆盖了的红黄相间的建筑群。   每一个看到佛国的人,都会惊诧于它的规模,即便是见惯了奢华楼堂馆舍建设的云初,第一次看到佛国也惊讶的难以自已。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在这个荒僻之地,在这个时代里,在雪山下会见到如此庞大的建筑群。   “老猴子这个家伙到底弄来了多少钱?”   云初见到前来迎接的娜哈,等她在自己的怀里腻味一会之后,就小声的问。   娜哈轻叹一声道:“你要是再不来,我都没办法睡觉了,这个佛国的底下,埋了太多,太多的尸骨。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总是害怕,担心地下的鬼魂会把我拉去复仇。”   云初皱眉道不是说三万人,只死亡了一万多吗?”   娜哈低声道:“那是和尚们欺负西域人不识数,最后一批被抓来的三万西域人,死了一万多。” ###第四十一章 老猴子的心是石头做的   娜哈的佛国其实不叫这个名字。   他原来的名字叫做悟空的佛国。   当玄奘大师在回归路上看到躺在巨大大地之子雕像脚下的云初的时候,玄奘大师就果断的把石国勋贵老猴子留下来,开始准备在西域建立一座佛国。   云初今年二十四岁了,所以,这座佛国也修建了二十四年才真正的完工。   这本应该是老猴子的荣光,可惜,随着身体衰弱,年岁老去,佛法精进之后,他在五年前,就把这个佛国送给了娜哈。   老猴子是一个残暴的人,这一点云初非常的清楚,他不仅仅是玄奘眼中的悟空,同时也是一个野性难驯的西域恶人。   他是西域大地上最强大的马贼,他是石国地位仅次于王之下的大贵族,他是西域大地上最著名的奴隶贩子,同时,也是护送玄奘去天竺完成取经重任的佛门狂信徒。   云初从来都不相信老猴子会对他一个唐人产生那么深的情感羁绊。   目前他跟老猴子之间的情谊都是后来一点点培养出来的,当老猴子见到云初第一眼的时候,假如没有玄奘大师的嘱托,云初在他眼中可能真的仅仅是一个可以去石国参加战笼遴选,为他赚取财富的奴隶。   所谓的世事无常便是这个道理。   云初刚开始认识的那个悟空,名叫老羊皮,熟悉之后才知晓他的外号叫做老猴子,等成为一家人之后,才知道他的名字叫石磐陀,直到居住在长安之后,才知晓,他的法号名曰——悟空!   乃是玄奘大师座下大弟子!   在长安,老猴子就是一个深居简出偶尔跟随他的师弟窥基大师去烟花地听曲子的古怪和尚。   在西域……他就是魔鬼的化身。   “猴爷在哪里?”   云初问腻在他怀里不愿意离开的娜哈。   “猴爷在大慈恩寺闭关呢。”   “哼!”   云初冷哼一声。   娜哈又道:“不骗你,他真的在大慈恩寺闭关呢。”   云初抬起手掌,娜哈缩着脖子委屈的道:“猴爷不让说,还说,我要是说了哥哥就不喜欢我了。”   云初把娜哈从怀里撕下来放在地上道;“已经是大姑娘了,该有男女之分了。”   “哇,猴爷说的没错,我骗你了,你就不喜欢我了。”   云初抬手抹掉娜哈脸上的泪水道:“哥哥一如既往地喜欢你,但是,今天,老子要剥了老猴子的那张猴皮!”   “不要去!”娜哈一把抱住了云初的腰,很用力的拖着他,不让他去找老猴子算账。   “他快要死了……”娜哈的声音里出现了颤音。   云初愣了一下,将娜哈丢在马上,对一同前来迎接他的温柔道:“这里交给你了。”   温柔笑眯眯的对云初道:“娜哈放两万奴隶为平民了,你应该夸奖她。”   云初道:“是娜哈的本意吗?”   温柔点点头道:“非常确定,这是娜哈的本意,同时,娜哈还承诺,给这些修建佛国的奴隶们平安喜乐的生活。”   云初回头瞅瞅还在马上抹眼泪的娜哈,抬手在她的脸上捏一下,再拍拍娜哈的脑袋,娜哈立刻就不哭了,尽管脸蛋上有泪水,笑容却已经出来了。   佛国的建筑规模在大唐时代是奇观,在云初眼中就算不得什么了,比佛国更大的寺庙他以前见过很多,比山顶造像更大的佛像更是多的数不胜数。   别说九丈九高的造像,三十丈高的造像他也见过好几个。   枣红马驮着娜哈跟那个吐蕃小姑娘,云初步行沿着甬道上了佛国。   说起来,神国的建筑对于云初来说不仅仅没有华丽,宏大的感觉,还让他一搭眼,就看出来许多不合理的地方不说,他甚至还觉得有些土。   地面是夯土,是很多人拿着长柄小锤子,一边喊着号子一边排着队捶出来地面,虽然寸草不生,可它终究是泥土地面。   连云氏在晋昌坊泼油后建造的马球场地面都赶不上,更不要后世那些用巨大的石条铺成的地面了。   这里的墙普遍不高,最多一人高,只能阻拦别人的视线,根本就起不到防护的作用。   至于那尊大佛,云初除过觉得那个巨大的白玉莲花座有些东西之外,对上面站立着的那尊佛没看出多少恢弘的气势出来。   莲花座下有一间空屋子,老猴子躺在皮毛堆里,面色潮红,眼角却发青,看起来好像真的要死掉了。   娜哈来到老猴子身边握住他枯瘦的手委屈的道:“不是我说的,是我哥哥自己猜出来的。”   老猴子笑着冲娜哈摇摇头道:“不关你的事情,他要是猜不出来我才会失望。”   说着话,就拉着娜哈的手不松开。   云初往嘴里丢了一块甘草,一边嚼一边道:“听说你快死了是吧?”   老猴子喘息着笑道:“生亦何哀,死亦何苦。”   云初怒道:“我是一名医者,一名医术还算不错的医者,医家望闻问切四门本市里面专精的就是望,这一点就算是老神仙也说我的本事很不错。”   老猴子松开娜哈的手瞅着云初道:“那又如何?”   云初继续道:“我临走之前,专门替你把脉,看过你的表象,也探查过你的奇经八脉。   最后得出来的一个结论是——你寿元充沛,十年之内无亡故之忧。   现在,你来告诉我,我们仅仅一年时间不见,你为何会病入膏肓?”   老猴子在娜哈的大眼睛的注视下,慢慢从皮毛堆里站起来,一边穿鞋子一边道:“你猜准了我不会错过佛国建成这样的大事是吧?”   云初冷笑道:“你穷尽一生,只有两件值得骄傲的事情,一件是护送玄奘大师走了一遭天竺,另一件事便是修建了这座佛国。   别说你身体无恙,即便是快要死了,你也会爬到佛国来看看自己毕生的心血。   你在长安将佛国托付给娜哈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佛法精进的缘故,看破了红尘的缘故。   现在回想起玄奘大师说你顽性难改的时候,我就该知晓,你这人一辈子根本就没有变过。”   老猴子穿上鞋子伸一个大大的懒腰,先是冲着娜哈歉疚的陪了一个笑脸,然后对云初道:“你在讲《西游释厄传》那个故事的时候,不是说我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个石猴吗?   石头的心最多是玉石,说白了还是一块石头,你指望一块石头有心,岂不是怪哉?”   云初叹口气道:“既然你来了,就不要难为娜哈了,你看吧这孩子难为的,吃不好吗,睡不好的,还每天晚上担心被鬼抓走。”   老猴子笑眯眯的对没办法接受他活过来的娜哈道:“娜哈很乖,没人能比娜哈做的更好了。   云初,既然你回来了,我们就该好好的商量一下,到底该如何清除佛国上空笼罩的怨气。   娜哈这孩子放两万奴隶为平民,虽然说已经消弭掉了一部分,终究在这二十几年里,佛国积累的怨气实在是太多,还应该继续消弭才是。”   “你骗我!”娜哈终于反应过来了,呜呜的哭着去找塞来玛寻找安慰去了。   云初叹口气道:“消弭怨气,其实就是一个消弭活人怨气的过程,死掉的人,其实就是死掉了,什么都没有剩下,三年前对于西域人来说都是遥远的几乎没办法记住的事情,更不要说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所以,你想用甩锅的方式来消弭这些活着的人心中的怨气吗?”   老猴子笑眯眯的看着云初一言不发,等着他继续往下说呢。   云初继续道:“一个光明佛国建立了,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清除自己身上的污点。   这二十几年来,真正控制佛国的是你麾下的那十二支马贼团,真正下手把那些奴隶往死里逼迫的应该就是那些马贼吧?”   老猴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喝干道:“继续往下说,说说,该如何用这些马贼来消弭这笼罩在佛国上空的怨气。”   “杀了他们!”   “杀自然是要杀的,我在问你到底该怎么杀,才能让他们死的有价值。”   云初长叹一声道:“你在大唐生活了这么多年,为什么惯用的手段还是杀人呢?”   老猴子笑道:“既然好用,为何不一直用下去呢?”   “不要忘记,你是一个出家人,要以慈悲为怀的。”   老猴子笑道:“那些人只知道浑浑噩噩的活着,平生只做坏事,一点好事都不干,把他们杀掉,那就是对他们最大的仁慈。   而且,早死早托生,尽早开始新一段生活,当一个堂堂正正的好人,这不就是我佛导人向善的本意吗?”   云初摇摇头道:“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老猴子转过身,瞅着屋子里那一尊小小的坐佛双手合十道:“夫为道者,犹木在水,寻流而行,不触两岸,不为人取,不为鬼神所遮,不为洄流所住,亦不腐败,吾保此木决定人海。   学道之人,不为情欲所惑,不为众邪所娆,精进无为,吾保此人必得道矣。   老衲修建万千浮屠,得佛国,得大光明,得大智慧,也得大罪孽,大黑暗。   如今老衲分光明,智慧于娜哈,得罪孽,黑暗于自身,如果光明,智慧可让娜哈成佛,那就让娜哈成佛。   若罪孽,黑暗会让老衲永坠阿鼻地狱,那就永坠阿鼻地狱……”   云初替老猴子关上了大门,俯视着脚下这片辉煌的建筑群,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猴子的心就是一块石头,以前是石头,现在是石头,以后还会是石头。   他一生从未改变过…… ###第四十二章 缘,妙不可言   西域的风很硬,不如长安的柔和。   长安的风吹动灞桥柳的样子很妩媚,西域的风只要吹起来就会夹带点什么东西,有时候是尘土,有时候是雪沫子,今天夹带的是干牛粪沫子……   牛粪必须用火烧掉。   要不然,用不了多长时间,草原会被牛粪覆盖的。   娜哈抱着一根柱子哭的一抽一抽的。   这是这个孩子第一次遭遇大骗子,而这个骗子还是她最在乎的亲人。   这些天,娜哈之所以高兴不起来,就是害怕那一天突然发现老猴子死掉。   李弘虽然经常骗她,不过他只是一个小骗子,小骗子就想骗她的钱,而钱这个东西恰恰是娜哈最不在意的东西。   所以,不能说骗。   “哥,你不要打猴爷……”   虽然哭的梨花带雨一般,娜哈还是很担心自己哥哥一怒之下把猴爷给打死了。   跟被骗这件事相比,老猴子还能健健康康的活着,这让娜哈更加喜欢。   “那就是一个长着一颗石头心的老猴子,以后不要管他的死活。”   云初觉得老猴子这种盖世枭雄根本就用不着可怜,他却石国以后,才知道这家伙当年在石国有多霸道,石国四十年内换了五个国王,其中有三个就是被他杀的。   娜哈被云初哄了一阵就不哭了,不过,她还是认为猴爷不该骗她,害的她伤心,回过神来,就带着卓玛进了老猴子的房间去算账了。   “以后见到你妹子要行三拜九叩大礼。”   温柔纤长的手指摩挲着砚台,眼中的鄙视之意怎么都掩盖不住。   “我以前总以为你云大将军是靠军功混饭的,没想到你其实就是一个吃自家妹子软饭过活的。”   云初不理睬温柔的那张毒嘴巴,拿起他面前的文书看了起来。   “你准备上疏朝廷,要求在佛国设立官署?”   温柔点头道:“是这样的,佛门在佛国的势力太大,如果没有官府掣肘,迟早会成为心腹大患,佛门可以在西域大肆扩张,但是,必须是在官府的监视之下。   而且,在这里当官,不能是方正那种没骨头的家伙,必须是刘仁轨那种刚正不阿的才好。   至少也必须是不跟佛门沆瀣一气的人才成。”   “所以,你就鼓动钟馗在佛国之外建设一座十八层地狱?”   “必须引进道门,用来制衡佛国的发展。”   “既然你准备以宗教制衡宗教,为何不选择在西域本身就有浓厚基础的袄教呢?”   “那不一样,红花绿叶白莲藕,三教原本是一家,儒释道有合流的可能,至于袄教与我大唐教门所求,格格不入不说,还把教义弄得森严,与大食人的教如出一辙。   根本就可以融合我大唐教义的可能,只能归类于淫祠野祀,不可在西域传教。”   云初跟温柔之间并非上下从属关系,他们是盟友,所以,温柔有自己的见解一点都不奇怪。   云初不喜欢大食教,自然对诞生于萨珊国的袄教也没有什么好感。   明明已经身死族灭了,还妄想着用拜火的名义在西域借尸还魂。   不属于儒释道的教义,对云初跟温柔来说,就是异端邪说,属于需要被打击的对象。   “你妹子一口气放了两万奴隶为自由身,就这一件事,娜哈就功德无量。”   “你妹子还答应补偿那些奴隶,保证他们以后的生活可以平安喜乐,就这一件事,堪称泽被苍生。”   “你妹子承认,那些为了修建佛国死掉的人,是她的过错,准备在佛前供奉三千盏长明灯,为那些死去的人祈福,并发下宏愿,此后所诵念的经文,皆是为那些亡灵祈福……所以,娜哈是真正的修佛者。”   “还有,我实在是不知道你妹子是聪明,还是愚蠢,被钟馗骗走了不少钱跟不少人,正在佛国边上修建十八层地狱。   不过钟馗答应以娜哈相貌为体,塑造一座造像,放置在十八层地狱的最深处,以全娜哈为亡灵祈福一生的大宏愿。”   云初愣了一下,脱口而出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温柔听云初这样说,慢慢的合上手里的文书,双手按在桌子上沉默不语,良久,良久之后叹口气道:“这可是惊天大宏愿啊。   这样的话不能多说,说多了,我担心这天地生灵会认真……”   “娜哈喜欢干净,又害怕鬼,她去地狱做什么,这种事情老衲喜欢……”   云初瞅瞅进门来的老猴子,再看看被老猴子哄的眉花眼笑的娜哈,再一次不知道说啥好。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这句话是地藏王菩萨在几次化身之后,目睹自己母亲不修德行在地狱受苦后,发出的宏愿。   唐以前,没见过这八个字的组合。   佛门中人很喜欢在一个人死后,再给他补上生平过往,有时候,会向前推好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生平事迹。   地藏就是这样,根据最古老的记录来看,佛陀还是王子的时候,他正好是隔壁国的王子,只是走的路不一样。   普通人可能对这八个字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呢,在佛门却是大功德,大感悟,大牺牲……   云初算算时间,发现地藏在大唐的化身,新罗国王子金乔觉这个人还没有出生,再加上唐军已经灭了新罗国,他在新罗也杀了好多好多人,这个金乔觉大概率没办法出生……   他自然不会跟一个还没有出生的新罗人有什么关系,再加上老猴子身子矮小,又毛茸茸的,还会哄娜哈这样的傻孩子,他化身地藏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据说地藏发这个大宏愿的时候,天地都有反应,这明显是儒家“天人感应”说法的俱现。   因此,云初推开门跑到外边,仔细看了看天空,结果,天空什么反应都没有,连妖风都没有起。   重新回到屋子之后,云初就对老猴子道:“成交,不过,钟馗那里需要你去谈。”   老猴子盯着云初看了一会,就怒气冲冲的拉开大门出去了,他对云初准备宰他一顿的事情很生气。   云初又对娜哈道:“怎么就不长一点记性呢,他才骗了你,你又开始相信他了。”   娜哈笑道:“他准备额外给我两万只羊,一万头牛,五百匹骆驼。   有了这些牲畜,那些啥都没有的人,就能活下来了,过上几年,等牛羊繁衍的多了,就会变得富裕,我答应他们的事情,也就算是实现了。”   温柔双手撑着桌子对云初道:“看到了吧,你说她是傻呢,还是聪明呢?”   云初摊摊手道:“一笔糊涂账!”   温柔大笑道:“不糊涂,怎么当佛,不糊涂又怎么济世救人,反正啊,聪明人一般干不来这样的事情的。”   钟馗这人成不了佛!   他明明是一个非常聪明有智慧的人,但是呢,在信息不对称的条件下,五百头牛,五千只羊,再加上亚麻布一千匹,十八层地狱里原本要树立娜哈造像,最后就变成了老猴子的造像,不仅仅是佛国这边的地狱,还有终南山里的那座地狱同样会安放一只老猴子的造像。   所以,老猴子就成了地狱里面的地藏王,为什么称之为王呢?是因为老猴子本身就是石国的王子。   现在看起来像是一个玩笑,等过上几百年,等佛门慢慢的完善了地藏王的经历,功绩之后,就到了老猴子加冕地藏王菩萨的时候了……   钟馗是一个讲究人,他从老猴子那里弄来的牛羊,其中一半是娜哈的。   不过,当他跟娜哈谈过,知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就把肖玉华抓住,暴打了一顿。   不造娜哈的塑像了,再加上哥哥就睡在隔壁,娜哈晚上就睡得很是香甜,一晚上,不但没有起夜,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早上起床的时候,云初看到了面容憔悴的法华大师,他也知道了钟馗给老猴子造像的事情,一夜无眠不说,胸中还有无尽的郁闷之气需要散发。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法华大师瞅着站立在朝阳中的云初,悲愤莫名。   “佛缘万千条,老衲身居佛缘之林,眼看着佛缘随风飘舞,却捉不住任意一条。”   云初笑道:“缘,妙不可言。”   “老衲需要尽快将悟空大师在佛国证得正果一事,传回大唐。”   尽管已经嫉妒的面目模糊,法华大师还是很快收拾好了心情,将佛门重任放在了第一位。   老猴子自己说自己证得正果,这还不算,后面还有非常非常多的事情需要做,比如——考证地藏王的前世今生与未来。   这一项工作,才是老猴子能否正果的最重要的一环。   自从汉时佛门进入以来,这一道门中的许多教义,与大唐人的思想并不相符,如果不能把这些与大唐人的认知相悖的东西去掉,再添加上带有大唐标记的佛家标志,佛门在大唐的传播就会变得艰难。   总体上,玄奘西行求法的过程,就是一个去芜存菁的过程,并不是所有外来的东西,都是好的,需要检查,编纂之后,再在大唐土地上传播。   所以说,佛,是时间的结果,也是万念一心的结果,更是人们美好期待的结果。 ###第四十三章 人心如鬼域   自从那尊顶天立地般高大的释迦牟尼佛造像立起来之后,佛国下边的那座小镇的人口每天都在增涨。   这座小镇之所以能从小镇向城市迅速变化,真正起作用的并非那一尊巨大的佛像,也不是娜哈发出来的拯救苍生的诺言。   是钱!   是物资!   是牛羊!   当娜哈将老猴子一生的积蓄都砸进这座小镇之后,这里的人们,立刻就拥有了粮食,牛羊,布匹,盐巴,铁锅,帐篷,房子……   这些东西全部是佛国无偿分发给百姓的,不要钱,不要命,更不要百姓的孩子。   佛国的疆域内有大片大片的草原,还有大片大片的寒松林,还有密布的河流水系,更有一座美丽的湖泊。   云初跟温柔在考察了佛国的整个地域之后非常确定,这里至少可以安居二十万人,承载上百万头牲畜。   假如这些人启用半耕半牧的生活,承载的人口数量还会进一步上升,达到恐怖的三十万人。   西域基本上没有一座常住人口超过十万的城池,如果娜哈的佛国达成这个目标,那么,很自然的,佛国将会成为西域这片土地上的,经济,文化,政治的中心。   老猴子之所以将佛国建立在这里,不仅仅考虑到了这里的地理环境的优势,同时也考虑到了,佛国对外沟通的大事。   大小勃律,昭武九姓,河中,大食人,以及非常会做生意的波斯人都在它的辐射范围。   最重要的是,佛国的建立,将丝绸之路的安全道路,向西延伸了五千里。   这会大大的刺激西域与长安的通商环境,安全的道路还会鼓励更多愿意冒险的商人们踏上这条丝绸古道。   到了那个时候,来自海边的香料,来自罗马的玻璃,来自西方的大量奇珍异宝,各种粮食,蔬菜种子,都会通过这条路源源不断的抵达长安。   再通过云初这个识货的人,挑拣出其中最重要的,最要命的好东西广而告之,彻底的改变一下大唐相对贫乏的种子库,与餐桌结构。   丝绸之路上最强大的马贼团就是老猴子的手下,就是因为有这十二支马贼团,娜哈才能在长安收到巨量的保护费。   只有给佛女娜哈敬献上一定的财宝,才能获得佛女的允准,使用一面旗子,拥有这面旗子的商队,才不会收到丝绸之路上多如牛毛的盗贼袭击。   现在,娜哈亲自下场做生意了,马贼团就到了兔死狗烹的时候了。   每当一支马贼团驱赶着大群大群的西域人从荒野回来的之后,马贼团的首领就会进入老猴子居住的那个石洞里拜见老首领。   只要那些首领们进入老猴子居住的石洞,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以至于连云初对进入老猴子的山洞都有了一些心理障碍,总觉得,这只该死的老猴子就是一头伤病的老虎,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首领们全部进去之后,就轮到二号首领进去,二号首领全部进去之后,就轮到了三号首领,以及有希望接替这些首领的马贼。   现在,还有人满怀兴奋的往老猴子的山洞里走。   云初跟温柔一人端着一个茶杯站在窗口望着又一个彪悍的马贼进入了老猴子的房间。   “你说,这些人应该知道他们的首领已经死了吧?”   云初抓抓脑袋问温柔,对于官场上人们的心思,温柔看的比他准。   “大首领死了,二首领心中窃喜,二首领死了,三首领心中窃喜,以为终于轮到他当马贼团的首领了。   以此类推,三号首领死了,最强壮的一个马贼就会跟着窃喜,觉得自己的机会终于到来了。   所以,他们的死,是自找的,是在老猴子的威压下的利欲熏心,死不足惜。”   “你说猴爷这样做,就不怕把这些马贼们统统给弄的造反吗?”   温柔笑道:“这里面有一个先后顺序,这一点很重要啊,最先被他杀的是马贼团中最桀骜不驯的首领,杀掉这个最有可能背叛的马贼首领之后,后面的马贼首领总觉得自己对猴爷忠心耿耿的,不会遭到清洗。   他们不知道的是,猴爷这一次是要彻底的将马贼从佛国的序列中清除掉。   他是马贼们的总瓢把子,自然知晓这些人野性难驯,所以啊,使用手段杀掉,是最稳妥的一种选择。”   云初道:“我本来答应猴爷,由我来解决这些马贼,现在看来,他还是自己动手了。”   温柔笑道:“这应该是猴爷跟朝廷达成的协议中的一部分,你看着,用不了多长时间,疏勒都督府的王孝杰就会来佛国,接手这里的防务。   腾笼换鸟,这才是陛下要的东西,在没有发生这件事之前,我还以为陛下对佛门真的是推心置腹呢。”   云初叹息一声道:“十二支马贼团,不下万人,看样子,猴爷是打算一个不留。   等着吧,马贼团的内讧马上就要到来了……”   温柔摇着头喝光了茶杯里的水,叹息道:“还真是雷霆手段啊……这种事一般人干不出来。   或许,这就是猴爷自己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另一种解释吧。”   不知不觉,小河里的冰开始融化了,冰也从碧青色逐渐变成了白色。   当蒲公英的黄色花朵,坚强的从冰缝里钻出来的时候,一场暴雪如期而至。   前一刻还阳光漫天,照的人暖洋洋的,下一刻狂风怒号之下,狂风卷积着雪花跟墙一般从远处袭来。   湛蓝色的天空来不及更换颜色,天空就黑暗了下来,阴沉沉的乌云缝隙里,还有几线残光落在地上,很快就被突如其来的暴雪吞噬。   正在跟温柔,钟馗,娜哈一起吃羊肉火锅的云初,看一眼外边的暴雪,就叹口气道:“白灾来了。”   温柔吃一口羊肉舒坦的道:“白灾?”   娜哈在一边道:“雪下的太大,埋住了干草,羊没有办法吃到雪下面的草,会被活活饿死。   对于牧民来说,就是最可怕的一场灾难。   以前跟我哥在天山脚下也遇到了一场恐怖的白灾,哥哥立刻就把家里的羊全部给杀了,我跟妈妈披着羊皮躲在屋子里,哥哥每过一会,就要去清理掉帐篷上的积雪,还要在帐篷外边垒雪墙,不让寒风吹到帐篷上。   那一次,我们在帐篷里整整躲了二十三天,等我跟妈妈在哥哥的准许下出帐篷的时候,外边的雪化成了水,整个部族里的人都红着眼睛抢别人的吃的。   哥哥跟羯斯噶大叔,两个人在外边保护我跟妈妈十二天,人死的差不多了,剩下的粮食够吃了,我们才出来。   那一次,哥哥挨了两刀,羯斯噶大叔的一条腿差点被砍断,好在,最后都活下来了。”   温柔听了娜哈的诉说,瞅着云初道:“你那个时候活得那么苦吗?”   云初一边用刀子往火锅里削羊肉,一边道:“对于白灾,你可以把这事情跟中原大地上百年难得一见的旱灾联系一下,到处都是饿殍,人们易子而食,都是一模一样的,甚至更加凄惨。”   钟馗点点头道:“我现在开始理解那些依靠放牧的人为什么会劫掠成性了。   放牧是一种比种植庄稼更不靠谱的生活方式,我来西域之后发现,牧民们并不怎么吃牛羊肉,而是依靠牧羊,牧牛,牧马产出的副产品乳,再加上用牛羊牲畜交换来的粮食过活。   肉全部被我们这种人给吃了。”   娜哈瘪着嘴巴道:“幸好我哥哥会抓旱獭,会抓鱼。还会抓兔子。”   旱獭大肥正蹲在云初脚下埋头吃黄豆呢,突然听到娜哈的话,似乎谈到了旱獭,它就抬起头,迷惑的瞅瞅娜哈,猛地看到正在翻滚的汤锅,就果断的放弃了嘴边的黄豆,连滚带爬的离开了这间恐怖的房间,哪怕冒着大雪,它也要去塞来玛那里……   旱獭感受到的危机并非来自于娜哈,而是来自于云初,温柔两人身上散发的寒气。   大灾大疫之年,正是改变人们原本生活轨迹的一个好时机。   人类的每一次大的变化,都是随着大灾大疫乃至大战的步伐走的。   现在,佛国这里发生了白灾。   在普通人眼中,就是一场灾难,但是,在位高权重者眼中,玩玩代表着改变!   以前一些不好的,应该抛弃却因为人性没办法抛弃的,现在都可以抛弃了。   以前那些人们不愿意改变的事情,现在借着大灾,也可以改变了。   当人们的生命受到严重威胁的时候,很多坚持都会被丢下,人们只求活下去。   这个时候,谁拥有了拯救人们的力量,他就天然的掌握了权力。   而云初,温柔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放弃这种操弄权术的机会的。   钟馗低头猛猛的吃东西,他也是一个博学之士,如何会不知道云初跟温柔两人的心思。   只是不愿意说,不愿意去想就是了,而他的心中,已经决定以云初,温柔两人为基础,雕凿出两尊最凶恶的鬼怪来。 ###第四十四章 娜哈的王座   唐时的暴雪可以封冻世界,假如人不需要吃饭的话,它连时间都会封冻住。   连续下了三天的暴雪,云初门外的积雪厚度超过了三尺,暴雪过后,太阳出来了,同时也带来了大风。   太阳挂在半空,只有黄豆大小,看似在发着光,却带不给大地半点暖意。   大风卷积着松软的白雪,把这些白雪送上高空,又纷纷扬扬的落下来,然后又被狂风搬运到别的地方。   一场雪下了三天,又被风卷着重新下了三天,佛国的迎风面上一片雪都没有,背风的地方的积雪却有一丈厚。   每年向阳坡上的蒲公英开花的时候,正是冰雪消融,长河解冻的好时候,虽然草木还是枯黄,不论是人还是牲畜都能从潮湿的风中察觉到春日的到来。   现在,潮湿的风变成了大暴雪。   草原上,戈壁上的人们其实挺能生育的,他们的人口之所以会保持在一个平衡的状态中,完全是因为有大自然这只手在拨弄平衡。   老猴子觉得自己为佛国熬过这场大暴雪作出了自己应该有的贡献。   他杀死了很多的马贼,减少了吃饭,消耗物资的人,就像牧民们遇到大暴雪的时候,会把一些瘦弱的,生病的,以及胃口太大的牲畜杀死一样。   都是一种优胜劣汰的进步行为。   在物资不足,粮食不够的情况下,本应该清除掉佛国居民中的老弱。   那些老弱也已经做好了被杀,或者放逐荒野的准备,结果,佛国没有杀害,放逐他们,而是把曾经戕害他们二十年的马贼给杀了。   马贼们的死,给佛国居民带来了极大的震撼,他们有些看不懂佛国管理者的行为。   不过,在娜哈卖力的带着佛国的和尚们将干草,粮食,干牛粪,皮毛,以及带血的衣衫送给佛国居民之后,人们开始理解佛国的怪异做法了。   ——娜哈佛女在给他们复仇!   除此之外,他们过于简单的脑袋里实在是想不出发生这种事情的缘由。   娜哈的外在形象实在是太好了,就算是心中充满仇恨的人,在看到娜哈吃力的踩踏着积雪,将一卷子羊皮送到他面前的时候,也没有办法生出怨恨之心来。   佛国的每一个人都清楚一件事,自从娜哈佛女到来之后,他们的日子才变得好过起来。   所以,这种好感逐渐转化成了权力,这就是云初跟温柔需要的。   因为粮食,物资不够,佛国迅速的进入了分配制度,人们每日都能领到一份饿不死,也吃不饱的食物。   自从发现自己的子民们吃不饱之后,云初再吃涮羊肉的时候,娜哈就不肯吃了。   她带着卓玛也开始吃跟佛国百姓同样的食物,幸好这孩子嘴壮,好的能吃,坏的也能吃,因此上,当百姓们看到娜哈拿着一个木碗,拿手用力的捏黑乎乎的青稞粉,最后捏成条状,放进嘴巴里的时候,就有很多很多人愿意跟娜哈一起蹲在火堆边上,用滚开的水冲炒熟的青稞粉。   塞来玛是不一样的,自从儿子跟女儿回来之后,她就只吃好的,而且要吃最好的,用最好的,穿最好的。   塞人这里面对大暴雪的时候同样难以为继,塞来玛是不管这些的,整天带着旱獭大肥到处寻找最美味的食物。   所谓的寻找,就是打发阿凡提去塞人部落里寻找。   所谓的大寻找,就是阿凡提带着肖玉华去塞人部落里抢夺。   这种做法并不是塞来玛自己创造的,在塞人部落遇到灾荒的时候,他们的族长就是这么干的。   云初率领的唐人吃的是最好的,在大暴雪肆虐的日子里,他们煮羊肉,烤羊肉,涮羊肉,有时候还有大块的骆驼肉跟牛肉吃,至于饼子,干菜一类的东西更是不缺。   云初将腊羊肉切成薄片,配上辣椒酱夹在刚刚烤出来的胡饼里,在没有人的时候塞给了娜哈。   娜哈嘴角的口水拉出来老长的丝线,手已经快速的伸出来了,就在即将触碰到热饼子的时候,她突然转过身……跑了。   云初叹口气把饼子交给卓玛,结果,这个傻孩子跟娜哈一样,流淌了一阵子口水,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斗争,最终追着娜哈跑了。   塞来玛是不管这些的,她喜欢吃腊羊肉夹饼,而且可以一口气吃三个。   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在温柔的掌控之中,在温柔的掌控中,五万佛国百姓们,已经清楚无误的知晓了谁才是自己的王。   于此同时,塞人们也同一时间知晓了庸碌的塞来玛不足以成为他们的族长这件事。   渐渐地,塞来玛发现自己的命令不怎么好使了,塞人们却把娜哈的每一句话都当成了王的旨意。   直到有一天,阿凡提跟肖玉华被塞人群殴,鼻青脸肿的回来,塞来玛利用儿子的力量狐假虎威取得的权力终于烟消云散了。   等阳光重新变得温暖,消融掉佛祖造像上的白雪,晶莹的水珠成串成串的沿着佛祖脸颊上垂落的时候,娜哈目光所及,都是跪拜的人群。   温柔笑眯眯的瞅着没有戴王冠的娜哈,对云初道:“你看到了一个真正的王的诞生。   此后,这个佛国将会在大和尚们的带领下在官府的管理下自己运转。   将来就算出了岔子,只要娜哈回归,拨乱反正之后,这里的百姓对娜哈只会更加的拥戴。   在他们的心中,娜哈仁慈,善良,且美好的形象已经填满了他们的心胸,容不得娜哈身上有半点瑕疵。   娜哈满足了这些被压榨的只剩下一张皮的百姓们对王的最美好的幻想。   从现在,娜哈才算是真正的佛国之主,百姓们从心底已经为娜哈加冕,这种加冕,远胜于大唐皇帝陛下的加冕旨意……”   钟馗冷笑道:“你们两个终于把天时,地利,人和全部运转到了娜哈这一边。   篡改昭昭天命,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且永不超生。”   云初摇头道:“我们没有做什么,这一切都是娜哈应该得到的,在西域这张餐桌上,娜哈坐到了最有利于吃饭的位置上。   这是她的坚持以及天生的善良,应该得到的回报。”   钟馗叹口气道:“我知道娜哈有很多值得称道的美好品质,可是,得到这么大的奖赏跟回报,还是太过分了。   毕竟,她从来就不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温柔冷笑一声道:“你算是聪明绝顶一般的人物,还不是整天拿着凿子雕凿石头?”   对于温柔的诘问,钟馗无言以对,看着温柔阴冷的面容,以及面颊上出现的刻薄的线条,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把温柔这一刻的刻薄模样完整的表现在他的雕塑上。   这一场大暴雪伤害的范围非常广,真正的灾区还不是佛国所在的地域,而是靠近昆仑山通道那一边,因为风就是从那个通道里吹出来的。   高原上的风向下落的时候,被昆仑山阻挡之后,在通道里经过压缩之后就变强了。   而此时,疏勒这边的温度正在回升,热空气与高原上下来的冷空气在于阗交汇之后,就造成了这一场骇人听闻的大暴雪。   裴行俭在大雪即将到来的前一刻,率军钻进了一座土城,并且在最短的时间里,将唐军编练在土城核心,将残余的回鹘骑兵安置在土城外围。   并且在土城中藏了足足十天,这才敢从土城里出来,派出斥候去打探吐蕃军队的消息。   于阗河谷地是一个水汽充沛的地方,早先就能轻易地给那些战死的回鹘骑兵裹上一层冰壳。   在冷暖风的肆虐下,原本矗立在河边的那座尸城变成了一个冰封的世界。   无数的人马已经变成了冰雕,每一座冰雕上都拖着一条条向南的冰柱,这是北风造成的。   斥候沿着冰雕一路向西,这一路上,他看到了无数倒毙在路上的吐蕃人,只要在戈壁上看到一个雪包,弄开上面的冰雪之后,就能看到一具冻得发黑的尸体。   斥候追索到一百里以外,还能看到倒毙的人马尸体,鉴于路途太远,再走就要进入小勃律国的范围了,斥候这才回转禀报。   裴行俭的笑声声震十里……   重新派人清点了吐蕃人的死亡数字之后,就果决的向朝廷发出了安西军在于阗阵斩三万吐蕃人的捷报。   这虽然是一场白捡的巨大胜利,但是,朝廷会认的,也会按照军功来酬谢安西军。   毕竟,在于阗,裴行俭手里的真的有两三万吐蕃人的尸体,没有杀良冒功,更没有欺瞒皇帝。   一次性的死了三万吐蕃武士,这对人口并不占优的吐蕃来说是大灾祸,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再派大军来觊觎安西四镇了。   借助这一次天威,裴行俭想要的更多,不等回到龟兹,就向西域的邦国,部族下了文书,希望他们能来龟兹聚会,共同商议一下安西四镇的牧场,土地分配事宜,这一次,他准备将皇帝安排给他的事情一口气解决完毕。   一场大暴雪看似解决了安西地面上的很多事情,实际上,暴风雪是一时的,安西的大地却是永恒的,暴风雪来的快,去的也快,等白雪消融之后,嫩草从地面上钻出来的时候,西域大地上新的轮回也就要开始了。 ###第四十五章 王的柴火跟牧人的牛粪饼   地方大了的时候,人就变小了,天空变高的时候鸟儿就变小了。   西域的大,让那些人为制造出来的宏图霸业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个玩笑。   死了三万吐蕃人在西域算不得什么,他们的尸体甚至不能在旷野中留存一月。   首先是兀鹫,然后是狼群,最后,那些尸体就成了草原戈壁滩上原始居民们的一场盛宴。   顿珠骑在一头白牦牛身上,身上穿着一件厚厚的银狐皮大氅,戴着一顶肥大的银狐皮帽子,两只眼睛漆黑如墨,手中的马鞭抽在一具只有少许筋肉跟身体连接的骷髅上,骷髅应声从脖子上落下来,在地上滚了两圈。   然后环目四望,目光所及,皆是筋肉被野兽吃残的尸骸。   一个美人儿突兀的出现在这样的环境里,顿珠没有半分的不适感,相反,她很喜欢自己造成的这些成就。   心高气傲的论钦陵穿越昆仑山孔道,贺兰敏之的老丈人那赫仑是负责运送粮草的第二波穿越昆仑孔道的人。   那赫仑年老体弱,本来就不相信昆仑山中有捷径可以直达于阗,加上他的掌上明知顿珠一顿猛烈地撺掇之后,就让他的便宜女婿贺兰敏之带着人跟在论钦陵身后穿越昆仑山孔道,为论钦陵之奥援。   起大风暴的时候,他们正好在昆仑山孔道上,在危急之下,被贺兰敏之找到了一座山洞,这才避开了这场大灾难。   没有哪一个吐蕃武士能看的上贺兰敏之,吐蕃武士也不喜欢听从唐人指挥。   于是,这支军队的真正首领就是顿珠。   只是,在贺兰敏之带着大家避开了大暴雪之后,算是以一己之力拯救了这一万大军,加上,贺兰敏之在军中吃苦在前,享受在后,目前,这一万吐蕃武士,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不过,想要成为这些人的首领,将军,还要看他在战场上的表现。   原本丰神俊朗的贺兰敏之自从上了高原之后,就变成了一个黑帅黑帅的男子,当他披上藏袍,头发编织成小辫,再装饰上翠色的玛瑙跟金黄的蜜蜡之后,他就是一个标准的吐蕃少年贵族。   顿珠站在白牦牛背上,张开双臂就直直的从牦牛背上倒下来,原本距离顿珠一丈开外的贺兰敏之,不知为何,竟然神奇的出现在白牦牛边上,拦腰抱住了顿珠。   顿珠落进贺兰敏之的怀里,笑吟吟的,然后就张嘴咬住了贺兰敏之的嘴唇,发出一阵类似母兽发情的咆哮声。   等顿珠松开牙齿,贺兰敏之的嘴唇上已经血迹斑斑,同样的顿珠嘴唇上也站满了血迹。   顿珠张开双臂似乎想要拥抱眼前这灿烂的阳光,顾不得嘴唇在滴血,对着贺兰敏之大喊道:“贺兰,你是真正的雄鹰,我想吃了你。”   贺兰敏之笑眯眯的道:“如果我不小心战死了,记得把我的尸体找回来,别浪费了。”   顿珠伸出舌头舔舐一下嘴唇上的血,重新抱住贺兰敏之道:“你这一次拯救了我们所有人。”   贺兰敏之没有回答顿珠的话,而是瞅着地平线上游弋的安西军斥候对顿珠道:“我们要走了,一万人不是裴行俭的对手。”   顿珠跳上一匹战马,将白牦牛的缰绳绑在马鞍子上,指着倒在地上的尸体大声道:“论钦陵不战而逃,他就是一个胆小鬼,我们追上去,给他绑狐狸尾巴。”   说罢就纵马狂奔,那头白牦牛虽然跑的不快,但是,被战马拖拽着,将脖子伸出老长,四只牛蹄疯狂的在戈壁上踩踏,想要跟上战马的速度。   贺兰敏之敏捷的跳上战马,打了一个长长的唿哨,原本散落在四处的吐蕃武士们就纷纷上马,最随着自家最尊贵的公主顿珠向小勃律方向狂奔。   论钦陵,就是朝那个方向跑的。   吐蕃人的耐力非常好,他们的战马的耐力也非常的好,一路狂飚出去六十里地之后,顿珠这才停下马蹄。   战马喷吐着粗气,浑身都是汗水,粗壮的四肢在微微战斗,棱角分明的发达肌肉也在微微抽搐。   那匹白色的牦牛的状况就非常差了,战马才停下来,那头牛就倒地不起,开始的时候,牦牛嘴角流淌出一股暗红色的血,紧接着就有大股大股的血从白牦牛粉色的嘴巴里喷出来,片刻功夫,这头珍贵的白牦牛就没有了声息。   顿珠并不感到惋惜,而是跳下马,用自己的手叉子切开白牦牛滚烫的身体,切下来一片血淋淋的还冒着热气的牛肉丢进嘴里。   陆续赶到的吐蕃武士也有样学样,片刻功夫,就把一头牛分割完毕,只剩下,内脏跟骨皮。   “你为什么不吃?”   顿珠用带血的手叉子指着贺兰敏之问道。   “我更加喜欢吃熟食。”   “你是吐蕃人,不是唐人。”   “我是唐人,也是你的丈夫。”   “不对,你来到了吐蕃,就是吐蕃人。”   “我是唐人,来到吐蕃之后还是唐人!”   “你什么时候才会承认你是一个吐蕃人呢?”   “当我成为象雄部落吐蕃人的王的时候,我就成了吐蕃人。”   顿珠带着一身的汗腥味扑进贺兰敏之的怀里,仰头看着他道:“我会把你变成一个吐蕃人的。”   贺兰敏之笑道:“除非把吐蕃给我。”   顿珠笑道:“那就要靠你自己来拿,我能帮你的就是给你这一万人。”   贺兰敏之捏一捏顿珠的黝黑的小脸道:“足够了。”   顿珠从贺兰敏之的怀里出来,看着那头被吃的只剩下骨架的白牦牛道:“这是我们最后的一点吃的。”   贺兰敏之笑道:“大暴雪夺走了我们的粮食跟牛羊,不过却留下了我们的性命。   顿珠,我们有一万猛士,就不用担心没有食物,从这里继续向西,据说就是小勃律地界,只要有人存在的地方,我们就不会缺少食物。”   顿珠有些焦急的道:“猛士们需要食物才能跟苍鹰一样矫健,要尽快。”   贺兰敏之笑道:“召集刚才吃过牛肉的人,我带着他们先行一步,去寻找食物。”   说罢,贺兰敏之就跳上战马,站在马背上高声道:“再往前走一百里,那里就有村庄,有集市,有城池,勇敢的猛士们,想不想跟我一起去哪里,拿到我们需要的食物,粮草,以及财富?”   此时,贺兰敏之的吐蕃话已经非常的熟练了,话音刚落,就有一群吐蕃人往他的身边簇拥,鬼哭狼嚎的叫着,声称愿意跟着贺兰敏之去寻找食物。   贺兰敏之将身上最后的一点粮食喂给了自己的战马,那些饥饿的吐蕃骑兵们也纷纷拿出最后的一点粮食喂给了战马。   等战马身上的汗水干透之后,贺兰敏之就在顿珠丰盈的屁股上拍一巴掌,就跳上战马,带着一彪人马向西继续冲杀了下去。   顿珠迷醉的瞅着贺兰敏之矫健的身形,在她眼中,唯有这样无畏的勇士,才堪堪能做她的丈夫。   娜哈费力的将一根树枝从薄冰中拉出来,跟卓玛一起把树枝截断,用羊毛绳子捆起来。   这就是她们主仆今天的工作——捡柴禾。   阴面的白雪还没有融化,向阳面已经有些酷热了,这种酷热感觉并非来自于皮肤,而是来自于体内。   因为辐射非常强烈的原因,寒冷中带着焦躁的感觉,对人的身体健康非常的不利。   从长安来的很多人都病倒了,一部分是因为气疫的缘故,另一部分便是这该死的高原气候了。   到了晚上的时候,焦躁感会消失,但是,寒冷却能要了所有人的命。   这个时候就能分出那些是大唐人,那些是西域人了。   能干活的都是西域人,不能干活,走几步都开始剧烈喘息的人便是唐人。   云初原以为这些人从长安跋涉到了这里,他们的身体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气候,没想到,一场让人崩溃的大暴雪让很多来自长安的人彻底的暴露了自己的身体并不适应高原的本质。   路上遇到了去捡牛粪的塞来玛,塞来玛冲着女儿重重的哼了一声,就带着她的宰相阿凡提背着满满一筐牛粪去了塞人部落。   卓玛双眼放光的瞅着塞来玛背篓里的牛粪,对娜哈道;“我们为什么不去捡牛粪?”   娜哈道:“干净人从来都不捡牛粪。”   卓玛奇怪的道:“捡牛粪跟干净有什么关系吗?你难道不喜欢喝用牛粪火煮开的奶茶吗?”   娜哈道:“我喜欢用柴火烧开的奶茶。”   “牛粪火煮开的奶茶更香。”   “闭嘴,我们只要柴火。”   说罢就从河边又拖拽上来一根很大的树枝。   等她们两人一人背着一大捆树枝回到镇子上的时候,娜哈受到了很多人的欢迎。   于是,娜哈就把自己跟卓玛捡到的柴火送给了一个很老的西域女人,就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佛国寺庙了。   回到暖洋洋的房间,娜哈就一头扑到自己暖和且散发着香味的床铺上,哎哟,哎哟的叫唤。   这已经是她今天捡到的第三捆柴火了。   窗外,怒气冲冲的塞来玛正在把自己辛苦晒干的牛粪往娜哈的房间的炕洞里填,牛粪饼点燃之后燃烧的很慢,只需要两背篓牛粪饼,就能让娜哈的屋子暖和一天一夜。   卓玛非常不能理解娜哈怪异的行为,把自己捡到的柴火送给了别人,自己却在用母亲辛苦弄到的牛粪饼。   她问了,娜哈告诉她,王的柴火是点燃在别人的心头,是用来暖心的。   牧人的牛粪饼才是用来暖床的。 ###第四十六章 境界的三部曲   这句话是李弘教给娜哈的。   李弘之所以知道,是他爸教给他的。   虽然不是柴火跟牛粪,却都是一个意思没什么差别。   李弘不看好娜哈能当好一个佛国的女王,就像他从不指望妹子李思能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美女一样。   这两个人偏偏都是他最在乎的两个人,所以,他觉得自己如果不能变的强大的话,娜哈跟李思的命运一定非常的悲惨。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想,看在打不过李弘的份上,娜哈选择了默认。   比自己强大的人做的事情一定是对的!   这就那娜哈朴素的世界观。   哥哥一直都很强大,所以,他做的事情一定是对的。   李弘开始不厉害,后来厉害起来了,那么他说的话也一定是对的。   猴爷的话本来也是对的,可是,他后来成了骗子……   想到这里,娜哈本来就要踏进猴爷的门槛,硬是生生的停下脚步。   脚步是停住了,一只枯瘦的手却抓住了他的手,嗖的一声就把她拖进屋子里去了。   卓玛连忙跟着跑进去了。   进去之后才发现,猴爷将娜哈放在一张桌子上,一老一小正眼睛对眼睛的相互盯着看。   “骗子——”   娜哈把这两个字咬的很重,且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   “傻子!跟了我这么多年,也没有变聪明。”   娜哈挪着屁股从桌子上下来,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包递给老猴子道:“以后不能再骗我了。”   老猴子打开小袋子,见里面是几颗无花果干,就往嘴里丢了一颗道:“以后聪明些。”   娜哈把身子靠在老猴子的身上道:“我想回长安。”   老猴子嚼着无花果干轻声道:“把这里弄好之后,就可以回去。”   娜哈道:“弄不好的,冻死了好多人,羊也饿瘦了,牛也瘦的只剩下骨头,我没有粮食喂他们了。”   老猴子笑道:“人总会活下去的。”   “可是,很多人死掉了。”   “那是他们应该死掉。”   “为啥?”   老猴子将最后一颗无花果干塞嘴里吸允着蜜糖一样的花蕊对娜哈道:“你知道每年白灾过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娜哈摇摇头。   老猴子面色阴沉的道:“如今,雪化了一半,佛国那些没有饭吃的人应该去那些没有受到白灾的地方去寻找食物了。”   “抢?不,我们是佛国,要慈悲为怀。”   老猴子嘿嘿笑道:“狼的肚子饿了,要吃羊,你觉得对不对?”   娜哈摇头道:“不对。”   老猴子又道:“狼天生就是吃羊的,你如果不让它吃羊,它会饿死。”   娜哈道:“它可以吃别的,比如旱獭!”   老猴子道:“旱獭太少,还不不好抓。”   娜哈咬牙道:“我不想让佛国的人当狼。”   老猴子莞尔一笑,拍拍娜哈的脑袋道:“你不想让他们当狼,那就只好当羊了,到时候不光狼会吃它们,人也会吃,老虎,豹子,熊,也会凑过来吃羊。”   娜哈担忧的瞅瞅门外,就在她的佛国外边,有将近六万臣民,如果这六万多臣民都变成了羊,以她对西域的了解,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被各种各样的吃羊者,吃的干干净净,一根毛都剩不下。   老猴子塞给娜哈一张羊皮卷,再次拍拍娜哈的脑袋道:“吃羊,还是被吃,你要想清楚。”   娜哈不甘心的道:“可是,猴爷把马贼要杀光了。”   老猴子嘿嘿笑道:“马贼抢来的东西是马贼的,军队抢来的东西是佛国的,猴爷帮你清理干净了那些野性难驯的,剩下的都是听话乖巧的,这样一来呢,娜哈就可以组建属于你的听你话的军队。   如果那些人不杀掉,等你离开佛国,你哥哥他们离开佛国,那些马贼就会重新欺负这里的人,你不是不愿意他们当奴隶吗?   不杀了马贼,他们永远都是奴隶。”   “我不会抢劫……”娜哈嗫喏道……   “你哥哥想要抢劫别人的心已经饥渴难耐了,你温柔哥哥想要劫掠番邦的心已经快要人尽皆知了。”   “我哥不是马贼,更不是强盗。”   “你哥当起马贼跟强盗来,全天下的马贼跟强盗都会羞愧的蒙住眼睛,觉得没脸见人。”   “那好吧,就让我哥哥跟温柔哥哥帮我抢一点点粮食回来,够这里的人熬到青草长出来的粮食就可以了。”   老猴子张开大嘴笑的哈哈的,拍着娜哈的脑袋道:“是啊,是啊,快些去吧,别耽误了时间,免得有更多的人饿死。”   娜哈大大的吞咽了一口口水,饥饿的滋味她品尝过,有一次遇到小白灾的时候,哥哥去外边找吃的,找了整整三天时间,自己跟妈妈就靠在帐篷里守着一小堆篝火……   娜哈再见到云初跟温柔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披上了甲胄,正在整军。   一千五百名关中老贼,两千多名来自万年县跟长安县的武装商队活计,再加上三千塞人骑兵,以及乌泱泱一大片拿着各种武器的佛国百姓,人数不少于两万人。   娜哈看到哥哥骑着马在人群前方快速通过,大声的喊着话,那些饥饿的人同样大声的回应着哥哥。   看起来威武极了。   然后,这些人在无数前来送别的佛国百姓渴盼的目光中,一路向西走了。   娜哈瞅着一个枯瘦的大头娃娃,在袖子里摸了半天,才找出来一块啃了一半的麦芽糖,递给了那个孩子。   这个孩子其实长得很漂亮,眼睛大大的,睫毛长长的,弯弯的,牙齿白白的,就是瘦了一些。   别的孩子见到娜哈给了糖,就迅速的围拢过来,一个个伸出枯瘦的小手,向娜哈讨要吃的。   娜哈快要把袖子摸破了,也没有找到吃的,最后,只好摊开手遗憾的向孩子们表示,自己啥都没有。   法华大师就站在佛国大门口看着娜哈被那些饥饿的人簇拥着,而无动于衷。   觉明大师念两声佛号,对法华大师道:“老衲可以辟谷十天。”   法华大师清冷的道:“佛国还有粮食两千担。”   觉明大师疑惑地道:“既然如此,师兄为何会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衣食无着?”   法华大师道:“现在冻饿而死的人只是老弱,还不是分发这些粮食的时候。”   觉明大师不解的道:“我佛慈悲,老弱与青壮都是人,为何救青壮,而舍弃老弱呢?   昔日佛祖有舍身饲虎的典故,为何我们就不能呢?”   法华大师道:“有一群野鹿,被猎人围猎,逼迫到了悬崖边,距离另一边的悬崖有五丈,野鹿一跃不能抵达对岸,而背后猎人又步步紧逼。   于是,一头老鹿便纵身飞跃,它没有动用全力,只是跃飞到了半途,与此同时,一头青壮野鹿同时纵越,就在老鹿力竭,将要跌落悬崖的时候,青壮野鹿踩踏在老鹿的后背上,再次腾空而起得以抵达彼岸,老鹿则跌落悬崖摔得粉身碎骨……   此后,老鹿,弱病之鹿纷纷飞跃,青壮之鹿则高高跃起,踩踏着那些老鹿,病弱的鹿的脊背抵达彼岸……   猎人抵达悬崖之时,悬崖下的鹿尸堆积如山,然对岸的鹿群虽然比原来少了一半,猎人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们飞驰而去。   来年,这个鹿群又有大量的小鹿诞生,三年之后,鹿群恢复如初……”   觉明大师双手合十吟诵一声佛号道:“众生皆苦。”   法华大师笑道:“我愿众生皆乐。”   娜哈匆匆赶来,将手伸进法华大师宽大的僧袍袖子,什么都没有找到,就瞪着一双大眼睛瞅着法华大师道:“没有吃的?”   法华大师指着远去的大军背影道:“会有东西吃的,会有很多。”   娜哈闻言,就把双手拢到嘴边,冲着远去的大军大声呼唤道:“哥哥,弄多多的粮食回来……”   老猴子站在阳光下,金黄色的阳光将他粗重的汗毛照耀的纤毫毕现,被大军簇拥着的云初听不见娜哈的喊声,老猴子却听得清清楚楚。   冲着娜哈所在的方向双手合十道:“罪孽归我,老衲将永世沉沦地狱永不得脱。”   大军过万,便是无边无沿。   云初麾下的两万大军迤逦而行,前部骑兵在十里以外,后方步卒此刚刚离开佛国。   梁英守在云初身边看着这支雄壮的大军,欢喜的道:“天下将任我横行!”   同样披着甲胄的肖玉华道:“但愿我们能够在饿死之前找到可以劫掠的对象。”   梁英打开手上的羊皮卷,指着羊皮卷上密密麻麻的地名道:“我们这一路上都有补给点。”   肖玉华撇撇嘴道:“没有一个好对付的。”   梁英将羊皮卷好,用手指指着西方道:“饿肚子的人才有真正的战力。”   肖玉华不解的道:“谁说的?”   梁英指着在中军中缓缓而行的云初道:“君侯说的,君侯还说,我们要一路向西,直到我们的战利品多的再也拿不下为止。”   肖玉华吃惊的道:“走过昭武九姓,穿过怛罗斯,那边就是萨珊!我们要去拿萨珊国的宝藏吗?”   梁英大笑道:“没有萨珊,只有大食,我们这一次就是要试探一下大食的实力。” ###第四十七章 喜欢战争的人   安西的裴行俭趁着白得了一场战功,趁着昆仑山下都是吐蕃人的残尸可以威吓,就带着那些回纥王,突厥王,现场参观了一下。   加上身后黑压压的一片安西军压阵,很轻易的就把这些人长毛的心用开水烫了一边,把这些人心头的毛烫的干干净净。   在稳定了安西四镇之后,作为一个有想法的大唐将军,自然就忍不住将目光落在邻居家的餐桌上。   尽管邻居家的餐桌上的伙食不好,裴行俭还是很想上餐桌去品尝一下。   有这种想法的人不仅仅是裴行俭一个人,薛仁贵身为大唐一位进攻型将军,在处理干净了北庭地域的内部事情之后,他也不想让北庭都护府的府兵们留在北庭白白的消耗粮草。   事实上,大唐镇守西域的将军们,都属于把进攻当成防守的将军们。   这个习惯不是从他们开始的,而是从贞观年间大唐军队进入西域之后就开始了。   这里的突厥人,为什么总是一有机会就叛乱?很多时候,就是跟大唐镇守西域的将军们进取心太足有非常大的关系。   在“天可汗”的煌煌神威之下,突厥人不是不知道,自己得罪天可汗会有什么下场。   他们之所以叛乱,完全是因为大唐的将军们对于军功的索求是无度的,在长安,还有更多的闲的快要长毛的猛将,老帅们,需要一个彰显自己武力的地方。   当年,颉利可汗将大唐压迫的连气都喘不上来,即便是大唐的都城长安,都有两次处于突厥人的威胁之下。   在大唐孱弱的时候,死在突厥人刀下的大唐将军,府兵们数不胜数,更有无数的大唐百姓被寇掠。   这就导致大唐在覆灭突厥之后,对突厥残部的勒索是最为严重的。   云初本身就是在西域长大的,他如何会不知晓,突厥人的日子过得有多么的凄惨。   这就是为何那些突厥王族,在长安的时候对大唐忠心耿耿,来到西域或者口外,立刻就起兵造反。   主要是不造反不成,在唐军的残酷剥削下,不造反,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族人死光。   即便是这样,朝中的大臣们依旧埋怨西域或者口外的大唐将军们,对突厥人过于仁慈……   现在,裴行俭是安西都护,薛仁贵是北庭都护,有这两位大唐名将在,突厥部族即便是过的非常凄惨,也不敢生出造反之心。   现在造反,或者不造反,区别就在于现在死,还是以后死。   他们选择以后死……   西域很大,但是绿洲却是有数的,牧民们需要有草地放牧,也需要有水源充沛的地方耕作。   所以,这几年下来,突厥人跑的越来越远了,最远的突厥部族已经越过了河中。   云初估计,大唐如果继续这样磋磨突厥人,他们很可能会继续向西搬迁,避开大唐这头食人的猛兽。   突厥人要是都跑光了,如此一来,能对长安造成威胁的唯有吐蕃人了。   等李治弄清楚了气疫是一个什么东西,再针对性质的培育好可以上高原作战的军队,吐蕃的大灾难就在眼前。   李治不会允许吐蕃人动不动就居高临下的从高原跑下来,祸害大唐百姓一顿之后,再跑回高原,让唐军束手无策。   云初甚至怀疑,这一次论钦陵穿越了昆仑山孔道来到西域,未必就不是李治派人在吐蕃运作的结果。   就目前而言,唐人上不去高原,那就把吐蕃人从高原上引下来,在西域,跟大唐最精锐的军队,最优秀的将军们碰一下也是一种选择。   总之,他不会让吐蕃人风平浪静的留在高原上积攒力气,逐渐坐大,最后威胁到大唐。   目前的大唐,跟他认知中的大唐很不一样。   虽然,史书上的大唐此时此刻同样无比的辉煌,却不如现在的大唐来的从容。   自从一战灭了高句丽,百济,新罗之后,李治的野心就大的没有边际了。   这一点从改洛阳为神都这一点上,就能看的出来。   神都,神都,神之国都。   一个已经花大价钱连续建设了八年的城池,现如今,确实能称得上神都两个字。   云初想到这里就收回了思绪,前面还在作战呢。   眼前的这座城池算不得大,甚至可以说很小,这座夯土城池高不过两丈,周围不过五里,名曰,碣石城。   可就是这座小小的城池,已经阻挡云初大军两个时辰了。   在攻伐这座城之前,云初大军已经兵不血刃的拿下了六座城池。   可惜,每一座城池被拿下之后,云初才发现,这些城池都穷的可怕。   也只有城主府里还有一些粮食,其余的百姓跟佛国的百姓一样,也受到了白灾的影响,目前同样食不果腹。   好在云初根本就没打算接手这些城池,因此上,他掠夺性的拿走了这六座城池中所有能吃的东西,然后分给了军队,以及那些饥饿的当地百姓。   这就导致攻破一座城池,他的军队最多能吃一天的饱饭,然后就不得不为下一顿饭继续奔波。   碣石城的抵抗非常的激烈,这就非常的有意思了,在西域,一般情况下,如果城池里的东西不足以让人们豁出命去保卫的话,他们就会投降。   现在,碣石城的抵抗如此猛烈,那就说明,城池里一定有值得这些人拼死保护的东西。   云初瞅着那些如同蚂蚁一般向城头攀爬的人,心里面微微有一些不怎么舒坦。   裹挟流民,然后让他们率先攻城,这好像不是一个正规将军应该干的事情。   温柔却果断的下令,命那六座城池的西域人向碣石城发起了攻击。   唯一比史书上记载的那些残暴的将军们文明一点的是,负责攻城的全部都是男子,没有妇孺。   看着一个刚刚爬上城头,就被人家用长矛给捅下来的流民,云初就忍不住看了看,正聚精会神查看战况的温柔将军。   温柔的神情专注,对于那些死在城下的流民们没有半分的怜悯,感觉到云初在看他,就冷冷的道:“城头还有羽箭跟石头落下来,敌军还未疲惫。”   云初摇头道:“没有必要,过份的保护大唐军队,会让他们忘记如何作战,最后,这些人也会变成野兽。   命梁英带人进攻吧,我们早点拿下这座城,吃一顿饱饭也是好的。”   温柔不解的道:“我这样指挥军队作战不对吗?”   云初骑着马一边往城池边上走,一边对温柔道:“军人的荣耀要保住,我们不是一群乌合之众。”   温柔道:“兵书战策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云初大笑道:“还记得猴爷是怎么对付那十二支马贼的吗?   他为什么要杀了那些人?   只因为那些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没有办法消弭掉他们心中的兽性,只好杀掉,要不然,佛国就永远都成不了佛国,会变成魔国。”   梁英看到温柔挥动了黑色的旗子,就把横刀插在后背的带子上,等身后的弓兵开始向城头泼洒箭雨的时候,就甩动攀爬钩子勾住城头,自己扯着绳索就猿猴一般的向城头攀爬。   于此同时,肖玉华以及大唐的老贼们,也纷纷甩出手中的钩锁开始攀爬。   两丈高的城墙,对于梁英这等人来说,只需要抓着绳子攀爬三五下,就能勾到城墙顶部,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   就在梁英,肖玉华他们几乎兵不血刃的爬上城头,开始扩大战果的时候,碣石城的城门忽然大开,百十个身着亮银色铁甲带着闪亮尖顶头盔的骑兵从碣石城里冲出来,踩踏着流民的尸体,斜刺里冲出,想要逃离碣石城。   眼看着这些人在流民群中左突右杀所向无敌的时候,温柔的随从就吹响了号角,流民们听到号角声之后,立刻就一哄而散,绕过那些骑兵,一股脑的往碣石城里钻。   这是他们唯一愿意听到的命令,只要号角声响起,他们就能退下来了。   流民们闪开了,那些骑兵却没有趁机逃走,而是将原本散乱的队伍重新集结起来,为首一个骑士的头上有红艳艳的盔缨警惕的瞅着立于荒原上的那一群黑甲骑兵。   云初笑着挥挥手,两百黑甲骑兵们就催动战马踩着颠簸脚步向这百十个铁甲骑兵冲了过来。   黑甲骑兵的马速越来越快,当两军相距不过百步的时候,黑甲骑兵们就放下面甲,手中的马槊,长枪被夹在肋下,平端着以锋矢队形撞向那些铁甲骑兵。   于此同时,黑甲骑兵群中又冲出二十骑游骑,他们手中拿着强弓,左右两边散开,避开正在冲锋的黑甲骑兵,松开缰绳,用双腿控马,双手拉弓向铁甲骑士群攒射,意图为发起冲锋的黑甲骑士打开一道缺口。   温柔瞅着那些被强弓射穿铁甲落马的骑兵,对云初道:“为什么不用雷火弹?”   云初摇头道:“先看看。”   说话的功夫,两支骑兵就撞到了一起,因为没有骑兵用的长枪,那些身着奇怪铁甲的骑兵们很是吃亏,黑甲骑兵马槊刺在他们的甲胄上,片刻不得进,长长的马槊被顶成了一张弯弓,等两匹马的力量继续增加,马槊就猛地刺进敌人的身体,从后背穿出来。   至于那些长枪,顶在铁甲骑士的身上之后,因为没有韧性,在两匹战马的力量加持下,黑甲骑兵握不住长枪,纷纷脱手,以横刀迎向铁甲骑兵的弯刀。   弯刀与横刀对战之后,并没有被横刀给斩断,这一幕让的出现,让云初双眼渐渐眯缝起来了,他现在很确定,这一支骑兵并不是西域骑兵,他们的武器质量没有这么好。 ###第四十八章 混乱中的思索   他们的战斗还在继续,云初却已经没有了观战的兴趣,神箭手射死了有威胁的铁甲骑兵,还顺便射死了那些人的马。   一群骑兵如果不能对付七八十个背靠背在地上战斗的步卒,那就活该被人家杀死。   这些人中间或许有那么一两个身份很高的人,然而,这些身份很高的人对云初来说毫无意义。   他现在更加关心碣石城里是不是有足够多的粮食跟物资,要知道娜哈还饿的嗷嗷叫呢。   食物才是这个时候最重要的东西,这一场白灾笼罩的范围很大,到处都是饥饿的人。   一个铁甲骑兵似乎看出云初就是这里的指挥官,一边抵抗黑甲骑兵的进攻,一边尝试着用各种语言跟云初沟通。   “我们是卑路兹王子的部下!”   当这个人开始用回纥话开始喊的时候,云初就已经明白了他们是谁。   不过,云初不关心,不论这座城里的粮食是谁的,今天,都应该是属于他云初的。   饿肚子的人太多,也就顾不上什么卑路兹王子不王子的,今天,就算卑路兹王子就在现场,也没用。   那个喊话的人尝试用他笨拙的唐人话语来介绍自己的时候,一杆长枪穿透了他的脖子,将第一个字淹没在他的胸膛里。   不知道为了啥,云初只要进入西域之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他的做事的习惯也就会迅速的矫正成一个纯粹的西域人。   在长安,他是万人拥戴的县尊,是所有人眼中温文尔雅且武力超群的一个能臣干吏。   是一个可以将长安歌颂成神仙地的歌者,诗人。   是人们眼中注定要成为长安传奇的人物。   但是,在西域,他就变了。   自从进入西域,他没有做过一首诗,写过一篇文章更没有歌颂过这片广袤的土地。   只要是能写诗,会写文章的人来到西域都会创作出一首首诗文出来。   云初没有这种心思,西域对他来说从来都不是一片可以抒发情感的地方,而是一片需要时时刻刻挣命的地方。   这里的一草一木,对他来说都有莫大的危险,哪怕是风都对他比别人更加严苛一些。   碣石城的城门已经被梁英他们打开了,看的出来,不论是梁英还是肖玉华都非常的享受杀戮。   这座城里的人不肯投降,自然要面临屠城这个结果。   所以,云初骑马随着那些佛国战士进了城。   等他抵达碣石城城主府的时候,这座城里的原住民中的成年男人已经被佛国的那些人给杀光了。   他们遵循了西域的规矩,高过车轮的男子统统被杀。   云初看了一下,西域的车轮要比草原上的勒勒车的车轮要小,所以,这里留下来的男孩子年龄没有超过六岁的。   在攻打碣石城之前,云初派人劝降过,城里的人回应云初派出去的使者的是羽箭跟石头,甚至还有几张屁股。   现在,那些人的屁股还在,但是,脑袋没有了。   也不知道是谁给了他们足够的勇气认为自己区区两千人,就能抵挡得住云初率领的两万人马。   不过,这些人很明显都是战死的,有的人临死前还抱着佛国的武士的咽喉咬,最后双双毙命,并不是屈膝投降之后被人家杀猪一样的杀死的。   大一点的孩子被杀了,女人们就抱着没有车轮高的孩子瞅着身着铠甲的云初。   眼神中透着愤怒。   仇恨敌人,这是西域女人们的权力,因为,无论什么样的敌人都不会杀了她们。   云初看到了袄教的标识,就像在柘枝城看到大食教的标记一样,这座城也是一座属于神灵的城池。   属于神灵的城池一般都比较富裕,尤其是有神殿的城池更是如此。   袄教的人是拜火的,所以,这里的人的眉心上,都有一朵红色的火焰纹。   女人们没有,她们应该是没有机会进入神殿,说来可笑,西域袄教女信徒没有资格在眉心纹上火焰纹。   在长安,眉心绘制火焰纹,已经成了一种装饰,长安之所以会兴起这样的妆容,灵感来源就是袄教寺庙。   每到晋昌坊开设花灯会的时候,长安城里的女子们就会给脸上涂抹厚厚的白粉,将嘴巴绘的小小的,眉心会精心绘制上一朵莲花状的火焰纹,她们将之称为——莲花妆容。   这种妆容很容易让云初产生一些迷惑,他很久以前去倭国的时候,见过这种妆容。   现在,眉心上有火焰纹的人都死了。   云初相信,以后,长安女子在眉心绘制火焰纹的人会越来越多,因为,在女子姣好的面容上,出现一朵火焰纹,能让她们的脸一下子变得灵动起来。   街道两边的房子跟龟兹城里的房子是一样的,统统都是土砖,夯土房子,里面黑洞洞的看不清楚,听声音,抢劫正在进行中。   云初在城主府的仓库里见到了非常非常多的粮食,他用戳子戳了一下粮食口袋。   里面都是焦黄的麦子,不是这一带的人习惯种植的青稞。   事实上,这里也没有办法种植麦子,海拔太高不说,春天来的晚,冬天来的早。   很明显,这些麦子绝对不是本地生产的,应该是来自于遥远的地方。   云初还找到了一些鹰嘴豆,这是一种类似豌豆的东西,不过颗粒比豌豆大,产量也比豌豆大。   不论是煮着吃还是炒着吃都是不错的食物。   云初很想知道这些粮食的来历,他还想着顺藤摸瓜弄到更多的粮食。   可惜,肥胖的城主英勇的战死了,如今尸体就倒在大门口,身上的衣衫也被剥的干干净净。   云初还看到城主的老婆,女儿,侍女们被一群老贼抬走了,据说是要登记造册。   对于抢劫这种事情来说,老贼们是认真的,这座城里除过粮食以外的任何东西,都是他们的财产。   而且,这些人对云初把上一次劫掠的成果无偿的给了娜哈佛女的事情非常的不满。   这一次是从云初那里拿到了自己的财产自己保管的要求之后,才肯继续西进。   老贼们在提防云初。   所以,云初到现在不知道这些粮食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粮食看起来很多,实际上在巨大的饥饿人数面前,粮食依旧是不够的。   好在攻破碣石城之后,云初还发现,城里有不少的牛羊,就是不太肥罢了。   他现在对于养牛,养羊,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障碍,一场白灾下来,他从石国以及石国周边弄来的牛羊饿死了好多。   也不知道这些牲畜是怎么回事,贴肥膘的时候慢的要死,掉膘的时候却速度飞快,十天吃不饱,这些牛羊就能给你瘦成骨头架子。   看样子,娜哈的佛国想要在这里立住脚,还是半农半牧最好,要不然迟早会因为自然灾祸覆灭的。   在所有人眼巴巴目光中,云初让肖玉华带人,负责将这些粮食运回佛国,有了这些粮食的存在,娜哈佛国剩余的人应该能撑到牧草转绿。   不得不说,娜哈佛国的人真的不算贪心,那些拿着各种简陋武器的佛国男子,在得到这么一大批粮食之后,就不愿意继续跟着云初饿着肚子作战了。   一些年老的昔日的佛国奴隶们,今日的佛国居民们,认为能找到这么多的粮食,完全是佛的指引,而佛最厌恶的人便是贪心不足的人。   在没有得到云初同意的情况下,就把这些粮食放到骆驼背上,骆驼不够,他们就背在自己身上,如同他们潮水般加入云初的队伍一般,又如同退潮的潮水一般背着粮食跟着肖玉华他们离开了云初的军队。   这些人都是娜哈的臣民,还需要进行旷日持久的教育才能成为一伙真正的可以依靠的好百姓。   如果他们不是佛国百姓的话,按照军律,云初应该采用十一抽杀令杀掉一批,惩罚一批,教育一批才对。   在令行禁止这一点上,塞人骑兵们做的比较好,他们身上不好的一点就在于喜欢撩拨那些被俘的女人。   真正能让云初放心的就是那些来自万年县跟长安县的府兵以及游侠们。   说实话,西域真的不是一个可以谈论纪律的地方,不管是多么纪律严明的军队,或者团队抵达西域之后,都会变得散漫起来。   只因为这里根本就允许纪律这种东西滋生的土壤,他们唯一能称之为纪律的东西便是——强者拥有一切,弱者一无所有。   温柔来到城主府的时候,看到了抓着横刀坐在一张精美的毯子上喝酸奶的云初。   “我开始以为那些骑兵是大食人,结果,抓住之后才发现他们是波斯沙珊人,他们之所以在碣石城储备这么多的粮食,是为了迎接卑路兹王子,也就是说,这些粮食其实是为咱大唐军队准备的。   他们听说,卑路兹王子已经获得了皇帝的允诺,帮助他们复国。”   云初瞅着温柔道:“卑路兹王子如今人在龟兹,你觉得裴行俭会不管不顾的带着安西军远征萨珊波斯吗?”   温柔笑道:“骗钱而已,在京城的时候被陛下骗,我想卑路兹王子带去长安的美女,珍宝,金子,应该已经被消耗干净了。   那个卑路兹王子现在估计连回到这里的路费都凑不齐。” ###第四十九章 很管用的计谋   昆仑兀鹫是西域体型最大的猛禽。   在天空滑翔的时候,翼展超过了一丈,当它蹲在地上的时候,体长也超过了一米。   淡褐色逆着生长的脖颈绒毛,就像一个绅士吃饭时铺设好的餐巾。   方便它将光头探进大型动物尸体里寻找最美味的食物,而不至于弄脏秃头。   所以说,这是一个高贵的秃头。   这些昆仑兀鹫对云初很是感激,因为,只要是云初大军路过的地方,它们总能找到丰富的食物。   事实上,云初还不是它们最喜爱的人,如果云初此时化身为昆仑兀鹫之后,他就会知道,还有两群人正在给昆仑兀鹫们创造更多的食物。   从云初所在的地方怛罗斯向南六百里处,贺兰敏之率领的一万吐蕃骑兵正在攻城略地,他们夫妇所到之处,人畜不留,寸草不生。   就在贺兰敏之夫妇西南方四百里处,在于阗遭遇了大暴雪的论钦陵也在做同样的事情,不过,论钦陵不愿意多杀人,而是沿途捕捉了数不清的奴隶。   他在于阗的损失太严重了,丧失了将近三万战士,这让很多吐蕃头人的领地上,没有了可以放牧耕作的男子,如果不能劫掠回去足够多的男奴隶,这对康河吐蕃来说将是一场大灾难。   西域人的反应很慢,直到这三支大军在他们的领地上肆虐了足足一个月,夺走了大量的牛羊,财富,劫掠走了大量的人口之后,他们的王才匆忙组织起来了军队,准备杀死这些可恶的侵略者。   一头半人高的昆仑兀鹫带着强烈的气压落在地上,长长的翅膀带动的风卷起了大片的灰尘。   云初看昆仑兀鹫的时候,昆仑兀鹫也在看他,四只眼睛里都没有什么生气,一个阴郁,一个贪婪,一个阴沉,一个狡诈。   一人一鸟对视一阵子之后,就放下了警惕之心,毕竟,一个只想尽量的打击一下这些边远地带的力量,如果能人为的制造出一片广袤的无人区更好。   另一个只想着尽快将云初制造的惨案,快速的收拾好,让这个人间看起来没有那么凄惨。   因为目标是一致的,甚至是互补的,云初就放弃了用箭把这头昆仑兀鹫射死的想法,昆仑兀鹫见云初还活着,也就放弃了吞噬他血肉的想法。   进入怛罗斯,其实就等于进入了石国的地域,自从老猴子杀掉了石国的三个王之后,石国现在就没有王,有的只是各路城主与部落联盟。   最富裕的柘枝城城主哈桑丢失了自己的城池,于是,石国现在连一位实力比较突出的城主都没有。   以至于云初在石国肆意纵横的时候,竟然找不到可以一战的对手。   等云初在怛罗斯扎下营帐的时候,昭武九姓的各个部落的使者就急匆匆的赶来了。   对于这些人的来意,温柔跟钟馗有过很多猜测,毕竟,昭武九姓中至少有六个大部族是长安鸿胪寺的常客,他们前来,问罪的可能性最高。   为此,温柔刻意做出来了几套应对方案。   其中最精彩的一套应对方案便是——问责!   俗称倒打一耙!   云初都没有预料到,温柔竟然会把他们在昭武九姓干出来的残暴勾当,说成是调停,是画地为牢,是为了昭武九姓这片土地上长久的和平,不得已而为之的手段。   至少从文字上来看,云初率领大军在这片土地上上的所有行为都有一个近乎完美的解释。   如果一个一个字眼抠的话,人们会从温柔制定的答辩书中读出——苦心孤诣四个大字。   河中之地,自古以来就战乱不绝,人们没有家国之念,没有礼仪之属,偷窃,抢劫,巧取,豪夺,杀人,越货,私通,苟合,男子如同嗜血猛兽,女子如同怀孕之孤狼,孩童从诞生便知杀人,老人临死犹在骗人……   这一桩桩,一件件指责,都有可以与之匹配的实际事例相辅相成为无可辩驳的佐证。   这些解释自然不是说给昭武九姓的人说的,因为他们不识字。   这些解释是给大唐鸿胪寺的官员,以及御史台的官员们说的。   只要跟他们说通了,昭武九姓这里也就说通了,如果不通,那就用火钳子捅一捅,总会通的。   河中之地是这样,与河中之地本身就有勾连的天竺,估计也好不到那里去。   云初记得在《西游记》中,吴承恩是这样通过佛祖之口描述中土大唐的。   “你那东土大唐,只因天高地厚,物广人稠,多贪多杀,多淫多诳,多欺多诈;不遵佛教,不向善缘,不敬三光,不重五谷;不忠不孝,不义不仁,瞒心昧己,大斗小秤;害命杀生,造下无边之孽,罪盈恶满,致有地狱之灾。所以永堕幽冥,受那许多碓捣磨舂之苦;变化畜类,有那许多披毛戴角之形,将身还债,将饲肉人,其永堕阿鼻,不得超升者,皆此之故也。”   云初希望这段话是为了饱满故事情节做出来的表述,否则,吴承恩在书中就把大唐贬斥过甚了。   当云初站在历史的洪流中亲身体验了土著们的生活之后,他发现,越是向西,人心就越是野蛮。   至少,大唐是一个有规则的地方。   这些规则或许不太完美,但是,这对弱者来说就是最好的规则,否则,就真的成了吴承恩笔下的魔国地狱了。   河中各部族的使者到来的时候,每个使者都给云初带来了极为丰厚的礼物。   他们带来的礼物极为粗犷,非常符合云初这人收礼的心思。   大块的自然形成的狗头金,牛头金,骆驼头金,一口袋一口袋的金沙,一盒子一盒子的名贵宝石,一车一车的珍贵皮毛,一匹匹诞育自天山跟昆仑山的宝马,以及脱掉皮袄,下面什么都没有穿的河中美女。   这样的场面跟云初,温柔预料的几个场面都不相符,让人非常的迷惑。   在云初笑呵呵的收下礼物,拉着使者群中明显是首领的哈桑进入了帐篷。   哈桑是柘枝城的城主,曾经被云初绑架过,还被云初抢劫过,最后还把人家的城池一把火给烧了。   按理说,哈桑应该对云初恨之入骨才是。   见了面哈桑好像根本就不记得云初曾经对他干过的那些事情,虽然胖脸上的伤痕还没有愈合,他却能拉着云初的手笑的跟弥勒佛一样,处处透着亲近。   进入大帐之后,云初强忍着割肉一般的疼痛,拿出自己珍贵的罐罐茶招待这些远道而来的使者们。   “天上的苍鹰落在怛罗斯草原上的时候,我就知道有一位英雄降临了。   当昆仑山的朝霞出现五种颜色的时候,我就知道有尊贵的客人降临了。   当格桑花绽开花朵,出现八瓣花瓣的时候,我就知道有智慧者到来了……   当……”   云初见哈桑的马屁拍的无休无止的,就果断阻止了他的马屁,笑眯眯的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那么,哈桑城主,你可以直接说你们的要求了。”   哈桑原本堆满了笑容的胖脸,立刻就垮了下来,悲伤的看着云初道:“大食人在萨珊的最高长官哈勒曼·优素福勒令我们,必须修建大食人的寺庙,信奉大食人的神,否则,就会杀死我们。   我们太弱小了,跟君侯这样的昆仑兀鹫比起来,就是一只只小小的椋鸟。   现在,来自萨珊的食人鹰要吃掉我们,弱小的我们只能恳求强大昆仑兀鹫拯救我们。”   云初听哈桑这样说,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陪同的温柔跟钟馗。   温柔笑道:“这是真的吗?”   哈桑立刻跪在地上指天划地的赌咒发誓,从他发誓的模样来看,他的话真实的不能再真实了。   如果云初没有在他的柘枝城里发现了大食人的寺庙,几乎都要相信了。   云初没有立即回答哈桑以及一众使者,而是殷勤的希望他们能多喝一些甜蜜的罐罐茶。   茶叶对于河中之地的人来说,还是一个非常陌生的东西,虽然汉时就有商贾把茶叶带到了河中,可惜,喝过茶叶的人都死了,没有给他们留下关于茶叶是个好东西的印象。   但是,贵族之所以称之为贵族,他们从来就不缺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在喝过这东西之后,传承的丢失,并不妨碍他们确定这是一个很好的东西。   云初背地里送给了哈桑五十斤茶叶,然后就准备了丰盛的食物跟酒来款待这些送钱的使者。   使者们送来的美人们在唱歌,在跳舞,使者们已经沉浸在美酒跟美食之中的时候,收了云初五十斤茶叶的哈桑,趁着众人喝酒喝的正酣的时候,悄悄对云初道:“他们希望送大人去萨珊,最好与大食人大战一场,这样,不论输赢对他们都是很有利的。”   云初若无其事的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哈桑陪着笑脸道:“我的城池没有了,希望大人能重新赏赐我一座城池。”   云初正色道:“你想要那一座城池?”   哈桑激动地道:“阿特拉赫城。”   云初的眉头微微皱起来道:“一百六十里外的阿特拉赫城?那可是一座属于康族的城池。”   哈桑咬牙切齿的道:“想用钱财迷惑住大人眼睛,继而去跟大食人战斗的人,正是康国阿特拉赫城的城主——康碧丝。   我还听说,康碧丝也同时联系了萨珊大食人,就算大人不想跟大食人作战,大食人也会寻找大人决战。” ###第五十章 谁都有计划,谁都想要赢   听了哈桑的情报之后,云初立刻就把康碧丝这个康国人从怀疑名单中去除了。   因为现在的大食人刚刚占领了萨珊波斯,仅仅是消化掉萨珊波斯这个国家,就至少需要五十年的时间。   占领一个国家,不是说你杀了他们的王,占领了他们的城市就算是占领了。   占领一个国家,就需要将属于这个国家的原本力量一起吞噬掉,才算是完成了占领。   而萨珊波斯并非是一个小国家,这个国家的国土最强盛的时候纵横万里之遥,绝对不是石国,康国这些弹丸小国所能比拟的。   大食人现在刚刚占领了萨珊国的城池,对于城池之外的广袤的土地,应该还没有完全控制住。   现在的大食人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不论是要求萨珊波斯改变信仰,还是迁徙大食人来这里,亦或是梳理萨珊波斯的管理体系,镇压这里的反抗者。   那一条都比快速的跟大唐掀起战火来的重要。   一旦他们劳师远征的跟大唐军队碰上,胜利了就有更大的土地需要管理,失败了,他们丢掉的不仅仅是河中,就连萨珊波斯都将脱离他们的统治。   所以说,哈桑这个王八蛋在陷害康国的康碧丝,温柔觉得自己有义务把这个消息告知康碧丝。   云初在昭武九姓要做的事情就是劫掠财富,顺便逼迫昭武九姓内迁,最好向娜哈的佛国附近搬迁,将佛国打造成一个有声有色的西域大城。   同时,还要跟大食国之间制造出一个物理隔离带,河中的百姓跟大食人最好不要有太多的接触,否则,他们大食人的教义会随着风传播过来的。   娜哈的佛国在弘扬佛家教义,属于跟大食人教义在精神上的斗争。   不论是精神隔离,还是物理隔离,云初都认为这非常的有必要。   他之所以看重这些地方,而不是垂涎萨珊波斯,完全是因为他知道河中的土地看似荒芜,实际上,在这些荒芜的土地下边,埋藏着大宝贝。   虽然现在用不着,总是要先占着,等后世子孙们进步了,发现这些宝贝了,就该知晓自己的祖先当年做的那些看似靡费的事情,该是多么的英明了。   如今的突厥人实际上很听话,在裴行俭跟薛仁贵的威吓下,老老实实的放牧,生孩子,慢慢的养精蓄锐呢。   就是他们的腿不怎么听话,牧场跟牛羊总是不断地向西方移动。   虽然这种移动也是开疆拓土的形式,但是,北庭都护府的管辖范围过于大了之后,管理就必然的跟不上。   突厥人现在正不断地向西边跑,已经有跑出大唐北庭都护府的监控范围的部落了。   在这些边远部落中,有一个叫做突骑施阿利施部,受朝廷设置的絜山都督府管辖。   这已经是大唐最边缘,也是距离长安最远的一个都督府,突骑施阿利施部的莫贺达干(突厥官名)乌质勒对大唐皇帝分封的絜山都督府都督阿史那·斛瑟罗非常的不满,就整合了游离在后突厥和安西都护府之外的西突厥部落自成体系。   云初还以为北庭都护府的薛仁贵应该会打击一下这个突骑施部。   结果,在突骑施部不断蚕食阿史那·斛瑟罗的突厥部众的时候,薛仁贵采取的态度是作壁上观。   这就很明显了,突骑施部,是薛仁贵在北庭养的一条狗,他还是对突厥人充满了敌意,希望由突厥人跟铁勒人混合组成的突骑施部来帮他达成绞杀突厥人的目的。   逼迫昭武九姓内迁,制造无人区隔绝大食人是云初的主张。   利用突骑施部锁住突厥人西行,是薛仁贵的主张。   而封锁昆仑山孔道,杜绝吐蕃人染指西域,是裴行俭的主张。   而建设佛国,在西域传播佛教,继而引进儒家管理形式是李治的政治主张。   等这些事情统统完成了,西域将会保持很长时间的安定,说不定会慢慢的繁荣起来。   跟大食人吞并了萨珊波斯需要修整一样,大唐在完成这些既定目标之后,也需要慢慢的消化之前吞下去的那些美味的食物。   吐蕃人这一次虽然损失惨重,却不是没有收获,论钦陵在大勃律烧杀劫掠,基本上算是控制住了这个多山的国家,将吐蕃的控制范围向西推进了一千里。   贺兰敏之跟顿珠这两个人,似乎对开疆拓土没有任何认知,这两人就像是两个来自地狱的恶魔,只对任何形式的毁灭感兴趣。   所以,小勃律的灾难也就慢慢的降临了。   在大国面前,西域的各个小的国家,部落,基本上没有任何尊严可言。   哈桑自作聪明的用九真一假的话术想要为自己捞好处,至少弄到一座城,好重新当他的城主。   结果,温柔就好心的将哈桑的打算告知了康碧丝这个粗壮的康国城主派来的使者。   康碧丝与哈桑之间的战争发生的毫无预兆,而且,从一开始,康碧丝就倾尽了全力,向哈桑的牧场领地发起了最猛烈的攻击。   只有一部分残兵败将的哈桑不得不向自己石国的亲朋好友求援,而康碧丝在发现哈桑请来了外援,就果断的召集了自己的亲朋好友,继续围剿哈桑。   就在康碧丝在战场上取得了主动权的时候,他的阿特赫拉城池被一伙马贼给劫掠了一个干净。   闻听到这个消息的康碧丝差点昏过去,匆匆的跟哈桑脱离了交战,连夜向阿特赫拉城回援。   等他连夜带兵回到阿特赫拉城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昔日爱若眼珠子一样的阿特赫拉城正在被滔天的大火吞噬中,城外,无数的臣民正对着着火的城池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哭声……   温柔在地图上划掉了阿特赫拉城的标志,用的是红笔,看似醒目,实则无情。   “还要焚毁多少城池,才能让昭武九姓的人觉得这里并非是一个合适居住的土地呢?”   云初看一眼地图问道。   温柔的目光没有脱离开地图,一边在地图上勾勒线条,一边道:“人人自危的时候,且愿意抛弃这里,去佛国寻找庇护的时候,我们的计划才算是成功。”   钟馗冷冰冰的道:“那就让大食人跟昭武九姓的人之间有化不开的仇恨才成。   否则,昭武九姓的人就会首鼠两端,到时候反倒会对佛国不利。”   温柔停下手中的细笔,抬头看着云初道:“秦岭山里的老贼们的日子过得过于舒坦,是不是到了需要他们出力的时候了?”   云初从钟馗手中取过一只木雕瞅了一眼道:“把温柔的模样刻画的过于阴森了。”   钟馗道:“你还没有看过我雕刻的其余几个木雕,跟它们相比,温柔的模样已经算是眉清目秀了。”   温柔被钟馗打岔一下,也就不再安排什么军略,取过木雕看了看道:“还真得是神憎鬼厌啊。”   钟馗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尊木雕递给云初道:“看看你的模样,像不像恶鬼?   告诉你们啊,你们两个现在已经又入魔的征兆了,如果继续这么盘算下去,继续这么把人不当人的玩弄下去,等这个坏习惯养成了,以后,休想再扳回来。”   云初笑道:“看样子以后要多笑一下,要不然真的就成鬼了。”   钟馗见温柔也在练习如何笑,就干脆离开大帐,去了自己的营帐,片刻功夫,就搬着一个筐子过来了。   将筐子里的木雕人偶一股脑的倒在桌案上,指着人偶道:“这里总共有三十六个人偶,一半是按照云初的模样雕刻的,一半是按照温柔的模样雕刻的。   每一尊人偶都是在撷取了你们在某一个时间段的模样,雕刻出来的,我觉得很有借鉴意义。   尤其是对你们两个。”   说着话拿起一尊人偶放在云初面前道:“这是你离开长安的时候的模样。完全是一个温润君子,即便是眼睛里的光,都是柔和的。”   云初看看钟馗拿来的人偶,又取出钟馗最近雕刻的人偶,放在一起对比之后,就叹口气道:“好吧,这一次我亲自带队走一遭萨珊波斯,看看大食人是不是真的像哈桑说的那样悍不畏死。”   温柔也放下手里的两个人偶道:“三千骑兵,双马双鞍,标配三个基数的雷火弹,你能把萨珊波斯搅乱成什么样子?”   云初盘算一下,将手中的人偶丢在柳条筐里道:“有这样的三千人,哪里都能去得。”   温柔笑道:“那就好,你去吸引大食人的军队,攫取卑路兹王子的宝藏事宜,就交给我。   这一次一定要争取达到让大食人对昭武九姓恨之入骨的目的。”   钟馗一边收拾人偶,一边道:“最好给薛仁贵去一封信,借助突骑施的力量,彻底的绝了昭武九姓的前路,让他们只能跟着大唐一条道跑到黑。”   钟馗雕刻的人偶颇有些大写意风格,虽然只有寥寥几刀,人偶的面目线条简单,但是,神韵真的是一点都不缺,十八尊人偶,记录了云初跟温柔的十八个瞬间,每一个瞬间都不相同。   钟馗最后雕刻出来的那尊人偶,云初没有还给钟馗,因为这尊人偶的面目,实在是过于丑陋了,放到钟馗的十八层地狱的大环境里,都可以镇鬼! ###第五十一章 没有什么事情是必然的   环境对一个人的约束力是非常大的。   处在一个文明的环境里,云初就没办法干这么野蛮的事情。   同样的,处在一个野蛮的环境里,云初再用文明人的那一套,就会吃亏,甚至会死。   云初以前成长的环境里,没有关于殖民地的概念,在大唐,必须有殖民地经验,而且还非常的多。   永徽六年的时候,大唐有户四百万,云初按照自己治理万年县的经验得知,大唐一户人口以三代人来算,应该在六口到十口之间,平均下来一户人口在八口。   万年县的百姓一般喜欢把自家的人口尽量的报全,因为县尊动不动就会按照人头来下拨各种补贴,就算是要交人头税,报全了也是占便宜的。   其余州县就不一样了,百姓家一般会报两三个男丁,至于别的,会隐瞒掉,一方面可以减少赋税,另一方面也方便进入富贵人家当仆役。   所以四百万户按照每户八人来算,此时的大唐大约有人口三千两百万。   云初粗略的计算了一下,发现,此时的大唐可控制的国土面积应该在一千两百万平方公里左右。   这其中还没有算模糊地带。   连婴儿算上,一个只有三千多万人口的国家,控制一千两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不用殖民手段,又能如何呢?   在大唐的朝堂上,官员们现在对将军们没事干就开疆拓土的行为已经非常的反感了。   大唐军队之所以喜欢不断的打击附近的敌人,不是为了开疆拓土,而是为了给大唐人制造一个安全的生产,生活空间。   再加上此时此刻,大唐最富庶的地方不是江南,不是东南,而是陇右道跟山西,关中,就连蜀中现在都远远谈不上是什么天府之国。   为了保卫陇右道跟山西,山东,关中,中原,大唐王朝才不惜下力气将突厥人驱赶的远远地。   不能带给大唐利益的羁縻地,就不是一个好的羁縻地,这就是为何大唐军队在羁縻地横征暴敛的原因。   云初每一次远征,抱的目的也不是开疆拓土,而是为了延长一下长安的产业链,给长安人制造出来的货物寻找一个合格的倾销地。   云初以为,佛国的建立,对大唐来说应该是非常有好处的。   有了佛国的存在,以后,河中之地,将不再是一个动不动就隔绝丝绸之路延伸的屏障,而是会变成丝绸之路上的一个加油站,可以让大唐商人走的更远,也能让更远处的商人可以更加平安快捷的抵达长安。   金子,银子,钱,对大唐来说并不重要,大唐要的是多样的经济物种,要的是丰富的商品,要的是不断升级的产业,更需要通过种植多种多样的粮食来保障大唐的粮食安全,要的是多种多样的牛羊,牲畜,可以让养殖变得更加轻松,更加的多产。   西域地方太大了,相比其余地方也算是一个比较富裕的地方,所以,西域就显得比其余地方更有价值。   因此上,安西都护府,北庭都护府就显得非常的忙碌,军队永远都不够用。   火药的诞生,让大唐在控制四方的时候多了一分信心,以及好几分胆量。   也开始大胆地使用各种策略,大胆地研究以少胜多的战略,战术意义。   就算是弄砸了也不打紧,最多派军队上去,用雷火弹,火油弹这些对大唐周边的土著们来说远超他们认知的作战方式平息祸乱就是了。   就像这一次哈桑与康碧丝的战争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云初,温柔根本就不在乎哈桑怎么想,也不在乎康碧丝会不会一家坐大,他们唯一想要的就是他们之间的战争,希望他们能把河中地域弄成无人区。   这一战之后,昭武九姓的几个部族已经相互攻伐了,他们之间已经有了没有办法解开的仇恨。   所以,在这个时候,云初,温柔,钟馗就准备发起攻伐萨珊波斯的谋划。   给昭武九姓为主的河中各部族,制造一个强大的不可战胜的敌人。   几个月前,云初给了熊津大都督刘仁轨一封信,讲述了自己在西域正在干的事情,以及将要干的事情,现在,刘仁轨的回信来了。   云初看着百骑司送来的信件,真真是感慨万千。   这一封信从大唐的最东端,来到了大唐的最西端,路程一万八千里。   云初看了一眼信封,发现信封的边角处有两个小小的墨点,就把这封信丢进篝火里去了。   刘仁轨不愿意云初看他写的屁话,很早以前就嘱咐过,但凡发现信封的左下角有两个墨点,就只接烧掉,不要看。   他的这封信云初不看,皇帝却一定是看过的,所以呢,这封信就跟云初写给刘仁轨的那一封信一样,收信人都不是对方,而是大唐皇帝李治。   “你应该看一看的,看看刘仁轨这种正直的人是如何拍皇帝马屁的,说不定非常的有借鉴意义。”   正在擦拭甲胄的温柔,见云初把信丢火堆里烧了,多多少少觉得有些遗憾。   “算算时间,娜哈现在应该有吃的了吧?”云初往火堆里添加一些干柴,让火堆烧的旺盛一些。   “不光是我们在给娜哈那里送粮食,西域地面上的各个佛寺也在向娜哈的佛国运送粮食,就是没有我们这里这么多就是了。   慢慢来,粮食供应事宜,佛寺管理事宜,军队成立事宜,都会组建好的。”   温柔坐在火堆边上,抱着自己的甲胄,说是在擦拭它,其实也是三心二意的。   云初见他懒散的模样就笑道:“想你的小果儿了?”   温果是温柔的长子,不是他老婆,但是呢,在大唐人们一般不习惯说想念婆娘这样的话,一般都说想孩子了。   “我走的时候,那个婆娘一直在哭,她的眼睛不好,哭的次数多了,说不定会瞎。”   温柔回答云初一句,就继续卖力的擦拭自己的铁甲。   在西域这种蛮荒之地待得长久了,自然而然的就会想起自己在长安的亲人。   云初自己就是在西域长大的,如何会不理解温柔的心思,当初他本来有机会留在西域发展的,如果不遭遇难以抵抗的对手的话,云初此时应该已经在西域建立起来了属于自己的族群。   但是,带着一群牧人在西域组建自己的族群毫无意义,无非就是带着这群凶悍的人,在西域这片土地上建立起一个松散的游牧部落联盟,然后,带着这群人跟大唐军队开战。   这不是云初想要的,在这个时空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王国没有任何意义,它很快就会随着云初的死亡而烟消云散,就算云初能对这些人游牧部落作出一些改变,等他死掉了,人亡政息是一定的。   蛮荒,血腥才是西域目前的主题,它有着强大而且无可匹敌的力量,会把云初弄出来的那点星星之火给熄灭掉,一点渣都不剩下。   传承,首先要有一个可以让传承变得永久的环境,环目四望,如今,只有大唐还能勉强符合云初的要求。   而长安城,就是云初选定的光辉之城。   事情已经商量好了,云初准备带着骑兵出发了。   等云初把萨珊波斯国地面上的大食人都吸引去捉拿他的时候,温柔就会趁机假扮昭武九姓粟特人将卑路兹王子的宝藏从一座叫做扎兰吉的城池里起出来带走。   扎兰吉在距离怛罗斯西边八百多里的地方,是大食人在最东方设立的最大的一座城池。   当时卑路兹王子的哥哥阿罗撼带着波斯勋贵们逃跑这里之后,决心以扎兰吉为最后的坚守,继而达成恢复波斯帝国的目的。   可惜,大食人没有因为道路遥远就停下追击他们的脚步,阿罗撼带着波斯贵族们在扎兰吉这座城做了最后的抵抗之后,还是被大食人给击败了。   于是,卑路兹王子就一路东进,进入大唐寻找恢复波斯帝国荣耀的机会。   他的哥哥阿罗撼却一路向西,准备去西边的罗马帝国余孽拜占庭帝国寻找复国的机会。   萨珊波斯人的都城原本在阿拉伯半岛上的泰西封城,这座城池被大食人攻破,在这座城池被攻破之前,波斯贵族们带着波斯人数百年的积存匆匆的逃离了泰西封,一路辗转到了扎兰吉。   扎兰吉一战,波斯贵族基本上死伤殆尽,卑路兹跟阿罗撼两个王子,没有机会带走这些财宝,不得不封存在扎兰吉城中……   卑路兹与阿罗撼兄弟两人这些年的经历堪称是波斯帝国最后的悲歌。   云初其实很怀疑波斯帝国的宝藏到底是不是确有其事,如果这批宝藏的数量足够庞大的话,大食人没理由不知道这东西的存在。   假如财宝真的在扎兰吉城中,大食人一定已经掘地三尺的搜查过了。   所以说,波斯人的宝藏,听起来更像是一个阴谋,而不像是确有其事。   一般情况下,云初是不相信政治人物说出来的话,以及他们做出来的承诺。   有目的撒谎,是政治人物的本能,他们不会因为欺骗你而觉得惭愧,他们只会把欺骗成功这件事,当成自己的智慧证明。   他们的信誉很多很多年前就已经破产了,否则,商鞅也不用在城门立木来重塑政治人物的信誉了。 ###第五十二章 轻率的胡人   柘枝城的哈桑非常愿意跟着唐人骑兵的脚步走一遭珊珊波斯的领地,主要原因在于他现在很穷,如果不想让他不多的部下逃走,他就必须尽快让自己富裕起来。   现在,云初给了他一个可以迅速暴富的路径,那就是跟着他一起去劫掠萨珊波斯,也就是去劫掠大食人。   这件事如果放在以前,借给哈桑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现在不一样了,为了收拢住不多的部下,他非常愿意跟着云初去大食人那里当马贼。   “你还要拉上康碧丝一起来才好。”   云初在告诉了哈桑他准备去抢劫大食人这个好消息之后,又给他出了一道难题。   “大人,康碧丝是一个不可靠的人,他会把我们的消息告诉大食人。”   云初瞅着一脸难色的哈桑道:“你去告诉他,如果他不参与的话,我会带着军队去拜访他。   同时呢,你也不必担心康碧丝会高密,只要劫掠了一座大食人的城池,他就会死心塌地的跟着我们干到底。   不让他参加,对我们来说才是真正的危险,我想康碧丝应该比较珍惜自己的生命吧。”   “大人,康碧丝有一个小儿子,听说他刚刚生下来的时候哭声就像百灵鸟的叫声,被所有康族人认为是神降落到了人间……康碧丝喜欢这个小儿子,把他看的比自己的眼珠子都要宝贵。”   云初若有所思的瞅着眼前这个卑鄙的混蛋轻声道:“你能把康碧丝那个生下来就会学鸟叫的儿子抓来吗?”   哈桑嘿嘿笑道:“我需要您的帮助……”   云初想了一下,觉得哈桑这个时候需要一个智者,于是,他就把阿凡提推荐给了哈桑,考虑到阿凡提没有什么自保的能力,又把肖玉华派了出去,至于哈桑想要一队勇猛的唐人武士的无礼要求,被云初断然拒绝了。   “为什么派肖玉华过去啊?”   钟馗在云初做决定的时候没有吭声,等哈桑带着欢天喜地的阿凡提跟肖玉华出去了,才担忧的问道。   云初笑道:“每个人都需要建立自己的功勋,才能成为人上人,阿凡提跟肖玉华不能因为跟我们比较亲近就轻易地获得高位。   在大唐,人们或许会看重这些关系,在西域则不一样,每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都需要自己去争取。   这就是为什么塞来玛没有办法掌握塞族人的原因,而娜哈什么话都没有说,那些塞人却心甘情愿的奉她为王的原因。   在生与死面前,西域人的选择一般都是理性而真诚的,这就是为什么每个西域人都期望成为英雄。   英雄在大唐可能仅仅是一项荣誉,英雄在西域,则代表着权力。”   钟馗叹口气道:“可能会死掉啊。”   云初不为所动,淡淡的道:“我在龟兹城里的时候,也差点死掉。   温柔的半拉屁股上还缺了一块肉,你从战场上下来的时候,从甲胄上摘下来的羽箭有多少,你心里没数?   就算是梁英,也走了一遭危险的战笼,你现在看他,在军中说话的时候口气都不一样。   如今的大唐土地辽阔,人又少,这个时候就需要我们唐人有以一敌十的本领才能守护住自己的家园。   一旦异族人在大唐朝堂上成了主流,相信我,等我们的实力再弱一些的时候,这些以前对我们恭顺无比的异族人,都会化身为狼,狠狠地撕咬我们的血肉。   现在对自己狠一些,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一点,没有坏处,至少,在我大唐女子再次沦为食物的时候,我们能出头让她们避免这种悲惨的命运。”   钟馗摊摊手道:“完了,我已经能想到你这一次进入大食人的地盘之后,那里会是何等的一种惨状。”   云初摇头道:“大唐人不会做哪些过份的事情,我们是军队,不是野兽。”   钟馗冷笑一声道:“所以,你就带上了哈桑跟康碧丝这些人来充当野兽?   我给你的十八尊雕塑算是白弄了是吧?”   云初笑道:“怎么可能呢,其实你没必要这样做,我只要进了玉门关,就会自动恢复成长安城时候的模样。”   钟馗瞅着云初看了半天,最后慢慢的道:“你的身体里应该装着两个魂灵才对,否则,一般人承受不住如此剧烈的心态变化的。   云初,你还是多做些诗词文章吧,每当我诵读你作的诗词文章的时候,我总能从中感受到属于人的七情六欲,很奇怪,你本人身上,没有这些高尚且微妙的情感。”   云初不想跟钟馗多说话了,就像他不喜欢跟温柔说起自己是如何写出那些盖世名篇一样,话,说的多了,总会触及到人的精神深处。   而每一个人的精神深处其实都隐藏着一些不为人所知的事情,每个人都有,云初内心深处的秘密也就比常人多了一点秘密而已。   西域的春天是从五月开始的。   五月之前根本就算不得春天,只能算作四季交替。   只有当高山上的雪松颜色从深碧色向翠色转变过来后,春天才算是真正到来了。   不过,西域的春天是一刹那的事情,转瞬间,夏日就到来了。   夏日里的西域美的不像是人间……   阿凡提假扮成一个贩卖孩子玩具的小商人,在康碧丝的牧场上与牧人们交换东西。   他带来的东西康碧丝部落的牧人们非常的喜欢,尤其是他带来了一种娃娃哨,配合上手法,可以惟妙惟肖的模仿孩子的哭声,非常的受牧人孩子们的喜欢。   他喜欢用这些玩具跟牧人们交换牛角,羊角这些不重要的畜牧产品。   天黑的时候,忙碌了半天的阿凡提在牧场上驻扎了下来,点了一小堆篝火,随便弄了一些东西填饱肚子之后,就拿出一支芦笛乌拉乌拉的坐在篝火边吹奏了起来。   部落里那些精力充沛不愿意早早睡觉的孩子们就纷纷离开帐篷,簇拥在阿凡提的身边,背靠着牧草堆,听阿凡提吹奏略微有些凄凉的曲子。   篝火上还架着一口铁锅,锅里面煮着从牧人那里讨要来的马奶。   快乐的阿凡提带着一群孩子愉快的用木勺挖着锅里的马奶喝,还摆着手,跺着脚打着节拍,听阿凡提用沙哑的嗓子吟唱属于西域人的赞歌。   慢慢的夜深了,孩子们随便倒在干草上就睡了,也没有大人来找,初夏的夜晚,孩子们躺在帐篷外边睡觉是很自然的一件事。   渐渐地,所有的孩子都睡着了,阿凡提的歌声也渐渐的停止了,人们依稀看到阿凡提也靠在牧草堆上睡着了。   这就是一个普通而无聊的草原夜晚。   天亮的时候,孩子们依旧在昏睡,就在孩子群中还夹杂着两个年轻的康族女子,她们也睡得不省人事。   那个做买卖的回纥人不见了,他的皮袄还留在草垛边上,人早就跑了,假如不上去踢一脚塞了草的皮袄的话,还以为他裹着皮袄睡着了。   同时不见的还有康碧丝最心爱的小儿子。   这就是西域人引以为傲的智慧,而阿凡提确实当得起阿凡提的称号。   在大唐,一个家族不可能为一个孩子就放弃全族人的利益,就像汉高祖刘邦他爸被项羽捉住后,声称要把他爸煮汤喝,目的希望刘邦投降。   结果,刘邦告诉项羽道:“羹汤煮好之后,请分他一杯肉羹喝。”   这些都是被颂扬了千年的智慧,更是汉人先进的证明,集体的利益大于个人的利益,当然,这种说法是一种美化后的说法。   康碧丝真的很爱他的儿子,在得知那个生下来就会学鸟叫的儿子落在了哈桑手中,他没有多考虑,甚至可能没有经过什么考虑,就痛快的答应了哈桑要求他一起去大食人地盘抢劫的要求。   云初,温柔,钟馗很怀疑康碧丝的行为,觉得这样做也太轻率了一些。   但是,哈桑跟阿凡提以及肖玉华他们不怀疑,云初等人也不好所说什么。   毕竟,到时候云初的大军会做到劫掠如风,破城之后就会迅速离开,直奔下一个城池,他们要做的就是吸引足够多的大食人军队,将他们吸引到远处去。   让哈桑,康碧丝他们迅速的劫掠这些城池,再一次逼迫大食人的军队回援,最后方便温柔在扎兰吉寻找萨珊波斯的宝藏。   所以说,康碧丝忠诚与否对云初他们没有影响,却对一同参与劫掠的哈桑影响很大,一个弄不好,哈桑以及他的部下们就死定了。   “你真的认为康碧丝会为了一个五岁的小孩,将自己的部族陷于险地?”   温柔觉得这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缓兵之计,他甚至认为康碧丝在哈桑背后捅一刀的可能性几乎是十成十的。   “我甚至觉得,这很有可能是哈桑跟康碧丝联合耍的一套计谋,目的就是希望我们杀进大食人的领地,造成大唐与大食人的实际冲突,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   钟馗想的更深一步,不管是温柔,还是钟馗,都对目前的局面不看好。   云初没有接纳这两个人的建议,他准备如期将计划进行到底。   “没关系的,了不起就带着人马杀出一条血路也就是了。”   云初没有办法告诉温柔跟钟馗,这种事在西域非常的常见,捉住人家心爱的儿子威胁老子在西域成功的可能性太大了。   对西域人而言,除过自己在乎的几个人,其余的人都不过是一群工具而已。 ###第五十三章 戈壁上有热带雨林?   唐时的西域,远比云初知晓的新疆富饶的多。   主要是沙漠,戈壁的范围远没有新疆那么大,气候自然也不如新疆恶劣。   夏日的雪山上永远都是云遮雾绕的模样,有时候雾气会落下来,在山腰处形成一道壮观的圆环,雾气摩擦就会出现惊雷,有了惊雷之后,就会摇落云雾中的水滴,继而在雪山脚下落线一阵雨,或者一阵雪,有时候也有可能是一阵冰雹。   指头大小的冰雹敲击在云初的甲胄上,噼里啪啦的,战马很讨厌冰雹,不是冰雹很冷,而是冰雹打在马耳朵上让它们很不舒服。   雪山下的冰雹并不会一直下,下一阵子冰雹之后,就会变成冻雨,如果云开雾散的话,又会变成雪花落下来。   没错,就是朗朗的晴天里,雪花没完没了的落,一盏茶的时间,地上的积雪就能有一寸厚。   不过,这些雪也存不了多长时间,昔日里的地温高,转眼功夫,这些雪就会化成水,继而把原来的土路弄得泥泞一片。   攻城破敌很痛快,赶路很麻烦,尤其是在西域赶路,更是一件让人头痛的事情,一个地方到另外一个地方,他他娘的远了。   雪山脚下就是一座大食人的城池,叫做赫拉兹,这座城之所以会被修建在这里,目的就是为了防备来自西域的马贼。   现在,云初就是马贼!   雪山脚下是一道峡谷,峡谷里植被丰茂,当云初带着他的巨型马贼团下到峡谷之后,一阵阵湿润,燥热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最夸张的便是,云初竟然在一片树林的边缘地带竟然看到一颗香蕉树。   大唐人就不吃香蕉,主要是这个时候的香蕉全是籽不好吃,如果想吃,只能跟非洲的黑人学习,把香蕉摘下来烤着吃或者煮着吃。   云初用马槊斩下一串香蕉,见上面有几根泛着黄色的香蕉,这东西应该已经成熟了。   剥开一根香蕉咬了一口,果然跟他想的一样,这种没有经过人工培育的野香蕉,基本上没有什么甜味,发酸不说还涩的厉害。   虽然不好吃,云初还是吃了两根,毕竟是香蕉,而且是西域的香蕉,不吃的话太亏了。   吃完两根香蕉,肖玉华就如同猿猴一般从一棵树荡到另一棵树上,宛若猿人一般的落在云初马前禀报道:“赫拉兹城没有在这里安置哨卡。”   云初抬头看看地势,皱眉道:“这里对于赫拉兹城乃是最后一道屏障,我不信他们会放弃这里。”   肖玉华从斗篷上摘下一条蚂蟥捏在手上拿给云初看:“这里并不适合驻军。”   云初疑惑地道:“为什么我们进来的时候没有看到这东西?”   肖玉华低下头,没有回答,只是隐晦的朝道路两边的草丛看了一眼。   云初用马槊拨开草丛,立刻就抽回了马槊,一只被剃光毛的羊倒在那里一动不动,它的身上,爬满了蚂蟥,有一些蚂蟥足足有手指长,手指粗细,全身通红。   不用问,这是哈桑跟康碧丝的手段,云初还在那只羊的边上看到了不少的人的尸骸。   看样子这就是哈桑,康碧丝他们在路过此地跟大食人交易的时候,常用的手法。   “他们已经进城了是吗?”云初继续问道。   “是的,半个时辰之前,哈桑,康碧丝已经进入了赫拉兹。   现在就等我们出现在城外,将大食人的军队吸引出去之后,他们就在城内发动。”   云初被那些蚂蟥给恶心到了,也不想在这一片奇艺的峡谷里多停留,纵马率领军队离开了这座吸血峡谷。   雪山下的小石头城堡,因为有雪山跟树林的映衬,景色总是很好的。   尤其是这里处在雪山的向阳坡上,温暖的水汽从对面吹来,被雪山阻挡之后,造就了这里绿草如茵的好模样。   这里种植的也是青稞,而且已经有一扎长了,而那些草滩上到处都是牛羊,看起来十分的富足。   青稞地里有农人在除草,草滩上有牧羊人在模样,偶尔还能听到牧人跟农家女子在调情唱歌。   赫拉兹城头上的大食人的月亮旗无力的耷拉着,城门口人们进进出出,一派繁忙景象,至于城里面,城外面的房子上,正漂着炊烟。   不过,当云初带着他的黑甲骑兵翻过山头出现在大路上的时候,赫拉兹城原本的安静祥和模样立刻就消失了。   牧羊人们乱哄哄的开始驱赶自己的牛羊,农人飞快的跑出农田,飞一般的向城池里跑。   很快城头上就响起来了凄厉的号角声,不断地有大食人的军队冲上城头,一顿饭的功夫之后,就有一个身着闪亮铠甲的大食人将军带着一群骑兵离开了城池,横着挡在云初的面前。   云初回头看看自己的骷髅加骨头棒子旗帜,觉得自己已经是强盗了,就没有理由跟那个大食人将军说什么门面上的话,挥挥手,背后的黑甲骑兵们潮水般的冲下山坡,向对面的大食人席卷而去。   还以为这五百个大食人的骑兵会龟缩进城,没想到这五百骑兵,竟然悍不畏死的也向黑甲骑兵发起了进攻。   只是他们等不到两军相接的机会了,黑甲骑兵舍弃了马盾之后,改装了弩弓,这是那种可以一只手操控的弩弓,在两军交接之前释放的杀敌利器。   里面只有三发弩箭,按照黑甲骑兵的规矩,一口气释放完毕这三只弩箭之后,就该提起马槊,长枪一类的兵刃了。   大食人的骑兵装备并不好,骑兵身上穿着的是皮甲,还是那种半身只能掩护住胸膛的皮甲,他们的战马身上没有马甲,为了方便骑兵作战,他们的下半身只有一条肥大的灯笼裤。   因为是第一次跟名闻遐迩的大食国骑兵作战,云初派出去的是八百全甲重骑。   重骑顺着山坡跑下来,才跑了百十步,速度就已经起来了,携带着恐怖的轰隆声向那些被弩箭射的七倒八歪的大食骑兵撞了过去。   大食骑兵胯下的战马多数都是红色的,整体模样非常的精巧,比大唐骑兵的战马要灵动的多。   这就是著名的阿拉伯战马吧。   就在云初垂涎这些漂亮的生灵的时候,那些披着马甲如同怪物一般的大唐骑兵就跟这些骑着阿拉伯战马的大食人撞到了一起。   在一片人仰马翻中,云初看到梁英还在继续向前冲锋,他催动着自己的战马,完整的穿凿透了大食人的骑兵队伍。   好不容易降下马速勒住战马,准备回头再战的时候,却发现没有必要了,君侯率领着剩余的骑兵已经从高坡上跑下来了,估计只需要这一轮冲锋,就能结束战斗。   云初的枣红马跑的最快,他不是来忙着杀人的,而是为了将两个从战马上掉下来的部下从战场上救出来。   重甲骑兵就这一点不好,从马上掉下来之后,一般都会受伤,在地上跟敌人作战很吃亏。   云初的马槊刺穿了两个大食人的咽喉,再用力的扒拉一下,那两个唐军就被扒拉到一边,不至于被后面的马队撞到。   两千五百骑兵从混乱的战场上梳理一遍之后,战场上的战事基本上就已经平息了。   大食人的将军还活着,只是身上的武器甲胄已经被唐军给剥掉了,他愤怒的冲着云初大吼:“你是谁。”   却对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经过刚才那一战,云初看的出来,这些大食人并非是纯粹的骑兵,或许他们更加应该被称之为骑着马的步兵才对,他们对于马战的熟悉程度,远不及他们的大地上步战的效果。   云初假装听不懂大食人很不像样的回纥话,只是把头转向城头。   此时,赫拉兹城里已经开始冒烟了,肥胖如猪的哈桑此时此刻在城头作战却韩勇如狮,手中弯刀每挥动一下,就有一个大食人的士兵惨叫着倒地。   这让云初开始想象哈桑身体苗条的时候该是多么齐整的一个西域武士。   “你们是谁?你是唐人吗?”   大食人的将军还在撕心裂肺的吼叫着,看的出来,他真的很喜欢这座城,从刚才看到的安静祥和的一幕来说的话,这个大食将军应该算的上是一个合格的城主。   云初也不想随随便便的就把如此一个安静祥和的小城给弄成人间地狱。   但是,没办法,哈桑跟康碧丝在选择第一个需要突袭的城池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选择的就是这座名叫赫拉兹的小城。   有的时候,富裕就是一个原罪,尤其是在你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这些财富的时候,结局往往是最令人伤感的。   “我是前来问路的,你为何问都不问,就开始攻击我们呢?”   梁英匆匆跑回来之后,假作遗憾的对那个大食人将军道。   “你们是卑鄙的强盗。”   大食人将军指着正在冒烟的赫拉兹,已经正在城头屠杀大食人的哈桑与康碧丝,他应该已经认出,或者说他本来就对这两个人非常的熟悉。   “我们不是,我们是无辜的过路者。”   梁英一边下令部下收拾整理那些没有受伤,或者仅仅受了轻伤的阿拉伯马,等受伤的大唐骑兵被送上战马之后,云初扬一扬马鞭,就继续朝西走了。   从头到尾云初一句话都没有说,也没有让人杀了那个大食人将军,甚至怜悯他的处境,给他贴心的准备了一匹受伤的战马,以及一包干粮。   眼看着云初带着队伍离开了赫拉兹,那个大食将军还在那里跳着脚的咒骂。   等哈桑跟康碧丝清理干净了城头的大食武士,将注意力转向他的时候,大食将军,这才急匆匆的跳上那匹受伤的战马,一溜烟的跑了。   他觉得自己这个时候,还不能死,需要将敌人到来的消息告知总督。 ###第五十四章 十方佛愿   想要让一个地方乱起来,那就必须有足够多的大劫难的幸存者。   哈桑跟康碧丝他们足够狠毒,杀的人足够多,做起恶来足够彻底,这就给了那些幸存者更多的可以向外倾诉的事情。   云初部下没有阻拦那些逃跑出城的人。   因此上,在这些波斯人眼中,作恶的只有哈桑,康碧丝这些粟特人。   眼看着城池燃起来了大火,云初就放心的去了下一座城池,萨珊波斯必须乱起来。   大食人看样子没有跟大唐来往做生意的意思,云初觉得必须打通。   国与国之间的交往,最忌讳的是老死不相往来,只要有了动静,有了来往,后面再慢慢的发现各自的利益所在,最后就能形成来往。   至于这个交往可以是战争,可以是纠纷,甚至可以是不死不休的血仇。   反正到最后,你杀我,我杀你的,等相互厮杀的厌烦了,通商,互通有无也就慢慢的出现了。   西域人可能是这个世上最不愿意记仇的一群人,毕竟,上一回被杀的西域人跟现在的西域人没什么关系,上一回杀人的人跟现在做生意的人也不是同一伙人。   只要利益合适,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因此上,云初只要这一次杀的波斯人足够多,表现出足够强大的武力,统治着波斯人的大食人,就会愿意与唐人交往,一起做生意。   如果大唐与大食人的生意道路做通了,那么,大唐人的丝绸,耀州瓷,纸张,成药这些东西,就有机会被运送到幼发拉底河,底格里斯河流域,再通过埃及商人抵达气势宏伟的君士坦丁堡,与拜占庭帝国形成商业往来。   此时此刻,世界上的文明之地就这么多,就这么大,如果云初的目的达成,基本上,就算是把生意做到了全世界。   所以说,云初的大军在萨珊波斯人的地盘上纵横捭阖,在攻破萨珊波斯十六座城池之后,大食人的远东总督优素福终于将目光盯在了云初这支军队的身上。   他从远东的十一个城邦里,召集了六万大食军队,在萨珊波斯广阔的平原上,对云初这支军队围追堵截,发誓要把他们留在这里,以告诫远东的强盗们。   佛国的巨钟终于铸造好了。   这是一口重达两吨的巨大青铜钟,是波斯工匠们的手艺,用的是失蜡法浇灌出来的巨钟。   一次性烧出两吨的铜水,这很考验波斯工匠的手艺,再加上娜哈要求这座巨钟上的浮雕必须是佛门纹饰,不能使用波斯工匠们习惯用的十二天宫图案,这又让这座巨钟的形成,颇为靡费了一些时日。   巨钟在梵音中第一次被敲响,就跟背后的大雪山,高大的佛陀雕像,以及宏伟的佛国寺庙混为一体,雪山变得更加圣洁,雕像变得更加生动,佛国也变得更加的威严。   娜哈听到青铜钟敲响的时候,惊喜的抬起头,朝钟楼位置看了过去,昨天法华大师还带着波斯工匠们在安置这口铜钟,没想到,今天就已经被敲响了。   她站起身就想跑出去,不过,也就是这么一想,又立刻蹲在火堆旁,跟卓玛一起拨弄火堆里的糖萝卜。   烧熟的糖萝卜比蜜还要甜,只要剥掉外边的那一层黑皮,就会露出焦黄的一层糖萝卜,这一层糖萝卜里的糖份已经被烧出了焦糖味道,好吃的要命。   卓玛是一个心灵手巧的小女子,一双绘满了图案的小手,灵巧的剥开了糖萝卜黑黑的外层,取下烤的焦黄的一层递给了同样嘴巴黑黑的娜哈。   娜哈接过来,迅速的填嘴巴里,嘻嘻哈哈的吃掉了刚刚制作好的美味。   糖萝卜这个东西只要烘烤,或者烧一下,就会分层,烤一层吃一层,很是讲究耐心。   糖萝卜这东西是哥哥从昭武九姓粟特人手中抢来的,是所有抢回来的东西中,她最喜欢的一种。   这东西煮着吃也不错,不过吗,终究比不过烧着吃。   别的母亲如果看到自家闺女顶着一张黑嘴巴守着火堆吃东西,一定会暴怒的。   塞来玛不是这样的,她撵走了娜哈跟卓玛,自己守着火堆继续吃糖萝卜,片刻功夫,她也就有了一张跟娜哈,卓玛一样的黑嘴巴。   把娜哈,卓玛撵走了,就没有人陪她了,不过,塞来玛也不需要,她又旱獭大肥陪着她就足够了。   跑出去的娜哈洗干净了脸蛋,就再一次走进来了,看着塞来玛的黑嘴巴道:“嫂嫂说不定会嫌弃你。”   塞来玛道:“我就不给她嫌弃我的机会。”   娜哈蹲下来抱着膝盖道:“你终究是要跟着我们一起回长安的。”   塞来玛狠狠地咬一口糖萝卜道:“我不回去,那里是你们的家,不是我的。”   娜哈翻了一个白眼道:“不回去,我们走的时候你又会哭。”   塞来玛道:“不哭,像我这么老的塞人不多了,我要守着他们,等我继续老下去的话,就能成赛人的巫婆,比当什么塞人王还要好。”   娜哈道:“他们不承认你是塞人王,也不会承认你是部族巫婆的,毕竟,你啥都不会。   你那么喜欢吃好吃的,回到长安之后呢,你每天吃一种,吃到死都吃不完。”   塞来玛扯过同样吃糖萝卜的旱獭大肥道:“比烤旱獭还要好吃?”   旱獭两只前爪抱着糖萝卜疑惑地瞅着娜哈。   娜哈吸溜一下口水道:“每一种都比烤旱獭好吃,还干净,每到过年的时候,晋昌坊都会卤好多好多肉食,比山还要大的一堆肉。”   旱獭见这母女两没有烧烤它的意思,就继续啃食爪子上抱着的糖萝卜。   “肉真的有那么多吗?”   “真的,厨房里的那些人从城外运回来一车车的各种肉,然后放在一个很大的池子里清洗,然后由几百个站在案板前边的人把肉分成小块,再清洗一遍后就倒进一口口很大很大的锅里煮……   每年这个时候,那么大的晋昌坊里就被煮肉的味道给笼罩了,就连大唐的太子都会偷偷地跑出皇宫,来晋昌坊偷肉吃……”   塞来玛听得非常认真,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对娜哈道:“真好啊。”   说着话就用自己黑了吧唧的肉在娜哈的脸上捏一下道:“你回去之后就好好地吃,最好多吃一些,把我的那一份也吃掉。”   娜哈皱眉道:“你不跟我们回去?”   塞来玛道:“羯斯噶在这里呢。”   娜哈瞪大了眼珠子道:“可是,羯斯噶已经死了啊,你也老了啊,除过我跟哥哥,没有人会要你的。”   塞来玛笑道:“羯斯噶要我,他的孩子死了,人人都说我是一个不中用的女人,他还是要我,还说我们马上就会再有孩子。”   娜哈道:“羯斯噶已经死了。”   塞来玛捉着娜哈的手按在她的胸口上道:“他还活着,我知道,能感受到,每当月亮变圆的时候,他就会来找我,来的时候还会笑,被突厥人砍掉的胳膊也好端端的,会抱着我唱歌。”   娜哈重新蹲下来,抱着膝盖道:“唱的是啥?”   塞来玛的脸上似乎晕染上了一层红晕,瞅着娜哈道:“他说我是一朵红花……”   娜哈撇着嘴巴道:“塞人都会唱这首歌,每一个塞人男子想要睡女人的时候,都会唱这首歌。”   塞来玛笑道:“有人对你唱过这首歌吗?”   娜哈摇摇头道:“没有。”   塞来玛妩媚的笑了一下,再次探手摸摸娜哈的脸蛋道:“再没有人给你唱这首歌的话,你就老了。”   娜哈怒道:“哥哥说我还是小孩子呢。”   塞来玛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娜哈道:“你看看塞人部落里有十七岁还没有进入男人帐篷的女人吗?”   娜哈大怒道:“我是唐人,十七岁的唐人姑娘还不算大,我还小……”   塞来玛指着卓玛道:“你问问她,她们部落里有十七岁的小女孩吗?”   卓玛在娜哈的注视下摇摇头道:“最多十二岁,主人就会给她们指定男人。”   听了塞来玛跟卓玛的话,娜哈有一些慌张,不过,她立刻反驳道:“哥哥说了,年纪太小的女人生孩子的时候会死掉的。”   说完,就匆匆的跑了,身后传来塞来玛爽朗的笑声。   佛国接收到了很多的粮食,所以,这里又恢复了平安喜乐的模样。   娜哈急匆匆的跑到老猴子的房间,才进门,她就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而猴爷正在一面铜盆里洗手,他洗过手的水红彤彤的,而他屋子里的地皮,似乎才铲掉了一层。   “你又杀人了?”   看到这一幕,娜哈立刻就忘记了自己过来是寻找安慰的。   老猴子转过身,将血水倒在门外,换上两瓢清水,重新洗手,这一次他洗的非常仔细,连指甲缝隙都不放过,好长时间,才算是把手给洗干净了。   转过身看着娜哈脸上被塞来玛抓出来的几道黑印子,就叹口气,重新换了新水,示意娜哈再洗把脸。   脸上带着花猫胡须一般的黑印子的娜哈严肃的道:“我说过,佛国里不能杀人。”   老猴子烟灰色的眼珠子活动一下,瞅着娜哈道:“我杀的不是人。”   娜哈摇头道:“人就是人,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是人,佛国里不论是好人,还是坏人,都不能死在我的佛国里。”   老猴子嘿嘿笑道:“很好啊,真的有一些佛国女王的气势了。”   娜哈瞅着老猴子看了许久,长出一口气道:“我回长安的时候,你也跟着回去吧。”   老猴子瞅着窗外的大雪山道:“佛国成了,总要万佛朝宗之后,才有些许大雷音寺的气度。”   娜哈摇头道:“我成我的佛,他们成他们的佛,我说我是佛的时候,其余的佛都要向我礼赞。”   老猴子烟灰色的眼珠子精光大冒,死死地盯着娜哈道:“如何成佛?”   娜哈怒道:“你们所有人都说我是佛,我为什么不是佛呢?”   老猴子崇敬的看着娜哈,双手合十宣称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十方众大礼赞成十方佛,十方佛有大功勋,大功德,大慈悲,我佛慈悲。” ###第五十五章 成佛,成皇?   成佛是一件非常玄幻的事情。   云初愿意把这一现象称之为一个人对世界万物的感悟超过了常人,已经没有办法跟常人一起交流了,所以才进入了另外一种高妙的境界。   后世人常说科学的尽头是神学,神学的尽头便是死亡,所有人类无法理解的,无法用语言表述出来的东西,终究会归结于死亡。   我死了,你又能拿我怎样呢?   死亡就像是一堵墙,活着人在墙的这一端,死掉的在墙的另一边,两者并不互通,所以,人们对死亡的猜测是最多的,钟馗甚至愿意下死力气修建出一座十八层地狱来。   总体上,所有的宗教都告诉我们一件事,人类死亡之后都是去了一个更高维度的地方,生命也因为脱离了躯壳得到了真正的自由。   这可能就是佛家所说的,大解脱,大自在。   从来都没有一个真正的死人从高墙的另一边回来,告诉人们那边要比这边好的多。   即便是有,也一定是骗子。   在大唐时期成佛与否,是佛家自己界定的,因为他们是最权威的,也是最有耐心来解说这一现象的人。   所以,老猴子杀人从不认为自己是在造孽,他只是简单的认为,把这些不好的人弄去了另一个世界改造去了。   做这种事情应该功德无量,所以,老猴子也认为自己是佛,反正大唐时期的神仙谱系,佛陀谱系都不完整,他愿意舍弃自己的肉身,补全其中的缺憾。   中国的文化就是这么来的,一个个,一代代先辈们前赴后继的拾遗补缺,让中国的神龛上,佛堂上站满了神仙,佛爷。   建国后之所以没有了鬼怪,是因为人们把这一可以继承,发扬的通天之路给砍断了。   就连佛陀都埋怨用黄金铺满大地求他讲经的人,说自己卖的便宜了,以至于后辈子孙没了衣食。   这一已经说的很明显了呀,越往后的子孙们,成佛的代价就越高,因为佛国的佛陀位置是有限的。   哪怕佛经上说,天上的佛有无量量那么多,对于繁衍不断的人类来说,不算什么。   这一点,愚公有很强大的道理要说。   所以,佛国里,娜哈是佛,老猴子是佛,法华大师就不是佛,他只是一个和尚,一个老和尚。   佛国有了一个光明佛娜哈,又有了一个黑暗佛老猴子,因此上,当娜哈这个光明佛在的时候,佛国的百姓们的日子就很好过。   对于光明佛娜哈来说,有她一口吃的,就绝对会有百姓们一口吃的,所以,这是他们日子最好过的时光。   不过呢,光明的尽头就是黑暗,当娜哈这个光明佛离开佛国回到长安之后,黑暗佛就成了这里唯一的统治者。   老猴子准备在娜哈离开佛国之后,就准备修建一座高大的石头城墙,将整个佛国用城墙包裹起来。   这又是一项非常大的工程,他算计过,至少需要十年光阴才能建成。   等十年后城墙修建好了,娜哈再一次莅临佛国的时候,又可以将光明,安定,祥和的生活带给人间。   娜哈舍不得把所有的糖萝卜吃光,这样甜蜜的好东西总要带回大唐,交给李弘种在东宫才好。   她非常的担忧李弘,那个贫穷的大唐太子,如今就靠着种新庄稼谋生呢。   娜哈有些后悔,自己走的时候应该再借给李弘一些钱的,要不然,他的日子真的不好过。   东宫的墙上都长着草呢……   李弘一个人走进了长孙家。   昔日繁华的长孙氏如今变得冷冷清清,虽然是炎炎夏日,满头白发的长孙无忌却披着一件锦袍,孤独的坐在长孙氏的后宅院子里,背靠着一颗结满了果实的石榴树自斟自饮。   长孙无忌没有抬头看进来的是谁,只顾着喝酒,吃菜,明明吃的很快,去看不出半点的仓促。   李弘提起酒壶给长孙无忌面前的空酒杯斟满酒,又拿起筷子替长孙无忌布菜。   长孙无忌喝完酒,吃光了李弘给他布的菜,见李弘还要继续伺候他,就按住李弘的手道:“我以前就是忘记了上下尊卑,才有今日之祸,以后,不要这样了,老夫受不起。”   李弘一言不发,执拗的给长孙无忌的酒杯倒满了酒,还端着酒杯送到长孙无忌的嘴边。   长孙无忌苦笑一声,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李弘这才低声道:“喝醉好,最好一醉醉到夜郎西。”   长孙无忌道:“你父皇不是要把我送到黔州吗?怎么又去了夜郎西?”   李弘难过的道:“本来是送到蜀中黔州,我冒死向父皇求情之后,我父皇就把舅爷发配黔西南了,然后,我就不敢求情了,这都是我的错。”   长孙无忌沉默片刻道:“大差不差的,算不得什么,不过是多走六百里路罢了。”   李弘又为难的道:“大表叔他们被发配岭南了,我想求情,希望把大表叔他们发配到西域去,鉴于前一次为舅爷求情的下场,我不敢说。”   长孙无忌又喝了一杯酒道:“御史李巢什么下场?”   李弘倒吸一口凉气道:“已经斩了。”   长孙无忌长叹一声道:“是辛茂将下的手,还是许敬宗下的手?”   李弘道:“是大理寺会同三司审理之后,确认李巢谋反迹象明显,就当场斩首了。”   长孙无忌皱眉道:“为了诬陷我,连律法都不要了吗?”   “许敬宗说《永徽疏议》在解释《永徽律》条文的时候多败笔,多瑕疵。”   长孙无忌沉默不语。   李弘想了一下道:“舅爷为何不反抗,就这么任凭一介狱卒就把长孙氏拆分的七零八落。”   长孙无忌苦笑一声,对李弘道:“我知道,我没有造反,没有反抗,这让你父皇很是为难。   告诉你父皇,如今这煌煌大唐,有我长孙无忌的一份血汗在里面,是我们一群人披肝沥胆建立起来的,更是老夫一生的心血所聚。   金瓯无缺之下,太平盛世已经昭显,就不要再弄破了,不要再弄得民不聊生。   你回去告诉你父皇,老夫不知进退,喧哗于朝堂之上,轻视了皇帝,犯下了为人臣子的大忌。   死不足惜,如果皇帝想要长孙无忌死的更加合情合理,老夫也可以当堂认罪。   只是……这长孙府邸之内的人,大多数都流淌着与皇帝差不多的血,能饶了,就饶了吧,给他们一口饭吃,一件衣衫穿,莫要把他们送到岭南之地活活的磋磨死。   毕竟都是亲眷啊……”   李弘皱眉道:“就没有别人可以说这些话吗?我担心我说了,父皇会降下更加严厉的惩罚。”   长孙无忌又喝一口酒道:“树倒猢狲散,此时,也只有太子进言,皇帝才不会降罪于太子,若是别人多说一句话,只怕是性命难保。”   李弘道:“这朝中,难道就没有了直言敢谏的人了吗?”   长孙无忌嘲讽的道:“长安县治下的西市上,有一个潦倒的老酒鬼,自称褚遂恶,有浪荡子投掷酒壶于褚遂恶的身上,要他当场作文,褚遂恶也不拒绝,每每饮酒之后就有大不敬之言献上。   这样的人本该被官府缉拿,车裂于市,官府中人却对其不闻不问。   李弘啊,褚遂恶求死而不可得,老夫求生不可得,这就是老臣的下场。   去吧,去跟皇帝说,长孙无忌没有谋反之心,只求让全族得活。”   李弘再一次给长孙无忌斟满酒,将裘衣给长孙无忌披好,就离开了长孙氏。   他进来的时候,一路上的窗户上被捅破了很多的洞,没一个洞里都有一只渴盼的眼睛。   他离开的时候,那些窗户上的破洞里,又布满了眼睛,还隐隐传来婴儿哭声,很快,婴儿的嘴巴就被堵住了,生怕惹恼了李弘。   离开长孙氏的时候,李弘喊过来一个粗壮的校尉,对他道:“敢骚扰女眷,本宫就杀你全家。”   校尉不敢抬头看李弘,李弘又道:“送一百担粮食进去,送一千斤肉食进去,送五百斤适合婴儿吃的食物进去。”   校尉嗫喏道:“大理寺有公文传来,说,长孙氏按罪囚例。”   李弘面无表情的道:“现在,本宫给你太子教,你准备拿着本宫的太子教再去大理寺询问孰大孰小吗?”   校尉连忙跪地道:“末将不敢。”   李弘淡漠的道:“看来本宫不杀人,以至于让人忘记了本宫的身份。”   校尉大惊,才要哀告,就看到一柄巨大的陌刀从他的头顶出现,想要阻挡,却已经晚了,这柄巨大的陌刀顿时将这个校尉劈为两半。   李弘瞅着内脏流淌了一地的尸体,对战战兢兢地副将道:“孤家刚才说的那些你能办到吗?”   副将双膝跪地,瞅着如同山岳一般的陌刀将战战兢兢的道:“能办。”   李弘叹息一声让随行的宦官丢下一袋子黄金,乘坐着马车扬长而去。   等马车拐弯之后,坐在马车里的狄仁杰就对李弘道:“东宫穷蹙,长孙氏富庶,太子应该纳长孙氏的资财自用才好。”   李弘道:“长孙氏真的无可救药了吗?”   狄仁杰道:“皇帝要长孙氏死,皇后要长孙氏死,臣子们也希望长孙氏死。   所以,长孙氏之死已经是众望所归之事,不管是谁想要救援长孙氏,都是徒劳不说,更会引火烧身。”   李弘叹口气道:“终究是有亲啊。”   狄仁杰道:“这是上天赐予太子的财富,此时若是不取,会受到天谴的。”   李弘瞅着远处宏伟的大雁塔,压抑的道:“果然还是娜哈的钱,用起来最是舒心。” ###第五十六章 权力让人早熟   狄仁杰听了太子的这句话,眼神立刻就变了,随即打趣道:“娜哈的钱可以不还吗?”   李弘摇摇头道:“不是不还,而是可以有各种偿还方式,我甚至可以耍赖,可以撒泼,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告诉娜哈,要钱没有,全身上下几十斤肉,她可以拿去做卤肉卖。”   狄仁杰笑道:“娜哈确实是傻了一点。”   李弘摇头道:“她不傻,只是在对待自己亲近的人上面,钱财对她来说是最没有用的一个东西。   你知道不,我越是干了一些违背自己良知的事情,就越是希望娜哈就在我身边。”   狄仁杰怪异的道:“娜哈成不了你的太子妃。”   李弘疑惑地瞅着狄仁杰道:“你干嘛要如此的羞辱她?她好好地佛国女王不当,当什么太子妃啊。”   狄仁杰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为何娜哈当了太子妃就是在羞辱她?”   李弘思忖良久,最后对狄仁杰道:“会有很多很多人伤害她……而我仅仅是一个太子而已……”   狄仁杰听了李弘的话,觉得自己这个大理寺的从五品官就该丢去喂狗。   马车行驶到朱雀大街上的时候,李弘满怀希望的对准备离开的狄仁杰道:“长孙氏是彻底的没有救了是吧?”   狄仁杰坚决的点头道:“是的。”   李弘又问道:“有没有可能减轻一下他们的苦难?”   狄仁杰道:“就算殿下在陛下口中得到了减轻处罚的旨意,最后,长孙氏实际上接受到的惩罚会比现在惨烈十倍不止。   在这个朝堂上,一个注定要离开的人,就必须死无葬身之地,如果他还有一丝丝死灰复燃的迹象,那些人就没办法心安理得的侵吞长孙氏庞大的资财。”   狄仁杰说完话就走了,李弘站在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朱雀大街上,却感觉无比的孤独……   李治身边的巨熊已经长成了一头真正的巨熊,昨日皇帝才命人称量过,这头熊已经长到了四百斤重,人立而起的时候,已经比李治还要高一点。   说起来,这头母巨熊才是大唐的第一宠臣!   尤其是当竹苞从太极殿的侧殿里将沉重的地砖顶起来的时候,皇帝第一时间询问的不是竹子毁坏宫殿的事情,而是亲自下手采走了那一根竹苞,然后觉得屋子里进了竹子应该是一个吉兆。   就算是李弘进太极宫想要见他的父皇,都要携带一篮子新鲜多汁的竹笋贿赂过这头巨熊之后,才能走进大殿,否则,那么大的一滩熊,又不好踩着进去。   “他还是不肯认罪吗?”   正在批阅奏折的李治抬头看看儿子,就皱眉问道。   李弘道:“我问他为何不肯造反,反抗一下,他说,这大唐是他的心血所聚,他宁可自己死,也不肯破坏这得来不易的盛世。”   李治站起身愤怒的道:“这大唐是朕的,是我李氏的,与他长孙氏何干?   来人,即刻命长孙氏离开长安,起赴黔东南。”   李弘连忙对父亲道:“他说愿意认罪,只求父皇能让他的儿子们活下去,不求荣华富贵,只求粗衣陋食活下去,莫让长孙氏消亡。”   李治听了李弘的话愣了一下,马上道:“你想从长孙氏手中拿到什么东西?”   李弘摊摊手道:“长孙氏有很多钱财。”   李治皱眉道:“所以你要通过帮长孙氏说好话,从而得到长孙氏暗中的财富?”   李弘笑道:“父皇,与其是便宜了别人,还不如便宜孩儿算了,毕竟,孩儿是真的穷啊。”   “你要那么多的钱做什么?”   李弘道:“孩儿要推广东宫里种植的那些作物。”   李治摇头道:“明年,长安,万年两县的田土又要开始种植棉花了。你又不能离开长安,等云初他们回来了,在帮你想办法推广这些粮食,不急于一时,一旦弄不好,你这些年积攒的威望就会付诸东流。”   李弘无奈的道:“孩儿总还是希望弄一些钱把东宫修缮一下吧,墙上都长草了。”   “今年年末,神都的摘星楼就要完工了,我们都要搬去神都,你在洛阳的宫室也已经修建完毕,到时候住新的,没必要把钱丢在长安东宫。”   李弘笑道:“神都是都城,长安也是都城,父皇为何要厚此薄彼呢。   等云侯他们在这一次打通了西域商道之后,长安一定会变得更加繁华,到时候父皇说不定会再搬回来,不如就留下孩儿守着长安算了。”   李治见儿子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心头反而没有什么芥蒂,随即笑道:“国无二主你知不知晓?”   李弘笑道:“我是父皇的儿子。”   李治摆摆手道:“在这件事上没有商量的余地,一旦你父皇我放开了这道口子,你觉得你母后在晋阳再弄一个都城可不可以?”   李弘摇头道:“不成。”   李治笑道:“所以,父皇对你留在长安的要求的回答也是——不成。”   李弘见父亲的回答非常的坚决,就放软了声音低声道:“长孙氏真的很可怜。”   李治笑道:“那是你没有见过他们嚣张跋扈的时候,他们连你这个太子都敢羞辱,朕如果不收拾他们,那才是对不起祖宗。   儿子,你要记住,瞎子一旦恢复了光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丢掉拐杖,尽管拐杖在他还是瞎子的时候帮了他太多,太大的忙,眼睛恢复之后,拐杖就不再是他的助力,而是累赘。   此一时,彼一时也。   长孙氏确实为大唐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是呢,我们李氏也没有亏待他,自贞观年间被拜为宰相,历任尚书右仆射、司空、司徒、侍中、中书令等要职,封赵国公,在凌烟阁功臣中位列第一,更是荣宠无比。   他在立储之争中对父皇的帮助极大,父皇即位后立刻为长孙氏进授太尉、同中书门下三品,乃是人臣之极。   如果长孙氏此时求退,朕对他只会心怀感激,并且会让长孙氏一族的富贵永远下去。   可惜,他没有,反而处处掣肘,他这样做是不对的。   朕为帝王,言出法随,岂能受制于人。   再者,长孙氏太大了,如果继续容忍长孙氏,终有一日他们就会觊觎我李氏的天下。   所以呢,现在除掉,正好。”   李弘大概是李治唯一愿意跟他说真话的人,在说真话这件事上,即便是武媚都得不到李治的全部信任。   很早以前,李弘就告诉过皇帝,如果他哪里做的不对,请他的父皇直接指出来,莫要让他猜。   李治在李弘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也同时告诉李弘,如果他想要什么,就直接说出来,能给的他会给,不能给的,李弘就该立刻放弃。   这是他们父子间的一项约定,一项除过他们父子之外,无人知晓的约定。   所以说,李弘在李治面前说话的时候,总是非常的直白,李治对李弘说话的时候,也没有模棱两可过,并且会因为儿子年幼的原因,把事情说的很细。   他们两父子一致认为,猜测才是皇帝与太子之间最大的问题。也是他们父子间最大的敌人。   太宗皇帝得位不正,导致李唐在玄武门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而太祖皇帝对太宗皇帝发出的诅咒,依旧如同魔音一般在李唐皇帝的脑袋上萦绕不去。   李治想从自己开始,解除这一魔咒,让李唐江山代代接替,传承有序。   李弘坐到李治脚下铺设了地毯的台阶上,用力揉搓一下自己的面孔道:“长孙氏的财物我总能拿一些吧?”   李治跟着坐在儿子身边道:“这件事你先要说服你母后才成,据我所知,你母后也很喜欢长孙氏的财富,已经命李义府跟许敬宗开始审查长孙氏家财了。   你如果想要,就要早点下手,否则,以你母后的为人,你落后一步,将什么都得不到。”   李弘诧异的瞅着父亲道:“你要弄死长孙氏全家,一点口子都不肯开,这让孩儿如何去弄钱?”   李治嘿嘿笑道:“云初是一个惯会无中生有的人,你既然奉他为师,难道说这门本事他没有教给你?”   李弘牙痛一般的吸着凉气道:“这不是逼着孩儿说谎话吗?”   李治大笑道:“你想要落井下石的弄人家的钱,却又不想背负坏名声,这世上岂能有这样的好事?”   李弘惨叫一声:“我的名声啊……”然后就跳起来,在献媚的巨熊肚子上踩一脚,就急匆匆的跑了。   李治在背后怒吼道:“你发怒就发怒,欺负一头畜生算怎么回事吗……”   巨熊嗷嗷的叫着爬到李治的身边,举起巨大的爪子,指着自己的肚皮朝李治告状。   李治随手划拉一下巨熊的肚子,见圆鼓鼓的肚皮上泛起一阵涟漪,这才瞅着李弘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的道:“对啊,去找你母后啊,别人拿你母后没有办法,我儿还是有办法的……”   武媚已经有一年时间没有怀孕了,穿上绢布制作的夏衫,看起来清清爽爽的,加上她本身就不耐烦给头上插满饰品,仅仅是满头的乌发,就让她看起来不过是二十余岁的妖娆小妇人。 ###第五十七章 不可图谋中原!   李弘抱着手恭恭敬敬的走进来的时候,武媚看见了,不过没有理会,她现在觉得这个儿子快要不成了,在他父亲面前是一副无赖相,在她面前却更像是一个泼皮,完全没有大唐太子该有的稳重。   原本抱着一颗巨大的杏子吃的李显,见到大哥来了,嗷的叫一声就从凳子上跳下来,一溜烟的跑到帷幕后边去了,担心大哥追上来,还露出半边脸偷看。   李旦刚刚会走,见李显跑了,他也想跑,却被李弘一把捞住抱在怀里冲着武媚道:“母后,儿子来请安了。”   武媚撩一下垂下来的一绺头发,抬头看着李弘道:“别折腾你弟弟了,这一次我不罚你,不用举着他当盾牌。不过,你现在倒是要好好的解释一下,为何让你麾下的陌刀将劈了王成安。”   李弘将不安分的李旦举在胸前道:“儿子做什么事情,不论是好坏,有资格评论处罚的人只有父皇与母后,我吩咐他的事情他直接去做就是了,不该问东问西。”   武媚眯缝着眼睛道:“太子好大的威风啊。”   李弘陪着笑脸道:“这话母后说得,父皇说得,别人说难免会吃我一刀。”   武媚愣了一下道:“你最近在念什么书?”   李弘道:“《商君书》,教我的师傅是李义府。”   “读到哪里了?”   “权者,君之所独制也,人主失守则危。”   武媚怒道:“整部《修权》篇章你就学了这一句?”   李弘耸耸肩膀道“后边的没有什么意义。”   武媚站起身,探手就要抓李弘的耳朵,李弘却把肥墩墩的李旦举在前边,李旦还以为是母亲跟自己玩耍呢,就张开双臂笑的咯咯的。   见不能得手,武媚放下手,有些沉痛的道:“公私之分明,则小人不疾贤,而不肖者不妒功。   故尧、舜之位天下也,非私天下之利也,为天下位天下也;论贤举能而传焉,非疏父子亲越人也,明于治乱之道也。   故三王以义亲,五霸以法正诸侯,皆非私天下之利也,为天下治天下。   是故擅其名而有其功,天下乐其政,而莫之能伤也。今乱世之君、臣,区区然皆擅一国之利而管一官之重,以便其私,此国之所以危也。   这些话,你难道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李弘大笑道:“李太傅以为这天行无常,不以尧存,不为桀亡。   李太傅不信尧禅位舜是自愿的,也不相信舜禅位于大禹也是自愿的,这其中必定会有我们不知晓的事故。   倒是大禹传位于夏启才是符合常理的。   事实上,孩儿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修权》篇章的后半部分的论据都是错误的,以论据整理出来的言论,决策自然也是错误的,不值得一读。”   武媚想了一下,缓缓对李弘道:“这都是李义府的过错。”   李弘摇头道:“孩儿以为李太傅教导的很好,他在国子监里教导别的太学生的时候,遵循的就是母亲认为的那种理解方式。   唯独在教授孩儿的时候,李太傅认为,孤家身为太子,当看到食物的本像,不应该为表面的修饰而蒙蔽了双眼,李太傅还告诫孩儿说,怀疑一切,怀疑所有,才是一个帝王的美好品德。”   武媚皱眉道:“你应该换一个太傅了。”   李弘将李旦放在桌子上叹口气道:“总比上官仪来的好一些,跟上官太傅学的时间长了,孩儿觉得自己变成泥菩萨的可能性更大。”   武媚将李旦扒拉到一边直面李弘道:“云初短时间内回不来,听说他现在已经带着人杀到萨珊波斯人的领地里面了,还把人家的清平世界弄得天翻地覆,大食人的总督已经送来了战书,准备与云初决一死战呢。”   李弘想了一下道:“何其的痛快啊,不过,母后怎么会突然提起云初来了?”   武媚笑道:“你附耳过来。”   李弘揉揉自己的耳朵,很顺利的将自己的大耳朵凑到母亲手边道:“不是不让母后抓,是因为这边耳朵已经被母后给扯大了一圈,换一边。”   武媚并不会因为儿子的话说的有趣就放过他,捉住耳朵之后用力的扭半圈之后才道:“李义府离经叛道,上官仪貌似忠厚,只有云初一个人是好的是吗?   暗害一下李义府,鄙薄一下上官仪,云初又在万里之外,说吧,你想要啥。”   李弘叹口气道:“留长孙冲为我东宫典仪。”   武媚松开了儿子的耳朵,眯缝着眼睛道:“你知道这不可能,就算你父皇跟本宫都答应了,那些臣子们也不会答应的。   既然长孙氏这道大餐已经摆在餐桌上了,围坐在餐桌周围的人都必须确定他们是死的,是熟的,才好下筷子,否则,会让他们不安的。”   李弘揉着耳朵道:“晋昌坊大食堂开发出来了一道新菜,这道菜是鱼肉,厨子用快刀收拾好鱼之后,再用湿布包裹着鱼脑袋下热油锅煎炸,最后淋上汤汁,等这条鱼上餐桌之后,鱼嘴还能一张一翕的,极有韵味。”   武媚瞅着一本正经说着菜式的李弘,抱起李旦塞进李弘的怀里道:“你弟弟尿了,你收拾吧。”   李弘极为熟悉的打开李旦的裤裆包布,看了一眼就大喊道:“他不仅仅是尿了,还拉了。”   武媚冷笑道:“你既然要做事,就要有善后的本事,替你父皇背负恶名,是本宫的本分,替你背负恶名,那就是你的不孝了。”   李弘耍赖道:“平日里不都是母后替我善后吗?”   武媚阴沉的嘿嘿笑了两声道:“这没办法,儿子长大了,有自己的念想了,不能事事都靠你的母后,我想,你父皇也是这么想的。”   李弘终究没有把弟弟收拾干净的事情交给别人,李旦吃的多,拉的也多,颜色还是漂亮的金黄色,虽然味道不好,李弘还是在众多宫人,嬷嬷的注视下,用温水给弟弟洗了屁股,再擦干,扑粉,把李旦弄得香喷喷的。   从头至尾,都没有求告旁人,这让原本想看儿子笑话的武媚眼中多了一丝失落之意。   看来,李弘是铁了心要谋算长孙氏家财了。   跟母亲告辞之后,李弘就再一次见到了狄仁杰,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脸色真的很难看。   狄仁杰没有理睬李弘的脸色,而是摊开一个账簿道:“长孙氏田土多达十一万亩,其中半数在赵州,不论是长安的田土,洛阳的田土,太子不能沾,也沾不到。”   李弘道:“既然孤家已经做好了背负恶名的准备,那么,能拿多少,孤家就要拿多少,少了,对不起孤家背信弃义的恶名声。”   狄仁杰又道:“十一处盐池,太子也不能拿,山西之地官府的产业所剩无几,需要这十一处盐池来填补。”   李弘道:“直接说我能拿到啥,别跟孤家说那些没用的金银财宝,孤家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狄仁杰看一眼暴躁的李弘,继续道:“长孙氏的咸鱼买卖通达大江南北,却有贩运私盐的嫌疑,太子如果取了这一宗买卖,对太子的声望不利。”   李弘怒道:“长孙氏把持了就是盐铁之利,既然土地,盐池的利益不能沾,难道说我们要插手冶铁不成?   你应该知道,我一个太子,弄一大堆可以制造兵刃铠甲的铁山,你让满朝文武怎么看待我父皇,看待孤王?”   狄仁杰笑道:“太子乃是一国储君,如果现在就贪一些私利,不管怎么做都会让人看不起。   所以,下官的建议是我们可以帮助长孙冲,保住他在长安活上一阵子,最后他依旧难免一死,如果我们没有从长孙氏身上得到任何好处,那么,太子的名声就没有任何的瑕疵。   也就是说,长孙冲我们拯救他于一时,但是,长孙氏的好处我们分文不取。”   李弘想了一下怒吼道:“你是说孤家啥都得不到,还平白无故的惹我父皇,母后不高兴?惹得满朝文武对我侧目而视?   我图了个啥?”   狄仁杰拿出一张堪舆来,平铺在桌子上,从长安向山西,河北直到辽东划出来了一条线,最后的落点在辽东大行城。   李弘不解的眨巴眨巴眼睛道:“大行城本来就是我们的城池。”   狄仁杰叹口气指着那道长长的黑线道:“这些路可不是我们的,用长孙氏的利益,换取路路畅通,某家以为再划算不过了。”   李弘想了一下,再仔细地看看地图,又拿起笔从长安向南划出来了一条线,最后直达广州都督府。   最后用手指着东边的大行城,西边的西域,南边的广州都督府叹口气道:“我现在是只是太子,也只配得到这些偏远之地是吧?”   狄仁杰满不在乎的道:“如今,陛下春秋鼎盛,太子又没有谋反之心,所以,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的向中原挺进,最后形成定鼎天下的大局面。   虽然缓慢,却平安,还足够稳定,且不波及权力倾轧,这四周之地,都是新土地,新领域,足够太子殿下施展才华的。   太宗皇帝,当今陛下给我大唐打下来了一个偌大的江山,等到太子御极之后,若是能够将四方边疆彻底的稳固下来,太子殿下的行为便有了强爷胜祖的征兆。”   李弘不满的道:“孤王将来就不能威震天下吗?”   狄仁杰拱手道:“太子,当你做到稳固四方之后,全世界的人都会匍匐在太子脚下……” ###第五十八章 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太子殿下   “我师傅现在做的就是定鼎西域的事情吧?”李弘的手指在堪舆图上滑动,最后将手指定在西域位置上。   狄仁杰叹口气道:“西域对长安非常的重要,如果西域衰落,长安必然衰落。   然而,西域之地过于辽阔,大规模的进驻大军这是不行的,最后,只能以少量的大唐精锐,辅以西域本地强兵,最后以划分郡县,派出精干官员入西域治理,百十年后,西域或许能够稳定下来。   治理西域不仅仅是军队,官员的事情,同时还是儒生,佛教徒,商贾们的事情。   多方并举,齐头并进才是治理好西域,最终家这广袤的土地变成大唐的固有领地。   不论是那一方面出了差池,都会留下无穷的后患。   遥想当年,始皇帝吞六国,行车同轨,书同文,度量衡为要,再以驰道为缰绳,将中华大地牢牢地捆绑到一起,才有了我大唐如今固有的土地。   太子如果想要西域,就要萧规曹随的做好这些事情,一旦习俗,习惯,话语,文字统一了,西域也就统一的。   云初现在做的事情是示威,向最有可能荼蘼西域的大食人示威,告诫大食人不得越雷池一步。   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太子治理西域争夺时间,只要有十年时间,娜哈的佛国就能成事,可以号令一方。   有二十年的时间,朝廷在西域的郡县治理将会初见成效,有三十年的时间,我们就能对流浪牧人完成部族式样的统治……   西域的事情要处理,辽东的事情要处理,草原上的部族需要处理,南边的番邦,蛮夷也需要处理。   所以说,我们今后要处理的事情非常多,穷尽一生都不可能完成这个伟大的叙事。”   李弘很聪明,听了狄仁杰的话之后叹口气道:“也就是说在以后的岁月中,我们需要尽量的保持住我们现在拥有的一切,放弃中原,一心谋划边疆是吗?”   狄仁杰大笑道:“边疆之富庶,岂能是中原那一亩三分地可以比拟的。”   李弘笑着点头道:“既然如此,说服长孙冲来我东宫当典仪一事,就由你去说吧。”   狄仁杰道:“我不是太子暗中的助力吗?放到明面不太好吧?”   李弘笑道:“你也太小看我父皇跟母后了,我明面上的人手都不足,哪有多余的人手放在暗处当暗子。”   自始至终,李弘都没有跟狄仁杰谈起云初在西域的近况,尽管狄仁杰两次将话题引导到云初身上,李弘还是选择了忽略。   不是他不想知道,而是他知道的太清楚了。   很多时候,李弘一个人坐在东宫仰望星空的时候,总是会把自己带入到云初探索西方的队伍里。   很多时候他都在想,当他处在云初的位置上,遇到那些事情应该如何应对。   娜哈的佛国正在雪山下经幡飘扬的如同世外仙境,虽然吃的很不好,但是呢,娜哈带着那个全身绘满佛陀画的小女子背着柴火从雪山里走出来的样子应该格外的神圣吧……   身处长安,心却在万里之外……   高大的大雁塔再一次遮蔽住了阳光,李弘擦试一下眼睛,自言自语的道:“原来有人的地方才是故乡啊。”   说完话,李弘就心虚的朝四处瞅瞅,他不希望自己的这句话落进父皇跟母后的耳朵里。   君父,君父,君在前,父在后,皇帝当的时间长了,就没办法当一个好父亲了。   李弘觉得自己很努力的去爱父亲跟母亲,但是,他们却更加愿意用对待一个亲密臣子的方式来对待他。   李弘觉得自己已经快要适应与父母的这种相处方式了,隐隐有些不安,但是,没办法改变。   就像他逼迫狄仁杰站在明处支持他一样,都是必要的过程,不能省略掉的过程。   狄仁杰没有生气,他反而觉得这是李弘已经逐渐成熟的一个标志,既然他已经选择加入了太子阵营,绝不希望自己辅佐的太子一直没有成长。   说服长孙冲加入太子阵营,很明显是太子看上了长孙家的财产了,而长孙冲现在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也就剩下这点东西了。   皇帝,皇后在对长孙无忌下手之前,已经剪除了长孙无忌的左膀右臂,这一过程并非是无声无息的,可是,长孙无忌并没有选择反抗。   而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亲近的部下们,或者被贬,或者被杀,或者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切很不对劲……   狄仁杰抵达长孙冲居住的公主府的时候,长孙冲正赤裸着上身,躺在公主府的门楼上喝酒。   他的老婆长乐公主李丽质死后,长孙冲就一直居住在公主府里,没有回归长孙氏,因为他是尚公主,不是娶公主,真正论起来,他才是公主的附庸。   李弘之所以会选择长孙冲作为自己遮羞的门面,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他是李家的驸马。   狄仁杰站在门口仰望着长孙冲,这个昔日极为讲究整洁的驸马,现在胡须长得跟草一样,窜的满脸都是,原本洁白的身体也被这些天长安的烈日给烤成了黑红色。   以至于他的皮肤表面结出一层白色半透明的薄膜,只要用手撕扯一下,就能扯起来老大一片。   现在,长孙冲就一边喝酒,一边以撕扯自己的皮为乐,撕扯下来的白皮他没有浪费,就着酒吃了下去。   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会被皇帝发配到烟瘴满地的岭南去。   想要活着回来,是一件几乎就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没有到最后关头,长孙冲还想保护一下居住在公主府的小妾以及三个妾生子。   他保护他们的方式就是用门楼上的瓦片吓唬那些想要进入公主府的各种办差的官员们。   鸿胪寺,少府监,大理寺,刑部的人就守在大门前,皇帝没有下令驱逐长孙冲,杀死长孙冲之前,他们默认了长孙冲的反抗,反正不急于一时。   在那些官员们诡异的目光中,狄仁杰来到门楼前,掏出一份文书,大声念道:“太子教下,擢拔长孙冲任东宫典仪,即刻上任。”   狄仁杰的话音刚落,公主府门口的人群就像炸窝的马蜂一样,无数人跳上快马,或者狂奔而去,他们都想在第一时间将关于长孙氏的变故告知自己的上官知晓。   长孙冲就任东宫典仪,这虽然是一个从六品的小官,但是,这很可能代表着皇帝处置长孙氏的问题上出现了转折,甚至是一个极大的转折。   如果是这样,侵吞掉的长孙氏资财就需要清理出来,伤害了长孙氏的人需要考虑需不需要缓和一下跟长孙氏恶劣的关系。   背叛长孙氏的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更是欲哭无泪。   如果让长孙氏逃过这一劫难,他们家有非常大的可能会东山再起。   一个四品红袍官员,来到狄仁杰面前拱手道:“狄仁杰,你刚才宣的是太子教,而非陛下旨意是吗?”   狄仁杰面对自己的顶头上司不慌不忙的道:“胡少卿这是要查验太子教吗?”   大理寺少卿胡成龙郑重的摇摇头道:“不敢。”   狄仁杰笑道:“不敢就离开吧,太子教已下,没有任何缓转的余地。”   胡成龙用阴郁的目光看着狄仁杰道:“你的根脚原来是太子殿下。”   狄仁杰大笑道:“我的根脚是大唐朝廷,只是被太子殿下抓来宣读太子教的人而已。”   太子的陌刀将刚刚奉命劈死了一个校尉的事情,胡成龙是知晓的。   眼睛盯着狄仁杰手里的太子教看了片刻道:“谨遵太子教,臣胡成龙告退。”   随着胡成龙的离开,百十个大理寺的捕手,纷纷离开,其余衙门口的人也没有多做停留,也纷纷撤离,其中以少府监撤退的时候最为壮观,他们带来了几十辆马车。   憔悴的不成人形的长孙冲快速的从门楼上下来,换上一套干净的衣衫之后,匆匆来到前门,叩谢过太子恩典之后,就张开满是血痂的嘴巴问道:“我阿爷呢?是不是也接到了陛下的恩典?”   狄仁杰摇摇头道:“为你长孙氏,太子殿下已经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本官建议太子殿下放弃长孙氏,然而,太子殿下却说,骨肉亲人,怎可一朝放弃。”   说罢,就愤愤的将太子教拍在长孙冲的怀里,转身就走。   长孙冲在背后高声道:“狄兄,我其余的兄弟们呢?”   狄仁杰怒喝一声道:“太子年幼,你还要戕害太子到何等地步?”   长孙冲的嘴唇蠕动几下,回头看看爬在大门口看他的姬妾,以及孩子,最终匍匐在地上高声道:“臣长孙冲谢太子恩典。”   他明白,全天下的人都要长孙氏灭亡,太子能保下他这一家,已经是太子能做的极限了。   等明日上朝,或许等不到明日上朝,就会有雪片般的弹劾文书抵达东西两台阁,最终会落在陛下的桌案上。   狄仁杰说的一点错都没有,太子为他长孙氏冒了天下之大不韪。 ###第五十九章 云家不出聪明孩子   其实,在政治上,是没有对错之分的。   即便是奸臣,忠臣,也是一时之选,并非长久论断。   只要历史长河足够长,人们经历的事情足够多,那么,所谓的对错都会变成玄学。   李弘的太子教拯救长孙冲于水火之中,所以,长孙冲见太子第一件事,就是主动提出将长孙氏所有家财贡献给太子。   就在众人都以为太子年纪轻轻就已经得到了一笔大钱的时候,李弘却把长孙冲贡献给他的全部财产,登记造册之后,尽数献给了皇帝李治,并且希望皇帝能看在这些财产的份上,能多饶恕几个长孙氏的人。   这一幕出现之后,即便是许久都未曾发声的李绩都难得的夸赞了太子,说他是一个真正宽厚仁慈的人。   这个评价真的很高了,自从大唐立国开始,不论是高祖,太宗,还是当今陛下,他们都能称得上是英主,至于仁慈,跟这三位都不沾边。   人人都以为弄翻长孙氏的许敬宗会在这件事上弹劾一下太子,没想到,许敬宗保持了沉默,在听闻太子将长孙冲敬献的全部财产都献给皇帝,并且继续为长孙氏求情,他也难得夸赞了太子一声。   “大唐日后将会出一位仁宗皇帝。”   给人当手下的人,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刻薄寡恩的皇帝,皇帝既然能对长孙氏这个姻亲下死手,日后,他们要是犯错了,下场也好不到那里去。   只不过,大家都在朝堂上混,来不及想那么长远,为了升官发财,各个奋勇向前,只争朝夕的,这才一个对一个下死手的坑害。   很是短视,不过没办法,因为人的寿命长不过历史周期率。   李弘不要长孙氏的财产,却让长孙氏残存的追随者们,愿意亲近李弘,而这些人,就是狄仁杰所说的道路。   长孙氏太庞大了,以至于皇帝都没有办法将长孙氏多年以来提拔起来的人统统替换掉。   李弘用不着一个个的去游说,只需要在用到这些人的时候说一声,给他们重新立一个主心骨,他们就会迫不及待的站立在李弘身边。   赢得满堂喝彩的李弘,并没有受到皇帝跟皇后的诟病,主要原因就在于——皇帝通过李弘,让长孙氏心甘情愿的把所有财产都贡献出来了,虽然还有一些私藏,对皇帝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六月十七日的时候,庞大的长孙氏被分成了两波离开了长安,年少者被流放岭南,遇赦不赦。   年长者流放蜀中黔州,永不得归。   毁灭掉长孙氏之后,皇帝,皇后获得了现在,太子李弘投资了将来,朝臣上空出来了很多的职位,国库也在一瞬间重新充盈起来了。   皆大欢喜。   娜哈走后,家里的孩子就以李思为首,昔日的大头娃娃如今已然长成了一个小有模样的小姑娘。   头发乌黑浓密不说,一张小脸也长开了,眉目如画,虽然还有婴儿肥模样,在虞修容精心打扮下,在崔瑶的精心教导下,小姑娘环佩叮当的出现在李弘面前的时候,李弘几乎都认不出来了。   他想要抱一下李思,又把手缩回来了,主要是担心弄坏这个孩子的发式跟衣衫。   虞修容在一边咬着牙道:“还是瓷笨瓷笨的。”   崔瑶怀中抱着一个小婴儿笑道:“下次不要这样说她,已经开窍了。”   李弘随手抓起云瑾看了一眼,就嫌弃的丢在一边道:“比不上一个叫做王勃的少年,人家九岁时,读秘书监颜师古《汉书注》,作《指瑕》十卷,以纠正其错。   云瑾怎么还这么傻?”   虞修容翻了一个白眼道:“我儿才四岁。”   李弘不屑的道:“人家聪敏好学,六岁能文,下笔流畅,被赞为‘神童’,如今十四岁了,被我父皇指为皇子李贤的伴读。”   崔瑶冷笑一声道:“你想要?”   李弘摇头道:“我觉得不稳妥,区区一个所谓的神童还入不了我的眼。”   虞修容怒道:“家里还有不少他父亲写的诗文,只要按在我儿头上,长安马上就会再出一位不世出的才子。”   李弘诧异的道:“师傅还留下了这种东西?”   虞修容得意的道:“你师傅写诗文,就像喝凉水一般简单。   那一回喝醉了,一个人在书房里写了不少,连墙上的画都赋诗一首。”   李弘道:“画?为一幅画写了一首诗,还喝醉了?”   虞修容不假思索的念道:“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李弘听了之后舔舔嘴唇道:“有没有更好地,也给我几首,混混场子。”   虞修容摇头道:“这是云氏家学,你又不是云氏的入室弟子,不能给你。”   李弘道:“我的身份就不允许我成为什么人的入室弟子,通融一下啊。”   虞修容摇头道:“这个不成,李思将来长开了,会有一首诗当嫁妆,你没有。”   崔瑶摇头叹息道:“我有时候都怀疑,君侯不是凡人,仅仅就诗一道上,称为谪仙人都不为过。   词句中的各种奇思妙想不断,真真的让人钦佩。”   李弘推开又要黏着他的云瑾,却把云锦叉腰抱起来,跟李思对比一下道:“李思看起来呆呆地,没有云锦灵动。”   虞修容见李思又要瘪嘴哭泣,就吼一嗓子道:“不准哭,跟谁学的坏毛病,事有不协,就哭,给我把眼泪憋回去。”   李思立刻止住了哭泣,两只大眼睛眨啊眨的,片刻功夫,蒙满雾水的眼珠竟然真的一片清明。   虞修容将她拉过来,用手帕擦掉李思脸蛋上的胭脂,不满的对崔瑶道:“你是死人啊,她才多大,就给她上妆容?”   崔瑶撇嘴回骂道:“你知道啥,有些女子先天不好,就要依靠妆容呢,你看你,君侯不在,就把自己打扮的跟人家七老八十的老妇一般,真不知道君侯当初怎么会娶你这样的粗鄙女子。   还跟你生了三个孩子,也不知道君侯是怎么下去手的。”   虞修容笑道:“总比你找一个麻皮的要好。”   听她们开始这样说话了,李弘就知道人家在撵人呢,站起身撑一撑衣衫,就背着手走出去了。   崔瑶见李弘走远了,就低声道:“你最近老是磋磨太子干什么呢?”   虞修容冷笑道:“我夫君为了他在天边奔忙呢,我小姑子为了他在西域当女和尚呢,现在还恨我儿子不早早长大帮他,好像我云氏天生就是为了帮他一般。   这也太便宜他了。”   崔瑶连连点头道:“大宅门的管家婆多了,像你这么清明的可没有几个。   太子是太子,云氏是云氏,有时候保持一些界限挺好的,以前,太子年幼怎么着都成,现在不一样了,有些分寸很好,毕竟,人家是龙,而龙这种东西最是刻薄。”   虞修容叹口气道:“前些天,太子开始对狄仁杰用谋略了,这样很不好。   我夫君的谋略是何等的出众,却从未在他身上用过,偏偏破坏好人情的事情从他开始了。”   崔瑶低头瞅着自己怀里的婴孩,用鼻子触碰一下婴儿娇嫩的鼻子,这才道:“这种事情以后会越来越多的,躲不开,逃不掉。   你把你夫君跟孩子看的比天还大,那些在朝堂上办事的人却从来都不把人当人看,人到了朝堂上,就是一个个的物件,哪里合用,就用在哪里。   从来都不管这个人是长,是短,是扁是圆,只顾着拿来用。   告诉你啊,想要你家孩子活得像一个真正的人,就不要把他往朝堂上送。   等以后大富贵了,就让孩子啥都不干的好好活人,活出人的滋味来,如此,才不负此生。”   虞修容抱着李思,在她的大头上啃一口道:“想到我夫君还在万里之外为李氏征战,就恨不得把李家人沾点酱醋给生啃了。”   李思抱着脑袋钻进虞修容的怀里道:“啃太子哥哥,坏事都是他干的。”   虞修容搬开李思的手,瞅着那张小脸发愁的道:“总以为能养回来,看样子将来真的需要好好地学习一下妆容才好。”   崔瑶看了李思一眼道:“我说她开窍,就开窍在妆容上了,这孩子刚才的妆容就是她自己对着镜子弄得。   说起来汗颜啊,原以为在我的教导下,这孩子不用在容貌上抓挠,只需要满腹锦绣的,也能用文气遮掩一下容貌上的不足。   这么长时间下来,偏偏是个油盐不进的,虽然说女孩子梳妆太早伤脸,谁让她有一个那样的娘亲呢,如果这孩子书念得不好,长相也不好看,还不知道会被她娘亲嫌弃成啥样子呢。”   虞修容跟崔瑶把话说的很直白,李思虽然都听到了,却满不在乎,她甚至希望自己的皇后娘亲忘记她的存在,就让她在云氏不大的院子里慢慢长大最好。   每一次见娘亲,李思都怀着极大的恐惧感去的,虽然这两年已经可以应对自己的娘亲了,可是,遇上娘亲那双冰冷的眼睛,她还是会浑身发抖,见一次娘亲,回来后就会尿床一次。   所以,李思对阿娘跟先生的话非常的不以为然。 ###第六十章 长安,长安,可以有梦   李思喜欢来晋昌坊游街的花魁!   装扮的美美的花魁坐在步辇上,有八个人抬着她,这八个人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步辇上的花魁坐在步辇上则身躯摇动,如同风中扬柳。   团扇看似遮住了脸,实际上却露出来了大半个眉眼,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欲语含羞的向街道上的每一个男子传递着她的思念之情。   而街道上的每一个男子都会为她喝彩,欢呼,那些头上戴着花的男子甚至会疯狂的扑上去,最后被那些暴躁的护卫们从人群里给丢出来。   当时的街道上热闹极了,人们站在街道两边伸长了脖颈看花魁,就连路边的酒馆的客人都跑出来了,酒旗子呼啦啦的飘,那些人醉醺醺的,有的站在桌子上,有的站在窗台上,还有一些人解开了衣衫朝花魁拍胸膛,显示他有多么的强壮……还嗷嗷叫唤。   晋昌坊的灯笼大多是红色的,所以近处的人被灯光给染红了,远处的人就显得很黑,还有很多人从黑暗中突兀的跳出来,还戴着傩舞面具,其中一个戴着昆仑奴面具的家伙因为吓到了人,被人家联手揍了一顿。   太子哥哥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讲理的人。   自从看了花魁的热闹场面,李思说了长大之后要当花魁的话之后,太子哥哥就让人砸了花魁的步辇,还把那么漂亮的花魁给丢阴沟里,浸泡之后再捞出来,拖到李思跟前让她看,不仅仅如此,太子哥哥还把一众戴着花为花魁喊冤的浪荡子打的嗷嗷叫,最后还勒令花魁,不得进入晋昌坊,再来就砍头!   想到这里,李思就忍不住去摸一下自己的屁股,阿娘用竹鞭子打的印痕还没有消下去……   李思的花魁梦才开了一个头,就被太子哥哥跟阿娘一起给消灭掉了。   崔师傅说,小孩子做梦是应该的……然后她就被阿娘打了一顿,崔师傅打不过阿娘。   崔师傅的眼睛都被阿娘打青了,就算是这样,青着一只眼睛的崔氏还是偷偷告诉李思,花魁代表着热闹,代表着喜气,代表着富足,看起来很好,就很已经很好了,没必要自己去当花魁,会被人丢阴沟的……   李思不是还喜欢吃美味的猪肉吗?吃猪肉就好了,没必要去当什么杀猪匠。   挨了打,事情就算过去了,李思不想当脏脏臭臭的杀猪匠,自然也就不想当什么花魁了……会被哥哥丢阴沟里去的,阴沟很臭,每天清晨,都有婆婆将马桶里的污秽之物倒进阴沟……   云瑾摘来了一朵很大,很红的石榴花,没有给云锦,李思将这朵花插在发间,阿娘看了喜欢,还亲了李思一口,李思决定以后要多戴花……   长安如今很繁华,各种各样的游园活动层出不群的,往往这个里坊刚刚办完划旱船,游姑娘,那个里坊就开始举办晒衣节,到处都是花花绿绿的衣衫,到处都是穿着最时兴模样的衣衫到处走的男男男女女,一个比一个漂亮。   晋昌坊最过分了,他们从大雁塔上扯下彩色缎带,一直连接到地上,几百条缎带扯下来之后,大雁塔就像是一个待嫁的新妇人。   风一吹,缎带就哗啦啦的响,顺便带着缎带上的铃铛一起响,听慈恩寺的大师们说,这是很好的佛缘……   只要仔细地倾听铃铛在风中的响声,灵觉者就能听到隐隐的梵音,那是佛祖留在时间的声响。   云初也在听铃铛的声响,他听到的铃铛声响对他们很不利,该死的大食人居然在战场上制造出来了巨大的噪音,还让一些人披着狮子皮在军阵前边假装狮子,这给了骑兵们的坐骑很大的影响。   这不是云初部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场面,将士们也早就有了对策,就是这些铃铛的声音弄得人心烦。   这一次与其说是波斯东方总督优素福堵截住了云初,不如说是云初刻意在这里等他。   大军突袭自然是起不到震慑敌人的作用,只有两支大军面对面的冲锋,决战,才能让失败的一方真正的感到恐惧。   现在,云初的正面,就是大食人东方总督优素福率领的一万骑兵。   云初只有三千五百人,加上是一人双马的缘故,场面看起来并不比大食人差多少。   眼看着君侯的右手已经抬起来了,那些混在骑兵群中的老贼们眼泪都快要下来,他们发誓,自己只是来西域发财的,没想到现在就要跟随骑兵要参与阵战。   “准备弩弓,前边的人让开之后就三连射。”   “准备盾牌,护住前胸,勇往直前。”   “准备雷火弹,打乱敌军阵脚。”   云初揭开披风,披风落在地上,露出一身纯黑色的甲胄,马槊就在右手边的鸟翅环得胜钩上,左臂的甲胄上套着一面直径一尺的臂盾,这面臂盾的作用不是用来挡箭的,而是用来抵挡人家砍刀劈砍的。   马鞍子前方的火绒已经点燃了,六枚雷火弹挂在束甲丝绦上,只要扯下来,防火冒就会被拉扯掉,露出里面干燥的导火索。   鉴于大唐的雷火弹目前还不算安全,有时候剧烈的震荡,会引发爆炸,所以,这东西只有在临战前才配发,至于上了战场之后,还能遇到自爆这种事情,那就没办法了,谁爆了,就算谁倒霉。   大食人的狮子队还在慢慢的逼进,后边还有很多人在摇晃巨大的铃铛。   在这些人身后,才是迈着优雅步伐前进的大食骑兵。   云初对他们目前的表现非常的不理解,骑兵,这东西难道不是应该跑起来才算是骑兵吗?   云初看了梁英一眼,梁英就纵马离开大队,带着一小部分骑兵朝大食人那边杀了过去。   在跑进弩箭射程之后,他就扣动了扳机,小队人马射出去的三百多枝弩箭,很快就把那些装狮子的人射杀了一部分,毕竟,他们是装狮子,不是真狮子。   梁英继续靠近,且端起来了马槊,摆出一副准备冲阵的模样,大食人那边甚至没有发射箭雨来阻拦,一个个幸灾乐祸的瞅着梁英率领的这支小队。   眼看着就要冲进大食人的军阵了,那些假扮狮子的人顿时就一窝蜂的跑回去了,在他们与大食骑兵的空间上,出现了一排排的绊马索,以及一枚枚寒光闪闪的铁蒺藜。   梁英大声呼啸一声,拨转了马头,在大食人的骑兵队面前兜转了一个大圆弧,又回来了。   云初见状,挥动手臂,大唐骑兵就分成左右两支队伍朝大食人包抄了过去。   这种场面云初还是第一次见道,明明大食人多,他们展现出来的状态竟然是防守状态,看样子大唐骑兵的骁勇善战的名声已经传到了大食人那边。   而且他们还在自己军阵正前方布置下来了绊马索跟铁蒺藜,也不知道是在防备唐军,还是在困死自己。   左右两翼的骑兵杀出去之后,大食人巨大的方阵依旧没有什么变化,这让云初极为诧异,步卒用方阵也就罢了,骑兵难道不该是线形进攻才能发挥最大作用吗?   很快,云初的试探就有了结果,左右两翼的骑兵在尝试着冲锋一段路之后又回来了,他们在左右两边同样发现了绊马索跟铁蒺藜,尤其是右边,还有有一个个一尺深,拳头大小的坑,这种坑是专门用来折断马蹄子用的。   当唐军围绕着这个巨大的战阵开始用弩箭,羽箭招呼的时候,那些大食骑兵,居然举起来了巨大的圆盾,将上空遮蔽的严严实实,弩箭,羽箭落在圆盾上,有的扎在上面,有的则蹦跳两下之后就掉地上了。   梁英激动地浑身发抖,急不可耐的看向云初,云初笑道:“那就开始吧。”   梁英立刻从束甲丝绦上摘下一颗专门制造的火油弹,再一次带着他的骑兵小队出发了。   于此同时,云初背后的号手,立刻吹响了号角,原本正围着大食人寻找漏洞突袭的唐军,也就收起来了弓箭,弩,齐刷刷的摘下雷火弹,点燃之后,就向大食人的龟壳一般的军阵周围靠近。   另一部分骑兵却甩出了钩锁,勾住绊马索之后就向后拖,希望能给那些跟上来的骑兵创造一个更加接近大食人军阵的机会。   梁英的火油弹瞬间丢出,势大力沉之下,火油弹飞过绊马索区域,落在大食人的圆盾上炸开,刹那间,一团暗红色的火焰在骑兵队伍的边缘炸开,将四五个骑兵笼罩咋火焰中。   被火焰触及到的战马昻嘶着乱蹦乱跳,不等这些马弄乱队伍,就被周围的大食人斩掉了马头。   随即,就有更多的雷火弹丢进了大食人的队伍。   战场上出现火焰,大食人并不感到惊惶,但是,当雷火弹迸发出巨大的声响之后,这种从未听闻过的巨响,陡然出现在身边的时候,这些看起来纪律严明的大食骑兵终于有一些骚乱了。   一些聪明的指挥官见那种会制造出巨大声响的黑色铁球还在飞过来,就大声的呼喝着自己的部下,离开原本制造好的防守圈子,宁愿冒着被绊马索跟铁蒺藜伤害也要离开这片危险的阵地。 ###第六十一章 与大食人的第一次交锋   爆炸声响起的第一瞬间,大食人的东方总督优素福听到了,因为战场上人太多,他看不到爆炸发生之后的后果,于是,他还是将这些巨响当做唐军战斗的时候采用的某种手段。   就像他们的狮子队伍一般,吓不到人,吓吓战马还是可以的。   这一次自己亲自赴险,目的就在于挑起对面唐军统帅的战斗欲,只要自己这一万人能支撑一天,他剩余的五万大军就会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将这一支唐军绞杀在萨珊波斯这片土地上,而这些唐军的尸体,将会成为他优素福总督武功赫赫的明证,以及进一步东进的威吓品。   因此,他下达的命令很明确,固守,固守,只要支撑到大军主力到来,他们就赢了。   骑兵跑起来才叫骑兵。   骑兵进攻起来才叫骑兵。   很明显,这位优素福总督要求骑兵们防守。   看到这一幕的梁英欣喜若狂,他很清楚自己看到了什么,在丢出火药弹炸开一个缺口之后,就带着自己的一百手下从缺口杀了进去。   大食人的战马线条修长,颜色美丽,只不过在重量上还比不过大唐骑兵乘坐的关中马与西域马杂交之后的战马,大食人的战马体重一般不超过八百斤,而大唐骑兵乘坐的战马则重达一千一百斤以上。   所以,当大唐骑兵快速的杀进战阵之后,就能仪仗速度与重量在乱军中挤出一条道路出来,方便后续的骑兵继续向前冲撞。   前方被牵绊住的大唐骑兵会非常自然的朝两侧厮杀,战斗,后续的骑兵们则会继续向前冲撞,一旦大唐骑兵杀透这道战阵,则代表着大唐骑兵们的胜利。   梁英的骑兵在冲开一条口子之后,就果断的向左侧厮杀过去,他相信,紧跟着他的大唐骑兵会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果然,来自大唐的各行各业的大盗们,顺着梁英撕开的缺口继续向前冲。   一时间,战马的嘶鸣声,战马临死前的哀鸣声,骑兵坠地的声音,以及火药弹在人群中爆炸的声响传遍了战场。   岐山老贼霍毒一边厮杀一边咒骂,不过手中的长枪却被他耍的如同毒龙一般,在战场上穿行。   这些老贼们一致鄙视这种傻子一般的面对面的战斗,他们认为自己这些人应该隐藏在黑暗中,躲避在复杂的地形中,趁着敌人毫无防备的时候,再给敌人致命的一击。   在被大食人的弯刀砍了两刀之后,霍毒就想跑,只是朝两边看看,就放弃了这个想法,两边的大食人更多,还是继续向前攻击为好。   至于后退他是不敢想的,那个魔神一般的万年县尊,就骑着马举着马槊在他们身后督战,这些天跟这位大唐鼎鼎有名的县尊打过交道之后,他知晓,如果自己胆敢故意后退一步,那个县尊的马槊会毫无意外的捅穿他的咽喉。   此时此刻,骑着马继续向前冲锋的岐山老贼霍毒,第一次后悔来到西域发什么狗屁的财。   整支军队中,对云初最忠心的,就是那群来自万年县的由府兵组成的不良人,接下来便是那群以老石头为首的那群西域人。   万年县的不良人在云初面前或许还有一些个人坚持,这些云初从西域招募的扈从,对云初从未有过疑问,只要主人发话,他们就会执行。   一万多人的战场太大了,幸好唐军的队伍比较密集,可以如同一枚锥子一般在大力的作用下一直向里面钻。   火药弹,火油弹时不时的在人群中炸响,或者腾起大股的火焰,这让唐军这柄锥子像是被抹了油,前进的速度更快了。   优素福已经看到了唐人的军旗,这让他隐约有些不安,尤其是看到唐军正在向他所在的方向前进,就立刻下令,后退!   原本在火药弹跟火油弹的双重折磨下的大食骑兵,在听到撤退的号角之后,立刻就执行了这一道命令,只是,在执行的时候并没有安排好断后的人选,以至于大食骑兵们乱哄哄的向后撤退。   眼看着大食人开始后退了,云初就催动枣红马越过已经力竭的梁英他们,开始带着人亲自发起更加猛烈地进攻,于此同时,一直在后方保持实力的大唐府兵们,也越过了一众老贼,挺起长枪马槊,排山倒海一般追随着云初向大食人发起更加猛烈地进攻。   猛将的作用就在于撕开敌军的防线,云初毫无疑问就是大唐的猛将,从小就经历生死磨难,少年时又在乱军中苦苦求生,长大后就率领大军扬威于域外,早就养成了猛将所需的所有特征。   经历的生死阵战多了,杀的人足够多,云初就不怎么看得起别人,所以,手中那柄漆黑的马槊,就成了收割生命的镰刀。   在云初的攻击下,眼看着大食人后退的速度越来越快,只要让身边最后几个还在激烈反抗的大食人死掉,云初相信,大食人的溃败就会真正形成。   马槊重重的敲击在一个大食人将军的长矛上,柔软的马槊杆子在大力之下弯曲了下去,锋利的马槊头切掉了这个大食将军的耳朵,笃定的以为这个家伙的抵抗的动作被变形,没想到,这个大食将军不退反进,从漂亮的大食马背上站起来全力格挡开云初推过来的马槊尾纂,冲着自己狼狈后退的部下怒吼道:“战斗啊,我的兄弟。”   不等他说出第二句话,云初锋利的马槊就斩断了他的脖子。   这个死掉的大食将军平日里应该是很受人尊敬,虽然大部分的大食人依旧在后退,还是有零星的大食骑兵悲愤的喊叫着朝云初扑过来。   云初的马速已经慢下来了,所以就很自然的让开前进的道路,随即,那些还在零星抵抗的大食人就被大唐府兵群给淹没掉了。   火药弹爆炸的声音密集的响起来,大食人撤退的速度终于从撤退速度,变成了逃亡速度,这让大唐府兵们追击的速度得以加快。   此时,携带着唐军预备马匹的西域扈从冲进了战场,一部分落马侥幸没有死掉的唐人,更换了战马,梁英这些最早参与战事的骑兵们也换下了疲惫的战马。   于是,一场浩大的追击开始了。   云初一直盯着大食总督的旗帜,那是一面由狮子跟星月组成的漂亮旗帜,云初两次接近了这面旗帜,甚至能辨别出上面的蓝色画面,应该是由青金石弄成的染料染成的,这应该是一个很富有的总督。   每一次,云初接近总督的时候,总督总会分出一些人来阻拦云初,这让云初不胜其烦。   等到梁英更换了战马追上来的时候,他就很自然的帮助君侯驱散那些敌军,他很希望自家君侯可以活捉住那个总督。   因为,君侯之前说过,得到这个总督的收获,可能会超过温柔他们挖掘萨珊波斯人的复国宝藏还要来的丰富。   然而,战场上,最高兴的却是那一群大唐老贼们,战场上到处都是无主的大食战马,到处都是死掉的大食骑兵,大食战马因为漂亮,轻巧,是长安贵妇们最喜欢的骑乘马,只要捉到一匹,在长安弄一千贯不成问题,那些大食人的铁甲,也因为造型奇艺,加上他们有在铠甲上使用金银这些贵重金属,以及珍珠宝石做装饰的习惯,在大唐长安,也能买到一个不错的价钱。   只可惜,大军如今正在全力以赴的追击大食人,他们不得不按捺住贪婪地心,跟在唐军后面,驱逐,追赶那些溃败的的大食人。   唐军持续不断的杀戮,让大食人彻底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军人,忘记了自己还可以回头抵抗。   随着也来越多的大食人被唐军追上,杀死,他们终于一哄而散了。   剩余的几千人,先是分裂成几百人的队伍,在唐军的冲击下很快就分裂成了百十人的小队,当这些小队的人发现唐军还在追赶他们,立刻就分裂成了十个来人的团伙,而且四散逃走。   优素福的队伍无疑是其中最庞大的一支,于是,云初放弃了追赶那些小队人马,而是将注意力全部放在追杀优素福的战斗上。   优素福在撤退过程中,不断地召集自己的部下向自己靠拢,只是每当他召集到了一些人,那些紧追他们的唐军就会投掷出一种跟雷霆一样的东西过来,将好不容易集结的军队再一次给打散。   云初此时也看到了优素福,这家伙胯下骑着一匹傻子都能看出来是宝马的战马。   这匹战马奔跑的步伐非常大,如果不是优素福不想脱离队伍,他早就跑的很远了。   云初投掷出一枚短矛,短矛飞行了十几丈远的距离之后就落在地上,距离优素福仅有两丈之遥。   这是唐军第一次向优素福本身发动的有威胁的进攻,出于恐惧的原因,优素福加快了马速,逐渐甩开了身边的部下。   一条甩石头用的乌朵从云初的手中垂下,在乌朵下方的皮兜子里装着一枚已经点燃了引线的火药弹。   枣红马伸长了脖子努力的向前跑,长长的鬃毛飞扬,看起来非常的兴奋。   而云初手中的乌朵,已经开始在他的手中有节奏的划圈子,等乌朵旋转的几乎只剩下残影的时候,云初松开了一头,于是,一颗冒着火花的火药弹在高空中划过一道高高地弧线,向狂奔中的优素福追了过去。 ###第六十二章 学者与屠夫   云初对于乌朵这种投石器的熟悉是镌刻在生命里的,很久以前,他年纪太小,放牧的时候追不上那些乱跑的羊,乌朵就成了他最好的帮手。   开始的时候,他只拿乌朵来驱赶羊,后来用作狩猎旱獭,鱼,再后来用乌朵打狼,驱赶豹子,回到长安之后就用来杀许敬宗的孙子。   直到现在都没有人能查出来是他杀了许敬宗的孙子,狄仁杰虽然很肯定是云初杀的,云初也承认了,可是,他还是没有证据证明,一个人可以越过一排房子丢出一块石头,击杀一个移动的目标。   学化学的人对于时间都有着高度的敏感性,因为时间不同,化学的效果也不尽相同。   所以,在混乱的战场上,没人看到云初用乌朵丢出去了一枚点燃了的雷火弹。   优素福催动战马全速狂奔,当他胯下那匹白马的鬃毛如同鞭子一般抽打在肚子上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世上没有人能追上他。   一枚雷火弹从空中跌落,重重的击打在白马的肚子上,不等白马感到疼痛,一声巨响就在白马的肚子上炸开,爆炸声撕开了白马的肚子,原本好好的装在肚子里的脏器,一下子就从破洞处挤出来,而白马依旧在狂奔。   终究是这匹宝马承受了所有,被巨响炸的七荤八素的优素福还没有回过神来,他胯下的宝马就一头栽倒在地上,被白马甩出去的优素福在空中翻滚的时候,看到了一身黑色甲胄的云初,这个人的眼中满是欢喜。   云初其实非常担心优素福会被摔死,因为死掉的优素福就没有人愿意出钱来买。   所以,在投掷雷火弹的时候,都有意的避开了优素福,还以为他会跟战马一起倒地,会有一个缓冲,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被战马给甩出去了。   眼看着优素福砸在地上,弄起一片烟尘,云初大叫一声,枣红马再一次加速,努力向前抢夺战果。   一同来抢劫的不仅仅有云初,有梁英,有大唐府兵,还有一大群属于优素福的亲兵护卫。   因为距离的原因,一些大食人豁出命去抵挡追兵,一些更加亲近优素福的亲卫们则跳下战马,也不管优素福身上是否有伤,将他横着放在马背上,就想再跑。   云初手中的马槊疯狂的闪动,这一刻他用出来了十分的力气,等马槊从最后一个护卫的脖子上抽出来之后,他就大笑了起来,因为刚刚被弄到战马上的优素福再一次从马上掉下来了。   云初才到优素福的身边,最后一个大食人一脸绝望的挥刀斩向优素福的脖子,马槊挑飞了长刀,宽阔的槊刃拍晕了这个忠心的大食人,云初的槊刃抵在优素福的脖子上,终于安心了。   只是优素福没什么动静,用马槊扒拉一下优素福的脸颊,发现他一点动静都没有。   匆匆跳下马,给优素福摸了脉搏之后,心中的不安这才平息,这家伙还活着,就是被摔晕了,明眼可见的是一条腿骨折了,染着血的白骨刺穿了皮肤裸露在外边还沾满了灰尘。   看着被血濡湿了老大一片的沙地,云初赶紧帮着优素福止血包扎。   优素福的脉搏终于平缓了下来,暂时看是死不掉了。   “吹号,我们离开这里。”   在安顿好优素福之后,云初立刻下令向优素福大军来的方向前进,他的军事素养告诉他,其余几个方向没有一处是安全的。   云初放弃了先前唾手可得的大食马,以及那些甲胄,这让大唐老贼们非常的沮丧。   虽然在这追击的道路上多少有一些收获,可是呢,他们丢弃了更多的东西。   霍毒苦着脸来到云初面前道:“君侯……”   云初不等他说话,就笑眯眯的道:“想要那些大食马跟那些漂亮的甲胄?”   霍毒连连点头。   云初道:“只要你们想,就去做。”   霍毒大喜,才转身走出几步,就听云初又对梁英吩咐道:“有他们在,我们不用留下断后的人选了,命令三军,即刻前进。”   霍毒立刻就放弃了回头去主战场搜寻战利品的想法,大声呼喝着召集到处抓大食马的同伴,立刻整军,跟上大军的步伐。   这一次,云初亲自在前边打头阵,在他身后,不论是大唐府兵,还是老贼们,亦或是那些西域扈从,都在行进中不断地调整队伍,统计伤亡状况,负责雷火弹的后勤的府兵还要分发刚刚这一场恶战损耗掉的雷火弹。   死亡者绑在战马上,像是还活着,受伤者也会被绑在战马上,继续前进。   斥候传来的消息一点都不好,此时此刻,正有四支大食人的万人队,包抄过来了,最近的距离主战场还不足二十里。   云初丢下了最后一刻想要杀死优素福的那个大食人,还给他焦渴的嘴巴里灌了水,他希望通过这个大食人的嘴巴告诉后来的大食人,他们的总督就在唐人手中,假如需要这个总督活着,就带着钱财来赎人。   假如不想要这个大食人在东方的总督,他准备将这个大食人的东方最高长官剥光衣衫,剃光所有毛发,当成一个小丑在这片大地上展览,赚钱。   “我们战死了七百六十一个人。”队伍前后忙碌回来的梁英小声在云初耳边道。   云初看了梁英一眼道:“为什么要小声说出来?”   梁英愣了一下道:“末将担心会影响军心。”   云初怒道:“我以不足四千将士,正面击溃一万大食精锐,活捉其统帅,战损区区七百余,你觉得这个消息会影响军心吗?”   云初的声音很大,很多人都听到了县尊的话,即便是那些老贼们也忍不住挺直了胸膛,虽然战死的这七百六十一人中有一大半是游侠儿,老贼,他们还是觉得自己刚刚参与了一场史诗级的战斗。   才来最西方,他们已经听说过不止一两次关于大食军队勇猛善战,且所向无敌的话语。   现在,他们在君侯的统领之下,以区区三千余的兵力,就阵斩了不下四千大食骑兵,击溃了上万大食骑兵,活捉了他们在东方最高的官员。   战损区区七百六十一人,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战死了一百二十七个府兵,云初的心在隐隐作痛,战死了四百八十六个游侠,老贼,云初觉得有些遗憾,这些人如果不死掉的话,以后会成为大唐很好的西域冒险者与探索者。   至于死了多少忠诚的西域扈从,他没有感觉,只要给他们足够的赏赐,就心无牵挂了。   骑兵作战损伤的人最多的就是骨折患者,手臂,腿部,肋骨骨折,都很麻烦,明明需要绑上夹板之后静养,现在却没有那个条件,估计等抵达安全地带之后,还会死上几十个。   经过六天的长途跋涉,云初再一次抵达了背靠雪山的赫拉兹城。   这座城被哈桑跟康碧丝他们搜刮的非常干净,不仅仅是那些在雪山下耕种,放牧的人不见了,就连城池里也一个人都不见。   很明显,这座城已经有大食军队来过了,他们清理掉了尸体,修复了几处高高在上的瞭望哨,当云初军队抵达赫拉兹的时候,雪山上的瞭望哨就燃起了浓烟,云初看过后发现,大食人用浓烟示警的方式很科学,每隔三十里就有一个烟火点,从雪山直到大地深处。   最科学的地方在于,这些狼烟都是间歇式样的浓烟,一会有,一会没有,一会浓烟呈圆圈,一会呈烟柱,看样子是有一些简单的密码规律在里面。   被敌人发现,云初是不怎么在意的,反正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吸引所有的大食军队,顺便跟这些萨珊波斯的占领者,征服者,看见者们商谈一下生意。   在检查过没有堆积易燃物,水井中没有剧毒,城里没有埋设藏兵洞一类的设计之后,大军进驻了空无一人的赫拉兹城。   梁英在第一时间去检查那条热带雨林的退路是否周全,云初则第一次跟被俘的大食人远东总督优素福进行了一场意义深远的对话。   “大食国与你大唐一向交好,君侯为何会擅起边衅,就不怕大唐的王怪罪吗?”   被锯掉一条腿的优素福看起来依旧优雅,灰褐色的眼珠中几乎没有人的情愫,就算外表很狼狈,还没有了一条腿,他依旧说着符合他东方总督身份的话。   云初递给优素福一杯茶水道:“这是新杯子,是烈火煅烧而成,水也是来自活水,茶叶来自于东方的树木,按照你们的教义来说,都是洁净的,可以饮用。”   优素福接过茶水道:“即便是阶下囚,你们唐人也会以礼相待吗?”   云初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握在手中道:“我们遵循一些古老的礼仪,已经坚持了两千年,有时候,这种待客方式已经深入了我们的骨髓,会驱使我们不由自主的按照这些古老的礼仪执行下去。”   优素福喝一口茶水,感慨的道:“能制作出如此令人印象深刻的饮品的人,应该是像一个游吟诗人一般高雅,为什么会残暴到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呢?”   云初笑道:“我也曾听说大食人慷慨而仁慈,即便是对待流浪者,也会邀请进自己的帐篷里安歇,送别的时候也会给流浪者准备丰盛的食物。   如此仁慈善良的人,为什么要屠杀那么多的波斯人呢?为什么不能然他们平静的生活呢?”   优素福笑道:“看来我们两个手上都沾满了血,不如就不要再用学者的语调说话了,这会让我们两人都生出强烈的愧疚之心。   毕竟,你背叛了你遵循的礼仪,我背叛了我笃信的教义,都算不得一个善良,优雅的人。   所以,我们就说一些屠夫应该说的话吧。” ###第六十三章 人是可以分开买的   鉴于优素福也是一个成熟的政客,所以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云初只好抛弃礼的束缚,给优素福添加了茶水之后轻声道:“您被我捉住,会影响您在远东的统治地位吗?”   优素福喝一口茶水,自信的道:“萨珊波斯地的安拉教场的三个长老中,一个是我的叔叔,一个是我妻子的祖父,一个是我年长的哥哥。”   云初赞叹道:“多么好的家族啊,如果我放您回去的话,您能给予我什么样的感谢呢?”   优素福握着茶杯,有些忧郁的道:“我不知道你们唐国的规矩,如果在我大食,你落到我的手里,我会要求与你体重等重的黄金,与你眼睛相匹配的宝石,与你智慧匹配的学者,与你双手匹配的工匠,与你双腿双脚匹配的良马,与你衣衫匹配的丝绸,当然,还需要与你身份匹配的足够多的美人。如果你能满足这些事情,你就能平安的回到你的地方。”   云初觉得优素福说的非常有道理,尤其是这种将一个人,零敲碎打一般的贩卖,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办法,人家已经考虑的很详细了。   甚至连身体的各种功能损失都照顾到了,不能不说人家不体贴。   相比之下,大唐这边做事就很粗糙了,不管是太宗皇帝,还是当今陛下,抓到敌方重要人物之后,只会让人家给他跳舞,给他撑门面,以后,这一点要改一下,羞辱这些人虽然能带来一时的痛快,却得不到更多的好处。   而那些被捉住的重要敌人,没几年就郁郁而终,连撑面子这种事都做不成了,而长安百姓,见多了被抓来的各种可汗,各种王,各种头人,早就不觉得稀罕了。   看那些人跳舞,还不如看舞姬们的舞蹈,至少,舞姬们跳起舞来是真的好看啊。   见优素福已经替他考虑的很详细了,尽管云初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必要哄抬这种事情的价格。   可是呢,主动权在他,就低声道:“我觉得还应该有足够多的牛羊,跟足够容纳这些牛羊的土地。”   优素福瞅着云初道:“我听闻你唐国的土地已经多的用不过来了,为什么,你们还在孜孜以求的所求土地呢?这不对吧。”   云初笑道:“土地,谁会嫌多呢?自从你们的先知默罕默德给你们打下一片栖身的土地之后,从你们第一任哈里发阿布·伯克尔到第二任哈里发欧麦尔·本·赫塔卜,直到第三任奥斯曼·本·阿凡,你们的向外扩张的脚步从未停止过。   即便是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也不是你们大食人的,他原本属于萨珊波斯人。   既然你们大食人能对萨珊波斯人提出领土要求,我们唐人为什么不能提出呢?”   优素福从云初口中突然听到了一些在大食国名震遐迩的名字,就坐直了身体道:“唐国的君侯对于大食国已经有了如此的认知吗?”   云初点点头道:“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还要多一些,我曾经认真的研究过大食人。   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大食人因为先知而兴盛,也将会因为先知而没落。”   优素福是一个学者型的总督,他听了云初的话没有恼怒,而是认真的道:“当年,先知还活着的时候曾经说过,学问虽远在中国也应求知。   今天,既然见到了中国的学问者,我很想请教一下,请详细说明,你指责先知的理由,否则,你就不用想着拿我换老大一笔钱财,我虽然断掉了一条腿,也将为我的真理与信仰与你决一死战。”   云初沉默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提起炉子上的水壶给两人的茶杯添满水之后道:“先知是不可评论者,这一点在我大唐也有同样的论述,名曰——为尊者讳,我们同样不愿意指责已经逝去的尊长,就这一点而言,我们是共通的。”   优素福紧绷着的脸松弛下来,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茶道:“现在你可以站在学者的位置上论述一下你的见解。”   云初道:“四十八年前,一个身边的各种现实非常不满意的年轻人,觉得这个世界应该有规矩的,人们不能在混乱中生活,不能随心所欲的任由强大的人压迫弱小的人,他认为,这个世界上人这个东西不能成为最高的主宰,如果人成了最高的主宰,那么,一些人本身携带的恶劣品质,终究会让人类走向灭亡。   所以,他觉得应该将人类的命运交给上天去主宰,上天在主宰人类命运的同时,也必须拥有引导,教化愚昧的人民的责任。   可是呢,上天太高,我们每天,每时每刻都能看到,却无法触及,因为苍天无所不在的特质条件,这个年轻人就以天为神,名曰——主宰者。   可是呢,神可见却不可触摸,必须让人们知晓神没有抛弃人,于是他就开始以安拉使者身份在麦加宣传他的教义,最初在亲朋中秘密传教,后在麦加公开传教,号召人们放弃原有信仰,皈依主宰者。   随着传教逐渐公开,伊斯兰教徒先从贫民开始增加,后来甚至一些商业贵族家族成员也加入进来,眼看着这年轻人的势力越来越大,麦加的统治者为了自身的统治利益,开始对这个年轻人进行迫害。   年轻人被迫出走,迁往雅特里布城,雅特里布亦因这个人的到来而改名为麦地那·纳比,意为“先知之城”,简称麦地那。   十七年后确定,希吉拉为新教纪元,并以迁徙的那一年作为大食太阴历的岁首(622年7月16日),即历元年元旦。   后来,这个人死了,他死之前,没有留下任何的遗嘱,这一点非常的不对,终将会造成你们大食人的分裂与内斗。   优素福啊,那个人应该长生的。”   优素福听了云初的话,沉默了许久,才带着笑容瞅着云初道:“你们唐人对我们大食人知晓的如此清楚吗?可惜,我对你们唐国除过知晓丝绸,茶叶之外便一无所知。   难道说,这就是我带领一万之众,打不过你们三千多人的原因?”   云初大笑道:“先知曾经带着五百个人打赢了“第一次壕沟之战”。   又带着很少的人同样击败了一万多来自麦加的敌人,这是先知创造的“第二次壕沟之战。”   这两场战争在你们看来是不可思议的,因为每一场战争都是以少胜多,很多人认为,这是主宰者在保佑先知,也是你们先知名声鹊起的基础。   但是呢,以少胜多这种战例,在我中国根本就不算什么,每朝每代都有人创造过这样的战例。   最近的一次是我大唐的将军席君买用一百骑兵战胜了上万骑兵……”   “我用绊马索跟铁蒺藜曾经战胜过无数的波斯人,为何到了你这里就不成了呢?   反而被你利用那些绊马索跟铁蒺藜困住了我的军队,你们唐人在作战上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吗?”   云初看了优素福很长时间,弄不明白这家伙为什么要改变好好地话题,要开始聊军事了。   看样子,这个家伙这一战真的被打怕了,不过,估计这个家伙最想知道的应该就是雷火弹这个东西。   于是,云初就道:“我大唐的军事思想起源于一千多年前,后来经过无数的军事家丰满,补足之后,才有了现在的作战体系。   论到战争,没有人比我们更加熟悉,而我们想要讨论战争,就不得不从人开始谈起……”   云初与优素福的谈话进行了很长时间,除开开始的谈判性谈话,在得到结果之后,两人的谈话就变成了真正的关于军事,文化,以及相互间的风土人情。   优素福讲述了幼发拉底河河畔的库法城,那里即将成为大食国的都城,如今,正有二十万波斯奴隶正在日夜修建这座城市,一旦建成,那里将会出现最宏伟的寺庙,最高大的城池,以及盛大的礼拜盛典。   云初则向他讲述了,自己在治理长安城时候遇到的种种事端,同时也讲述了大唐将会出现另一座庞大都城的事情,到时候,将会有超过十万人离开长安,搬迁到洛阳神都,在那里,帝国将会进一步的繁荣昌盛。   云初离开的时候,已经弯月如船的时候,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大食人的星月旗帜,其实就是此时的星图。   弯月如船的时候,月光不算明亮,也不算昏暗,只是在靠近月亮的地方,只有很少的几颗星星伴随,其中最亮的一颗在夜空中极为醒目,即便是月亮也无法完全夺走他的光辉。   用一条腿支撑着站立在窗前的优素福指着星空道:“明月当如主宰者,伴星当如先知者,只要星月在天,大食人就永不迷惑。”   云初微微闭着眼睛笑道:“我的商队在沙漠中夜行的时候,我们走,月亮也走,就像是真的有神灵在护送我们,在陪伴我们,这让我们在黑暗中走路的时候不至于感到恐惧跟害怕。”   优素福笑道:“那是我们的主宰者与先知,虽然你不是他们的子民,他们依旧愿意将光芒洒在你们身上,为你们引路,且永不迷茫。”   云初瞅着如船的弯月对优素福道:“在我们的神话故事里,月亮里居住着一个绝美的女人,名曰——嫦娥。   那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可望而不可即的女神,如果有一天,我们能够制造出一架足够高的梯子,我很想去月亮里走一遭,会一会,这个绝美的女神。   优素福,大食人的月亮,与唐人的月亮不同,你们的月亮威严不可亲近,我们的月亮,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想去的地方,毕竟,那里住着一个孤独的女神。” ###第六十四章 急功近利   优素福在被锯掉一条腿的情况下,以极大的毅力与云初进行了艰苦卓绝的谈判。   虽然两人仅仅是交换了一些意见,谈论了一下对彼此国家的介绍。   但是,两人的谈判结果是丰硕的。   云初答应给优素福一个体面且光荣的回归。   优素福答应满足云初提出来的条件,准许拿到大唐官方堪合的商队进入波斯地,乃至大食地方经商。   于此同时,大唐也必须允许拿着大食官方堪合的商队进入西域经商,并且保证这些大食商人可以进入玉门关。   优素福答应割让二十一座城池,并准许唐人在萨珊波斯的土地上建立一个波斯都护府为大唐商人服务,且驻军不得超过五千。   大食人在东方占领的城池超过了三百座,优素福并不在意割让掉二十一座城池,毕竟,此时的大食人的意识中,还没有诞生出多少国家,与边境的概念。   至于云初此次出兵的补偿,优素福给出的条件非常的优厚,以至于让云初无法提出更加过份的要求了。   这样一份对大唐非常友善的条约,云初算是初步认可了,只是,真正能跟优素福签订条约的人是大唐安西都护裴行俭。   真正能担任波斯都护府都督的人选,是人家卑路兹王子,而不是唐人,这样一来,就很好的完成了皇帝对卑路兹王子的承诺,彰显了大唐皇帝一诺千金的本质。   在大唐,凡是外派公干的大唐官员,首先是为大唐皇帝李治服务的,然后才是为大唐这个国家服务,李治曾经说过——朕,即是大唐!   这种里外不分的宣言,在大唐是被认可的,而且还是被普遍认可的。   所以,在等待裴行俭的过程中,在优素福阳山的过程中,云初与优素福结出了非常深厚的友谊。   尤其是在优素福见到了云初神乎其技的医术之后,优素福跟云初的关系有了进一步的发展。   不久之后,优素福的侍卫官来到了赫拉兹城,他带来了大食人的医生,以及侍候优素福起居的侍女,云初还大方的允许侍卫官携带十名武装护卫进入赫拉兹城,为优素福提供安全保障。   至于优素福的大军,正在波斯大地上围追堵截祸害了大食人的哈桑跟康碧丝。   这同样是交易的一部分。   优素福从来就没有被唐人活捉过,他之所以会留在赫拉兹城,完全是为了处理大食人与唐人的纷争。   他觉得大食与唐国都是两个非常大的国家,能通过谈判解决的事情,最好不要付诸于武力。   云初非常赞同优素福的见解,并且尊称他是大食人中少有的智者。   所以,在政客这个群体中,朋友永远在更新中,什么样的环境结交什么样的朋友这一点很重要,什么时候出卖一些过时的朋友,这也是政客在自己的政治生涯中的平常操作。   他们永远都在关注大局。   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以大局为重。   在大食人与唐人交好,并且愿意相互通商这个大局之下,贪婪地哈桑跟康碧丝就成了两个毫不起眼的小事。   至于,出卖?   谈不到!只是事有轻重缓急的选择罢了。   优素福可以放弃一些土地跟城池,可是追随他的一万骑兵伤亡六成的事情,他必须要对哈里发有一个明确且合理的解释。   现在,哈桑跟康碧丝的人头,就是优素福可以拿出来的最合理的解释。   无论如何,柘枝城的城主哈桑,在这一带的名声很大,也是蛮横一时的地区霸主。   他与另一个地区霸主康碧丝合谋进攻了萨珊波斯地,并且在这里进行了一场场残酷的劫掠,是优素福再通过一场场血战,在亲冒矢石中丢失了一条腿的状况下,才平息了这场因哈桑跟康碧丝的贪婪引发的残酷战争。   当然,战争最后一定要以优素福的胜利而告终!   为此,云初作为优素福的亲密朋友,还出了不少的主意,他一心希望自己的朋友能彻底的坐稳大食国东方总督这个位置,最好能够永远占据这个位置。   至于优素福会不会在回去之后就翻脸不认人,云初是不担心的,如果优素福敢反悔,敢撕毁合约,云初就敢带着大军再活捉他一次。   大唐的文臣们如今对开疆拓土这件事已经深恶痛绝,他们不愿意将大唐珍贵的国帑用在征服一些野人以及荒地上。   只要见到武将们求战的文书,文臣们从上到下就会掀起一场反对的狂澜。   在他们看来,关中的水利,蜀中的水患,河北运河的开凿,江南沟渠的拓展,洛阳神都的建设,远比什么开疆拓土来的重要。   他们甚至认为武将们之所以寻找借口擅起边衅,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获得大唐珍贵的军功。   在目前这种状况下,将军们现在非常珍惜出征的机会,就连最小的出征机会都不愿意放过。   一旦大唐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他们就再无用武之地了。   自从火药这个东西出现,并且大规模的运用在战场上之后,周边的国家,都想搬离大唐,哪怕是新罗国此起彼伏的起义复国,如今也渐渐的没有了声响,大家都希望转入地下,等待大唐帝国衰弱之后,再卷土重来。   被李绩他们给予厚望的吐蕃人,也不再频繁的骚扰川西的松州,潘州,也不再觊觎大唐狭长而又脆弱的河西走廊地域。   从最近的军报来看,论钦陵的攻伐目标变成了泥婆罗,而贺兰敏之夫妇在大小勃律,也有很重大的收获。   这些军报是裴行俭到来的时候带给云初的。   作为一个真正可以在西域做主的都护,裴行俭对于云初前期工作大致上是的满意。   唯一不满的地方就在于,云初对待优素福太好了,过于考虑优素福个人的得失,以至于让大唐的雄风不能完全展现在这些蛮夷的面前。   在他看来,即便云初的目的是通商,大唐人也没有必要在一个蛮夷身上动用太多的心思。   可以直接昭告大食人,命令他们允许大唐商贾踏进波斯地,大食地做生意,并且要保证他们的生命财产安全,否则,大唐军队就会出动,有他们来保护大唐商人的利益,这样不但干脆,还很受军方欢迎。   “这就是你身为安西都护的威风吗?”   云初瞅着猖狂的有些过份的裴行俭眉头皱得很深。   他刚刚在龟兹开了一场盛大的会议,在会议上,裴行俭直接用长剑分割了一张巨大的西域堪舆图。   每个部族都分配了一块,以后,这些受大唐承认的部族们只能在各自拿着的那块堪舆地图的范围内活动,超过活动范围,就会受到安西都护的惩罚。   裴行俭指着堪舆图上那些横平竖直的地块道:“这样便于管理。”   云初看到这张地图,就很容易想起后世非洲的地图,那里的地块也是这般横平竖直的……   云初叹口气道:“你应该把事情做的再详细一点,考虑的再充分一些,尽量把事情的方方面面都考虑到,简单粗暴只能痛快于一时,不得长久。”   裴行俭抽出腰间的横刀用手指肚子摩挲着锋利的刀锋道:“不从者,死!”   “我记得你来西域之时,曾经说过,要以德服人,要以宽厚的胸怀来治理安西,怎么来了之后就变了呢?”   裴行俭喝退左右,等屋子里只剩下他跟云初之后才道:“长孙无忌发配川西,长孙氏子孙发配岭南,遇赦不赦,仅有长孙冲进入东宫充任典仪逃过一劫。”   云初瞅着过于兴奋的裴行俭道:“长孙氏倒霉是迟早的事情,你这么兴奋做什么?”   裴行俭坐在云初面前,直起腰身,单手捋着半尺长的胡须道:“可有宰辅之威?”   云初想了一下,摇摇头。   裴行俭皱眉道:“可有六部堂官之风?”   云初继续摇头道:“长孙氏是败落了,是空出来了大量的位置,你想替代几乎没有任何可能。”   裴行俭不解的道:“轮也轮到某家了,三五年之内,某家定会登堂入室。”   “你把西域的事情办的如此粗糙,目的就是想早日回到长安,立于朝堂之上吗?”   裴行俭握着拳头道:“西域如今安静的如同鬼域一般,某家继续留守西域有杀鸡用牛刀之嫌。   某家知道你跟温柔是怎么想的,你们想为太子殿下好好地经营边疆,稳固边疆。   某家只想为陛下效力,至于太子,那是许久以后的事情,等太子上位,某家早就垂垂老矣,时不我待。”   云初瞅着裴行俭道:“你怎么知晓我愿意跟太子亲近这件事的?”   裴行俭道:“长安有家信过来,说狄仁杰替太子去长孙氏宣读太子教,纳长孙冲入东宫。   你,温柔,狄仁杰密不可分,我就不信,狄仁杰在太子门下行走,你跟温柔能逃的脱?   还有,不要掩耳盗铃了,这件事不仅仅是我们知晓,恐怕陛下,皇后,也是知晓的。   你在西域顶着风沙苦熬,是为了太子,是为了你云氏日后的收获,某家凭什么呢?   某家已经让家眷开始向洛阳神都搬迁了,等我回去之后,就会安家在洛阳,迎接我大唐新都的新气象。”   云初低着头继续道:“薛仁贵也是这么想的吗?”   裴行俭点点头道:“薛仁贵已经给英公上书,告知自己想离开西域,回到洛阳的想法。”   云初忍不住回首朝南边看了一下,叹息一声道:“怎么都这么着急啊……” ###第六十五章 祭品   戒骄戒躁,这种学习云初在很久以前那个世界被提拔前就系统的学习过。   很明显,大唐没有这种政务性质的学习。   云初翻遍史书,在唐以前都没有人说出革命胜利仅仅是万里长征走出第一步的豪迈语言。   所以,他们的格局都算不得大。   也就是说明,这些人平生追求的目标太低了。   当然,这也跟他们没有过过好日子,不知道真正的霸主是什么样子有关。   满大唐到现在,也仅仅有长安,万年两县的百姓可以一日吃三顿饭,其余的地方大部分还是一日吃两顿,就这两顿饭还要秉承忙时吃干,闲时吃稀的传统。   所以,裴行俭希望能够成为宰辅,完成自己人生最大的报复,至于成为宰辅干什么,怎么干,他是不考虑的。   远方的目标不够高大,也不够宏伟,所以,戒骄戒躁这种事情就落不到他身上。   薛仁贵也是如此。   骄兵悍将们只要离开玉门关,一个个就在大唐军队天下无敌的现实条件下,弄得野心膨胀的厉害。   裴行俭来西域之前,还准备以温和的行事手段让西域各族百姓归心于大唐。   来到西域之后,他很快就发现,刀子好像更加的好使,在彻底的分裂了回纥之后,在突厥人努力向西流浪之后,再俯视西域的时候,就觉得这里的人都与牛马无异。   从论钦陵身上白白捡拾了一场丰厚的军事胜利之后,西域就成了裴行俭向上攀爬的阶梯。   他想要礼部尚书这个位置!   既然裴行俭的心绪不对头,云初就主动挑起了跟优素福继续谈判的重任。   在苏纳吉这个地方,哈桑生生的战死了,当时,包围他的大食人足足有两万之众。   听优素福说,哈桑确实不负他柘枝城霸主的名声,是活生生战死在苏纳吉这个地方,死的时候,他肥胖的身体里的血都淌干了。   康碧丝一直在向云初所在的赫拉兹城挺进,他离开康国的时候,身边的猛士有八千之众,在经过一路的血战之后,余部不足六百人。   云初站在赫拉兹城城头看到了康碧丝,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次又一次的向赫拉兹城进攻。   这个优雅的巨汉,在乱军中显得格外瞩目,挥舞着两柄战斧,在乱军中确实有万夫不当之勇。   只是,城外的大食人军队实在是太多了,康碧丝在足足冲锋了六次之后,终于力竭。   优素福瞅着身材高大的康碧丝在乱军力竭,跪倒在地上,最后被大食人乱刃分尸,忍不住对面色如常的云初道:“我听到他一直在喊救命。”   云初点点头道:“我听到了,有两次我都差点忍不住想要出手拯救他了。”   “这样的猛士,你为何又不拯救呢?”   云初笑道:“我只是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   “什么事情呢?”   “我来西域是为了带给西域人和平,安乐。”   优素福指着被胜利的大食骑兵拖着乱跑的康碧丝的尸体道:“这就是你说的和平?”   云初叹口气道:“不论是哈桑,还是康碧丝,都是西域这片土地上极为不安定的因素。   只有把这些不安定的因素清理干净,我们之间的商业发展计划才能毫无阻碍的施行。   优素福,你现在体会到我们为了发展商贸所展现出来的诚意了吧?   总体上,在得到波斯都护府之后,我们将会跟大食国停止战争,进入一个新的和平商贸时期。”   优素福将身体靠在城墙上吹着凉爽的风问云初:“如果刚才在城下酣战的是唐人,你还会这么安静的站在城头看风景吗?”   云初摇摇头道:“不会。”   “如果是一群唐人中的卑贱者呢?”   “唐人没有卑贱者。”   “我是说假如我可以给你更多的便利,你能否允许我杀死一些跟你敌对的唐人吗?”   “唐人就是唐人,是与众不同的。”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云初瞅着优素福的眼睛叹口气道:“你非要我说出,你如果杀了唐人,我一定会把你碎尸万段的话来吗?   我之所以允许你杀了哈桑,杀了康碧丝,是为了让唐人过上更好地生活,这是我做这些事情的出发点。   唐人的生活如果没有改善,还丢了性命,我做事情的出发点就不存在了,你觉得我们还能继续保持这种亲密无间的友谊吗?”   优素福倒吸一口凉气道:“是不是在你的眼中,只有唐人才算是人?”   云初的脸笑的很灿烂,只是眼睛里冷冰冰的没有什么温度,他将手搭在优素福的肩头道:“不,还有大食人,我也会像兄弟一般的对待。”   优素福不相信云初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信。   同时,他却相信云初想要跟大食人进行大规模商贸的诚意。   至少,在这一点上,云初表现出来了足够的诚意。   只是很可惜,如果在城下战死的人是唐人的话,优素福会更加的满意。   温柔跟钟馗在偷偷占领了扎兰吉这座宝藏城市之后,原本想要取到宝藏之后就偷偷地溜走。   现在没有这个必要了,扎兰吉,也被划进了大食人割让的二十一座城池的范围之内。   温柔在扎兰吉没有找到宝藏,却不由自主的喜欢上了这座美丽的城市,眼看着掘地三尺依旧没有找到波斯人的复国宝藏之后,温柔就知道,给卑路支王子一个身份,就成了他们能否获得这宗宝藏的关键。   温柔再见到那个衣衫华丽,高傲自负的卑路支王子的时候,几乎没有认出来。   他现在就穿着一件破烂的麻布衣衫,手里牵着一头骆驼,满身都是骆驼传给他的臭味。   整个人明显是垮掉的。   温柔拉着他站在扎兰吉的城墙上,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让这个萨珊波斯的王子看一看他们曾经拥有的最后一座城池。   就在这座城池之下,萨珊波斯国的最后一批勇士战死在了这里,他的哥哥也牵着几匹骆驼去了遥远的西方,寻找拜占庭帝国的帮助。   现在,这座城池就真实的被他踩在脚下,这比他平生做过的最美的梦境还要真实。   “宝藏呢?给我们宝藏,你将会成为二十一座城池的主人,号曰:波斯国王。”   卑路支王子的眼睛里涌出大颗大颗的眼泪,最后收拾一下心情对温柔道:“宝藏不在城里,你沿着这条河溯流而上,在一座有着三棵巨松的山脚下停下来,砍断这三棵巨松,就能到波斯宝藏。”   不等温柔说话,钟馗就带着一群人走了。   温柔往嘴里放了一块甘草,一边嚼一边道:“你准备如何治理属于你的波斯都护府?”   卑路支王子瞅着温柔吞咽一口口水,悲怆的坐在夯土城墙上冲着城下的波斯人呐喊道:“我回来了。”   那些被唐人驱使着到处挖掘宝藏的波斯人,对城头的卑路兹王子并不热心,有些人抬头看他一眼,就继续挖掘着根本就不存在的宝藏。   温柔叹息一声道:“他们已经忘记了你曾经是他们的王子。”   卑路支王子笑道:“能回来就很好了,除过没有了昔日的荣光,我现在啥都不缺。”   温柔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道:“陛下的使者六个月前已经出发,前来正式西域册封七河流域的昆陵都护府,河中昭武九姓地域的蒙池都护府。   我想,来使一定有便宜行事的权力,所以,到时候我们帮你说话,让你在扎兰吉充当一个波斯国王还是可以的,今后,我们说不得要称呼你一声国王冕下。”   卑路支王子呆呆地看着温柔道:“您见过只有一头骆驼的国王吗?”   温柔笑道:“见过,我还见过每日里都在练习跳舞的可汗,每一次都能收到大量的赏赐,你的运气不好,回不到长安了,也得不到那么多的赏赐,不过,你以后会有俸禄,大唐朝廷给你发的俸禄,每个月至少有两枚金币……足够衣食所需。”   波斯国王不重要,如果温柔愿意,他现在就可以给波斯国王用这里的特产白石头刻一枚传国玉玺,用来世袭罔替。   重要的是波斯都护府的小都护,温柔不确定会有人来这里当这个官,不过,他很希望有人来,最好是太子六率里的军官。   西域的都护都是一群无法无天的人,因为地域过于偏,距离过于远,实际上,他们就是这里的主宰者。   太子六率一时间不好组织起来,皇帝李治也没有给太子重新组建太子六率的想法。   如果在这里,就问题不大了,就是唐人过于稀少,不怎么好找。   钟馗消失了十天的时间之后,还是没有找到所谓的波斯宝藏。   暴怒的温柔下令处死了一个总是牵着一头骆驼的波斯人,萨珊波斯的复国宝藏,就此成为了一个永远的谜团。   裴行俭从赫拉兹城赶到扎兰吉的时候,看到了整座被掀翻的城市之后,内心非常的复杂。   一个月不见,眼前的卑路支王子已经瘦的脱了形状,不仅仅人瘦弱的厉害,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过,好在来自长安的大唐皇帝使者王名远在卑路支王子咽气之前宣读了他就任波斯国王的消息,总算是让这个可怜的人过了一把波斯国王的瘾头,虽然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安慰。   这个消息传达过后,皇帝在道德上就不再有半点的瑕疵,也没有辜负卑路支王子不惜走了一万多里的路向大唐求援的苦心。   身为天可汗的继承者,皇帝李治心怀天下万邦,努力的做到了将属于天可汗的雨露洒遍大地。   从此之后,但凡有受到欺凌的部族,受到侵略的国家,都可以向天可汗的传承人申诉。 ###第六十六章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波斯人的宝藏终究是一场空。   直到现在温柔还是不知道卑路支王子的话是不是真的,一个绝望的人说出来的话大半是不可信的。   因为当他在地狱深处的时候,就见不得别人比他过得幸福,希望能有更多的人跟他一起留在地狱。   有没有卑路支王子,波斯都护府都是要成立的。   有些人的存在与否,与大局无关。   就像皇帝李治册封濛池都护府,崑陵都护府,波斯都护府,大月氏都护府,康居都护府的时候,没有考虑过当地人愿意不愿意这件事。   李治蛮横的认为,一次性设立这么多的都护府,其实都为了西域百姓好。   如果当地的百姓们不同意,就让安西军去跟他们好好地讲一番道理之后,最后西域的百姓们总会同意的。   鸿胪寺的郎中王名远怀中还有三份只需要填上名字就能立刻成立的都护府旨意。   他对多出来的三张空白旨意的事情非常的不满,认为这是裴行俭跟薛仁贵的错。   是安西都护府跟北庭都护府未能达成皇帝的预料,以至于空白旨意文书多出来了。   皇帝给西域这么多的官位编制,每一份都需要缴纳相应的钱粮,物资。   如今,即便是多出来了三份空白的文书,薛仁贵,裴行俭也必须补足空缺的钱粮。   这对于刚刚遭受了一场大范围白灾的西域来说,想要凑齐这么多的钱粮,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然而,皇帝的旨意是不可违背的,如果薛仁贵,裴行俭以及西州刺史他们这些人完不成皇帝的要求,这才是最可怕的。   对这些人来说,比黑风暴跟白灾更加的恐怖。   云初,温柔,钟馗三人都很清楚,一场对于西域人的横征暴敛即将开始。   就像天边的乌云黑压压的从山头遮蔽过来,最后会把灿烂的阳光以及郎朗青天全部覆盖。   云初加快了跟大食人的商贸谈判,在互惠原则下,一支一千人组成的巨大的驼队将会进入西域,横穿西域之后从玉门关进入大唐,最终抵达长安。   同样的,也会有一支超过一千人以唐人为主的庞大商队,将会进入萨珊波斯,竖着穿过大半个大食国,最终抵达号称万城之城的库法城。   这两支商队,一方由大食国东方总督优素福背书,可以拒绝缴纳路途上的赋税,同时也受大食国军队的保护,有不被抢劫的权力。   另一方由大唐安西都护府裴行俭背书,同样的,可以拒绝路途上需要缴纳的赋税,同样的,如果这支商队遇到了危险,有权力向当地驻军求援。   刚刚开始的长途贸易,风险很大,一来一回,至少需要三年之久,所以,风险很大,利润未知,需要小心的培养这朵商贸小花,直到这朵小花最后结出丰硕的果实之后,才会讨论赋税。   云初一度想用大唐的美食来加深一下优素福对大唐的好感,可惜,优素福的大食人的身份确定了他有一个属于大食人的胃,对于大唐境内那些美食的反应平平。   他只喜欢吃馕饼,羊肉,鸡肉,洋葱,跟胡萝卜,云初把这几样东西跟米混合之后,制作出来了手抓饭,这是优素福第一次觉得惊艳的食物。   可是,大食人的土地上不产大米,优素福就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研究一下盛产大米的天竺。   割让给大唐的二十一座城池,需要补足,既然东方失败了,就需要从西边找回来,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想法。   在完成所有谈判事宜之后,云初送给了优素福一条镶满黄金跟宝石的假腿。   优素福把这条假腿套在残余的腿上,这东西金光闪闪,宝石亮晶晶的,反而给优素福增加了几分高贵的气度。   这条假腿甚至能代替他原来的腿行走,除过稍微有些沉重之外,一切都很好。   云初获得了优素福赠送的五百斤黄金,两颗鸽子蛋大小的湛蓝的如同海水跟天空一般的蓝宝石,以及各种七零八碎的东西。   云初亲自送优素福离开的时候,优素福笑道:“很期望能去长安城看一看,看看那里是不是你说的那么宏伟,壮观,美丽。”   云初拉着优素福的手笑道:“你如果真的到了长安,你会舍不得离开。”   “大食人的美人各个都是比珍宝更加珍贵的东西,你却不收,这是你的损失。”   “我担心我们的皇帝看到如此美丽的大食美人,会要更多,我之所以不要大食美人,完全是站在你的地位上考虑的,千万别不识好歹。”   “你之所以不给我大唐美人,也是担心我们的哈里发想要更多,继而让你的波斯都护府不安全是吧?”   云初笑着点头道:“不要引起王者的贪婪心,一旦引发了,那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同时,不让我们各自的王发动无意义的战争,也是我们这些臣子的责任。”   “我听说,你们的一位王,曾经为了几匹马就派军远征万里?”   “我们的上一代君王,还因为别人骂他,就劳师远征上万里,把人家的国王给活活吓死了。”   “好在,我们的哈里发是一个睿智的长者,不会为这些无聊的事情就发动战争,所以,如果你想要延续我们刚刚建立起来的友谊,最好,看好你的王……”   “你也不要做一些刺激他发怒的事情,我们的国王一怒,就会伏尸百万,血流漂杵。   而我,已经厌倦了战争,我觉得让百姓吃饱喝足才是真正的善政。”   优素福走一程,云初就送一程,不知不觉,两人竟然走进了前来迎接优素福回家的大食军队中。   优素福见自己身边都是忠诚可靠的部下,这个时候抬起头傲慢的瞅着云初道:“假如我现在不允许君侯回去,君侯又能怎么办呢?”   云初笑道:“你我已经结为好友,自然是生死与共,同生共死。”   优素福被部下扶上一匹漂亮的大食战马道:“我要是改变了主意了呢?”   云初站在万军从中笑道:“这并不影响我们同生共死,我们之间的情感,就像连接我们两人的这道丝线一样,密不可分。”   优素福掀开云初赠送给他的华丽斗篷,瞅着丝线上连接着的两个拳头大小的雷火弹道:“你不用这么小心,我不会背叛盟约的。”   云初缓缓地拖着丝线离开了大食人的队伍,一边走一边道:“别乱动,这东西目前还非常的不稳定,一旦弄坏了,我们两个就真的要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优素福小心的看着云初远去,直到云初也骑上马,也回到了大唐军中,就看到云初扯断了丝线。   优素福闭目等死,等了良久,毫无动静,就朝远处的云初招招手,带着人离开了。   他在心中暗自发誓,以后,绝不与狡猾的唐人打交道,这些人狡猾的像泥鳅,善变如同狐狸,阴险如同兀鹫,迅猛如同狮子。   而大食人只是人,一群正直,善良,纯粹,信仰单一的人,不像大唐人,他们信奉的神灵实在是太多了,跟大唐人打交道,会亵渎自己的神。   看来,只有派遣大食人中的恶棍,才能与唐人打交道而不受他们的蛊惑。   优素福送给云初的最后一批礼物,便是一千匹毛色如同锦缎一般闪闪发亮的大食马。   这也是他跟云初最后的承诺。   既然云初的目的不是与大食国交战,更不是侵占大食人已经占领的领地,那么,给这个唐人一千匹马,算不得什么。   大食人是天生的商人,他们愿意牵着骆驼,在神灵的指引下去天之涯,海之角,如今,在遥远的东方,有着一座超越了罗马城的巨大城市,大食人商人,一定会很有兴趣去看看的。   云初付出的所有善意,都抵不过优素福丢失一条腿带来的仇恨,即便是云初给他换上了一条华丽的假腿也不成,假的,就是假的,不如原来的好用。   可是,云初敢于跟随他进入大食军队中的勇气,却又让优素福不得不克制住自己的愤怒。   居住在唐人群中的这些天,他清楚无误的明白了一件事,大食人战败并非是自己不小心,也不是大食骑兵不够勇敢,而是,大食军队与唐人军队之间,确实存在着一定的差距。   而这种差距,不是短时间内能弥补的。   大食人需要时间。   这才是优素福愿意忠实的履行自己承诺的原因,至于跟云初建立起来的友谊,优素福认为这并不重要。   云初站在城头目送优素福在军队的护送中离开了波斯都护府,搞定了与大食人的商贸交易,他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在来到萨珊波斯之前,云初一直担心能否达成这项最重要的使命。   幸亏有一个理智的优素福在,才让这一切变得顺理成章,还有情有义。   云初很担心大食人在西域传教,却一点都不担心大食人在长安传教。   西域人只要抱住一个神的腿,就会感觉到幸福,而长安人见过的神腿太多了,不仅仅是多,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神被制造出来。   所以,大食人的神,在长安这座巨大的神腿菜市场上,没有多少诱惑人的地方。   毕竟,听说在长安,现在最流行的一句话,就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这是终南山净土宗大师善导大师的立世箴言,实在是太具有欺骗性了。 ###第六十七章 人,总是要有一点精神的   一个人越是强大,内心就越是自信,包容性也就更加的宽广。   这一特质放到国家层面上也是同样的,唯有自信自己的信仰是无可取代的,才会放任别的信仰进来。   放别的信仰进来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衬托自己的信仰是如何的伟大。   目前,云初暂时找不到人来统治波斯都护府,就派出自己麾下的老贼们充任二十一座城池的城主。   他们担任城主的唯一目的,是要把这二十一座城池未来十年的税都收齐。   云初知道这样很不合理,可是呢,他也没有办法,大唐人在西域的政令是统一的,裴行俭,薛仁贵都在执行这样的政策,波斯都护府又何能例外?   不过,也不是没有例外。   娜哈就非常的不理解裴行俭的发布的政令。   在哪哈看来,佛国百姓已经很穷了,这个时候还向他们征收大量的赋税,其不说他们能不能拿出来,就算能拿出来娜哈也不准备缴纳。   赋税要是被皇帝征收走了,佛国吃什么?那么大的一座寺庙,靠什么来维持呢?   裴行俭当然知道娜哈是一个模样的货色,所以,他没有去找娜哈要钱,而是派出了朝廷的使者王名远。   云初回到佛国的时候,正好看到娜哈在殴打王名远,还一边殴打一边咒骂,一个正六品的郎中,不好好的给人看病,跑来佛国收份子钱,纯粹是活得不耐烦了。   娜哈是用棒子打的王名远。   就是那种一头粗,一头细的棒球棍子。   王名远倒在地上,浑身都是尘土,脸上还有血,却非常的有骨气,一边挨棒子殴打,一边用一只手指着娜哈怒吼:“有本事就把爷爷打死,否则,定不与你干休!”   早早回来的温柔捧着一个茶壶,在一边看着娜哈行凶,法华大师捻着佛珠在一边为王名远郎中念经祈福,钟馗怜悯的看着王名远,只觉得这个人像是第一次当官。   小吐蕃姑娘卓玛张大嘴巴,死死地咬着王名远的大腿,不论王名远怎么甩都甩不开。   娜哈的棒子不断地落在王名远肉厚的地方,所以,王名远已经被殴打了老长的时间了,却还有精神继续大喊大叫。   “好,好,爷爷记住了,记住了你这个贱婢……”   贱婢两个字出口之后,温柔就转过头去,因为那群刚刚殴打完毕王名远扈从的少林寺和尚们冲过来了。   和尚们是慈悲的,他们不杀生,所以研究出来了很多种只会把人痛的死去活来,却不会伤人性命的打法。   耳听的王名远口中发出来的惨叫已经不像是人声,娜哈终于看到了风尘仆仆的大哥。   多日不见,哥哥原本白皙的脸上如今布满了红血丝,这些红血丝一部分来自西域寒冷的风,一部分来自于高原上的紫外线。   娜哈一阵心痛,就要跳进云初的怀抱。   娜哈如今终于彻彻底底的长成一个大姑娘了,因为她的塞人血统,她比大唐的女子发育的更加成熟,加上在西域的这段时间里,她吃了大量的肉,奶等高热量食物,终于把自己吃成了云初这个当哥哥的不能再抱的样子。   所以,云初一伸手,就按住了娜哈的脑袋,让她不能寸进,然后抬手捏捏她的鼻子道:“长大了啊——”   娜哈很不满意,不过,她也知道自己长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蜷缩在哥哥怀里生活了。   原本被少林寺和尚折磨的死去活来的王名远,在地上翻滚一下,一把抓住云初的鞋子道:“杀了这贱婢。”   云初没有回答,抖一下脚就甩开了王名远的手,然后就轻描淡写的一脚踩在王名远的嘴上,等靴子离开,王名远满嘴的牙齿就纷纷脱落。   温柔喝一口茶水道:“等我们回去,将要应付的就是很多很多这种人物。   显庆三年,四年,两宫特进勋官四百五十九人,随扈七百二十一人,梓官,一千六百八十七人,越级擢拔之人超过了两千人。   其中,万年,长安两县,就塞进来了一百一十一人,这些人甚至依仗皇后的权势,架空了我们两县的县丞,主簿,与县尉。   我们回去之后将要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云初笑道:“他们是不是忘记了我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上官,是不是已经忘记了县尉衙门里的惨叫声,是不是忘记了太医署里的那两具森森白骨?”   温柔笑道:“我们来西域两年,那些利欲熏心之辈已经忘记了我们的传说。”   云初叹口气瞅着长安方向道:“陛下也真是的,不想与皇后交恶,开始向下推卸责任了。   温兄,你一定要记住,咱们这位陛下并不是一个可以托付性命的人,所以,在做事情的时候,还是还是要好好的讲究一下策略。”   云初推开娜哈想要钻进他胳膊下边的脑袋,牵着她的手径直走向了近在咫尺的佛国。   王名远倒在地上,除过没有了满嘴的牙之外,他的脸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即便如此,他坐在地上,指着云初的背影,吚吚呜呜的叫骂不休。   即将进门的时候,云初回头看了王名远一眼,就是这一眼,就让王名远立刻闭上了嘴巴,浑身寒透不说,心头猛地升起一股子强烈的危机感,就像是被一头猛虎盯住了。   云初走进了佛国,法华大师,钟馗,梁英,肖玉华以及少林寺的和尚们也纷纷走进佛国,随着佛国大门咣当一声关闭,王名远坐在地上,一颗颗捡起自己脱落的牙齿,装进腰包之后,就在东倒西歪的随扈们的帮助下,爬上一匹马,然后就像龟兹方向狂奔。   云初回来的时候,老猴子没有靠前,他就站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冷冷的看着。   等云初的身影消失在佛国,他就瞅着远去的王名远,所有所思。   云初见过塞来玛,还送给了她一袋子宝石之后,塞来玛就放过云初,带着她忠实的狗腿子阿凡提继续坐在太阳下边纺羊毛线,聊天,商量塞人的发展方向。   这是她能做到的最好的生活方式。   “从这一次横扫西域的横征暴敛看来,皇后对于西域并不是很重视,仅仅把西域当成了一个敛财地。   或者说,在皇后心中,她同样不喜欢开疆拓土这种事情,她心中真正的域民仅仅存在于玉门关之内。”   回到房间,云初一边洗漱,一边听温柔接下来的局面分析。   云初来西域打通与大食国的商道之后,基本上已经完成了所有目的,接下来,只要大食国的商队进入西域,云初就准备与这一支超级商队一起回到长安。   温柔毫无疑问是一个极有前瞻性目光的人,在回到长安之前,他的工作重心已经开始向长安内政倾斜。   他可不想跟裴行俭,薛仁贵一样,一头雾水的冲进长安新的政治形态中去。   长孙氏的覆亡,对大唐的政治生态来说是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老的,旧的勋贵们正在慢慢的退出大唐的政治舞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全新的朝堂。   皇后武媚这些年一直在怀孕,生子,如今,不再怀孕生子了,就迅速表现出来了极为强烈的进取意愿。   “我很不明白,皇帝如今春秋鼎盛不说,在我大唐更是一言九鼎般的存在,你们说,皇帝为何愿意分散自己的权力,这非常的令人疑惑。   昔日那个定西域,灭东方三国的英明果敢的皇帝去了那里?”   钟馗明显对目前的皇帝心有不满,就算以前皇帝因为他长得丑故意羞辱他的时候,他也没有对皇帝表示出如此大失望之意。   “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就是最大的问题,皇帝原本就长于深宫妇人之手,前些年因为记着太宗皇帝的嘱托,还能勤勉任事。   这些年,我大唐基本上荡平了所有外患,放眼宇内再无敌手,自然就会松懈下来。”   温柔说的这些话,明显就是出自他温氏老祖。   对于李治有如今这样的变化,他一点都不感到奇怪,史书上说这个时候,正是李治风疾,眩晕发作的时候,被武媚趁机而入。   对这一点,云初有不同的看法,他的看法与温氏老祖的认知趋于相同。   不得不说,李治是太宗皇帝选出来的最好的一个继承人,毕竟,他一直记着太宗皇帝的教诲。   等完成了太宗皇帝的临终嘱托之后,他就失去了前进的目标,逐步松懈下来了。   有他这种毛病的人并非皇帝一人,甚至可以说是大唐朝堂上的普遍风向。   薛仁贵,裴行俭同样如此。   一个失去前进目标的王朝,不管之前触及到的巅峰有多高,从失去目标的那一刻,将会毫无意外的开始走下坡路。   治国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不算大事,这都不算什么大事,有我们这些人在,就算大唐开始纷乱那又如何?   我等降生于大唐,不干点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倾倒的事情,岂不是白来这世上一遭?”   温柔怔怔的瞅着云初,牙痛般的吸着凉气道:“我现在就想知道,你这些过人的底气都是从哪来的?” ###第六十八章 完美世界   底气哪来来的?   当然是他曾经受过的教育以及他的经历给他的。   推翻一个旧的,黑暗的,腐朽的政权是他他的本能,因为这样做虽然会给人们带来极大的苦难,但是,终究是值得的。   可是,如今的大唐,正是它的封建王朝生命的最旺盛期,环目四望,也是目前条件下最合理的一种治理方式。   面对这种局面,修补不足,填写空白,立下一个远大的目标才是他该干的事情。   这样的做法依旧是有着极大的局限性的,不过,这已经是云初以为的最好结果。   这样的底气又是谁给云初的呢?   当然是唐以后血泪斑斑的史书给云初的。   云初对于改朝换代这种事没有任何兴趣。   唐朝完蛋之后就是野蛮黑暗的五代十国,五代十国之后就是宋,元,明,清。   没一个能超越目前这个政治清明,百姓平安的大唐,所以,为什么要改朝换代?   云初自己建立一个超越时代的朝代?   这对云初来说是一个伪命题,他可不觉得自己能与教员先生比肩,从废墟上弄出一个新的时代来。   再看看教员身边都是一群什么人,再看看自己身边是一群什么东西,云初就明白根本就没有这种可能。   温柔,狄仁杰两人是坚定地封建社会的一份子,钟馗是一个人为神比人重要的智者。   如果不能建立一个教员他们一群人建立的社会,仅仅是改朝换代,对云初来说毫无意义可言。   云初也羡慕李治目前的社会地位跟手中掌握的权力,他也不能保证自己在坐上那个位置之后,会依旧保持清醒的头脑,会比李治更加的英明。   最重要的一点就在于——他没有这个能力。   等云氏暗戳戳的发展上百十年之后,或许有这种可能,至于现在——绝无可能。   不过,这一切并不影响云初有一颗坚定向前,努力向好的心。   说真的,皇帝变得不好了,与他云初何干?不论皇帝好不好,他都要干自己必须要干的事情。   当好一个官吏,干好一个官吏应该干的事情,拯救一座必将没落的城市,在漆黑的历史长河中点亮一座城市,为万世之标杆,就已经是云初能力的极限了。   知道现实中的长安的未来是什么样子,并且知晓如何才能把长安变成梦想中的样子,这就是云初这个人与温柔,狄仁杰,钟馗等大唐一流人才之间的区别。   所以,不用想太多,倾尽全力去干就好了。   在史书上,大唐人与大食人的交往都是零散的,不成规模的,甚至,两国的官员对于对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都非常的模糊。   现在,不一样了,云初与大食人达成了初步的官方认定,也算是正是开通了商贸。   大食人很重要,通过大食人,大唐与拜占庭帝国,乃至极西之地就有了联系。   如此,才能让丝绸之路真正的成为一个全世界性质的重要商道。   有了这条商道,大唐人对于外界的认知不再是狭隘的,可以真正睁开眼睛环视全世界。   以大唐人喜欢吸收外来好东西的性格,以及喜欢积极探索世界的习惯,不出几代人,大唐人就能对所在的这个世界有一个基础性的认知。   当这些认知产生之后,云初以为,大唐世界,将会开辟出一个新的纪元。   云初做的这些事情,没有人能够从中窥到真意,皇帝,皇后认为云初是在垂涎萨珊波斯的复国宝藏。   太子以为云初是在重新整理疏通丝绸之路。   温柔以为,云初之所以来西域是为了将西域打造成长安城的后花园,可以源源不断的为长安的兴盛输血。   他们那里知道,云初来西域,最重要的事情在勾通大食国,然后以大食人为桥梁,通过各种阻碍,最终跟全世界勾连在一起。   最终目的,是为了让长安城成为真正的世界中心。   有时候,一个政治家做事没有必要全部说出来,因为只要说出来了,就必然会有反对的声音。   这些反对的声音未必是一心为国,他们只是在为了反对而反对罢了。   悄悄地进行就好了,时间长了,在无数的小的事情的推动下,终将会形成质变。   时间会浸润一切的。   云初沉在澡桶底部,通过荡漾的水,可以看到一些阳光,水光进入眼帘,会发生一些轻微的折变,折变的结果就是让人看外边的东西会有一些变形。   云初气息悠长,所以他抬起头之后,已经是半柱香以后的事情了。   这一次,他仔细的清洗了自己的身体,之前的身体上沾染了太多的罪恶,必须用佛国里的一池水洗涮干净。   虽然佛国里的水跟外边的水没有什么不同,云初到底还是希望这里刚刚出现的文明之光,可以对自己有所帮助。   洗涮用去了整整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云初踏出洗澡房间的时候,就再一次变成了一个翩翩佳公子。   在西域造的孽,做的不好的事情,已经随着那些污水一起被大地给承受了。   温柔瞅着出来的云初道:“又变帅了。”   云初点点头道:“是这样的。”   钟馗道:“洗澡前后区别甚大。”   温柔回过头瞅着钟馗的那张丑脸道:“你以后要多洗澡,说不定会变得眉清目秀起来。”   钟馗抚摸着自己钢刷一般的虬须问温柔:“你觉得多久能够见效?”   温柔道:“百年之后,当你被稳婆洗干净之后,递到你下一世的父母怀中的时候,就是检验效果的时候了。”   云初在一边道:“大善。”   钟馗道:“你一口气将波斯都护府的税赋收到十年以后,就不怕遭天谴吗?”   温柔道:“灭东方三国的时候,河北地的很多地方的税赋已经收到了二十年之后,既然他们那里的官员都活的好好地,没道理云初会被雷劈。”   云初笑道:“一口气将税赋收到十年以后的做法看起来残暴,其实都是为了波斯都护府的百姓好。”   钟馗被云初的恶心说法弄笑了,抚摸着虬髯道:“我倒是很想知道怎么个为他们好。”   温柔笑道:“我们收了十年的赋税,就表示在后面的十年内,就没有大唐官员愿意去一个没有税收的地方去任职,谁都知晓波斯都护府已经被我将天空都刮的高了三尺,那里的人们必然穷困不堪。   也就是说,波斯都护府的百姓虽然目前承受了极大的苦难,以后十年,将会是一个可以活的轻松写意的十年。   毕竟,我们是按照大唐商税收的十年赋税,你也知道大唐的商税只有区区的十税一。”   钟馗冷笑一声道:“你们收的是商税,不是租佣调,后来的人可以不收商税,只收租佣调,这里的百姓终究还是会民不聊生,恐怕连种地,放牧,这样的营生……”   钟馗把话说到这里立刻就打住了,惊骇的看着云初道:“你想通过这种盘剥方式让波斯都护府的人都参与到商贸之中去?”   云初笑道:“波斯都护府位于大唐与大食的边疆地带,不好好的做一些倒买倒卖的事情,种什么地,放什么牧呢?”   温柔又道:“他们的身份真的很有优势啊,一边是大唐羁縻地的百姓,一边又是同族之人,同时还是大食国原来征服地的平民。   有了这三样身份,他们在大食,大唐可以两边占便宜,虽然身上的钱财都被我们搜刮走了,不过,他们很快就会重新变得富裕起来,日子也就好过了,说不得会出现几个豪富巨贾出来。”   钟馗长叹一声道:“这就是你们对波斯都护府辖区的人们的祝福?”   云初道:“时光匆匆,我们来不及细想。”   钟馗瞅着云初道:“再洗一遍澡吧,这样就能变得更加帅气,人们也会因为你长得好看,而原谅你犯下的过错……”   温柔在一边笑道:“有你在为我们两个抵罪,消孽,我们两个将来的结果不会太差。”   钟馗道:“不是两个,是三个,还有狄仁杰。”   “神人能够背负万千罪恶,就像老猴子,他背负了那么重的罪孽,却宣扬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最后定然会被万佛认可。   你在建造地狱,其实也是为了给人们一个赎罪的场所,只背负我们三个人的罪孽,对你来说是区区小事。”   钟馗听了云初的话不以为然的道:“凡人的罪孽重不过一毫,你们三人的罪孽如果积累下来,将重过,太行,王屋,泰山这三座山……”   云初跟温柔当然不会这样认为,他们固执的认为自己两人其实一直在做利他的事情。   即便是在犯错的过程中,也从来没有想过如何捞取好处,只是一心为天下人好。   如果这样的人,还要背负罪孽,这一定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而不是他们三个出了问题。   钟馗这个家伙的屁股一定是坐歪了,他一屁股坐在人的立场上,不分立场,只论对错,这样,明显是不对的。   此时此刻,波斯都护府的人们的日子确实不怎么好过,不过呢,他们的将来一定会变好的。   弊在当代,利在千秋,此时此刻,论对错,还言之过早。 ###第六十九章 菜鸡互啄的买卖   裴行俭来了。   却神色慌张,才见到云初就焦急的道:“鸿胪寺的王名远以及麾下十七人,进入康穷滩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云初听裴行俭这样说,也忍不住皱眉道:“他进入康穷滩做什么?”   裴行俭支支吾吾的道:“他给我来信说,你要杀他,所以,就没有走古道,而是想着尽快穿越康穷滩尽早回到龟兹城。”   云初道:“所以,你这一次过来的目的是……”   裴行俭道:“别不当一回事,王名远很受武后看重,别看只是一个从六品的官,却拿着六七张空白都护府都护任命旨意,轻慢不得。”   云初道:“康穷滩,康穷滩,人难渡,鸟难飞,骏马见了哀鸣,骆驼见了掉头,他自己找死,又能怨得谁来?”   裴行俭摒着一口气道:“你没杀他?”   云初摊摊手道:“我杀他做什么?”   裴行俭看着云初道:“我相信你不会杀他,最好也能让武后这样想才成。”   云初鄙夷的道:“你堂堂安西都护府的都护,还是一个马上就要晋级从三品下的安西大都护,死一个从六品的官员,对你来说应该算不得大事才对。   你要是还表现得这么惊惶,别怪我看不起你。”   裴行俭放松了身体,靠在一张柳条椅子上道:“我可以这样说,就看人家信不信。”   云初笑道:“没错,直说就是了,事实就是事实,你又没有撒谎。”   裴行俭有些失望,他其实很想从云初口中听到真相,比如云初派人杀了王名远一行人,可惜,云初没有说,反而找了借口推辞,这已经是不再信任他的表现了。   所以,他没有继续留在佛国,天亮之后,就带着人去了康穷滩,希望能找到王名远一行人的尸骸。   云初的去前途无亮,他还有追求呢,不能让这么一件事就损害他的上升大计。   中午吃饭的时候,老猴子过来了,他给云初拿来了一只烤羊腿,云初没有吃,给了塞来玛跟娜哈。   老猴子瞅着正在分食羊腿的塞来玛跟娜哈,对云初道:“你这样做不对。”   云初直接问娜哈:“这羊腿有怪味道?”   娜哈抹一把油乎乎的嘴巴道:“没有毒药味道。”   云初喝一口粥对老猴子道:“那就没做错。”   “我杀了王名远一行人。”   “尸体掩埋好了吗?我听说康穷滩那一带可没有什么喜欢吃腐肉的兀鹫跟野狼。”   “在康穷滩掩埋尸体是对死人的不敬之举,那里的道路就靠这些尸骸指路呢。”   云初看看窗户外边白亮亮的日头,估算了一下,在这样的天气里,只需要两三天的时间,一具新鲜的尸骸就会变成一具谁都认不出来的干尸,也就相当于老猴子完成了杀人藏尸的事情。   如今混到这个地位上了,杀个把人已经动摇不了他的位置,这句话听起来非常的混蛋,但是,这是事实。   别说无凭无据的,就算有凭有据那又如何?李义府为了一个女死囚,弄死了一个大理寺的郎中,到最后还不是屁事没有?   云氏如今与皇家交往很密切,武后绝对不会因为区区一个王名远就跟云初交恶的。   更不要说,这件事的起因是,王名远过于嚣张,连对武后帮助极大的佛门都没有放在眼里的缘故。   跟大人物打交道就是这样的,你弄死了一个我的人,我没有发作,你要知晓感恩,等我将来弄死一个你在意的人,或者干出让你为难的事情的时候,你也要感恩戴德,不能老想着报复。   有来有往的,大家手中都有了可以发作的借口,这才能相安无事的一脸和气。   这世上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也没有毫无道理的包容,对政治家来说尤其是这样的。   而武媚一个女人家更是如此。   老关中人的秉性不好,看似豪迈的粗犷的外表下边是一颗谨慎,多疑的心,憨厚的行为中往往夹杂着狡诈,与斤斤计较。   一个外来人如果表现得比关中人还要粗犷,豪迈,憨厚的时候,关中人一般都会认为这个人是奸的,会拿出十倍以上的力气来防备你。   总之,云初在王名远被杀这件事情上,不能表现出毫无瓜葛的样子,可疑才是摆脱嫌疑的方式。   因为,不论是李治,还是武媚,都会觉得王名远之死疑窦丛生的不像是云初的手笔。   如果是云初下的手,必定不会有什么疑窦丛生,那个王名远一定会死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毫无疑窦可言。   有时候高天上的罡风会把缭绕在雪山上的云彩吹开,然后,人们就对雪山的样貌一览无余。   每到这个时候,从巨佛的正面看过去,就能发现,巨佛的脑袋后边就会出现一圈灿烂的光圈。   这毫无疑问就是神迹。   每到这个时候,娜哈就会站在巨佛的手掌上,带领着佛国附近的居民,疯狂的朝拜,希望获得佛爷的赐福。   娜哈传播的东西明显不是玄奘一脉的法相唯识法门,她只需要带着这群虔诚的朝拜者进入佛国大门,至于怎么让这些人接受法相唯识宗的法门,是法显这些老和尚们的事情。   佛国的老和尚们越来越多了,这都是娜哈派遣塞族骑兵到处掳掠的结果,凡是不符合玄奘教义的和尚们,都会被塞族骑兵抓来佛国,重新回炉。   手段是粗暴了一些,效果却好的出奇,这些老和尚来到佛国之后,立刻就会被眼前的佛国神迹征服,会在第一时间改变自己原来的信仰,投奔法相唯识宗。   云初考量过后认为,不出三年,整个西域都将是法相唯识宗的天下。   看着站在巨佛手掌上大声呼唤,舞蹈,敲鼓,敲钟忙碌的如同陀螺一般的娜哈,云初觉得自家妹子这个佛国女王,其实当的非常称职。   尤其是在娜哈殴打了王名远,让佛国居民逃脱了朝廷的剥削之后,云初相信,不出半年,娜哈仁慈的名声必将传遍整个西域。   也会因为娜哈殴打王名远,拒绝盘剥的原因,会有更多更多的牧人来佛国定居。   这里本该就需要有一座占据统治地位的城池,一座真正的可以长期传播大唐宗教,学问,理念的城池,即便西域的土地非常的贫瘠,只要浸润的时间足够长,等人们都习惯之后,后来的那些宗教,学问就会变成异端,这是非常自然的一件事。   当然,这一切的支柱便是大唐军队的武力,只要大唐军队依旧在西域表现出足够的统治力,西域这块地方就会很好的依附在大唐身边,且永不分离。   至于大唐朝廷对西域的盘剥,其实对于西域人来说算不得什么,无数年来,大唐对西域的盘剥是最轻的,是最有规矩可循的。   这里的人就像沙子一般卑贱的活着,又像胡杨一般坚韧的活着,没有水的时候,这里寸草不生,一旦有水,立刻就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八月十二日的时候,优素福的使者来到了佛国,同时过来的还有二十八支满载货物的大食商队。   优素福在信中说,稍晚一些还有二十二支从库法到来的商队将会抵达佛国,最后与云初一起回到大唐长安。   与此同时,随行的人中间,还有一支大食人的使节团,他们将携带着哈里发给大唐皇帝的亲笔信,以及礼物与云初一同回到长安,去正式拜谒一下大唐皇帝,好好儿诉说一下两国源远流长的友谊。   虽然云初不晓得大唐与大食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友谊,既然大食人是这样说了,想必会有足够圆润的说辞。   大食人带往长安最重要的货物就是玻璃器皿,其中以染色的埃及玻璃容器最为珍贵。   这些在云初看起来满是瑕疵跟气泡的玻璃器皿是一文不值的,可是,在温柔,钟馗震惊的眼神中,云初知道,这些破烂大概在大唐土著人眼中都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想想看其实不差的,这些人不远万里要拿着玻璃去跟大唐人换取半瓷器,一个材质是沙子,一个材质是泥土,两者的造价大差不差的,应该是合理的。   乳香,没药,珍珠,宝石,骆驼骨头制作的精美盒子,犀牛角制作的精美的杯子,充满异域风情的黄金,白银器具,而最让温柔看重的竟然是一串蜻蜓眼玻璃珠串子。   这些货物的价值昂贵……   云初没有看不起人家的玻璃珠子,也没有看不起人家的充满异国情调的各种器具。   他没有温柔那么高雅的欣赏水平,只对克什米尔出产的矢车菊蓝色的蓝宝石有兴趣。   当初优素福赎身的时候,就送给了云初一对鸽子蛋大小的克什米尔蓝宝石,那两颗宝石一颗被云初命名为大海,一枚被云初命名为天空。   这两颗宝石云初没打算拿出来,准备留着传家。   至于被温柔爱不释手的缠在手腕上的蜻蜓眼玻璃珠串子,云初实在是不好给出评价。   云初没有告诉大食人在大唐什么货物最受欢迎,也没有这个必要,只要这一批商贾抵达长安之后,以他们的精明,必然会弄清楚地。   现在,云初只想让这一条商道先繁忙起来…… ###第七十章 李氏皇族需要一柄慧剑   云初当然知道如何才能制造出玻璃来,但是呢,目前没有这个必要。   在一场宏大的叙事面前,制造玻璃带来的利润根本就不算什么。   云初要的是勾通东西!   想要达到勾通东西这个目的,那么,就需要有足够多,足够高的利润来支撑,如果利益,利润不够多,不够大,没有人愿意万里迢迢的去做生意。   在波斯都护府当城主的老贼们都回来了,对于这一次的收获他们非常的满意。   温柔在登记造册的时候,不止一次感到惊讶,波斯都护府是如此的富庶,仅仅是精美的波斯地毯,这些老贼们就弄来了两千多张。   纯正的波斯黑羔皮帽子只有以前的波斯骑士才能使用,现在,全部被老贼们给拿回来。   然而云初并不看重这些东西,就连老贼们搜刮到的金银宝石他也没有看在眼中。   他看中是一柄刀。   一柄带着阶梯状纹路的大食人常用的弯刀。   假如云初没有记错的话,这种阶梯状的纹路被称为——默罕默德的天梯。   所以这种刀又被称之为大马士革弯刀。   有了大马士革弯刀,云初就很想知道能冶炼乌兹钢的波斯工匠在什么地方。   不过,他没有急着问,只需看一眼面前这个像是换上了大便干燥症状的老贼就明白,他们正等候着他发问呢。   云初拿起这柄刀,随手在手上耍了一下,弯刀就在他的手中左右旋转,顷刻间,他的手中就出现了一道黑色似乎能把人命吸进去的黑洞。   等到黑色弯刀稳稳地停住,那些黑色刀光就迅速消失,像是钻进了这柄弯刀之中。   温柔接过这柄刀,随手劈断了一柄横刀,检查一下弯刀的锋刃对云初道;“好东西,就是数量不多,以至于没了更高的价值。   当年曹植在《宝刀赋》中说:陆斩犀革,水断龙舟。轻击浮截,刃不纤削。逾南越之巨阙,超西楚之太阿,就应该是这东西。”   云初接过弯刀,让弯刀绕着手腕转了一圈之后准确的钻进了刀鞘,这才抬起头看着霍毒道:“工匠们呢?”   霍毒见瞒不过云初,就躬身离开,片刻功夫,就带进来了六个头缠着白布的大食人。   “阿卜杜勒愿意为大人效劳。”   为首的那个有了一些年纪的大食人弯腰施礼道,他的声音很是谄媚,应该是一个习惯性伺候过贵人的大食人。   趋炎附势并非只有唐人会,在任何部族中,都有人可以无师自通的掌握好这一门手艺。   “你会冶炼可以打造大马士革弯刀的钢材吗?”   云初的大食人的话说的不算好,却也能把意思说的清清楚楚的。   “能,但是,仅限于我们,尊贵的大人,没有人能从阿卜杜勒的手中拿走这门本事。”   阿卜杜勒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刻意的解开头上的缠布,云初发现,他没有耳朵。   再配合他刚才说的那些话来看,为了保住乌兹钢的秘密他的一双耳朵离他而去了。   云初转头看着霍毒道:“他来的时候带了多少当地的铁矿石?”   霍毒道:“他带来很多的女人奶房形状的铁块。”   “多少?”   “六百块。”   “不够,继续去弄。”   霍毒为难的指着阿卜杜勒对云初道:“君侯,有他们在,我们想要多少铁块没有呢?”   云初摇头道这里的铁矿石尤其好,换一个地方的铁矿石就未必能制造出这么好的刀。”   阿卜杜勒见云初对他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就向前一步道:“大人,如果您愿意给我一个合适的身份位置,阿卜杜勒愿意为大人效劳。”   云初点点头道:“你放心,我们大唐是一个宽容的皇朝,只要你有真正的本事,就能在大唐得到你想要的任何东西,如果你愿意,我想带着你去我们的都城长安,由长安城里的贵人们来决定你命运,你愿意跟着我们去吗?”   阿卜杜勒抚胸道:“大人的意愿,就是我前进的方向。”   云初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跟霍毒一起去弄更多的铁矿回来,我想你明白,只有那种可以锻造大马士革弯刀的铁料越多,你的地位才会更加的重要。   不过,你要明白,你的时间不多,一个月后,当来自库法的商队抵达佛国,就是我们启程回到长安的时候。”   阿卜杜勒连忙施礼道:“我明白,这就去。”   正在翻看文书的温柔见霍毒跟着阿卜杜勒一行人走了,这才合上文书对云初道:“这个阿卜杜勒是被优素福给逼迫的没办法了,这才找了一个机会逃到咱们这边来了。   他的一双耳朵就是被优素福割掉的,原本优素福还不准备放过他们,结果,因为我们进入了波斯都护府,迫使优素福提前离开,否则,阿卜杜勒活不到现在。   这家伙现在无家可归,你不用对他过于宽容。   还有,任何武人在见到这种绝世兵刃的时候,都会欣喜若狂,为何你会表现得如此淡漠。   而且,从看到这柄刀开始,就立刻想到了锻造这种兵刃所需的铁料,你对这种东西很熟悉吗?”   云初继续淡漠的道:“论到博闻强记,你比我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就算我从今天起不再读书,也不是你能追上的。”   温柔听了云初的话,没有反驳,每当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最好不要反驳,如果真正计较起来,自己必定是那个输的。   云初胸中装的奇闻怪事实在是太多了,就像上一次随口说起北边的边缘在那里,还以为是无聊中的闲谈,最后却硬是被云初说出来了一个看似详实的答案。   虽然没有办法验证,可是,温柔却隐隐觉得云初说的应该是真的。   “就在这里让阿卜杜勒给陛下铸造一柄剑吧。”   温柔突发灵感,有了这么一柄绝世好剑放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说不定会让皇帝多重视西域几分。   就现在皇帝夫妇在西域的行为来看,他们真的不怎么看重西域。   一个国家的国土面积大了,就会出现三六九等之分,那里可以在危急时分拿去交换,那些可以在不好的时候干脆放弃,那里需要死守,相信在皇帝心中是有这么一个排序的。   从目前这个状况来看啊,西域就属于可以交换好处,可以放弃的地方。   需要努力的提高一下西域的存在感才好。   当年大禹用铸鼎的方式确立了九州,不管这个时候铸造一柄好剑能否提高西域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总要试过才知道。   “湛卢剑就是太宗皇帝的仪剑,那柄剑是春秋时期铸造的青铜剑,铸造工艺太差,还比不上大唐的百炼横刀,就是名声大,加上太宗皇帝最喜欢黑色,所以才用湛泸剑当仪剑。   而乌兹钢打造出来的剑上面遍布花纹,看起来一点都不庄重,且给人一种邪恶的感觉,你认为给陛下敬献这样的一柄剑合适吗?”   云初充分吸收了温柔说的那句话的全部意思,想了之后,还是否定了温柔的建议。   温柔明显不死心。   “如今的西域在大唐那些人看来,属于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我们必须用所有手段来加深皇帝对西域的印象,否则,终有一天,如果西域场面变了,他们说不定就会丢弃西域,我们岂不是白白忙碌了?”   云初见左右无人,就对温柔道:“这就是玄奘大师,猴爷,以及佛门众位高僧为何执着的让娜哈成为西域佛国女王的原因。”   温柔吃了一惊道:“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做?这岂不是会害了娜哈?”   云初苦笑道:“我也是后知后觉,等我发现的时候,娜哈跟李弘已经亲如姐弟了。   佛门他们才不会理睬娜哈是用男女之情牵绊李弘,还是用亲情牵绊李弘,反正他们的目标已经实现了。   佛门以为,西域在当今陛下手中是丢不掉的,有很大的可能会在太子登基之后,掌控力变弱的时候丢掉。   如果娜哈的佛国在西域,毫无疑问,李弘绝对不会放弃西域不顾。”   温柔叹息一声道:“以七情六欲为武器,且赢得毫无踪迹可循,这些秃驴果然了得。   我说,娜哈一个傻姑娘,为何在西域会有这么高的地位,不仅仅不是傀儡,反而是真的实权派啊。   细数娜哈在长安的行径,她竟然在无声无息中完成了佛门对她的所有要求,并且完成的非常好。   而这些事在娜哈看来还都是自己喜欢的,心甘情愿做的……   怪不得,怪不得啊。”   云初叹口气道:“这就是我最为担心的,这些和尚们真的有润物细无声的本事。”   温柔长身而起,重重的一拳砸在桌面上怒吼道:“那就更加应该锻造出一柄剑出来。   他们李氏皇族,要坏事,就一定会坏在女人身上,我们最好能铸造出一柄妖剑,一柄可以斩断情丝的妖剑,慧剑出来!”   李氏皇族中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李渊开始,就喜欢听枕边风,到了太宗皇帝,他又化身色中恶魔,不论是前隋的老皇后,还是他弟弟的老婆,统统都不放过。   到了当今陛下,武媚一家子齐上都满足不了他。   李弘年纪轻轻,已经在娜哈身上展露出来了昏君的本质,太子教那么重要的东西都可以交给娜哈玩耍,这根本就是不对的。 ###第七十一章 欢乐的时光一去不返   云初在佛国又停留了一个月的时间。   在这一个月的事件中,佛国的人口又增加了一万两千人,这是一个非常恐怖的人口增加速度。   主要是冬天就要到来了,佛国周围的草场又没有被过度放牧,加上这里有雪山可以抵挡凛冽的寒风,有利于牲畜过冬。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里的人能消费得起牧人们冬宰掉的牛羊。   不论在草原,还是戈壁上,牧人们并不是一年四季都会宰杀牛羊,他们往往会在每年的九月到来的时候才开始大规模的宰杀牛羊。   一般情况下,这个时候的牛羊是最肥的时候,能出更多的肉食,另一个原因是宰杀掉病弱的牛羊,病弱的牛羊熬不过严酷的冬天。   最最重要的原因当然是冬天饲草不足,再加上冬天已经到来,这个时候宰杀掉的牛羊可以保存整整一个冬天。   佛国的人们都在喜气洋洋的说着这个冠冕堂皇的人口增加原因,大家好像都一起失忆了。   忘记了此时的西域百姓正在接受来自裴行俭,薛仁贵施行的横征暴敛。   梁英满眼欢喜的看着关中老贼们收拾驼队,在他看来,这一次来西域,算是真的满载而归。   带来的一千匹骆驼的货物,现在变成了两千匹骆驼的货物,而且都是价值很高的很货物。   “喜欢西域吗?”云初随口问道。   “喜欢!”梁英回答的斩钉截铁。   “是喜欢这里的富庶,还是喜欢这里的无法无天?”   梁建方的孙子当然不会是什么好人,不假思索的道:“我喜欢在这里可以随心所欲。”   云初拍拍他的肩膀道:“这就是权力的滋味啊,现在给你几个选择,一个是跟着我回到长安,在十六卫中,给你弄一个偏将的职位,慢慢的熬。   再就是进入太子六率中担任裨将。   这两个位置只要你慢慢的熬,总会有一个好结果的。”   梁英犹豫的道:“没有第三种选择吗?比如留下来充当某一个小都护。”   云初笑着看了梁英一眼道:“你没有军队。”   梁英垂下头,用脚尖捻着地面道:“我有十六个家将,他们本身就是我爷爷留给我的本钱,他们以前在军中也都是十夫长,百夫长的,如果我招募一些西域勇士,加以时日,定会拥有一支军队的。”   云初又问道:“你家人愿意吗?”   梁英抬起头看着云初道:“那个家我不想回去了。”   “雁门郡公的爵位也不想继承了?”   “不要了,一旦要了,就会有一大群人认为我有养活他们的责任,君侯,人太多了,我养不起。”   云初没有用梁英是嫡子嫡孙这个缘由来劝解他接受雁门郡公一大家子人。   梁建方是一个极为四海的人,更是一个非常怜惜部下的人。   他自己生了四个儿子,战死了两个,病死了一个,还有一个是残废,但是呢,他却有二十几个干儿子,干孙子最要命的是这二十几个干儿子,干孙子还都是写进族谱的那种儿子,干孙子。   这些干儿子,干孙子最大的来源是他战死的手下,所以从法理上,道德上,人家都成了梁建方的子孙。   每一个干儿子,干孙子后边都有一大家子人,如今,这些人遍布梁建方家各个产业里混饭吃呢。   梁家的钱粮,地位都是梁建方用命换回来的,所以,人家怎么用,用什么人来管理那都是梁建方的事情,别人没资格插嘴。   这么多人,在梁建方还能领兵打仗的时候还能养得起,现在,随着梁建方年老赋闲,偌大的梁家正在坐吃山空。   大唐官员的俸禄非常的感人,梁建方这个从三品的高官,每月的俸禄钱不过八贯钱,给的还不是铜钱,而是各种各样的物料。   (每年禄米四百石,职田九顷,朝廷供养杂役三十八人,每日发常食料九盘细米二升二合,粳米八合,面二升四合,酒一升半,羊肉四分,酱四合,醋四合,瓜三颗,盐、豉、葱、姜、葵、韭之类,木橦钱春二分,冬三分五厘,炭、春三斤,冬五斤,大概约合每月八千文。)   如果没有梁建方的私人财产资助,这些东西养活梁建方自家人都远远不够,更不要说帮助他人了。   就是因为这种现状,京城中的武将们才会无比的渴盼每一个出征的机会。   毕竟,每一次出征,就代表着家里会得到老大的一笔钱财进项。   至于老将,如果家中没有青壮代替他继续出征弄钱,下场凄惨。   云初离开长安的时候,就听说翼国公秦琼家已经开始卖祖产了。   虞修容还从翼国公家买了两杆最上乘的马槊,立在云初时常练武的地方。   梁建方,秦琼家,其实就是大唐旧有的勋贵们开始落寞的两个缩影。   现在,面对一团糟的家里,梁英实在是头大,跟着云初在西域混的这两年时间里,几乎是他最畅快,最舒坦的两年,虽然时不时的被云初坑,可是,梁英很喜欢,因为跟着君侯,他能感觉到自己在日益的强大。   只是,梁英这种退缩,继而一丢三六九不管不顾的态度不符合云初的价值观。   这个笨蛋到现在还不明白,雁门郡公那个爵位的价值,就算再不好,穷尽梁英一辈子,哪怕是把骨头都榨干送给李唐皇家,也不可能再得到了。   有时候云初自己都感到奇怪,凡是跟着自己混了一阵子的人,好像都觉得自己可以做到马上封侯这种事情。   于是,云初抬手就抽在梁英的脑袋上,而且一开始抽打就不再停下来,他希望能把这个家伙脑袋里的水都抽打干净,好让他对现实有一个新的认知。   梁英挨了一巴掌,就知晓自己一定是那里做错了,又不敢躲,只能低着头受着。   连续抽了十几巴掌,抽的梁英头昏脑涨的快要站不稳了,温柔这时候才道:“好了,这孩子傻一些,再抽打下去,就打的更傻了。”   云初停下手,恼怒的道:“也不知道是跟着谁学的臭毛病,家里不好,不想着如何改变,就想着一走了之。”   梁英终于明白了师傅为何会打他,忍着委屈道:“您不知道,家里烂透了。”   温柔也忍不住在梁英的脑袋上拍一巴掌道:“雁门郡公府邸,本就是依靠军功起来的人家,这样的人家里就该实行军法管制。   偏偏你阿祖在外边弄来了老大的一笔钱财之后,就丢给你祖母按照一般的家庭管理。   一支军队一月不施行军法,就会混乱,一年不施行军法,就会衰败,你家多少年都不施行军法了,当然乱透了。   现在不要想着留在西域自己过痛快日子,跟我们回到长安之后,先把家里整理好,该打死的打死,改送官的送官,该遣散的遣散,等你把家里整理清楚了,在家中搜罗出一支可以用的军队了,再来西域当一个小都护。   等你阿祖亡故之后,再把雁门郡公的爵位继承一下,到时候再找机会给你弄一个从五品的军官身份,到时候,雁门郡公的旗子就立起来了。”   梁英咬着牙根道:“我阿祖不会同意的。”   云初就哼了一声道:“那就强行夺权,我就不相信,你现在会弄不过你老祖。”   梁英嘴巴张的大大的不知道怎么接话。   温柔再一次出面帮一下这个傻孩子。   “你爷爷以前是土匪,后来是官兵,后来再成叛匪,反叛成功之后就成了勋贵。   他拥有的权力都是夺来的,抢来的,那一次不是弄得人头滚滚血流漂杵的?   你以为像他这种人会轻易地交权?让他亲手把权力给你这不是梁建方的心态,他希望你能从他手中夺走。   只要你表现出来的实力一旦被他认可,像他这种老强盗出身的人,就一定会遵从你这个新的掌权者,而且是死心塌地的那种。”   梁英心乱如麻,只说要回去好好地想想。   对于梁英表现出来的审慎的态度,云初还是很满意的,毕竟,举着刀子割断亲情对谁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是呢,不论是国家改革,还是家族改革,与之相伴的都是很大的痛苦。   等梁英走了,温柔就对云初道:“怎么,有想法了?”   云初点头道:“长孙无忌倒霉之后,关陇世家再无出头之日,皇帝想要用人,就只剩下山东人可用了。   以前是关陇这边清洗山东,看样子,马上就要出现山东清洗关陇了。   陛下拿下长孙无忌就可以了,实在是没有必要逼迫他自杀。”   温柔吃了一惊,连忙道:“陛下杀了长孙无忌?”   云初从袖子里取出一份邸报递给温柔道:“上面说,长孙无忌有愧天恩,行到黔州就上吊自杀了。”   温柔一边看邸报一边问道:“这个中书舍人袁公瑜为什么会去了黔州?”   云初瞅着温柔笑道:“自然是去杀长孙无忌的。”   温柔叹息道:“审理长孙无忌谋反案子的是李绩跟许敬宗,这两人都是长孙无忌的仇人,陛下真的好会挑选审判人选啊。   这个时候,太子再想保住长孙冲这一支,恐怕已经不可能了吧?”   云初又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递给温柔道:“狄仁杰来的。”   温柔看过这封非常平常的问候书信,事实上,他就没有看信,眼睛一直落在书信上的标点符号上,大唐人一般不用这么复杂的标点符号,为了避免出现歧义,最多点个点,或者空出一格,另起一行。   狄仁杰写给云初的这封信上,却标注了很多旁人看不懂的标点符号。   别人看不懂,并不表示温柔看不懂,看完书信之后,温柔再一次长叹一声道:“长孙氏这一次是真的被啃咬的一点筋骨都没有留下啊。” ###第七十二章 见不得好东西   九月的时候,佛国这边下了一场毛毛雪,雪不大,也就给青草上蒙了一层白色的盖头,只需要等到明日太阳出来,这些雪就会变成露珠。   佛国这边的青草八月底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变黄了,只是眼前这场小雪是杀死这些枯黄野草的最后一个凶手。   来自库法的十二支商队已经有九支抵达了佛国,剩下的三支商队也将在三天内赶到。   云初以大唐蓝田侯的身份邀请优素福来佛国做客,顺便给商队送别一下,鼓励一下。   可惜,优素福不来,他很担心自己会被云初抓住,再勒索一遍钱财。   本来都是正式邀请了,他来大唐的羁縻地应该是很安全的一件事,优素福隐约觉得云初能干的出再勒索他一遍的事情,所以,委婉的拒绝了,派来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大毛拉来代替他为商队祝福。   大毛拉是大食人中的学者,事实上,能被称之为学者的人素质都是很好的。   云初很想把儒雅之气用在这位大毛拉的身上,总觉得有些冒犯,把自己忐忑的心情给大毛拉说了之后,这个留着一大把白胡子的大毛拉拉着云初的手道:“站在苍穹下,人的心就是洁净的,只要是赞美,我为什么会拒绝呢,我从今后愿意说自己是一个有儒雅之气的大毛拉!”   听了这个老家伙的话,之后,云初立刻就把这个老家伙归类到最危险的敌人的范畴里面去了。   一个心胸开阔,且不拘泥于表象的大毛拉,如果想要欺骗蠢笨的西域人信教,一定会无往而不利。   大毛拉对佛国那座宏伟的佛祖雕像赞不绝口,对沿着山坡修建出来的鳞次栉比绵延不绝的佛国建筑更是表现出极大的参观兴趣。   站在巨大的佛像之下,云初试探着问道:“你们为什么不给自己的神建造雕像呢?”   大毛拉笑道:“默罕默德说,神的启示是通过天仙遮普勒伊勒传达给他的,神又是无形无相,又无处不在的存在,所以,天仙不进有人像的屋子,或者说,只要一个人的家里有画像,天仙就不会进去为他们家诵经,祈祷,消除灾祸。   所以呢,我们认为,给神,天仙,先知,绘制画像,塑造雕塑是不敬的行为。”   云初抬头看看青天,看看雪山,点头道:“你说的很对,只要是神,就该无所不在,甚至就簇拥在我们身边,时时刻刻地保护,安慰我们。”   这是云初刻意抛出来的倾向于大食人信仰的话题,他希望这位负责传教的大毛拉能抓住这个话题,好好地给他传播一下教义。   云初希望通过传教这个事情增进一下两人的情感,然后再研究一下,有没有可能通过这位大毛拉,弄到更多的好处,获得更多的便利。   没想到这位大毛拉并没有向云初传教,或许,这位睿智的智者很清楚一个成熟的政客是一个什么德行。   不论是哪一个国家,哪一个民族的政客,他们信奉的其实都是利益之神。   至于别的神,那只是看需要才有选择信奉的。   因为,一个真正有神信仰的政客,会作出很多不理智的决定,继而伤害到国家利益。   “在大食人心中,人不是作为具体的形象出现的,而是作为情感世界、一种情绪、节奏、音乐而存在。   君侯就是一段极为优美的音乐,一片灿烂的风景,一朵正在盛开的花朵,甚至是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有时候,一条鱼跃出水面,看到了天空,这就是神的旨意,神允许它脱离平凡,成为一个见识过天空的鱼。   指引人,野兽,鱼超越自己本身的阶层,得到原本不可能得到的学识,获得原本不可能得到的巨大幸福,这就是神存在的意义。”   “至于我们人,并不比鸟兽虫鱼高明多少,人的最终归宿是来世的天堂或火狱,今生之所以重要,只是因为它在为来世做准备……”   云初不得不承认,传教这种事情一定要由那些有学问,会说话,且外表极具欺骗性的人来传播才能有好结果。   就像云初以前在上学时候知晓的共产主义跟他在博士导师口中得知的社会主义完全是两回事。   前者生硬,苦涩难懂,昏昏欲睡,后者说的让人精神振奋,如沐春风,且有喜洋洋之感。   如果类似大毛拉这种人有一百个,云初对于守住西域人的信仰没有半点把握。   这一百个大毛拉,比来一万个骑着马,手持弯刀的全甲胄骑兵传教更加的可怕。   毕竟,云初觉得自己家有炸弹,可以对付一万个全甲胄骑兵,却没有办法用炸弹炸碎大毛拉传教的声音。   云初与大毛拉一边游览佛国,一边谈话,两人都能从对方的话语中得到启发。   大毛拉对云初的信仰很是尊重,至少,在来到大佛跟前的时候还抚胸施礼了。   “对于任何不可知的强大,我们都应该心怀谦卑之心,毕竟,我们人类仅仅是青天下的一颗草籽。”   “您说的这句话,与我大唐最高妙的学问有异曲同工之妙,就您刚才说的沧海中的一粒种子,我们那里称之为沧海一粟,一样的发人深省,一样的广阔辽远。”   大毛拉笑道:“学问的尽头便是神,我只希望能早日抵达神的身边,亲自聆听神的教诲,解开我心中积存的疑惑,探索更多的未知。”   站在雪山下,佛陀雕像脚下,目光所及一片秋色,如果身边的这位不是负责教化皈依波斯人的大毛拉的话,云初还是很愿意邀请他走一遭长安的。   不过,现在不成,这个家伙实在是太厉害了,太具有欺骗性了,而大唐长安的百姓虽然精明,还没办法抵抗得住这个老家伙的蛊惑。   这个老家伙对于长安百姓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   尤其是云初一想到当年张角大呼一声道:“青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然后,原本还非常强盛的大汉就分崩离析,云初就觉得害怕。   有些人长嘴是为了吃饭,有的人长嘴是为了说话,唱歌,而有的人长嘴,就是用来祸乱天下的。   参观完毕了佛国,云初送大毛拉去房间休息之后,等他在看到娜哈跟卓玛弄了一个火堆,在烤糖萝卜吃,心中就愁的厉害。   吃出一圈黑嘴的娜哈见哥哥在看她,以为他也想吃烤出来的糖萝卜,就用黑爪子拿着一块烤的焦黄的糖萝卜过来,示意哥哥吃。   烤的糖萝卜果然很好吃,就是甜蜜的糖萝卜吃进肚子之后,就开始泛酸。   娜哈是这边的宗教领袖,大毛拉是对面的宗教领袖,一个风光霁月的,一个吃的满嘴黑。   这让云初对佛国不确定的未来充满了忧虑。   娜哈就不该坐镇佛国,应该换玄奘大师亲自过来坐镇才好……玄奘大师跟大毛拉才是真正的对手,娜哈不是!   大食人对于做生意似乎非常的狂热,尽管云初已经预料到初期会有一个试探期。   没想到仅仅是试探期,佛国就聚集了整整五十六支大食人的商队,超出了云初与优素福商议好的五十支商队。   五十六支商队,拥有一万六千匹骆驼,将近四千大食人,虽然大食人的骆驼跟西域的骆驼相比,显得比较小,背上只有一个驼峰,可是,架不住数量如此之多。   再加上西域本地的商队,以及云初带来的商队,汇和成一个巨大的商队之后,就不再是商队了,而是一支具有攻城夺地能力的大军。   幸好,大唐人最不害怕的就是有攻城夺地能力的军队,换一个时代,玉门关绝对不会为这么一支商队打开城门的。   国力强大的好处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来了,皇帝只会认为走进玉门关的这一万六千头骆驼是财富。   不会有别的想法。   云初早早申请的入关文书,是张东海风尘仆仆的送来的,这份文书是鸿胪寺签发的,后边还跟着一枚户部的印信。   皇帝还贴心的给了云初一道可以要求沿途官府供应粮草的旨意,当然,粮草的价格也非常的感人。   张东海不是一个人来的,除过他身边的那些百骑司的人之外,还多了一个囚笼,云初仔细看了之后才发现笼子里装的竟然是瀚海都护府的都护王孝杰!   云初指着用袖子蒙着脸的王孝杰问张东海:“他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张东海道:“私藏马王!”   云初愣了一下道:“马王?”   张东海点点头道:“那是陛下才能用的东西,这个狗东西竟然敢私藏不交出来。”   云初道:“什么样的马王,能让这个家伙如此的忘乎所以呢?”   不等张东海回答,云初就听到了一声高亢入云的战马嘶鸣,这一声嘶鸣,竟然引得云初驻地的战马,齐声嘶鸣起来应答。   一向不愿意被拴在槽头吃草的枣红马竟然自己跑进来了,围着云初不断地打着响鼻,还总是用头去拱云初,似乎很担心遭到云初的丢弃。   云初一边安慰着枣红马,一边好奇的对张东海道:“带过来,让我看看。”   张东海犹豫的道:“君侯,还是别看了,看了之后拿不到手,反倒不美。”   云初抓着枣红马的耳朵笑道:“什么样的马能让我心神失守的起贪心?”   被关在囚笼里的王孝杰抓着囚笼栏杆冲着云初大喊道:“宇初兄,别看,看了就是灾祸。”   云初笑骂道:“你这狗日的是在怂恿老子犯错呢,东海,把马王拉出来,让我看看,我就不信了。”   张东海叹息一声,就出去了,片刻功夫就牵着一匹全身都被麻布包裹起来,只露出两只眼睛跟耳朵的白色战马。   云初瞟了一眼道:“这没有什么稀奇的嘛。”   王孝杰道:“老子当初也是这么想的。” ###第七十三章 没人喜欢西域   战马的外衣被掀掉了,云初如遭雷击!   很久很久以前。   云初还在上高中的时候,在一个无聊的下午,云初与一位女孩擦肩而过。   时至今日,云初还记得那一天的天气,街头上的广告,绿树红墙上斑驳的光影,他甚至还记得画外音一般的吆喝声,那是一个卖杏子的商贩喊出来的。   杏子很黄,很大,看着就肥美多汁……   云初下意识的看着女孩的背影拿起杏子就吃,等女孩的背影从视力极好的云初的眼帘里消失,他才发现那个卖杏子的正不怀好意的看着他。   再低头,才发现自己吃了好多的杏子。   那一天,云初把中午饭钱全部给了卖杏子的。   而他,因为吃了太多的杏子,以至于牙齿被酸倒了,整整一天啥都吃不下去。   他什么都记得,甚至记得卖杏子的那个家伙流露出来的猥琐表情,还记得他鼻孔里探出来的两根长长的鼻毛。   偏偏记不得那个女孩子的长相了,只知道那个女孩子真的美丽到了极致。   看到眼前这匹马,云初就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令他缠绵悱恻了很多年的那个下午。   美丽的事物,就是美丽的事物,之所以称之为美丽,是因为他是真的好美……这是一句废话,却是云初心头真正的想法。   这匹马的美丽不仅仅在于它珍珠般皮毛,还在于它流畅的身形,各个部位长得极为匀称,不大,不小,不高,也不矮,最过分的是云初居然能从这匹马的双眸中看出一丝丝的妩媚之意来。   这就很人性化了,也不知道这一丝人性是这匹马本身旧有的,还是人们看到这匹马之后自愿给它添加上的。   这是一匹闪着光的马,最妙的地方在于光线会随着马匹的肌肉运动而随之变化,明暗交替,流动如水。   这是一团活着的光。   如果美到极致,那么,就会有更多的美汇聚到它的身上,上苍就是这么不公平,多的,会给它更多。   “完了,宇初,你也进来吧,哥哥给你留着位置呢。”王孝杰驴子一般的声音在云初背后响起。   云初低头瞅瞅看起来跟驴子差不多的枣红马,心生感慨,再回头看看长出一对驴子耳朵的王孝杰,最后对隐隐长出一张驴脸的张东海道:“罩起来吧。”   张东海嗫喏一下,低声对云初道:“君侯,不能拿啊,这东西太扎眼了,隐瞒不住的。”   云初最后看了一眼那匹马形珍珠一眼,回头看看王孝杰,对张东海道:“把他放出来。”   张东海听闻云初要王孝杰,不要这匹马,立即松了一口气,迅速的给宝马披上罩衣,把王孝杰从囚笼里给放出来。   王孝杰甩着一对驴耳朵愉快的朝云初跑过来,就被云初一记凶狠的侧踹,又给踹回囚笼里去了。   所有的不甘,愤怒都从这一脚上宣泄出去了,云初也终于回归了平常心。   再看枣红马发现这孩子的两只大眼睛里满是委屈的神色,就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炒黄豆放在手里,让枣红马几口吃干净。   王孝杰哎呀哎呀的叫着再一次从囚笼里爬出来,小心的来到云初跟前道:“不能再踹我了,两天没给饭吃了,虚着呢,不经打。”   云初之所以会殴打王孝杰,完全是因为这个混蛋在西域待得时间太长,以至于开始有了西域人的思维。   西域与大唐之间的差别在于,一个极致的个人英雄主义,大唐却是一个集体社会。   在个人英雄主义盛行的社会里,每个人都想获得最美丽的女子,跑的最快的战马,吃最美味的食物,因此上,王孝杰在看到这匹天马之后,第一个念想就是藏起来自己用。   大唐社会不是这样的,这是一个类似蜂巢,或者蚁穴这样的集体社会。   权力来自于蜂后,蚁后,再由他们将权力依次下放,最后形成一个相对稳定的社会。   这一现状不会改变的,自从秦始皇奠定了这种社会基础之后,很多很多年以来,不论这个民族如何变化,最终都是万变不离其宗。   在这样的社会里,那匹被重新罩上罩衣的珍珠一般的战马,只能属于皇帝。   除过皇帝的任何人获得这匹马,在大唐这个蜂巢一般的社会体系下都是不能容忍的,会打乱固有的社会形态。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句话是陈胜吴广喊出来的。   王侯将相在中国确实没有种,你可以推翻原来的王侯将相,自己当上王侯将相,然后,在你已经成为王侯将相之后,王侯将相就有了种……也就是说,你继续延续了蜂巢一般的社会体系,并且是其坚定地维护者,直到被别的不满意的人推翻为止。   反正,屠龙的英雄最后总会变成恶龙的,这一点不会改变,云初甚至怀疑,哪怕这片大地上的人都死光了,重新诞生出来的新人类,或者别的什么种族,也会延续这一套社会体系。   只要他或者她的基因中还有一丝残存的上古基因,社会就不会变。   所以说——我们是龙的传人!   看着狼吞虎咽的王孝杰,云初问张东海:“这个混蛋还有救吗?”   张东海道:“这就是一个混蛋,救他不划算。”   “为啥?”   “天山瀚海都护府已经被他给毁掉了,那里民不聊生不说,人口几乎跑光了。”   云初道:“牧民们的生活习惯就是这样的,逐水草而居,这在西域很常见。”   张东海犹豫一下道:“那就需要有人来背锅。”   云初看看依旧没心没肺的吃东西的王孝杰,就叹口气道:“他的都护府就在北庭都护府跟安西都护府之间,至今都没有一个明确的统属。   你看,这口锅能甩到薛仁贵跟裴行俭的身上吗?   至于属地上的突厥人,回鹘人也不是不见了,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生活而已,反正,西域大地都是属于大唐的。”   “薛仁贵,裴行俭愿意被这口黑锅吗?”   “他们会非常的愿意,只要说这匹马是大家联合敬献给皇帝的就是了。”   “君侯,我听说这两人性情狷介,似乎并不喜欢拍马溜须之举。”   “你想错了,此时此刻,他们两个比谁都想拍一拍皇帝的马屁。”   张东海无奈之下,只好答应。   就在云初刚刚处理完王孝杰的事情,王孝杰就吃饱喝足了,走过来对云初道:“还是老朋友靠的住。”   云初笑道:“事情解决了,你却同时得罪了薛仁贵跟裴行俭,你就不害怕吗?”   王孝杰哈哈笑道:“得罪谁,都没有得罪陛下来的可怕,这两人最多不待见我,给我穿小鞋,陛下会让我此生都没有办法戴头盔。”   云初不解的道:“你就这么厌恶西域,宁愿犯一个错误也要离开这里?”   对于王孝杰想要把那匹马藏起来自己用的这个说法,云初一个字都不信。   原本摆烂的王孝杰在听到云初这样问之后,就擦一擦嘴,看着云初道:“我来西域已经五年了,当年,我们一起接受选拔之后,你们后来都去了辽东,只有我被派到了西域。   我上了血书,恳求陛下准许我也去辽东,结果,没有回应,所以呢,从永徽六年开始,我就一直在西域。”   云初皱眉道:“厌烦了?”   王孝杰苦笑道:“五年时间,你成了蓝田侯,正五品万年县令,而我,还是一个正七品的天山瀚海都护府的小都护,见你需要通禀之后,还要看你的心情好不好。   我留在西域根本就没有人能看见我,如果再不折腾出一些动静来,我会死在西域,最后腐烂在西域。   开始的时候,我以为只要把都护府境内弄成无人区,朝廷说不得就会撤销这个都护府,能准许我回长安。   结果,没什么用,我的辖区里一个西域人都没有了,朝廷依旧不准我离开,命我带着两个团,再加上一些罪囚继续留守瀚海。   一千人啊,整日里无所事事的你看我,我看你,军营里几个营妓大家弄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到了见着就呕吐的地步,朝廷的调令还是没有来。   这五年以来,我部下战死了十一个人,但是呢,自杀的却有三十八人。   再不回去,就没人能活着回去了。”   “所以,你弄到了这匹马之后,故意要占为己有,就是想以罪囚的身份回长安,你就不觉得可惜吗?”   王孝杰笑道:“区区一个七品官无足挂齿,老子只要回到长安,哪怕是从头开始,不出两年,再弄一个六七品的官员易如反掌。   君侯,你也知道,如今的长安正是用人之际,像某家这种有真本事的人,不愁找不到欣赏的人。   用一个小错,换一个回长安的机会,值得啊。”   听了王孝杰的一番话之后,云初就当着王孝杰的面对张东海道:“怎么样才能让他官复原职?”   张东海道:“除非君侯自己愿意背这口锅。”   云初瞅着一脸呆滞的王孝杰道:“好了,你的罪责我替你背了,你就好好地回到瀚海都护府继续当你的小都护去吧。”   王孝杰张牙舞爪的来到云初面前,却在云初阴冷的目光下又退回去了。   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捂着脸怒吼道:“你这是要干啥呢吗!非要看着我死在,烂在西域吗?”   云初淡漠的道:“都护府中还有贞观十九年就来西域的老兵,你这样回去了,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第七十四章 人总会长大的   云初自己就是当兵的出身,最看不起的人就是丢弃部下独自逃跑的将军。   王孝杰不是一个傻子,他之所以说自己有本事在戴罪回到长安之后,还能马上被人重用,这里面有一个问题没有说清楚——他贿赂上官的钱在哪?   既然这个家伙能把瀚海都护府弄得寸草不生一个人都没有,就必然在这个过程中捞取了极大的好处。   也就是因为手握这么多的好处,他才有底气说自己只要抵达长安,就能立刻被别人重用。   如果他的才华真的那么显著,早在当裨将的时候,就出人头地了。   其实这些事情对于云初来说,也是日常操作,如果王孝杰是带着自己部下一起用这个法子回到长安,云初一定会闭嘴,不当这个阻拦别人好事的坏人。   可惜,他只想自己回去,说不定还把属于他们都护府的钱粮也一并拿走了。   他走了,留下自己的一千部下继续守着几个老营妓在瀚海上苦熬。   这样做不对头,会严重伤害大唐安西军的战斗力,也会让安西军的荣誉受到损害。   现在好了,不管他从瀚海都护府得到了什么,都要还回去,不管他是如何伤害了瀚海都护府一众官兵的心,现在,他都需要自己去面对。   云初喜欢聪明人,却极度讨厌毫无原则的投机者。   另外,王孝杰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人才。   这种人才,太子也很需要。   只有在王孝杰生死两难的时候,太子再给他一点好处,王孝杰才会真正的臣服于太子。   综合以上几方面考量,王孝杰都不能这样轻松地一走了之。   王孝杰此时恨不得杀了云初。   可是,他清楚,自己打不过云初。   官位没有云初大,武力不如云初高强,现在看来,就连耍心眼也不是云初的对手,王孝杰干坐在一个木头马槽上,目光呆滞,心头的思绪千折百洄。   张东海对云初处理王孝杰的手段钦佩的五体投地,尤其是从云初口中知晓这样做的原因之后,更是觉得君侯不愧是君侯,永远都是如此的英明果断。   佛国陡然增加了将近两万人,还需要负责筹备商队开往下一地的粮草。   好在,现在正是冬宰的好时候,也是佛国食物最丰盛的时候,供应这些人前往龟兹的粮食储备,还是能做到的。   只是,需要全民动员。   娜哈想到了一个极好的筹备粮食的好办法,那就是大规模的捕鱼,弄咸鱼。   西域人不会捕鱼,娜哈就学大哥的样子往佛国附近数量奇多的水泡子里丢雷火弹。   她还很聪明的带上了大毛拉。   大毛拉很喜欢明媚如春光一般的娜哈,虽然娜哈身边养着一张人皮唐卡让大毛拉有些不适应。   可是,既然这张活着的人皮唐卡很活泼,他也就表示认可了娜哈的宗教习惯。   一颗雷火弹造价两贯钱,被娜哈点燃之后丢进水泡子里,只听咚的一声响后,水泡子就像是开锅一般,片刻功夫,水面上就漂上来了好几条不大不小的鱼,至于指头长的小鱼,娜哈是不要的,她知晓不能竭泽而渔的道理。   如果仅仅是丢几颗,大毛拉还以为这是娜哈在向他示威,可是,看到娜哈的随扈们两人一组抬着七八箱子雷火弹备用,大毛拉这才知晓,娜哈真的是在用雷火弹来炸鱼。   每一次炸弹响过之后,那个小人皮唐卡小姑娘就欢笑着用一根带着兜网的长杆子捞鱼,大毛拉的脸皮就忍不住微微的抽搐。   他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有研究,探索雷火弹的任务。   他几次想要提出要求,研究一下雷火弹,都在娜哈随扈首领严厉的目光下,放弃了。   大毛拉看的出来,娜哈是一个身份极为尊贵的人,这一点从随扈身上就能看出来。   随扈群中,有正式军官,有德高望重的和尚,有忠心耿耿的西域武士。   像她这样一个小姑娘,随随便便就要来这么多的雷火弹用来干炸鱼这种类似玩笑的事情却无人阻拦这一点,就知晓,这个小姑娘是真正的权力者。   丢出去了百十颗雷火弹,收获了十几筐子鱼,娜哈满载而归。   娜哈很满意,卓玛也很满意,她觉得一些铁疙瘩就能换回来的这么多的鱼,腌成咸鱼可以吃很长时间。   这个时候,最痛苦的人恰恰是智慧地大毛拉,他发现,让优素福寝食难安的雷火弹,在唐人眼中并不值钱,或者说并不重要,可以奢侈到让一个小女孩用来炸鱼玩。   这明显是不妥当的,即便娜哈这个孩子的地位多高,雷火弹这种军中杀器,也不应该成为她的玩具。   既然把这东西当成玩具了,那就只有一个原因——雷火弹对于唐人来说,并非最厉害的武器。   如果雷火弹不是最厉害的武器,那么,什么才是呢?   大毛拉觉得自己应该重新安排一下去大唐的大食商队们的任务。   娜哈的佛法是融汇在她的日常生活中的,这让大毛拉很是为难,他没有办法时时刻刻跟娜哈在一起,同时,娜哈也不喜欢长时间跟他在一起。   她今天有很多的事情要做,要收拾鱼,要给鱼抹盐,还要晾晒鱼,最后还要守着这些鱼免得被鸟叼走。   于是,娜哈就让发现法显大师去招待大毛拉。   大雪山附近又开始落雪了,这一次,雪落得比较厚,云初无论如何都要离开了。   一旦到了大雪山的暴雪期间,想走都走不掉。   塞来玛不愿意离开族人,她甚至天真的认为,只要娜哈走了,她就能重新成为塞人的女王。   所以,不管云初如何的威逼利诱都打动不了她那颗想要成为塞族女王的坚定地心。   阿凡提也不肯走,他的目标与塞来玛差不多,一个有着阿凡提名号的智者,却不能成为一个王国的宰相,这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耻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肖玉华叛出师门,从钟馗的徒弟,变成了老猴子的走狗。   这两人也不肯离开,从老猴子这些天诡异的踪迹来看,他又在酝酿一件大事。   娜哈自然是等不及要回去的,同时,还要带上卓玛,她敏锐的发现,所有人,包括那个白胡子大毛拉,再见到卓玛的第一时间,就把关注的目光盯在卓玛的皮肤上。   所以,娜哈就用皮毛把卓玛包裹的紧紧的,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   娜哈回家的排场非常的大,佛国的狂信徒们为她打造了一架巨大的暖和的肩舆,需要十六个人抬着才能前进,他们从狂信徒中间挑选了足足八十个最健壮的人,专门负责将娜哈抬到一万六千里以外的长安。   这是真正的属于国王才有的待遇。   九月十二日的时候,云初在大毛拉跟法显大师的祝福下,离开了佛国,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带着鸽子哨的鸽子们绕着大雁塔嗡嗡嗡的不断飞翔,在它们的翅膀下边,就是云初魂牵梦萦的长安城。   此时的长安刚刚进入深秋,除过松柏与竹子之外,其余树木的叶子不是泛黄就是已经脱落了。   而落叶最早的槐树,此时正挺着怪异的树枝,在享受深秋不多的暖意。   终南山上早就披红挂彩了,不论是红枫,还是杂树的叶子,就等着一阵风回来,或者等一个人回来之后掀起一场绚烂的树叶雨。   在深秋的寒风中,李弘双手持刀,正在东宫寝室门前用力的挥舞,这一次,他使用的是正式的横刀,这种刀比较重,他需要双手持刀才能做好动作。   赤裸的上身肌肉线条极为流畅,随着手中横刀的挥出,不断地变换着,充满了韵律美。   与其它十二岁的男孩子不同,练武不辍的李弘脸上没有那些恼人的婴儿肥,李氏皇族特有的丹凤眼,极有棱角的下巴已经逐步展现出来了。   横刀切开了一片落叶之后,李弘呼气收刀,双脚站立的很稳当,已经有了一些渊渟岳峙的气势。   探手捉住半片树叶,看了一眼,微微叹口气道:“终究还是不够快,树叶是被撕碎的,不是被切开的。”   宦官刘雄给太子披上大氅,轻声道:“太子殿下,陛下有召。”   李弘微微皱皱眉头,不过,一句话都没有说,就去洗漱了,一炷香的时间过后,李弘就从东宫走捷径进入了太极宫。   随着巨熊的身体越来越肥,它就越发的不喜欢动弹,整日里昏睡的时间多过吃饭,走路的时间。   巨熊不怎么走动,李治也就不怎么走动了,所以,最近,李治胖了不少。   身体肥胖了,对寿命不好,因此,李弘只要来到太极宫,见到巨熊就会把这头懒熊追杀的嗷嗷乱叫。   今天,巨熊没有偷懒,独自在竹林里吃竹子,见李弘的身影出现了,还知道用爪子捂着眼睛,似乎只要它看不到李弘,李弘也就看不到它。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李弘再进皇帝寝宫的时候,就需要宦官传召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想进就进。   这一次准备在门口等候的时候,忽然听宦官说母后也在,他就一把推开宦官,大步流星的进入了太极殿。   才到寝宫门口,就大声道:“阿爷,阿娘,孩儿来了。”   说罢,就跳过门槛,进了寝宫。   太极殿寝宫非常大,地上铺着暗红色的羊毛地毯,走在上面无声无息的。   进去之后,就发现父皇跟母后,一人守着一桌子菜,似乎正在早膳。   随便朝父亲,母亲拱拱手,算是施礼,就左右看看最终还是拿了一个蒲团坐在父亲的饭桌边上。   武媚没有恼怒,她喜欢吃的东西多甜味,李弘不喜欢,相比之下,李弘更加喜欢皇帝父亲桌子上的那些清淡的菜肴。   李治等李弘喝了一碗粥润过嗓子之后才道:“你昨晚,精满自溢了?” ###第七十五章 趁着年轻要多试错   若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突然听父亲说起自己极隐秘的事情,此时定是羞耻的夺路而逃。   可惜,这里坐着吃饭的三个人,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太子。   天家无私事,所以,李弘并没有暴跳如雷的奔走,而是弄了一个包子啃一口,等心情平静了,这才对皇帝道:“阿爷出现这样的事情也是十二岁吗?”   李治抬头看看自己强壮如牛的儿子,叹口气道:“父皇当年身体弱,十四岁才有的。”   皇后这时候也凑过来,伸手捏捏儿子健壮的臂膀对皇帝道:“应该早日定下太子妃才好。”   李治瞅着低头吃饭的李弘道:“可供你挑选的人不多啊,除过娜哈,你还有人选吗?”   李弘抬头看看父皇跟母后,淡然的道:“因为不能纳娜哈为太子妃,所以,娶谁都无所谓,父皇母后尽管做主就是,就算不能做到相亲相爱,孩儿以为,相敬如宾孩儿还是能做到的。”   明明是一句混账话,可是,李治跟武媚却对儿子的回答满意极了。   这孩子明明爱极了娜哈,却明辨是非,知晓娜哈不可能为太子妃,就懂事的将婚事交给父母来定,还保证会好好地待父母选的太子妃,这孩子,实在是太听话了,太懂事了。   武媚就笑道:“母后宫中还有几个颜色极好的小女子,不如就派去伺候你如何?”   李弘一边风卷残云的大吃,一边道:“许太傅告诫孩儿说,少时荒唐,老来流泪,李太傅教导孩儿说,风云际会,龙虎相交当在云浓,雾重之时,薄云淡雾之下无雨。   云师傅说,少年人早通男女之事,犹如小树遭遇巨斧,又不知节制,武道一途休想再有寸进。”   李治闻言嘿嘿笑道:“你方才如果同意你母后送女子进入东宫,半个时辰之后,你就会知晓那些女子的颜色到底有多好了,哈哈哈哈哈……”   李弘瞅着面前这一对笑的东倒西歪的男女,颇有些无话可说。   自己昨晚梦见了娜哈,也不知怎么的就出了丑事,也就是换了两条内裤,换了两块床单的事情,天亮时分,父皇跟母后就已经知晓了。   对父母知晓自己隐私之事,李弘一点都不惊讶,他一天吃了什么饭,做了什么事情,读了什么书,这些事情都是有记录的,至于他每月的脉案,他的父皇跟母后更是随时会看,这也算是天家为数不多的亲情体现了。   “裴氏女不错!”   武媚见李治跟李弘两人的心情好像都不错,就趁机提出来了太子妃人选。   正在大笑的李治突然停下笑声,瞅着武媚道:“裴氏哪一眷房之女?”   武媚笑道:“河东闻喜裴氏中眷金吾卫将军裴居道之女裴婉莹。”   李治回头看看抱着手站在帷幕边上的百骑司都督左春,左春立刻上前道:“尽在监中。”   听了左春的话,李治就对武媚道:“看过之后再说。”   武媚也不恼怒,笑吟吟的道:“没有比她更好地了。”   说到这里,又看着李弘道:“当然不如娜哈。”   李弘抬起头瞅着父亲道:“如果父皇母后,决定了,那就给裴居道一个清贵职位,莫要再担任金吾卫将军了。”   李治道:“你不喜欢外戚?”   李弘看一眼母亲道:“父皇处置长孙氏是英明的,可是,英明归英明,孩儿心中还是隐隐发痛,不是长孙氏不该处置,而是因为我们是亲眷关系。   既然有长孙氏的事情在前,孩儿的外戚今后只能担任清贵官职,不得担任重要的实职。”   李治点头道:“我儿是一个聪明的。”说完就看看武媚。   武媚见李治跟李弘都在看他,就忍不住怒道:“说外戚看我作甚?我现在没有亲戚了。”   李弘嘿嘿笑道:“孩儿在笑话那些舅父们有眼无珠,无才无德,如果当年跟母后相亲相爱,如今什么好事不可得,偏偏奇蠢如猪的要欺负母后,导致如今死无葬身之地。”   武媚怒道:“怎么想起拿你母后说笑了?”   李治在一边嘿嘿笑道:“虎生三子必有一彪,偏偏他武氏的彪是你母后,其余两虎必然会攻伐那头厉害的彪,结果,你母后这头彪长成之后,他们可不是就只能死无葬身之地了吗,哈哈哈哈哈……”   李贤牵着一头年幼的熊猫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皇帝,皇后,太子三人正在大笑,场面看起来很是温馨。   等他进来之后,首先停止大笑的是皇后,然后是皇帝,最后是太子。   李贤恭敬的向在座的三位施礼问安,皇帝上前解开拴在熊猫脖子上的绳索道:“这东西有灵性,拴住它,不会让它觉得你是它的主人,你应该善待它。”   李贤挺着胸脯道:“人为万物之灵长,天生就是要驾驭这些野兽的,而天生万物都是为人所用的,孩儿以为,只需要驾驭它,使用它,不用待它太好。”   武媚听闻之后,笑眯眯的对李治道:“贤儿这番话,与妾身当年说的一些话有异曲同工之妙。”   李治闻言,脸色立刻变得阴沉了,瞅着李贤道:“这些话是谁说给你的?”   李贤见父皇脸色变差,立刻道:“是孩儿的伴读王勃说的。”   李治怒哼一声,对左春道:“逐出内宫。”   吩咐完左春之后,又对李贤道:“养好它。”   李贤将目光投向母亲,可惜,武媚对他求救的目光视而不见,至于李弘更是一言不发,尤其是在父亲教儿子的时候,他决定不说话。   八岁的李贤吃力的抱起那只极不情愿的小小熊猫,向父皇,母后,太子再次施礼之后就退出寝宫了。   李治笑着对武媚道:“贤儿的礼数还是周到的。”   武媚笑道:“毕竟是陛下耳提面命出来的孩子,将来也必定是一个好孩子。”   李治见刚刚的好气氛被李贤给搅乱了,就不假思索的将云初提出来顶缸。   “皇后,你可知晓,你派去西域的王名远死在了一个叫做康穷滩的地方。   朕听说,王名远在死之前,与云初起了纠纷,皇后准备如何处理此事?”   武媚冷笑一声道:“一命偿一命。”   李治又道:“现在没有证据证明是云初杀的。”   “没有证据你告诉我做什么?”   “他在西域的行进过于狂悖,朕以为可以小小的给一点警告。”   “王名远就白死了不成?”   “当然不能白死,这不是允许你惩罚他了吗?”   “云初能为我所用吗?”武媚想了一下抬头看着李治。   “不可能,朕在的时候,他是朕的臣子,真不在了,他就是弘儿的臣子。”   “既然他是你的臣子,为何要交给我惩处?”   “朕不能总是惩罚他,惩罚的次数多了,会凉了人心,你惩罚他,朕再解救他,这样他就不会生气了。”   李治说的话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从惩处云初开始说起,最后给云初解围作为话题的结束。   看似是一连串毫无用处的废话,可是——武媚这个时候就不再提李贤的事情了。   用别人当借口自然也可以,只是没有利用云初当借口来的方便。   李弘走的时候,皇后早就走了,出门时,听皇帝道:“要有孝悌之思。”   李弘道:“如果孩儿足够强大,任何人在我面前都不过是一只爬虫而已。”   李治笑道:“颇有些你皇祖的气势,你皇祖并非一个心胸开阔的人,只不过你皇祖过于强大,一些别人无法忍耐的事情在他看来就变成了小事。”   李弘道:“皇祖得位的过程过于惨烈,以至于给我李氏开了一个很恶劣的头,孩儿准备扭转这种势头。”   李治笑道:“也别太强大了。”   李弘道:“如果有过份的地方,父皇随时敲打,孩儿会认真改过。”   李治点点头,就放李弘离开了。   这父子二人,直到目前,还保持着说实话的习惯,这导致他们父子的关系还算融洽。   如果可能的话,李弘很想跟自己的父亲一直保持住这种关系,最好能长远一些。   李弘还有这样的希望,长孙冲却再也没有这样的希望了,因为他的父亲在黔州投缳自尽了。   现在,人人都希望太子殿下能把长孙冲处死或者发配出去,而且地方都给选好了,最好的流放地就是辽东。   三司会审的时候,已经确认了长孙冲的罪行,只是因为长孙冲全家在东宫,他们进不去,没办法执行。   在这件事上,皇帝不说话,皇后不说话,就没有人能走进破破烂烂的东宫,把长孙冲抓出来。   因为是深秋的缘故,东宫里种植的糖萝卜(甜菜)叶子被霜打过之后变得红彤彤的。   长孙冲身着一袭麻衣,就站在这片红色的甜菜田里,不像是一个贵公子,更像是一个老农。   确实是老农,李弘亲眼看到了长孙冲是如何在短短的一年时间中衰老十年的。   “太子再帮我多支撑一些时日吧,昨天晚上,我又掉了两颗牙齿,看样子活不久了。”   长孙冲头都不抬,一边锄着甜菜田里的草,一边像是在自言自语。   “孤家知晓,你这般艰难的活着,其实都是为了孤的颜面,你不该这样的,孤的颜面你长孙冲还代替不了。   孤之所以为你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是为了长孙氏,而是为了你长孙氏为我大唐立下的汗马功劳。   有功者就该有好报,虽然你们家目前的事情不是我能解决的,但是,保你这一脉不致断绝,孤还是能做到的。”   长孙冲收起锄头看着太子道:“殿下为何如此孤绝的帮助某家。”   李弘道:“云师傅曾经告诉过我一句话,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你长孙氏覆亡就是一种大势,不过,这个大势不太大,我想尝试一下,悖逆一下这个不算重要的大势,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第七十六章 都在试探   东宫,在李承乾居住其中的时候,这里繁华无比,有赛马场,有胡人的帐篷,有无数的美人,远远望去,也算是锦绣成堆。   李弘住进东宫之后,这里就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农家院子,即便是深秋,这里依旧有红的辣椒,红的甜菜,碧青色的圆白菜,嫩黄的大白菜,更有脑袋被染红的高粱。   圆葱已经被挖出来了,数量很多,堆积在库房里,散发出一股浓重的葱味。   李弘在东宫外边,开了一个很大的菜铺子,铺子里的菜式都是新菜种,为了不与普通菜农争利,所以,东宫的这个菜铺子里的菜,卖的很贵,一般是西市菜农们的售价的五倍以上。   即便是如此,来太子殿下菜铺子买菜的人从来都是乌泱泱的一片,每天只要开门,不出一个时辰,菜铺子里就不剩下什么东西了。   许敬宗全家都吃这里的高价菜。   李义府全家都吃这里的高价菜。   别的很多人家也想吃这里的高价菜,被负责售卖菜蔬的东宫官员严词拒绝了。   满长安的人都知道,这间蔬菜铺子是太子殿下唯一的收入来源,他封地的收入,如今全在皇后手中保存,因此上,大家都喜欢通过买菜给太子殿下送一点零用钱。   因此上,李弘是一个贫穷的太子的事情,长安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因此上,当长安百姓在西市遇到白龙鱼服体察民情,询问蔬菜价格,肉食价格,粮食价格的时候,每一个被问到的人都非常的热情。   恨不得将自己的发家秘笈一起告诉太子殿下,好让太子殿下将他的菜铺子经营的更好一些。   太子殿下真的很好,听到掌柜的说赚钱了,如果兴致高,甚至会向掌柜的讨一杯水酒喝,如果遇到说赔本的,太子殿下有时候也会光顾一下这家店铺的生意。   这不是说太子殿下有多好,人么只要看到一个符合期待的帝国继承人,就非常的满意了。   李弘是一个真的希望他爹能长寿的太子,因此上,他宁愿俯下身从最底层着手,再通过漫长的学习逐步了解这个帝国,逐步掌控这个帝国。   如果万事顺遂的话,李弘也不介意提前让自己的父亲安度晚年,不过,这必定是发现父亲已经因为年老而变得昏聩的时候才会发生的事情。   自己目前要做的,就是把所有的事情都理顺,到时候,只要说一声,就能登上九五之位。   李弘进大理寺的时候,大理寺的上下人等都在恭候,不过,李弘不理睬他们,他来大理寺只是为了寻找狄仁杰。   尽管大理寺在长孙冲的事情上跟太子不对付,太子却没有怪罪大理寺里的任何一个人。   甚至连谗言都没有在皇帝面前说过一句。   只要早朝上说到此事的时候,太子都是一言不发的硬抗,就算东西两阁的言官把话说的激烈一些,太子颇有些唾面自干的涵养,从头到尾只说一句——不忍心。   不忍心三个字没有任何的道理可言,更不符合大唐的法治精神,可是,太子就是这样说了,这样做了,就算被皇帝呵斥,被皇后责罚,太子依旧不改其志。   现在,朝堂上要求流放长孙冲一家的呼声很高,但是,已经没有人在太子面前说这件事了。   太子来大理寺找过狄仁杰几次之后,人人都明白了一件事——狄仁杰是太子的人。   也就是明白了这件事之后,大理寺一干官吏,在对待狄仁杰的事情上悄然发生了变化。   “想办法,孤一定要留在长安,不去洛阳。”   进入到狄仁杰的官廨之后,李弘就把自己的要求说了出来。   早就对此事有过全盘考虑的狄仁杰立刻道:“先拿下雍州牧这个位置。”   李弘皱眉道:“我的封地在太原,不好迁徙到雍州。”   狄仁杰冷笑一声道:“太原乃是富庶之地,如何能够放弃,自然是要增加一个雍州牧的官职。”   李弘道:“怎么操作才合适?”   狄仁杰笑道:“等云初,温柔归来之后,长安城发生翻天覆地一般的变化之后,太子讨要雍州牧这个位置才有用处,否则,就跟纪王李慎一般是个名头。”   李弘长叹一声道:“师傅他们不在,我总觉得的心中空落落的没有一个主心骨。”   狄仁杰笑道:“太子做的已经很好,让臣子们看到了太子的坚持,看到了太子的一言九鼎,也让陛下知晓了太子从底层做起的决心。   更让皇后看到了大唐下一位的君主是如何的英明,也让皇后看到了她的儿子是如何的关注亲情。   这些本已经足够,太子还向所有百姓宣扬了自己质朴的德行。   所以,只要太子坚持下去,您的太子位置就稳如泰山,无人胆敢与太子争夺。”   李弘把李贤今天跟皇帝皇后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狄仁杰笑道:“太子在乎吗?”   李弘摇头道:“不在乎,我在乎的是父皇要我有孝悌之思。”   狄仁杰叹口气道:“这些话太子应当讲给云初听,而不是我听。”   李弘奇怪的道:“有什么区别吗?”   狄仁杰苦笑道:“殿下就不要试探我了,再这么试探下去,某家说不得要跑路了。”   李弘翻一个白眼道:“师傅说你是一个很有趣的人,没想到这么经不起试探。”   狄仁杰叹息一声道:“这就是身为别人谋臣的坏处,都知晓疏不间亲,还偏偏要参与别人亲族间的事情,很多人就是这样把自己给玩死的。”   今天心情不好,在狄仁杰这里又得不到宽解,李弘就在一众人的欢送中离开了大理寺。   李弘刚走,大理寺卿张文瓘就来到了狄仁杰的官廨,冷眼看了狄仁杰一眼道:“攀附太子,着实早了一些。”   狄仁杰笑道:“狄怀英无根无底,如果再不抱住一条大腿,恐不能永年。”   张文瓘道:“本来应该是一个干吏,如今成了幸进,以后即便是有前途,也算不得远大。”   狄仁杰笑道:“您是我见过第一位能让大理寺囚牢里的罪囚,在听说您重病之后,可以痛哭流涕的替您祈福的大理寺正卿。   正是有了您这样的大理寺正卿,狄怀英才不得不找一个靠山,免得那一天不知道得罪了谁,继而被人弄进大牢里不见天日。”   张文瓘大怒道:“囚犯为本官祈福难道是假的不成?”   狄仁杰道:“不合情理啊,你们现在为了名声真的是啥事都能干出来。   还有,别打万年县的主意,别看你们现在算是把万年县里的官员替换掉了,可是呢,等云初回来之后,那些戕害了人家万年县老部下的人要是能活着,才是咄咄怪事。   顺便告诉你一声,去了西域传达旨意的王名远,死在了一个叫做康穷滩的地方,尸体变成了一具干尸,成了那个地方的路标。   你们这些从地方上上来的官员可能还不知晓,当年,在万年县还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贪污案子,云初把其中两个贪污的官员吊在荷塘上,生生的弄成两具白骨之后,交给了太医署弄成了骨骼样子,如今都快被太医署的官员抚摸出包浆来了,变得古色古香的。”   张文瓘平静的道:“万年县已经有五年时间未曾勘验过,这一次有必要认真仔细的勘验一次。   某家听说,万年县发一次所谓的奖金,一个小小的吏目,就能分到八十贯钱,如此贪渎,已经是无法无天了。”   狄仁杰噗嗤笑了出来。   张文瓘怒道:“你笑什么?”   狄仁杰道:“开春的时候,云初就会回来,不管怎么说,人家才是万年县的县令,同样的,长安县的县令温柔也会回来。   你们不是上书陛下说这两人贪渎吗?直到现在,陛下乃至两阁可有回应?   许敬宗,李义府为何会对涉及到云初的事情就闭口不言?难道说他们就不知道万年,长安两县是两块肥肉吗?”   “他敢!”张文瓘被狄仁杰说的怒气攻心,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明白区区一个五品官竟然会在长安城可以无法无天到这个地步。   瞅着张文瓘怒气冲冲的离开,狄仁杰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   张文瓘这个人是不差的,贞观年间明经科进士出身,历任并州参军、水部员外郎、云阳县令、中书舍人,迁中书侍郎、大理卿上来的。   在上任大理寺卿之前,一直在地方担任巡查,黜陟使,大理寺卿这个职位才是他进京之后担任的第一个职位。   这个人之所以能上来,是皇帝想要利用一下他清正的名声,以及雷霆一般的手段,整肃一下长安纷乱的官场。   不知道这个人是没有理解皇帝的用意,还是说他已经被人收买了,就任大理寺正卿之后,他选择的第一个开刀对象居然是赫赫有名的万年县,与长安县。   而整肃这两县官吏的突破口,便是每年年末的时候,这两县给官吏们下发的巨额奖金。   狄仁杰苦劝无效之后,就放任不管,也没有向太子求援,只是冷眼旁观,想要看看张文瓘他们到底要干啥。   同时,狄仁杰也很想知道,云初,温柔这些年苦心经营的长安,万年两县到底能不能经受的住这一场狂风暴雨。   在狄仁杰看来,这两县的官吏系统有些繁杂跟庞大了,有必要进行一次遴选。   现在好了,张文瓘出面了,替云初开始遴选人手了,扛得住的,以后就能重用,扛不住的,正好借这个机会给淘汰掉。 ###第七十七章 政治的本质就是折腾   新任万年县主簿张华心情烦躁的瞅着空荡荡的万年县县衙生闷气。   万年县县衙并非没有人,而是人满为患,一般的县衙里,算上吏目,杂役也不会超过八十人。   而万年县县衙里的各种吏目,衙役,加上服务型的杂役人数竟然超过了三百人。   可就是在这样一个人满为患的县衙里张主簿竟然生出一种奇怪的孤独感。   也不是这里的官吏们故意疏远他,更不是这里的官吏们架空他,而是,在江西吉安当了六年县令的他,竟然看不懂这里的文书。   也并不是所有的文书他都看不懂,一般的行文他是能看的懂得,一旦涉及到万年县各项产业发展,以及产业布局的时候,行文就变成了各种图表。   最让张主簿不能容忍的是——他连最重要的账簿都看不懂,只要看到账簿上那些稀奇古怪的符号,他的头就痛得厉害。   而万年县最重要的事情全在这些图表里,他想要在万年县当好主簿,首先就要先看懂过去几年积累下来的各种图表,做到心中有数之后,才好发作,或者改造万年县。   张华再瞅一眼户曹刚刚送上来的万年县显庆四年的资产损益表,心情就更加的烦躁了。   恼怒的张华冲着杂役怒吼一声道:“让户曹过来。”   片刻功夫户曹刘元寿笑眯眯的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主簿唤属下何事?”   张华用手指点点桌子上的资产损益表道:“此为何物?”   刘元寿伸长脖子瞅一眼,惊诧的道:“资产损益表啊。”   张华怒道:“上面这几个字本官还是认识的,我是说下面的表格里的东西是啥?”   “这是咱万年县在过去的三个月中的收入,以及付出的成本,跟支出的费用……您看啊,这里还有去年同时期的收入,成本,跟支出是用来做对比的,还有啊,您看这里,这里是过去三个月的收入,成本,跟支出占全年收入,成本跟支出的百分比。   主簿只要看一眼,就对万年县衙过去三个月的工作成效的好坏,一目了然。   以前,万主簿在的时候,一直如此,莫非张主簿对户曹的事情有了新的要求吗?”   张华看着刘户曹道:“本官是张主簿,不是万主簿,今后,万年县的所有文书都要遵循旧例,不要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刘户曹诧异的道:“自从使用表格以来,万年县县衙办公用纸减少了三成以上,节省的银钱可以让大家伙的午饭多两样菜,这不好吗?”   张华猛地一拍桌子将资产损益表丢的满地都是道:“放肆!”   刘户曹不紧不慢的将散落在地上的各项资产损益表一张张的捡起来,排好顺序,重新放在张华的桌子上道:“主簿最好在县尊回来之前学会看这些东西,如果有看不懂的地方,随时召唤下官,下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可是呢,千万别拿下官耍脾气,抖威风,这万年县衙里,能发脾气,抖威风的只有县尊一个。   这些年里,除过几次因为底下人做了偷鸡摸狗的事情惹的县尊不快之外,县尊那么高贵的人还真得很少发脾气,杂役不小心弄砸了县尊心爱的茶壶,都是踢一脚了事。   说句主簿不喜欢的话,县尊不发脾气,这万年县上下就没人有资格发脾气,尤其是在属下没有犯错的状况下。”   刘元寿乃是万年县六曹之首,如果不是有这位张主簿从天而降坐在了万主簿离开后的主簿位置上,按理说,就该是他这个户曹升任主簿的。   这本来都是县尊安排好的,没想到县尊去了西域通商,吏部的人就起了小心思,将这个张华弄进来。   从张主簿的官廨出来,刘元寿并不怎么生气,万年县主簿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好当的,在县尊不愿意理睬县里小事情的时候,做主的就是主簿跟县尉。   日常文事归主簿,查奸纠冗归县尉,办不了的这才问县尊,这已经是万年县许多年来的惯例了。   万年县乃是全天下最富庶的一个县,在这个县里,很多事情跟规章都是县尊自己拟定的,想要在这个县里当好主簿,一是要听县尊的话,第二,还是要听县尊的话,如果还有第三的话,那就一定是要理解县尊话语里隐晦的意思。   万年县的县令已经有六年的时间没有换过了,但是,主簿却每隔两三年,就会换一位,凡是从万年县主簿位置上出去的人,最高可以当一州的别驾,最低也是一县的正印县令,上一任万主簿就是去了金州当了别驾。   从张主簿从天而降到了万年县之后,刘户曹就知道这个人在万年县待不久的,等县尊从西域归来,就是这个人滚蛋的时候了。   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稳住他,别让他继续捣乱。   刘元寿回到自己的官廨之后,就吩咐杂役把其余五部曹的人主事都请过来开个会,安定一下人心。   片刻功夫,来了四位,除过兵曹去了城外点验府兵,操持冬训事宜之外,其余的都来了。   刘元寿等同僚人手一个茶壶端上之后就道:“县尊通过百骑司快马来了信函,信上说县尊已经从西域佛国地界启程回来了,如果道路上一切顺利的话,开春时节,县尊就该抵达长安。”   刘元寿话音刚落,从县尉位置跌落成了典吏的张甲就长出一口气道:“县尊归来了,咱们就不用再受那些腌臜气了。”   刘元寿笑道:“这是小事,大事是县尊已经打通了跟大食人的商道,此次,大食国将有一支人数超过万人的举行商队抵达长安。   这里是县尊随着信函一并送来的大食人的货物种类,我们要在县尊带领的商队抵达长安之后,提前安排好货物的售卖以及兑换事宜。   加快货物兑换速度,这样就能让长安跟大食人,波斯人的交易从一年一次改换为一年两次。”   众人从杂役手里拿过货物清单之后,张甲有些忧虑的道:“县丞,主簿,课税大使这三位可不是我们自己人,他们如果不同意怎么办?”   吏曹陈文功也跟着道:“这三位把去年年末下发的奖金都给追回去了,不知道还会干出点啥事来。”   刘元寿嘿嘿笑道:“诸位都是经年老吏了,这些年在县尊麾下老老实实的,难道就把以前的手段都给忘记了吗?   几个外地来的官,除过朝廷给的权力啥都没有,我们只需要尊重他的权力,至于他会不会能不能行使他的权利就不是我们这些小吏能左右的了。”   陈文功小心的道:“你可要跟县尊说清楚了,县尊最讨厌的就是我们用那些腌臜手段了,别把事情做了,最后县尊的板子打到我们的屁股上。”   张甲慨然道:“我来作保,保证大家的屁股没事,要是有事,就让所有的板子都落在我一个人的屁股上。”   吏曹陈文功哈哈大笑道:“如此,有劳尊臀了。”   云初此次回长安,将会带回来巨量的西域货物,甚至还有大食,波斯地的奇珍异宝。   如何迅速的将这些货物售卖出去,对万年县来说是天大的事情,同时,也是万年县能否大赚一笔的关键是所在。   刘元寿把事情安排下去之后,万年县大部分的吏目就离开了县衙,有下河东的,有直奔山西的,还有去洛阳的,最远的还有直奔扬州的。   留下的人立刻开始准备仓储,驻地事宜,曲江坊里的买卖水牌上,已经开始逐步出现大事,波斯国的各种货物,如果有需要可以提前进行预订,甚至提前缴纳保证金后入场交易了。   一次性要来这么多的大食人,波斯人,万年,长安两个赤县的各个坊市也就忙碌起来了。   就连平康坊青楼里的曲目都开始向胡音转化,歌姬,舞姬们的装束也趋于胡化。   与忙碌的不可开交的万年县衙的吏目们相比,万年县县丞谢荣,主簿张华,课税大使曲佑三个人却闲的快要发霉了,尤其是课税大使曲佑,他的官廨里平日里除过杂役送两趟热水之外,几乎无人踏进去。   县丞谢荣出身寒门,谢氏荣耀时期在两晋,谢荣出生的时候,谢氏已经没落的厉害,身为永徽三年的进士科进士,谢荣已经算是谢氏难得一见的青年才俊。   当年行卷李治的妹妹新城公主府,当时新城公主嫁给了她喜欢的表哥长孙诠,谢荣这个人的才华很受长孙诠的欣赏,于是,新城公主就把谢荣这个人介绍给了她的哥哥李治,李治对于新城公主这个同母胞妹,自然是无有不允。   导致谢荣在参加进士科科考的时候,以第三名出仕。   长孙家倒霉的时候,长孙诠被发配岭南遇赦不赦,原本在道州担任别驾的谢荣被发现走了长孙家的路子才当上的官,就被百骑司的人从道州抓回来准备砍头。   就在皇帝李治准备批复的时候,突然回忆起这人是新城公主举荐的,想起这些天来一直以泪洗面的新城公主,就放了谢荣一马。   就在谁都以为这个家伙就要完蛋的时候,却不知为何受到许敬宗的举荐,就任了万年县的县丞。   直到现在,谢荣其实还不明白许敬宗举荐他就任万年县县丞的真正含义在那里。   他去许敬宗府上拜谢,许敬宗只说一句人才难得,就把他打发出来了。   谢荣虽然不知道许敬宗举荐他的真正原因,却也知晓许敬宗让他来万年县,绝对不是为了方便他升官发财的。   所以,当万年县的三个闲人聚拢到一起的时候,谢荣就对张华跟曲佑道:“万年县并非云氏一族之地……” ###第七十八章 可怕的胥吏   刘元寿区区一个从七品的户曹之所以敢直面正六品的县丞,从六品的主簿以及品级虽然低,权力却一点都不小的课税大使,是因为万年县的赋税是直接与太府寺交接。   天下赤县如今有六个,两个在长安,两个在洛阳,两个在晋阳,唯独长安赤县特殊。   只要太府寺不对万年县的财务提出疑问,其余部门的疑问刘元寿权当是放屁。   没错,就当是放屁!   以前户部要求万年县的钱粮入户部,县尊就是这么说的,说户部在放屁。   要知道当时户部的直接老大便是宰相杜正伦。   万年县令这个职位是皇帝李治给的,也是他们两人商定好的一个赌注。   云初要把长安建设成万城之城,李治乐见其成,这才是云初能独霸万年县将近八年而屹立不倒的原因。   因此上,云初只需要对皇帝一个人负责即可,只要皇帝对万年县的发展感到满意,基本上,别人说的话都是放屁。   而万年县每年上缴的赋税都有增加,而万年县耗用朝廷的漕粮却在每年下降。   一旦万年县五十万百姓的口粮不再用高价漕粮支应,长安将真正进入一个高速发展期。   云初要让周边的州府主动通过商业方式向长安供应粮草,解放漕粮,让这些漕粮去向边军,这样一来,就能极大地稳固边防,给朝廷解决一个巨大的麻烦。   长安人口百万,耗用漕粮两百万担,这才是导致李治跟武媚要迁都洛阳的重要原因。   所以,要了解万年县,就要从国家层面进行考量,绝对不是弹劾万年县胡乱发这样的小事情就能搬倒云初。   这些事刘元寿自然是清楚地,因此上,他看谢荣,张华,曲佑三人如看蝼蚁。   一旦县尊归来,抬根手指就能碾死他们。   既然不准发奖金,刘元寿认为那就不发,既然是不发,那就干脆连官廨里的免费饭食都免了。   既然一天的饭食免了,那么,茶水自然也就免了,既然不用喝热茶,那就连炭火也一并取消。   既然连炭火钱都取消了,万年县已经执行了七年之久的房屋补助自然也应该取消,同时取消的还有官衙家眷们的平价粮供应,平价菜蔬肉食供应,平价香料,食盐供应,平价丝绸布帛等等都应该取消。   原本不收的打更费,卫生费,夜壶处理费,巡查费,安保费自然是要恢复收费的。   万年县县令一年的俸禄为四十担米,钱两万,盐巴三十六斤,每天还供应,细米二升二合,粳米八合,面二升四合,酒一升半,羊肉四分,酱四合,醋四合,瓜三颗,盐、豉、葱、姜、葵、韭之类各有差。   县丞减两等供应,主簿减三等供应。   在刘元寿看来,既然新来的这三位不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大家就不要过好日子了。   反正在县尊在的这七八年里,万年县衙里只要不胡作非为的人,在长安最次的都是家道小康。   就算是吏目,也能在旧的坊市改造过程中买到了平价的好房子,就算不发钱,大家也能过好久的舒服日子。   万年县的俸禄原本是按月发的,现在,刘元寿准备把剩下的一口气都给发下去,至于年末的奖金,大家是不用想了。   看到刘元寿亲自送到家里的万年县县令的俸禄,虞修容非常的诧异。   因为她丈夫当了好多年的万年县县令,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俸禄。   听了刘元寿的解说之后,虞修容轻笑一声,就对刘元寿道:“既然如此,我夫君既然平时都把俸禄放在县衙厨房为大家加餐,这个规矩就不要改了,你拿回去,看着家境贫寒日子不好过的人家,就拿这些东西去接济一下,别因为这件事让衙门里的苦人儿日子不好过。”   刘元寿嘿嘿笑道:“夫人有所不知,我万年县衙门里如今最穷的恐怕就是那三个没名堂的人。   这是县尊的俸禄钱,夫人尽管收下,您若是不收,卑职等人也不好继续做事。”   虞修容觉得刘元寿说的很有道理,万年县如今要开始要开始整肃了,她身为县令的夫人自然要带头才好,不能耽误夫君的公事。   刘元寿走后,崔氏上前对虞修容道:“刘户曹他们准备给新来的县丞,主簿,以及课税大使一个下马威。”   虞修容道:“他们既然能做官,就不会缺少这么几个银钱使唤。”   崔氏笑道:“夫人啊,这长安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立住脚的。   这些年君侯在不断地改造长安城,已经把那些破烂的便宜的坊市都给拆的干干净净,昔日啊,穷人来到长安城,还能找到一些价格低廉的住处。   经过这么多年的改造之后,那些破旧低廉的地方已经焕然一新,一般人想要在长安居住下去,大不易啊。”   虞修容不解的道:“不一定吧,晋昌坊就有很多的穷人,既然你说长安不适合穷人居住,他们怎么会在晋昌坊里干活?”   崔氏笑道:“夫人有所不知,来晋昌坊干活的穷人,都是由雇主给安排住宿的,他们不用有房子,只需要提供劳力,雇主自然会安排好一切。   那些官员可就不一样了,他们怎么可能寄人篱下呢,在长安居住的房子不是买的,就是租的,君侯堂堂的五品赤县县令,一年下来,也只有四十担米,两万钱,这些钱想要在长安租一个像样的房子都很难,更不要还要担负全家的吃喝用度了。   当年,刘仁轨的官职比君侯还要大一些,他们家的房子是朝廷提供的,就算是这样,刘夫人还需要养鸡来填补家用,您觉得在完全脱开官府之后,万年县的县丞,主簿,课税大使这些人又有多少钱往里面丢呢?   妾身以为,刘户曹这是在逼迫着这三个人贪渎呢,一旦他们开始贪渎了,刘户曹他们就会用这个把柄,要挟这三个人乖乖听话,或者是立刻滚蛋。”   虞修容听了崔氏的解说,就叹口气道:“都是仕途艰难,我也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崔氏,你去安排一下,看看这三家人是在那里买粮,购物,如果这些买卖家跟我们相熟,就不妨让他们卖的贵一些,这样也好早日让这些人死心,该去干啥就干啥,莫要在长安城胡闹了。”   崔氏笑着点头道:“这是自然,既然他们铁了心要跟君侯作对,长安城里的那些骗子啦,拐子啦,吃印子钱的啦,开赌场,青楼的自然会找上他们。”   虞修容叹口气道:“莫要太过分了,夫君乃是堂堂的关内侯,脸面还是要顾及的。”   一直在旁边,没有说一句话的崔瑶忽然道:“大家族可不会干这种鸡鸣狗盗的事情。”   虞修容道:“我们还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在我们没有成为大家族之前,鸡鸣狗盗的事情可以干一下。”   崔瑶想了一下道:“云氏真的可以触及到长安城的每一家商贾吗?”   虞修容摇摇头道:“我夫君曾经说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极为为妙,最多只需要通过六个人,就能与自己想要认识的人搭上关系。   我曾经试验过,通过晋昌坊的商家,最多找四五个人,我就能与长安城内想要认识的人联通关系。   也就是说,只要我们打理好这四五个人的关系之后,就能做非常多的事情。”   崔瑶摇头道:“我不信。”   虞修容笑道:“你以为当年你是怎么跟你丈夫肥九重聚的?”   崔瑶不做声了,抱起自己的孩子去了书房,她准备通过在纸上列出名单,来简单的验证一下。   虞修容是一个不讲道理的女人,尤其是在牵涉到云氏利益的时候,虞修容毫无宽容可言。   崔氏,本就是虞修容麾下的头号恶犬,对云氏忠心耿耿不说,只要放出去,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都能干的出来。   崔瑶对世家极为了解,知晓如何教育出一个好的女孩子,人们却不知道,一个真正的好的女孩子要经历多少事情才能成为崔瑶满意的一个女孩子。   毁掉一个女孩子很简单,小的时候可以偷,可以拐,再大一些可以骗,可以勾引,可以毁容,可以败坏名声。   这些恶事只要粘上一样,这个女孩子就没法子成为一个人人都夸赞的好女子。   毁掉一个男孩子更是简单,可以沾赌,可以沾青楼,甚至可以有意向的培养性取向。   男孩子喜欢的女子可以是带病的,男孩子经常赢钱的赌场可以为他一个人开,而这些事情仅仅是基本操作罢了。   崔瑶从不认为那个刘户曹仅仅是想要让万年县里的那三个人住不上房子,吃不上饭。   这个恶毒的小吏,恐怕是想要毁掉这三个人,而且是想让这三个人死无葬身之地,就连他们的身后名,刘户曹也一并准备拿走。   论到对长安城的熟悉,谁能比得过这些胥吏?   刘户曹从云氏大门出来的时候,正是长安城的暮鼓开始敲响的时候了。   一百零八声暮鼓,响彻长安城。   即便是绕着大雁塔飞翔的鸽子,此时此刻也纷纷归巢。   刘户曹踩着鼓点走在朱雀大街上,瞅着急匆匆回家的长安百姓,手捋长须,瞅着朱雀大街尽头的皇城,露出一丝笑意。   他从来都不觉得掌控长安城的,是那座皇城里的人。 ###第七十九章 欺人太甚   没有了各种补助,刘户曹领到了属于自己的两贯钱俸禄,这是折算之后的总额,对于这个数字,他非常的满意。   谢荣早上来到万年县衙之后,就发现气氛很不对头,昔日对他还算恭敬地吏目,杂役们如今看他的眼神中,隐隐透着一股子愤恨的情绪。   对于这股愤怒的来源,谢荣还是知晓的,毕竟,他追回了去年年末发给这些人的所谓的年终奖。   对于这件事,谢荣以为万年县县令云初是在肆意胡为,如此大规模的侵吞国帑的事情,在他看来是不能容忍的。   先前,云初依仗在辽东立下的军功,满朝文武以及陛下会容忍他的胡作非为,现在不同了,朝廷已经开始向洛阳迁都了,到处都需要钱,这个时候,将云初以前发下去的钱收回来,也算是一种补救,即便是云初回来了,他对自己也只有感激。   这样的做法算是帮助云初弥补漏洞,就像继任的官员在帮助前任弥补亏空。   而万年县衙门里的这些蠢货,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在鲸吞万年县的财赋,竟然还拿的理直气壮起来了。   谢荣走进官廨的时候,发现屋子里阴冷的厉害,瞅一眼官廨里配置的炉子,抹一把,冷冰冰的。   茶壶里也没有热水,桌子上还放着自己昨日喝残的茶水也没有收拾。   “来人!”   谢荣压抑着怒火高声叫了一声。   结果,无人应答。   他愤怒的推开窗户,发现五六个杂役正提着热气腾腾的木桶,正忙着往各处送热水呢。   一把抓住一个路过的杂役道:“我屋子里的热水呢?”   杂役躬身道:“水火牌子上没有县丞的名字。”   谢荣皱眉道:“什么水火牌子?”   杂役连忙道:“就是供应热水跟木炭的牌子,上面有谁的名字,就送到谁的官廨里去。”   “为什么会没有本官的名字?”   杂役道:“恐怕是县丞没有缴纳水火钱的缘故吧。”   谢荣怒道:“这不是本来就该有的吗?怎么还有缴纳钱财这么一说?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杂役很想挣开谢荣的手,忌惮人家是六品官身,就勉强笑着道:“告示是昨晚贴的,事情是今早开始执行的。”   “告示在哪里?”   “就在衙门口,起了一个很怪的名字叫做——清廉章程。”   谢荣松开了杂役,就三两步离开官廨来到了县衙门口,果然,在县衙门口的八字墙上张贴着一张告示。   谢荣读完告示之后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万年县衙取消一切优待,这对他来说没什么,最多吃用的时候简朴一些也就是了。   至于会被万年县胥吏们痛恨,这也不算什么事情,胥吏们本身就憎恨主官,这是常理。   他生气的是这张告示贴出来一晚上了,却没有一个人告知他,甚至没有询问他这个县丞的意见。   谢荣一把撕扯掉告示,怒气冲冲的直奔刘户曹的官廨。   此时,刘户曹已经上班了,屋子里的炉火很旺,很好的抵御了秋寒,桌子上的茶壶正冒着淡淡的水汽,一壶好茶已经泡好,就等着刘户曹洗过手之后享用呢。   谢荣扯开大门,裹挟着一股寒风走进屋子,重重的将撕扯下来的文书拍在桌案上怒吼道:“给我一个解释!”   刘户曹面对谢荣的愤怒已经处变不惊了,用手帕擦过手之后,抱起茶壶淡淡的道:“这是县尊的意思。”   谢荣的一张脸涨得通红,强压着怒火道:“云县令此时还在西域,如何会下达这样一道政令?”   刘户曹放下茶壶,将谢荣拿来的告示小心的捋平,指着最下方的那一方县令大印道:“县丞没有看印信吗?”   谢荣指着刘户曹的鼻子道:“放肆!”   刘户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用手指点着告示道:“下官知晓县丞不高兴,不过,这是县尊的手谕,您就算再不高兴,此时此刻也只能忍着,等县丞当上这万年县县令之后,再向下官下令不迟。”   谢荣长吸一口气道:“尔等贪赃枉法,私分国帑,有卖官鬻爵的嫌疑,还听说尔等视万年县为自家田地,私相授受相互串联,真的就以为云初可以在万年县一手遮天吗?”   刘户曹瞅着发怒的谢荣笑眯眯的道:“大理寺的人已经来过三趟了,抓了六个人下了大狱,好好地人进了大理寺,三天后查无实处出来的时候皮开肉绽。   御史言官们也上了十七道弹劾文书,在朝堂上宣读的时候慷慨义气,似乎我万年县县衙里已经是蛇鼠一窝。   可惜,弹章上了两台阁,就杳无音讯了,朝堂上的宰相们对此事不闻不问,陛下那里更是没有任何动静。   既然县丞认为我等有罪,不妨也上奏疏——哦,县尊上奏疏如同吃菜,县丞如今还没有资格上奏疏。   下官建议县丞可以再去大理寺告发,还可以去吏部衙门上告。   如果县丞两样都不想选,那就闭上嘴,安静的等县尊回来之后,看县尊如何发落。”   “尔等目无尊上,意欲架空本官?”   刘户曹笑道:“都是县尊的意思,县丞莫要吓坏下官,再等等吧,开春之时,县尊就会回来,到时候县尊一定会给县丞一个交代。”   谢荣恨恨的看了刘户曹一眼道:“某家不信,这长安城是尔等鼠辈横行之地。”   刘户曹脸上洋溢着骄傲的笑容,再一次拿出被张华丢弃的资产损益表拍在谢荣的面前道:“看不懂吧?要不要下官给县丞解说一番?   就在显庆四年,万年县开渠六百里,旱田改造水田十一万亩,开荒山一万四千亩,新得果林三千一百亩,种造纸用新竹田四万亩,新开作坊一千一百六十一家,收商税一百三十一万贯,租佣调年初之时便已经全部收讫。   新开蒙学二十七所,扩展悯孤院房屋三百六十一间,与水部合作,修整河渠八十里,与工部合作,修整道路两百一十三里。   不良人,武侯铺,一负责万年县治安,而显庆四年,万年县不法事仅有一百十一宗,处理八十七宗,余者自洽。   武侯铺日夜观望巡逻,打更,颇为尽心,显庆四年共发生火灾六起,其中一起为人为纵火,其余五宗皆为意外,六宗火灾未有一宗酿成大祸。   县丞也是当过县令的人,如此政绩,我们县尊就算跋扈一些,陛下也会容忍吧?   更不要说县尊为了拓宽长安商道,不辞劳苦的远赴西域,波斯,大食招商,听闻所招引之商队超过两万人。   这对长安来说将是一场新的挑战,只要我等安排好此次商会,定能给长安城带来更加丰厚的商税。   县丞如果是来万年县做事的,不妨参与进来,不出两年,县丞必定能得高升,如果,县丞来万年县是来坏事的,那就莫要怪罪我等视县丞如无物。”   谢荣从刘户曹官廨里出来的时候,面色苍白的厉害。   他知晓,一个地方官的真正底气便是来自于政绩,这虽然是明面上的,做不得准,但是,当政绩一旦辉煌耀眼到谁都无法掩盖的时候,这般好事一定会通天。   就算朝堂上的宰相们对这个地方官不满,也会因为他过人的政绩而对他容忍三分。   更何况云初这样的人本就手眼通天,只要是他的功劳,没有人能够掩盖的住。   朝廷任用官吏,最主要的目的便是为朝廷聚财,敛财,然后便是稳定天下,现如今,在这两道上,万年县都做的极为出色。   谢荣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确实小看了万年县,小看了云初,小看了这里的胥吏们。   谢荣回到冰冷的官廨里枯坐了半天,张华,曲佑两人过来商量对策的时候,也没有好的应对之法。   这个万年县的县令是云初,想要在任上人面胥吏,还需要云初发话,他们三人没有这个权力。   整座县衙里冷冰冰的只有他们三人的官廨,枯坐到中午的时候腹中饥饿,才想起官衙已经停了伙食,可是窗外食物香气缭绕,那是万年县的胥吏们自己掏钱派遣杂役从晋昌坊大食堂买来的美食。   三人中,以曲佑胆子最小,这些天他也听闻了一些关于云初的传说,在三人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的时候,小声道:“要不然算了?”   谢荣,张华两人都不做声。   他们两人都明白,如果通过正常手段对万年县县衙无可奈何的话,就只能动用一些手段了。   他们毕竟是万年县的官员,想要动一些手脚,还是能做到的。   一旦动用阴私手段,他们就要做好迎接人家用阴私手段对付他们的准备。   官场上的较量,与两军交战并无差别,没有只允许你害人,不允许人家反击的道理。   而较量一旦到了这个层次,那就是不死不休的争斗了。   要不要过界,要不要结下死仇,这对谢荣跟张华来说都需要好好地考虑一下。   带着一肚子的火气回到家里之后,谢荣却发现自己一家人正守在街道边上等他回来,而他来长安置办的一些家具,家用,全部堆在路上。   不等谢荣发问,妻子就迎上来道:“房东把我们赶出来了,说是要涨房租,妾身给他补钱都不要。”   谢荣目眦欲裂,怒吼道:“不为人子,这个混账房东在哪里?”   夫人连忙拉住谢荣道:“夫君莫要发怒,房屋主人家乃是雁门郡公……” ###第八十章 为难你,真的是为你好   雁门郡公梁建方不是一个懂经济,懂得经营家业的人,以前跟秦琼,尉迟恭他们合伙做了不少的买卖,最后都亏本亏得屁股都露出来了。   其实,强盗就不该做生意,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没本钱的买卖。   一旦幡然醒悟开始好好做生意了,亏本是是必然,赚钱才是意外。   翼国公秦琼早逝,没有等到太宗皇帝对外战争,所以也就没有机会在一场场对外战争中赚到什么钱。   只能依靠早年得到的一些田土过活。   像他们这种领兵打仗的人,几十年征战下来,身边多多少少都会聚集一些伤残以及没有养活自己本事的袍泽。   人口多,负担重,又不会做生意,衰败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   太宗皇帝活着的时候念着他们昔日的功劳,还会照顾他们一二。   等到李治登基之后,他就恨这些没用的老将们不死。   这些人占据着大唐帝国最重要,最高贵的一些爵位,压制的李治想要提拔的人上不来。   自然对这些家族的衰败持乐观态度。   在李治看来,能把家业吃喝嫖赌败光的勋贵后裔才是一个好的功臣后裔。   此时的翼国公,已经降成了县公,等这一代结束之后,就会变成侯。   秦琼是军功双柱国,这在大唐的将军中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可惜,他的子嗣艰难,如今,只剩下一座不大的宅院,勉强生活。   梁建方这个人向来四海,对于朋友的求援历来是有求必应,想当年,云初用一首《男儿行》就从他那里换到了大量的钱财,他甚至还大方的给了狄仁杰一匹好马。   这样的人,这样的性子,不用败家子,仅仅是他自己就能把家业败光。   于是,云初在建设长安坊市的时候,让他拿出家中八成以上的家财,全部用来购买了很多处房产。   然后,再把这些房产出租出去,这才让雁门郡公府邸有了一门除过种田之外的持续稳定的收入。   吃瓦片,是这些老将们最安稳的可以养老的产业。   有了梁建方的例子之后,那些老将们对于买房的兴趣极为浓厚,且渐渐形成了一股风潮。   因此上,如今的长安,拥有最多可出租房产的人就是这些老将们,就算谢荣不租梁建方家的房子,也会租其余老将的房产。   因此上,崔氏跟这些老将家管理这些房产的管事说一声,谢荣,张华,曲佑他们三个就休想在长安租到与他们身份相匹配的房子。   晋昌坊经营的中档客栈在他们想要入住的时候已经客满,谢荣三人不得不入住价格高昂的贵族寓所。   这会让他们真正体会到长安城对穷人满满的恶意。   在那些价格昂贵的客栈居住了两天之后,谢荣,张华,曲佑三家人就不得不搬去城外,借住在偏远的农庄里。   居住在城外,也并不能保证安宁,云家的管家刘义本就是坊正出身,而万年县所有的坊正,里长都与刘义相熟,打过招呼之后,虽然没有把这仨户人家撵走,却也让他们的日子过得鸡飞狗跳的不得安宁。   虞修容听了崔氏的禀报之后,叹息一声道:“何苦来哉,这个时候再不想办法跑的远远地,等开春了,他们想跑都没有机会了。”   崔氏抱着小小的云二道:“夫人心善。”   崔瑶抱着自己儿子在一边道:“事情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虞修容道:“狄仁杰说了,这一次所有的事情都是皇后在试探咱们家,看看有没有可能让夫君为她所用。   也不知道皇后是怎么想的,我夫君堂堂男子汉,岂能为妇人所用。”   崔瑶道:“为皇后所用的人多了去了,许敬宗这个老不修的不说,就连李义府这等才华横溢的人都为皇后所用,可见皇后也不是一个安分的。”   虞修容道:“你说,皇后折腾个什么劲啊,有那么英明的一个夫君,还有那么好的一个太子儿子,不好好的留在后宫生儿育女,偏偏要瞎折腾。”   崔瑶冷笑一声道:“最近街面上盛传,皇后可是把王皇后跟萧淑妃生生的弄成人彘,活活折磨死的。   她能那样对付别人,别人自然也能这样对付她,不防着一点可不成。”   虞修容想了一下道:“谣言!”   崔瑶冷笑道:“必须是谣言,如果不是谣言,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死。   皇帝,皇后这些人最好尽快搬去洛阳过他们的日子,给我们留下一个干净的长安好过日子。”   虞修容道:“皇帝跟皇后只是去洛阳过一阵子,时不时地还要回来呢。”   话说到这里虞修容又对崔氏道:“如果皇后身边的春姑姑再来晋昌坊,就告诉她这段时间少出宫,想要吃啥,让李思给她带去。”   崔瑶在一边道:“最好派人盯着点那三个蠢材,看看他们如果日子过不下去了,会向谁求援,我们也好知道是谁在害我们。”   虞修容点点头,崔氏就出门安排去了。   一阵清脆的铃铛响,李思就从门外走进来了,铃铛不是李思身上的,是一头站在李思肩头的猞猁脖子上的。   虞修容强忍着怒火道:“你这是想要气死我是吧?”   李思立刻抱着门框道:“没有,是大肥自己跳我肩膀上的。”   “它跳你肩膀上你就驮着它是吗?”   李思努力的想要把猞猁从肩头推下去,猞猁却不愿意还用一只爪子抓住了李思的头发。   虞修容手上的金如意就嗖的一声飞了过去,砸在猞猁的肩膀上,猞猁吃痛,惨叫一声逃之夭夭。   虞修容三两步来到李思面前,仔细地检查了这孩子的脸,脖子跟手,没发现有伤痕,就在李思的屁股上抽了一巴掌道:“要是被这畜生抓花了脸怎么办?”   李思被打了一个趔趄,也不知道跑的,还凑在虞修容身边抱着胳膊撒娇道:“金玉楼那边出了一支特别漂亮的梅花簪子,花蕊是金丝做的,阿娘,我想要。”   听了李思的话,虞修容的眉头又皱起来了,瞅着李思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道:“谁让你去金玉楼的?”   李思低着头小声道:“就是想看看有没有新首饰。”   虞修容再次抬起手,却没有继续抽李思,把她的小脸扳过来,瞅着小姑娘的眉眼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在罚我,娜哈奇蠢如猪,你也蠢笨如驴,没一个能把学问学好,一个喜欢吃,一个喜欢打扮,这是怎么了?   可怜夫君一代才子,我也算是知书达理,怎么到了你们两个身上,就看不到一点的好。   要是云瑾,云锦也跟你们一样,我就算是上吊,都洗涮不干净自己的罪过。”   对于虞修容的羞辱性语言,娜哈从来没有在乎过,每当虞修容说她奇蠢如猪,娜哈还会学猪叫几声。   李思同样不在乎,她很想学驴子叫几声,见阿娘脸色不好,就没有敢。   崔瑶放下手里的孩子,把李思拉过来,用拇指肚子轻轻地揉捏着李思脸蛋上的苹果肌,一边揉一边对虞修容道:“这孩子慢慢的长开了,还是一个美人坯子,每日里需要揉捏这两根肉索,时间长了就会让脸上的线条变得柔和。   等婴儿肥下去了,这张脸也就会被重塑的差不多了。”   虞修容叹口气道:“也不知道这孩子的运气好还是不好,十天前,这孩子闹肚子,带她去请孙神仙诊脉,孙神仙说这孩子伤了慧根,才弄成目前这副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你说皇后怀这孩子的时候都干了些啥?”   崔瑶用食指刮着李思的眉毛道:“还要多聪明?非要是太子那种神憎鬼厌的聪明才算好?   我倒是觉得这样刚刚好,学不好学问的人多了,学好学问不会用的人也多了去了,至于那些学好了学问不往正道上用的,更是数不胜数。   好好地学问,不一定能把人教好,教坏的可能性还更大一些。   这孩子平庸一些日子可能会更好过。”   虞修容见李思很享受崔瑶在她的脸上比划,就叹口气,吩咐二肥去金玉楼把李思喜欢的那枚梅花簪子给拿回来,顺便告诉一下金玉楼的掌柜,以后但凡出现了能看的过去的好首饰,可以送来府上挑拣。   云瑾浑身站满了棉花絮子从外边走进来,一进来就告状说妹妹掉棉絮堆里找不到了。   虞修容哀叹一声,发现家里又多了一个喜欢钻棉絮堆的傻子,云锦刚刚喝完一碗润肺的梨汤,这时候已经睡着了好一会了,而自己的傻儿子还认为妹子在棉絮堆里等着他找出来呢。   看到儿子,虞修容就忍不住想起丈夫来了,这个时候的西域,应该是狂风怒号,飞沙漫天的时光。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好好的?   还有娜哈,听说这孩子在西域佛国已经晋位佛国国主,就等回到长安之后,玄奘大师他们就要为这个孩子加冕,皇帝也会赐下法杖。   虽说一切看起来都很好,虞修容的心头却一阵阵的发酸,天知道夫君跟娜哈两个在西域吃了多少苦。   想到这里,也就没有了教训云瑾的想法,把这孩子拉过来,捡拾头发上,衣服上的棉絮。   到底是自己生的孩子,傻是傻了点,却念想着自己的妹子在棉絮堆里,努力的刨了一下午。   把棉絮捡拾干净之后,就在云瑾的脸蛋上亲一口,这孩子虎头虎脑的,怎么看怎么合心意。 ###第八十一章 二十三年的寒禅   佛国到龟兹的距离很远,但是呢,在地图上只有很短的一点距离,越过几座山,跨过几片戈壁,趟过一段沙漠就到了。   实际上,这里风沙漫天,好多土地都是盐碱地,白花花的盐碱吹进眼睛里让人泪水长流。   云初骑着枣红马走在队伍的前段,为了减少风带来的过多地阻力施加在枣红马身上,云初俯下身减少了迎风面积。   娜哈收起了肩舆坐在骆驼上,把脑袋放在卓玛的腿上呼呼大睡。   每向前走一步都要付出代价。   西域的风或许会吹到长安,不过,再狂暴的风到了长安之后都会变得柔和起来。   吹落柳树上最后一片叶子,也吹响了竹笛,这里的竹笛声是指风掠过竹稍的声响。   呜呜的……   每当这样的风声响起,长安的冬日也就如约到来了。   晋昌坊的人们一直都不理解,县尊为什么要那些打扫卫生的人在刮风落叶时节还要坚持扫地。   后来,县尊也没有给大家解释,到了现在,人们已经习惯了那些扫地的人用头巾裹着脸,拿着大扫把,站在寒风中哗啦哗啦的扫着永远都扫不完的树叶。   扫地的人在完整的清扫过一遍街道之后,街道上马上又铺满了枯叶,不过,扫地的人是不管的,因为,那是明天的工作。   扫地人是长安城中起床最早的人,紧接着便是负责开山门的小沙弥。   大慈恩寺的后门是面朝北方开的,所以,山门开启的时候,很方便北风这个客人进来,当然,它们进来的时候一般也会裹挟着一些枯叶,最后把枯叶送去钟鼓楼、大雄宝殿、藏经楼、法堂、寮房等,向那里的僧人们报告冬讯。   大慈恩寺最北面的建筑是大雁塔,可是,枯叶们不愿意理睬大雁塔,在它身上打个转,就离开了。   玄奘大师身上披着暗红色的经被,趺坐在一张冰冷的竹床上,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   玄奘大师之所以从栖云寺回到了大慈恩寺,完全是因为他在栖云寺里敲破了一个木鱼。   木鱼是玄奘大师的执念,现如今,木鱼破了,玄奘大师也就从困境中走出来了。   玄奘大师在敲破那只木鱼的第一时间,说一声“冤孽”,就披上袈裟没有穿鞋子,扶着九环锡杖一路赤足步行向长安城走去,一如他西行时候的模样。   刚开始只有一群和尚跟着他,走过曲江的时候,玄奘身后就已经跟了上千人。   等玄奘大师来到长安城门口的时候,身后已经人山人海了,更有很多愚夫愚妇们手里捧着香烛,一路走,一路拜。   皇帝李治身着便服乘车在长安城内遇见了玄奘,就停车问道:“法师有所悟吗?”   玄奘道:“心魔纷扰,梵音破碎,心魔,梵音同去,老衲仅存一皮囊。”   李治沉吟片刻又问道:“法师有所见?”   玄奘道:“瞥见一星半点,老衲却把这一星半点当成整个世界,可笑,可笑。”   李治问道:“法师见到了什么?”   玄奘皱眉道:“天空飞着铁鸟,地上跑着铁龙,人附着于其上,不知为铁鸟,铁龙所困,还是在驾驭铁鸟,铁龙……”   李治皱眉道:“法师未曾走近一观吗?”   玄奘道:“老衲前进一步,那景象便后退一步,老衲前进不过五步,那景象便消逝无踪。”   李治眼中光芒大盛,瞅着玄奘道:“法师可知那是何地?”   玄奘叹息一声道:“祁连山下,弱水河边。”   李治沉吟不语,邀请玄奘大师上车同行。   半晌才重新问玄奘:“铁鸟如何飞?铁龙如何行?”   玄奘摇头道:“不知!”   李治又问道:“过去,还是未来?”   玄奘大师笑道:“老衲以为是未来。”   李治最后问道:“这便是困了法师二十三年的寒禅?”   玄奘大师点头道:“寒禅,寒蝉,原以为蝉不过旬月之命,有一只蝉却活了二十三年之久。”   李治笑道:“世上安有活命二十三年的蝉。”   玄奘大笑道:“不过是老僧一时的虚妄罢了。如今堪破虚妄,回归本我,应当重回我佛座下。”   李治送玄奘大师回到了大慈恩寺就回宫去了,回去的路上脸上一直有讥诮之色。   武媚问道:“听闻玄奘大师破关,陛下相迎可有所得?”   李治大笑道:“不过是听闻佛国立下,老和尚急不可耐,来大慈恩寺等待娜哈回归,好亲眼见证他的佛国诞生。”   武媚道:“法师不止于此吧?”   李治道:“阴山之下,弱水河边有铁鸟飞翔于空,有铁龙蜿蜒于地,铁鸟,铁龙都有人附着其上,不知是人困于铁鸟,铁龙,还是铁鸟,铁龙受制于人。   这边是困了玄奘大师二十三年的寒禅哦,寒蝉!”   武媚忽然哈哈大笑道:“云初今岁二十三年整,哈哈哈,可怜玄奘一代高僧,却为一竖子羁绊二十三年,如今回归本我,想必定有一番作为。   妾身此时忽然想起云门虞氏给妾身的谏言,名曰——可怜天下父母心。   原来这句话的出处在此,哈哈哈哈……陛下,世间有此等妙事,安能不饮一杯?”   李治笑着点头,不过,在夫妇两人喝酒之前,李治还是给左春下令,彻底搜查阴山之下,弱水河边的广袤地域。   晚上,手虞修容安排,李思提着食盒去给玄奘大师送饭的时候看到,大慈恩寺的大殿里坐满了和尚,因为大殿里只有一些阴暗的灯火,所以黑黢黢的。   只有和尚们的光头能反射出一点光芒,李思就提着食盒靠着柱子向玄奘大师那边走过去。   走了一点路,就被一个胖大的和尚给抓住了,冲着她嘘声一下,就牵着她的手离开了大殿。   李思害怕极了,幸好,她马上就认出来,抓她的人是窥基大师。   窥基大师接过食盒道:“这些天就不要送饭过来了,玄奘大师在讲法。”   李思瞅着高胖的窥基大师道:“老和尚不吃饭吗?”   窥基大师笑道:“老和尚吃饭,吃大慈恩寺的饭。”   李思又道:“大慈恩寺的饭不好吃,我家的饭多好吃啊,今天送的是老和尚最喜欢吃的豆子饭。”   窥基大师摸摸李思的头顶,就送她离开了大慈恩寺。   李思回到家把事情跟虞修容说了一遍之后,虞修容一脸失望的对崔瑶道:“玄奘法师在栖云寺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崔瑶道:“不知道,家里的人说,玄奘大师前一刻还好端端的敲着木鱼念经呢,一榔头把木鱼敲破之后,玄奘大师就披上袈裟,拿着环杖鞋子都不穿的离开了栖云寺。   所以说,不是栖云寺出了什么事情,是玄奘大师出了事情,是他的脑袋里出了事情。”   虞修容道:“这对我们家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崔瑶嘿嘿笑道:“如果君侯真的是大师的儿子的话,大师这边发生的任何觉悟事情对云氏来说都是好事。”   虞修容有些苦恼的道:“夫君一直说不是,在陛下面前否认,在很多场合都否认过,害的我们现在不好正大光明的沾玄奘大师的福气。”   崔瑶笑道:“夫人是希望君侯是玄奘大师之子呢,还是不希望呢?”   虞修容羞恼的道:“我就是一个势利的小女子,可没有那些人高贵的想法,如果夫君真的是玄奘大师的儿子,我就能正大光明的沾佛门的光,把云氏弄成大唐华族。”   太子李弘来云氏历来是直接登堂入室的,在门口听到虞修容跟崔瑶的话之后,没进门就高声道:“我父皇跟母后很确定师傅就是玄奘大师的儿子。”   虞修容吃了一惊,连忙站起来,揉弄着手中的手帕,焦急的问进门的李弘:“怎么说的啊?”   李弘嘿嘿笑道:“我下午去见父皇的时候,发现他跟我母后在喝酒,还说,玄奘大师坐了二十三年的寒禅,目的就是为了断了俗世的念想。   玄奘大师还把二十三年的寒禅,羽化成二十三年寒蝉,意思是说师傅这一股夙念,就像寒蝉一般在玄奘大师心头潜伏了二十三年,现在,这只寒蝉已经突破了玄奘大师的心田就要破土成蝉了。   于是,玄奘大师就得到了大解脱。”   崔瑶听了李弘的话之后皱眉道:“寒蝉之命不过旬月,岂不是说,从今往后,玄奘大师将不再管君侯了?   他倒是得大解脱了,却留下君侯孤零零的活在世上?”   虞修容抬腿在崔瑶的小腿上踢了一脚道:“什么叫孤零零,不是还有我,还有几个孩子呢,那里就孤零零了。”   崔瑶愤愤的道:“我修的是儒术,最不喜和尚们那副绝情绝义的样子,父子亲情,岂能是说割舍,就割舍的?   他们这群人就是一群没有心的人。”   李弘好不容易有插话的机会,就凑到虞修容身边道:“我觉得玄奘大师的做法跟说法更加高明一些。   这一次,虽然玄奘大师没有明说,可是,在我父皇,母后心中,只要提起师傅,就会想起玄奘大师。   玄奘大师乃是世外高人,他可以割舍,我父皇母后可不会这样认为。   总之,这件事只会稳固师傅在我父皇母后心中的位置,尤其是我母后,她笃信佛。” ###第八十二章 煎熬,煎熬。   李弘抓住李思,想要亲一口,李思奋力抵抗,还踢了李弘一脚。   见虞修容跟崔瑶,崔氏三人都看着他,李弘尴尬的放开了李思对虞修容道:“她好像变漂亮了。”   崔瑶道:“你母后召崔氏大娘子进宫了,还要求带上了崔氏待嫁的四个小娘子,你看上谁了?”   李弘道:“崔氏没机会看样子母亲比较看重裴氏,还提到了一个叫做裴婉莹的女子的名字。”   崔瑶叹口气道:“崔氏,卢氏,郑氏看样子还是那么不受皇家待见。”   虞修容把身子向前挪一挪,瞅着李弘道:“那个裴氏的裴婉莹好不好?”   李弘坐到椅子上,从桌子上拿过一颗梨子狠狠地咬一口道:“谁知道呢,我母亲看上的。”   虞修容不解的道:“你不在乎?”   李弘脸上浮现出一丝讥诮之意道:“反正人家看重的是太子两个字,既然是太子纳太子妃,关我李弘屁事。”   虞修容道:“好好说话,不要说的这么粗鲁,难道说你还有本事将太子跟李弘分成两个人不成?”   李弘继续咬着梨子道:“有什么分不开的,一个好好当太子,一个好好地当李弘。   这个念头我两年前就有了,现在已经可以很好的将两者区分开来,有时候都不用刻意的去做,只要环境,氛围到了,就能自然的切换,而且毫无破绽。   我现在甚至在尝试着接纳一种学问的两面,适合太子的归太子,适合李弘的归李弘。”   崔瑶冷笑道:“这样做会把你弄疯的。”   李弘抬手将果核准确的丢进装垃圾的一个木斗里,掏出手帕擦擦嘴道:“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正是心怀幻想,活泼好动的时候,却一口气弄死了七百多人,这中间还有不少的老弱妇孺,你们觉得合适吗?”   虞修容想了一下道:“那是国法杀人,不是你杀人。”   李弘嘿嘿笑了起来,一嘴的白牙在昏暗的灯光下极为刺目,他拍着肚皮道:“我又不是没有读过大唐律法,如果真正按照大唐律法来看,那些人中间至少有九成的人罪不至死。所以啊,不是国法杀人,是我想杀人,是我为了我的利益杀的人。”   虞修容低声道:“怎么会有这么多?”   李弘摊摊手道:“我有什么办法,师娘你也知道,我的封地在晋阳,平日里都是东宫长史,洗马,典史在打理,一个月前我母后告诉我,我的东宫长史韦东成与并州的一些李氏皇族之人勾结,意欲侵吞河东的六万亩地,导致河东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这件事被我母后知晓之后,就说谁的人谁来管理,就让我下了太子教,把晋阳那边东宫属官给杀了一个干净,连带被处死的有七百一十九人,流放一千一百余人。   我的封地一直都是母后在管理,也不清楚这一次幕后为啥要杀韦东成这些人,更不知道并州李氏皇族的人都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情继而被牵连。   我现在每日早上起来,看送到东宫的文书看的胆战心惊的,生怕哪里不合适又死一堆人。   所以啊,如果不把太子跟李弘分开,我哪里有好日子过啊。”   李弘说的非常淡然,好像把自己的人格从中间一劈为二是一桩很简单的事情似的。   虞修容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应该就是李弘,因为他的一只手牢牢地搂着李思,不让她离开,如果是那个威严的太子殿下,应该没有这样的兴趣。   李弘用最快的语速把心头的不快跟虞修容三人倾诉一番之后,就抓起一个梨子,一边咬着,一边离开了云家。   他不需要别人给他建议,他只是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树洞而已,现在吐槽完毕,自然就能回东宫睡觉了。   天黑了,虞修容也要睡觉了,不管是玄奘大师的事情,还是李弘主动精神分裂的事情,都跟她这个内宅的妇人无关,总会有人来处理这些事情的。   她的床很大,也必须大,自从云初离开长安之后,李思,云瑾,云锦,云三都睡在她的床上,这才是云氏最重要的财产,必须放在身边才能放心。   崔瑶几次三番的告诉虞修容不能这么干,只有小门小户的人家才会这么一大家子住在一张床上。   虞修容自幼孤苦,一个人不知道度过了多少让她惊恐的夜晚,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觉得自己没有人保护他们。   所以,每天晚上,数身边的孩子数目对不对再睡觉,是虞修容为数不多的生活乐趣。   虞修容先把笑的好看的云三用被子包好放在身边,再把云锦放在云三边上,云锦过去便是云瑾,至于李思,在最里头,这孩子最是粘人,别看是被放在最远处,半夜醒来的时候,这家伙总是在虞修容的被窝里。   怎么都撵不走。   时间长了,虞修容也就听之任之了。   云初不在,孩子们很不安,虽然这是虞修容自己的想法,这个时候,她这个母亲就必须保护好自己的孩子们,给她们以安慰。   天亮的时候,大慈恩寺的钟声,奇怪的多响了十八下,然后就有很多背着包袱手持方便铲的和尚离开了大慈恩寺,也离开了长安,有的去了灞桥,有的去了咸阳桥。   万年县的刘户曹觉得自己快要忙死了,恨不得把自己撕扯成七八个人来用。   为了清点,盘算曲江坊的流水牌账目,为此他已经从各个有名的大商家手中借来了一百多个帐房参与曲江坊流水牌的账目核酸。   县尊再有三个月的时间就要抵达长安了,大食人,波斯人,西域的商队们也将借着这一次县尊招商的名头一起汇聚到长安。   到了那个时候,所有的货物都将从流水牌上出入,那将是一笔庞大的账目,如果,不能在县尊到来之前将旧有的账目核算清楚,县尊就没有办法核酸出新一年的利益得失。   朝廷已经明发了邸报,邸报上说显庆年间就要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新年号是龙朔!   至于为什么要改变年号,除过皇帝之外没有人关心。如今的大唐地域横跨万里之遥,虎视天下无不臣之地。   虽然全国各地灾荒不绝,在官府的合理应对下,总算是没有出现流民,灾民。   所以,皇帝想要用什么年号就用什么年号,百姓们是不管的,就是觉得才适应了显庆的说法,又要改名字了。   整个县衙最清闲的就是县丞,主簿跟课税大使,他们每日都来上差,每日都带着饭来上差,每日都要召集县衙各曹开一个会。   开会只有一个目的,那就学习朝廷每旬下发的邸报内容,以及皇帝陛下的圣谕,尤其是皇帝明发的《建东都诏》更是每日都要念,都要学的东西。   万年县的各种补助被禁绝了,事实上,被禁绝的只有县丞他们三人,其余人据说是交钱了,因此上还能继续享受昔日的待遇。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效焉,云初,温柔喜欢熬罐罐茶,万年县,长安县县衙里的吏目们自然也很喜欢,每日里早来衙门半个时辰的时间,亲自操弄一些罐罐茶,就着烤的焦黄的饼子或者馒头一吃一喝,就能精神一上午。   现在每日要开会,不好熬煮罐罐茶,就一人捧着一个红泥陶壶,洗干净了茶叶,用滚水这么一冲,一样是一壶浓茶,喝一壶,能精神半天。   只要这三人不再坏事,刘户曹他们也愿意给人家起码的体面,每日开会虽然是浪费时间,可是呢,小吏们架空官员毕竟是一件非常犯忌讳的事情,能平和一天,就平和一天,反正只要把时间拖下去,对他们有利,毕竟,春日到来的时候,县尊也就回来了。   于是,每当上官在上头滔滔不绝的时候,下边的吏目们就会小声的交换意见,或者吸溜吸溜的喝茶。   只要谢荣说会开完了,所有人就会乌泱泱的散去,去干自己永远也干不完的公事去了。   县丞主要负责的租佣调事宜,在夏收的时候就已经完成,所以,他就算是想要做事,也无从做起。   主簿主要负责万年县的土地,湖泊,丘陵,山地的记录与拨转,而这些事情在万年县这个本就缺少土地的县里,根本就没有多余的田产,山地供他调拨,因此上,虽然到处都是要土地的人,他手中因为没有土地,啥事都干不成。   至于课税大使,以前万年县就没有这个职位,现在有了,万年县上下也不知道应该让人家干啥,毕竟,万年县的赋税是直接进太府寺的,户部派来的官,没办法管。   云初不在万年县,但是,万年县到处都是云初留下的影子,这些影子时时刻刻的影响着万年县的官员们,让他们沿着云初制定好的路线前进。   今天学邸报的时候,上面有一条消息说云初率领的巨型商队已经抵达了庭州。   在万年县吃足了苦头的谢荣三人,似乎已经听到了云初的马蹄声。   几个月下来,就算他们以前对云初是什么人不太了解的话,这几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他们了解了。   谢荣想要离开万年县这个大坑……他向许敬宗投贴拜见,人家没有回应。   他又给李义府家里投了拜帖,李义府那里也没有回应,似乎只要涉及到云初,大家都会习惯性的保持沉默。   这让谢荣每一天都过的无比的煎熬。 ###第八十三章 吃饺子要有醋有辣   只要不是生死仇敌,在长安,很少有人会冒着必死的想法跟对方死磕。   很明显,云初就不是一个可以死磕的对手,就算你这边磕死了,对方连知道都不知道,那就死的太冤枉了。   谢荣三人最后的努力就是给御史台上疏。   在云初招商成功的状况下,在云初即将带领着万年县赚大钱的情况下,御史台给谢荣三人奏疏的回应只有两个字——聒噪!   想要死里求生的谢荣三人同时也给大理寺去了文书,重新说明了一下万年县吏目们私分国帑的事情,大理寺卿张文瓘并没有派人下来重新调查。   谢荣能明显察觉出张文瓘对云初这个人非常的忌惮。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谢荣能用的手段就很少了,即便是明明知道自己目前生活中遇到的困境全部来自于云初,他只能咬着牙忍着。   这是很没办法的一件事。   所以,谢荣他们三人只能每天在万年县衙开晨会,每天把皇帝的文章诵读的铿锵有力,每天关心一下天下大事,每天告诫一下万年县的吏目们要洁身自好。   娜哈不在,李思就代替娜哈每日给玄奘大师送饭,玄奘大师似乎也接受了李思的存在,有时候还会留下李思一起用饭。   但凡是家里有了新的菜式,哪怕是冬日里的一把韭黄,虞修容也会让李思提着篮子将鲜嫩的韭黄送到纪王府给老神仙尝尝。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绝对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培养出来的。   娜哈在虞修容眼中已经算是完蛋了,这个时候就要好好地培养一下李思,不是指望这个孩子将来大权在握,而是希望这个孩子在大富大贵之余可以过的平安喜乐。   武媚在得知虞修容把李思当跑腿的对待,就笑骂虞修容这个人过于市侩,弄出来了韭黄这样的好东西,本应该先送到皇宫里让他们夫妇品尝,结果,却先一步送给了老神仙跟玄奘和尚。   跟孙老神仙跟玄奘大师争夺一个先后次序是毫无意义的,这两人如今都跳出了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说是他们夫妇的臣民,又好像不是。   寒风呼啸的日子里,虞修容看一看芦苇篦子上被冻得硬梆梆的饺子,亲自收拢到一个漆盘里面,数一数,数量有三十六个,就喊李思过来。   正在跟云瑾一起啃冰块的李思迅速跑过来,她喜欢给老神仙送吃的,只要送吃的或者寒衣一类的东西,纪王总会给她一样漂亮的首饰。   “好啊好啊,这就给老神仙送去。”   虞修容拍一把李思湿漉漉的爪子道:“给你母后送去!”   听虞修容这样说,李思原本笑的灿烂的小脸立刻就瘪了起来。   “我不去!”李思回答的非常干脆。   虞修容抬手在李思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把她拍了一个趔趄。   “阿娘,我害怕!”   “我是你阿娘,可你不是我生的,你母后才是怀胎十月生你的人,没你母后,就没有你。送一点韭黄鸡蛋馅饺子过去是孝心懂不懂?”   “让云瑾去——”李思大喊大叫。   傻头傻脑的云瑾听姐姐在喊自己,就摇头晃脑的跑过来高兴地道:“我去,我去……”   没办法,虞修容只好将李思跟云瑾打扮好穿暖和送上马车,让他们一起去。   云家最好的马车就是安定公主李思的马车,乘坐这样的一辆马车的好处就在于出入宫禁的时候方便,尤其是黄昏这种宫门将要落锁的时候。   虞修容原以为皇后,皇帝看不上自家种出来的韭黄,听说皇后在抱怨,这才在没办法之下,弄一些韭黄鸡蛋馅饺子给送过去。   云家的六个家将护卫着马车行驶在寒冷的长安大街上,马车里的李思眼珠子骨碌碌的转着瞅着趴在车窗上朝外看的云瑾。   “一会你走在前边帮姐姐打鬼!”   “阿娘说这世上就没有鬼。”   “你是男子汉自然不怕鬼,姐姐是小女子,自然怕鬼。”   “好吧,我走在前边帮姐姐打鬼。”   得到云瑾确实的回答之后,李思的嘴角就微微上翘,只要不直面母后,她还是不怕的。   小姑娘是公主,马车算不得大,却是四个轮子的,拉车的两匹马也显得矮小一些,小马配小车显得质朴,就是两匹枣红色的矮脚马看起来都透着精神,马车上的装饰也多了一些,豪奢了一些,尤其是马车顶门上镶嵌着一只金凰,很能说明问题。   穿过皇城,就进入了宫城,马车就不能向前了,宦官跟嬷嬷们将李思跟云瑾放到肩舆上,就由四个膀大腰圆的嬷嬷抬着进入了大唐皇后居住的含元殿。   路过两仪殿的时候,李思忍不住缩缩身子抱住了云瑾,不知为啥,她就是很害怕这座宫殿。   含元殿里灯火辉煌,皇帝,皇后都在,一群舞姬正在舞蹈,她们舞蹈的样子很正经,就像风中的杨柳,长袖飘飘的模样很是让李思羡慕。   于是她就把云瑾推到前边。   云瑾挺起小胸膛,手里还拿着一柄一尺长的木剑,豪迈的走在前边。   宦官见公主躲在后面,这不和礼仪,就把云瑾拖住,让李思走前边。   云瑾哇哇的道:“我要帮姐姐打鬼。”   宦官很想捂住云瑾的嘴巴,却被李思在小腿上踢了一脚,就在宦官愣神的功夫,正在喝酒看舞蹈的李治发现了这两个小的,就朝李思招招手道:“过来,让父皇看看。”   李思脸上带着笑容推着云瑾来到李治面前道:“父皇,这就是蓝田侯家的长子云瑾。”   李治瞅着一脸警惕之色的云瑾道:“你在防备谁?哦,手里还拿着剑。”   云瑾梗着脖子道:“姐姐怕鬼,我要帮她打鬼!”   李治笑眯眯的道:“这里人声鼎沸,灯火辉煌的没有鬼,可以放你姐姐过来吗?”   云瑾左右看看,这才闪过身,将李思露出来。   武媚对李治道:“这就是云氏双生子中的男丁。”   李治瞅一眼云瑾道:“看着不像是一个机灵的。”   李思连忙道:“云瑾可聪明了,《千字文》已经学完了,还会背诵。”   武媚黑着一张脸道:“也就是说,你还没有学会《千字文》是吗?   云氏不是说收留了一个高明的女师傅吗,怎么连孩子都教不好?”   李思见母后不高兴了,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然对武媚道:“我会背《孝经》,师傅说女孩子要那么多的才气做什么,做好女人的本分比啥都好。”   李治闻言大笑道:“算是一个有见识的。”   武媚起身来到李思面前,俯下身用手摸着李思的面颊道:“比上一次来好看了一些。”   云瑾在一边不满意的道:“阿娘说姐姐最好看了。”   武媚原本有些阴沉的脸听了云瑾说的这句话之后立刻就有了一丝笑意,越过李思,揪着云瑾的胖脸道:“比你娜哈姑姑还要美丽吗?”   云瑾被揪的很不舒服,不过,他还是大声道:“阿娘说娜哈姑姑是大美女,小思姐姐是小美女。”   李思见云瑾的脸都被母后揪红了,连忙道:“母后,阿娘派我来给母后送饺子。”   武媚松开云瑾的胖脸,嫌弃的瞅着漆盘里的饺子道:“很好吃吗?”   云瑾吸溜一下口水道:“我吃了八个!”   武媚没有从云瑾脸上看到因为脸被揪了而产生的不满,反而对自家的饺子非常的自豪。   就对李治道:“妾身正好有些饿了,就让人把这些饺子煮过尝一口。”   李治敏锐的发现了武媚对云瑾的试探,就笑道:“这是一个心地纯良的好孩子。”   武媚冷笑一声道:“妾身跟陛下打个赌吧。”   李治笑吟吟的道:“哦,打什么样的赌呢?”   武媚道:“妾身赌不等饺子煮熟,太子就会过来。”   李治道:“这有什么好打赌的,弘儿与思儿一向亲近,听闻她进宫了,自然要过来的。”   武媚似笑非笑的瞅着皇帝道:“女儿进宫见她的母亲,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李治皱眉道:“想的太多了吧?”   武媚点点头道:“确实如此,可能是臣妾想多了。”   宫人拿着饺子下去了煮了,云瑾跟李思两个人就坐到一张矮几后面,矮几上摆满了各色蜜饯跟干果,点心。   云瑾忍不住要去拿,被李思横了一眼,就乖乖的坐好,眼巴巴的瞅着皇帝跟皇后。   不过,皇帝跟皇后两个又把注意力放在了歌舞上,对这两个小小的人儿自然就冷落了。   李思见云瑾不断地吞咽口水,就给云瑾剥有皮的干果,比如核桃跟松子,至于那些没有外皮可以直接入口的东西李思是碰都不碰,也不准云瑾碰。   李治斜着眼睛看到这一幕之后,就对武媚道:“看样子虞氏把应该教的东西都教了。”   武媚道:“就是让人心里不太舒服,连爹娘都防着,这不该。”   李治道:“防的不是我们,我们不用防,也防不住,虞氏这是教思儿自我防护呢。   你要把思儿召回宫中亲自教养吗?”   武媚摇摇头道:“如果要召回宫,几年前就该召回来,现在长大了,学会认人了,召回来反倒不美。”   李治皱眉道:“你确实不喜思儿,有什么原因吗?”   武媚摇摇头道:“太痛苦了,不愿多想。”   李治闻言拍拍武媚的手道:“这样也好,对你好,也对思儿好,看的出来,虞氏待思儿是用心的。”   武媚长叹一声道:“她的运气好……”   片刻功夫,饺子煮好了,宫人验毒之后端上来,就在这个时候,左春禀报道:“太子觐见。”   武媚瞅瞅李治,李治尴尬的笑了一下,随即让太子进来。   李弘才进门就哈哈笑道:“听闻父皇母后在吃韭黄馅料的饺子,吃这等美味,怎可无醋,无辣?”   说完话,就把手里托着的盘子放在皇帝,皇后面前的桌案上,上面的白瓷碟子里一枚装着香醋,一枚装着通红的辣油。 ###第八十四章 最靠近真相的人   韭黄馅料的饺子确实很鲜,不过,这对李治夫妇来说算不了什么。   虞修容很聪明,就送来了三十六个饺子,正好够两个成年人吃。   结果,云瑾吃了四个,李思吃了两个,李弘吃了十个之后还要吃,被李治撵走了。   吃饺子的先后顺序很重要。   李弘抢先吞了一个,再喂给云瑾一个,李思一个,见那两人还没有动静,就继续,直到剩下二十个饺子之后,李治跟武媚才开始动手。   吃完饺子之后,李治跟武媚两人继续观看太乐署新排练的歌舞——杨柳枝。   李思得了一枚玉玲珑,玉石好不好的对云氏没有意义,娜哈屋子里还有好多,雕工却是最上乘的。   云瑾得了一枚金如意,这东西沉甸甸的压手,云瑾不喜欢,想要李弘手里的小刀。   李弘笑吟吟的带着两人离开了含元殿,见送他们出来的人是春姑姑之后,就一只手提起一个,大步流星的朝太极宫外边走,一边走一边道:“两个蠢货,去含元殿,怎么就不知道拐个弯来东宫,我带你们去?”   李思尖叫道:“你再骂我是蠢货,我就告诉娜哈姑姑,要你还钱。”   听李思说起娜哈,李弘觉得心口隐隐发痛,将两个小的放在地上道:“以后要给宫里送东西,尤其是吃的,让我去送,你们没事就不要进来了。”   李思撇撇嘴巴道:“本就不愿意来。”   李弘才要说话,就听春姑姑幽幽的道:“我好歹还能喘气,你们不要当我是死人好不好?”   云瑾拍拍春姑姑的胖手道:“管家买来了六十头驴,你明天来,我们一起啃驴排。”   春姑姑瞅瞅自己小肚子,跟圆滚滚的大腿叹口气道:“皇后让我茹素一年,不准我露出痴肥的模样。”   云瑾不屑的道:“曲江坊的猪整天吃素,一个比一个肥。”   春姑姑怒道:“谁说的?”   云瑾道:“阿娘打掉姐姐筷子上的红烧肉的时候,崔先生说的。”   春姑姑羡慕的瞅着李思道:“能吃肉,就多吃一些,我是吃不成了。”   李思瞅瞅春姑姑圆咕隆咚的模样,打了一个寒颤道:“不敢吃了,再吃就跳不了舞了。”   李弘被春姑姑警告之后就不肯说话了,见这三个人说话说的已经没谱了,就忍不住道:“想要瘦下来简单,让李思去求孙神仙讨一个药方就好了。   只要你瘦下来了,母后也就不限制你吃肉了。”   云瑾高兴地道:“好啊好啊,可以一边喝药一边吃肉!”   尽管云瑾的主意不靠谱,春姑姑还是高兴起来了,愉快的送三人出了宫。   三人刚刚离开,沉重的宫门就纷纷落锁,将三人关在门外。   李弘回头看着关闭的重重宫门,正要安慰一下李思,却发现自己妹子已经把云瑾抱上马车,自己跟着蹿上了马车,正催促马夫赶紧开动,快快离开这片不喜欢的地方。   见小马车在家将的护送下离开了,李弘很想跟上去,最后狠狠地用双手捋捋头发就带着宦官,护卫们折道回了东宫。   李思,云瑾,李弘走后,皇帝皇后看乐舞的兴致好像也没有了,一个回两仪殿睡觉了,一个继续留在含元殿发呆。   春姑姑回到含元殿的时候,皇后已经卸掉了大衣裳,侧卧在寝宫的床榻上。   春姑姑羡慕的瞅着皇后峰峦起伏的身躯,觉得皇帝回了两仪殿实在是太可惜了。   蹑手蹑脚的拿着一张薄毯子要给皇后盖上,就听皇后道:“滚开,燥的厉害。”   春姑姑就试探着问道:“要不要奴婢给陛下送一碗汤?”   武媚翻过身瞅着春姑姑道:“他们在说我的不是?”   春姑姑道:“没有人敢说皇后的不是。”   武媚叹息一声道:“太子聪明,有他在,自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不过,安定怕我,这是真真的事情。”   春姑姑道:“要不,把安定接回来,跟您相处的时间久了,就不生分了。”   武媚幽幽的道:“我不知道怎么跟安定独自相处,也罢,这是她的命,是好是坏看她自己。   准备水,我要沐浴……冰水!”   李思跟云瑾回来的时候,虞修容正在给云三洗澡,一个胖孩子坐水盆里玩的不亦乐乎。   李思跟云瑾穿过两层锦帐才到云三洗澡的地方,这地方闷的厉害。   李思伸手去抓云三跟蚕蛹一样的小雀雀,被崔氏一把捉住手,幸好虞修容回头拿毛巾没看见,要不然又是一顿好打。   云三见姐姐哥哥回来了欢快的在水盆里一起一坐的弄得洗澡水到处都是。   这孩子已经一岁六个月了,直到现在还不会喊阿娘,阿爷,这让虞修容非常的担心。   李思就是两岁以后才会喊人的,云锦最早,十个月就喊人了,云瑾也是一岁两个月开始喊人的。   每回李思从皇宫里回来,都会故意找事讨一顿打,今天没有挨打,这孩子有些失望。   虞修容把云三从水里捞出来,擦干之后,在胯下,屁股缝,胳膊,腿,脖子下的褶皱处扑了香粉,这才用小被子将云三包起来交给崔氏。   等崔氏抱着云三出去了,虞修容擦擦额头的汗水道:“顺利吗?”   李思点点头道:“很顺利,父皇跟母后很喜欢,一人吃了十个饺子。”   虞修容道:“剩下的被谁吃了,还是说被倒掉了?”   “被太子哥哥,我,云瑾吃了。”   “你们先吃的,还是皇帝跟皇后先吃的?”   “是太子哥哥先吃的,接下来是云瑾,我,父皇,母后最后吃。”   虞修容笑着摸摸李思的脸蛋道:“洗脚睡觉吧,今晚你挨着阿娘睡。”   李思立刻高兴地叫一声,就跳着出去了,见云瑾没有跟出来,就跳回来拉着云瑾一起去洗脚了。   丫鬟们将云三的洗澡水倒掉,虞修容来到了崔瑶的房间,见她光着上身给她儿子哺乳呢,就忍不住道:“你就不能遮盖一下吗?”   崔瑶不屑的哼了一声道:“这内宅里,只有一个六岁的男丁,以及两个吃奶的奶娃子,那里还有男人?”   虞修容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经常半夜爬墙出去找男人。”   崔瑶大笑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宜疏不宜堵。”   虞修容怒道:“就那样一张麻皮脸,你也能下得去嘴。”   崔瑶道:“你男人倒是长得白净,可惜,在万里之外,你想见他,可不是一张梯子能解决的。”   跟崔瑶斗嘴,虞修容总不是对手,主要是崔瑶这人不像女人更像是一个男人。   斗完嘴,虞修容就把今天李思他们给皇帝皇后送饺子的经过说了一遍。   崔瑶道:“你云氏的圣眷不衰啊,皇帝,皇后能在不是正食的时间立即吃你送去的饺子,颜面给的很足啊。   放心吧,你家啥事都没有。   至于太子先吃,这是帮你云氏佐证呢,好运气啊,好运气啊,你说崔氏尽是一些聪明人,他们怎么就得不到皇帝跟皇后这样的恩遇?   太子妃八成是要从闻喜裴氏出了,太子的老师里面也没有崔氏的人,看样子,崔氏还要再隐忍五十年。”   虞修容叹口气道:“我夫君回来就好了,他不在的这些日子我真的是过的胆战心惊的。”   崔瑶道:“狄仁杰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在所有眼红你夫君,所有人都想摘万年县这颗大桃子的时候,他光明正大的投靠了太子,总算是帮你家稳住了场面,这可是一个大人情,你们要记住。   说起来一个好好地干吏,一下子变成了佞臣,没有足够的交情,可做不出来这种事。”   虞修容淡漠的道:“云狄本就是一体,说不上谁感激谁,如果硬是要把狄仁杰的这番做派当成恩惠,那也太小看狄仁杰这个人了。   我夫君早就说过,狄仁杰有宰辅之才。所以啊,不管是干吏,还是佞臣,都不会影响他的。”   崔瑶笑道:“可惜了云初,狄仁杰,温柔三人生在了这煌煌盛世,被情理法捆住了手脚,若是生在乱世,这三人的成就会更大。”   虞修容看着崔瑶道:“你呢?”   崔瑶苦笑一声道:“你我都是女儿身,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难道还要我说出来吗?”   虞修容沉默良久,最后道:“我还是喜欢这个盛世多一些,人可以活得像个人。”   崔瑶嗤的笑了,指着虞修容道:“又是你夫君乱世人跟太平犬的说辞?   我有时候就想不通,明明对他这个武夫来说,提三尺剑,建不朽之功,才是他的最高追求,偏偏他的想法与众不同,非要把百姓的嘴巴能吃多吃一口东西看的比建功立业还要重要。   真不知道他是跟着谁学的这一套。   我有时候觉得你夫君就不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唐人,因为唐人追求的他一点都不稀罕。”   虞修容怒道:“我夫君是唐人,他虽然在西域长大,却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唐人。”   崔瑶冷笑道:“胡子在这长安还少了?他们比唐人更加的野蛮,更加的信奉手中的刀。   你夫君在西域长大,再回到长安只会更加的野性难驯,而不是上几天课,就给你考一个第九名的进士回来。”   虞修容冷笑道:“如果我夫君真的是玄奘大师的儿子呢?”   崔瑶恼怒的抓抓耳朵道:“难道说那些和尚真的有不为人所知的法门?   修容,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找一个高僧合体一下,生一个孩子出来试试看?”   虞修容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指着崔瑶道:“你……你……你……怎可如此的离经叛道?” ###第八十五章 人人都在变化   “哈哈哈……”   崔瑶挺起美好的上身,一对倒扣的玉碗随之颤动,一把抓住虞修容的手,将她拖过来小声道:“龙虎相济,阴阳交合本就是人间不多的美事。   你却处处遮掩,处处抑制,连自己的身体都做不得主,这日子过的还有何快活可言?”   虞修容按着崔瑶天鹅一般的脖颈挣脱出来,怒道:“不知克制情欲,与野兽何异?”   崔瑶笑道:“学会穿衣了,就以为自己不是禽兽了?你也太高看自己了。   好吧,好吧,不逗你了,快回去吧,你的几个崽子还等着你一起睡呢。”   虞修容不放心的道:“咱们家里和尚多,你不会真的去找和尚吧?”   崔瑶笑道:“那也得是真正的得道高僧,可是呢,但凡是得道高僧就不会被我诱惑,能被我诱惑的得道高僧就不是什么得道高僧。   你明白吗?”   虞修容诧异的道:“我明白什么?”   崔瑶没好气的道:“生了三个孩子生生的把一个灵秀的女子硬是给弄傻了,我的意思是说,我之前说的就是一种想法,而且这个想法实施起来很难。”   虞修容娥眉倒竖,指着依旧不愿意穿衣服,还挺着胸膛向她示威的崔瑶道:“也就是我这个女主人脾气好,否则,你这样的淫娃早就该打出门去。”   崔瑶披上被子缓缓地躺下道:“你舍得吗?明明很喜欢听我说话,偏偏要装出一副三贞九烈的模样,快走,快走,走的时候帮我把灯熄了。”   “你好歹把门闩上好啊。”   “不用,有野男人进来的时候方便!”   “砰……”虞修容摔门而出。   或许被崔瑶的一番话说动了情欲,虞修容脸庞红红的回到了卧房。   云瑾兄妹俩已经睡了,云三睁大眼睛瞅着房顶嗷嗷的叫唤,只有李思缩在被子里露出两只大眼睛,羞涩又期待的等着虞修容进被窝。   虞修容数了一遍孩子们的小脚丫,就叹息一声钻进了被子,随即,李思就八爪鱼一般的缠在她身上,也不知怎么回事,虞修容触电一般的颤抖一下,忍不住怀念起云初在的时候……   长安的冬日,只要没有云彩遮蔽,没有风,就是一个温暖的好日子。   晋昌坊一如既往地热闹,来往最多的还是外地人,本地人除过需要去大食堂吃饭的人,基本上不会在晋昌坊的街道上贼头贼脑的到处看。   十年建设,终于将晋昌坊修建成了一个花园一般的集合居住与商业一体所在。   唐人很土。   尤其是外地来京城的唐人更是没什么见识,因为晋昌坊与大慈恩寺连接成一体,就让那些憨厚的外地人认为晋昌坊是一处贵人才能居住的地方。   毕竟,这里的街道干净,幽深,且一步一景,即便是农家小院子里,也干净整洁的不像是普通人家。   云家大宅自然是被这些人偷窥的主要目标,所以,一大早肥九就提着一把竹子制作的躺椅,找了一处向阳地躺在上面,抱着茶壶喝茶。   有他在,那些聒噪的外地人就不好朝云氏大宅探头探脑的。   云家大门前以前是有四个挎刀家将看门的,后来云初觉得全副甲胄的家将们与晋昌坊整体的环境不搭,就取消了家将看门这个侯府才有的规矩。   云家大门前以前是没有竹子的,后来有一根竹笋冒出来,肥九就随手给掰掉了,也不知怎么的,过了半个月之后就有更多的竹笋从地里钻出来,好多竹笋一晚上就能长一尺长。   好在云家大门的地基里有石灰,竹子不继续侵占云氏大门,从此,云氏大门前就出现了一大丛竹子。   虞修容出门的时候,看到肥九脑袋后面那一大片翠绿的竹林,就忍不住想笑,被崔瑶掐了一把,这才忍着笑离开了家门。   今天是狄仁杰二儿子狄光嗣的百天日子,虞修容这个云氏大妇自然是要出席的。   狄仁杰家的聚会看似是一个很小的聚会,前来参与庆祝的人的地位也不是很高。   但是,年轻人实在是太多了,也就导致前来祝贺的年轻妇人太多。   太子李弘没有亲自来,没有委派太子府属官前来送礼,而是直接派来了自己的贴身宦官张大用前来。   礼物很简单,一枚玉佩,一卷经文,玉佩是太子自幼佩戴的东西,经文是玄奘大师亲手抄录,太子用了印信。   狄仁杰在云初他们不在的日子里并没有闲着,他放弃了结交那些大佬的想法,开始利用太子的名头结交大量的年轻官员。   这些人的官职品级很低,九品官到七品官都有,不过,有一个共同的特征便是——没什么门路的寒门子弟。   这个级别的官员,还入不了皇帝跟皇后的视野,所以,跟太子亲近一下很合适。   云初在进入玉门关之前,接到了狄仁杰的信函,他给云初的信函里没有什么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但是,云初看过之后,却对温柔道:“狄仁杰现在开始笼络人手,还为时过早。”   温柔道:“现在开始笼络,十年之后就基本上能用,二十年之后就堪大用。”   云初摇头道:“推后十年吧,现在只结交精英,十年后就能大规模的笼络人手了。”   温柔想了一下道:“陛下体弱,当早做打算。”   云初瞅着温柔道:“不着急,不着急,现在开始容易落人口实,再等等,有时候啊,坏掉的果子会自己落在地上。”   温柔不知道云初以前做事大胆豪迈,即便是吐蕃人也说杀就杀毫不犹豫,但是,在面对皇帝跟皇后的时候,却表现出来了常人难以企及的耐心。   云初说完话,就重新覆盖上蒙面布,催动枣红马继续向前。   庞大的骆驼队一眼看不到头,只是这冬日里,稍微有一点风,沙子就跟着滚动,尘土跟着飞扬。   在大唐,长途旅行绝对算不上是一种享受,而是一种苦劳。   好在这时候的人也像骆驼一般吃苦耐劳,即便是环境再艰苦,也挡不住他们那一颗向往长安的心。   云初此时恨不得插上翅膀一日飞到长安。   长安的局面远比虞修容他们预料的要差,云初从来不对许敬宗,李义府这两个人抱有希望。   这两个人从来没有真正的忠诚过谁,他们爱的人只有自己,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是从自身出发的。   绝对不会因为太子是他们的学生,就立场坚定地站在太子的立场上。   最让云初不安的是太子的变化,从最近他的表现来看,少有的出现了急躁,冒进,这样的特点,虽然还不清楚让太子变成目前这种状态的原因,云初还是感到了不安,太子不稳当,自己的长安计划就绝无实现的可能。   温柔同样看到了云初的不安,就建议道:“如果着急,你可以先一步回到长安。”   云初指着身后长龙一般的驼队道:“只有我跟他们在一起,这些第一次来大唐做生意的波斯人,大食人才会安心,如果我离开了,他们会惶恐不安的。   正因为是第一次,我才需要亲力亲为,将他们一直送到长安。”   温柔摇着头道:“我有时候都不知道你为何有那么多的忧虑,尤其是在我们觉得万事大吉的时候。”   云初拍拍自己的胸膛道:“因为我对人心没有一星半点的自信。”   温柔笑道:“娜哈的自信心可是强大的很,你看,她在骆驼背上点炉子呢。”   云初回头看一下娜哈跟卓玛乘坐的一头巨大的骆驼,这头骆驼跟大食人的骆驼不一样,是双峰驼,几乎比大食人的骆驼大了一倍还多。   自从离开佛国之后,娜哈就一直在改造这匹骆驼,准确的说,是娜哈吩咐波斯,大食工匠们帮她将这头骆驼改造成一座会自己移动的房子。   并且为这所移动的房子给出了一个非常高昂的价格,引得那些波斯,大食工匠们各个绞尽脑汁的帮她筹划这所移动的房子。   因为钱给的很到位,工具,材料又非常的周全,所以,在一匹巨大的骆驼背上,就出现了一所极具波斯风情的小房子。   而娜哈跟卓玛就是居住在这所糖果盒一般的小房子里的公主与仆人。   云初看过这所房子,他觉得这所房子更应该被称作是旱獭大肥的仓库才准确。   因为,里面全是吃的东西,而这些食物,即便是大唐皇宫都找不出来的奇怪食物。   娜哈喜欢吃椰枣,而商队里就有多的数不清的椰枣,第一次走如此遥远的道路,大食商人们携带的椰枣很多,因为这东西可以当货物卖,也可以当粮食吃。   在两层牛皮,中间填充了棉花的小房子里点炉子,下边还是一头活生生的骆驼,也不知道娜哈是怎么想的。   就在云初骑着马靠近骆驼的时候,一条臂膀伸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甜茶。   云初接过甜茶喝一口之后道:“把衣服穿好。”   娜哈在小房子里慵懒的道:“哥啊,你有所不知,人家大食人的公主穿的衣服很少的。” ###第八十六章 大食人的文化入侵   云初不得不承认,那些大食人,波斯人携带的女奴真的很美丽。   尤其是喜欢遮住脸部,却把腰部完整暴露出来的波斯女郎在跳起舞的时候,确实有勾魂摄魄的魅力。   她们的舞蹈大多数以夸张的腰胯动作,配合上柔若无骨的腰,以及水蛇一般起波浪的手臂,可以在最大范围内勾起男人最原始的欲望。   大唐时期的舞蹈,不论是哪一个国家,哪一个地方,舞蹈的作用只有两个,一个是祭祀,一个是取悦男子。   需要商人们祭祀的时候不多,所以,他们的女奴跳舞的最大作用就是沟通双方的关系。   凛冽的寒风吹得篝火呼啦啦作响,明明是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的场面,几个女奴扯掉身上的裘衣,露出饱满的胸膛,结实的腰肢,随着手鼓翩翩起舞的时候,人们就会忘记身处的恶劣环境。   有这样出色的美人陪伴,就算是死亡,都会变成荣耀与幸运。   在大食人,波斯人的认知中,美人往往跟高贵这个词是相连的,因为美人的所有者必定是高贵的。   这个时代可供迷惑人的五音六色过于简单,过于单调,以至于人们就把极致的性爱当成了对自己成功的最高奖赏。   各种胡人的到来,正在不断地侵蚀大唐人原本的风俗习惯。   尤其是在着装与行为上,大唐人的行为习惯这些年已经变得越来越开放。   领口开的越来越大,越来越低,原本应该珍视秘藏的胸部,现在也开始有露出来的趋势了。   长安城里的一些大胆地胡姬们,为了卖掉更多的酒,为了招揽更多的客人,她们已经开始将肚兜当外衣穿了,讲究一些的最多在肚兜外边披上一袭纱衣,或者在胳膊上缠绕上一条颜色极为鲜艳的丝带。   盛世繁华的时候,妇人们很愿意接纳一些外来的她们认为美的东西,在一个可以吃饱喝足的城市里,妇人们想要通过各种艳丽的装扮,想要从男子那里得到更多的宠爱与尊重。   再加上,大唐本身就对贞洁一类的东西不怎么看重,至少还没有把贞洁这个东西跟女人的生命联系到一起。   大唐的妇人很少有守寡的,再嫁之妇在大唐并不会被旁人说三道四,只要是再嫁还是家里的大妇,她的权力不会比初嫁的妇人小。   李唐皇家的女儿们充分的享受着男女的情爱,勇敢的追求者属于自己的独特的爱情,为此,有的公主被吊死,有的公主被废黜,有的扔水里淹死,还有被砍头的,这些死亡的威胁并不能阻止她们追求爱情的脚步。   大唐男子还好,他们的改变不大,因为,在女子身上发生的改变,最终便宜的人是他们。   不过,簪花,涂抹胭脂,咬口媒子,熏香,画眉这些手段,不少的大唐男子也在使用,所以,长安城里的花美男也一年比一年多。   骄奢淫逸坏风气。   这是很多老古董一般的人说的话。   云初不这样看,一个大一统的国家,一个强盛到极致的国家,应该有海纳百川的气度,唯有如此,才能得万邦之利,强一国之邦。   云初是一个心口不一的人,看大食人的女奴,波斯女奴们穿着清凉的表演舞蹈,他看的很投入,甚至会大声的赞赏。   而娜哈身上的衣着但凡有半点不合适,他的一张脸就拉的比驴脸还长,比煤球还要黑。   大一统的国度,就该有大一统的气度,云初喜欢看万邦向大唐献媚的模样,口中虽然说着谦虚的话,但是呢,对于大食商人,波斯商人的献媚,他是照单全收。   不论是金钱,还是美人,亦或是良马,奇珍异宝他都照单全收,甚至连大食人讲述的故事他也没有放过。   因为他听到了原始版的《一千零一夜》。   因为讲故事的人是大食人,听故事的人是大唐人,然后,在大食与大唐之间的海岛上,有一个国家叫做叫萨桑国。   国王山鲁亚尔发现王后和妃子“不贞”,杀死她们后,国王每夜都要新娶一个少女,翌晨杀掉。   百姓受此威胁,十分恐怖,都带着女儿逃走。可是国王照例追令宰相替他寻找女子,供他虐杀,当时的妇女,不是死于国王刀下,便是逃之夭夭。   宰相的女儿山鲁佐德为了使无辜妇女免遭屠戮,自愿嫁给国王。她用讲故事的方法,引起国王兴趣而暂不杀她,这样夜复一夜直至连续讲了一千零一夜,大都是劝善惩恶的故事,最终国王被感化,与她白头偕老。   云初听这样的故事听得非常享受,而娜哈则听得七窍生烟。   “为啥不弄死那个国王?”   同样在听故事的钟馗道:“因为在所有的故事里,人们对于国王都很宽容,希望能通过智慧地方式让国王,皇帝们善良。”   “如果我是那个山鲁佐德,我在第一夜就会弄死那个该死的国王。”   温柔笑道:“国王在大食人的故事中是强大的代表,是不可战胜的化身。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人们不喜欢战争,愿意通过忍让,或者别的方法来改变不可改变的命运。   这一点上,不论是大食人还是大唐人,在这一点上别无二致。”   “我不管,我就是想要弄死那个国王!”   跟云初,温柔这样的官僚比起来,娜哈无疑是更加有勇气的一类人,她深谙命运不能为旁人所掌控,这个明晃晃的大道理。   尽管娜哈很是愤怒,她还是很想听故事,尤其是那个能把回纥话说的跟黄鹂鸣叫一般好听的小小的大食女子,能把这些瑰丽的故事讲的跌宕起伏,让人迷醉其中。   “这个小女孩归我了!”   佛国的女王发话之后,小女子的主人惊喜万分,虔诚的将小女子献给了佛国的女王陛下,还附赠了很多的好东西给尊敬的女王陛下。   大食商人是世上最狡猾的商人,他们跟云初一路向长安走的过程,其实就是一个不断腐化,拉拢云初的一个过程。   在这个过程中,云初没有表示出一星半点的反抗意思,只要你敢给,他就敢收。   太轻易被收买的人是靠不住的。   这个道理在大食人,或者大唐人的意识中,都是现成的,只是说法不同罢了。   所以,云初收到的礼物越多,给出的承诺越多,最后还主动要给他们提供一些不适合的方便的时候,就连大食人跟波斯人看云初的眼神都有了鄙夷之意。   从那以后,这些商人们就再也没有给过云初什么好处了,一个金塔勒都没有给。   有了一个会讲故事的大食小女子之后,娜哈这边就等于开启了一个崭新的大陆。   “哥,哥,我在听阿里巴巴跟四十大盗,可好听了,你要不要一起听?”   “哥,哥,你能给我弄一张会飞的飞毯不?我想嗖一下就飞到长安。”   “哥,哥,今天晚上休息的时候,把所有的油灯都给我送过来,说不定某一盏油灯里面装着一个大妖怪。”   阿里巴巴的故事云初当然知道,阿拉丁神灯跟飞毯的故事云初当然也是知道的。   不过,他不认为自己能给娜哈弄到一张飞毯,或者找到一个装着大妖怪的油灯。   小女孩就是一本人形的《一千零一夜》,这个大食女孩的生命跟这些个美丽的故事密不可分,她的生命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把很多的故事记在心里,然后再讲给需要的人听。   毕竟,大食人用来记录文字的羊皮卷还是比较昂贵的,而埃及人制造出来的莎草纸质量又不好,不好用来记录这么冗长的故事。   《一千零一夜》里不是只有一千零一个故事,而是大食人在说多这个概念的时候,一般会在,一百的后面加一,或者一千的后边加一。   娜哈是一个大方的,她在得到一个好东西的时候,就喜欢让更多的人都享受到。   因此上,在大食人小姑娘给她讲过之后,她就会自动翻译成大唐话,再讲给别人听。   娜哈讲的一点都不好,这孩子的文采也不好,手舞足蹈的给别人讲故事的时候,很多时候她笑的直不起腰来了,听故事的却听得面面相觑,不知道娜哈的笑点在哪里。   每回遇到搞不定的事情的时候,娜哈都会习惯性找自己无所不能的哥哥。   于是,娜哈在晚上讲故事的时候,先是手舞足蹈的胡说八道一通,再由云初将娜哈颠三倒四的胡言乱语整理成一篇篇精美的故事说给众人听。   至此,人们才知晓,娜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奇怪的神态跟动作了。   不得不说,《一千零一夜》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故事集子,原本对大食人一无所知的大唐人,通过听了这些故事,就能知晓大食人的生活习俗与社会状况,他们眼中的大食人会具象化,而不再是虚幻的,不可接触的。   云初不知道这到底算是文化交流,还是文化入侵,因为他相信,只要《一千零一夜》进入长安之后,必定会让很多人喜欢。   只要喜欢这个故事的大唐人多了,平康坊里的那些机会主义者,一定会把这些故事演化成其余的艺术方式,最终大赚一笔。 ###第八十七章 大眼界   大门打开了,进来的就不光是蝴蝶跟蜜蜂,苍蝇,马蜂也会趁机飞进来。   《一千零一夜》只是一个说辞,一个点罢了,自从大唐彻底打开国门之后,进来的远不止这些,甚至会有鳄鱼,毒蛇,河马一类的东西也混进来。   这对一个以农业为主要谋生手段的国度来说,冲击是非常大的。   当农夫们不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抬起头看世界的时候,老房子就着火了。   鉴于大唐农夫们又有收集东西过日子的习惯,于是,只要是外边来的,不论好坏,他们都会尝试着收藏一下,在某些时候用一下。   就像佛教,这东西自从汉明帝时期进入中国之后,以前的佛像都是一副西域人的模样。   不信,你去看一百零八罗汉塑像,里面没几个罗汉的相貌跟唐人有关系的。   自从北魏之后,佛像才逐步的向汉人模样改变,不论是五官的调和,还是动作,亦或是笑容趋近于唐人的审美模样。   观世音菩萨像,在大唐以前都是以男子的相貌面对世人的。   少林寺的和尚们为了信众考虑,将第一次将观世音菩萨的像塑造成了女相,这对菩萨来说不算什么,毕竟,观世音菩萨不止一次的以女性化身行走人间。   可就是这样的一点改变,少林寺的和尚们还是不能正大光明的放在大殿上,而是将这一尊女相观世音菩萨雕像放在二进大殿的门背后。   老子骑青牛出函谷关之后,听说就变成了胡人,这个说法在唐以前闻所未闻。   自从李渊在长安登基之后,认了老子为祖先之后,这个传说就莫名其妙的出来了,而且甚嚣尘上。   所以说,文化的发展其实都是跟统治者的需求有很大的联系。   从这个角度来看,统治者才是文化的发起者,而百姓是文化的被动的接受者。   这种说法在大唐很有市场,他们认为,一个大字不识,一个只知道下苦吃饭的人呢,跟文化是不沾边的。   这么说就很讨厌了,至少对云初来说,根本就无法接受,他受到的教育告诉他——人民,也只有人民,才是历史跟文化的缔造者。   至于皇帝,那也是人民的一份子。   这些话在象征意义上是正确的,可是,经不起推敲。   因为皇帝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人民是劳动者的一份子,他们是高高在上的,是天——之子。   这就是云初为什么能被一些聪明人看出他在唐人中间是一个异类的原因。   温柔总想敲开云初的脑袋看看,总想刨开云初的胸膛看看他的心与唐人的有什么不同。   至于崔瑶,估计会想着跟云初交合一下,生一个孩子出来与肥九的孩子比一比,看看有什么不同。   但凡是学问好一些并且有自己见解的聪明人,他们其实在常人眼中多少有一些变态。   他们可能觉得人间的礼法是他们为普通人写的,不能约束他们。   云初的商队一路向玉门关走,就像一片文化的阴云正在向玉门关压过去。   云初不知道大唐人有没有做好思想准备来迎接这些文化侵袭,不过,以唐人的性格来看,他们好像不怎么在乎,只要这些文化敢来,他们就敢接纳。   巨型商队抵达玉门关城下的时候,还是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城头上号角连天,城头上也出现了密密匝匝的军兵,看样子,滚木礌石灰瓶,弩弓,投石机已经准备好了。   城头的将军们此刻说不定已经激动地发抖了。   敌军都已经抵达玉门关了,这就说明,安西,北庭两大都护府已经完蛋了。   终于轮到他们大展拳脚了。   站在队伍最前边的云初已经嗅到了熬煮金汁的味道,再听着城头响起的聚将鼓,一场大战已经近在眼前了。   温柔瞅着乱糟糟的城头不解的对云初道:“他们这是没有接到文书,还是说,我么先前派去的斥候没有跟他们说清楚?”   云初瞅瞅笔直升起来的狼烟,以及城墙后边整齐的马蹄声就笑了。   如果真的是遇到敌人突袭,守将在敌人兵临城下才知晓,才开始安排的话,这种将军如果在他的麾下效力,他一般情况下会把这位守将的脑袋割下来,插在帅帐门口示众。   这个时候表演这些,毫无疑问该是给大食人,波斯人看的,就像周瑜邀请蒋干看他的军队雄壮与否一个道理。   果然,片刻后,玉门关的城门洞开,一支人数超过三千的大唐骑兵排着整齐的队伍从城门里出来,在城外摆下一个八字形状的军阵。   温柔瞅着这些骑兵身上都披着猩红色的斗篷,这一会也明白过来了,这些人就是出来摆场面的。   骑兵出来之后,后面自然是铁甲步卒,盾手在前,跳荡在后,弩兵居中,后面跟着出来了一个骑马的胖子。   眼前这个胖子云初非常的熟悉,因为这个人叫做方正,原本要被张东汉砍头,被云初救下来了,后来发誓要挖黄金替自己赎罪。   现在,看他身着从五品的官服,看样子应该是金子起了作用,姐夫们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姐夫多,还官大的好处这个时候就充分体现出来了,云初头铁的帮忙抹掉了方正的罪责,皇帝不再计较他在西域干下的那些混账事情,这个时候,他的姐夫们就可以帮助他再进官场了。   大唐军队出现的时候,大食人,波斯人的商队表现得有些惊慌,军队在他们眼中比强盗还可怕。   只是云初一个人骑着一匹马站在最前方,表现得比那些大唐军兵还要强悍,这才让他们那颗惊慌的心慢慢的安静下来了。   “沙洲别驾方正,见过君侯!”   胖子走过来之后,跳下马,双手插礼将腰部下的很低,两军阵前,云初这种人才是真正的核心。   “因祸得福?”   “非也,君侯免我一死,家里才能帮上忙,可惜方正如今身无长物,想要好好地感谢一下君侯也有心无力。”   “西州别驾换成沙洲别驾,真正算起来,你这是升迁了呀。”   旁边没有人,方正在云初跟前也不装了,低声道:“我老母的头面首饰都卖了,才凑齐了李义府要的要求。从今往后,做哥哥的再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了,准备安安静静的把这个官当下去。”   云初瞅着方正看了一眼道:“以后来长安的商队进出关口,你能帮上忙吗?”   方正点点头道:“小的商队还是可以的。”   “那好,以后小商队来沙洲就拜你的码头。”   方正自然知晓云初话里的意思,指指骑兵群里的一杆旗帜道:“新来的府兵将军是新罗人,叫黑齿常之!看着跟君侯不怎么亲近。”   云初瞅着黑齿常之的旗帜看了片刻,就抽出一柄横刀在手掌中转了几圈之后,那柄横刀就打着旋朝黑齿常之的旗杆斩了过去。   身为云初麾下的降将,他还没有资格在云初面前掌旗耀武扬威。   眼看着那柄横刀就要斩断旗杆,黑齿常之叹口气,伸出手,在半空中稳稳地捏住了那柄横刀的刀柄,只是力气稍微有些不足,以至于横刀的刀刃在剧烈的颤抖,差点脱手而去。   一直躲避着云初不愿意见面的黑齿常之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藏不住了,离开骑兵队,来到云初面前,双手奉还横刀沉声道:“末将黑齿常之,见过君侯!”   云初叹息一声道:“白马红缨彩色新,不是亲者强来亲,一招马死黄金尽,亲者如同陌路人。   黑齿常之,本侯胯下马还没有死呢。”   黑齿常之再次拱手道:“黑齿常之乃是降将,与君侯亲近,会带给君侯麻烦。”   云初冷声道:“我听闻,百济王凫海东去倭国,至今不肯归于王化,也听闻百济徒与新罗花郎徒至今还潜行于大唐无孔不入,莫非你至今还在思念百济国?”   黑齿常之抬头看了云初一眼,重新低头道:“君侯之心一向风光霁月,为何如今也变成这般多疑?”   云初瞅了黑齿常之一眼道:“陛下命你固守玉门关,这是天一般的信任,希望你莫要辜负陛下的一片苦心。   新罗,百济,高丽国虽说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过,一旦这条虫出现了复活的迹象,本侯将会亲提大军十万,将之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黑齿常之淡淡的道:“末将如今乃是大唐的玉门关守将,不是百济什么关隘的守将,自然只会忠贞于大唐,不思念什么百济国。”   云初犀利的目光在黑齿常之的身上停留片刻,看的黑齿常之额头出现了细密的一层汗,这才道:“你记得这些就好。”   说完话,就在方正的陪同下,带着巨型商队打马进了玉门关。   云初毫无疑问是严厉的,他骑着战马检阅了黑齿常之统领的骑兵,步卒,这些人一看就是大唐精锐,至少,云初没有从这群人中看到新罗人,或者高丽人,百济人。   同时,云初在群人的身上,没有看到火药武器,这说明,这些人虽然被黑齿常之训练的很好,却算不得大唐真正的心腹之人。   温柔笑吟吟的来到黑齿常之身边拱手道:“黑齿将军,久违了。”   黑齿常之拱手道:“见过县尊。”   温柔亲热的拉住黑齿常之的手笑道:“莫要怪罪君侯严厉,军中有不少的百骑司的人,他对你严厉一些,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黑齿常之躬身道:“末将晓得。”   温柔笑道:“你只需要知晓蓝田侯府的大门朝那个方向开就可以了。”   黑齿常之咬咬牙道:“不敢或忘。”   温柔指指鱼贯入城的商队道:“此次招商,乃是君侯的一片心血,万万不敢出什么岔子。   黑齿将军,只需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君侯心中定然欣喜。”   黑齿常之抬头看着温柔咬着牙想要说啥,温柔不等他把话说出来,就继续道:“玉门关是一个好地方,是一个肥差,可是呢,也是分人的,与你而言,它是一座火炉,它将日日夜夜的烘烤你,直到烤干你的最后一滴血。” ###第八十八章 寂寞沙洲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唐军队中忽然多出来了很多异族将领。   姓阿史那的突厥人,姓契苾的铁勒人,姓高的高丽人,还有姓一些乱七八糟姓氏的新罗人,百济人,倭国人,回纥人,昭武九姓人。   对于这些人进入军队体系,李绩在朝堂上已经激烈的反对过,可惜,反对归反对,却没有什么效果。   这些异族将领现在看起来很好用,人又听话,上阵杀敌也管事,而李绩又拿不出更多的合适的唐人青年人来代替这些异族人。   这就让李绩等一干老将们非常的没有颜面。   李绩在朝堂上曾经指着云初的鼻子喝骂,说他为了当文官,连脸都不要了,眼睁睁的看着大唐军队中满是他曾经要杀之而后快的异族人。   他说这些话屁用不顶,在大唐,大将真正能率领的军兵非常的有限,职位一旦超过了折冲校尉,基本上就成了一个光杆司令。   京城十六卫里有兵马,里面有很多的将军,副将,裨将,牙将,可惜,统领兵马的依旧是折冲都尉,将军们与军卒没办法亲近。   所以说,一旦将军的职位超过了折冲都尉,一般都会追求文职,而不是当一个没什么油水,也没有多少权力的将军。   云初带来的人多,在玉门关这座兵城自然是不能停留的,于是,云初就带着人马回到了红柳林。   云初离开红柳林的时候,这里还有好几千人在这里的过着流浪的生活,回来之后,这里的红柳林依旧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不见人的踪影。   云初来这里的时候,肖玉华是这里的草头王,阿凡提是这里的智者,虽然这个王跟那个智者经常被这里的人嫌弃,但是呢,没有了那个草头王,没有了那个不靠谱的智者保护他们,这群流浪者再也没办法在继续生活在这片红柳林里了。   商队进驻了红柳林,在红柳林深处的泉水旁,云初看到了不少的骸骨。   那些地坑院子里已经被荒草给淹没了,迁居到这里的流浪者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在大唐时代的河西走廊上,这种事一点都不稀奇,官府的统治只限于一些城池,几个点,根本就没有办法照顾这里广袤的乡野。   大唐不是没有人,而是这里的人不是唐人,有吐蕃人,有回纥人,有突厥人,还有铁勒人,甚至还有塞人,唐人也有,不过他们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野人。   肖玉华用武力将这些人捏合在一起勉强生活,肖玉华被云初抓走了,这些人也就星散了。   人散了,就没有办法抵御外敌,而河西走廊上,数量最多的就是马贼,或者山贼。   方正送来了不少的粮食,甚至还有七八只羊跟一头牛,盐巴多了一些,就是质量不好,发灰。   “沙洲刺史是谁?”   “彭大木,根脚是许敬宗,人不贪,是许敬宗这个人的耳目,对待谁都笑眯眯的,谁求到他头上都会给方便,就是会把给了方便的人记录下来,送到许敬宗手里。”   正好张东海就在身边,云初就瞅着张东海道:“人家没有贪渎,你不好动手吧?”   张东海笑道:“有没有贪渎可不是他说了算的,是我们百骑司说了算。   他想要清白,先要熬得住我百骑司的手段再说自己清白的话。”   云初道:“是谁要对付许敬宗?按理说你们百骑司是不听旁人的。”   张东海笑道:“自然是我们大都督下的令。”   云初点点头,就坐在火堆边上烤羊腿,张东海则带着百十个人骑着马走了。   方正坐在沙地上,牙齿咯咯咯的响个不停,云初看了方正一眼没有理会,这是被百骑司的人吓坏了,过一会就好了。   “我当不上沙洲刺史。”   方正的牙齿不抖动了,就小心的凑到火堆边上将头埋在两腿中间,愧疚的抬不起头。   云初愣了一下道:“你不会以为是我要对付这个彭大木吧?”   “我至今还是戴罪之身。”方正又开始解释了,看样子他已经被百骑司彻底的吓破胆了。   这个人基本上已经废掉了,也就是说,这个人用不成了,就像他在玉门关外跟云初说的那样,他只想老老实实的在沙洲当官,把这一辈子混完。   “敦煌李氏是皇族,有人看这一支有问题,就想通过一些蛛丝马迹来查一下李氏皇族。   说起来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云初的话音刚落,方正的牙齿又开始咯咯咯的作响,肥胖的身体瘫倒在沙子上,目光里满是绝望。   “救我……”方正哆哆嗦嗦的朝云初喊道。   云初俯身瞅着方正道:“我在百骑司见到你的时候,你也没有这么不堪啊。”   方正流泪道:“我以为我要死了,死人自然啥都不怕。”   云初又道:“不对,我救你出来之后,你还豪言壮语的要去挖黄金,最后还帮娜哈修金佛寺来着,那个时候你反倒有几分豪气。”   方正的嘴唇不断地哆嗦着,半晌才道:“挖金子,帮你修金佛寺,最多累一点,最多苦一点,不会死人,也不会株连九族。   这些年以来,一直是我的姐姐们在帮我,能帮的,不能帮的她们都帮。   我就算是不能回报她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害了她们啊,阿初,救救我,这个官我不当了行不行?”   云初笑道:“放心吧,你的姐夫们也不是酒囊饭袋,把你弄来沙洲,说不定已经考量到了这一点,这个彭大木就要完蛋了,你的运气如果再好一点,你的姐姐们要是再给力一点,你说定能当上这个沙洲刺史。   富贵险中求,这不就是当官的人正在走的路吗?   你一边想要安稳,一边还想当官,这世上哪有这等好事?”   “你说我会没事?”   “嗯,你不会有事,要是有事,张东海他们抓你岂不是最方便?”   “你是说,即便是牵涉到皇族,我也不会有事?”   “皇族倒霉归皇族倒霉,沙洲的刺史被抓了,敦煌的皇族被抓了,要是连你都抓了,这沙洲还有人来治理吗?听我的站起来,好好地,啥事都没有。   给,吃羊肉。”   云初说着话,就递给了方正一大串红柳烤肉。   云初的话,给了方正极大的安慰,接过羊肉串吃了一口,就老脸一红,放下羊肉串,急匆匆的去红柳林深处,半晌才回来,看起来一脸的放松。   方正去休息的时候,温柔一脸疲惫的来到了火堆边上,丢给云初一摞子文书道:“我们这两年这西域,对国内的事情知道的不多,看过这些完整的邸报跟军报之后,才知道,现在当官确实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云初接过温柔整理好的文书,就着火光看了一阵子,就把文书放在一边,帮温柔烤了羊肉串递给他道:“一叶落而知秋,一点寒霜而知冬近。   陛下是一个很聪慧的人,知道外无敌国,内无法家拂士国恒亡的道理。   所以,他主动掀起这些波澜,让朝廷众人,以及天下官吏变得紧张起来。   一旦他们开始紧张了,就没有多余的心思考虑别的,现在已经很明确了,靠近皇家,得活,以后啊,所有的人都会围绕着陛下献媚,天下也就平安了。”   温柔吃着羊肉串,指指云初手里的文书道:“如此频繁的变幻官员的职位,恐怕不是好事,有人亡政息的可能,对天下的损害会更大。”   云初笑道:人事即政治,在混乱中寻找平衡,在黑暗中寻找光明,陛下的这些手段不俗啊。”   “我们回去之后该何去何从。”   “我以前做过一首诗,其中有一句名曰——春江水暖鸭先知!”   温柔笑道:“那只鸭子是谁?”   云初大笑道:“自然是狄仁杰!那只鸭子有狄仁杰那么聪明?”   温柔点点头道:“那个喜欢破案的家伙的嗅觉比狗都要好,他一定是察觉到了不好的气息,这才顺水推舟的将自己是太子的人这一讯息摆到了明面上。   这么说,我们回去之后,也要在明面上向太子靠拢吗?”   云初摇摇头道:“我们向皇帝靠拢。”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咱们的这位陛下啥都好,就是没什么担当。   跟着他混会不会被当成挡箭牌,或者替死鬼给丢出去?”   云初道:“能让皇帝退让三分的只有咱们的那位皇后,只要别死站在陛下这边一个劲的得罪皇后,我们其实还算是安全的。   你要明白,从我们入仕以来,从未得罪过咱们的这位皇后,甚至算的上是皇后不怎么讨厌的少数人。”   温柔站起身伸一个懒腰道:“也就是说,要把咱们的干吏人设立到最后?”   云初摆摆手道:“是要把我们建设长安城,富裕长安城的计划进行到底。”   “哪怕当一辈子的县令?”   “那就当一辈子的县令,说起来,大唐的所有职位,比长安县令,万年县令更好地职位不多啊。   尤其是在皇帝,皇后搬家去了洛阳之后,这两个职位更是会变得万金难求。”   两人相视一笑,颇有些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   娜哈一手拖着卓玛,一手拖着大食少女,来到云初跟前之后,毫不客气的从火堆边上取过三根烤的焦黄的羊肉串,给了其余两人一人一根,就一边撕咬羊肉,一边含含糊糊的对云初道:“哥哥,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阿拉丁神灯吗?”   温柔见羊肉串没了,就没好气的道:“你去找李弘,他比阿拉丁神灯好用的太多了。” ###第八十九章 艰苦酿造不出好酒   听温柔说起了李弘,娜哈觉得自己有一点想他。   李弘小的时候是被她殴打的对象,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娜哈就打不过李弘了。   最后变成了被他殴打。   娜哈不记得自己打李弘的时候有没有收手,反正李弘打她的时候,棒子抡的老高,最后落在身上的时候却不怎么痛……   不像嫂嫂虞修容,她是真的打,每一次都哐哐的打,那里肉厚就朝哪里招呼。   李弘除过故意把自己弄成一副没钱人的样子之外,他其实啥都有。   就算没有的,他只要张嘴,也能获得。   如果真的弄不到,这个东西一定不存在于这个世上,他会让大唐的聪明人想办法弄出来。   这一点娜哈是知道的。   李弘在控制自己的贫穷状态,其实是一个抑制自己野心的一个方式。   大唐已经有一头金色巨龙在天空中行云布雨,还有一头母龙缠在巨大的柱子上朝天上的那头金龙仰天长啸。   他这头小龙,自然需要濡慕的瞅着天上的龙,缠在柱子上的龙,为他们的强大感到欢喜。   不过,他依旧是一头龙,只要成长起来之后,这片天空就是他的。   娜哈一边吃羊肉,一边在回忆李弘的模样,很奇怪,她发现自己竟然记不起李弘的真实模样,只记得他支支吾吾的问自己借钱的猥琐模样。   “他就是一个穷鬼!”   娜哈总结了李弘在她心头的模样,就开始继续吃羊肉,哥哥烤的羊肉总是那么好吃。   其实跟烤羊肉比起来,娜哈更加的喜欢吃烤旱獭,烤旱獭的美味已经渗入到了她的灵魂里,她永远记得肥嫩的旱獭脂肪进入嘴巴,在咽喉部位融化,最后化成水,滋养她的身体。   “大肥不肯跟我走。”   具有跳跃性思维的娜哈用肩膀碰一下哥哥,有些委屈的道。   “戈壁滩才是它的家,长安不是。”   云初一语双关的回答了娜哈的疑问,他知道,娜哈问的不仅仅是旱獭大肥,还有母亲塞来玛。   想起塞来玛,娜哈就显得有些烦躁,她觉得母亲是傻子,不肯听她的话回长安。   所以,她就拉着大食小姑娘,回她的帐篷里了。   她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很幸福,想要听人唱歌,卓玛小姑娘就会用她雪山一般纯净的嗓音给她唱歌,想要听故事,那个人形故事大王,就会立刻给她讲述沙漠王国,海岛王国,草原王国上发生的各种各样奇怪而瑰丽的故事。   所以,她啥都不缺,也就没有必要找寻什么阿拉丁神灯,或许就像温柔说的那样,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可以找哥哥要。   哥哥没有的可以找猴爷要,猴爷没有的可以找玄奘大师要。   如果这些人都找不到的话……李弘或许能找到吧?   这些人都是自己的阿拉丁神灯,没必要弄一个光头妖怪出来吓人。   从玉门关到敦煌,不过两百里,这两百里云初带着商队走了三天。   云初打不算带着大队人马进入敦煌这座小城,同时他也明白,张东海办案子的城市,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就算是有,也被张东海摧毁了一个干净。   身为天子的宠臣,云初其实有很多的便利之处的,因为天子宠信他不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这些宠信就会演变成一定意义上的权力。   在大唐,权力的根基不是人民,而是唐朝皇帝李治,人民不是权力的根源,皇帝才是。   云初其实很善于攫取权力,这种本事是他在很久很久以前学会的。   如果没有这种本事,他不可能在三十岁的时候当上一名处级干部。   毕竟,在那个时代里,官员的升迁是有严格的年限限制的,仅仅从副处级到正处级,他至少需要熬四年……   在一个全凭个人道德约束的时代里,大唐对官员的管理之宽松,要求之低,让云初这样的人一边欢喜雀跃,一边又产生了深深的忧虑感。   欢喜的是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可以将自己的权力运作到最大。   忧虑的是——被人要是也像他这么干怎么办?   一个,两个他这样的人还不要紧,要是数量多了,大家都这么干,政权崩塌掉怎么办呢?   要知道,一艘大船沉没了,船上的老鼠同样没有活路……   大唐的权力约束的简单粗暴程度,在张东海这样的人身上就能完美的体现出来。   原本用来装王孝杰的木笼囚车,现在装着沙洲刺史彭大木,对于这个人,云初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除过装彭大木的木笼囚车,张东海还用粗糙结实的木头又制造了不少的木笼囚车,这些囚车里装着很多云初以前都要行大礼的人物。   就在这些木笼囚车周围,簇拥着很多衣衫华贵却沾满尘土的男女老少。   彭大木乘坐的木笼囚车与他的身高不匹配,王孝杰身材高大,彭大木身材矮小,所以,把他装进以前装王孝杰的木笼囚车里,他只能垫着脚尖,才能减少木槛对脖子跟下巴的折磨。   这个人没有可能活着抵达长安!   彭大木被抓之后,沙洲的一干政务全部交给了方正处理,如果长安没有别的安排的话,方正将会以别驾的身份来治理沙洲。   没有受到牵连,而且有升官可能,方正的气色就肉眼可见的好起来了。   看样子升官对他来说是刻在骨子里的念想,虽然张东海的行为很吓人,他还是愿意顶着恐惧,接受安排,成了沙洲这片地方的最高话事人。   权力,有时候能治疗好很多疾病,它对于恐惧疾病的疗效是最好的,一个足够强力的权力,足以让一个懦夫成为自以为是的勇敢者。   他没有为难敦煌李氏,当然也没有优待敦煌李氏,就按照罪囚的待遇对待了这四百余人。   云初也没有过份的去对待这些人,他同样没有落井下石,也没有雪中送炭。   除过给了这些人十匹骆驼之外,再没有多余的动作。   粮食吃的多,背负粮食的骆驼就空出来了,给这些人十匹骆驼代步,是为了不让那些老弱妇孺拖慢行程。   这四百多人,从敦煌走到长安之后,大概率还要从长安再走到岭南。   被关在木笼囚车里的人不可能活着了,这一点从张东海得意洋洋的神态就能看出来,这些人干了一些不该干的事情,且被张东海抓了一个正着。   李治对李氏皇族非常的苛刻,事实上,从李渊开始就对李氏皇族没有多少好感,出身彭城刘氏,开国功臣,大唐宰相刘文静这个跟李氏皇族交好了好几代的人死后,基本上,李渊,李世民,乃至李治都对李氏皇族本身持有特殊的看法,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弄死几个李氏皇族的人震慑一下其余的李氏皇族。   李渊,李世民,乃至李治不喜欢李氏皇族的原因,不是那些同族人反对他们,而是因为,李氏皇族本身就拥有大量的武装部曲。   陇西三房的李氏皇族就拥有武装部曲三万人。   试问这样的李氏皇族,确实是没办法让人欢喜起来的,也不敢欢喜。   永徽年间,李治已经处理过一次陇西皇族,看样子觉得没有处理干净,现在要彻底的除根了。   国内不可有二军,帝王不可有二志!   这是李治在邸报中明发的话语。   这句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他完全继承了武悼天王冉闵的遗志——内外六夷,敢称兵杖者斩之!   这就是李治清理国内不从之兵的原因。   其余的都已经处理干净了,包括山东河北的豪族,只有李氏皇族的部曲不好处理,因为这些部曲不仅仅是部曲,还是李氏的亲戚。   现在,李治开始清理自己的亲戚了,不过,真正动手的人是皇后,与他李治无关。   不好的亲戚处理完毕了,李治只要落几滴眼泪,说几句懊悔的话,人们还是会认为他是一个心慈手软的皇帝,罪恶最终还是会归于皇后。   他只不过是一个没有办法控制皇后的心软的皇帝。   商队进入酒泉辖地之后,北风就更加的凛冽了,河西走廊不仅仅是人的走廊,同时,也是风的走廊。   马鬃山,祁连山上白雪皑皑,中间狭窄的走廊上狂风大作,沙漠里的沙子,戈壁滩上的石子,都随着风滚动。   走在最前面的骆驼高高地仰起脖子鼻孔朝天,勇敢的直面风沙,跟在后面的骆驼则低下脑袋,闭上鼻孔上的瓣膜,任凭风沙落在他们黄褐色的毛发上。   这一幕从远处看起来,很好看,很能将人类的抗争精神明白无误的表现出来。   可是呢,其中的苦难,只有骆驼知道,只有骆驼背上的人们知晓。   骆驼背上的人瑟瑟发抖,战马背上的人低着头艰难的苦熬。   只有娜哈带着两个小姑娘在骆驼房子里的裘皮堆里睡得昏天黑地。   远处的黄羊站在风沙中看着这支庞大的商队,几头野驴从低矮的沟渠里探出头,同样好奇的看着这支商队。   两匹在荒原上巡梭的野狼,在看到这么大的一支商队之后,在寒风中嚎叫两声,就咬着冰冷的牙,朝远处跑去。 ###第九十章 进退自如   上元节刚刚过去,长安城里的人好像都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他们所有的精力好像都消耗在了上元节的狂欢活动上了。   长安城的活动并不因为缺少了云初就有半分的逊色,相反,这些大唐土著们知道怎么样才能过一个欢乐的上元节,对于欢乐的追求,长安人从不人后。   以前的上元节,坊市子里会有灯山,游园等活动,如果遇到一些特殊年份,皇家会在曲江举行大型的水陆道场,祭祀亡魂,给亡故的祖先敬奉血食。   多少有些官方活动的意思。   自从晋昌坊的美食节开了之后,长安人已经不满足于晋昌坊的那些活动,上元节的庆祝活动已经从几个点,变成了全城人的狂欢活动。   只是这几年,人们喜欢的傩舞逐渐被各种胡旋舞所取代,傩舞的方家们为了不让宝贵的傩舞失传,他们就制作了更加精致,更加华丽,更加恐怖以及多彩的傩舞面具,以及夸张的神怪服饰。   在上元节他们拼命地游走在各个坊市中,结果不好,人们更喜欢看身着胡人服饰的青年汉子或者女子跳胡旋舞,而不是看他们这群披着肥大厚重衣服戴着面具的人跳傩舞。   “傩舞有去凶纳吉之能……”   这是傩舞方家在无人问津之后发出的最后一声悲鸣,从此之后,傩舞就撤离了长安,转而走向乡下。   长安的女子这些年也逐渐变得漂亮起来了,不是她们的相貌发生了变化,而是,她们更会打扮了。   不论是化妆品,还是各种装饰,以及新出现的各种与众不同的衣裳,将长安女子打扮的比别处的女子更加的美丽。   长安城之所以有以上的变化,完全是因为长安人吃的太饱的缘故。   云初没来的时候,没有开始整顿长安城的时候,绝大部分的长安人一天就吃两顿饭,晚上那一顿绝对是稀的,因为人们知道,吃过晚饭之后,人就要睡觉了,不用出力气了,没必要吃那么多。   现在不一样了,因为万年县,长安县跟陇右,关中多个县签订了粮食供应合约之后,长安城的粮食价格长期保持在一个低位上,而在过去的五年中,工匠们的工钱却增加了三倍以上。   同一时间,万年,长安两县对于开门做买卖的商家也实行了一定的限制,在长安城做生意,商家的采购价格是有一个限制的,这个限制要求的诞生,就逼迫的那些商贾们不得不进行联合采购,用庞大的采购数量来压低进货价,以及运输费用。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倒逼那些供货的商家,也必须形成规模,形成行业规范。   于是,就有一些县,里坊成了单一货品的供应商,彻底的沦为了长安的附庸。   在这件事上云初没有过多地考虑商人的利益,因为他们的利益本身就大的惊人,在大唐做生意,动辄几倍,十倍,几十倍的利益,云初早就看不顺眼了。   中间商可以有利润,但是,不能多。   辽东的熊津大都督刘仁轨带着老妻回到长安的时候,他首先在城外看到了堆积如山的货物。   最靠近城门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个巨大的货栈,货物分门别类的摆放在那里,不断地有马车,牛车,将货栈的货物运进长安城。   一别五年,刘仁轨对眼前的长安城非常的陌生。   看着前来迎接他的狄仁杰,刘仁轨长叹一声道:“物是人非啊。”   狄仁杰笑道:“略有瑕疵,总体上是在朝好方向前进,刘公不必感到遗憾。”   一个胖子从刘仁轨身边走过,他就看着人家肥墩墩的屁股对狄仁杰道:“痴肥者多。”   狄仁杰道:“如今的长安人以胖为美,男子身上的油肚皮,女子身上的赘肉,如今都成了富足的表象,说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   刘仁轨点点头,就将手中的缰绳丢给随从,与狄仁杰一起进入了长安城。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潮,刘仁轨问道:“云初还没有从西域回来吗?”   狄仁杰笑道:“等云初从西域归来,这长安城将会再上一个新台阶,远道而来的大食,波斯商贾带来的利润可以弥补陛下搬去东都洛阳的损失。”   一队货车队伍从后边赶上来了,刘仁轨就避开大路站在路边等货车过去,他看的很清楚,货车上装的全都是粮食。   一辆马车上的粮食口袋破了,黄澄澄的麦子从破口处露出来,撒了一些。   刘仁轨高声提醒了马车夫一声,马车夫找来一根绳子将破口扎一下,就朝刘仁轨拱拱手走了。   地上还遗留着一些麦粒。   刘仁轨蹲下来将洒落的麦粒捡起来,用手帕包好揣进怀里,对好奇的狄仁杰道:“骄奢淫逸坏风气啊。”   狄仁杰笑道:“就等着刘公坐镇长安,扭转这风气呢。”   刘仁轨道:“你们动用了那么多的关系,将老夫从百济调来长安,想要干啥?”   狄仁杰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一定要趁着陛下还没有决定谁来当这个长安留守的节骨眼上,将您送到陛下面前。”。   刘仁轨嘿嘿笑道:“老夫当官当的神憎鬼厌的,你觉得我当了长安留守之后,你们的日子会好过一些吗?”   狄仁杰笑道:“我们需要一位真心为长安城好的人来当这个长安留守。”   “算来算去,只有老夫合适?”   “别人合不合适我们不知道,我们只知道,您当上长安留守之后,最坏的结果就是遭到您的呵斥。”   刘仁轨瞅着温柔道:“五年不见,你们竟然已经发展到了如此地步。”。   狄仁杰长叹一声道:“这已经是我们能力的极限了,为了让您来长安,云初说动了英公,温柔说动了温氏,我们承认了李义府的小妾弄出来的甲骨文,保证了许敬宗在长安的利益不受伤害。   最重要的是——太子殿下数次谋求留在长安担任长安留守,为陛下所拒,殿下只好退而求其次,建议陛下任用刘公担任长安留守。   可以说,我们竭尽全力所做的事情,对于大唐来说,依旧是一件平常的小事。”   刘仁轨站在寒风中,抬头看看朱雀大街尽头的皇城,宫城,叹息一声道:“好一处人间繁华地。”   说完话之后,又对狄仁杰道:“我不去见太子,你也莫要频繁的来见我。”   狄仁杰见刘仁轨钻进了马车,就抬手作揖,算是感谢这个人的支持。   刘仁轨不会站在任何人的一方,或者说,他的根脚在皇帝,如果还要说他有什么要求,无非是给百姓一个幸福安康的世界。   刘仁轨的马车汇入了朱雀大街的车流,他的马车很平凡,长安城并不会因为承载了刘仁轨就有什么变化。   “朕的大唐不会变!”   李治坐在一张椅子上,双脚落在巨熊温暖的怀抱里。   孙思邈的手从李治的脉搏上拿开,笑着道:“大唐江山有没有什么变化老道不知晓,陛下的身体却正在变得糟糕。”   李治不解的道:“怎么会这样?朕还觉得最近神清气爽,孙真人为何会出此言?”   孙思邈道:“跟去年相比,陛下的身子可是沉重不少啊,哦,最少沉重了二十斤不止……”   李治抬腿踹了巨熊一脚道:“都是你这畜生变得痴肥慵懒,害的朕也受你牵连。”   孙思邈不解的道:“这种熊畜生,吃饱喝足之余,便是酣睡。人家多吃少动能长命,落在人身上,就是大忌,是害命之举。”   李治有些烦躁的道:“孙真人这里就没有什么药让朕吃了,就能把这些麻烦全部去掉吗?”   孙思邈哈哈大笑道:“老道也想有这样的手段,可惜,没有,不过,陛下大力支持的太医署这些年却喜报连连,日后他们的成就将会远超老道。   如果陛下还能一如既往的全力支持皇后设立妇婴所,陛下的在医药一道上的功绩,也将远超老道。”   守在一边的武媚叹口气道:“孙真人说的极是,只是我大唐国土纵横万里,就算是本宫,也很难照顾到天下所有妇婴。”   孙思邈笑道:“这世上岂能有一蹴而就的事情?无非是从现在开始坐起,当为万世之表,一代代的人一代代的做下去,总有一天,这项善政将惠及我大唐万民。”   守候在另一边的太子李弘连忙道:“孙真人说的是,此等善政自然需要一代代的做下去才好。”   对于这一家子,孙思邈对他们并没有多少好感,此次如果不是李思用头顶着他的肚子非要他过来,孙思邈真的是不怎么愿意进入这个皇宫的。   此地杀戮太重,血光冲天的与他不符。   请孙思邈来给皇帝检查身体,自然是太子李弘的主意,他希望他的父皇身体康健,如果有小恙,就尽早治疗,免得将小病拖成大病。   现在看来,他父皇的身体状况并不怎么乐观,李氏祖传的风疾之症,同样没有放过他的父皇,目前隐隐有发作的征兆。   武媚的身体状况却好的不能再好了,这个妇人设身体康健不说,还再一次有了身孕。   从目前的脉象来看,孩子坐宫坐的甚是稳当。   “朕,以后要多修道,朝堂上的事情皇后就多操心一些,一般小事,就莫要打扰朕修炼。”   李治淡漠的瞅着皇后道。   武媚摇头道:“我就怕多做多错,朝堂上已经有母鸡司晨的声音。”   李治冷笑一声道:“这是我皇家事,多嘴者斩之。”   李弘见父皇母后在相互推让,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怪异的情绪。   如今长安诏狱中人满为患,其中以李氏族人为多,此时此刻,父皇身体有病,该是母后大开杀戒之时。 ###第九十一章 唾面自干娄师德   上元节过完了,立春节气也就到来了,长安城的天气就会逐步转暖,此时六九刚过,天气即便是暖和了,也暖和的很有限。   长孙冲早早地就开始打理这里的农田了,还带着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儿子们跟着父亲努力的锄地,女儿则背着筐子往新翻的土地里洒肥料。   昔日去晋昌坊游玩都需要携带专门的用具的小姑娘,现在面对粪肥也能下得去手抓。   李弘觉得这是长孙冲这段时间里故意在教自己的儿子跟女儿如何面对即将到来的艰苦生活。   这是一个明智父亲能给孩子的最后的帮助,教会他们种地,教会他们干活,教会他们凭借自己的一双手就能顽强的活下去。   看到这一幕的李弘多少有一些嫉妒,他的父皇从来都不会教他该如何生活,只知道对他提出一大堆的要求之后,就等着验收成果。   “你没必要这样做。”李弘远远地对长孙冲道。   长孙冲放下锄头看着李弘道:“东宫之中,本应该全部都是熊罴之士,我不是熊罴,怎么也该是虎狼才好,结果,我也不是虎狼,甚至连鹰犬都算不上。   这个时候我就该低下头当一头牛。”   李弘道:“你想让你的儿子们离开东宫这座藩篱吗?如果想的话,可以帮你送他们出去。”   长孙冲摇摇头道:“不必了,多一刻团聚时光总是好的,亲人离散未必能赶得上死聚一丘。”   李弘道:“不要总想着死,应该向前看,求活才有意义。”   长孙冲笑道:“我能活到现在,是陛下允许我活到现在,并非是太子让我活这么久,假如陛下觉得我需要死掉,我绝对活不到明天。”   李弘点点头道:‘这是一句真话,以后不要再这样说了,说多了我心里不好受。”   长孙冲躬身道:“谢太子恩典。”   李弘摇摇头道:“你也不用谢我,我今天给你带来了一个噩耗,你弟弟长孙净在过梅岭的时候,不小心被毒蛇给咬伤,医治无效死了。”   长孙冲眼中含泪,仰头看着天空,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直到他俯身开始锄地的时候,两串泪水才如同溃堤的河水一般汹涌而下。   李弘看着痛苦地长孙冲,不知为何原本不快的心情立刻就好转了,牵着李思的手去了自己的书房。   孙神仙在太极宫中与父皇论道,短时间内是回不到纪王府了,李思又不喜欢留在太极宫,李弘只好把她带回东宫。   李思在李弘的书房翻腾了许久,始终没有找到可以让她心满意足的东西。   见李思拿起起来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色彩斑斓的青铜鼎,李弘就叹息一声道:“那是一枚商鼎。”   李思随手丢在地上道:“太重了,不好拿给云瑾玩耍,云锦也不会喜欢的。   你这里就没有好看的金子吗?”   李弘道:“我这里没有这些阿堵物。”   李思扯开李弘的袖口朝里面看了一眼,不屑的道:“娜哈姑姑马上就要回来了,你不弄一些钱,她要你还钱你怎么办呢?”   李弘笑道:“把我赔给她就是了。”   李思鄙夷的瞅着太子哥哥道:“要你干啥?”   李弘抬头瞅着大殿的藻顶,慢悠悠的道:“关你屁事!”   李思恼怒的道:“好,好,下一次你在让我求老神仙给父皇母后看病,我就不去,不帮你了。”   李弘道:“下一次我自己去请。”   李思的心思很是敏感,见哥哥神情怏怏的,就小心的凑过来道:“怎么不开心呢?崔瑶先生教我说,笑比哭好,快活比难过好,还说,就算是天塌了,也要在天砸在脑袋前的那一刻要笑。”   李弘不解的道:“为啥?”   李思咯咯笑道:“先生说,你会看到青天先砸在那些个子高的人头上……哈哈哈。”   这个笑话,在李弘看来一点都不可笑,因为他就属于个子高的那一类人,尤其是在李思面前,眼看着青天要砸下来了,就算他有一百种逃跑的法子,只要李思没有跑掉,他就只能硬挺着让青天砸。   让厨房给李思弄一堆好吃的,李弘就开始独自研究地图,这是一张陇右地方地图,地图上标识着一条红线,如今红线的尽头便是陇右的甘州。   甘州刺史名叫张元,别驾叫侯挺,甘州屯驻有两个折冲府,一南一北,甘州人习惯成为南衙跟北衙,两个整编折冲府,再加上甘州本地可以随时征召的府兵,算下来有一万两千兵马与京师十六卫中的某一卫人马相等。   张掖这个水草丰沛,是河西走廊上的鱼米之乡,不过,有一点不好,这里有一条口子,名叫扁都口,通过扁都口,走门源,就会抵达青海。   事情都是相对的,从甘州经过扁都口可以到青海,从青海自然也能抵达甘州。   如今的青海,吐谷浑这个国家已经名存实亡,被英公驱逐出家门的孙在徐敬业如今在青海这片土地上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几乎将吐谷浑王以及大唐派去和亲的两位公主逼迫的几乎没有了立足之地。   就算云初曾经给李弘讲述过徐敬业占领吐谷浑对大唐的意义何在,李弘还是感到了强烈的不快。   大唐需要一群能够在高原上战胜气疫,并且能够向更高处进攻的人。   这种人不是天生的,只能是慢慢的培养,等青海一地上的唐人多了之后,再面对吐蕃人的时候,他们就占据不了居高的优势了。   李弘总觉得自己的父皇是在养虎为患,英公是在暗自培植家族力量,而师傅云初则可能小看了这个徐敬业。   现如今,师傅就要带着这个世上最大的一支商队经过甘州,天知道这个徐敬业会不会起了歹心,对师傅率领的商队发起进攻。   这几年以来,徐敬业麾下的兵马已经超过了五万之众,他们虽然从头到尾没有袭扰过甘州,可是,对于一群穷凶极恶的歹徒,徐敬业到底有多少控制力,李弘觉得这还有待商榷。   李弘从师傅云初口中知晓了英公李绩对徐敬业的评价,也知晓李绩曾经放火烧山,要烧死徐敬业的事情。   对于英公李绩,李弘还是非常尊敬的,就是这位老帅,帮助父皇度过了平生中最艰难的日子。   可是,在国家跟家族之间,李弘认为师傅说的很对,徐敬业这个人薄情寡义的,为了权势,地位,牺牲全族的事情他能干的出来。   在仔细地研究了徐敬业跟甘州,以及跟师傅商队之间的联系之后,李弘认为,师傅率领的商队有八成的可能会遭受到来自青海的袭击。   徐敬业自己不动弹就可以了,只需要派一些傀儡去袭扰师傅商队就可以了。   只要这些人把师傅的虚实探查清楚了,这个家伙说不定就会举大军突袭商队。   李弘认为自己应该先一步做好准备,万一师傅麻痹大意了,被徐敬业突袭成功,自己要早早的给师傅准备好退路才好。   只是,该从那里着手呢?李弘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就决定跟狄仁杰商量一下。   于是,李弘就带着吃的饱饱的李思离开了东宫,直奔大理寺衙门。   李思觉得狄仁杰这里比太子哥哥的书房好的太多了,尤其是墙上悬挂着的各种各样的刑具,只要看看刑具上斑驳干枯的血迹,就知道这些东西祸害过多少人。   李思拿着一柄皮鞭在桌子上抽的啪啪作响,虽然噪音很大,这依旧不耽搁李弘跟狄仁杰商量事情。   “殿下不必担心,云初不会遭受徐敬业反噬的。”   “反噬?为何会用这种说法,难道说,徐敬业其实是被师傅控制的傀儡吗?”   见自己的话引起了太子的兴趣,狄仁杰就笑道:“当年,张柬之在吐谷浑败给徐敬业之后,回到了长安,想要谋求一官半职,结果,被我等给拒绝了,还堵死了张柬之上进的道路。   于是,张柬之一怒之下就重新回到了吐谷浑,如今成了徐敬业麾下的谋主。”   李弘哦了一声道:“这个谋主的意思是谋害徐敬业的意思吗?   徐敬业背后有英公帮助,这个张柬之能驾驭吐谷浑那边复杂的环境吗?”   狄仁杰幽幽的道:“张柬之这个人有宰辅之才。”   李弘不解的道:“你也知晓,孤如今正是求贤若渴的时候,你却把一位宰辅之才送到了乱军之中?”   狄仁杰摇摇头道:“张柬之此人心有高岸,能力是真的有,可是此人又是鹰视狼顾一般的人物,太子目前还驾驭不了此人。   我曾经跟云初商量过,一致认为,张柬之此人是一个可以托付大事的人,但是,此人用完之后,一定要立刻丢弃,否则会养虎为患。”   李弘的眼睛开始冒光,鹰视狼顾啊,说的可是司马懿,难道说这个世上真的还有可以跟司马懿媲美的的人物?   狄仁杰见李弘起了爱才之心,就笑道:“殿下不必在意这个张柬之,我大唐人才济济,以殿下之尊,还没有到使用这等危险人物的地步。   臣下已经给殿下谋得一位高才,只要此人进入东宫为赞客,东宫大小事宜,殿下将不用烦心了。”   李弘高兴地道:“人在哪里?名字叫什么?”   狄仁杰笑道:“娄师德,显庆二年的新科进士娄师德,此人能文能武,堪称一时之选。”   李弘闻听是一个新科进士,还是一个依旧在吏部观政的进士,就失望的道:“谁说他是一个人才来着?”   狄仁杰笑道:“你师傅云初,我们虽然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但是,他言之凿凿的说这个人是一时之选,我们反驳他,被他给漫天吐口水给怼回来了,这还是臣下第一次见到云初如此的自信。” ###第九十二章 物美价廉的人   小花厅。   娄师德抱着肥硕的肚皮坐在一张晋昌坊制作的藤椅上,正悠闲的看着轩窗外的一束梅花。   梅花没有开,只是在枝干上出现了一些蓓蕾。   长安城里,就算是梅花开的也比江南晚。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从门框便探出头来,警惕的看看似睡未睡的娄师德,然后就矮下身子悄悄地朝桌子边上摸去,桌子上有一碟子淡黄色的桂花糕,香气宜人。   紧接着,门框附近又出现了两颗小脑袋,他们紧张的看着蹲在地上慢慢挪动的姐姐,希望她能得手。   娄师德这个时候没心思看什么梅花,他只想着如何才能摆脱狄仁杰那个讨厌鬼的纠缠。   对于总能巧遇狄仁杰的这件事情上,娄师德还是非常无奈的。   他一个大理寺臭名昭著的郎中,总是巧遇他这个小小的从八品观政的监察虞侯这不是一件好事。   人人都知道狄仁杰是太子门下走狗,所以,狄仁杰来寻找他,最大的可能就是拉他一起成为太子门下走狗。   相比于做太子门下走狗,娄师德更想成为一个将军,一来,文职转成武职之后可以快速的升官,如果能找一个艰苦的地方苦熬几年,再弄一点功劳出来,就能迅速越过文职漫长的苦熬期,达到六品官,这个官职的分水岭。   六品以上官员就要当文官了,娄师德觉得自己有本事可以干好武职,等武职变成空心官职之后,再转成文职便是了,反正,老子可是正大光明的进士出身……   一只白嫩的小手从桌子下边探出来,并且在四处摸索,胳膊太短,够不到点心盘子,娄师德就把点心盘子往桌子边上挪挪,准备继续思考自己该如何从目前的泥潭里脱身,并迅速的将自己弄去军队中好建功立业。   咣当一声响。   娄师德循声看去,发现装糕饼的盘子砸在闺女的脑袋上,点心掉了一地,而闺女也抱着头哇哇的哭。   娄师德叹口气,将闺女抱起起来放在自己的大肚皮上,检查一下孩子的脑袋,发现就磕红了一点皮肉,这才抱着孩子捡拾散落一地的桂花糕。   守在门口的两个小子很有义气,没有跑,而是耷拉着脑袋走进来,准备接受大伯的训斥。   娄师德没有惩罚孩子们,而是将捡起来的糕饼吹打干净,分给三个孩子吃。   娄家久远之前的一个祖宗曾经当过一个两千担郡守一类的官职,所以,他们家是寒门。   既然是寒门就不怎么富裕,好在祖上还是在长安给他们留下来了一座小宅子,让他在长安有了一处存身地。   他在长安大小是一个官身,弟弟家的两个小不点就被送到了长安,由他这个大伯看护着长大。   听说,孩子在长安夭折的可能性很小,即便是出现了天花一类的恶疾也不怕,因为老神仙在长安坐镇呢,万邪辟易。   桂花糕是狄仁杰的老婆王氏送来的,自己的夫人尤氏很喜欢跟王氏交往,觉得跟王氏交往之后呢,就能跟蓝田侯家的虞氏勾连上,如果交情到了,尤氏也能在长安做一些小买卖可以很好的贴补家用。   看到三个孩子捧着桂花糕吃的香甜,娄师德笑着摸摸孩子们的小脑瓜,就决定不理睬狄仁杰。   自己有才干,想要高官厚禄,可以凭本事拿到,没必要早早成为太子的属官,将自己一家人的生命拴在太子的裤裆里,这实在是太不安稳了。   他们李家有谋害太子的前科,不论太子现在如何受宠,都是不稳当的。   想当年李承乾这个嫡子嫡孙都有被贬斥废黜的一天,谁能保证当今太子李弘就没有这么一天呢?   “不划算啊——”娄师德拍拍自己的大肚皮,自言自语的道。   拿定了主意,见三个孩子也吃完了糕饼,娄师德就拿出一些用过的纸张,让孩子们用用毛笔在这些废纸上胡乱画,会不会认字不要紧,先跟笔墨纸砚亲近亲近。   娄师德夫人尤氏喜滋滋的走了进来,见桌子上的盘子空了,就有些得意的对娄师德道:“夫君,蓝田侯夫人虞氏说咱们原武县的苎麻是一个好东西,还说长安很缺少这东西,希望能在原武县置办几处作坊呢。”   娄师德瞅瞅夫人那张激动地脸淡漠的道:“麻衣,麻绳,长安很缺少吗?”   尤氏见丈夫不怎么高兴,就连忙道:“人家看重的可不是什么麻衣,麻绳,蓝田侯夫人说了,苎麻叶子可以喂养猪,养羊,原武县距离洛阳不远,等洛阳成了东都,城里就有很多的贵人,需要大量的肉食。   到时候让二弟,三弟他们召集乡农们栽种苎麻,然后养猪,养羊,妾身还听说,晋昌坊大食堂还要在洛阳开一家店,到了那时候,我们养的猪羊都可以卖给晋昌坊大食堂,只要把猪羊养的干净,大食堂给的价格高着呢。”   娄师德笑道:“这样的大场面可不是咱们家能置办起来的。”   尤氏撵鸡一样的把三个孩子撵出去,关上门,就一屁股坐在娄师德的腿上,在他耳边吹着热气道:“蓝田侯夫人说钱她们是不缺的,就是缺少几个能在当地说得上话的人,到时候,侯府会派管事下去,按照曲江坊的模式在原武县再弄一个养殖,养殖基地。”   娄师德抱着妻子圆润的身体,在她的屁股上拍一巴掌道:“你觉得咱们家在原武县能说的上话?”   尤氏将头埋在娄师德的脖子里吃吃笑道:“蓝田侯夫人说的能说的上话的意思是跟乡农说得上话,不是跟县令说的上话。   到时候啊,二弟,三弟加上我娘家的三个哥哥,一定能把这件事办的妥妥的。”   听尤氏一番话,娄师德吃了一惊,连忙将老婆从怀里推出去正色道:“你答应她们了?”   尤氏被丈夫粗暴对待了,就有些委屈的道:“天大的好事呢……”   娄师德脸色变幻了几次之后,最终叹口气道:“我如果进了东宫执役。你觉得如何?”   尤氏呆滞一下,马上喜笑颜开,将自己的粉脸贴在娄师德的胖脸上道:“这可是天大的福分。”   娄师德道:“我若是庸才,这肯定是天大的福分,可惜你夫君胸有乾坤,这就不是什么好事情了。   夫人啊,你不懂朝堂上的危险,你夫君如今是从八品的观政监察虞侯,因为官职太小,朝堂上的所有风波都波及不到你夫君我。   给我一些时间立下一些功劳,将官职升上去之后呢,也就算是有了一些见识,那时候也就有了一些自保之力。再看风向选择。   现在,只要我进入东宫,首先,一个幸进的评价就逃不了,以后我们家就与东宫绑的死死地,一旦有变,定会遭受池鱼之灾。”   尤氏不解的道:“那可是太子啊。”   娄师德笑道:“就因为太子,我们家一旦与东宫有了关系,那么,将直接面对大唐朝的权力中枢。   长孙氏那样的皇家姻亲都难逃劫难,更不要说我们家了,一件很小的错误,将会让我们家死无葬身之地。”   尤氏低声道:“蓝田侯夫人还说,苎麻根可以入药,有补阴、安胎、治产前产后心烦,以及治疔疮等作用。   麻骨可作造纸,还可以在原武县修建一座造纸作坊……”   娄师德听夫人这样说,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办法让夫人回头了。   站起身披上衣衫,就准备出去。   尤氏有些心虚的道:“夫君要出去?”   娄师德点点头道:“狄仁杰既然已经说动了你,那么,原武县那边一定也收到了消息,二弟,三弟,以及你娘家的兄弟们一定是没办法拒绝的。   既然人家已经把事情做到了这个地步,为夫就很想问问狄仁杰,我娄师德何德何能,可以让他们愿意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也要招揽我。”   尤氏欢喜的给娄师德穿好衣衫,用手摸着丈夫的胖脸道:“我夫君一代人杰,怎么就不配他们花费这么些心思拉拢呢?”   狄仁杰在大理寺公廨中听闻娄师德来访,就急匆匆的出门迎接,一见到娄师德,就拉住人家的胖手殷勤的道:“快快进来,喝罐罐茶。”   娄师德瞅着身材同样圆润的狄仁杰道:“狄兄,您如今身居寺丞这样的高位,为何还要花费那么多的心思来招揽我这样的一个小吏呢?”   狄仁杰拉着娄师德进了公廨,笑吟吟的道:“以娄兄在这般人才,现在只需要花一点小钱就能拥有,假以时日,我兄得遂冲天之志,就算是金山银海也不在我兄眼下。”   娄师德接过狄仁杰递过来的茶杯握在手中道:“狄兄高看娄师德了,就不怕娄师德愚痴庸呆不堪驱驰吗?”   狄仁杰笑道:“有人比娄兄自己还有信心。”   娄师德道:“不知是那位大贤?”   狄仁杰撇撇嘴道:“是一介武夫。”   娄师德见狄仁杰不肯明说,就笑道:“千金马骨不过如此,既然有大贤认定娄某才堪一用,那么,娄某自然唯命是从。”   “呀,娄兄先前不从,现在为何又愿意来了呢?狄某以为,区区些许钱财还不足以让娄兄该志。”   娄师德看着狄仁杰道:“过份的抬举,如果不接受,将会招来灾祸。”   狄仁杰连忙道:“我等并非卑鄙小人!”   娄师德哈哈大笑道:“昨日之圣人,今日之盗贼不过在一念之间,娄师德既然享用了胙肉,那就要做好给人当胙肉的准备。   不过,进东宫可以,娄师德是一介小吏,却不能以小吏待我。” ###第九十三章 娄师德是知道感恩的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   他的外在表现在很大程度上是他的位置带给他的,只要给他位置,他就会在很短的时间里让自己的行为与自己的职位相匹配。   一个人当小人物的时候或许会唯唯诺诺,一旦让他第二天成了县令,相信我,不出十天,他就能很好的驾驭县令这个位置,且不论他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县令,至少,他的行为看起来就是一个县令。   这种简单的身份转换事情对于娄师德这种人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李弘的东宫除了詹事府之外,还设门下坊、率更令、仆三卿、左右卫、太子宾客以及图书馆等,不过整体来说,仍旧是以教育太子、还有东宫范围内的事务处理为主。   除过这些朝廷配备的部门以及官吏之外,还设立有太子门大夫、庶子、先马、舍人、詹事、家令丞。   一旦太子大婚了,朝廷还必须给太子配备六率,寺人,宫娥,布置内廷,这样下来,太子的东宫,就变成了一个小号的朝廷。   李弘在娄师德的身上下了重注,直接把家令丞这个位置给了娄师德,让这个从八品的官员一夜间就成了大唐正儿八经的从六品官员。   肚子圆圆的娄师德迈着逍遥步走进了东宫,在里面盘恒了半日之后,就想仓惶而逃……   他从未听说,也从未见过如此贫穷的太子。   偌大的东宫里,钱库里空空如也不说,唯一能把仓库装满的东西竟然是辣椒,圆葱,甜菜,白菜以及为数不多的粮食。   就在娄师德在想着如何脱离东宫,自谋出路的时候,他见到了太子李弘。   见到太子的时候,太子正在吃饭,当娄师德进来的时候,太子立刻停止了用饭,热情的邀请他一起吃。   这样的行为本来应该是非常失礼的事情,可是,当娄师德看到太子清正的目光,以及发自内心的热忱之后,娄师德也就应邀入座。   太子的午饭非常的简单,一份用圆葱炖的羊肉,一份煎豆腐,一份辣椒炒的圆白菜,再就是一份白菜汤。   吃的饭食是白米混杂着谷子蒸出来的双米饭。   太子非常热情的将桌子上唯一的一份肉菜圆葱炖羊肉推到娄师德面前,自己用白菜汤浇在双米饭上,吃的非常香甜。   这些东西是做不了假的。太子吃东西的香甜模样也是做不了假的。   娄师德眼看着太子吃完了几样菜,最后将白菜汤倒在饭碗里,用白菜汤浸泡着不多的一点米饭吃的干干净净。   太子吃完了饭,娄师德当然也把饭吃完了,跟太子学的,将那一份肉菜吃的干干净净。   唐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是不说话的,当然,在云氏吃饭的时候不在此例,因为在云氏吃饭,就数李弘的废话最多。   娄师德环顾一周,看着东宫破旧的模样叹口气道:“太子殿下的用度过于简朴了。”   李弘笑道:“娄令丞说的极是,孤王也不是一个崇尚简朴的人,然而,东宫如今就是这般模样,孤王也只好落一个简朴的好名声了。”   娄师德朝李弘微微侧身道:“微臣听说太子四岁的时候就有封地,就算经营不好,也不至于短少了殿下的用度,可是,微臣今日所见所闻,与传说不符。”   李弘笑道:“孤王封地富庶,每年产出不少,只可惜我大唐国土庞大,总有地方百姓多灾多难,于是,河北地遭灾,孤王的封地产出就拿去拯救灾民去了,陇右地出旱灾,孤王封地的产出又没有了……总之,只要这天下还有需要救济之地,孤王封地的产出就拿去支应了。”   娄师德皱眉道:“怎可如此呢?”   李弘豪迈的挥挥手道:“东宫如今只有孤一人,只要有钱,有粮食支付了属官们的俸禄,孤王就心满意足。”   娄师德被李弘的话说的有几分感动,忍不住谏言道:“殿下乃是我大唐储君,若是威仪不足,就无法让臣下顺从,即便是殿下有一颗爱民之心,也当行止有度,万万不可以损害太子殿下的威望去赈济灾民。   时间长了,那些拿走殿下封地收息的人就会得寸进尺,只要遇到灾难,第一时间就会打殿下的主意。   这样一来,在他们眼中殿下不再是我大唐高高在上的储君,只会认为殿下软弱可欺。”   李弘笑道:“这不算什么,只要这些钱粮能用在百姓身上,孤王并无怨言。   就如同这两年的封地收息被母后拿去布置了妇婴堂,这可是真正的善政,只要此事操持的好,我大唐将会活下更多的产妇与婴孩。   孤王以为此事不可迁延,至于东宫的用度,娄令丞不用过于忧虑,孤王在东宫种植了大量的新作物,再加上曲江池的莲藕,一年下来,也不少得钱……”   李弘做到了有问必答,且言无不尽,没有隐瞒,没有开脱,更没有心生怨愤,眼中满是大唐朝廷,大唐的子民,唯独没有他自己。   在于太子奏对之时,娄师德对眼前这个少年在学问上的通博,见识之高,心胸之广阔,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认定——假如太子登基为帝,大唐百姓还有几十年的好日子过。   在离开东宫的时候,原本非常碍眼的墙上的荒草,此时在北风的吹拂下,也莫名其妙的产生出几分宁折不弯的英雄气来。   与李弘的第一次见面就让娄师德对于自己被迫来到东宫当属官的事情不再有抵抗心理。   给太子当属官,最可怕的是遇到一位混账太子,遇到这样的太子做事的时候不但要违心,还要承担自己在太子的指挥下胡乱出来的事情的后果。   现在,娄师德心中的块垒,至少放下了一大半,太子是一个很好的少年,虽然做事的时候多少有些稚嫩,冒进,不过,这不算什么,太子今年终究不过十三岁,如果太子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做的妥妥帖帖,还要他们这些属官做什么用呢?   最重要的一点在于,这位太子很善于听取下属的谏言,不是那种就像吞下一根铁棒,执拗的听不进去任何好话的人。   至于太子的贫穷,娄师德认为这就是一个大笑话,只要太子愿意,说一句自己缺钱的话,不出半日,东宫钱库里就会堆满钱。   而太子殿下,确实是贫穷的,偌大的东宫,除过太子寝宫还能看到一些锦绣之外,其余地方都是陈旧不堪的。   当然,太子还有一个价值不菲的演武场,这里的价值不菲说的是演武场里的各种武械,以及马厩里的七八匹价值连城的宝马。   对于这一点,娄师德觉得没什么,大唐立国之初的帝王都是马上天子,帝国太子若是对武勋丝毫不通,这会让娄师德看不起的。   在看过太子演武之后,娄师德觉得在武道上,太子算是真正下过苦功的。   只要太子能够保持住如今的心境,这大唐,至少还有百年的盛世可以说道,说道。   回到府中,妻子尤氏迎上来问道:“夫君今日第一日当差可还顺利?”   娄师德双手按着腰间的玉带道:“目前看起来很好,太子也算是一位仁德之君。”   尤氏满脸堆笑道:“这就好,这就好,妾身就怕自己犯糊涂,害的夫君不痛快。”   娄师德瞅着发妻严厉的道:“仅此一次而已,以后若是再敢胡乱应承我不知道的事情,我一定不饶你。”   尤氏尴尬的道:“妾身也是一时糊涂,以后定然不会了,就算是人家背一筐铜钱来,妾身也不会答应。”   娄师德叹息一声,自己这个妻子哪里都好,就是出身商贾之家,没有多少长远的见识。   说好了不会被一背篓铜钱收买,如果是一背篓锦缎,一背篓黄金,一背篓珍珠,宝石呢?   到时候说不得还要再糊涂一下的。   娄师德本想把话说的再严厉一些,回想起自从发妻十四岁嫁过来,就侍奉公婆,扶助幼弟,操持家务,直到将公婆送走,幼弟长大成人,日子过得虽然艰苦,却从未抱怨过一声。   这让娄师德又觉得亏欠妻子良多。   多少话到了嘴边就化作一声长叹……这是命,是他娄师德的命。   太子给了自己足够高的官职,给了足够的礼遇,娄师德甚至坚信,太子对于属官是能做到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既然如此,自己就要表现出对得起太子这番礼遇的才能,否则,就不是一个合格的臣子。   目前,太子殿下首先要解决的便是东宫的穷困问题。   想要解决太子的穷困问题,绝对不是简单的赚取钱财,估计太子对于钱财,也没有多少兴趣。   对于东宫这种地方来说,物资才是第一位的。   夜深人静之时,妻儿老小都已经睡着了,娄师德的胸中却像是塞了一块火炭,让他心潮澎湃的久久不能入睡。   于是,他就披衣而起,来到书房,挑亮了灯芯,坐在书桌前思考良久之后,就提笔在纸上写下自己平生以来的第一道奏疏——《臣请陇右屯田疏》。 ###第九十四章 太子的借钱方式   对于大唐的统治者来说,臣子们最无害,最喜闻乐见的行为便是给帝国创造出大量的物资。   在所有的物资中,粮食更是重中之重。   娄师德出身寒门,所以,他知道粮食对百姓的重要性,站在一个官员的角度上,他还知道,只要家里的粮仓里有粮食,百姓就没有任何想要造反的冲动。   陇右道地域广阔,有大量的雪山,河流水网纵横交错,不论是姑臧还是甘州,亦或是黄河流域附近,都有大片大片的肥沃土地等着人们去耕种。   熟读史书的娄师德知晓,自古以来的屯田策,都会给官府带来大量的粮食,不论是东汉末年曹操的屯田,亦或是东晋祖逖的屯田大业,他们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娄师德又是一个谨慎的人,所以,他准备借助太子的力量在陇右屯田,继而打开他在东宫当官的新局面。   对于娄师德准备去陇右以太子的名义招募各族流民屯田的事情,李弘非常的赞成。   这事情比较简单,只要给娄师德一份太子教,给他一支一千左右的人马,娄师德就可以去屯田了,去给太子弄粮食去了。   以上,是太子能做的事情,太子不能做的事情比如——置办农具的资金,养活这一支队伍的粮食,李弘觉得可以求助一下娜哈。   娜哈拿走了他的太子教金牌。   李弘也拿走了娜哈宝库的钥匙。   就在娄师德在苦思如何不让太子为难,继而弄到资金跟粮食的时候,太子李弘带着他走了一遭大慈恩寺。   拜过文德皇后之后,大慈恩寺的香积厨知客僧,就带着太子跟娄师德来到一座假山前。   然后知客僧就走了。   太子当着娄师德的面,从假山上扯出一条铁链子,用力拉扯之后,假山就从中间裂开,露出一条黝黑的地道。   太子的贴身宦官点着了一个火把,先下去点燃了地道里的蜡烛,等烟气散发的差不多了,太子就带着娄师德下了地道。   等太子用钥匙打开一扇铁门之后,娄师德的脸色就变得奇差无比。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太子殿下竟然在私下里藏了如此多的金钱。   由此,他立刻就觉得太子殿下是一个心思阴沉的人,不像是一个明主,更像是一个心怀叵测的枭雄。   眼前的是一座宝窟,无数的铜钱就胡乱装在装粮食的粮囤里,看不出来有多少,只需要看这七八个巨大的粮囤的体积,就知晓,为什么长安市上总是缺少铜钱使唤了。   粮囤边上,摆着百十口巨大的木头箱子,李弘打开其中一个,娄师德就被金子散发出来的金光震惊的倒退两步……   “这些钱都是太子殿下的?”   李弘看着眼前的财富,似乎有一些伤感,从地上抓了一把金沙,看着金沙从指缝里流淌走,低声道:“这是属于一个很会存钱的女子的……”   娄师德清一下嗓子道:“如果这些钱都是殿下的,臣下以为这些钱就不能动,臣下甚至以为,殿下就不该有这么多的钱。   这些钱对于殿下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   至于屯田所需,臣下自然有办法解决,这长安城中商贾众多,只要殿下愿意分散屯田所得,就能筹足屯田所需,无需让殿下暴露过多地实力,免得引来陛下以及众臣子的猜忌。”   听了娄师德话,李弘回头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师傅对这个人的推断是正确的。   之前之所以看重娄师德,完全是因为师傅信誓旦旦的保证了这个人的能力以及忠诚。   现在,从刚才的一番话里,他听出来了,眼前这个胖子虽然长着一副蠢像,但是,在面对这如山的金钱,没有表露出半分的贪婪之意,反而认定这些钱财是害,而不是利,就这一点,说此人有宰辅之才,李弘至少是不反对的。   “你放心,你的君主我,不是一个两面三刀,皮里阳秋之辈,这里的钱不是我的,我带你来这里是为了借钱。拿走钱财,留下借据就好了。”   娄师德朝四处瞅瞅,从一个装金子的箱子上看到了一张借据,瞅一眼,发现是太子殿下亲笔借据,借据是显庆三年的……是由是借钱给东宫属官发过节费。   同样的借据还有五六张,从哪里拿的钱,借据就放在那里,其中放在一堆白玉上的借据是由,竟然是给当今皇后贺寿借走了八块羊脂玉。   娄师德轻咳一声,清理一下堵得慌的喉咙对太子道:“殿下,这般大笔举债,会有首尾的。”   李弘笑了,而且笑的有些温柔,用手抚摸着一块巨大的白玉道:“那就欠啊,那就有首尾好了,我欠她的本来就还不清楚,那就不妨多欠一些。”   娄师德狐疑的瞅着李弘道:“殿下,这女子是……”   李弘的眼圈微微泛红,咳嗽一声掩饰一下窘态道:“是一个我注定要亏待一生的女子。   好了,你准备要多少钱,拿吧,我写借据就是了。”   娄师德见太子这般模样,那里还不知晓这里面的有男女勾连,不过他也暗自心惊,不知道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可以让这个平日里看起来刚硬如铁的小少年,如此的柔肠百结。   同时,他也想不通,长安城里为什么会有如此一个豪富的女子,他却听都没有听过。   于是,娄师德再一次打扰了一下陷入回忆中的李弘,轻声道:“殿下此时不宜与豪门大族过于亲近,除陛下,皇后外,殿下也不宜如此轻信,就算目前万事顺遂,一旦情海生变,对殿下来说伤害更大。”   李弘笑道:“你没有见过她,不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好女子,不知道她是一个何等善良的好女子,就算生变,受伤害最大的是她,不是我。”   娄师德疑惑地道:“情债情场了,殿下纳她为妃子便是了。”   李弘摇头道:“她成不了太子妃。”   娄师德道:“侧妃也足够了。”   李弘笑着摆摆手道:“好了,你啥都不知道,就别羞辱她,也别让我太难堪。   拿你的钱吧,你放心,从这里拿出去的钱,你可以正大光明的用,我父皇知晓这些钱的来路,臣子们也不会有什么闲话流出来。   你就全心全意的把屯田事做好,别让这些钱白白的浪费了,她存这些钱也很不容易。”   娄师德准备从钱库里拿走了八千贯,这些钱会有很多的用处,虽然这里的钱很多,娄师德还是很克己的用了八千贯,而且,他还暗自决定,不出三年,他一定要替太子把这笔钱还上。   太子打了一万贯的借条,所以,娄师德拿走了一万贯,而且六成以上是铜钱。   对于其钱的看法,李弘很好的追随了云初的习惯,这东西就是一个工具罢了,要想让下边人把事情办利索,钱财上就不能寒酸。   就在娄师德准备喊人过来搬运这些钱的时候,那个不知去向的知客僧又回来了。   按照娄师德的需要,在钱库里将一万贯钱贴上封条,然后就给了娄师德一沓子印刷精美的纸条。   娄师德第一次知晓,在长安市上流通的钱财中,不仅仅有铜钱,布帛,锦缎,还有这种印刷精美的纸条子。   从知客僧鄙薄的眼神中,娄师德发现自己成了一只土鳖。   他只需要拿着这些纸条,就能去各大商行调运自己需要的物资,还可以用这些纸条作保,去曲江坊的流水牌上写下他需要的物资种类跟数量,等流水牌上出现了接手的下家,就可以让下家交付货物,等货物交割完毕,下家就会从流水牌处,拿走作保的纸条,最终来到大慈恩寺提钱,或者存钱。   钱,有九成以上的可能不离开大慈恩寺香积厨,只是会从这个宝库搬去另外一个宝库。   回家的路上,娄师德还在回忆太子殿下留在宝库里的那些借条。   太子殿下写这些借据的时候非常认真,虽然钱的数量是太子决定的,可是呢,拿走了多少,太子的借据上就填写了多少。   看到太子殿下工工整整的写借据,用印鉴……还按上了手印……,这是乡下目不识丁之辈卖猪的时候才用的手段,用在太子殿下身上,看不出半点的违和感来。   而太子殿下,按手印的时候很是讲究,将他的手印按得完整不说,还非常的清晰,要命的是非常的熟练……最让娄师德不能理解的是,太子殿下在按手印的时候感受不到任何羞辱,脸上还洋溢着化不开的浓情蜜意。   太子的表现让娄师德警惕起来了,这很可能是太子殿下目前为止最大的软肋。   在变幻多端的皇庭上,这种太子爱的要死,偏偏娶不得的女人,下场都不会太好。   听闻太子如今正在商议纳闻喜裴氏女为正妃,太子毫无疑问不喜欢这个裴氏女,可是,皇帝,皇后期望太子娶裴氏女,这一点上,太子殿下无从拒绝。   想到这里,娄师德的头就痛的厉害,决定回到家里就惩罚尤氏一顿。   这个臭女人,为了一筐铜钱,就把他丢到一个巨大的漩涡里面,实在是缺少管教啊。 ###第九十五章 从不与山贼讨价还价   自从得知娜哈正在往回走,李弘只要有空,就会骑马去一遭咸阳桥。   从陇右回来的人,都会通过咸阳桥回到长安的。   每一次抵达咸阳桥,李弘都会在桥上盘恒良久,明明知道娜哈不可能这个时候回来……李弘还是在赌一个万一,万一娜哈回来了,没有看到自己迎接,可能会失望……   娜哈喝了一些葡萄酿,醉的跟死猪一样,导致那两个小姑娘还以为娜哈快要死了。   云初看过妹子之后,就愤愤的对温柔道:“你给她葡萄酿做什么?”   温柔举起酒杯道:“你要分清楚给跟抢劫之间的区别,我没有给你妹子酒喝,是她自己看葡萄酿颜色好看,抢走的,或者说偷走的也行,总之,她喝醉了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甚至是受害者。”   云初摇摇头,温柔如果没有给娜哈挖坑,想看娜哈醉酒的样子,他就不是温柔了。   “你妹子还是没有变得聪明起来啊,马蹄寺的主持还等着见娜哈呢,要是知道娜哈喝醉了,也不知道是一个什么心情。”   十八个少林寺和尚骑乘的骆驼,在娜哈的骆驼房子外边围成了一个圈。   脸色黧黑的明远大师对云初道:“马蹄寺的主持是我禅宗的道正禅师,多等一日无碍的。”   说完话,这个中年和尚就重新闭上眼睛,看样子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修行。   明远和尚平日里是不作声,更是很少说话,今天既然因为一件小事说话了,云初觉得自己应该听。   于是,他就下令驼队就地扎营,明日再走。   河西走廊的冬日里,不用过度描述就知晓,这里是一派的苍凉。   因为天变高的缘故,从祁连山上飘过来的云彩就显得很低。   黑的山,白的冰川,黄的草,永不停歇的风,再加上满地的碎石头的戈壁,画成油画自然是美的,只是,对于云初这样的旅行者来说就很不友好了。   云初俊秀的模样已经不见了,为了保暖,两个月前他就没有剃过胡须,这导致他的外貌看起来有些粗犷。   温柔也是一般模样,倒是钟馗看起来反而变得俊秀了几分。   道正和尚穿着棉服,安静的坐在一座帐篷里,等待酒醉的娜哈醒来,表现得非常恭敬,至于云初,温柔这些人,在这些出家人眼中算不得什么。   “道正大师以前是秦州麦积山的主持,因为开凿佛窟有功,在陇右道的佛门中也算是顶级人物,他能从山清水秀的秦州来到甘州,有很明显的向玄奘大师靠拢的意图。   这说明啊,玄奘大师在长安的声望又高了一些。”   温柔说完话,钟馗就冷笑一声道:“英公以及一群老功勋们非常看重徐敬业,有些人还把吐谷浑当成了他们的退路。   以前在陇西占据重要位置的是李氏皇族,现在,李氏皇族已经被清理的差不多了,就变成了老功勋们一家独大,皇帝自然是不愿意的,既然佛门在西域有重大利益,那么,让佛门参与到河西走廊的事情上来,就没有什么想不通的。   你看看这头老秃驴,根本就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看似平和,实际上人家可能认为只有娜哈才有资格跟他说话,我们这些人都是娜哈的附庸,是喽啰。”   温柔,钟馗说话的时候并没有避开道正和尚,这个和尚的修行很高,七情早就不会上面了,所以,不论钟馗把他说的有多不堪,他不为所动。   云初多看了一样道正和尚,既然他觉得能等一夜,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情。   在河西走廊上,白日里如果是好天气,下午时分必然是会刮风的。   只要起风了,温度就下降的极快,商队人马才扎好帐篷,原本和蔼的白云,就变成了乌云,翻滚几下之后,雪粒子就从高空坠落。   这里的雪与长安的雪有很大的不同,白雪如同砂砾一般落下来,打在牛皮帐篷上,蹦跳几下就落在了地上。   一阵时光过去,大地就成了白色。   梁英从雪中走出来,冻得抖抖发发的从马上跳下来,来到云初面前的火堆,将手放在火上烧。   烧一阵之后,就立刻将手插进小腹部位用力的揉搓,不光是他一个人这么干,回来的斥候们都是同样的动作,如此反复几次之后,才擦一把鼻涕对云初道:“方圆十里之内没有发现不妥。”   云初见梁英甩着手,就知道刚才那一阵剧烈的冷热交替之下伤到了他的毛细血管,就递给他一杯热茶道:“喝一口暖和暖和。”   梁英啜饮着热茶抱怨道:“君侯,这已经立春了,怎么还这么冷?”   温柔道:“长安也暖和不到那里去,只要等九九之后,他们才能脱掉棉袄。”   梁英笑道:“咱们已经到了甘州,再有一月,就能回到长安了,等我到了长安,正好督促家里耕种,今年家里的地全部种上棉花。”   云初瞅一眼梁英道:“回去之后,也正好是国子监开学的日子,你要去就学。”   梁英愣了一下道:“不是说让我进十六卫吗?”   云初道:“这一次去西域,你的功劳不小,既然不小,用在进十六卫太可惜了,我准备让你进国子监里待一年,然后去胡乱考一个进士出来,再去蒲州折冲府当一个果毅都尉,到时候再把蒲州折冲都尉弄进十六卫当将军,你就有可能当上蒲州的折冲都尉了。”   梁英惊诧的道:“为啥不能直接去长安下属的州当果毅校尉呢,为何要进国子监,还要考进士?”   温柔在一边咕咕笑道:“现在当官啊,没有一个进士身份,狗都不理你。”   梁英苦着脸道:“自我阿爷起,梁家人就没有一个是读书的料,您居然让我去考进士,这不是为难我吗?”   云初道:“进士的名头你必须有,否则会影响你日后的前程。”   梁英叹息一声道:“君侯说的自然是有礼的,可惜我不是那块料。”   温柔对梁英道:“自从李义府执掌科考以来,考场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贵者以势托,富者以财托,亲故者以情托”导致大唐科考现在很难选出真正的人才。   既然是这种模样,我们为什么不能让你这种大学问没有,实际才能不缺的人上位呢?”   云初对羞臊的低下头的梁英道:“最近没事就多读读书,就算是装样子,你也给我装出一副读过很多书的模样来,至于上了考场,不用你操心。”   温柔瞅着梁英羞愧的走了,就对云初道:“你不打算给陛下提个醒吗?”   云初摇头道:“李义府现在权势熏天的,就算是放屁陛下跟皇后都愿意听,我干嘛要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这个时候,正是亲近李义府的时候,别忘了,他还是我们的老师呢。”   “你这是打算用梁英跟李义府沆瀣一气吗?”   “是啊,人家现在是宰相,快要达到唯我独尊式样的宰相,我们如果不能人家亲近一下,人家说不定会觉得我们在正在暗中谋算他呢。   给梁英弄一个进士出身,也能打消李义府对我们的敌意,有什么不好的?”   温柔道:“对国家不好。”   云初笑道:“皇帝都不在意,我们为什么要在意呢?现在的皇帝比天大,谁不听皇帝的,皇帝就不待见谁,我们还有大事要做呢,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裴行俭这个人之所以急着回朝廷当礼部侍郎,就是要雄心勃勃的改良科考呢,准备把这事办好,好让自己光耀千秋。   我们就不要跟他争夺了。”   温柔长叹一声,从怀里摸出一个酒壶,自己喝了一大口就丢给了云初。   此时,雪粒子已经彻底的笼罩了山谷,就算是最精神的骆驼,此刻也低下头不断地吃着草料,给自己增加抵御寒冷的本钱。   负责斥候事宜的梁英突然跑到云初他们所在的棚子里,对云初道:“驼城外边来了十八骑,声称是君侯的老友,看打扮应该是吐谷浑人。”   云初冷笑一声道:“没想到我有这么大的面子,可以让威名赫赫的徐敬业冒着大雪来见。”   梁英连忙道:“他们在一箭之地外,对我们的戒备意味非常的浓厚。”   云初又对温柔道:“看样子这个家伙还在生我们的气,觉得我们不该在长安出卖他,放弃他。”   温柔冷笑道:“他却忘记了是谁把乞丐一般的他从英公府门外带回来疗伤的。”   云初瞅着棚子外边的大雪笑道:“或许徐敬业觉得自己又行了,走,去见见。”   徐敬业没有带大军过来,云初也就没有布下军阵,带着温柔,钟馗,梁英以及十五名府兵,全副武装的骑着马离开了驼城。   果然,在驼城外边一箭之地隐隐绰绰的看到了一团黑影,走近之后,黑影逐渐清洗,是十八名戴着兜帽披风的骑兵。   “说明来意,说不清楚就去死。”   云初用戴着黑牛皮手套的手抓住了马槊,他已经决定了,不管对方说不说的清楚,都要杀几个人立威。   为首的骑兵掀开兜帽冲着云初哈哈大笑道:“多年不见,君侯还是这般霸道。”   云初看清楚了,掀开兜帽的人确实是徐敬业,再看看其余掀开兜帽的人,没有一个是自己认识的。   “你来抢劫我?”   云初笑吟吟的纵马靠近,既然徐敬业十八骑来到自己大军前,挑战的意味非常的浓烈,如果今天放这些人好端端的回去,相信不久,就会出现徐敬业十八骑震慑云初大军不敢出门的谣言。   于此同时,温柔留后,钟馗,梁英也各自带着五个人一左一右的跟了上来。   见云初不怀好意的逼进,徐敬业赶紧提起自己的长刀大声道:“我今天来是找你商量事情的。”   等到马速起来了,云初就挺着马槊道:“本侯从不与山贼讨价还价。” ###第九十六章 你不要过来啊   跟徐敬业讲道理是白费力气。   他这个人只在实力面前才能保持谦恭。   在青海头,被论钦陵一通追杀之后,这些年,他一直苟活在吐谷浑,在这里烧杀劫掠,称王称霸,却再也不敢上青海头,寻找曾经严重伤害过他的论钦陵作战。   现如今,竟然敢轻骑出动就来找云初的晦气,实在是太不知晓死活了。   如果这一次不给徐敬业一个严厉的教训,这个狗日的说不定在吐谷浑抢无可抢的情况下,会跑到大唐人的地盘上作恶。   所有人都以为有英公这样的人在,徐敬业就不会对大唐干出什么过份的事情,会把这个狗日的当成自己人。   云初却是知晓的,这个狗日的一旦起了坏心思,是不会理睬李绩一堆人的死活的。   也就是因为看透了徐敬业的本质,李绩才会设计一场山火要烧死他,也就是如此,李绩才会把徐敬业逐出家门,剥夺他姓李的权力。   所以,今天,云初准备斩掉他的一只胳膊,拿回去给李绩看。   马槊如龙,直奔徐敬业的咽喉,徐敬业慌忙躲过,却不防云初的马槊在刺空之后,就迅速收住力道,长达一尺半的马槊扁平锋刃就带着破风声向他的脖颈斩了下去。   徐敬业慌忙用长刀抵住马槊,冲着云初吼道:“你真的要杀我?”   云初冷笑一声,趁着两马交错的功夫,马槊尾纂就狠狠地朝徐敬业的后心撞过去。   虽然穿着甲胄,这一击依旧让徐敬业痛的惨叫一声,抱着马鞍子就斜刺里冲了出去。   云初兜转马头准备追赶,却被两个吐谷浑人死死地拦截住,枣红马嘶鸣一声径直往上撞,头甲上的两根铁刺在吐谷浑人战马的头脸上划过,铁刺划破了一匹战马的眼睛,那匹战马狂嘶一声头颅乱摆,将马上的骑士摇晃的立不住身形,云初的马槊趁机刺穿了另一个骑士的胸膛,借着来人的冲力,将他挑起来,重重的砸在另一个骑士的身上。   两人落地,狂暴的枣红马的前蹄就踩踏在他们的身上,用他们的身体充当垫脚石,身形继续向前蹿出。   等枣红马落地的时候,它的前蹄已经被血染红,正在回头偷看云初的徐敬业大叫一声,就把一柄短刀插在战马的屁股上,疯狂往前奔跑。   云初瞅一眼正在跟梁英,钟馗厮杀的吐谷浑人,就拍拍枣红马的脖子,示意它追上去。   战马竞速快不过一刻,等枣红马快要追上徐敬业的时候,云初摸到了枣红马脖子上的血汗,就刻意减慢了马速,给枣红马一个回气的时间,而徐敬业的战马却在疼痛的作用下,继续向前狂奔。   云初在后面远远地缀着他,河西走廊两边都是山峦,中间是大片的平地,也不担心他会跑到那里去。   云初今天想要徐敬业的一只手。   他取出弓箭,拉弓射箭之后,每一次都刻意的偏差一些,这样,羽箭虽然总能落在徐敬业的背上,杀不死他,却能让徐敬业跑的更快。   等徐敬业逃出弓箭射程之后,云初就收起弓箭,发现前边是一处小山口之后,就骑着马下了河道,绕开这个很容易被人伏击的地方。   谁要是相信徐敬业只带着十七个人就敢来找云初晦气,谁就是傻子。   果然,枣红马踩着河道上的冰碴子绕过小山口之后,云初就发现,徐敬业竟然站在河岸上不跑了。   云初找了一处低矮的地方纵马上了河岸,瞅着徐敬业道:“看在英公的份上,留下一只右手,我饶你不死。”   徐敬业道:“为什么是右手,你知道我擅长用左手。”   云初道:“是因为河西在你的右手边,没了右手,你没事干就不会跑河西来了。”   徐敬业瞅着云初,刚刚还一脸和气,陡然间就翻脸了,用长刀指着云初道:“老子不怕你!”   长刀所指,箭如雨下,云初挥舞马槊击飞了羽箭,枣红马也缓缓后退,在马速没有起来之前,弓箭很讨厌。   云初避退到一箭之地外,远远地对徐敬业吼道:“你不给,我亲自来取。”   说罢,就取下盾牌举挂在左臂上,催动枣红马就向徐敬业冲过来,不给他太多的思考时间。   徐敬业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再一次挥动了长刀,又有一簇箭雨向云初飞了过去,枣红马突然间加速,将箭雨甩在身后,随着云初畅快的大笑再一次朝徐敬业扑过去。   徐敬业再次下令射击,背后没有羽箭飞出来,却听一连串的惨叫声。   坏了,云初的部下赶到了。   徐敬业才醒悟过来,就看到云初早就收起盾牌,举着马槊朝他杀过来了。   现在,前有拦路的云初,后有追兵,徐敬业把牙齿咬一下再一次催动战马,挥舞着长刀向云初迎了上去。   徐敬业的武功很好,长刀劈在马槊上,眼力,速度掌控的都很好,就是力道差了一点,没有彻底的将马槊劈开,云初将马槊稍微转半圈,马槊就变成了一柄刀,锋利的槊刃就贴着长刀劈砍下来,徐敬业奋力闪开,只听喀嚓一声,槊刃将徐敬业肩头的吞肩兽砍了下来,同时还带走了他的一层皮肉。   不等云初再下手,刚刚换过战马的徐敬业就从云初身边狂飙而过,四目相对之下,云初似笑非笑,徐敬业咆哮一声就再一次跑了。   云初看一眼正在鏖战的钟馗他们,调转马头,张弓搭箭,箭如流星,再一次没入徐敬业的背心。   徐敬业没有落马,这应该是大唐的优质铠甲再一次拯救了他的性命。   云初催动枣红马继续向前追,就算他刚刚换过战马,也应该不是枣红马这个级别的战马的对手。   大雪漫天,徐敬业摇摇晃晃的在前边跑,云初不紧不慢的在后边追,今天,如果不能让徐敬业产生梦魇,就不算是一次成功的教训。   徐敬业的后背痛不可当,云初射出来的箭矢射穿了铠甲,也射穿了他里面添加的软甲,只是被他身上穿着的丝绸内甲挡住了。   丝绸内甲很软,虽然能挡住箭矢,却没有办法消除箭矢的力道,所以,箭矢锋刃被丝绸内甲裹住一起钻进了肉里,如今,每动弹一下就给徐敬业造成了很大的痛苦。   云初一直没有射马,他觉得没有必要,如今还能骑在马背上,会给徐敬业一种虚假的安全感。   更能激发徐敬业的求生欲,等他的求生欲彻底起来之后,再撕碎这种求生欲,徐敬业应该距离崩溃就不远了。   上一次是吐蕃大将论钦陵的追杀让他崩溃了,这一次他也该尝试一下来自云初的压力。   不知不觉,两人一追一逃,又跑了十里地,这里的地势越发的陡峭,随着风吹过来的雪粒子也更加的寒冷。   云初看一眼地势,就果断的拨转马头朝斜刺里冲了过去。   靠近山脉的地形基本上是一道岭接一道岭的,因为靠近谷地,只要避开山岭,就能在平地上跑马,就徐敬业的战马素质,再跑两道山岭,基本上就会被累死。   徐敬业好不容易翻过山岭,却发现云初的身影正好出现在山谷口,没办法,徐敬业此时已经没有了跟云初作战的胆量,咬着牙催动战马又上了山岭。   这一次他攀上山岭之后,就没有再下来,而云初已经早他一步出现在山谷口。   纷纷扬扬的大雪将两人都包裹成了雪人,徐敬业站在山岭上大喊道:“我这一次来见你没有恶意!”   云初怒吼道:“我就是生气你这个没有恶意,你本该带着兵马突袭我的营地,破坏我的招商计划,让我这里死伤惨重的。   结果,你没有!你知不知道,你坏我大事!”   徐敬业愣了一下马上吼叫道:“我真的没有恶意,就是想见见你,说一说我们之间的买卖。”   云初冷笑一声道:“你有跟我谈买卖的资格吗?想谈买卖让英公跟我来谈。”   说罢,就催动枣红马缓缓地向山岭靠近。   徐敬业绝望的大叫道:“我在吐谷浑有八万兵马。”   云初仰头看着山岭上的徐敬业道:“你的八万乌合之众本就是老子给你的。”   “云初,你欺人太甚!”   徐敬业见云初还在靠近,就拨转马头又下了山岭,云初随即就掉头下了河谷从另一边劫杀。   徐敬业才下了山岭,就看到又有两骑从对面的山岭上下来,虽然也满身都是雪,可是钟馗魁梧的身形却异于常人,很容易辨认。   徐敬业是知晓钟馗此人的,绝望之下再一次打马上山,才翻过山岭就看到了云初。   不断地翻山越岭,战马的四条腿已经开始颤抖了,继续骑着说不定会翻下山谷,徐敬业咬咬牙,丢弃了战马,向山上爬去。   梁英跟钟馗过来了,云初就把跑了一身血汗的枣红马交给他们照顾,自己则提着横刀一步步地上了山。   徐敬业爬山的功夫很好,可是,跟云初这种从小就在雪山下长大,还要在山上狩猎长大的人没法比。   更何况,云初还拿出来了丢石头用的乌朵,鸡蛋大小的石头砸在大腿根上,就能废掉徐敬业一半的爬山能力。   因此上,等徐敬业爬上山头,云初也就来到了山头。   祁连山是一座石头山,山头上怪石嶙峋的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善之地,到了山头,风雪更大,狂风卷集着雪花掠过那些菱角分明的怪石头的时候,还会发出鬼哭狼嚎一般的声响。   徐敬业拖着一条瘸腿,背靠着怪石头,眼看着云初的身形一点点的出现在面前,忍不住大叫道:“你不要过来啊——” ###第九十七章 我爱长安   徐敬业凄厉的惨叫声才出口,就被寒风给带走了。   云初才上山顶,就被风吹得后退两步,两只耳朵被寒风吹得快没有知觉了,就赶紧从背囊里掏出一顶裘皮帽子将头脸都裹上,这才觉得舒服一些。   手上的薄手套,这个时候也抵挡不住寒风,就取出一双厚厚的裘皮手套套上,慢慢的来到徐敬业的跟前。   伸长脖子朝徐敬业后头看一眼,发现他背后就是一道五六丈高的悬崖,就对将身体贴在石头上的徐敬业道:“为什么不带兵来突袭我?”   徐敬业警惕的盯着云初手中的横刀艰难的站起身道:“我觉得我们还有交情。”   云初笑道:“是什么原因让你产生了这样的错觉?当初你逼迫肥九离开吐谷浑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我们之间的交情?   当初你截断我的牦牛供应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我们之间的交情呢?   你这人啊,天生就是一个被人砸着吃的命,我把破破烂烂的你从英公府捡回来的时候,你当时感激我感激的要把命给我。   结果,转头在吐谷浑发达了,就把我的人撵走,还用嚣张的口吻给我来了一封信,要我拿出一定的诚意,才愿意继续让晋昌坊大食堂有牛肉用。   我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变成了敌我关系,这一次故意没有把商队安排进甘州,就等着你来劫掠呢,准备把牛肉供应,以及多年的恶气一下子全出了,你却跑来跟我讲什么情谊?”   “你要借着我突袭你的商队,准备把这支巨型商队带来的货物一口吞掉?”   徐敬业终于听明白了云初话语里的含义,吓得原本冻得铁青的脸一下子就变白了,不仅仅是脸变白了,他身体里的热量也在疯狂输出,瞬间,额头就出现了细密的汗珠子。   “要不然,你以为我辛辛苦苦的跑西域去做什么,为了等你,我刻意在这里停留了一天。   谁知道,你只带了百十个人来了。”   “你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我,你想害我阿祖是不是?你想把劫掠商队的名头扣在我头上,再去谋害我阿祖是不是?”徐敬业的额头出汗状况更加的严重,就连声音都变得尖利起来了。   云初蹲在徐敬业的面前道:“砍你一只右手,带回去做证据,也是一样的。”   徐敬业磕磕巴巴的道:“你要自己动手?”   云初站起身瞅着大雪下的祁连山幽幽的道:“自从霍去病打下这河西四郡之后,这里一直都是盗贼出没的地方,这里的人心早就变黑了,劫掠一支由朝廷保护的商队算得了什么呢。   把右手伸出来让我砍掉,你就早点回去吧,寒冷的日子里汗出如浆的别患上风寒。”   徐敬业举起长刀面对云初道:“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害我老祖的,也不会给你机会害我全家。”   云初讥诮的瞅着徐敬业手中的长刀笑了一声,掌中横刀就匹练一般的砍了下来。   “铛铛铛”云初一连劈下三刀,徐敬业奋力挡住,只是腿部受创,脚下站不稳当,接连后退了三步。   云初冷笑道:“再后退一步,你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还是把你的右手交出来,至于李氏的死活与你无关,想想当年英公差一点就弄死你,既然他们无情,你就没有必要挂念他们。”   徐敬业伸出右手,又把手藏在背后道:“你要我右手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为了要这枚李氏长孙戒指印信,继而攀扯李氏,我不会给你的。”   云初笑道:“从尸体上捡拾也是一样的。”说罢就舒展一下双臂,横刀加上手臂长度已经把徐敬业逃跑路线封闭的死死的。   徐敬业怀抱长刀,刀锋指向云初缓缓的道:“为了搬倒我阿祖,你好毒的心啊。”   云初笑道:“你阿祖在陛下面前曾经说过——云初统兵,三千骑可纵横天下,五千骑无不破者,一万骑可固守一方,两万骑——则败——师——辱……国。   云某明明可手握十万重兵睥睨天下,而今,就因为你阿祖这一句话,云某只能当一介县令,此恨不消,云某寝食难安。   徐敬业,纳命来吧!”   不等云初发动攻击,徐敬业却首先将怀中长刀凶狠的刺向云初的胸怀,云初向左横跨一步闪过,只等徐敬业从左边空挡突围的时候,就用早就准备好的右手横刀,斩下他的头颅。   谁料想,云初迅雷一般的一刀竟然斩空了,徐敬业居然没有从左边突围,反而丢开长刀,后退一步,抱着头一骨碌就从悬崖陡坡上滚了下去。   眼看着徐敬业如同一只肉球一般在悬崖陡坡上弹跳着急速下了山谷,云初只能握着横刀皱眉瞅着这个家伙。   这一刻,就连云初都想不到这个家伙竟然对自己也这么狠。   不放心云初一人追杀徐敬业的钟馗正好看到这一幕,也跟着伸长脖子瞅着从悬崖上落下,如今正在陡坡上滚动的徐敬业,然后对云初道:“你不会真的把他给逼死吧?英公那里真的不好交代啊。”   云初瞅着带着砂砾雪花尘土滚滚而下的徐敬业道:“估计死不了,这家伙身着重甲,估计已经想好这条退路了,我这一番举动下来,英公只会感激我,不会责怪我的。   因为我这一番举动,加重了徐敬业的沉没成本,他下一次再想牺牲李氏的时候,可能就会多想一下。   今日这般生死关头都没有放弃李氏,下一次一定会更加的慎重。”   钟馗指着死狗一般躺在山谷底部的徐敬业道:“要是我孙子被你这么折腾,我必定不会与你干休。”   “你这辈子就不可能有儿子,遑论孙子!”   云初转过头,发现温柔气喘吁吁的跟上来了,这家伙气都没有喘均匀,就开始奚落钟馗。   被温柔这样奚落,钟馗一言不发,是他自己拒绝了温柔的保媒拉纤,伤了温氏一位寡妇的心。   这个寡妇是难得的一位看人只看内在不看外貌的奇女子,虞修容跟狄仁杰老婆王氏都见过,说人品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可惜,钟馗不信,一口就给回绝了。   从那之后,温柔就对钟馗没有好脸色,毕竟,那个寡妇是他的堂姐来着。   山崖太陡,山谷又深,仰面朝天躺在山谷里的徐敬业被冰雪唤醒,慢慢的爬起来,虽然还站不稳,他还是冲着山崖上的云初怒吼道:“云初,我一定会杀了你!”   徐敬业的中气很足,看样子刚才跳崖的行为并没有伤害到他。   云初同样吼叫道:“你这一次侥幸逃脱,下一次,我不会再跟你多说一句话,一定在第一时间就斩了你。”   云初的吼叫声在山谷里回荡,这让徐敬业一下子就回到了现实,他还没有彻底安全呢,就没有回应云初,就一瘸一拐的朝山谷深处走去了。   没有拿到徐敬业手上的戒指印信,云初还是有一些遗憾的,这是最后一次动了帮助李绩的念头,可惜没有成功,虽然历史进程已经不一样了,云初总觉得埋葬李绩全家的铁丘坟还没有彻底的消除。   因为,这一次,动了念头的人不是徐敬业,而是李绩自己。   温柔瞅着徐敬业渐渐模糊的背影道:“这一次算是彻底的结下死仇了。”   云初笑道:“知我心者,谓我何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钟馗叹息一声道:“这样一来,我们与英国公,将彻底的决裂。”   云初道:“陛下就要去东都洛阳了,怎么可能会在长安留下一个跟军方关系密切的人担任如此重要的职位呢?   我们以前的目标是长安,现在的目标是长安,以后的目标还是长安。   那么,有些老关系该丢的就要丢掉,只有成为万夫所指,我们才有可能继续留在长安。   也只有这样,在这些老将们倒霉的时候,我们才有可能袖手旁观,不被牵连进去。”   钟馗倒吸一口凉气道:“长安的局面这么糟糕吗?”   温柔道:“许敬宗把持言路,李义府把持政务,陛下掌控军队,皇后掌控密谍。   在这种局面之下,我们能自保已经很不错了,没有力气去帮助别人。”   钟馗不解的道:“为什么一定是长安呢?”   云初张开双臂拥抱着风大笑道:“因为我爱长安,余者不过是过眼烟云罢了。   王侯将相,风流才子,豪商巨贾不过是史书上的只言片语,唯有我的长安将万世永存!”   钟馗道:“不过是一堆瓦片而已,即便是毁掉了,再造就是了。”   云初笑着摇头道:“我要这城池的每一片砖瓦都要记录一个美丽的故事,我要这城池上的每一块砖石,都要铭记住曾经出现在这里的每一张笑脸,我要让后世人知晓,长安是一座辉煌之城,是一座永不会陷落的雄城。”   温柔看着云初雄姿英发的模样同样有些感慨,不过,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浓浓的抱怨。   “走啊,我快要冻死了。”   云初与钟馗相视一笑,就随着温柔一起下了山。   就在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山顶之后,徐敬业的身影从一块大石头后边冒出来。   他迅速的搜集了一大堆蓬蓬草,用火折子点燃之后,哆哆嗦嗦的将手放在火上烧,片刻之后就把烤热的双手塞进裤裆里,冲着寒风咆哮道:“云初,我操你十八辈祖宗!” ###第九十八章 霍去病大战韦驮   云初等人回到营地的时候,娜哈已经醒来了,正在跟道正和尚说话。   虽然云初不知道娜哈跟道正说了些什么,不过,从娜哈一本正经,严肃听人说话的状态上,云初就知道,娜哈一句都没有听懂。   好在,她知道怎么掩饰自己的无知,抓住道正和尚话语里一些生僻的词语跟概念,恭敬的请老和尚给她重新解答,或者解说一遍。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道正老和尚认为娜哈是一个不懂就问,还很重视他们之间的谈话的人。   因此,在漫天大雪中,一个铁衣老僧跟一位红衣少女坐在棚子里谈经论道的名场面就形成了。   不是云初这样看的,而是道正和尚带来的随从中有擅长丹青的和尚,他用娴熟的画笔,将这一幕绘制了下来。   铁衣老僧面容悲苦,红衣少女模样娇憨,眉心处的莲花纹被着重描绘了,导致整幅画里充满了佛家慈悲的蕴意,看样子,这个绘画的和尚的画工本事不低。   云初几人因为刚刚杀了人,所以,铠甲上还沾有血迹,回到温暖的地方烤火之后呢,覆盖在铠甲上的冰雪融化,同时融化的还有血迹,这些血迹顺着铠甲的裙摆处掉在雪地上,就像在雪地上绘制了几朵墨梅。   这一幕落在道正眼中,老僧长叹一声,双手合十,口中不断诵念佛号。   娜哈跟着叹息一声道:“如何度厄?”   道正大师双手合十道:“杀生乃是大恶,非诵经千遍不能度入净土。”   娜哈再次道:“兄长为护我佑我才造此杀劫,娜哈必定诵经千遍化开此劫。”   道正大师道:“这是世上的凡人恶念滔滔,本师有一无上大法,可以助佛主快速消除世人恶孽。”   说着话,道正大师就从袖子里摸出一个以白铜,白银,黄金以及宝石制造的一个上头大,下头小的圆锥形还会转动的东西。   一条彩色丝带连着一颗银球,只要轻轻转动一下,银球就会敲打在黄金制成的圆筒上的白铜点上,发出清脆悠扬声音,这声音极为悠扬。   “大法箴言镌刻于佛门八宝之上,只要心存善念,手持转经筒,转动一圈之后,便等于诵经一遍……”   听了道正大师的介绍,云初就知道这东西很适合懒惰的娜哈,这孩子一定会把这种诵经方式发扬出去的,以后,说不定和尚手中会人手一个这个东西。   太方便了……   甘州马蹄寺的和尚,加上以前是秦州莫高窟的和尚,这两种身份叠加之后他想要干啥,其实已经很明白了。   没错,他就是准备在一处红砂岩璧上雕刻一座巨大的坐佛,这个坐佛有多大呢?   佛祖的屁股坐地上,脑袋直达山顶,需要动用工匠多少呢?三千户!   修建如此大的一尊坐佛,佛门是不出费用的,费用来自甘州百姓的捐赠,捐赠不够怎么办呢?将由三千户匠户们无偿完成。   娜哈觉得这样做不成。   道正和尚认为只有经过艰苦卓绝的劳作,不花费费用的办法修建出来的坐佛才有意义,他愿意把这种成功叫做众生愿力,一旦坐像建成,本身就有了神性。   这就是一个前来寻找娜哈要修建坐佛权力的,也就是说,这家伙觉得娜哈年轻可以骗,然后让娜哈背戕害百姓的黑锅,他坐享其成。   这才是他来寻找娜哈的目的。   马蹄寺是因为那里有一只霍去病留下的马蹄印而著名的,娜哈觉得霍去病一个人收复了河西走廊让大汉疆域拓展了四郡之多,是一个非常值得纪念的人。   与其在这里的修建佛像,不如在这里修建一个高大的霍去病马上英姿的雕像,再让马蹄寺来供奉霍去病,再给霍去病安上一个佛门护法的名号,以后,马蹄寺就能一边供奉佛祖,一边供奉霍去病这位佛门护法,可以更好的跟马蹄寺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也能招引来更多的信众,比靠着山,挖一座佛祖雕像好多了。   道正被娜哈的奇思妙想雷的外焦里嫩,他很想告诉娜哈,将中华有名有姓的人纳入佛门,还弄成护法,这种事佛门不怎么干,倒是道门的人喜欢这样做。   尤其是娜哈将韦驮护法天神弄错了,人家不是汉人,是婆罗门的天神,就是弄得有点像汉人而已。   “霍去病打不过韦驮?”刚刚通读了《一千零一夜》的娜哈学问大涨。   道正和尚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娜哈的问话,他也很想知道霍去病能不能打得过韦驮,满腹经纶的道正和尚其实很清楚,如果韦驮跟霍去病打仗的话,八成是打不过的。   问题不在于霍去病能不能打败韦驮的问题,而是佛门有没有必要收纳纯正的汉人进入佛门的问题。   少林寺的十八个武罗汉崇拜的瞅着娜哈,他们觉得娜哈说的太对了,玄奘大师是一定要成佛的,那么,邀请霍去病这样的长胜将军护法是理所当然的。   就在少林寺和尚们心潮澎湃的时候,娜哈还指着少林寺的和尚们对道正和尚道:“等他们圆寂了,就按照他们的样子塑像,到时候送去服侍玄奘大师。   那个和尚,过来把他们的模样录下来给我,回到长安之后禀报玄奘大师之后就这么干。”   听娜哈这么说,即便是修行高深的明远大师也双手合十拜服在娜哈脚下,其余的武僧们也纷纷顶礼膜拜,恨不得现在就圆寂,变成寺庙里的泥塑……   娜哈的一番操作,看的云初目瞪口呆,看的温柔几乎精神失常,就连一向镇定的钟馗也听得口水长流。   拽着云初得甲胄哆哆嗦嗦回到帐篷里的温柔,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连寒冷都忘记了,咬着牙对云初道:“如果你妹子的这一番骚操作得以成功,大唐佛教历史将会从这一刻开始分为上下两卷。   上卷名曰——古佛教,下卷名曰——新佛教。”   说到这里,温柔又看着呆滞的钟馗道:“你们道教危矣,你的十八层地狱理论也说不定会被娜哈这个孩子一口给吞食的干干净净。   我告诉你,以后谁要是再说娜哈这孩子傻,你就可以憋一口浓痰吐在他的脸上。”   云初觉得温柔说的很对,大汉族成佛成圣的人不少,他们多多少少影响着唐人的生活,这些人早就跟唐人的生活密不可分。   一旦这些人都被娜哈纳进佛门的殿堂,毫无疑问,佛门大盛就在眼前。   不要以为佛门中的老和尚们都只知道诵经念佛,期待早日成佛,他们早就是大唐人生活中不可缺的一部分了,那些高僧大德并非迂腐之人,在有些方面,他们甚至比尘世中的凡人更加的开明。   唐以前的佛像大多是眉清目秀的,唐的佛像却大多是肥头大耳的,都在与时俱进,这一方面,佛门从不人后。   等武媚的模样在龙门变成佛的模样之后,有的是佛门中人愿意将更多的汉人请进佛门殿堂,接受世人膜拜。   道正是一个高僧大德这一点毫无疑问,更是一个很能办事情的僧人,这一点也毫无问题。   现在,娜哈的胡说八道再被他真正,认真的思考之后,他觉得娜哈在马蹄寺给佛门打开了一扇大门,虽然不知道这扇门后边是什么模样,可是呢,大门就是大门,就是留给人走的……   因此上,在娜哈重新进入她的骆驼房子吃着椰枣继续上路回长安的时候,道正大师朝她行五体投拜大礼。   一个沉重的箱子落在道正大师面前,打开之后,里面是满满一箱子金沙。   于是,道正大师就盘膝坐在白雪皑皑的戈壁滩上,诵经为娜哈的法驾送行。   从甘州一路走到姑臧,进入了凉州地界,直到云初率领商队踏上会州,原州,泾州,直入萧关道的时候,也没有见过徐敬业的踪影。   也就是说,徐敬业放弃了追杀云初复仇的决心,虽然这是预料中的事情,到头来,徐敬业还是表现出来的缩头乌龟的模样,还是让云初有些失望。   这样的人是没有办法托付大事的,而英公一群人直到现在还拿他当宝贝一样看待,也不知道是英公的眼睛瞎了,还是别无选择。   《隋唐演义》是云初一前最喜欢的一部评书,那里有很多如今让云初耳熟能详的名字,这些人不再是评书里的人物,而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   事到如今,英雄们的大幕终于落下了,再过几年,就连大唐人都会把他们慢慢的遗忘。   挺可惜的。   不过呢,历史就是这个样子的,大浪淘沙之后,只剩下渔樵说古。   走萧关道是沿着清水河谷走下去的,天气虽然还不暖和,不过,清水河上的寒冰已经开始解冻了,两边虽然依旧残存着一些薄冰,估计也支撑不了几天了。   毕竟,春天已经到来了。   长安城的春天来的比陇山早一些,清晨的时候刚刚下了一场小雨。   云瑾眼泪吧差的诵念道:“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虞修容收起手里的戒尺怒道:“连你阿爷的诗文都不会背,要你这样的逆子何用?”   云锦骄傲的将自己抄写的《渭城曲》递给母亲,然后对云瑾道:“弟弟就是一个傻的。”   云瑾抹一把眼泪怒吼道:“我是哥哥!”   云锦道:‘谁聪明,谁就是大的。”   云瑾畏缩的看看母亲,然后不知道想起来啥了,就对云锦道:“等阿爷回来,就知道谁是大的,谁是小的了。” ###第九十九章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云锦知道自己有一个阿爷,却对这个阿爷没有多少记忆,只记得他阿爷喜欢抱着她亲,之所以会有这个念想,完全是阿爷亲她的时候,胡须老是扎她。   “阿爷更喜欢我!”云锦这个时候当然不会说她很嫌弃阿爷亲她,先要把云瑾的气势压下去。   果然,云瑾眼中含泪道:“你胡说,阿爷更喜欢我。”   虞修容本来想安慰一下儿子的,转过头却发现李思正贴着墙根向外面溜,就怒道:“你老师死了吗?”   随即,隔壁房间就传来崔瑶的声音:“她的老师没有死,还能喘气,就是嗓子不舒服,让弟子去给弄一些薄荷糖回来吃。”   “你的嗓子为啥不舒服?是昨夜翻墙头的时候受凉了吗?”   崔瑶从虞修容的话语里听到了明显的讥讽之意,这该是她丈夫云初将要回来,拿话挤兑她呢。   “你男人回来的时候说不定会带一大群西域美人,到了时候,你还不是要独守空闺?”   虞修容笑道:“我男人不会这样做的。”   崔瑶笑道:“他可是气血旺盛的武夫,那方面要比常人更加旺盛一些。”   虞修容镇定的道:“孩子在呢,别说这些浑话。”   崔瑶干咳两声,就不说话了,虞修容这个时候心情大好,没有了惩罚云瑾兄妹两个的想法了。   云初在十天前的来信中,把自己在西域做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其中没有提到西域美人的事情,既然没有提,那必定是没有的。   很久,很久以前,云初喝醉了在灞桥边上亲吻了一个歌姬,现在,那个歌姬已经成了长安城赫赫有名的老鸨子,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云初的那一吻。   让这个污烂的女人享用了好久,很多浪荡子都争着,抢着要品尝一下云初品尝过的朱唇。   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   这是当初那个歌姬打着云初的名号揽客的时候,还刻意派人登门邀请云初当入幕之宾的时候,云初给那个歌姬的拒绝信。   本来知道的人只有云初,虞修容跟那个歌姬,可是,歌姬竟然把这句诗文给公布出来了,还说这是诗人云初写给她的诗……于是,人家门前就变得人潮汹涌……彻底的坐实了这首诗。   对于此事,虞修容肠子都要悔青了,如果不是她逼着云初呵斥那个无耻的女人,断不会让自己夫君扬名于青楼之中。   是她虞修容忽视了平康坊的女子,那一颗为了赚钱一往无前的决心。   也让虞修容知晓了一件事,名声是男子们的事情,女子一旦没有了名节,她们才不在乎什么名声呢,只要能赚到钱,就无所不用其极。   当然,这件事说不定背后还有人推波助澜,虞修容本来想查的,被狄仁杰给劝退了,这种事最好悄无声息的消失掉,如果继续查证,只会让件事情流传的更广。   反正,从云初当着很多人的面,霸道的亲吻了那个歌姬之后,云初就没的洗。   才想起这件事,虞修容就呸呸呸的接连吐了好几口口水,她也搞不清楚,明明丈夫在外辛苦两年,才要回家,自己想起的不是丈夫对自己的浓情蜜意,却偏偏想起这件腌臜事情来了。   云瑾哭累了就自己出去玩耍了,云锦不一样,她依偎在母亲怀里娇声娇气的道:阿娘,我是那个大的吧?”   虞修容没好气的在云锦屁股上拍一巴掌道:“你是小的。”   云锦没有哭,而是瞅着母亲的眼睛道:“我问过崔婆婆了,你生我们的时候昏过去了,啥都不知道。”   虞修容正准备呵斥云锦的时候,崔氏进来了,她听到了云锦的话,赶紧道:“我啥都没说,夫人你别上当。”   虞修容低头瞅着还赖在她怀里的云锦叹息一声道:“总算是有一个继承她父亲血脉的。”   崔氏笑道:“女子聪慧可不是福气。”   话音刚落,就被崔瑶吐了一脸的南瓜子壳。   “从哪里得来的疯话,女子怎么就不能聪慧了?知不知道一个聪慧的女子至少可以影响一个家族的三代人。   千金难求的聪慧,到了你这里就说的如此不堪。”   崔氏抹掉脸上的瓜子壳无奈的道:“你这么聪明,怎么过得就不好呢?”   崔瑶笑道:“安知现在的日子才是我想要。”   崔氏道:“你以前可是能当公侯夫人的。”   崔瑶笑道:“公侯夫人能有我现在这么自在吗?”   崔氏想了一下道:“可是你现在过的这么穷,你的夫君还成了仆役。”   崔瑶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钱?肥九的卖身契君侯也早就还给他了,我如果想过好日子,出门就是。”   崔氏撇撇嘴道:“夫人的日子就过的很好。”   听崔氏这么说,虞修容也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很好,忍不住笑的露出来了牙齿。   崔瑶却冷笑道:“所以,你说夫人是一个蠢的?”   崔氏跟虞修容对视一眼摇摇头道:“夫人很聪明,甚至比你都聪明。”   崔瑶流氓一般的在崔氏脸上拍拍道:“所以,你刚才说女子不该聪明的话是蠢话。”   说着话就抱起云锦,在小女子的脸蛋上亲吻一下道:“你以后需要变得更加聪明才成。”   “变得跟我阿爷一样聪明吗?”   “超过你阿爷更好。”   云锦握着小手重重的点头道:“一定要超过阿爷。”   尽管是亲女儿,虞修容听闻之后,也忍不住撇撇嘴,她觉得云锦超越夫君的可能性不大,就是刚才闺女默写的那一首《渭城曲》就不是普通人可以望其项背的。   “夫人,上官侍郎夫人派仆人送来了请帖,邀请夫人去侍郎府邸参加小孙女的百日宴。”   这边的争论刚刚结束,大肥就走进来,将一张暗红色的请帖放在桌子上。   虞修容看完请帖知后就交给了崔瑶,崔瑶扫了一眼道:“上官庭芝没资格给侯府送请帖,就用了母亲的名义,加上他的妻子是荥阳郑氏,不知道夫人可想到了什么?”   虞修容皱眉道:“你是说太子选妃?”   “太子与蓝田侯府交好在长安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荥阳郑氏与闻喜郑裴是一体两面的族人,现在有传闻说太子妃的人选就要落在闻喜裴氏,荥阳郑氏受闻喜裴氏所托,来我们家打探一下消息,这就是是上官庭芝的夫人一定要拔高脸面,也要邀请夫人前去给他家小女庆贺的原因。”   虞修容道:“太子选妃,除过陛下跟皇后,谁插手谁倒霉,这可是一汪浑水,谁去谁倒霉,拒绝了吧。”   崔瑶点点头道:“这样最好,上官仪虽然是身居台阁宰相之位,却不是一个聪明的,好端端的宰相不当,干嘛要参与太子选妃的事情呢?”   虞修容摆摆手道:“管他怎么样呢,君侯再有五天就能回到长安了,谁有心思去参加一个小女子的百日宴呢。   崔氏,我要你准备的一百头牛准备好了没有?”   崔氏连忙道:“准备好了,等三天后君侯的队伍进了华州,妾身就安排人宰杀,准备制作百牛宴,等君侯他们进了长安,正好全城一起热闹一下。”   虞修容叹口气道:“从送信回来的周良身上就能看出来,他们这一路上太遭罪了,好好地一个细皮嫩肉的书吏硬是被折腾成了一个马贼。   就算夫君是在西域长大的,也一定吃了不少苦,以前听娜哈说,夫君在西域长得很丑,到了长安之后,才慢慢的变得英俊起来的。”   崔氏连忙辩驳道:“娜哈小娘子说的不对,妾身在姑臧城第一次见君侯的时候,君侯就已经是罕见的美男子,就是皮肤黑了一些,人是非常英挺的。”   虞修容重重的点点头道:“定是娜哈浑说的,等她回来你看我不撕烂她的嘴。”   崔瑶在一边冷不防的道:“夫人是不是很期望娜哈能跟太子成一对?”   虞修容长叹一声道:“有时候啊,我真的很期望娜哈跟夫君长成一个模样,是亲兄妹多好啊,就她那一身白皮,蓝眼睛的,可怎么当太子妃哟。”   崔瑶冷笑道:“李氏百十年联姻好不容易退掉了身上的明显的胡人模样,当然不肯一夜之间又回到北魏时期,明明太子喜欢娜哈喜欢的快要发狂,却不能成对,真是可怜啊。”   虞修容皱眉道:“你说娜哈喜欢太子?他们两人的年岁相差可大。”   崔瑶道:“当今陛下比皇后小那么多,影响他们一起生儿育女了吗?”   “我可没有看到娜哈表现出半分喜欢太子的意思啊,就是平日里打打闹闹的……没个正经。”   崔瑶见虞修容还是犹犹豫豫的,就继续冷笑道:“娜哈喜不喜欢太子我不知道,太子喜欢娜哈那可是没有一星半点的隐藏。   你见过哪一个太子会被一个女子骑在身上抡拳头砸背跟砸石头一样的?   我看着都觉得疼,太子却甘之如饴。”   虞修容重重的在脑袋上砸一下道:“总以为这是他们在胡闹,总是忘记了李弘的身份,这是我该死啊。”   崔瑶仰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喃喃自语道:“你看着,等娜哈回来,太子妃的事情有热闹可看呢。” ###第一百章 三藏与三傻   越是靠近长安,云初在商队中施行的军法就越是严厉,当然,惩处的主要对象就是关中老贼们。   眼看着少华山黑风岭的老贼彭天柱被冷酷的温柔当众处死,抛尸荒野,其余老贼们那一颗被钱财迷得忘乎所以的心顿时就一片冰凉。   他们想不通,不过是昨夜在华州争夺美人的时候弄死了一个粉头罢了,而且,彭天柱也不是没有赔钱,结果,到了县尊这里就成了一桩杀头的事由。   他们看长安县的县令温柔杀人。   云初却在看着他们,每一个老贼都能感受到云初巡视羊群一般的目光,这目光跟锥子似的,刺的人生疼。   大家立刻就明白过来了,云初在西域跟他们打成一片,还生死与共的,其实都是假象,是需要他们卖命,回到关中之后,终究是官匪有别的。   当夜,三个秦岭老贼抛弃了眼看着就要到手的钱财,只带着自己的兵刃跟战马准备悄悄地离开,多年的盗贼经验告诉他们,如果现在不走,只能是是死路一条。   他们在走出商队圈子不久之后就遇到了梁英。   老贼霍毒惨笑道:“少将军这是不准备给我们一条活路了吗?”   梁英摇头道:“在西域的时候君侯就问过你们,要不要继续留在西域,你们不肯……”   “所以我们现在就活不成了是吗?”   梁英道:“守规矩,还能活。”   “守谁的规矩,什么样的规矩?君侯的吗?”   梁英道:“大唐的贼,在异域,一般被称之为义士,在国内,就只能是贼。”   霍毒闻言看看身边的两个兄弟默默地拔出了刀,他们以前因为相信云初才跟着他去西域发财,以为云初是一个很讲义气的人,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猛地明白了一件事,官就是官,贼,就是贼。   黑暗中响起强弩机括的响动,霍毒举起横刀,指向梁英道:“老夫当了一辈子的贼寇,当不了顺民。”   温柔从黑暗中走出来,瞅着霍毒道:“你以为将自己的妻儿老小改头换面的分散安置在长安县,万年县,我们这些愚蠢的官老爷就拿你没办法是吗?”   霍毒的面皮颤抖几下,将横刀插在地上,骑在马上对温柔道:“明白了,我死了,他们就能活是吗?”   温柔笑道:“霍毒,你一生杀了多少无辜之人,你心中清楚,你该知道,这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若战死西域,或者留在西域,我们就当不知晓,只要监视几年,他们没有出现任何劣迹,就会彻底的放过他们,让他们过上正常的日子。   现在,你竟然贼心不死的想跑?   你自愿来君侯军中,不就是为了掩护家人平安吗?不用把自己包裹成一个被欺骗的义士,说实话,你这个罪行累累的老贼还不配。”   霍毒从马上下来,背着手道:“官字两只口,你们怎么说都是对的。”   温柔道:“以前官府把百姓照顾不周,你们没活路了跑去当贼,说句实话,我觉得可以饶恕,现在,长安周边的各个县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说不上富足,也已经能吃饱饭了,这个时候你还死不悔改,就算杀了你,你也不算冤枉。”   霍毒道:“我死了,就放过我一家子?”   温柔笑道:‘这就是为何我们会等你离开了商队之后才下手的原因。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其一,自己去万年县大牢寻找牢头雁九,老实陈述自己的恶行,按照大唐律法,看看你赚的钱够不够赎买你的罪过。   其二,现在自杀,我们会把你的尸体交给你的家人,就说你是在护卫商队的时候战死的。   另外,如果你侥幸得活,下半生就要小心谨慎了,很有可能会因为在大街上吐了一口痰而被数罪并罚,最后被砍头示众。   彭天柱就是因为这个才死的,而君侯与我,最讨厌的是有令不尊的人。”   霍毒想了一下道:“能否让我回到商队里,跟一众老兄弟宣读一下君侯的恩遇,好一起结伴去万年县大牢报道。”   温柔笑道:“很好。”   梁英瞅着霍毒三人调头回去了,犹豫一下对温柔道:“为什么我觉得我们这是在抢劫他们?”   温柔道:“不是说罪过过去了,他们曾经犯下的罪过就不存在了。   官府的主要职责就是惩治恶人,保护良善,他们这些人比较特殊,正在从恶人向良善转变,在这个过程中,自然是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才成。   否则,就像君侯说的,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的是对天地的不尊敬。”   梁英跟在温柔身后回营地,一边走一边嘟囔道:“我还是觉得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抢劫。”   温柔回过头看着梁英道:“他们贡献出来的钱财,是要分给受害者一部分的……”   “要是受害者不原谅他们,不肯拿钱怎么办?”   “他们会赔很多很多钱。”   “如果人家不要钱,就是不原谅这些老贼呢?”   温柔摊摊手道:“那就没办法了,只能说明这些老贼当年干的事情过于残暴,身为官府,自然是要为良善主持公道的,将老贼砍头了事。”   “反正不管怎么做,我们都不亏是吧?”   温柔勒住战马,瞅着梁英诧异的道:“我们是官府,怎么可能会亏本?   这天下是皇帝的,也是我们的,所以啊,我们是裁决者,在面对被裁决者的时候,我们怎么可能会亏本?”   梁英哀求道:“这都是在国子监里学来的?县尊,能不能帮我跟君侯求个情,别把我送去国子监考进士。”   温柔抬手在梁英的头盔上抽了一巴掌道:“这是对你好呢,别不知好歹。”   两人带着兵马回到营地,云初还没有睡觉,正一个人点着蜡烛看厚厚的文牍,小炉子上的水已经开了,咕嘟嘟的泛着水泡,梁英见水温正好,就给云初泡了一杯绿茶,至于他跟温柔正好需要一杯甜茶来润润苦涩的嘴巴。   云初的目光从文牍上挪开,转过身看着温柔道:“事情安置好了?”   温柔道:“罪大恶极的基本上已经死在西域了,能活到现在的,都是一些犯下基础罪恶的老贼。”   云初摆摆手道:“不是所有的贼人都可以被原谅的,要有一个标准,标准以上的可以考虑饶他们一命,标准以下的,就不要留了。”   梁英本来不敢在云初面前说话,只是今天的事情跟他的平素里做人的条条框框不符,就大着胆子道:“这些人在西域跟着我们出生入死的,这样对待他们不公平吧?”   “你把茶杯放下!”云初看了梁英一眼道。   梁英恭敬地放下茶杯,以为君侯有什么训示要说,结果,云初抬腿就踹在他的护心镜上,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就飞了起来,而且从帐篷里一直飞出去快一丈远才停下。   娜哈抱着一盒子干果诧异的看着还在地面滑行的梁英,等梁英不动弹了,就提起裙摆,在梁英的大腿上踹两脚道:“不好好的听话,尽惹哥哥生气。”   梁英大脑里一片空白,他能感受的到,这一次君侯是真的生气了,所以这一脚很重,他胸口的护心镜都碎裂了,好在君侯在最后关头收拢了一下劲力,这才碎了护心镜却没有伤到他。   “难道说自己真的错了?”梁英小声嘀咕一声,就从地上爬起来,重新走进帐篷,准备等一个合适的时间,好好地跟君侯商讨一下,自己到底错在何处。   “你以后不要把椰枣当饭吃,那东西吃一口就是一口糖,糖这个东西吃多了没好处。”   梁英伸长脖子看一眼,发现娜哈正在往他们三人的茶杯里丢椰枣。   见君侯似乎气消了,梁英就小心的取过自己的茶杯,小口小口的啜饮着茶水。   哪哈来了,君侯就不再谈什么公务了,而是开始说椰枣,还告诉娜哈,这东西如果无节制的吃,很容易得消渴症,而且,这种病是专门对付懒人的,但凡一天活动的量不够,就有生命危险。   “我想家了,也想嫂嫂跟李思,云锦她们了,我现在就想捏云瑾的胖脸,还想去看看三儿是不是长得跟我一样。”   温柔满怀恶意的道:“我也希望你家的老三长得跟你一样。”   云初不理睬恶毒的温柔,拉着娜哈坐下道:“窥基大师来信了,他们给你准备了盛大的佛门仪轨,迎接你的队伍在咸阳桥,一路上吹吹打打的要把你送进大慈恩寺,陛下在那里等着你呢,准备给你册封法号。”   娜哈怒道:“我又不是和尚,太宗皇帝册封玄奘大师的法号是三藏!这名字难听极了。   李弘也给我来信了,说他爹给我准备的封号是——三傻!   我不要这么难听的法号,我直接回家不去大慈恩寺,也不想当什么三傻大师。”   听了娜哈的话,云初的面皮开始剧烈的抽搐,温柔已经笑的快要活不成了。   至于刚刚才挨过打的梁英,在娜哈恫吓的眼神下,他非常的想笑,却不敢笑出来,只是身体不听话,脸上面无表情,胸口碎裂成两瓣的护心镜却喀嚓喀嚓的摩擦着响起来,很像是笑声。   “你敢笑我傻?”   暴怒的娜哈抬起装着椰枣的盒子,就砸在梁英的头盔上,力量很大,椰枣乱飞,盒子被头盔上的尖刺刺穿,顺溜的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第一百零一章 我回来了   “有没有可能是李弘在戏弄你?”   云初咳嗽一声,对娜哈道。   “怎么可能,他在信里面就是这么说的,他还写了一首破诗。”   (求一首藏头诗,藏——我在骗你,四个字,我写了一些配不上李弘的爱情,如果大家写出来了,就用,有红包,否则就请一位高人来写。)   云初,温柔听娜哈念了一遍李弘写给她的诗,一首藏头诗而已,自然是难不住云初跟温柔这两个学问人,倒是梁英啥都没有听出来,觉得皇族对娜哈不好,又不敢反抗,坐在那里生闷气。   “李弘在骗你呢。”   云初摸摸娜哈的脑袋安慰道。   娜哈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扑在云初怀里道:“他明明知道我学问不好,还故意欺负我。”   云初拍着娜哈的后背,微微叹息一声,这孩子终究还是在意李弘待她的态度的。   别看娜哈平日里表现得大大咧咧的,可是,就这种孩子的心思其实是最敏感的,无关紧要的人的奚落,娜哈从来不会放在心上,只有来自她在乎的人奚落,才会让这个孩子产生很重的自卑心。   看到娜哈伤心,温柔也笑不出来了,又不好多说,就拉着梁英离开了。   今天,娜哈很不好哄,云初亲自给她烤肉都不吃,就是抽抽噎噎的说李弘的不好。   直到实在是困乏了,才被卓玛跟阿伊莎两人给扯回去了。   娜哈走后,云初一个人坐在帐篷里思考了良久。   自己离开的时候,没有人看好此事,所以送别的人很少,自己归来的时候,可是满载而归,前来迎接的人一定非常多。   因为娜哈的事情,自己带人出塞,已经不是单纯的经济问题了,一个庞大的佛国的出现,已经完全改变了西域的政治生态。   钱财有些人或许没有放在眼里,但是,一个新的政治环境,从上到下,只要是还算聪明,就绝对不会有人放过这个大好良机。   在大唐,只要有权势,有地位,钱财这种东西就会不请自来。   窥基大师在信中说的很清楚,此次西域佛门事件,佛门能够掌控三成,就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再多不是不能求,而是不敢求。   幸好娜哈这个主事人本就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如此,才能让皇室对西域佛国多了几分容忍。   佛门此次大造声势的目的,就是要让所有人看到,娜哈就任佛国女王,乃是众望所归。   在这件事上,娜哈是中心,云初他们这一行人却需要隐藏起来,因此上,经济的归云初,政治的归娜哈。   云初一夜未眠,老贼们是在三更天的时候离开的,走的时候很安静,没有喧哗,没有抱怨,更没有人喊冤。   他们一个个都清楚的知道,这是他们将贼人身份洗白的最后机会。   或许会坐一阵子的牢,不过呢,等这一次坐牢完毕之后,他们就能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出现在长安的街市上,再见到官差,也不用小心提防了。   他们现在很清楚,当初云初在长安招揽他们去西域的时候,本就是一个陷阱,是云初在知晓自己将要离开长安了,就准备把长安附近的盗贼清理一遍的。   本来,在他们集合到商队里的时候,就该挥刀砍头的,结果不知道什么原因,让云初带着他们硬是在西域溜达了老大一圈子。   现在要回来了,自己这群人是上不得台面的,到了该清理的时候了,否则,就会有人说云初在私蓄死士。   既然云初在那个时候没有杀他们,现在,只要听话,大概率不会再杀了。   因此上,长安周围三山五岳的好汉们,准备用自己的命再赌一次云初的人品。   至于钱财什么的,他们是不敢指望了,能活命已经很好了。   这些年,长安的变化很大,人人都以成为长安人为荣,他们这些打家劫舍的山贼,最终的目的也从乱世英雄,变成了长安城里的富家翁。   就以目前的状况来看,盛世已经出现了,他们这些山贼没有什么好前途了。   他们的父辈可以在大隋末年的时候掀起七十二股烟尘,他们现在,别说烟尘,就连灰尘都算不上。   他们离开营地的时候,云初一个人背着手站在月色下看着他们离开。   月光照在云初脸上,把那张黝黑的脸照耀成了铁青色,虽然他一句话都没有说,这些老贼们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抱拳施礼。   不是他们真心悔过了,而是云初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山,一座压在他们心头上的高山。   云初是五更一刻的时候下令启程的,等到所有骆驼在驼奴的帮助下站起来的时候,天边已经出现了一抹亮色。   营地距离咸阳桥不过五里远,等他们走到咸阳桥上,也就该天色大亮了。   温柔带着一队人先走一步,他对咸阳桥很不放心,总觉得只要自己走上咸阳桥,那座桥就会爆炸。   吐蕃使者走咸阳桥发生的那一场爆炸案,已经变成了巨大的阴影落在温柔的心头,他不是不喜欢咸阳桥,他连他家花园里的石板桥都不放心。   追随云初出走西域的不良人,府兵,浪荡子,游侠们在看到彩虹一般横卧的渭水上的咸阳桥,就激动地不能自已。   这一次追随县尊走一遭西域,对每一个人来说都带来了极大的影响。   仅仅是钱财一项,就足以让这些人挺起胸膛走上归乡路。   等枣红马的马蹄踏上咸阳桥的时候,云初左右看看水波粼粼的渭水,开春了,这条河渐渐地开始变得浑浊,水流也变得快速起来,站在桥上,瞅着桥对面前来迎接的各路人马,云初大叫一声道:“我们回来了。”   原本严肃而又紧张的队伍一瞬间就闹腾了起来,原本整齐的队列,也在一瞬间变得乱糟糟的,每个人都想尽快抵达咸阳桥对面,与自己的家人见面。   两个大食国的官员,就站在云初身后,朝桥对面的鸿胪寺官员走去。   这一次的大食国觐见,与往常的大食人觐见完全不同,以前的大食使者都是河中的杂胡们假扮的,这一次到来的大食使者,是哈里发亲自派来觐见大唐皇帝的真使者。   早就换上官服的温柔见云初等人走过咸阳桥,就高声道:“大食国使臣,正使阿卜杜勒·哈希姆。副使阿齐兹·赛义德到——”   鸿胪寺卿张毅德闻言,张开双臂,随即,鼓乐之声大作,云初向一边跨出一步,将哈希姆跟赛义德两人让了出来,一人捧着一个银盘,银盘上各自放着一尊精美的金瓶,这两尊精美的金瓶上镶嵌了闪闪发光的绿宝石,宛若星辰一般,在这片宝石星辰下,一只瓶子上镌刻着一个诵读经书的男孩,他正在仰头看着星辰,另一枚金瓶上,则是一个头戴白纱的女童,同样仰望着头顶的宝石星辰。   鸿胪寺卿与少卿双双迎接上去,他们一人手里端着一个朱红漆盘,漆盘里有两枚玉杯,另一个人手里的漆盘上则放着一枚玉壶。   他们身后跟着四个宫装女子,发髻高耸,衣着华丽,等鸿胪寺卿张毅德道一声:“啊哈兰,哦萨哈兰。”   正使哈希姆则用熟练地大唐话回答道:“三生有幸可以踏上智慧地国度。”   他们四个人手里的盘子被四个美丽的宫装女子接过去,鸿胪寺卿从玉壶中倒出两杯水,分别奉给哈希姆与赛义德道:“此为甘泉之水,以劳使者。”   哈希姆与赛义德一口喝干了泉水,就取过宫女盘子里的金瓶,分别递给了鸿胪寺卿,与少卿,笑道:“夜深人静之时,将耳朵靠近瓶子,就能听到安拉的福音。”   迎接大国使者的礼仪极为繁琐,坐在骆驼房子里的娜哈早就不耐烦了,掀开骆驼房子的纱帘,才露出自己的模样,咸阳桥头的和尚们,就纷纷礼拜下去,而跟在和尚后边的善男信女们,则直接拜倒在尘埃……   哈希姆笑着对鸿胪寺卿道:“人不该挡住神的道路,我们应该为神让路了。”   张毅德笑道:“无妨,吾皇乃是天之子,不日就将进位天皇,佛陀神通广大,在我皇面前,还需退避三舍。”   哈希姆道:“在未知面前,我们将保持永久的谦卑,就像河水给大山让路是一个道理。”   张毅德道:“既然如此,某家与使者同游长安如何?”   哈希姆笑道:“我已经急不可耐了。”   张毅德趁机邀请两位使者上了没有盖子的马车,在大食武士跟金吾卫的护送下,直奔长安城。   万年县,长安县的官员们前来迎接云初跟温柔,却被一群大和尚们给冲散了,他们急不可耐的朝娜哈的骆驼房子拥过去,武僧们高举着双手,将娜哈,卓玛,阿伊莎从骆驼房子里接下来,坐进一张有八个身强力壮的大和尚抬着的肩舆,随即,再一次挤开挡路的云初跟温柔,快速的朝长安城跑了,一路上随行的善男信女们排成了一条长龙,浩浩荡荡的看不清头尾。   大食人的使者走了,娜哈女王走了,咸阳桥上能生下来的,自然就是两个县衙的官员,以及只对金钱虔诚的商贾们。   云初对户曹刘元寿道:“县丞,主簿,课税大使为何不来?”   刘元寿道:“他们来不了,下官来时,已经命不良人封锁了衙门,他们出不来。”   云初皱眉道:“找个借口下狱吧,三天后再处理他们的事情。”   刘元寿小声道:“这样做会不会显得县尊过于跋扈,给御史们落下口实?”   云初淡然的道:“无妨,等陛下接见了这两个真正的大食国使臣之后,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第一百零二章 第一眼没有看到你   国与国之间的交往,以实力为第一。   大唐疆域横跨万里之遥,大食人的疆域也有数千里之遥,大唐有雄兵百万,大食人那里也有百万控弦之士。   大唐皇帝一声令下可伏尸百万,血流千里,大食人的哈里发只要发怒,无数小国也会战战兢兢。   所以,在对待以正使阿卜杜勒·哈希姆。副使阿齐兹·赛义德为首的大食人的使团上,大唐给的规格都是最高的。   尤其是在得知这两人都拥有大食国最高贵姓氏之后,李治以王族之礼在太极殿接待了他们。   至于娜哈则被一群和尚抬着去了大慈恩寺,在那里,大唐但凡能数得上名字的高僧,都在那里。   谈论事情的时候可能用不上娜哈,但是,需要抛头露面的时候,那就必定是娜哈。   大慈恩寺今日戒备森严,只要看看那些拿着棒子的武僧们,就算是最虔诚的信徒,也不敢走进大慈恩寺。   今天,在大慈恩寺里,将会诞生一位真正的王,佛门的王。   皇帝欢迎使者的宴会是冗长的,而大食国到来的两个使者表现出来的风范,也确实与大食国的实力相符合。   而皇帝,皇后已经被妙语连珠的使者给迷住了。   一个完全不同于大唐的世界,在学问高深的使者口中娓娓道来,不论是沙漠上的神秘的星空,还是走在夜色中的骆驼,亦或是发生在幼发拉底河,底格里斯河畔的种种事件,不论是悲壮的,还是雄壮的,亦或是令人悲伤的故事,很容易引起大唐皇帝的共情,毕竟,这些事情,在大唐的土地上也曾经发生过。   李弘听得非常认真,还不时的向使者提出问题,有一些问题甚至连博学的使者都不能回答。   “我曾经听过发生在极西之地的温泉关战役,真的有三百个战士抵挡住了十万大军吗?”   阿卜杜勒·哈希姆微笑道:“尊敬的储君殿下,我对殿下的博学感到惊讶,没有想到您还知晓一千年前的那一场惨烈的战争。   那一场战争距离我们实在是太久远了,几乎变成了传说,不过呢,根据流传下来的羊皮卷记录,应该是希腊的斯巴达国王列奥尼达一世率领三百名斯巴达精锐战士与部分希腊城邦联军于温泉关抵抗波斯帝国,成功拖延波斯军队进攻,争取到雅典及其他城邦准备战役的宝贵时间。   但因寡不敌众,三百名斯巴达战士及殿后的志愿军全部阵亡,列奥尼达被枭首。   我想,如果羊皮卷的记录是真实的话,那么,那一战一定是一场辉煌的战役……”   李治对哈希姆的博学同样感到惊诧,如果说以前高句丽,新罗,百济,乃至倭国,吐蕃的使臣还能让李治感受到一些人类文明之光的话,那么,眼前这两位使臣,让李治的目光一瞬间就拓展了万里之遥。   即便宴会已经从白日进行到了深夜,皇帝依旧不肯罢休,频频的向使者举杯,希望能知晓更多的关于远方的事情。   和尚们把娜哈抬到大慈恩寺之后,被一大群包括玄奘大师在内的和尚们狠狠地夸奖了一通之后,那些老和尚们就去了一处禅堂商议事情去了。   至于佛门的女王娜哈,已经无人理睬。   卓玛跟阿伊莎是两个没主意的侍女,因此,当娜哈从一个黑暗的房间里拿出一架梯子的时候,三个人就抬着梯子搭在墙上,翻过墙之后,原本不高兴的娜哈,深深的呼吸一口晋昌坊的空气,伸一个懒腰,就对两个侍女道:“走,跟我回家。”   此时,天色刚刚暗下来,晋昌坊的坊门还不到关闭的时候,正是晋昌坊大食堂热闹的时候。   坊市子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一下就让娜哈回到了熟悉的环境中。   第一个知晓娜哈大王回来的人是卖糖葫芦的,一声“站住”就让卖糖葫芦的老汉一下子记起自己这一辈子都还不完的云氏糖葫芦使用费。   乖乖地将抗在肩头的插满糖葫芦的草把子杵地上,陪着笑脸道:“娜哈小娘子尽管挑,今天做了猕猴桃的,吃起来最是爽利。”   娜哈根本就不吃这一套,这个卖糖葫芦的老汉最是刁滑,春日里能吃到的猕猴桃根本就不是好果子,都是从秦岭冰库里拉回来的,在冰库里放了一个秋冬的猕猴桃,虽说样子不错,却是最不好吃的。   吃糖葫芦就一定要吃山楂的,除过山楂口味的糖葫芦,其余的都是样子货。   于是,在卖糖葫芦的老汉紧张的目光中,娜哈就拿走了三根。   两年不见,别人都很怀念娜哈,唯独卖糖葫芦的希望永远都不要再见到娜哈小娘子了,她不仅仅自己拿不给钱,还介绍太子殿下也白拿不给钱。后来云家的三个小的也学会了白拿,今天又带着两个眼生的来白拿……再这样下去,这生意就没法做了。   “看你这小气的劲,难怪几年了还没有发财。”娜哈咬一口糖葫芦一边咬,一边嘟囔,一只手还从荷包里摸出一枚金币学哥哥的模样弹了出去,转身就走。   可怜老汉忙着去抓金币,却忘记了手中的草把子,金币抓到了,草把子却倒在地上,十几串糖葫芦沾上了灰尘卖不得了。   娜哈自然不会理睬这样的小混乱的,以前,只要她出现在街市上,引起来的混乱比这个大多了。   因为是从大慈恩寺的侧面翻出来的,所以,她现在需要穿过很长的一片街市才能回到云氏正门。   铜板家的书店还开着,里面站着一大群寄宿在晋昌坊的太学生,还有一大群小屁孩在偷看晋昌坊出品的美人图,让太学生们直接去翻阅那些美人图有失体面,所以,那些小孩子们翻看的美人图,其实是给太学生们看的。   对于这些事情,娜哈门清,所以进到店里用脚踢那些小屁孩的屁股,虽然这样能赚钱,却有些下作。   听到前边传来小孩子的惨叫声,铜板抱着茶壶出来了,发现是娜哈,就趁着没被娜哈发现把脑袋缩回去了。   太学生们讪讪的离开了书店,小孩子们也嚎哭着离开了书店,娜哈打人实在是太疼了。   铜板见人都被撵走了,娜哈还没有走,就笑眯眯的从里面转出来,装作惊喜的道:“啊,娜哈小娘子,你回来了?”   娜哈吃掉最后一颗糖葫芦,用竹签子戳着铜板的肥肚皮道:“这两年不见,你赚了多少黑心钱才能把自己吃的这么胖?”   铜板缩缩肚皮陪着笑脸道:“我以前就胖。”   “我要出一本书,名字叫《一千零一夜》是一本故事书,我要把我听到的好故事写成书,再讲给别人听。”   铜板道:“这个别人是谁呢?不是我知道的那些别人吧?”   娜哈道:“你给我准备好纸张,字符,人工,等我写好了,我马上就要。”   铜板连连点头,目前这位小娘子越发的惹不得了,以前惹怒这位最多挨一顿打,现在要是惹怒了小娘子,八成会被卸掉一条腿,还是和尚们拿着棒子来卸腿。   卖糖葫芦的知道娜哈小娘子回来了,就代表着全晋昌坊的人都知晓娜哈回来了。   两年不见,娜哈昔日的狗腿们,这一刻不是抱着娃,就是挺着大肚皮,一个个在书店见到娜哈之后,就忍不住先哭了一鼻子。   娜哈最不耐烦的就是别人哭,就给她们一人发了一枚金币,果然,给钱这一手什么时候都管用,这些刚刚从小娘子变成人妻的狗腿们顿时就笑逐颜开,就连感谢的话都跟两年前没有任何差池。   不知怎么的,娜哈觉得很无趣,就推开这群给她胡乱出玩耍主意的大肚子狗腿们,也不跟铜板继续聊出书事宜,带着卓玛跟阿伊莎朝云家大宅走去。   暗红色的路灯路灯下一个窈窕的少女守在那里,见娜哈过来了,就怯怯的叫了一声:“小娘子。”   娜哈抬头瞅了一眼大肥,就对卓玛跟阿伊莎道:“她是我的丫鬟,以为嫁人了,结果没有。”   大肥低着头道:“夫人说我是小娘子的人,嫁给谁,要小娘子发话才成。”   听了大肥的话,娜哈觉得更加的没有意思了,就带着脾气道:“我哥回来了没有?”   大肥见娜哈一副不耐烦地样子,大眼睛里蓄满泪水,小声道:“侯爷去了县衙,还没有回来。”   娜哈暴躁的道:“没回来,就没回来,你哭什么哭,再哭就把你嫁给麻皮肥九。”   见娜哈终于发脾气了,大肥反而不害怕了,擦干眼泪道:“肥九有老婆。”   肥九就站在云氏大门口等着娜哈,娜哈的话他听的清清楚楚,只当是耳旁风。   等娜哈来到他面前,开始打量他的麻皮脸的时候,肥九连忙道:“小的是真的,没人能假扮出小的这张麻皮脸,快回家,夫人盼你回来盼得脖子都长了。”   直到娜哈踏进云氏大门,该出现的人也没有出现,娜哈长出一口气,换上一张灿烂的笑脸,冲着云氏大宅吼叫道:“我回来了,有想要礼物的人吗?” ###第一百零三章 回家就该有回家的样子   一直守在前厅的虞修容听到了娜哈的鬼叫声,匆忙起身往外跑了两步,见崔瑶似笑非笑的瞅着她,就放缓脚步,而李思,云瑾已经飞一般的蹿出去了,云锦不慌不忙,手里握着自己的花手帕,鄙夷的瞅着跑的跟疯狗一样的李思跟云瑾,挑一下垂在眉心的一绺头发,学着母亲的样子慢慢的朝外走。   不等虞修容走到前门,就看到娜哈抱着云瑾,背着李思从外边走了进来,没一点好样子。   虞修容才要张嘴责骂,忽然想起这孩子去西域吃的苦,就化作一声叹息,瞅瞅娜哈那张如花似玉的小脸,喝令李思跟云瑾从娜哈身上滚下来。   云锦也想被姑姑抱着,可惜没地方了,只好抱着姑姑的大腿道:“我可想姑姑了。”   被娜哈抱在怀里的云瑾立刻对姑姑道:“云锦是骗子。”   娜哈放下云瑾,在他脸蛋上亲一口道:“不准这样说你妹妹,她只是喜欢通过一种让人愉悦的方式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已。”   云瑾傻了吧唧的道:“啥?”   娜哈想到那个每一次骗自己钱之后,就用这句话搪塞她的那个人,就笑着道:“你长大就知道了。”   云瑾立刻对抱着娜哈大腿不松手的云锦道:“你也听见了,姑姑也说你是妹妹。”   云锦看都不看云瑾,仰着头对娜哈甜甜的道:“姑姑说的自然是真的,我本来就是妹妹。”   足足准备了好几天,就打算等阿爷跟姑姑回来跟云锦好好掰扯一下谁大谁小这个问题的云瑾,这一刻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个自称是妹妹的人,忍不住朝娜哈投去求援的目光。   李思将头脸埋在娜哈的脖颈上,这时候抬起头对虞修容道:“姑姑身上香喷喷的。”   看到娜哈好端端的,虞修容心头的担忧早就消逝无踪,把李思从娜哈身上撕下来,冲着崔氏一干仆妇道:“家里的小娘子回来了,准备的洗澡水呢?”   娜哈连忙道:“我想去大澡堂洗澡。”   虞修容瞅着娜哈已经完全彻底长成的身体怒道:“你以后要是再敢没规矩的去大澡堂跟一群女人一起洗澡,我就打断你的腿。”   娜哈撇撇嘴道:“家里只能在木桶里洗,不畅快。”   虞修容道:“你不在的时间里,家里给你专门盖了绣楼,上下三层呢,嫂嫂知道你喜欢洗澡池子,就专门给你修建了一个,以后,自己一个人洗。”   娜哈的嘴巴蠕动了几下,忽然哇哇的哭着扑进虞修容的怀里道:“还是嫂嫂疼我。”   娜哈一哭,就怎么都止不住,眼泪把虞修容的衣服都打湿了,她还是在哭,怎么都止不住,就是觉得很委屈。   娜哈哭了,李思就跟着哭,云瑾张大嘴巴干嚎,云锦还没有松开姑姑的大腿,在那里不断地考虑自己到底要不要哭。   崔氏毫无疑问就是哭的最惨的一个,整个人都哭软了,娜哈是她一手伺候大的,最见不得这孩子受委屈。   崔瑶是一个没心肝的,她笑吟吟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今晚把情绪都宣泄干净了,明天就是一个艳阳天。   卓玛跟阿伊莎看到嚎啕大哭的娜哈,无论如何都不相信打湿那个漂亮女人衣衫的眼泪是娜哈流淌出来的。   在西域,娜哈就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女王,她一声令下可以掌控很多很多人的生死,也能决定很多,很多人的命运。   现在,她却哭的跟一个普通女孩子一般。   娜哈哭的凄惨极了,直到哭的鼻涕吹出来了一个大泡泡才嚎哭着离开了虞修容的怀抱。   虞修容用手帕将娜哈的鼻涕擦干净,她自己早就泪流满面了,只觉得心痛极了,看样子这两年这孩子在西域吃了很多很多的苦。   娜哈这个被她大哥照顾的很好的孩子都这般委屈,也不知道她大哥现在是什么样子。   崔瑶狐疑的瞅着还在抽抽搭搭的娜哈,看她的样子不像是吃过苦的,再说了,娜哈跟云初本就是在西域长大的,还有什么苦是他们兄妹俩吃不了的呢?   以她对娜哈的了解,就算砍掉娜哈的一条腿,这孩子也绝对不会哭出来,说不得还要怒骂敌人几句,还想用牙齿咬死对方。   现在却哭的这么惨,一定是别有隐情。   “怎么哭的这么凄惨?谁欺负你了?”   云初温暖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   不等娜哈反应过来,嫂嫂,李思,云瑾,云锦这些人全都不见了。   只剩下崔瑶嫌弃的看着她脸上没擦干净的鼻涕道:“你要是还想哭,可以把肩膀借给你。”   娜哈摇头道:“用不着。”   说完话就对哭的看不清方向的崔氏道:“洗澡水准备好了吗,我要洗澡,洗澡的时候,记得把能送进去的吃的都给我送进去……”   崔氏拉着娜哈的手就朝云家新建的绣楼走去,卓玛跟阿伊莎,大肥就紧紧地跟上。   虞修容抚摸着云初粗糙的面庞,以及许久没有修理的胡须哽咽道:“夫君受苦了。”   云初背着李思,怀里抱着云瑾跟云锦,一边向里面走,一边道:“我吃的苦都是我自找的,所以呢,你不用心疼我,倒是我亏欠你良多。   我的幺儿呢,想死我了。”   崔瑶终究忍受不了爱情的腐臭味道,急急忙忙的跑了,她准备今晚不回后宅睡了,免得被影响到。   虞修容这个死女人两年不见自己男人,天知道会干出啥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回到前厅,三肥已经把云三给抱过来了,这孩子睡着了,家里这么多的动静也没有影响他的睡眠。   云初抱着孩子俯视着孩子的小脸,忍不住笑道:“倒是一个安稳的。”   虞修容抹着眼泪道:“夫君不在,孩子一直没有起大名,就云三,云三的叫着。”   云初瞅着虞修容道:“我想让他叫云安,你一定不会同意是吧?”   虞修容笑道:“安字很好啊,他在男孩中行二,夫君以后给他起字的时候,可以叫仲安,大名还是起一个响亮的,云安这个名字不像是一个富贵名。”   云初瞅着虞修容道:“你应该已经想好了吧,干嘛不早早的给我儿安上名字,非要等我回来走这么一个空荡荡的过程呢?”   虞修容有些羞涩的道:“妾身在家中无聊,不像夫君戎马倥偬的没时间想别的,所以就给孩子找了一个很好的单字,您说这孩子叫云鸾如何,妾身生这个孩子的时候,有一只长尾巴鸟正好飞过咱家,这可是喜兆。”   云初笑道:“鸾鸟,又称玄鸟、青鸟,有五彩纹,见则天下安宁,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名字,就这么定了。   这一次从了你,后面的孩子可不能再由着你了。”   一句话将虞修容说的面颊绯红,在云初的肩膀上掐一把道:“孩子们都在呢。”   云初把李思拉过来,上上下下的看一遍,还捏一捏孩子的胳膊,沉声道:“我走的时候还肉嘟嘟的,怎么现在这么瘦?”   李思伸出一只手,比划一个二,得意的道:“我现在一顿饭能吃两碗。”   云初笑道:“以后少吃饭,多吃肉身子才能长的壮实。”   虞修容不解的道:“女孩子长那么壮实做什么?”   云初看一眼虞修容道:“女孩子才要长得壮实一些呢,为了讨好男人长得跟一朵花一样,没好处,风雨一来,最先夭折的就是花。   皇家女儿不愁嫁,吃的壮壮的,身体好,才是真的好。”   云锦搂着云初的脖子高兴地道:“对啊对啊,思思姐姐可以吃的跟二肥她们一样壮。”   云初在云锦小脑袋上轻轻拍一巴掌道:“这样一来,你就比思思漂亮了是不是?”   虞修容看一眼云锦道:“家里的几个孩子,只有这个最像你,我是管教不过来的,以后夫君多辛苦一些吧。”   云初低头揽着云瑾,在这孩子的脑袋上亲一口道:“我的孩子都像我。”   云初回来的晚,虞修容并没有准备什么大鱼大肉的丰盛菜肴,一大碗臊子面加上六样温泉边种出来的爽口凉拌青菜,她知道,在西域时间长了,夫君应该最怀念的就是这样的一顿安生饭。   虞修容还往娜哈的绣楼里送了几碗,结果,三肥回来说不够,又煮了三碗才算了事。   云初沐浴过后,瞅着已经睡着的孩子对虞修容道:“能安生几年了。”   虞修容将身子靠在丈夫怀里道:“夫君一走就是两年,妾身却觉得像是已经离开了一辈子。”   云初道:“来这人世走一遭,总要有所作为才好,如果什么事都不干与草木同朽,那就太可惜了。”   虞修容轻咬贝齿低声道:“夫君,夜深了。”   云初挑起虞修容的下巴,瞅着她嫣红的面孔笑道:“早就迫不及待了。”   说罢,就打横抱起虞修容就要去卧房,就看见一直装睡的云瑾一骨碌爬起来,冲着云初道:“阿爷,我要跟你睡。”   云初才要哄骗儿子,却发现儿子已经迅速的钻进了被子,还把头给蒙上了。   低头看时,才发现虞修容看儿子的眼神中似乎藏着一把刀。 ###第一百零四章 寻常事   云初是是被鸽子哨呜呜呜的声音跟叫醒的。   映入眼帘的是虞修容美丽的面庞,昨晚有些荒唐过度,以至于她还在酣睡。   拿掉搭在脖子上的胳膊,去掉搭在腰上的腿,用被子将虞修容美丽的身体遮盖严实,云初就起床了。   尽管还有很多事情,云初却不打算理睬,事情永远都有,也永远都忙不完。   但是呢,自己欣赏长安清晨的次数却是有数的。   推开门,今天是一个很好的日子,天蓝蓝的,有一点微风,早晨的空气稍微有一些冰凉,不过很好,跟西域的寒冷不能相提并论。   院子里的石榴树开始绽发新芽,距离开花时节还早。   墙角的一丛迎春已经快要开败了,淡黄的花苞落了一地,也不只是虞修容发懒没有派人清扫,还是就喜欢这样的意境刻意没有清扫。   在院子里栽种竹子的人一般有病,虞修容的卧房窗户附近就长着一丛竹子,竹子不大,也就一丈高,细细的,密密的就像是窗前的一座屏风。   挡住了光,应该挖掉。   虞修容的丫鬟紫鹃已经端着水盆在外边等候许久了,两年不见,这个昔日的丫鬟如今已然成了妇人,不过,她还是能记得云初喜欢在院子里洗漱的习惯。   昨晚洗过澡,所以云初没打算洗头发,将脸没入冰凉的井水中,仅存的一点倦意也就消散了。   冰水是用来清醒的,温水才是用来洗脸的,今天,云初还打算处理一下荒草一般的胡须。   躺在一张竹椅上,紫鹃才把肥皂涂在云初脸上,虞修容就来了,她不允许除过她之外的任何人在丈夫的脸上,脖子上动刀子。   锋利的剃刀在云初的脸上刮过去,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而虞修容的手指冰凉,这让刮胡须的过程变成了一种享受。   热毛巾敷到脸上的时候,一只冰凉的小手抓住了云初的手,云初摸一下,就知道是云瑾的手。   昨晚答应驮着这个孩子去大食堂那边走一遭的,看样子他已经急不可待了。   也是,别人家的儿子都能在逛街的时候骑在阿爷的脖子上,云瑾也想这样做。   等到虞修容拿掉敷在云初脸上的热毛巾,一个黝黑但是看起来很精神的青年人就出现在了她的满前,主要是云初那一双深沉的眼眸,看的虞修容心里直发烫。   云初抬手捏捏虞修容的下巴,就把云瑾丢上脖子,径直出了门,这个时候人多,可以最大可能的满足云瑾炫耀的小心思。   管家刘义早早地守在大门口,怀里抱着厚厚的一叠子文牍账本,想要说话,云初不理睬他,驮着儿子快速的向大食堂走去。   走到哪里都是朝云初施礼的人,他们的笑容其实挺尴尬的,有些人本来认识云初,也不想过来施礼的,只是见别人笑的很热情,执礼甚恭,所以抱着从众的心理过来见一礼,反正没什么损失,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云初也没有太多的心情搭理这些人,他是来给儿子找场子的,所以,尽管在人多的地方瞎混,却没有停留。   如今的长安城里,最具有生活气息的就是晋昌坊大食堂。   但凡能早起的人都是勤快人,只要是勤快人基本上都有钱来晋昌坊大食堂吃一顿早饭。   一般情况下,食客们不怎么看得起临时买竹牌吃饭的人,认为这些人就是来凑热闹的。   真正的食客会避开卖竹牌的地方,慢吞吞的来到收牌子的人面前,撩起衣袖,露出一枚被把玩的几乎包浆的暗红色竹牌,给收牌子的人看一眼编号,说出自己想吃的东西就来到外边的桌子上,再从袖子里拿出一双同样包浆的竹筷,横放在大食堂赠送的小菜碟子上,安静的剥蒜。   等他的吃食好了,活计也不喊号码,直接喊刘二,周三,王四一类的昵称。   或许是一碗面,这碗面里的臊子,或者添头,面量都比旁人的大一些,就算是红辣子放的也比别人多,上面铺一层红油。   但凡有新来的人对面的标准提出异议,食客就会得意的亮出绑在手腕上的竹筹,再不做任何解释。   或许是一笼肉包子,这一笼肉包子一定是比别人买的要多一枚包子,或者是韭菜鸡蛋的,或者是豆腐干菜的,总之,好处是能摸得见,看的着的。   还有更讲究一些的,连座位都是固定的,伙计们在开店之前就在位置上放一个牌子,先给老顾客占好位置。   等老顾客来了,只需要朝活计扬扬手,活计就会大叫一声“刘老爷来了,照旧。”   然后,这位刘老爷就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在一大群到处找位置,等位置的人的羡慕的眼神中,来到自己的老位置上,等活计给桌面上铺上一块干净的麻布,安置好碗筷,小菜,这才安然入座。   这个时候,伙计必定会送来一壶热茶,这一壶热茶不是拿来喝的,是用来烫洗碗碟筷子的。   等客人用热茶烫洗了餐具之后,他的早餐也就被伙计送来了,同时送来的还有一盏热茶,这一盏热茶送进口里,咕嘟嘟漱漱口,吐进桌子下的陶盆里,这才开始动手吃早餐。   一筷子将包子夹开,露出里面翠绿的韭菜跟鸡蛋,再对活计说一声“刚出笼的?”   伙计回应一声:“那里敢糊弄您。”   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继而大快朵颐。   也就是因为有这些细微的待遇,导致很多媒婆在给人家问亲事的时候,都要多问一句在大食堂吃饭,是不是有专门的位置。   如果人家得意的亮出竹筹,那就没的说了,这一定是长安城里的殷实人家。   伙计见侯爷驮着小侯爷来了,本着提升一下自家大食堂位置的地位,没有把侯爷迎进包间,而是找了一处最显眼,最干净的位置安顿好了云初父子,问清楚了侯爷父子想吃啥,就用最大的声音吼道:“侯爷要两屉鲜肉包子,两碗小米粥,小侯爷要一碗小馄饨,不要虾子,不要香菜。”   话音刚落,厨房那边就传来热情的回应,片刻功夫,十几样配着粥吃的小菜就送了过来,同时,一张新的麻布桌布就盖住了那张吃透了油水的餐桌。   云瑾欢喜的从父亲脖子上滑下来,小大人一般来到位置上正襟危坐,他很享受那些跟着爹娘一起来吃早饭的小孩子们投射过来的羡慕的目光。   一顿饭吃完了,云瑾拉着父亲的手,抬头看着父亲道:“明天还来?”   云初笑着摸摸儿子的小脑袋道:“好啊,明天咱们吃臊子面。”   云瑾欢喜的道:“我要加一片过油豆腐。”   云初笑道:“喜欢吃,再加一颗蛋也是好的。”   整个上午,云初没有干别的,就带着儿子在晋昌坊胡逛,回到家里的时候,甚至给云瑾买了不少的书,跟一柄看起来很不错的没开锋的小号横刀。   虞修容见云瑾拿的东西快要把这孩子淹没了,就没好气的道:“哪有这样宠孩子的,今天一早,鸿胪寺,太常寺,少府监,户部都来人寻找夫君呢,您却陪着孩子耍了一上午。”   云初笑着将手里的书本放在虞修容怀里道:“天大的事情都没有老子陪儿子的事情重要。   老子决定了,下午陪闺女。”   虞修容哭笑不得的道:“还是大事为重。”   云初从地上捡起云锦丢脖子上道:“这才是老子的大事情。”   面对丈夫孩子一般的任性,虞修容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娜哈一边啃着甘蔗从内宅走出来的时候,昨日的悲伤已经在她脸上看不到了。   “你怎么在啃竹子?你是花熊吗?”原本很怜惜娜哈的虞修容怒火一下子就起来了。   那么大的一个姑娘了,一边走一边啃竹子实在是不像样,最重要的是还让那个满身都是花花绿绿图案的吐蕃小姑娘帮她举着纸篓,好方便她吐渣滓。   云初拉住虞修容,从娜哈手里夺过甘蔗,随手折断成几节,用牙齿撕掉坚硬的外皮之后,咬一口甘蔗,一股熟悉的清甜味道就充满嘴巴。   吐掉渣子之后问娜哈:“你哪来的甘蔗?长安城里有卖甘蔗的?”   娜哈又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橘子递给云初道:“还有橘子,甜瓜,葡萄以及很多我不认识的东西,你说的这个甘蔗我也不知道,是闻到有甜味才下嘴的。   满满一屋子呢,够我吃很长时间。”   云初瞅瞅虞修容道:“你给买的?”   虞修容摇头道:“不是我,我也没本事在这个时候给她弄到这些瓜果。”   娜哈剥开一个橘子,吃了一瓣,鼻子皱一下,可能觉得酸,就把剩下的塞进了卓玛的嘴巴。   “是李弘送来的,我看到他留下的字条了。”   云初掏出刀子,三两下帮虞修容,云瑾,云锦削掉甘蔗皮,她们三个也就品尝到了甘蔗清甜的味道。   至于李弘,他们很默契的没有提起来。   虞修容联想到李思这几天老是抱怨牙疼,还闹了一晚上的肚子,立刻就明白,这些东西应该是李弘通过李思一点一点的送进娜哈的绣楼,毕竟,这些天以来,李思自告奋勇的要负责娜哈绣楼的卫生与布置。   就在虞修容准备收拾李思的时候,这个孩子已经很聪明的带着宫里来的嬷嬷,宫女们,在虞修容的屋子里的塞满了各种各样的水果。   还努力的向虞修容辩解,不是不给这一家子人吃,是为了给娜哈一个大大的惊喜。   虞修容才不管惊喜不惊喜的,李思瞒着她往内宅塞东西就是错,更是她这个当家主母的失误,于是,就扯着李思的耳朵回到屋子之后就是一通教训。   宫里来的人对这一幕早就见怪不怪了。   内宅的事情云初照例是不管的,啃完了手上的甘蔗对娜哈道:“别想了,这东西长安没办法种。李看样子李弘这些年四处搜集种子,果实的事情干的不错,连这么偏门的甘蔗都能弄到。”   娜哈撇撇嘴道:“花的都是我的钱,以后让他多送一些回来。” ###第一百零五章 为人父母   云锦可不愿意骑在阿爷脖子上,主要是这样做会弄皱她的新襦裙,她喜欢让阿爷牵着她走。   以前都是阿娘牵着她去参加了很多回夫人间的聚会,现在,她要阿爷牵着她去看胖胖的狄伯伯。   云初在大理寺见到狄仁杰的时候,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不断地上下打量对方。   过了半天狄仁杰才有些哽咽的道:“黑了。”   云初被狄仁杰突然产生的情愫给感染的红眼,无数的话到了嘴边却标成了“胖了”两个字。   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人中,别看只有狄仁杰一人留在了京师,然而,干的活却是最艰难的。   云初,温柔不在,真正统领万年,长安两县的人就是狄仁杰。   两年来,如果不是有狄仁杰率领两县的胥吏们跟安插进来的那些人战斗,万年县,长安县早就被那些人弄得翻天了。   “你们回来了,我打算带着妻儿去终南山别业居住一些日子。”   狄仁杰抱起云锦,对云初道。   “我在西域挑拣了一些女人喜欢的东西,回头让刘义给你送过去。”   狄仁杰笑道:“好,我也许久没有给夫人置办头面首饰了。”   “不打算参与一下商队的事情吗?这样可以改变一下大理寺上下人等对你的看法。”   狄仁杰笑道:“财可通神,这句话在大理寺尤其适合,不过,钱财只能买来这些人的一时之好,换不来长久,所以,还是省省吧。   不过,你这一次商业活动,几乎覆盖了整个大唐的商业圈子,这其中必定有无数纠缠,你确定你能理得清其中的道理吗?”   云初笑道:“我们目前只做对大唐有益的事情,只要站稳这个脚跟,其余的人,其余的事情其实都无所谓。”   狄仁杰从桌子上哪拿了一个油馍馍塞云锦的手里,要不然这个小姑娘总是想揪他的胡须。   “你就这么确定,陛下一人就能压制全天下的利禄之徒?”   云初道:“加上皇后就可以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皇帝,皇后是不会允许任何人挑战他们的权威。”   “太子呢?太子难道说只能继续苟着?”   “怎么,现在的皇帝不好到了需要推翻的地步了吗?”   狄仁杰笑道:“你不会因为个人遭遇的不公,就对整个大唐失望是吗?”   云初点点头道:“是的,当绝大多数人收益的时候,我个人的一些损失就无足轻重。”   “自愿的?”   “不是,我没有那么伟大,刘仁轨或许有——安得广夏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的精神。”   “如果真的就你一个倒霉其余人获利你干不干呢?”   “不干,拔一毛而利天下的事情的前提是我至少有五根毛,即便是我有四根毛的时候,也需要考量一下,剩下的三根毛能不能让我全家衣食丰足。”   “所以说,圣人难得?”   “当然,不要说圣人,就连刘仁轨这种人也是难得的,对我来说,在衣食丰足的时候,我或许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如果穷困潦倒的话,我可能会去干强盗。”   狄仁杰忍不住把坐在他膝盖上的云锦抱得紧一下,瞅着云初道:“你的学问与你的修养,与你表现出来的外在以及你的内心完全不相匹配。   你不像是一个人,更像是好几个人拼凑出来的。就像你出口成章弄出来的东西一样,刚才那一句,安得广夏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这句话,就堪称千古。”   云初接过云锦抱在怀里,一边向外走一边道:“所以说,任何人都不要把我逼迫进绝境,一旦进入那种境地,我啥事都能干的出来。”   狄仁杰追出来道:“那么要接手万年,长安两县的事物,我从明日起就闭门谢客了。”   云瑾喜欢热闹,哪里人多愿意去哪里,云锦不一样,她喜欢去衙门,主要是喜欢看别人对她阿爷恭敬的模样,毕竟,官员们施礼的时候跟跳舞一样,比较好看,不像晋昌坊里那些没名堂的人,施礼的时候跟木头桩子一样。   家里没办法待,上午没有找见他的人,下午一定会去家里堵他,所以,云初出来的时候是骑着枣红马的。   父女两骑着马在长安城里瞎溜达,不知不觉的,枣红马驮着云初父女两来到了光福坊。   光福坊里也有一座大食堂,还有一家大客栈,云初起的名字一直都是这样的朴实无华。   说是大食堂,那就一定是大食堂,占地超过五亩地的食堂自然是大的,大客栈也是如此,一座占地超过十亩的客栈,也必须被称之为大。   就在大食堂与大客栈中间,有一个蓝布幌子顽强的从大食堂,大客栈的幌子中间冒出头来,非常的刺眼。   云初看过旗子,忍不住笑着摇摇头,催动战马来到了那间小小的店铺门口。   正在切羊头肉的老板,抬起头,看到马上威风凛凛的云初以及他怀里梳着双丫髻的灵秀小女子,就放下手里的刀,用一块干净麻布擦手之后冲着云初挤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道:“君侯安好。”   云初打量一下店铺,没看见妇人,就诧异的道:“如今,富贵了,你夫人也不用抛头露面的照顾生意了?”   老板笑的跟哭一样,摇摇头道:“四年前就没了,生孩子没生下来,母女都没了。”   云初叹口气道:“节哀。”   老板抹一把脸换上一张笑脸道:“君侯今日来了,正好尝尝小人煮的羊头如何,看看有没有长进。”   云初笑着应了,他觉得应该很不错才对,能在大食堂的边上开吃食摊子,如果没有过人之处,早就倒闭了。   果不其然,老板对他的羊头肉做了很大的改良,白水煮出来的羊头,在把肉撕下来之后添加了孜然跟辣椒之后变成了干羊头,夹在热饼子中间,味道再是香浓不过,另外还有涂抹了酱汁的羊头肉,不辣也不腻,夹在饼子里最能饱腹。   云初吃辣羊头,云锦吃酱羊头,父女两啃着羊头就离开了这家小店。   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瞅着一枚在案板上打转的金币问父亲。   “阿爷,这人是谁啊,好阔气。”   老板脸上带着笑意对儿子道:“一个惦记你母亲惦记了十几年的纨绔,不过,人家现在是大唐的侯爷了,娶妻生女了,还对你阿娘念念不忘的。”   少年吃惊的道:“啊?宁有此事?阿娘那么胖,还有侯爷会喜欢她?”   老板冷哼一声道:“谁能知道那些纨绔是什么心思,反正我刚才告诉他你阿娘已经过世四年了,让他断了这个念头。”   “啊?你骗人,我去告诉阿娘。”   老板在儿子屁股上踢一脚道:“那就给你阿娘说去,我就不信她敢拖着两百斤的身子去见昔日的情郎。”   饼夹肉这东西很能饱腹,所以,云锦吃了一小块,剩下的全进了云初的肚子。   不远处就是西市,云初就催动枣红马一路去了西市。   衡量一个城市的商业好不好,看一眼市场就知道了,如今的西市已经被长安县扩展了三成不止,即便是如此,这座巨大的市场上依旧是人头攒动。   好在枣红马一看就不是凡品,路人担心磕碰到枣红马被马主人索赔,因此都努力的不愿意靠近枣红马。   反正路上人多,走不快,云初就让一个背着一背篓大白菜的人走在前头,让枣红马吃白菜解渴。   背白菜的也是一个实诚人,云初给二十个大钱,人家坐地起价索要了五十个大钱,见云初无可奈何地答应了,就一边走,一边掰白菜叶子喂马,路人看到云初用白菜喂马,也不知是谁喝骂了两声“败家子”。   云初大怒,冲着密密匝匝的人头喝令骂他的人滚出来受死,结果,骂他的人更多了。   没办法惹起众怒了,云初匆匆丢出一把钱给背白菜的人,催动枣红马在人群中挤出来一条缝隙落荒而逃,至于那个刚刚高价卖给他白菜的家伙,却被一大群人围住痛殴,惨叫连连。   路过胡姬卖酒的地方,云初就把闺女抱在怀里,不让她看那些有伤风化的女子。   不过,说真的,长安城里的胡姬质量在直线上升,而且很多年轻胡姬是一口熟练地长安官话,这让刚刚从西域归来的云初多少有些疑惑。   直到一个身材高挑,美艳动人的胡姬当街拦住枣红马,一定要云初进店喝一杯的时候,云初才用鞭子揽住胡姬的腰身,将她丢进酒肆,见胡姬一脸的莫名其妙,云初就哈哈大笑着离开了。   敢当街拦住云初这种人的胡姬,容貌绝对是不差的,就这种能在酒肆一条街上卖酒的胡姬,一年下来的收入,绝对比云初这个县令的俸禄多出十倍不止,要是能遇到一位恩客,百倍都有可能。   父女两转过西市,再赚东市,为了避嫌,云初没有路过平康坊,绕道径直回了家,此时的云锦,早就趴在云初怀里睡着了。   云初低头看着自己的闺女,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自己这两年不在家,不论是云瑾,亦或是云锦心中其实都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安全感。   主要原因就是在孩子刚刚成长的时候,自己这个父亲的角色缺失的缘故。   虞修容口中说的云瑾的懦弱,云锦的算计,其实都是这个原因导致的。   如今,他们强大的父亲回来了,云瑾就不会再懦弱,云锦也不会处处流露自己的小心思了。   有阿爷在,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事情! ###第一百零六章 疾风暴雨下的草的活路   云瑾,云锦这两个孩子身上的毛病,在娜哈身上根本就没有显现出来。   她有一套自己的棒子理论。   那就是——心里不舒服了,就用棒子将自己的不舒服转嫁到别人身上。   这样一来,不舒服的就是别人,不是她了。   至于能不能打过,她是不考虑的,反正她哥哥在打人这件事上就没有输过。   当年的皇宫夜宴上,别的贵妇们在皇后面前如同待宰的羔羊,娜哈是唯一一个敢直面武媚而毫无惧色的人。   当然,最重要的是娜哈全身而退不说,还获得了皇后的赏赐。   那种在皇后面前发作一次,然后就永远消失的人,当然算不得厉害。   所以,娜哈房间的墙上,挂着各式各样从小到大的各种棒子,每一根棒子都陪伴她度过一段时光。   和尚们商量好了,派了窥基大师过来通知娜哈,五月初八,就是娜哈女王正式坐位的时间。   在这中间,娜哈需要斋戒,沐浴,诵经……养好身体迎接那个光辉的日子。   娜哈满口答应,准备在家里斋戒,沐浴,诵经。   所以,吃晚饭的时候,娜哈跟卓玛,阿伊莎三个人分食了一只巨大的红烧蹄髈。   娜哈是佛国女王的身份,按理说不能吃蹄髈的,卓玛身上背负着法力强大的唐卡,按理说也不能吃蹄髈的,至于阿伊莎,她从来就没有吃过这个东西。   现在,一只重达四斤重的蹄髈,被这三人分食的干干净净,还意犹未尽。   如果不是看虞修容脸色难看,娜哈甚至还想弄一只蹄髈过来吃,刚才吃的那一只太小……   而蹄髈这东西,一定要大,油水才丰足。   云瑾羡慕的拍着姑姑的肚子,他很羡慕姑姑可以一次吃那么多的东西,他就吃不了,一碗白米饭至今还有半碗,在得到姑姑的鼓励之后,云瑾就三两口就把半碗饭吞下肚子了。   “听说李弘在东宫修建了一座天上花园……”虞修容放下饭碗瞅着无所事事的娜哈道。   “他拿我的钱修的?”娜哈的眉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竖起来了。   虞修容不紧不慢的道:“听说太子修建这座天上花园的目的,就在于让很多不是一个季节的花都集中在春天开,我还听说,他的花园里的莲花已经开始结花苞了。”   娜哈道:“拿我的钱去种粮食,种菜我就忍了,现在居然拿来种一些没用的东西,这个不能忍,他必须马上还钱!”   虞修容又道:“我还听说,第一个走进这座天上花园的女子,将会被册封为太子妃。”   娜哈闻言撇撇嘴道:“李弘种出圆葱,第一个看的人是皇后,李弘种出白菜,第一个看的人是皇后,东宫里长出第一棵草,第一个看的人也必定是皇后。   现在,李弘没事干弄出这么大的一个花园,我就不信皇后会允许别的女子第一进去?   不可能的。”   虞修容道:“你就这么肯定?”   娜哈道:“你说呢?”   虞修容瞅着云初道:“夫君以为如何?”   云初没回答,将一块肉放进云瑾的饭碗,又剥了一块鱼给了云锦,又给怀里的云鸾喂了一勺蛋羹,他觉得娜哈有足够多的智慧去面对李弘跟武媚。   娜哈做的事情,哪怕是做的不好不妥当,李弘,武媚都能容忍,因为娜哈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出发点没有恶意,如果,娜哈被家里人教唆去干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那才是灾难的开始。   虞修容见云初不做声,就知道丈夫的心思了,把云鸾接过来,好让丈夫好好吃口饭。   云初跟大唐的很多男子都不一样,他从来都不觉得跟自己的孩子相处,会是一件浪费时间的事情。   娜哈要出书,出一本《一千零一夜》,为此她还刻意的将阿伊莎讲的那些故事整理成了文稿,云初看过娜哈的文稿。   发现文稿词不达意,很多地方狗屁不通,叙述更是颠三倒四的毫无美感可言。   可就是这样的一份文稿,今天被玄奘夸奖过,更被大慈恩寺里的各路高僧大德们一致夸奖过,娜哈很得意还准备拿给孙神仙看看,她也可以出书了。   “玄奘大师说我写的书是好书,就是略微有一些瑕疵,他已经下令给佛门中最会写书的照海大师,要他把这本书的瑕疵去除,帮我编纂出一部属于我个人的书出来。”   云初点点头,瞅着眼前娇憨的妹子实在是没话可说。   玄奘大师都说好的书,别人再贬低这本书的话就跟放屁一样,就算这本书词不达意,狗屁不通,那也是他的学问不够,看不懂,而不是娜哈的书不好。   不过,照海大师是佛门著名的吹鼓手,往往下笔千言倚马可待,通过他润色之后的《一千零一夜》定然充满了佛门的因果论,会变成一本好书的,当然,这本书出来之后跟娜哈写的毫无相似之处。   这是功德,是娜哈急需的功德。   在入睡之前,刘义前来禀报,大食,波斯,河中来的这些商队的货物已经全部上了曲江里的流水牌,并无一桩货物以明货的方式流入东西两市。   听了刘义的禀报之后,云初很是兴奋。   于是,当夜,虞修容就见识了彻底放开后的云初,酥软如泥的倒在床上,瞅着依旧雄心勃勃的云初说一声“黑了,惯会折腾人”就继续享受自己期盼了很久的狂风暴雨。   男女之事,最是奇妙,尽管两人度过了一个癫狂的夜晚,清晨起来的时候,他们两人一个神清气爽,一个娇艳如花。   孙思邈仅仅看了两人一眼,就让道童从房间取来一部道家养气《房中术》,直接给了虞修容。   在老神仙面前,人类的任何活动都没有什么隐私可言,在他眼中再正常不过了。   当云初将书吏们整理的大食人,波斯人关于疾病的认知与治疗,奉送给老神仙之后,老神仙就不怎么愿意跟云初说话了,告诉他再有这样的好东西就送过来,然后就下了逐客令。   纪王李慎送云初夫妇离开纪王府的时候,有些感慨的道:“老神仙越发的像神仙了。”   云初看着李慎道:“老神仙不会驾鹤西去的。”   李慎点点头道:“也是,老神仙不会驾鹤西去的。”   走到门口的时候,李慎对云初道:“你觉得我放弃封地是不是一个好主意?”   云初笑道:“放弃封地的纪王李慎必然会成人臣典范,人望直追陛下。”   李慎笑道:“戏言而已,本王若是放弃封地,大唐宗室会把我恨之入骨的。”   云初笑道:“陛下迁都你应该跟着一起去洛阳,如果可能的话,你现在就该在洛阳置办产业了。”   “老神仙不去洛阳……”李慎低着头似乎不愿意让云初夫妇这就离开。   “去洛阳吧,选一个好地方,修建一座大一些的王宫,把家眷都搬去洛阳。”   李慎瞅着云初道:“岂不是变成了池鱼?”   云初道:“难道说你留在长安就会变成困兽?别高估自己的力量,在陛下面前,你啥都不是,或者说,在陛下面前,全天下的人啥都不是。”   李慎点点头,又问道:“你不在洛阳置办产业吗?我们可以当邻居的。”   云初摇摇头道:“我爱长安,所以,准备老死长安,除过长安,我哪里都不去。”   “如果陛下一定要你去呢?”   “我就辞官不做,在长安当一个田舍翁。”   李慎道:“我有些羡慕你了。”   云初走了,李慎在门口站立了良久,最终还是叹息一声回到了纪王府,下令侍卫们关闭大门,谁都不见。   虞修容在马车里对云初道:“才三十岁的人,竟然有了一些白发。”   云初道:“你是没看见长孙冲,他已经满头白发,成了一个垂垂老者了。”   “看来,这口富贵饭没有那么好吃。”   “所以呢,我要求高爵位,却从不谋求高职位,我明明有经天纬地之才,却只愿把我所有的力气用在长安一地,我明明有娶十个八个老婆的能力,却只愿意折腾你一个人,道理是一样的,给自己留足余量,这样才有辗转腾挪的空间。”   马车里只有夫妻二人,所以,对于云初说出来的不恰当的比喻虞修容并不在乎,而是将身体靠在丈夫怀里道:“昨夜真的挺美的,今晚还成吗?”   云初道:“要保持余量。”   虞修容道:“你吃果子的时候不是只吃鲜果的吗?你要是总保持余量,以后只有烂果子吃了。”   云初对于虞修容的话保留意见……   梁英没有第一时间回到雁门郡公府,他确定自己的财产在被挂上曲江里交易大厅的流水牌子之后才回家的。   迎接他的人很多,他没有理睬,径直来到后宅看到了因为痛风锯掉了一只脚的祖父梁建方。   少了一只脚的梁建方看起来安静了很多,不过,喝酒喝的越发的厉害了。   见孙子的目光落在他的断腿上,就喝一杯酒道:“你阿祖不是不能忍痛,只是脚痛的时候不能喝酒,这才是最恼人的事情。   等云初那边的事情忙完了,喊他过来陪我好好地一顿酒。”   梁英流泪道:“君侯说阿祖这只脚,是为孙儿锯掉的。”   梁建方怒道:“胡说八道,云初在西域两年都教你啥了?”   梁英跪在地上抱着祖父的残腿道:“君侯教会孩儿聪明。”   梁建方大笑道:“对对对,梁氏人就缺少聪明,他是怎么安排你的?”   梁英闻言眼泪流淌的更多了,抱着梁建方的腿哭诉道:“君侯把孙儿送进了国子监,还要孙儿参与今年九月的科考,还要求孙儿一定要考中进士。”   梁建方皱眉道:“一定?”   梁英点头道:“考中进士之后就准备把孙儿弄去下府给人当果毅都尉,然后当折冲都尉,再去中府当别人的副将,再当中府折冲都尉,他不喜欢我留在十六卫中。”   梁建方吧嗒着嘴巴考虑了许久,才对梁英道:“就遵从云初的安排吧。”   梁英啊了一声道:“如此,孙儿就不能承欢膝下了。”   梁建方道:“对百姓来说,家中有粮心中不慌,对于咱们这种人家来说,那就是手中有兵,心中不慌。” ###第一百零七章 两手准备   云初回来之后的第五天才正式来万年县坐堂的。   一声升堂,一连串威武之声,从万年县衙传出来,平日里在东市上横行无忌的纨绔们都压低了嗓门说话。   万年县的所有吏目都恭敬地站在大堂上,即便是前几日被丢进监牢的县丞,主簿,课税大使三人也在。   大堂上鸦雀无声,云初坐在公堂上当场处理着厚厚的一摞子文书。   这些文书都是这两年来积累下来的,需要他本人签章才能了解的,入档文书,也是万年县大小事物的最终决定。   户曹刘元寿一边帮助云初翻阅文书,一边等着云初问询,结果,云初对这些文书没有提出任何问题,只是飞快的用着县令大印。   等鲜红的大印落在最后一份文书上的时候,大堂上传来一阵明显的喘息声,对于万年县的吏目们来说,过去两年的辛劳,终于获得了县尊的肯定。   谢县丞见云初放下大印,端起茶壶喝水,就硬着头皮上前才要说话。   就看见云初挥挥袖子道:“你们的事情我没兴趣知晓,你们是怎么来万年县的我也没兴趣知晓,有没有被冤枉更算不得什么大事。   刚才,我在你们三人的考评上用了“下下,不堪任用”的评价,所以,你们三人现在可以拿着本官的考评直接去吏部报道了。”   说完话,就从桌案岸上推出三份考评文书,然后就对刘元寿道:“我已经建议你来当万年县主簿了,尽快推举一人就任你原来的职位。”   刘元寿本就是在云初眼皮子底下成长起来的官员,立刻道:“张叔平此人做事沉稳,人又勤劳,廉洁一事虽然还在考察中,不过,下官以为可堪一用。”   刘元寿刚刚说完,吏目中就走出一个中年人,抱拳站立在距离云初两米以外的地方,云初放下茶壶看了张叔平,点点头道:“立刻忙起来。”   张叔平大声应诺一声,就重新回到了人群里。   云初又看了看站立在衙役前边的张甲,脸上露出一丝怒意,张甲立刻跪在云初面前,将头贴在地上一言不发。   “这是本官最后一次提拔你。”   张甲满脸羞愧的道:“属下无能。”   云初道:“知道无能就好好地办差,继续担任县丞吧,事先说好,不该你管的事情,七千万别伸手,要是管不住,就别怪我砍手跺脚了。”   张甲惭愧的抱拳退下,云初又把十几张文书推到桌案下,指着那些乱飞的纸张对众人道:“县衙清退了有十九个人,张甲,每人杖责三十,赶出去。”   张甲一干衙役立刻从地上捡起文书,开始按图索骥的捉拿在场的吏目。   即便是如此,那些被捉拿的吏目们也不敢大声呼救,更是连冤枉这样的字眼都不敢从口中吐出。   片刻功夫,大堂上的吏目数量就少了一大块,云初又对主簿刘元寿道:“把这两年来没有发下去的奖金今天一口气全发完,县衙钱库里要那么多的钱财做什么?”   刘元寿连忙道:“吏部,户部,太常寺,少府监的人都在等候县尊,不如县尊先去应付他们?”   云初道:“太府寺的人没有来?”   刘元寿道:“太府寺的人去了曲江里。”   云初笑道:“对嘛,人家才算是去对了地方,这些人找我做什么呢?”   刘元寿笑道:“都是为了县尊带来的钱来的,如果没有这笔钱,人家才不会来呢。”   云初瞅着刘元寿道:“我们的钱,都必须过明路,也就是说必须缴纳赋税。”   刘元寿低声道:“县尊去西域,打的是皇家的旗号,是陛下准许的,所以这些钱都是陛下的,陛下的钱,也需要过明路吗?”   云初笑而不语,但是,刘元寿却从脚底板升起一股寒意,他瞬间明白了,从今往后,县尊希望所有进出长安城的钱,都必须过明路,也就是说,不论是谁的钱,进出长安城都必须缴纳商税。   吏部,户部,将作,少府……无数的衙门,无数的府邸里都有巨量的钱财进出长安,然而,这些钱财统统与国家无关,只与个人有关。   刘元寿从衙门出来的时候面色苍白,不过,他还是尽快的调整好了心态,踱着方步,去查看万年县两年奖金的发放事宜去了。   县尊是一个有雄心壮志的,不过,同时也是一位知晓如何干事的人,他一般不会硬碰硬的去强行干事情,总能在春风化雨的环境里把大事给办了。   那么,谁才是化雨的春风呢,毫无疑问,就是当今的陛下跟皇后。   只要他们点头了,万年县不过是一个执行机构,别人只会对陛下跟皇后生出不满,至于万年县,还谈不上。   云初在县衙的二进门厅见了吏部,户部,太常寺,少府监的官员,他们的来意很简单,无非就是从中挖一杯羹汤喝。   云初是一个大度的人,任何时候都抱着有钱大家赚的态度与朝中各个部门打交道。   官府实际上是一个缜密运行的整体,每个部门都是这个整体上的一个部件,缺少哪一个都不成。   吏部,户部来了两位侍郎,太常寺跟少府监来的是两位少卿,大家坐在一起喝茶寒暄了片刻之后,来的四位重臣都把目光落在了云初的脸上。   云初咳嗽一声,就有一个吏目抱着手走进来,扯掉了一张蒙在墙上的帷幕,露出一张地图出来,就抱着扯落得帷幕走了出去。   墙上的地图是一张西域地图,只是这张地图远比兵部藏着的那一幅地图来的详细。   “西域是一块肥肉,诸公想要吃这里的膏腴,没有擎天妙手可不成啊。”   云初说着话,就把一柄锋利的手叉子钉在地图上。   吏部侍郎李敬玄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地图,指着那柄手叉子道:“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割鹿刀?”   云初道:“我等都是大唐的官员,手持割鹿刀也是为大唐割取膏腴,所以,不用客气。”   户部侍郎陆敦信道:“我门割取的是属于陛下的膏腴,不妥,不妥。”   话是对云初说的,眼睛却看着太常寺少卿跟少府监少卿这两位专门给皇家办事的人,这两人的品级,职位无法与他相媲美,但是,终究是天子近臣。   太常寺少卿黄渡闭目不言,少府监少卿恒成却饶有兴趣的拔下那柄刀,揣袖子里道:“我们拿不定主意,总有能拿定主意的人,不过是多走几步路,去打问,打问。”   李敬玄,与陆敦信都长出一口气,朝恒成拱手道:“有劳,有劳。”   云初又对吏部侍郎李敬玄道:“李兄,小弟今日裁撤了三个尸位其上的不法之徒,还请李兄在任免万年县官员的事情上,多考虑一下万年县的意见。”   李敬玄笑眯眯的道:“好说,好说,等少府监请陛下坚定过万年县的这柄割鹿刀之后,定然一切都好说。   不过,万年,长安两县这一次行商的利益,看样子已经没有我们的份了是吧?”   云初大笑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是云某一向遵循的大道理,区区一点行商所得,哪里能入得了诸公之眼,自然是日后自己组织商队,往来西域可以赚取更多的好处。”   陆敦信呵呵笑道:“云侯富贵日子过惯了,哪里能知晓我等过的是何等的日子,这大财要抓住,小钱也必须捡着,这才是过日子的道理不是?”   少府监少卿恒成晃一晃手中的割鹿刀笑道:“就怕陛下觉得这不是一柄割鹿刀,而是一柄割取皇家膏腴的割肉刀。”   云初笑道:“好在现在日头长了,此时去觐见陛下时间还来得及,恒兄不妨快去快回。”   恒成看了看云初的眼睛,发现这人的眼珠子里没有丝毫的不安之意,就点点头道:“如果陛下应承这是一柄割鹿刀,少府监愿意组建商队远走西域,放弃眼前这些小钱。”   云初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朝恒成挑挑大拇指,一脸的喜色,胆子大的让在座的几位惊讶。   果然不愧是陛下金口玉言下的二百五。   割鹿刀是什么东西?谁能拿割鹿刀?难道说这个二百五不知晓吗?听说他并非是不学无术之徒,还是进士科第九名出仕的。   送走了这四位之后,温柔就匆匆赶来了,从云初官廨找出自己的喝水杯子,倒了满满一杯温茶,一气喝干之后才对云初道:“兵部,工部,将作,太仆寺的人被我给打发掉了,你这边如何?”   云初笑道:‘自然也是打发到了陛下跟前,正好让陛下看看他倚重的部门的人,在钱财面前是一个什么德行,以至于让这些人可以肆无忌惮的向下属部门伸手要钱。”   温柔点点头道:“咱们这个陛下这两年优柔寡断的厉害,如果他应承了这些部门的胡作非为,我们正好利用一下他们来治理一下西域。   如果陛下这一次不许,我们也正好,利用陛下斩断这些总是伸向我们的黑手。”   云初点点头道:“以后,我们再制定策略的时候,必须把皇帝朝令夕改的毛病给算进去,做两手准备,只是这两手准备都必须以长安的利益为主。” ###第一百零八章 敢为天下先   李治看了看左春捧上来的手叉子,不解的瞅着吏部侍郎李敬玄道:“你把这东西称作割鹿刀?”   李敬玄恭敬地道:“微臣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云县令并没有反驳。”   李治嫌弃的用两根手指捏起那柄短刀,然后又丢在桌面上,看着李敬玄道:“你其实起了用这柄刀切割西域的念头了吧?”   李敬玄连忙道:“微臣不敢。”   李治笑道:“你们敢!”   听着李治笑吟吟的说出来了诛心的话语,李敬玄再也不敢保持自己储相的牌面,立刻跪倒道:“臣,不敢。”   李治没有继续看着李敬玄,而是将目光从面前的这一群人脸上一一扫过,然后淡漠的道:“云初是一个二百五,难道说你们也是?   谁给你们胆子在朕的国土上拿着刀子随意切割的?   蠢货!   看不出来这是云初给你们挖下的陷阱吗?   朕现在很是好奇,一个如此简单的陷阱,就能让你们这些人轻易地跳进去,你们是猪猡吗?”   户部侍郎陆敦信连忙道:“臣等就是不敢,才特意上奏陛下,希望由陛下圣裁。”   李治再一次用两根手指夹起那柄刀子,丢在陆敦信面前道:“你们就没有想到这是云初那个二百五把你们弄到朕的面前现眼来的吗?   李敬玄说不敢,你陆敦信也说不敢,既然不敢,就不该来问朕,既然来找朕了,就是说你们这些人都希望朕答应你们是吧?”   见底下人一个个都不说话了,李治又道:“知道那个二百五为何敢戏弄你们吗?   还把你们送到朕的面前戏弄吗?”   李敬玄抬起头道:“微臣很想知道。”   李治站起身,扶着桌案道:“因为他笃定的认为朕不会惩罚他,哪怕他明知道你说那柄破刀是割鹿刀是在犯上,他依旧敢承认的道理所在。   一个臣子,为了大唐,不惜渡荒漠,行万里,在艰苦卓绝的环境里与敌人厮杀,最后的目的却不在升官发财,不是为了封妻荫子,只想将朕的长安打造成一座天堂之城,你们以为这样的一个臣子,朕会因为区区一个割鹿刀的说法就惩罚他?   在朕看来,大唐就是一个大家,朕这个大家主总会对能干,能赚钱的子孙偏宠一些的。   只要这个子孙的路没有走歪,一如既往的朝他喜欢,朕能容忍的目标前进,就算是个二百五朕也会包容他。   朕知晓,你们想赚钱,你们也想给部署发放不菲的奖金什么的,想赚钱是好事,就像云初指出来的道路一样,你们也可以派出商队去给你们赚钱。   只要你们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对大唐有利,那就去做,只要你们心底无私,朕横亘在你们头上的利刃,就不存在,即便是落下,落下的也一定是夸奖与抚慰。   问题是朕有这个容人之量,你们有敢为天下先的勇气吗?”   李治的声音从平缓渐渐地变的高亢,最后变成了猛虎一般的咆哮。   在他的咆哮声中,李敬玄等人面如土色,双股战战,几欲夺路而逃……   吼跑了李敬玄等人之后,李治喝口水,低头看看瘫在地上的巨熊,说真的,这头巨熊越发的懒惰了。   发髻上点缀着一只金凤的武媚走了进来,春嬷嬷跟在后边,端着一碗桂花莲子羹。   武媚将桂花莲子羹放在李治面前道:“李氏先祖老子曾说: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陛下今日何故背祖离宗?”   李治傲然道:“因为朕创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庞大帝国,这就是敢为天下先。   前人的路朕已然走到了尽头,从今往后走的每一步路,都可以称为敢为天下先。”   武媚大笑道:“云初的路走在了陛下的前边。”   李治大笑道:“所以朕准备摸着云初这颗石头过河。”   “如果出现后患呢?”   李治看着武媚道:“妇人之见,种子才落地,你就说它结出来的是恶果?”   武媚犹豫一下道:“从没见过云初这等人物。”   李治冷哼一声道:“自秦皇一统六合,朕一统八方,如此天地养育出云初这等人物算得了什么。   皇后,你要记住,你如今要走的路,也必将是前人从未走过的路,我们都在摸索中,对于云初这等人物,要多看,多听,多琢磨,为恶不显,不干涉。”   武媚点点头道:“云初在西域放走钦犯,在长安驱逐官员的事情,陛下也能容忍?”   李治瞅着武媚的眼睛道:“皇后看不出这是他刻意而为吗?   他很明显的想通过这些事来削减他的功劳,既然他不想要功劳,朕就不给他功劳就是了。”   武媚沉默片刻道:“陛下说臣妾是妇人之见,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上一次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是因为云初。”   李治喝了一口温热的桂花莲子羹,淡漠的道:“长安将会变成一座天上的城池,这座城池也将是云初的黄金囚笼。”   听李治这样说,武媚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考虑到云初对大唐做出来的贡献,她也觉得没有必要去限制云初这个长安痴人。   长安城南北不过百里,东西不过数十里,与庞大的大唐朝廷来比,放到地图上也不过是一个点,算不得什么。   加之长安城内还有十数万兵马镇守,就算云初心有异志,皇帝一声令下,三五狱吏,就能将云初置于死地。   “陛下,太府寺少卿裴能从曲江里回报说,曲江里流水牌上的货物价格一日百十变,价格飙升最厉害的却是乳香与没药,几乎与黄金等价,如此下去,有搜刮我大唐百姓之嫌疑。”   李治道:“朕也听闻,孙神仙的成药的价格也飙升百十倍不止,求购者多为胡人,既然云初不去理会,我们又何苦去当这个恶人呢。”   武媚见皇帝偏袒云初偏袒的厉害,也就不再说话,她总觉得朝廷应该插手到曲江里的流水牌的事物上来,以她看来,这东西迟早会成长为一头巨兽的。   然而,她知道自己不能继续说了,继续说的后果,就是让自己多疑的丈夫认为自己别有用心。   无论如何,武媚都觉得有必要钳制一下云初,他可以敢为天下先,但是,一定要有限度,不能一驾千里。   春嬷嬷木头一样的站在边上,她在努力的收拢自己的腹部,最近肉食吃的实在是太多,小肚子已经不受腰带的约束快要凸出来了。   在回两仪殿的时候,武媚停下脚步,对送她出来的左春道:“云初身边派的有人是吧?”   左春弯腰道:“有!”   武媚道:“是谁?”。   左春瞅一眼春嬷嬷道:“不能说。”   武媚的眉头皱一下道:“很好,有几个?”   左春依旧平静无波的道:“不能说。”   武媚点点头道:“看样子有很多。”   左春依旧道:“不能说。”   武媚大笑道:“你这条老狗的嘴巴还是这么严实,但愿你能守得住你所有的秘密。”   左春淡漠的道:“奴婢如果想死,没人能拦得住。”   武媚深深地看了左春一眼就带着春嬷嬷离开了。   从太极宫到两仪殿,很是有一短路需要走,武媚不喜欢肩舆,只要能走的,她必然选择自己走。   皇宫中没有树木遮挡,显得光秃秃的,以前也有一些小树,自从发生百鸟朝凤的事件之后,除过留给巨熊吃的竹子之外,其余的树被皇帝下令给砍光了。   不过,隔壁的东宫此时却已经是春意盎然的模样了。   东宫里有一座楼阁,叫做听风阁,是李承乾在世的时候修建的,据说李承乾建造这座高楼的时候,是为了窥探皇宫。   对于这件事武媚是不相信的,李承乾想要窥探皇宫的话,有更多,更好更加隐蔽的方式,用不着盖一座显眼的楼阁。   长安城很少有风,在闷热潮湿的东宫修建一座八面透风的楼阁,也并非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现在,自己的儿子,将这座听风阁封闭起来,修建了一座天上花园。   据说还有七八天,那里的鲜花就会全部盛开,将那座楼阁装扮成一个五颜六色的世界。   武媚准备过两天就去看看。   什么太子妃才是第一个进入楼阁的人这样的闲话,武媚根本就不在意,一个女子而已,还用不着让太子大张旗鼓的弄出这样大的场面。   想到这里,武媚突然停下脚步,问春嬷嬷:“娜哈回来了,为何不进宫请安?”   春嬷嬷眨巴着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武媚怒道:“你就是一个蠢的。”   春嬷嬷撇撇嘴,武媚抬手给在她的肩头拍一下道:“刚才左春跟本宫说话的时候你为何不闪开?”   见春嬷嬷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武媚又道:“你就是一个蠢的,幸好当年在感业寺的时候你还算聪明。”   说罢,就恨恨的进了两仪殿。   昔日的春姑姑,如今的春嬷嬷立刻就把皇后说的话告诉了大宫女。   大宫女等武媚安坐之后才道:“娜哈佛女被玄奘大师他们关在大慈恩寺礼佛,在为五月初八的坐床做准备呢,因此无法入宫请安。”   武媚冷哼一声道:“去大慈恩寺带娜哈出来,本宫要带着她后日去东宫的天上花园游览。”   大宫女吃了一惊道:“如此,太子殿下会不喜欢。”   武媚冷笑一声道:“这是本宫最后一次遂了太子的愿望。” ###第一百零九章 人小想的却美   李弘最近很忙,因为皇帝将招待大食使者的任务交给了他,因此,陪着两位大食使者考察大唐的风土人情,乃至政治体制,就成了李弘的任务。   偏偏这两位使者都是极度好学的人,每一天都是从一大早就跟太子在一起,观察大唐直到深夜。   他们观察大唐可不是走马观花一般的看一遍,而是深入的看,使者阿卜杜勒·哈希姆。副使阿齐兹·赛义德仅仅是看长安城的一百零八个坊市,就足足看了三天。   他们不仅仅会看,还有画师会把他们感兴趣的东西绘制下来。   三天时间想要看完一百零八个坊市根本就不可能,仅仅是一个西市,就足够让希望了解大唐商业的哈希姆流连忘返了。   阿齐兹·赛义德却对大唐的民俗更感兴趣,当他在坊市听到一个唐人跟另一个唐人打招呼问,你吃了吗?对方回答吃了,你吃你的。   就让阿齐兹·赛义德不说话了。   当时正是吃朝食的时候,随着这种问候不断出现,阿齐兹·赛义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让这个白胡子老学者拉着太子的手不断的道:“太善良了,太善良了。”   并且潸然泪下。   李弘当然不会相信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可以让一位学问精深的学者生出如此大的感触。   不知道的当然要问,阿齐兹·赛义德当然也不会掩饰,他拉着太子的手道:“馈赠,帮助才能让一个族不灭,关心他人的衣食,关心他人的病痛,并且感同身受者必定是人中的圣人。   你吃饭了吗?   这看似是一句无足轻重的问候,却是人们留存在记忆最深处对于饥饿的恐惧。   能问出这句话的人,必定是善人,是距离安拉最近的人,只要你处在饥饿中,那就来,我这里有什么,你就吃什么……这是最大的善。   我在长安看到了这种善,并且是普遍的善,这样的长安实在是太难得了,至此,我在长安看到了天堂的影子。”   李弘万万没有想到,一件如此寻常的事情,居然会让赛义德产生如此的感慨,或许,这就是大唐学者与大食学者之间的分别。   李弘还跟哈希姆使者对于大唐的政治体制作了一番讨论,谈论到深处的时候,哈希姆对于大唐人的郡县制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他认为,一个集权的帝国,要比一个权力分散的帝国可以保持更长久的和平。   大食国目前是总督制度,哈希姆认为这个制度虽然能让总督可以尽可能的集中领地内的所有力量抵御敌人,平息内乱,但是,一旦总督被异教徒蛊惑,就很容易出现大面积的叛乱……   所以,哈希姆希望能够在彻底了解大唐的郡县制之后,结合大食国的总督制度,最后研究出一种新的政治管理制度。   同时,他对大唐长安这座巨型城市的管理也非常的好奇,因为,在大食国,一座城市往往会因为人们产出了大量的污秽与垃圾,最终污染了水源地,以至于不得不离开旧有的城邦建立一座新的城市,为了减缓城市废弃的时间,他们还刻意的控制了城市人口……   李弘对于哈希姆诉说的强大的古罗马帝国非常的向往,尽管西罗马帝国已经在两百年前被一群野蛮的日耳曼人灭亡,李弘还是觉得非常可惜,一个庞大的,煊赫一时可以与大汉帝国比肩的王朝,如今只剩下一个拜占庭帝国在苟延残喘。   “拜占庭帝国当然没有苟延残喘,人家还有着强大的生命力呢,那只是哈希姆个人的看法,他总觉得自己新兴的大食国,将会取代拜占庭帝国,可惜,人家拜占庭距离他们大食国有些远,他们够不到。”   当李弘带着使者来到万年县的时候,云初果断的戳破了大食使者的谎言。   假如他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人家拜占庭帝国还有八百年的寿命呢,堪称是世上所有皇朝中最长寿的一个。   李弘皱眉道:“我以为像哈希姆这样的学者不会骗人呢。”   云初道:“人家没有骗人,至少,从哈希姆的主观上来说,他在诉说一种他以为的可能,不觉得自己在说谎。   与此同时呢,我说的你也可以认为是一种谎言,因为我说的话也是从主观推断上说出来的。”   李弘摇摇头道:“假如一个人没有自己的主见,是不是就会被人骗的连裤子都穿不上?”   云初笑道:“所以,你要培养自己的主观,不要轻易的被被别人的话取代你的想法。   毕竟,很多时候,人们都是在用最真诚的态度说着不找边际的谎言。”   李弘点点头,突然抬起头看着云初道:“我母后明日会带着娜哈去我的花园参观,你去不去?”   云初淡漠的道:“我不会去的,如果可能的话,我也不希望娜哈去。”   李弘的脸抽搐一下,有些艰难的道:“师傅,我喜欢娜哈,这是真的。”   云初道:“你娶不了娜哈,这也是真的,跟我们相比,娜哈这孩子有一些傻,重要的是她的年纪比你大,你随便蹉跎娜哈几年,对那个孩子来说,就是耽误她的一生。   最重要的是娜哈这个孩子有些死心眼,这一点跟她的母亲很像,我宁愿她嫁给一个相对平庸的人,也不愿意你跟她在一起。”   李弘用手在脸上用力揉搓一遍,瞅着云初道:“我不管,我是大唐的太子,也是未来的皇帝,我最想要的就是娜哈,我不管你怎么想,也不管我父皇,母后怎么想,我就想要娜哈。”   云初瞅着已经陷入了某种癫狂的李弘道:“你那么喜欢她,为何在她回到长安之后却躲着不见她呢,别告诉我说你这些天他娘的公务繁忙。   你也就是在我面前敢说出这一堆不讲理的话,换到你父皇,母后面前,你敢说吗?   你这些天躲着娜哈,其实是你已经想的很明白了,不是吗?”   云初说着话,就从墙壁上摘下一柄横刀丢给李弘道:“来,为了给你一个可以下的台阶,拿起横刀,打败我你就能娶娜哈了。”   李弘拿起横刀,缓缓地抽刀出鞘,丢掉刀鞘,双手持刀,双腿微微分开,将刀刃冲着云初道:“你不在的两年里,我未曾有一日之懈怠,每日闻鸡起舞,与长安城中著名的剑客,刀客对战,人说,我的武艺已经登堂入室。”   云初粲然一笑,也抽出横刀,一手持横刀,一手持刀鞘,对李弘道:“你知道为什么,在我出发前,你能接我三招吗?”   李弘双手运道傲然道:“自然是我日夜苦练的结果。”   云初摇头道:“不是的,当时我要离开长安,不能守在你身边,让你能够接下我的三招,完全是为了拔高你的士气。   其实,论到武技,你差的还远,至于那些剑客,刀客说你已经登堂入室,无非是你的太子身份在作怪。   说真的,你的长处在文治,并非武功。”   太子抱着横刀道:“我知道,你的话语也是你的武功的一部分,从小,你已经把我的意志锤炼成了钢,休想用一言半语就打消我的斗志。”   云初也把横刀对着李弘,轻笑一声道:“你还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这个时候说情爱太早,说意志这一类的东西也太早,来吧,让我见识一下你所谓的登堂入室的刀上功夫。”   “呀——”   李弘大叫一声,看似要进攻,却上前一脚踹飞了丢在地上的刀鞘,刀鞘带着仆役刚刚倾倒的柴灰扑头盖脸的向云初扑了过来。   紧接着李弘双腿用力的蹬地,如同一头豹子一般跟在灰尘跟刀鞘后边,向前三步之后就死命的斩出来了一刀。   事发突然,就连太子身边的侍卫们还在疑惑,明明正在好好说话的两个人,为什么转眼间就要拿着刀拼杀。   如今,却看到太子斩出来的这一刀,就连经验丰富的侍卫们也忍不住叫一声好。   一刀劈出,李弘就知道不好,前方似乎空无无物,他方才接连向前冲出来了三小步,这三步加上横刀的长度,手臂的长度,以及身体扭转的长度,控制范围超过了一丈,师傅方才就站在他的正前方六尺,这一击却斩空了。   考虑到师傅在跟他对战的时候总喜欢抓他脖颈,就不假思索的一个大翻身,不但没有收回砍出去的一刀,还借着刀势带动身体,让这一刀形成一个大环劈向身后。   只听卡啦一声响,他的横刀被什么东西迟滞了一下,紧接着一只如同钢钩一般的大手准确的落在他的脖颈处,就在李弘觉得自己的脖颈会被自己的大翻身拗断的时候,这只手在他的脖颈上推了一把,于是,他的身体就不受控制的飞了出去,且再也无法保持平衡。   “吧唧”一声脆响,李弘的身体没有给出任何反抗,就平平的拍在地上。   这种拍击是全方面的,从额头到胸口,到肚子,再到膝盖,最后到脚。   本来牙齿也难以幸免,幸好那里出现了一只鞋子……   “不错,受到重击之后手中的武器没有脱手,这是你这两年来唯一的长进。”   云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李弘先是痛苦地呻吟一声,缓缓抬起头,就看到师傅一只脚上只有足袜,再看看手里的横刀,他的横刀已经入鞘,看不到半点的寒光。   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一般的疼痛,所以,李弘就先收回一只腿,又收回另外一条腿,让身体蜷缩起来,减轻肚皮跟胸口的疼痛,最后用头把啃了一嘴的鞋子用头顶开,嘴巴发出一声狼一般的嚎叫。   “啊——” ###第一百一十章 你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强大   “啊——咕噜噜……”   “啊——咕噜噜……”   李弘一直喊,云初就举着茶壶一直往他的嘴巴里浇水,直到一壶茶都被李弘喝了大半,他才停止了嚎叫。   院子里只有李弘的侍卫,他们看不下去,好几次都想冲过来保护自己的主人,却都被云初一脚一脚的踹回去。   李弘从地上站起来,瞅着被师傅踹的爬不起来的侍卫,疑惑地道:“他们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云初道:“你要是把那一队帮你杀透西域高原帮你找到圆葱的人带出来,结果就很不一样了。”   李弘道:“他们长得丑不说,还没个威武的样子。”   云初道:“这些千牛卫的样子倒是不错,就是没什么用处。”   李弘揉着肚子道:“太子仪仗多少还要讲究一些的。”   云初冷笑一声道:“知道你父皇身后的那个肉球一样的甲士吗?”   李弘点点头道:“每回见他,我都觉得像是见到了洪荒猛兽。”   云初道:“那个家伙,我都没有必胜的把握。”   李弘跟着云初走进屋子追问道:“那个家伙那么厉害吗?”   云初的眼睛眯缝起来了,想了一下道:“我不知道那个家伙的来历,不清楚他的武艺是怎么练成的,如果知道的话,就有办法战胜他。”   李弘掸掸衣服,弄得满屋子都是灰尘,他踢给云初的那点炭灰,基本上都在他身上了。   云初扭出一条湿毛巾丢给李弘道:“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猛士最擅长的是应变,野兽群里混出来的人最擅长的是本能,名师打造出来的人最厉害的一点在于缜密。   这三者很难说哪一种更加的高明,要看当时身处的环境与状况。”   李弘随便擦拭一下手脸,就问道:“我算什么,名师教导出来的?”   云初摇摇头。   李弘追问道:“难道说您还不算是名师吗?”   云初叹口气道:“如果从你五岁开始,我们日日在一起,每一日我都盯着你练武,给你专门设定课程,并且针对你的身体状况总结出最适合你施展的武技,十年之后,你就能达到郭待封的程度。”   “郭待封?是那个被师傅打的很惨的那个郭待封吗?”   云初瞅着李弘的眼睛道:“郭待封在辽东战场上,每战争先,其中有两次血战,披创无数,最终还是将敌军杀的溃不成军,你凭什么小看郭待封?”   “他被师傅您打的好惨。”   云初叹口气道:“不是生死之争,就没有必要动用保命的杀着。郭待封这样的,在我大唐众将中,绝对是佼佼者,否则,你父皇也不会把他们家的爵位还给他。   我之所以从小教你练武,不是要你变成一个武技高超,斩将夺旗的人,而是要淬炼你的筋骨,让你的五脏六腑强大起来,用来应对一些疾病,伤患的。”   李弘咧嘴笑道:“就像刚才师傅把我摔得那么惨,我也就痛了一会,就啥事没有了,如果换一个普通人,这一下能摔掉半条命去,师傅,您说我现在的武技算不算是登堂入室了?”   云初瞅着看起来清秀,实际上都是腱子肉的李弘笑了,在他的肩头拍一下道:“强身健体的目的是达到了,不过,我还想让你跟着老神仙练习一下内息。”   “内息?能变得厉害吗?”   “能不能变得厉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个上百岁的老人还能翻山越岭,健步如飞,称为神仙毫不为过。   所以,他的养生之道,只要有机会学,就绝对不能放过。   你今年正好十四岁,正是初阳高升之时,学一下固本培元的本事挺好的。”   李弘疑惑地道:“弟子长这么大,还没有亲近过女人,怎么就需要固本培元了?”   云初看着李弘道:“我离开长安两年了,你母亲难道没有给你安排礼教大宫女吗?”   李弘道:“安排了,被我撵走了,铜板那里有的是各种画本,人事那点事,我早就通晓了,用得着一个老女人来教我?   我是大唐的太子,尊贵无匹,不是随便拉来一匹母马就往上爬的公马。”   云初盯着李弘看了许久。   这孩子不像是他们李家的人,因为李家祖辈下来都是好色之徒,高祖李渊是一个给太宗皇帝生下了很多弟弟妹妹的人,太宗本人也是见到好的都要上的风流人物,至于现在的皇帝李治,喜欢一个女人,就会喜欢上人家全家的女人。   到了李弘这里居然变性子了?   唯一不好的一点跟他父亲似的,都喜欢比自己年龄大的……不过,云初一想到娜哈阿张娇憨的面孔,顿时觉得也在情理之中,自家娜哈是最美的。   云初不想管娜哈的事情,事实上,想管也管不了,娜哈看似啥事都听他的,可是,在娜哈的婚姻一事上,要娜哈羞答答的说‘全凭兄嫂做主’这样的话,这根本就不可能。   遇到喜欢的,娜哈会自己上手,不会问兄嫂的意见,她本身就是一个塞族女孩,天性烂漫,淳朴……再加上娜哈的身份奇高,佛国女王虽好,云初却从来都不认为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就该去当什么尼姑,清冷一生。   李弘见师傅一直盯着自己看,就有些羞赧的道:“我不管,我就是想要娜哈,我最近梦里面全是娜哈的样子,师傅……哎呀—”   李弘被云初一脚踹出了屋子。   离开万年县衙的时候,李弘很是高兴,他知道师傅不会答应把娜哈许给他,不过,自己终究是说出来了不是吗?话只要说出来就好。   就算自己现在打不过师傅,总有一天会打过的,就像师傅以前打不过梁建方,后来还不是把那个老贼打的哇哇叫?   天上花园是师傅告诉他的,说是在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叫做巴比伦的地方,有一个国王为他思念家乡的妻子修建了一座空中花园,听说那个花园建成之后,那个原本不愿意为国王生孩子的王后,很快就给国王生了六个孩子……   李弘觉得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娜哈应该也会帮自己生孩子的吧?   李弘不喜欢皇宫,不过,他非常的喜欢朝廷。   他认为皇宫就是他睡觉的地方,朝廷是他大展宏图的地方,除此,无他。   今天这一顿打挨的太值了,最无法开口,最无法伤害的人,今天平静的表现,远比他预料的要好很多。   慢慢来……慢慢来……只要把娜哈的年龄拖的大一些,自己再长大一些,看起来就相配了。   十岁的男孩子跟十六岁的女孩子看起来差别很大,十六岁的男孩子跟二十二岁的女子就相差不大了,等自己二十岁的时候娜哈不过二十六岁,哪里还会有什么差别?   至于男人过了三十岁,就像母后跟父皇一样,父皇看起来比母后还老……   送两位大食使者回到了皇城里的四方馆,李弘就去了母后的寝宫。   去的时候李贤也在,恭恭敬敬的站在母后面前说着什么话。   李弘没心思听他说的话,见春嬷嬷抱着手站在门口,就抬手捏捏春嬷嬷的重下巴道:“又胖了哦。”   春嬷嬷嫌弃的打掉太子的咸猪手不屑的道:“现在人就喜欢我这样的。”   “今年六月,母后说东宫里要来很多的宫女宦官,你来东宫当大宫女如何?”   说着话还从春嬷嬷的袖笼里摸出一块肉脯撕咬起来。   春嬷嬷摇头道:“皇后娘娘说我是一个蠢的,当不了你的大宫女。”   李弘笑道:“没关系,我就是喜欢你当我的大宫女,别人不成。”   “弄一个蠢的给你当大宫女,到时候你好不守规矩,胡作非为是吗?”   武媚清冷的声音从大殿里传来,春嬷嬷瞪了李弘一眼,就乖乖地跪在地上。   随即,武媚就舍弃了李贤,来到李弘身边道:“我的人你也敢挖?   要挖你好歹挖一个好的,偏偏就选一个傻的。”   李弘陪着笑脸道:“孩儿自幼都是春嬷嬷照顾的,有她在身边,孩儿睡觉都安稳一些。”   “别人守着你就不能睡一个安稳觉?”   李弘笑道:“春嬷嬷的袖子里只能摸出吃的,别人的袖子天知道会摸出什么来。”   说完话,就似笑非笑的瞅一眼李贤,尽管他没有刻意的去听李贤跟母亲的话,不过他还是听到李贤说他的潞王府最近不安宁。   李贤脸色大变,立刻辩解道:“太子,臣下不是抱怨,就是想跟母后讨要几个得力的人手。”   李弘道:“只要胸中有正气,魑魅魍魉就无所遁形,平日里多读书,勤练武,养一口浩然正气,自然就不会被鬼魅所扰。”   李贤还想争辩一下,最终在李弘凌厉的目光下,低头应是。   说起来,李贤早就封王,也早早的就离开了皇宫,在潞王府独自生活,论到豪奢,李弘破烂的东宫根本就无法与潞王府相提并论。   可是论到人,尽管李贤也是一个好学的,可就是在满朝文武的眼中,破烂的东宫远比雕梁画栋的潞王府来的有气魄。   武媚见长子发脾气了,就对李贤道:“人要知晓满足,潞王府的吃穿用度远胜东宫,本就已经逾制了,要求更多,只会让你父皇为难。”   李贤躬身道:“儿臣知罪。”   武媚挥挥衣袖道:“退下吧,另外,你真的那么喜欢那个王勃吗?你父皇下令将此人逐出京城,为何在你的京城别院里还能看到此人?”   李贤抗声道:“此人诗文作的极好,孩儿怜悯他的才学,这才多留了几日。   准备让他参与今年秋日的幽素科考试。”   武媚惊讶于李贤的反抗,随即笑道:“既然我儿对此人如此的有信心,那就去告诉你父皇去吧,听听他是什么意见。”   李贤似乎很有信心,朝母后,太子施礼之后,就转身离开,很是器宇轩昂的样子。   李弘将最后一块肉脯吞下去,就对武媚道:“他凭什么这么嚣张?”   武媚笑眯眯的道:“因为你喜欢显儿,旦儿,不喜欢他,所以,他才这么嚣张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强大到不屑用阴谋的李弘   李治很喜欢李贤,有时候简直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   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李治比较疼爱李贤,武媚却是知晓的,这是故意做给她看呢。   不是她生的,要求她做到一视同仁这未免有些强人所难,当年,自己假装生产了李贤,认下这个儿子这已经是给了皇帝天大的颜面,如果当时不是恰逢皇后之争到了水深火热的时候,武媚万万不会答应皇帝的这个要求的。   这么多年以来,皇帝处处维护着李贤,尤其是在韩国夫人过世之后,也不知道皇帝是出于一个什么想法,越发的将李贤看护的紧了。   不过,真正说到皇帝有多喜爱李贤,则未必。   皇帝真正喜欢的儿子还是李弘。   武媚在李治对待李贤的态度上是乐见其成的,她坚持认为,她的长子李弘跟李贤相比,是另外一个物种。   她甚至认为,皇帝对待李贤越好,李贤这个孩子就死的越快。   在皇家,夭折几个孩子根本就不算什么事情。   只是,自己的这个长子,与众不同,虽然生在皇家,却偏偏是一个骄傲的,长情的。   以他这些年的行为来看,这孩子除过相貌之外,并没有长成皇帝的模样,相反,他的行为举止越来越像云初。   云初的文武本事没有学会多少,却把云初的骄傲跟长情学了一个十足十。   就算李贤对他的太子位置起了心思,估计在李弘看来,只要多殴打几顿就会没事。   想到这里,武媚就对李弘道:“即便强大如狮,一旦被毒蛇所伤,也难逃一死。”   李弘见母亲在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稍微一想,就知道母亲意欲何为了。   将所有人斥退之后,就靠着武媚坐下来,低声道:“李贤是父皇的儿子,恐怕不是母亲的儿子吧?”   武媚在对待李贤的事情上,从未隐瞒过李弘,他如今有这样的发现也不足为奇。   就点头道:“你是第一个从母后的肠子里爬出来的,李思是第二个,显儿是第三个,旦儿是第四个,除此之外,你母后再无所出。”   李弘站起身道:“孩儿明白了。”   武媚道:“你明白什么了?”   李弘捏一捏拳头道:“以后下手的时候可以多用三分力气了。”   “你觉得三分力气够吗?”   李弘哈哈大笑道:“母后,你对孩儿的三分力气的威力一无所知。”   说罢,就虎步龙行的离开了两仪殿。   武媚瞅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对春嬷嬷道:“你以后少接触太子,他已经变得跟你一样傻了。”   春嬷嬷挠挠头,不敢言语,小心的拿走了武媚面前用过的茶杯,然后就快速的离开了。   李弘来到太极殿的时候,李贤正抱着李治的腿在哀哀地哭泣,不论李治如何追问,就是不说自己哭泣的原因。   虽然在哭泣,依旧耳听八方的李贤立刻就听到了李弘熟悉的脚步声,惊叫一声,就缩到李治身后去了。   所以,当李弘跟着左春进来看到父亲的时候,他的父亲正愤怒的看着他。   李弘恭敬地来到父皇面前,才要说话,就看到李贤的脑袋从父皇的身后探出来偷偷地看他。   李弘先是朝父亲笑一下,然后就对李贤道:“出来,从明日起,每日日出之前来东宫,与我一起练武。”   李治冷声道:“为何?”   李弘不屑的道:“身为皇子竟然害怕夜半的风声,还以为是魑魅魍魉,胆子都吓破了,不好好的练武怎么成,有这样胆小的兄弟,儿子觉得不妥。”   李治的神色缓和下来,见李弘的额头有一片乌青,就指着他的额头道:“怎么弄的?”   李弘叹口气道:“师傅远行两年,今日见到,要考校孩儿武艺,就出手试探,结果与师傅期望不符,就教训了一顿。”   李治皱眉道:“你刚刚从你母后那边出来,你母后未曾问及吗?”   李弘不解的道:“这有什么好询问的,母后看人,一向只看人的精气神,只要孩儿的精神气足够,区区皮外伤,自然不会入母后的法眼。”   李治恼怒道:“云初怎可如此对你无礼?”   李弘笑道:“不如此,如何能混到老神仙的内息法门呢?   孩儿是这样想的,父皇国事操劳,无暇鉴别这个内息之术是否好用,孩儿过几日就去寻老神仙,求得内息法门之后,如果觉得好,就献给父皇,我们父子一起修炼。   虽然说皇家应该远离丹方之事,可是,师傅说的非常有道理,老神仙早就年过百岁,如此老人依旧能够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的,定然有人所不知的奇妙法门。   父皇最近有痼疾复发的征兆,不可不学。”   李治皱眉道:“朕问询过老神仙,老神仙说他能长寿并无奇特的法门。”   李弘笑道:“萧衍修佛,把自己修成了和尚皇帝,不过是百年前的旧事而已,老神仙岂敢让父皇修道,修成一个道士皇帝呢。”   李治似笑非笑的看着李弘道:“你就不怕跟着老神仙修道,把自己修成一个道士太子?”   李弘大笑道:“父皇多虑了,玄奘大师说我满身凡骨重达千斤,与佛无缘,李淳风说我心窍中满是尘俗执念,此生定无法羽化飞升。   如今孩儿跟着老神仙学内息之法,不过是求一个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罢了。   如果有效,孩儿不但要请父皇修行此内息之法,还要请母后修行,就连李思,李贤,李显,李旦也必须一起修行此法。”   李治闻言回头看着藏在自己身后的李贤道:“就因为你兄长要督促你练武,你就来朕身边哀嚎?”   李贤连忙摇头道:“孩儿不过是被鬼魅所扰,想要寻母后索要一些从人,被母后拒绝了。”   李治闻言越发的不耐,指着李弘对李贤道:“太子六岁便入了东宫,而东宫荒僻,在那等地方,太子依旧每日演武,进学,自强不息,从不曾听他说世上有什么魑魅魍魉,你的府邸居于闹市,从人甚多,为何还会有如此怪诞之事?   左春,彻查潞王府上下,将妖魔鬼怪给朕揪出来。”   左春立刻弯腰答应。   皇帝认为是人祸,并非妖魔鬼怪,左春就一定要把妖人揪出来,现在,他只希望不要是巫蛊之祸。   李弘很明显也想到了这一点,就对皇帝道:“父皇,让李贤自己查吧。”   李贤听太子这样说,立刻发急道:“父皇,父皇,孩儿查过了,查不出来。”   听李贤这样说,李治就看向李弘,只见李弘已经站起来了,将李贤从父亲身后揪出来,提着就向外走。   李贤大声呼救,李治却微微闭上眼睛,对此事不闻不问,李贤十二岁了,该懂事了,现在却连好赖话都听不出来。   自己查跟左春动手去查,完全是两个概念,自己动手查,不论是要清除异己,还是准备息事宁人都可以,如果让左春去查,不论能不能查出来,左春都必须给皇帝一个交代,在这种状况下,左春一定会把他的王府翻一个底朝天,就算查不出来妖人,也一定能查出别的不妥的事情来。   潞王府不是只有潞王李贤,还有一整套王府班子呢,只要是有组织,就经不起查的。   不过,李贤竟然答应让左春去查,也反映了李贤对他这个父亲非常的信任,这一点倒也难得。   只是,李治不喜欢,皇子,就该有皇子的做派,不能一味的依赖别人,哪怕是他的父亲。   片刻功夫,李弘又带着李贤回来了,他们两个没有走远,也没有听到李贤的哭喊声,看样子李弘并没有对自己的弟弟下毒手。   “父皇,李贤答应了,从明日起,就来东宫跟着孩儿练武强身。”   李治瞅着李贤道:“你答应了?”   李贤耷拉着脑袋道:“孩儿答应了,刚才太子已经给孩儿说清楚了自己动手跟别人动手的差别。”   李治抬头对还在等候的左春道:“此事就此作罢,由潞王自己查,查出来了什么,随时禀报。   你们退下吧。朕乏了。”   李治眼看着李弘用手揽着李贤战战兢兢地身体离开了太极殿,长长的叹息一声。   他很确定,李贤跟着李弘练武,一定会练习出成绩来的……不练出来不成……因为督促者是李弘。   但是,李贤一定达不到李弘的那种高度。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李贤只配成为李弘的臣子,再也威胁不到李弘的太子之位了。   “左春,你觉得如何?”李治忍不住问了左春一声。   左春避无可避,随即回答道:“潞王从此平安矣。”   李治的手在空中摸索片刻,终于摸到了巨熊的耳朵,用力的揉捏着巨熊的耳朵,淡漠的道:“是啊,落在太子手中,无论如何也比捏在别人手中好,真正算起来,平安也不错。”   武媚听到这个消息,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等前来禀报的大宫女离开之后,才对给她敲腿的春嬷嬷道:“李家总算是出来了一个不需要我来帮他背负恶名的人了。”   春嬷嬷捏着武媚腿弯处的筋骨笑嘻嘻的道:“太子是一个好的,还邀请奴婢去东宫当大宫女呢。”   武媚笑道:“你自己觉得你是当大宫女的料吗?你能统御得了内宫六尚吗?”   春嬷嬷想了一下道:“不成,奴婢还是守着皇后过活的好。”   武媚叹息一声道:“越是聪明的人就越是喜欢笨的,你是这样,太子对于娜哈也是这样……”   春嬷嬷奇怪的看着皇后道:“娜哈小娘子可不笨,五月八陛下跟娘娘就要册封人家为西域佛国女王呢。”   武媚笑着摇摇头道:“人的机遇真是奇妙啊,总以为聪明人的日子才会好过,哪里能料到,笨一些人的日子其实更加的好过。   不争不抢的,却在不知不觉间就办成了大事。   阿春,你其实应该去跟着娜哈的,那才是一个真正有福气的人,而且,别人的福气只是一瞬间,娜哈的福气却长的看不到头。”   春嬷嬷摇摇头道:“不去,我走了,就没有人给皇后捏腿了。”   武媚有些感慨的道:“我缺一个捏腿的吗?嗯,你别说,还真得缺。” ###第一百一十二章 才华是遮掩不住的。   一万三千匹骆驼进入大唐地界,引发的第一个商业事件便是——骆驼的价格暴跌。   这些骆驼负重走了一万多里地之后,身体的负荷已经到了极限,想要让它们再走一万多里回到河中,回到波斯,回到大食已经不怎么现实了。   所以,从河中,波斯,大食来的那些商队们,在抛售自己的骆驼的同时,还在交换购买大量的骆驼。   走不了长途的骆驼可以换给那些走短途的商人,损伤严重的骆驼则被大食堂给当做肉食原料给买走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骆驼固然以吃苦耐劳著称,可惜,它走的路途太遥远,也太艰苦了。   因此上,损耗是巨大的。   然而,这些商人带到长安来的异域商品,却受到了大唐人的热烈欢迎。   其中,最受唐人欢迎的除过乳香,没药之外,便是以苏合香,龙涎香,蔷薇水最受欢迎,尤其是苏合香可以用来熏衣,熏帐,女子们最是喜欢,以至于一勺苏合香价比黄金。   大食人还带来了一种叫做鸡舌香的香料,但凡是有口臭之人含着鸡舌香,就能口吐芬芳,不用担心口臭熏人。   宝石首饰,黄金饰品,黄金器具,白银器具,也是大食人的传统货物。   然而,卖的最快,最好的却是椰枣跟阿月浑子,前者吃一口就等于吃了一口糖,后者咬一口,坚果的油香就会让人沉迷。   以上这些商品能卖的很好,在云初的预料之中,他没有想到,大食人带来的空白羊皮卷能在长安风靡起来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羊皮卷是把羊皮从中劈开分成三层,去除油脂之后,再经过秘法炮制,就成了柔软可以书写的羊皮纸了。   大食人很会做生意,他们的羊皮卷卖的很便宜,但是在羊皮卷上书写的墨水却卖的极为昂贵。   因为一般的墨水根本就无法在羊皮卷上书写,因此,羊皮卷墨水是特制的,他们建议皇家用金子当墨水,大臣们用银子当墨水,一般的人家就用黑铁来当墨水。   没人知道这些金属墨水是怎么来的,但是呢,云初看出来了一些端倪。   他们用来展示的黑铁墨水,写在羊皮卷上是没有印记的,但是,等一会墨水就会在羊皮卷上显现。   这很明显不是酸性反应,就是碱性反应,黄金,白银这两种东西应该是金粉跟银粉加胶水,没什么稀奇的。   云初等长安人用光了大食人的金属墨水之后自家也可以开一个小小的墨水工坊,给老婆赚一点脂粉钱。   要说真正有商业头脑的人竟然是铜板这个家伙,他恳请云初帮他从大食人的商队里花大价钱卖回来了三个会写字,会读书的奴隶……   十天之后,那就拿着刊印出来的大食人根本就离不开的穆圣写的经书,去向大食人推销。   经书封面是大食人喜欢的绿色,自己也大气古朴,整部书的包装更是精美绝伦,尤其是羊皮卷封面上的烫金书名,看着都觉得神圣不可侵犯。   他还跟大食人学会了做生意,把这种经书制定成了上中下三种规格,高的卖给高贵的人,中等的卖给一般有钱人,下等的卖给没钱的人。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大食人的正使哈希姆,副使赛义德看到云初带来的经书范本,激动地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当场就订购了一千本最上等的经书,赛义德则订购了一万本最次的经书。   两位都是学者,大唐国内那些精美的东西在他们看来并不重要,唯独这些珍贵的经文,是万金难求的。   为此,哈希姆跟赛义德还特意用了几天的时间来纠正经文中的谬误之处。   他们两个甚至为了表现自己出使大唐的功绩,还刻意在经文的扉页上刻上了一行金字——学问虽远在中国,吾亦求知。   因为有河中,波斯,大食的巨型商队到来,大唐全国各地的商贾们也纷纷到来。   这些商贾来到长安的时候,自然不会空手到来,同样带来了各地的特产。   一时之间,让长安的商业繁盛了十倍不止,以至于史官们在书上记录道:“足不出长安,天下所出,唾手可得。”   万年,长安两县的吏目们快要忙疯了,新任主簿刘元寿目光赤红,也不知道多久没有睡觉了。   县丞张甲更是将海量的税款源源不断的解送到了万年,长安两县的钱库。   至于曲江里的流水牌子底下,有数不尽的商人们瞅着每隔片刻一炷香的时间就更新一遍的流水牌子,更是吼叫的声嘶力竭,直到流水牌子旁的金钟敲响,众人才会瘫倒在地上,疯狂的喝水润嗓子。   流水牌子停止更新了,他们却不能停下,还要研究今日交易的趋势,还要预测明日的走向。   在这种情况下,大唐的筹算早就不能满足大家计算之用,云初惊奇的发现了一个他极为熟悉的东西——算盘!   云初可以对天发誓,他绝对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算盘这个东西,然而,这东西实打实的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算盘出来了,可是相应的口诀可没有出现,于是乎,云初在万众瞩目中,拿起那个方形的算盘,代替那个人来计算今日的买卖出入。   说起打算盘,云初真是有话要说,他以前就不会打算盘,大学毕业之后,他的女友进了银行系统,天知道为啥在那个计算机已经普及的不能再普及的时代里,银行却要求银行职员必须会打算盘,不仅仅要会,还是硬件要求。   所以,他的女友的算盘打的跟屎一样,他的算盘功底却扎实的完全可以去银行应聘行长。   云初一通胡乱扒拉,最终得出一串数字,旁边十几个帐房拿着算筹好半天才算出来,最后跟云初的答案合计了一下,发现对不上。   云初这个县尊在曲江里的权力自然是没话说的,错的只能是那群帐房,于是,帐房们经过七八次核算之后,得出来的答案终于跟县尊的答案合上了。   于是,云初直接就把算盘的口诀公诸与众了。   云初以为是一件小事情,结果,却跟他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来曲江里看热闹的狄仁杰知道了云初肆意散发自家学问的举动后,朝云初弯腰施礼,然后骂他是蠢猪。   温柔得知云初的举动之后,决定以后要离这种傻子远一点,这已经不是拔一毛而利天下的事情了,而是把自己的毛拔秃了利天下的壮举了。   刘仁轨在得知此事之后,第一时间上本给皇帝,将算盘口诀的重要性一五一十的说给皇帝听,还重点申明,这是大唐算学上的一道里程碑,需要重奖云初这种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高尚品格。   回到家里的时候,云初才知道虞修容已经哭晕过去两次了。   以前,云初也是一个败家的,喜欢用自己的钱来帮助晋昌坊的百姓富裕起来,用自己的名声作保,让长安的破烂坊市变成了焕然一新的新坊市。   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虞修容满心只有骄傲,谁说云初是败家子,她就跟谁翻脸。   很明显,这一次不一样,自从听说丈夫把算学学问公诸与众之后,虞修容的眼泪就没有干。   晚上回家的时候没有晚饭吃,不是云初一个人没有晚饭,而是全家上下没人有晚饭吃。   云瑾抱着一块饼在啃,一边啃一边对云初道:“阿爷,阿娘说你是败家子。”   云初抱起儿子,父子两就着一块饼随便糊弄一下肚子,就去看听说丈夫回家又昏厥过去的虞修容了。   此时,虞修容的卧房里有好多人,其中狄仁杰老婆,温柔老婆,就连刘仁轨老婆也在,加上崔氏跟崔瑶,云初才进门,一群妇人就对他怒目而视。   而虞修容则面色惨白的倒在床上,还时不时地抽搐一下,完全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见云初回来了,那三个人的老婆就离开了,临走时还都深深地看云初一眼,像是以前从来都不认识这个人一般。   等所有人都离开了,虞修容一骨碌爬起来,瞅着云初道:“你把会的东西都教给别人了,以后,你儿子靠什么吃饭?”   云初搬起虞修容的脑袋看了一下道:“学什么?他以后可有得学呢。”   “你最拿手的算学?你已经给别人了,云初,拿钱出去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只会为我有这样慷慨的夫君感到骄傲。   现在,你拿了你孩子们的东西充大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且问你,你将我,将孩子们以及云氏的列祖列宗放在何地?”   云初把云瑾搬过来看了一眼,傻不拉几的,就随手丢开,又把云锦抱起来瞅瞅,小姑娘眉眼长得好,亲一口,最后见小儿子云鸾撅着屁股在床上爬,就扑上去在孩子粉嫩的屁股上咬一口。   这才瞅着虞修容道:“学什么?当然是要学一些高级的学问,这些年为了等孩子们长大,我憋得有多辛苦你知不知道?   一个算盘口诀而已算个屁啊,你夫君肚子里的学问多的快要溢出来了,学问一多,就像闹肚子,算盘口诀就是没忍住,自己溜出来的一小部分。”   虞修容见云初吹得凶狠,虽然很不同意丈夫把学问比成窜稀,不过呢,丈夫这人这么多年下来,还是很靠谱的,也就是在灞桥边亲吻歌姬的一事上死不认账之外,其余时间都非常的靠谱。 ###第一百一十三章 刘仁轨模样的娜哈   云初在家里有一个书房,在后院最偏远的地方,是一座单独的房子。   自从娜哈上一次从里面掏出一颗炸弹丢着玩耍被云初给揍了之后,虞修容就不让人靠近丈夫的书房,哪怕是云瑾他们也不成。   云初走的时候,又给虞修容下了厉禁,因此上,此地就算是云氏的禁地。   今天虞修容哭的太厉害,云初多少有些内疚,就带着虞修容去了书房。   云初已经很久没有进入书房,书房门上的锁头被虞修容打开之后,里面传来一阵陈腐味道。   “自从夫君去了西域之后,妾身就严格按照夫君的要求,任何人不得进入书房,也就是偶尔打开窗户通通风。”   两年多没人进来的书房,所有物件上都蒙上了厚厚一层灰尘。   “不让你们靠近,不是怕你们知道什么,而是这里面有一些机关,很危险。”   云初说着话,就矮下身子,掀开第三块方砖,剪断一条细细的丝线之后,就从里面掏出一块圆饼状的铁块,递给虞修容道:“这是一枚压发地雷,里面有燧石引火,只要有人的脚站在这块方砖上,方砖就会下落,擦动燧石,燧石发火引燃引线,而后爆炸,这样的地雷,这座屋子里的埋设了六颗,只要有一颗引发,这些连接的丝线就会把其余的五颗一起引爆,爆炸威力足以把这座房子炸碎。”   虞修容的手明眼可见的哆嗦起来了,云初接过地雷放到窗台上,就把带来的蜡烛插在烛台上,先是看一看被蜘蛛网尘封的书架,然后就扯动一本厚厚的《字义》,随即书架就悄无声息的向左边滑过去了。   云初举着灯笼走进了暗室,指着一排木箱子道:“这里面装的都是当世最烈的火药弹,朝廷的雷火弹还不如这些。”   虞修容的身子又开始哆嗦了,抖抖发发的道:“这么说,当年咸阳桥爆炸案,是夫君做的?”   云初回头看着虞修容点点头道:“原本想炸死吐蕃名将论钦陵的,结果只炸死了他的哥哥,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实在是太鲁莽了。”   见丈夫打开木箱子查看里面的火药弹,虞修容就觉得浑身发冷,往丈夫身边靠靠,抱着他的胳膊道:“那些不好的传闻呢?”   云初放下手中的火药弹对虞修容道:“关于我的传闻其实有八成是真的,只是被外人吹得过于离谱,也就没有人相信了。”   虞修容觉得在丈夫的领导下,自己全家早就凑够了诛杀九族的罪……   云初敲敲木箱道:“以前这东西很重要,现在就很普通了,长孙无忌家里抄出来五千斤火药,如果抄李绩家估计也能抄出来好几千斤,李义府家,许敬宗家,皇后寝宫,估计也能抄出来好多,甚至可能媲美兵部的存货,所以呢,你不要担心。   等过些日子空闲了,就带你去练习一下这东西的使用方式。”   话说到这里,虞修容的心反而平静下来了,夫君以双十年纪就能因功封爵,得关内蓝田侯,说的不要脸一些,这般成绩可以与霍去病比肩。   小小年纪立下如此丰功伟绩,如果说处处光明正大,这是不可能的,正路虽然可以让人一路向上,如果没有奇路辅助,恐怕只走正路是达不到如此高度的。   云氏是一个小小的家族,夫君为了云氏日后的兴盛,自然是要无所不用其极的。   “所以说,你夫君其实算不得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不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现在想要后悔也晚了。”   虞修容见丈夫在说笑,她的心头却猛地一紧,牢牢地抱住云初道:“我喜欢当贼婆子。”   云初拍拍虞修容的后背,然后矮下身子从放置火药弹的架子下方,抽出来一个小一号的木头箱子。   打开木头箱子之后,虞修容发现里面装的全是手札,看一眼字迹,就知晓是丈夫亲笔手札。   虞修容翻开最上面一卷手札,手札的封面写着“几何初阶”四个字,打开之后发现里面全部都是一些图形以及奇怪的符号,上面的字每一个虞修容都认识,但是,说了一些什么,她却一无所知。   云初拿过书放在箱子里,扣上盖子对虞修容道:“我所有的学问都被我记录下来了,就算不是全部,也堪称是我所知道的学问的绝大部分。   如果孩子们能学通其中一门,就已经远胜大唐的博士们,如果能够融会贯通的话,这个孩子说不定就能获得流芳百世的荣誉。”   虞修容听丈夫吹嘘的越发厉害了,就想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些说谎的影子,结果,只看到了一脸的严肃。   云初拍拍虞修容苍白的脸蛋道:“你要是闲得发慌,就自己试探着学一学,你也是一个有学问的女子,从最初的东西看起,应该能入门。   孩子们还小,你先管两年,等孩子们再大一些,就交给我,我来教他们云氏真正的学问。”   虞修容俯身抱起那一箱子手札道:“不能放这里,要是被老鼠啃坏了,妾身就自杀,交给妾身,一定保管好,还不让外人知晓。”   云初环顾一遍暗室,微微叹息一声道:“皇后开始怀疑我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怀疑到我,这才是最让我感到无奈的事情。   不过,有一点我很确认,皇后可能已经掌握了一些我的事情,并且觉得我威胁到了她。   这一段时间,我们要做的就是跟往常一样平平安安的过日子,不做任何出格的事情,看看能不能糊弄过去。”   “如果糊弄不过去呢?”   云初笑了,瞅着虞修容的眼睛道:“那我只好带着你跟孩子们上山当山大王了。”   “夫君不会引颈就戮?”   “不会,哪怕把这天捅一个窟窿,我也不会引颈就戮的,那是最蠢的一个行为。”   虞修容不知为啥,突然想到了被关在万年县大牢里的那一群老贼,身体就再一次开始颤抖了。   “夫君,我们要当山贼吗?”   云初冷笑道:“你放心,你夫君就算是当山贼,也一定是这世上最大的一个山贼。”   “你的长安怎么办?”   虞修容问出这句话之后就发现自己丈夫眼中的兴奋之意立刻就慢慢的消失了。   最后,云初拍一拍满是尘土的桌子淡漠的道:“我不会为理想献身的,更不会为了理想赔上妻儿老小,所以,你现在就祈祷皇后不会对我下杀手。”   云初锁上书房的门,虞修容抱着一个木头箱子跟在后边,两人一言不发的回到了卧房,云初心思很重的在喝茶,虞修容进到了里间,过了一阵子就满头大汗的从里间出来了,那个木箱子不见了踪影。   这一夜,云初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了虞修容,他睡得很是安稳,虞修容却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在李弘的坚持下,武媚硬是等到了睡莲花开,这才第一次踏进了李弘苦心经营的天上花园。   随行的还有佛女娜哈。   武媚看到了百花盛开,娜哈看到的却是一座由铜钱堆积起来的无用之物。   这是李弘第一次见到从西域归来的娜哈,自从娜哈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他的视线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娜哈。   此时已经是三月二日,一楼的迎春开的正艳,这本身就是时令花,开在再好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可偏偏是这一层迎春花,却让武媚停下脚步流连忘返,不仅仅这里收集了绝大部分的迎春花,就连,小龙爪,虎蹄,连翘,小叶香花这些不常见的春日只开花不长叶子的迎春属类的花都有。   门口最冷处的迎春花因为冷的缘故,开出来的花朵是红色的,再往里面走,就是一大丛白色的迎春花,在红白两色渐变之后,后面便是海洋一般的明黄色的迎春花。   花瓣各异,颜色却是一统的,除过这明艳艳的黄色之外,再无其它杂色。   看到红色,白色以及最后海洋一般无边无际的黄色,武媚就温柔的看向李弘。   她觉得这种布置,就是李弘专门为她准备的,就像她的人生历程一般,有过火红的岁月,又经历了苍白的时光,最后化作灿烂的金黄……   李弘的视线依旧落在娜哈身上,两年多不见,那个陪伴他成长的小女子已经彻底的长成了一朵怒放的鲜花,有她在,这满屋子的鲜花加在一起都不如娜哈的笑容好看。   “你又借走了我三万贯钱?”   娜哈毫无美感的话语从盛开的鲜花中传出来,武媚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李弘则被娜哈的问话羞臊的满脸通通红,不过,他还是大声道:“一些阿堵物而已,怎么能比得上这繁花似锦?”   娜哈摇摇头道:“我回长安的路上,在陇中看到了好多衣衫破烂的农夫,也看到了衣不蔽体的女子,还看到低矮的土房子,破破烂烂的城池,以及一心只想从我们身上捞钱的官员。   李弘,你是太子,这些事情你都不管了吗?”   李弘摇头道:“我们的天下太大了,一时间照顾不过来所有人。”   娜哈冲着李弘道:“我哥从不吝惜给乞丐衣服,吃的,跟钱,只要他看到了,他就一定会帮助,虽然这跟那么多的穷人数量比起来算不得啥,可是,被我哥救助过的乞丐能感受到我哥这样做的意义。”   武媚在一边见一向强势的儿子突然变得不会说话了,就拉住娜哈的手道:“你要是经常跟太子说这些事,他对你可就喜欢不起来了。”   娜哈瞅着皇后道:“我哥说了,只要皇帝干好皇帝的事情,臣子干好臣子的事情,百姓干好百姓的事情,假以时日,这大唐必定会成为一个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服穿的煌煌盛世,到了那个时候,才是我们一起赏花的好时候。”   李弘跟见鬼一样的惊骇的看着娜哈,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看到的不是娜哈,而是刘仁轨那个讨厌鬼! ###第一百一十四章 当仁不让的娜哈   李弘委屈极了……眼泪都在眼眶里转圈……   娜哈不在的时候他思念娜哈,从娜哈走的第一天,栽种下第一棵花苗的时候,他已经在幻想娜哈看到这些花朵时候的欢喜样子。   现在,娜哈却质问他为何要靡费,而不去理睬长安城里那么多的乞丐与流民。   所以,李弘就把头低下来,尽量的只看脚尖前面的那一块地方,至于别的,他实在是没有勇气去看了。   武媚则笑眯眯的看着儿子跟娜哈之间的交流,能让她骄傲的儿子这时候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的人,只有娜哈一个。   看了一会,实在是为儿子感到尴尬,她就带着宫人们上了二楼。   她的身影才消失在楼梯上,就听见李弘老虎一样的咆哮声。   “我每天都在想你,担心你的安危,担心你吃不饱穿不暖,担心你会不会被马贼抢跑,担心你找不到母亲伤心失望。   每想你一次,我就种一棵花树,我希望等你被西域的风沙折磨的心力交瘁的时候正好可以看到这些花,让这些满含我思念之情的花树可以安慰你,让你忘记西域的风沙跟冷酷。   结果,我在一心一意的想你,你却在考虑我在胡乱花钱?   你的三万贯被我拿去交给一个能办事的人去陇右屯田去了,他保证三年之后给我一百万担粮食,你钱多有个屁用,大灾来到的时候是能吃还是能保暖?   你的破佛国一定穷的要死,没有粮食吃就等着饿死吧,你冤枉我……你冤枉我……   这里的花费的每一个钱,都是我在东宫种菜得到的收入,老天爷啊,我堂堂的大唐太子,每日里还要抽时间去关心东宫菜铺子里的收入……说出去都丢人啊。   娜哈,你别跑,今天要是不打你一顿这事就过不去……”   “哎呀……你居然拿棒子打我头……”   随着李弘的惨叫声从楼下传来,武媚正在深情的抚摸着一朵盛开的月季。   春嬷嬷陪着武媚,看似很安静,可惜,呲出来的一嘴的白牙完全暴露了她的心情。   大宫女忧心忡忡的想要说话,却发现皇后的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这满满一层楼的月季花上。   “这本抓破美人脸的月季确实不错,剪下来,回头装进花瓶里。”   春嬷嬷连忙吩咐宫人们拿小刀割花束,大宫女这个时候对楼下传来的乒乒乓乓声已经胆战心惊至极,从花盆碎裂的巨大声响中,她就能想到楼下的战况是何等的激烈。   “皇后,太子……”   大宫女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武媚给打断了。   “挑好看的,香的,正在开的,都给本宫剪下来,不要花骨朵,也不要开残的。”   说着话,武媚自己也掏出一柄精致的小刀开始小心的割花束,月季花不好割,上面有刺。   “哇……李弘你混蛋……”   娜哈的惨叫声也从楼下传来,看样子是被太子殿下给打痛了。   武媚嘴角微微上翘,李弘的武功如何她是知道的,就算娜哈也能打,可是,她终究是一个女子,尽管娜哈身高在女子中算是高大的,可是,面对同样甚至还要高一些的李弘,她终究是打不过的。   更不要说李弘练武是真的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出来的,而娜哈练武的时间很长,可惜,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所以,楼下娜哈的惨叫声就逐渐多起来了。   武媚看完了月季,牡丹,杏花,桃花,石榴之后就从楼上下来了。   当时,李弘正扯着娜哈的一只胳膊向后扭,娜哈则抓着李弘的头发不松手……   武媚就当没看见,带着一大群宫人施施然的离开了李弘的天上花园。   大宫女实在是忍不住了,对武媚道:“皇后,娜哈小娘子实在是……”   武媚笑道:“我倒是也想跟陛下撕扯一番,可惜,陛下不干。”   大宫女道:“皇家……”   武媚又道:“你们若是如此对待太子,自然是要被砍头的,娜哈嘛,则无妨。”   春嬷嬷接着对大宫女道:“我今天啥都没看见,怎么就你看到了那么多的事情?”   大宫女不敢反驳武媚的话,正要呵斥一下春嬷嬷,要她记得守规矩,可惜,春嬷嬷已经抱着一大束花跟着皇后走了,只留给大宫女一只肥硕的屁股在那里扭啊扭的颇有几分风情。   娜哈跟太子在天上花园撕打的事情很快就传进李治的耳朵里。   他同样没有理睬谁对谁错,只是奇怪自己儿子花了大心思讨好娜哈,为何会是这个结果。   对于李弘没办法娶娜哈为太子妃的事情自己早就说过了,不过,在李治看来,这并不影响自己儿子喜欢娜哈,太子妃的位置更多的跟朝政有关,至于太子喜欢谁,那就是太子自己的事情,对皇家而言,弄一个太子妃放在位置上给别人看,弄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留着给自己看,这根本就不叫事情。   也就是娜哈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换一个女人,连进入东宫的机会都不会有。   “如此说来,两人撕扯的很厉害?”闲的发慌的李治对自己儿子的八卦都不肯放过。   “一楼全是迎春花,开的如火如荼的好看,现在已经破烂不堪了,没几盆花是好的。”左春站在边上一边想一边道。   “皇后就没有呵斥他们?”   “没有,皇后从天上花园采了很多的花,看样子是要插花瓶里装扮两仪殿呢,至于娜哈小娘子跟太子的纠纷,皇后就当没看到。”   李治叹息一声道:“这样的才是一对。”   左春道:“他们是真的在撕打,太子额头上有一个青包,娜哈小娘子的鼻子在淌血。”   李治咋舌道:“没有下死手吧?”   左春道:“娜哈小娘子抡棒子的时候,明显是收着力气的,太子打在娜哈小娘子鼻子上的一拳也明显是无心之举。”   “现在还在打吗?”   “不打了,两个人看样子都打累了,正在吃太子搜集到的鲜果呢。”   李治摸摸巨熊的脑袋,淡淡的道:“封锁消息,别传出去,这对太子不好。”   左春连忙道:“已经吩咐下去了,没有哪一个不长眼的敢传出去。”   天上花园里静悄悄的,娜哈从嘴巴里吐出一颗龙眼核,随口抱怨道:“挺好的果子肉只有薄薄一层,为何有这么大的一颗果核?”   李弘咬一口梨子,见梨子汁水四溅的看着不错,就把咬了一口的梨子递给娜哈道:“这个好吃。”   娜哈接过来咬一口道:“我还是想吃香蕉。”   “香蕉是啥?”   “我哥在西域的一个大山沟里遇见的一种果子,长条形状,黄黄的,剥掉皮就能吃,里面的果肉香糯绵软,味道好极了。   我哥说这种果子在极南边才会有,弄不清楚为啥那个西域大沟里会长香蕉。”   李弘点点头道:“只要有,我就能给你弄来,说说,为何两年不见,一见面就冲我发那么大的火气?”   娜哈三两口吃掉果子,用手帕擦拭一下嘴巴跟鼻子,见手帕上还沾着鼻血,不知为何又恼怒起来了,抬手在李弘的脑袋上砸了一拳道:“都是你的错!”   这一拳头又砸在他脑门上的大青包上,痛的他再一次跳弹了两下,想要还回去,见娜哈的鼻子又在流血,就掏出手帕扯成布条,塞住娜哈的鼻子道:“我就想知道我错在哪里了,我母后那么不讲理的人,在杀人的时候也会告诉死囚,为啥要杀他。   我错在那里,你倒是说啊。”   娜哈仰起头,小心的将布条往鼻子深处捅一捅,瓮声瓮气的道:“我以为你会在咸阳桥等我,结果,你没来。”   李弘听了娜哈的理由,有些惭愧的低下头,小声道:“你没回来的时候,我经常去咸阳桥盼你回来,可是,你回来的那一天我没有去。   不是父皇母后不允许我去,也不是被大食国的使者绊住了脚,而是,我忽然发现,不知道见了你要说啥。”   娜哈奇怪的道:“欢迎我啊,夸我啊,给我拿好吃的啊,你可以干的事情很多呢。”   李弘抬起头惭愧的对娜哈道:“父皇母后给我订下一门亲事,要我娶裴氏女裴婉莹当太子妃。”   娜哈不解的道:“你娶她就是了啊,跟你来咸阳桥迎接我有什么关系?   哦,那个裴婉莹不许你来?”   李弘傲然道:“她还没有资格阻拦我要干的事情。”   娜哈更加奇怪了,看着李弘道:“那你为啥不来?”   李弘瞪大了眼睛瞅着娜哈道:“你真的不明白吗?你难道不喜欢我吗?”   娜哈理直气壮地道:“我喜欢你啊。”   李弘咆哮道:“那为啥你听说我要娶别的女人了,你竟然一点都不伤心?”   娜哈不解的道:“我喜欢你,是我喜欢你,跟你,跟那个裴婉莹,甚至跟你父皇母后一点关系都没有。   难道说,你喜欢我,是因为我哥哥,或者我嫂子,你才喜欢我的?”   李弘猛烈地摇头道:“自然不是!”   娜哈笑眯眯的将眼睛凑到李弘眼睛跟前道:“这不就完了,喜欢一个人是两个人的事情,跟第三个人没有关系。”   李弘讷讷的道:“真的没有关系吗?”   娜哈站起身挺着饱满的胸膛道:“我不能嫁给你,嫁给你的话,就要留在皇宫这个鸟笼子里,会让我不快活,我还有好多好多的子民需要我照顾呢,他们现在很穷,很多人都吃不饱饭,穿不起暖和的衣衫。   我要让他们吃饱饭,穿上暖和的衣衫,有羊可以放牧,有牛可以挤奶喝,有马可以骑乘。   到了那个时候,我就来找你,赶走你的太子妃,我来当!” ###第一百一十五章 就没有合心意的时候啊   李治从左春口中知晓娜哈跟李弘说的那一番话之后,刚刚塞进嘴里的葡萄就顺喉而下,一张脸涨得通红,剧烈的咳嗽几声,才算是把葡萄从气管里喷出来。   好不容易缓过来,就冲着左春大吼道:“孽障!”   不过他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他的皇后就是这么干的。而且干的比娜哈说的歹毒一万倍。   不过,他还是不觉得这是什么事情,一个太子妃而已,能让她当上太子妃,就已经是天大的荣耀了,还想奢望得到太子的喜欢?   正在往花瓶里插花的武媚听到了娜哈的宣言之后,丢下手中的花木,男子一般的仰天大笑,笑过了,才对春嬷嬷道:“这孩子应该从我的肠子爬出来,我们才是真正的母女。”   春嬷嬷犹豫一下道:“那个太子妃好可怜啊……”   武媚冷笑一声道;“人家嫁的是太子,不是李弘,既然嫁给了太子,能享受的荣华富贵给足,如果她还不满足,那就是她不知死活了。”   武媚对于世家大族半分好感都没有,当年,她准备当皇后的时候,反对声音最大的就是这群豪门世家。   之所以给李弘指配了裴氏女,完全是因为崔卢郑孔这些大家的嫡女不愿嫁给李弘。   如此一来,裴氏女嫁给李弘,本来就让皇帝皇后有受辱的感觉,因此上,对于裴氏女,在武媚这里根本就没办法高看一眼。   若是论到世家大族,其实佛道两门也算,娜哈本身贵为佛女,五月初八一到,就会成为西域佛国的女王,这是全天下佛门努力推介的结果。   因此,娜哈绝对算的上是佛门的第一嫡女,跟娜哈这个佛门第一嫡女相比,裴氏差的远。   也就是娜哈的异于汉女的容貌阻挡了她成太子妃的道路,否则,娜哈才是李弘太子妃的最佳人选。   云初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又是大唐罕见的绝世猛将,但是,这人偏偏没有什么野心。   武媚知道云初在暗地里做了很多的事情,她甚至清楚地知道咸阳桥惨案,吐蕃使者灭门案都是云初做的。   开始的时候,武媚以为这是云初准备挑起吐蕃与大唐之间的战争,包括让徐敬业进入吐谷浑,奸杀禄东赞的女儿,都是为了让吐蕃与大唐恶战,他从中浑水摸鱼才定下的计谋。   后来越是调查,武媚越是奇怪,最后的调查结果竟然是云初就是为了杀掉论钦陵这么一个单纯的目的。   松州,播州的吐蕃人如今已然向后退出去了五百里,几乎与大唐脱离了任何接触。   云初做的事情,其实还不如松州,播州的当地唐军为了军功做出来的倾轧吐蕃人的行为。   而后,云初发现没有弄死论钦陵之后,他竟然主动从吐谷浑那团乱局中脱身,一心一意的开始发展长安。   所以,直到现在,就连武媚这么重的疑心的人,也开始认同云初要用一生的时间,将长安建设成天堂之城的宏愿了。   尤其是这一次,云初为了弥补朝廷搬离长安,对长安的损害,不惜远走上万里路,争取到了大食,波斯,河中三地的商贾来长安。   一个人到底是心存歹念,还是心存良善,不用看他说了些什么,要看他做了些什么。   云初从抵达长安开始,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为了长安的繁荣昌盛。   有把柄在手的云初吗,才是最好的一个臣子,武媚并没有把自己辛苦调查来的消息告诉李治。   因为李治不会相信这份调查,只会认为皇后想要削弱他的力量。   快速的把一件事想清楚,并且做出决断这是武媚的一个习惯,尽管有时候决定是错误的,但是,事情终究还是解决了是吧?   因此上,对于李弘跟娜哈的事情,武媚决定听之任之,她甚至不用想,她的皇帝丈夫也一定是这种心思。   少年人的爱情来的真挚而美丽,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够长久,所以,看看再说,是最好的一种选择。   李弘送娜哈回家的时候,两人都坐在马车里,主要是太子脑门上的大青包过于明显,而娜哈鼻孔里还堵着两个布条也有碍观瞻。   坐在前边的李弘总是回头看娜哈,看一下,就傻笑一下,非常的得意。   忙着研究云初手札的虞修容看到李弘跟娜哈的惨状之后,无奈的摇摇头,就去拿家里的跌打药水给李弘治疗伤患。   脑袋上的大青包里全是淤血,找来太医署老何过来,扎针放了淤血之后,那个包看起来就没有那么吓人了。   云初回来的时候见李弘笑的很开心,就问起缘由,等李弘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一遍之后,云初非常的失望。   娜哈这个孩子怜悯弱者,却对强者毫无同情之心。   在她的意识中,太子妃裴氏绝对是一个强者,就像她母亲塞来玛曾经伺候过的回纥王的帐篷里的那些女人一样,你不害她,她就会害你。   所以,云初觉得很有必要跟娜哈好好地谈一下。   结果,不等他跟娜哈谈话,崔瑶却先一步找到了他,并且很严肃的告诉云初,不该再干涉娜哈的事情了,到时候一旦娜哈受到了委屈,他将会成为众矢之的。   因为,此时的娜哈早就不是那个被他裹在皮袄里吵着问他要烤旱獭吃的小孩子了。   成人的世界非常的讨厌,很多很多的事情会把原本生死相依的两个人变成仇敌。   虽然娜哈不会变成云初的仇敌,甚至会听哥哥的话,委屈自己成全别人,但是,那个时候,谁又能理解安慰娜哈的委屈呢?   正确的事情并不一定是好的事情,不正确的事情并不一定就是不好的事情,你要看针对的对象是谁。   至少现在,云初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不认识的裴婉莹就让自己的亲妹妹娜哈伤心难过。   “听之任之,就是目前最好的办法。”虞修容在睡觉前也给云初说一句话。   “娜哈今天看起来非常的开心,李弘今天看起来非常的幸福,娜哈是塞人,从她小的时候看到的吗,听到的关于男女间的事情,就只有勇敢索求,放弃自己的爱情去成全别人这不是塞人的习惯。”   云初没有说话,只是翻过身就睡了,这一夜虞修容没有听到云初睡眠时候发出的轻微的鼾声。   来自远方的商队带来的巨量货物在长安的流水牌上渐渐地分散到了大唐各地。   同时,来自大唐各地的商品也纷纷向长安汇集,汇集到长安的货物远远超过了胡商们的采购量,于是,大唐商人对大唐商人的流水牌交易,进行的如火如荼。   云初已经将,粮食,棉花,煤炭,钢铁,酒,棉布,麻布,绸缎,这些大宗货物分拆开来,组建了专门的流水牌,这样一来呢,交易大厅就没有那么乱了。   现在,全大唐的人都知晓,想要购买大宗的货物,就必须提前将需求记录在流水牌上,只要缴纳一定额度的钱财,流水牌上发布出来的货物需求信息,自然会有人一点点的拼凑够足够的量。   再加上长安城寺庙强大资金实力,导致长安城也变成了一个借贷,筹集资金的宝地。   如此,云初借助大食商队,波斯商队,河中商队完成了自己对长安初步的大远景建设。   只要长安还是一个商业之都,就算皇帝带着文武百官跑了,这里依旧是大唐的经济文化的核心。   三月的长安已经渐渐地暖和了,真正说起来长安的春天是以柳树绽发新芽开始算起的。   给远行的人胸口上别一条鹅黄色的柳枝,对于长安人来说,春天真正的到来了。   燕子总是如期而至,开始在云氏的屋檐下修建巢穴,去年的巢穴已经破败了不说,还很不结实。   云初站在屋檐下,就瞅着两只燕子忙忙碌碌的,这两只燕子他还认得,其中一只尾巴上有一绺白色羽毛的母燕子是一个第三者。   云初始终没有破坏人家的幸福,直到两只燕子躲在新修建好的巢穴里探出头冲着他鸣叫的时候,云初还朝人家夫妇拱拱手,算是贺喜了。   原本好好地居住在东宫里的长孙冲,突然间向太子请辞,主动要求去岭南做官。   李弘百般阻拦之后,长孙冲去意已决,自己去了吏部主动要求远去岭南为官。   吏部似乎对这个结果早就有准备,不过派给长孙冲的官职是交趾爱州的司马。   长孙冲走的时候,只有三辆车,三匹马,三辆车拉着长孙氏最后的女眷,三匹马背上坐着长孙氏最后的男丁。   “全长安,我只欠你一个人的人情。”   长孙冲虽然须发皆白,可是,精神看起来很不错。   云初摇头道:“你欠太子的一个人情。”   长孙冲摇头道:“长孙氏数十年的积累我都留给了太子,所以说,我不欠他的。”   云初从灞桥边上的柳树上折下一截柳枝,低声道:“此去海阔天高,我只愿长孙氏从此可以潜翔水底。”   长孙冲笑道:“我既然留下来了一条性命,自然是要好好地珍惜下去。”   说罢,就喝完了云初递给他的酒,将酒碗还给云初,就骑着马带着家眷离开了长安。   两日后,云初听闻,长孙冲一家十四口人,在山阳县的天柱山遭遇了盗匪,全家消逝无踪。 ###第一百一十六章 春天的烦恼   跳开这些烦心事不说,长安还是美丽的。   不论是从传说,还是从历史,亦或是从眼前来看,长安都美若天仙。   春天的长安里就没有烦恼。   天空,细雨,古城,农人,耕牛,青草,麦芽,燕子每一样都让人看的心里暖洋洋的。   所以说,只要春天来了,这世上就没有难事。   长孙冲一家是从春天开始隐姓埋名的,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好兆头。   在东宫的时候,长孙冲一家已经学会了不依靠权势就能活下去的本领,农人这个身份的下限很低,可是呢,上限却很高。   隐姓埋名两代人之后,到了第三代,也就啥都能干了,这样的人家在大唐不少。   当然,昔日让他们全家为之骄傲的长孙氏这个姓氏大半是用不成了。   他们以后可能会姓孙。   长孙,长孙,男人的第一个孙子带给家族的当然只有无穷的希望。   也就是在这个春天吗,长孙冲的儿子长孙延祚的妻子生下来了一个男丁。   长孙冲给他起名孙平。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名字,平平无奇……   春雨会落在长孙冲的身上,自然也能落在云初的身上,此时此刻,云初的眼中只有原野上的几株杏树,杏花开的正艳,粉白,粉白的,从远处看去就是一副水粉画。   云锦穿着粉色的小襦裙,头上插着一枝杏花,同样是粉色的,被哥哥云瑾撵着疯跑。   天上的风筝多的数不过来,有些风筝甚至会相互纠缠着一起掉下来。   虞修容躺在一张竹椅上,将手帕盖在脸上,也不知道是在假寐,还是在那里故意卖弄自己姣好的身材。   薄薄的春衫被风吹得贴在身上,女子美好的模样就彻底的展现出来了,尤其是腰臀部分,更是有惊人的美。   说实话,男人是看不出妻子的美的。   或许是整日里欣赏看习惯了的缘故,能让别人血脉贲张的漂亮老婆,在丈夫眼中也就平平无奇而已。   只有重新回到陌生人的角度,才能重新发现这种美。   这里是云氏的帷幔,在这个圈子里,最美的毫无疑问还是娜哈,跟虞修容,崔瑶这种妇人相比,娜哈的美毫无疑问就是最炽烈的美。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娜哈就喜欢上了红色衣裙,这种衣裙穿在别的妇人身上,总是让人觉得很俗,可是穿在娜哈身上,连衣服带人就会恰到好处的变成一团火。   因为是春游,李思就把自己所有的美丽首饰都戴上了,阳光下,珠光宝气的让人不敢直视,整个人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展台,而不是一个青葱美少女。   崔瑶是一个非常大胆的女人,她已经把自己的脑袋变成了一个花坛,上面插满了杏花,至于身上穿的衣衫,不论是虞修容亦或是娜哈都不敢穿,因为,大半个饱满的胸脯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云初是这个帷幕里唯一能欣赏这三个美人的人,云瑾,云鸾不算,他们两个现在对家里这些女人的美丽一无所知。   李弘身为外男,只能守在帷幕外边,偶尔想从帷幕入口处偷偷看一眼,娜哈,总会被守在那里的崔嬷嬷把他的脑袋推出去。   终南山下龙首原,本就是踏青的最好去处。只因为长安的富人太多,将这一片草原用青色布幔切割的七零八落。   能来龙首原踏青的就没有穷人,好多小门小户人家在这个时候也会把自己漂亮的闺女装扮一新,来龙首原溜达,希望能在这里遇见自己有钱有势的如意郎君。   当年虞修容就是这么干的,恰好遇到了云初,然后就成了蓝田侯夫人。   这件事早就化作龙首原传奇,在长安胡乱传颂,因此上,每年这个时候,龙首原就堪称是美女如云。   以前这些美女们喜欢去的地方是灞桥,在灞桥柳下轻歌曼舞,吸引异性,现在变成了龙首原。   鲜花多的地方,蜂蝶自然也就多,春日游也是大唐男女唯一可以不守礼教约束,相看的日子,所以到来的女子中最积极的便是大唐的各位老公主,老郡主,老县主,她们不但会在这里举办诗会,文会,胡旋舞会,吸引大唐俊男们前来。   皇家的地盘在小河左边,所以,那里时不时地会传来男女放肆的笑声,以及胡旋舞需要的剧烈的音乐,中间还夹杂着一个个突兀的男高音在吟诵诗文。   小河右边的人家就相对守规矩一些,这里出现的女子,男子,才是真正有心求偶的人。   这里的男女模样就很有意思了,女子们的自我展现不过是白马过隙,男子欣赏这些女子的时候,窥不到全貌,仅仅是惊鸿一瞥罢了。   即便如此,那些原本见不到对方的男女,也非常的满足,毕竟,见过了,就算不得盲婚哑嫁。   因此上,她们才是龙首原上最凶猛的蜂蝶。   新晋的国子监监生梁英也带着自家的妹子来了。   老梁家到他这一带男丁不多,女子不少,因为有梁建方的基因影响,他们家的男子倒是很有男子气概,至于女子也因为梁建方基因过于强大的缘故,也充满了男子气概……   别人家哥哥带着妹子要时刻防范着别被那些浪荡子给骗了,梁英带着自家妹子,很希望那些浪荡子能过来骗一下自家的妹子。   以前,梁家成长起来的闺女都嫁给了武将,自从云初安排好了梁英的前途之后,梁建方就不怎么愿意把自家的闺女嫁给那些没名堂的武将了。   梁英能把妹子们带来,就说明梁家愿意跟别人结亲,可惜,满世界都是装扮奇特的媒婆到处乱蹿,就是没有人进他们家的布幔。   后来发现太子总是偷窥云氏的布幔,就小心的凑过来对李弘道:“要不看看别的?”   李弘从草地上爬起来瞅着梁英道:“你为啥不去看?”   梁英摊摊手道:“我家老祖要我带着妹子们来。”   李弘凑过去偷偷瞅了一眼梁家的布幔,抽抽鼻子就收回目光对梁英道:“你家妹子的马球打的不错。”   话音刚落,就看到梁英在那里呲着呀笑大声道:“真的吗?太子也觉得我家妹子好?”   李弘见梁英这一声吼叫,几乎把这一片所有忙碌的媒婆的注意力都给吸引过来了。   他不好说梁建方家的闺女不好,只好违心的点点头道:“不错。”   梁英利用完毕了太子,就把他推进云氏的布幔里,还小声道:“小的这就算是帮殿下了。”   转过身,就笑吟吟的去迎接潮水一般涌过来的媒婆,至于他家的布幔,早就被家将们给围堵的严严实实。   虞修容见李弘闯进来了,就坐起身,对李弘道:“你来龙首山做什么呢?”   娜哈在一边笑嘻嘻的道:“裴婉莹的布幔就在咱家不远的地方,等着太子过去呢。”   李弘连忙道:“我可没有去,一直守在布幔边上等你出来呢。”   听到李弘这番一点脑含量都没有的回答,崔瑶就撇撇嘴,抱着自己的儿子去别处练习走路去了,不管如何,她的孩子不能比云鸾差,云鸾都能竖起来走两步了,她的孩子还不成。   温柔老婆带着自己的两个娃走进了云氏布幔,随即就把云初跟李弘给撵出去了,今天,这些妇人最大,她们要在这里喝酒,打牌,跳舞,超过她们半腰高的男丁全部要清除出去。   云瑾是被狄仁杰老婆丢出来的,云初接住儿子,就看到同样抱着儿子的温柔,跟狄仁杰。他们两人的儿子跟云瑾差不多大,一见面,三个经常见面的孩子就玩耍到了一起。   温柔很想给趴在布幔缝隙上偷看女眷的李弘屁股上来一脚,考虑到人家主要看的是娜哈,不是他老婆,再加上人家是太子,就忍住了。   狄仁杰倒是对李弘的行为见怪不怪,云初不在的时候,这个孩子成熟的吓人,云初回来之后,就逐渐变成了现在这副少年模样。   温柔对云初道:“看样子李弘这是爱惨了娜哈,以后说不定是一个昏君。”   不远处的李弘转过头道:“说吧,你们就说吧,今天是春日游,还不准我干点自己想干的事情吗?”   狄仁杰道:“至少不要表现的太愚蠢吧?”   李弘再一次收回目光瞅着狄仁杰道:“你知道我这两年当大人当的有多辛苦吗?”   云初道:“今日是你相看裴氏女的日子,你总是在这里磨蹭什么呢?”   李弘笑道:“我看了,是个女的,很满意。”   云初皱眉道:“只要是女的就可以吗?”   李弘摇头道:“当然不是,她至少要活着吧?”   听着李弘说出这一番看似有趣的话,云初三个人谁都笑不出来,也不觉得有趣。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紫衣女子环佩叮当的走过来,大大方方的朝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人施礼后轻声道:“裴氏女见过三位长辈。”   说罢,也不等云初三人觉得这个称呼对不对,裴婉莹就坐在李弘身边柔声道:“太子在看什么呢?”   李弘似笑非笑的瞅着裴婉莹道:“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裴婉莹面色不改,毫不在意的道:“是什么呢,妾身可以改的。”   李弘丝毫没有给裴婉莹留情面的想法,指着妆容整齐,衣着华贵的裴婉莹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一副宠辱不惊的大家闺秀的模样。”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人生的二次元解释   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人都把目光盯在裴婉莹的脸上,他们都想知道这个女子如何应对太子的这句恶毒的话。   裴婉莹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看着太子道:“荆钗布裙,素手调羹,妾身也是可以的。   只是妾身就要被许给太子太子殿下了,头面,衣着不能马虎,要彰显皇家威仪。   殿下其实清楚,妾身从八岁起就知道自己的良人只能是殿下,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送到殿下身边。   为了能成为殿下的妻子,妾身每日用香汤沐浴,就为了让身体生香,为了不让身体出现疤痕,妾身从不动锐器,甚至连快跑都没有过,为了不让蚊虫叮咬,妾身夏秋日要戴着幕篱,为了不至于被太阳晒黑,妾身从未暴露在阳光下。   妾身练习弹奏古筝,手指上出现了茧子,还要用药水泡软,去除,然后再练,再清除茧子,为了让这一双腿保持顺直,妾身睡觉的时候总是要用白绫缠绕……至于读书,妾身读的是文德皇后名录……   这样的日子妾身过了六年。   阿娘说,只要我嫁给太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也一直用这句话来激励我自己,只要嫁给太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妾身这一生,只为太子活。”   人哭的样子有很多种,比如娜哈哭起来就会眼泪鼻涕一起下来,有时候,鼻涕还会吹泡泡。   李思哭的时候,就是一副惊天动地的模样,尤其是张着嘴巴仰天干嚎的时候,房顶上的灰尘都能震落。   云锦哭的时候,一双大眼睛会在一瞬间蓄满泪水,可是,只有两汪眼泪,而这两汪眼泪绝对不会从眼眶中跌落,只要爹娘兄长满足她的要求之后,这两汪眼泪绝对不会浪费的跌落,只会慢慢的被眼睛重新吸收。   梁婉莹哭泣的时候就很诡异了,面无表情,可是眼泪会成串成串的从下巴上跌落。   现在就是这样——泪流成河。   就在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人不忍直视的时候,李弘却掀开布幔,指着哭泣的裴婉莹对娜哈道:“我没有找她,是她自己找过来的。”   听了李弘的话,云初三人的心就像是大锤砸了一下似的,一把捞起自家的孩子就去了远处。   太尴尬了,实在是受不住了。   娜哈看到了哭泣的裴婉莹愉快的冲人家挥手道:“你快点把这个讨厌鬼拖走,我们要打牌了。”   李弘听了娜哈的话,就笑嘻嘻的钻进布幔,一边走一边贱兮兮的笑道:“麻将的变数可多这呢,你要是跟她们几位打,可只有输的份。”   娜哈没好气的道:“你还是去陪裴家小娘子去吧,她说的话我听到了,六年呢,不容易,别辜负了。”   李弘没心没肺道:“六年太少了,十六年差不多。”   裴婉莹此时眼中没有了眼泪,反而冲着娜哈施礼道:“裴婉莹见过云娜佛女。”   娜哈走过来上下看了一眼裴婉莹道:“云娜这个名字我哥都没有叫过我几次,那都是给外人叫的,喜欢我的人一般都叫我娜哈。   你以后要是喜欢我就叫我娜哈,如果不喜欢我就叫我云娜,至于佛女这个称呼是我哥担心我长不大请玄奘大师给的。   还有,我们家从来就不论辈分,只看年纪,能合得来呢,就一起耍子,合不来呢就棍棒上见真章,打哭了都是自找的。”   裴婉莹道:“不论辈分,尊卑总是要讲的。”   娜哈大笑道:“你看我的样子就知道我是胡人,胡人讲什么辈分尊卑?   你应该听说过,胡人都是男男女女大大小小一个帐篷里睡的。”   裴婉莹瞅着娜哈湛蓝的眸子道:“你可以不讲,太子妃要讲。”   娜哈撇撇嘴道:“所以你是太子妃啊。”   裴婉莹双手藏在袖子里淡漠的道:“此事无法更改。”   李弘笑道:“你好好地在你的布幔里等着,等太子去找你就好了。”   裴婉莹瞅着李弘道:“你不去吗?”   李弘大笑道:“你是太子妃,自然是太子去找你,关我李弘屁事。”   裴婉莹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哽咽着道:“太子与李弘有什么不同吗?”   李弘笑道:“你以后会看到的,你喜欢的是太子,到时候你会得到一个太子。娜哈喜欢的是李弘,他自然会得到一个李弘。   你离我远一些,更不要在我这里哭哭啼啼的,被太子看到不好,无论如何男女大妨还是要讲一下的。”   裴婉莹挺起胸膛看着李弘道:“太子在哪里?”   李弘指着龙首原脚下的皇宫道:“在那里,在那里如果出现一个跟我相貌一样的人,那个人就是太子。”   说完话,就拉着娜哈的袖子,冲着一群目瞪口呆的妇人走了过去,他今天真的很想打麻将。   一群妇人对于麻将已经没有半分兴趣了,李弘给她们组织了一个巨大的瓜,有瓜吃,谁还有心思打麻将呢?   裴婉莹走了,走的很是坚强,到底是大家族精心培养的女子,不说别的,仅仅是隐忍这一道,就不是在座的这些妇人能比的。   温柔老婆眼睛一直盯着坐在对面帮娜哈打牌的李弘,她已经出错好几张牌了,同样的狄仁杰老婆也是如此,只有虞修容比较镇定,她家里全是怪物,再出李弘这样的一个怪物其实不算啥。   温柔老婆在输掉好几个金饼子之后,终于忍耐不住了,推翻了牌,直勾勾的瞅着李弘道:“太子跟李弘不是一个人?”   李弘看着手里将要糊的一手好牌,不耐烦的道:“一个以身许国,一个以身许家不成吗?”   温柔老婆吞一口口水道:“好像很有道理。”   虞修容推开牌道:“有什么道理?他是在胡说八道呢,等这话传进陛下跟皇后的耳朵里,被教训一顿之后,就好了。”   狄仁杰老婆长叹一声道:“这个仇算是结下了,而且没有解开的可能。”   崔瑶在一边道:“不见的,大户人家想事情的方式跟我们这些小户人家想到不太一样。   以前崔家就有一个妇人,她丈夫每娶她房里歇息一晚,她就在一个瓶子里放一颗豆子,五十年之后,老妇人六十五岁了,把瓶子里的豆子倒出来数一数,足足有七十一颗豆子呢,就这,人家还是一对出了名恩爱的夫妻。”   温柔老婆问道:“她男人成亲三个月就死了?”   崔瑶摇头道:“没有,她男人活了七十三岁。”   狄仁杰老婆呲着牙笑道:“不知道裴氏女的豆子能超过你们崔家的那个妇人不?”   这些生猛的话语,那里是李弘跟娜哈听的,被虞修容撵走之后,温柔老婆立刻邀请崔瑶加入重新码牌,至于刚才说的浑话,完全抛诸脑后。   她这辈子恨不得长在牌桌上,最恨的就是打牌不专心,不认真的人。   春日游,游玩的是心情,放浪的是身体,散发的是幽思,当然还有公主布幔那边传来的欢好的惨叫声。   “她们在杀人吗?”   正在小河边清洗手帕的娜哈问李弘。   李弘摇摇头道:“可能在惩罚谁。”   “你是故意在我面前伤害裴婉莹的吗?”   “不是的,我觉得一定要分清楚,太子的归太子,李弘的归李弘。”   “能分得清楚吗?”   “必须分清楚,师傅曾经说过,我是一个原则性很强的人。”   “啥叫原则性?”   “原则性就是说世界是一个圆,不论从哪个方向走,只要选择走直,最终都会回到原地。”   “哦,是真的吗?”   “师傅说的,大概是真的吧,师傅还说南辕北辙不算错。”   “既然是我哥哥说的,那就一定是对的。”   娜哈洗好手帕,就跟李弘两人溯流而上,在小河的上游,有几树杏花正开的如火如荼。   春天里说的话很容易随着风就飘荡到别人的耳朵里,至少躲在温柔家布幔里的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个人把布幔隔壁两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南辕北辙不算错?”温柔盯着云初的眼睛问道。   云初举起孩子们玩耍的一个皮胆子,在上面用手指比划一下南辕北辙道:“至理箴言。”   温柔讥讽道:“荒谬。”   云初瞅着温柔道:“知道你为何啥都不如我的原因吗?”   温柔拱手道:“正要请教。”   云初道:“因为我的目光在宇宙,而你的目光在地上,我就像是天空中翱翔的雄鹰,一翅万里之遥,而你是一只蹲在枯井中的癞蛤蟆,只要抬头,天空必定只有井口大小。   心胸不大如何吞吐宇宙?”   温柔转头看看狄仁杰道:“你信吗?”   狄仁杰叹息一声道:“自从我的马在四门学里被云初的马害死之后,我觉得我的生命已经完全脱离了原来的道路,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我如果没有遇到云初的话,我现在会是一个什么模样?”   云初笑道:“是一副什么模样?”   狄仁杰瞅着天空想了好久,最终摇摇头道:“算了,还是现在的日子好,虽然周边都是看不懂的人,看不清楚的事情,不过,胜在有趣。”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大气磅礴的时代   云初自然不会说什么命运的齿轮比他拨动之后,世界从此就不一样的话。   厉害的人在哪里都是厉害的人,尤其是狄仁杰,温柔这种人,就算是沦落成乞丐,也一定是乞丐中的霸主,衣食无忧不说,还可以做到美女如云。   龙首原上的春日游结束之后,云初才知道,裴婉莹之所以出现在龙首原,就是武媚特意安排的。   是专门给李弘跟裴婉莹创造见面机会,继而发展成琴瑟和鸣的一对好夫妻。   她当然知道李弘不喜欢裴婉莹,不过呢,皇家夫妻从来都不是以相爱为前提成为夫妻的,更多的时候,他们是伙伴而不是夫妻。   李弘创造性的将自己割裂成两个人,不知道人格分裂为何物的武媚觉得挺好的,甚至觉得儿子很聪明。   云初对李弘跟娜哈的事情也不是太看重,毕竟,李弘有他的事情要做,娜哈,在戴上王冠之后也有她的事情要做。   五月八号将是娜哈坐床的日子,在这之前,玄奘以及大唐的高僧大德们需要给她配备一整套管理佛门的班子。   从今往后,大唐的僧人们将会接受娜哈的管理,只不过,在大唐境内,她只能管理僧人以及比丘尼,离开大唐本土,娜哈将会是所有僧人以及比丘尼的王,她甚至有权力在大唐的各路羁縻州建立佛国基地。   李治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要让佛门,在羁縻州上作为先行之士,进行基本的教化,而后,朝廷就会迅速跟进,在这些羁縻州上建立州县,进行最终的同化。   当然,李治的心眼很小,佛门一家独大自然是不可能的,所以,道门,同样有这样的权力。   这就是为何娜哈在长安坐床这件事,道门没有任何反应的原因。   孙神仙早就超脱物外,对于道门的这些俗事不闻不问,所以,在李淳风这些人,如今正在上蹿下跳的忙碌着准备在道门也选择出来一位娜哈模样的年轻人出来,获得皇族的认可,最终拥有跟娜哈同样的权力与地位。   国家拓展,宗教先行,这便是李治在大唐周边下的一盘大棋。   云初觉得这样的方案其实挺好的。   人们的认知总是从宗教开始的,认同了大唐的宗教,也就基本上认同了大唐这个国家。   宗教的不确定因素很多,所以,李治在国内对佛道两门的管束非常的严格,甚至对佛道两教的管束达到了抑制的地步,但是呢,在羁縻州,在向外探索的区域中,对佛道两门却采取支持的态度。   也就是说,他们可以在域外大肆的扩张,甚至可以把国内的和尚们带去域外形成开拓团都没有问题,但是,在国内,李治一年发给佛门,道门的度牒,道籍不会超过一千人。   尤其是对于小和尚,小道士的数量约束更是非常的严格,一旦被发现小和尚,小道士们的数量不对,他们所在的寺庙,道观,将会迎来灭顶之灾。   这件事李治已经酝酿了十年之久,尤其是在大军剿灭了东方三国之后,就开始着手布置,目前,就要出真正的成果了。   在这个过程中,娜哈之所以会成为佛门毫无争议的佛国女王人选,真正的原因就在于,娜哈是胡女,干的却是在佛门中去胡,将佛门本土化的事情。   同样的,道门因为有老子出函谷关化胡的传说,所以,由于道门是唐人本土宗教,李治认为他们可以接受胡人的教义,将胡人的教义纳入道教的典籍之中。   如此一来,道教外扩,佛门内敛,最终会在某一个点上形成平衡。   对于李治的这个做派,云初钦佩至极,当初在西域的时候,他终于想明白了李治的作为之后,他在给刘仁轨的信中大拍皇帝马屁,并非言不由衷,其中,有一些是真的钦佩。   一个皇帝,就该有皇帝的大格局,大手段,以及长远的目光,至于这些做派是不是对大唐有好处,这需要很长的时间来验证。   至少,在这一刻,李治海纳百川的心胸,以及磅礴的帝王气象真的已经表现出来了。   尤其是佛门本土化,道家胡人化,儒家精细化,这个概念在云初看来,绝对属于高瞻远瞩。   可以想象,在以后漫长的岁月中,和尚,道士们将会行走于大唐疆域之外,他们可以在丛林中与刚刚从树上下来的南蛮们一起啃果子一边给他们塑造最朴素的世界观。   也可以在荒漠上与野人一起就着火堆啃着兽肉,给他们讲述天天地,神人的由来,在他们空荡荡的大脑里灌输进最基础的社会观。   这是一桩水磨石的功夫,需要时间,需要验证,也需要行动。   娜哈的佛国不日将会有儒家官吏前往参与管理,东方的道门在开拓好自己的道门仙界之后,一旦信众多起来,聚集成城,也会有儒家官吏前往治理。   这是最理想的状态。   云初觉得值得尝试一下,反正,如今的大唐已经强盛到了没朋友的地步,就算改革搞砸了,也能承受的起损失。   当然,大唐百姓的富裕才是真正第一位的事情,一个穷横穷横的大唐,并不能持久的向外保持输出状态,也不符合大唐百姓对于美好生活向往。   显庆五年三月,皇帝颁布下来了新的年号,名曰——龙朔!   龙朔两字出自《宣帝述》中的龙荒朔漠一词,意思是北方的荒漠之地。   趁着二月二龙抬头才过去不久,云初愿意把这龙朔这两个字认为是龙抬头。   是大唐这头巨龙第一次从中原抬起头,开始重新打量这个新的世界的开始。   李治的龙吟之声非常的难听,以至于上朝的云初有掩住耳朵的冲动。   就在这个美好的春天里,原本俯首做小的突厥人又反叛了。   原本对大唐忠心耿耿的西突厥阿史那步真可汗,在当了十一年可汗之后,生命终于走到了尽头,在吃羊肉的时候,被一块锋利的羊骨头刺破了胃袋,呕血三升去世后。   薛仁贵,裴行俭就积极准备分割残存的西突厥部落,准备给西突厥人划定放牧区域的时候,结果,在各个部落前往各自牧场的时候,突然发生了很大的变故。   那些被划定牧区的突厥人并没有按照薛仁贵,裴行俭划定的区域前进,而是各自散开……   在散开的过程中,有大约两万帐的突厥部族们消失了,等薛仁贵与裴行俭查明这些消失的部落的去向的时候,才知道,那些失落的部落,被突厥酋长酋长阿史那都支、李遮匐给收拢起来了,为了防备来自大唐的报复,他们依附于吐蕃。   李治这边才宣布龙朔元年开始,那边,阿史那都支跟李遮訇就反叛了,还依附于吐蕃。   这让李治的颜面无从,因此上,云初他们才开始早朝不久,就听到了李治带着破音的龙吟之声。   如今的大唐,在好几年都没有敌人的状况下,对于反叛者当然不会有什么怀柔一说。   李治才咆哮完毕,一大群武将就纷纷出班,抱着笏板向李治请战。   “陛下,老臣愿意即可出兵剿灭此獠。”   “陛下,请陛下给老臣两万人马,一年之内必定平定叛贼,挟叛贼人头还京。”   “陛下,老臣无需两万人马,请给老臣一万兵马,汇合安西军之后,定能解陛下的之忧。”   “陛下,臣无需从长安带兵,只需将安西军交付老臣指挥,老臣携带亲兵日夜兼程,八月为期,就能斩那些乱臣贼子的人头。”   “陛下何须忧虑,老臣带一老仆,一童子,一匹马,便能说服阿史那都支,李遮訇投降,太平时日,何须动刀动枪……”   温柔用肩膀怼一下打盹的云初,低声道:“要不,你也去请战一下?”   云初翻了一个白眼道:“价码已经到了一驴,一老仆,一童子就能平息突厥叛乱的地步了,你觉得我现在开口,应该怎么说?   说我无需出京城,在长安找一个高一些地方,放一个屁就能灭了阿史那都支跟李遮訇?”   温柔点点头道:“现在的人,真是啥都敢说啊。”   云初笑道:“国力强盛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在朝廷上,他们胆小如鼠,一旦放出去,可都是吃人的猛虎。   这几年没有啥军功可以赚取,好不容易有机会了,还不死命的往前冲?”   温柔低声道:“你说,阿史那步真可汗吃了一辈子的羊肉,却死于羊骨头,这可信吗?”   云初点点头道:“这里是大唐的朝廷,自然是可信的,善泳者溺于水,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温柔笑道:“为啥我觉得是老薛跟老裴两个举得阿史那步真可汗当可汗当的太久的缘故?”   云初正色道:“看破不说破方为君子。”   温柔又道:“你说,这该不会是老薛跟老裴两个为了把自己弄回长安,故意的吧?   毕竟,只要再弄死这几个人跟他们的部落,西突厥可就没几个人了,到时候,他们也能放心的回归了。”   云初瞅着乱糟糟的朝堂,指指那几个争夺出兵权,争夺的面红耳赤的老将们道:“那些人真是可怜啊。”   温柔踮起脚尖瞅了一眼道:“英公,苏公没有吭声,估计也是想明白了。”   云初摇头一笑了之。   在皇帝刻意培育新一代武将的时候,在东征高句丽,百济,新罗之后,他们已然失去了领军的资格。   皇帝留下来了四个宰相,跟一大群老将,看样子要请这些人跟他一起研究一下西域的局面。   云初,温柔,狄仁杰这种喽啰,自然没有资格参与这样的高级会议,早早地就离开了朝堂,站在太极宫门口抱着茶壶喝茶看长安的日出。   太阳一出来,阳光就洒满了长安城,站在这里正好可以看清楚阳光是怎么一点点铺满长安城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长安城的光辉   长安无大事!   任何事情似乎都不能让长安城改变自己的运转方式。   就算是朝堂上炒的很热的阿史那都支,李遮訇叛乱事情,到了长安的茶楼,酒肆里,立刻就变成了自寻死路的行为。   没人在意这个事情。   倒是赌场开出来了赔率,看这两个人到底能支撑多长时间,当然,时间单位是以月来衡量的。   茶楼,在长安是一个新生事物,跟茶叶的兴盛有很大的关系,以前的时候,茶叶是生茶,长安人喝茶喜欢往里面添加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现在喝的茶叶大多数都是炒制的茶叶,炒制之后的茶叶少了很多苦涩味道,多了不少的茶叶的芬芳气。   再加上长安人的生活改变了很多,没有人再愿意往清汤茶水里放各种香料,以及羊油,牛油,奶酥一类的东西了。   昔日的秦岭巨寇霍毒现在最喜欢干的事情便是每日来大食堂吃一碗头汤臊子面,然后再去澡堂子美美的泡一个澡,每当他把伤痕累累的身体泡进大水池,将热毛巾敷在脸上的时候,就有澡堂的伙计将一大壶新沏的茉莉花茶放在他脑袋边上,没有茶杯,渴了,就着壶嘴来一口。   饿着肚子不好泡澡,吃饱了泡澡是好时候,躺在滚烫的水里,感受着食物在胃里慢慢的消化,啥都不干,就是霍毒每一天最美的日子。   之所以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是一定要感谢当今陛下的,皇帝陛下改元龙朔,下旨免了陇右道三年的租庸调,这是藏富于民之举,希望陇右的百姓们在这三年里努力的耕作,多积存一些钱粮,好应付荒年。   陛下是个好陛下,听说等陇右道三年的免税期结束之后,紧接着就是山南道,总之,大唐的十道之地在三十年内统统都要轮一遍。   减免十道之地的租佣调,对如今的大唐来说并不会造成什么困扰,少收入的这一部分,将由安西,北庭,辽东,广州等都护府补齐。   虽然这样做会造成这些都护府百姓的日子过得艰难,不过呢,区区三十年的时间,想必他们会理解的,毕竟,等熬过这三十年,就轮到他们减免租庸调了。   龙朔年,皇帝还下了大赦令,除过十恶不赦之罪不在赦免范畴,剩下的都在赦免的范畴。   霍毒就是趁着这个机会得以正大光明的离开万年县死囚牢,成为长安城里的一个良民的。   说起来云初这个人还是很讲信誉的,虽然拿走了他们在西域赚到的老大一部分钱,终究还是给他们留下来了一些过日子的费用。   就这一部分钱,足够他们在长安活到老死。   云初多少还讲一些道理,他的部下就非常的混账了,除了死认钱之外,就没有什么好说的。   尤其是那个牢头雁九,竟然收他们的监牢住宿费用,最离谱的还有高额的卫生费,不给,就是一顿打……   在监牢里住了两个月,云初留给他们的钱,就只够紧紧巴巴的过完一生了。   在得到皇帝大赦之后,霍毒惊奇的发现,自己的三个老婆,六个儿子,三个女儿竟然在长安城里做起了买卖,虽然店面小了一些,过日子却是没有问题的。   不仅仅是他,其余那些自动走进万年县监牢的老贼,大盗们的家眷们也同样如此,虽然没有了以前大秤分金,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绿林日子,却胜在稳妥,见到官兵捕快们也不用躲闪了。   于是,霍毒这个昔日的大盗,开始安享自己的平安岁月,对于以往的绿林岁月,就当是一场梦。   全身的皮被热水泡的皱起来了,霍毒就美美的喝了一气温热的茉莉花茶。   然后就从热水池子里爬出来,甩着累累垂垂的赘物,找了一张竹床躺下来,对上了年纪的老伙计道:“腰上不得劲,可能是受风了,开拔。”   老伙计黑瘦黑瘦的,力气却不小,抓着霍毒的一只胳膊跟一条腿,用力的扯起来,再抖抖手,就把他翻了一个身,紧接着,用棉签弄上杀毒药点燃之后,就在茶杯粗细的竹筒里转一圈,然后紧紧地按在他的腰上。   等后背,腰上拔满了火罐,霍毒就舒服的呻吟一声,安静的将头埋在竹床上特意挖出来的洞里,享受着寒气被竹管拔走的快感。   左右两边的竹床上传来动静,应该是有人来了,这放在以前,霍毒是万万不敢这样毫无防备的将后背露给旁人的……现在嘛,霍毒觉得两边的人应该不是来杀他的。   “老霍,河中的商队想雇佣我们秋天回河中,我们答应了,还准备带一些货去河中,你要不要参一手?”   听声音是商山老贼李成洲,霍毒把脑袋往窟窿里钻一下,瞅着李成洲露出来的嘴巴道:“老子现在恨不得老死在长安,不想再去河中那种地方吃风沙。”   “老霍,你可是有六个儿子,三个闺女,你家大儿子说亲了没有?闺女许给人家了没有?”   霍毒费劲的将脑袋换了一个方向瞅着玉山老贼彭元虎的嘴巴道:“最大的才十五,还可以拖两年。”   李成洲道:“咱们兄弟手里的钱,都拿去跟县尊卖了一个可以过明路的身份了,剩下的这点钱,省着点过苦日子还成,想要过以前锦衣玉食的日子不成了。   以前不敢去平康坊耍子,这段时间去了两趟之后,老子发现进了妖精窝,啥啥都好,就一样不好。”   霍毒笑道:“那一点不好,我可是听说那地方的胡姬,新罗婢都是一顶一的好,口味重一点的,连黑牙齿的倭女都不缺,这些人最会伺候人,还有啥不满意的?”   彭元虎嘿嘿笑道:“好是好,就是太费钱了,老子在西域辛苦赚的那点钱,全填进去了。”   霍毒嘿嘿笑道:“那是你活该。”   李成洲笑道:“现在长安这边的商队在秋天的时候就要回西域去,只要我们愿意,再回一趟西域,就能大赚一把,这一次县尊应该只会收税,不会再黑我们的钱了。   老霍,好好想想,论到对西域的熟悉,又几个人能超越我们的,去的时候带货,再顺便给人当护卫,回来的时候也带货,继续给人当护卫,这一进一出,不少赚,就算娃娃们都要成亲了,我们这些当老子的也能贴补几个,你看如何?”   霍毒摇摇头道:“你们没听说吗?阿史那都支跟李遮訇造反了,秋天去正好是兵荒马乱的时候。”   彭元虎冷笑一声道:“要的就是兵荒马乱,我们这些人就是吃兵荒马乱这碗饭的。”   霍毒想了一下道:“有多少人愿意再回西域?”   李成洲道:“要去全部都去,我们自己凑成一支百十人的护卫队,到时候可以接一个大商队的看护活计,老子们的名声以前是臭名声,现在,可值钱了。”   “啵啵啵”一阵竹管离体的声响过后,霍毒慢慢爬起来瞅着两个身上被满竹管的老贼,喝一口茶水道:“我觉得我们可以去县衙那边注册一个护卫队才好……再去曲江里瞅瞅有没有啥我们不费力就能完成的悬赏任务。   如果把这事干好了,把路走通,以后,家里的小崽子们也有一个好的活路不是?”   任何时代,只要官府强盛,开始讲理了,就没有了山贼们的活动空间。   霍毒等人都明白,如今在长安附近当山贼,是一个已经没有任何前途的职业。   万年县的府兵训练时间,已经变成了没完没了的清乡,剿匪时间。   贞观年间,还有老虎钻进城墙不整齐的长安坊市子吃人的事情,现在,凡是能进入长安城的老虎,不是食物,就是药材。   以前的时候,打猎只要过了曲江里就是成,现在想要狩猎,就需要走蓝田白鹿原进秦岭了。   就这,还打不着大猎物,自从皇帝将花熊定成瑞兽之后,它们就是长安城附近唯一能见到的猛兽。   人多了之后,花熊发现没人伤害它们,就出现了花熊下山找人讨要吃食的状况。   连花熊都不咬人,开始亲近人的时候,再想着当绿林好汉的想法就是自寻死路。   随着曲江里流水牌上最后一宗西域货物被人敲锣买下之后,经过两个月的运作,大唐商贾们终于将大食人,波斯人,河中人带来的货物全部吞下了。   正在官廨中喝茶的云初,突然发现四个杂役,竟然将他官廨的四扇大门完完全全的打开了,以至于阳光钻进屋子,将整座大堂照耀的明晃晃的。   他用一只手遮住刺眼的阳光,正要喝骂的时候,却发现他的门口站满了人,为首的是主簿刘元寿,他手里捧着厚厚一摞账本,在他身后,是整个万年县县衙的吏目们。   众人齐齐的冲着坐在阳光中的云初施礼。   至于主簿,县尉县丞等有品级的官员,则做着很有韵律的舞蹈,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手舞足蹈。   云初的脸上渐渐露出一丝笑意,这样的手舞足蹈只要离开朝堂,非大功不得见。   刘元寿停止手舞足蹈,再一次从吏目手中接过账簿,恭敬地放在云初的桌案上,小声道:“大赚,特赚。” ###第一百二十章 南天一柱猛温柔   云初打开账簿的最后一页,看了左手最后的一串数字,轻叹一声对刘元寿道:“留下的钱太多了,以后要多留物资,这些年大唐百姓手中的钱多了,我觉得会有人再出手一大批铜。”   刘元寿虽然很精明,但是,对于皇族,勋贵,世家,寺庙,道观才是真正掌控大唐经济的事情,却是不知道的,所以,对于云初说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以前的坊市子翻新改造的事情大多由晋昌坊来做,现在,万年县既然有这么大的一笔钱在账上,那就由县衙牵头来做。”   刘元寿愣了一下道:“县尊,国是国,家是家,两者不可混为一谈,晋昌坊这些年在改造坊市子的过程中并无不妥之处,贸然由万年县接手,且不说百姓愿意不愿意,我们这些人从来都没有做过,恐怕很难做好。”   云初瞅一眼刘元寿,再看看肃立在堂下的吏目们,摇摇头道:“此次改造坊市子,不仅仅是翻新百姓住宅这么简单,我们还要改造长安城里的道路,水陆两条道路都要进行翻新,该铺设石板的就铺设石板,该疏浚水道的就疏浚水道,将一些不合理的道路重新规划,再把有条件使用水路的坊市子用水路联系起来。   另外,还要在朱雀大道上安装路灯,铺设排水管道,硬化路面一系列的事情。   这些事情没人替我们出钱,只能自己出,既然用的是国帑,私人参与进来不合适。”   刘元寿挠挠头皮道:“县尊为何如此着急把钱花出去呢?”   云初瞅着刘元寿笑了,用手指在桌案上扣动几下道:“别存钱,存东西,才是上策,现在一万贯能办到的事情,过上一两年后再办的话,恐怕需要更多的钱。   这一次胡商大举进京,给长安带来的一个隐患便是有大量的钱财涌进长安。”   刘元寿不解的道:“县尊,大量的钱财进入长安,对我们来说难道不是好事情吗?”   云初掏出自己早晨路过胡饼摊子的时候买的两个胡饼放在刘元寿面前,指着胡饼道:“胡商刚刚进长安的时候,一个饼一个钱,现在,三个饼要四个钱。”   刘元寿勃然大怒道:“这些黑了心的商贾竟然胆敢哄抬市价,县尊放心,卑职这就着手处理。”   云初站起身来到一众吏目面前,平静的看着他们道:“别费劲了,卖饼的之所以涨价,是因为粮价涨了,炭火钱涨了,其余的东西也涨价了,他以前一个饼卖一个钱就能养家糊口,现在不成了。   所以呢,我们要把手里的钱尽快的花出去,全部给我囤积成物资放在仓库里,不过,粮食一类的民生物资尽量的不要在长安购买,去远处购买吧。   这样做虽然没什么屁用,不过,终究算是我们没有坑自己的百姓。   另外,尽早拿出一个奖励方案来,把该发的钱统统都发下去吧。”   云初说完就回到了房间,杂役们关好门,就把云初与一干吏目们分隔开来。   刘元寿冲着一众吏目道:“县尊一如既往地慷慨,这一次,诸位的奖励不少。”   一众吏目早就在等候主簿的这句话,闻言各个笑逐颜开。   疲惫的温柔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万年县衙的时候,云初正在烹茶,就着云初买来的胡饼吃了几口,喝了几盏茶对云初道:“这商贸是好,可惜,终究不怎么平衡,我们需要的粮食,石炭等物资的进入量远远不够,而麻布这些东西却大大的剩余。   看样子,还需要继续进行交易,降低麻布这些多余物资的价格,提高粮食,柴炭这些我们缺少的物资价格,这中间该如何把握,你有什么章程没有?”   云初摇头道:“大部分能动的柴炭,粮食一类的东西,都进了洛阳,是户部主导的行为,今年,长安接手的漕粮还不及往年的三成,这就是我们缺少粮食的原因。   至于关中出产的柴炭,也被少府监弄到洛阳去了,我们马上就要面对来自洛阳的倾轧。”   温柔将身子靠在椅子上道:“洛阳成了东都,我预料到会吸去长安的血,只是没想到这还没有开始呢,我们这里就已经出了大问题。”   云初笑道:“达官贵人们大多数都去了东都洛阳,带去的可不是只有人。”   说着话云初站起身,穿好官服,对温柔道:“我这就去见陛下,看看能不能从政策方面给长安留一些好处。”   温柔摇头道:“永徽年的时候,陛下就已经决定迁都洛阳,虽然长安还是都城,可是,孰轻孰重,陛下早就有了决断,不会以损害洛阳的利益,来满足长安。   随着大唐国土面积不断地增大,长安已经有了偏安一隅的说法,定洛阳为东都,是陛下脱离西秦影响,进驻中原的一项国策,这项国策已经执行了十年,不大可能会走回头路。”   云初笑道:“你家老祖最近有没有为家庙重塑金身的想法?”   温柔点点头道:“已经开始了,毕竟,现在的百姓们实在是富裕的有些过份。   昨日我看到长安县的杂役的早饭都开始吃胡饼夹肉了,长此以往,他们岂不是要吃大鱼大肉?”   云初笑道:“所以,你就开始给长安县的吏目们专门修建居所,让他们购买?”   温柔大笑道:“他们惯会胡乱花钱,与其然他们把那点钱都吃掉,不如让他们买成房子,等我家家庙的金身塑造完毕之后,不至于让日子又回到几年前。   告诉你吧,这一次我准备举债了,朝廷以前不是有一个捉钱令使的法子吗?   这是一个口子,我预备利用一下。”   云初摇头道:“你就好好地用好手里的钱便是,现在去举债,那些人要是不找你要一倍以上利钱才是怪事情,别想了。”   温柔笑道:“总有一些是傻的。”   云初笑道:“少了没什么用,多了到时候还不起,后患无穷。”   温柔笑道:“我就没打算还。”   云初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温柔道:“金蝉脱壳,还是关门打狗?”   温柔道:“关门打狗,我没有那个玉石俱焚的魄力,还是金蝉脱壳比较好。”   “金蝉脱壳之后,你这个县令会变成什么虫子?”   温柔嘿嘿笑道:“御史言官,他们最不喜欢的人。”   “所以,你要趁着胡商买卖成功的最高点,将长安县卖掉?”   温柔摇头道:“长安县的税赋是大唐的,谁都拿不走,长安县的百姓也是大唐的,谁都没办法把百姓家的闺女拖走抵债,长安县的吏目是大唐的吏目,他们也不能拿去问罪,至于我,我也是大唐的官员,举债花在了大唐,又没有装进自己的口袋,举债的是长安县的县令,我不是长安县县令之后,长安县县令欠下的债务关我屁事,他们只能去找下一任长安县县令。   你觉得这个办法如何?”   云初笑道:“挺好的,就是你的名声从此完蛋了,你儿子休想娶到好人家的闺女。”   温柔豪迈的挥挥手道:“你去忙你的,我儿以后娶云瑾就是了,难道说你家的闺女不是好人家的闺女?   再说了,我不把自己弄成神憎鬼厌的模样,陛下怎么肯放心的东西台阁中的某一处交给我呢?”   云初叹口气道:“你要想好了。”   温柔摇摇头道:“永远都想不好,永远都有利弊要衡量,只有做与不做的区别,这一次钱灾又要来了,我如果不能把这一波钱灾带来的大洪水留在长安县这个大坑里,我就不是他们的温柔耶耶。”   云初瞅瞅温柔的裤裆位置,忍不住赞叹道:“果然是号称南天一柱的温柔大人。”   温柔又道:“没办法,长安县的发展不如万年县这已经不是努力就能追上的。   我只好走一次捷径,捞一次偏门,等你主掌长安城的时候,至少会有一个发展均衡的长安城给你用。”   云初听得心里酸涩,却面带笑容冲着温柔挥挥手,就离开了万年县。   他知道,温柔这一次过来不是来找他商量的,是来通知他的,他是一个骄傲的男人,哪怕云初是他的生死之交,他还是认为自己才是天底下最厉害的那个男人,更不会接受云初的庇护,相反,他还是要自由的翱翔在自己的天空中,才能算是一代英杰。   东西为什么会涨价?   是因为钱多,东西少。   怎么才能不让东西继续涨价,让百姓手中的那点钱继续保持一定的购买力?   答:让市面上不要有太多的钱,让钱的数量与物资的价值基本相等。   怎么才能让这些多余的钱不动弹呢?   答:温柔准备以长安县的名义举债,扩建长安县,发展长安县,让钱变成道路,城墙,水利设施,医馆,学堂,平准药局这些无法变卖的公共设施,然后以长安县的名义,欠钱不还。   至于这种欠债会不会弄垮几个世家豪门,温柔是不管的,云初是不管的,因为,皇帝九成九也不会管。   当然,想要理所当然的赖账,这中间必定会出现一个中间人,这个中间人一定是极为可信的一个人,他将来的下场一定是身死族灭。   云初相信,温柔已经找好了这个中间人,这方面,狄仁杰非常的有经验。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最古老的传承   很久以前,云初的老师告诉他,一个人想要拥有足够多的财富,基本上只有三种方式。   第一种,生下来就有。   第二种,去偷。   第三种,去抢。   第一种不论,第二种偷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偷,所谓的偷便是在别人还没有发现的领域内迅速完成原始积累,也可以说这种偷就是创造,这是云初愿意相信的一种获取财富的方式。   第三种,去抢,就是字面意义了,世界上的财富就在那里,如果没有一个积极地态度去抢夺,财富不会自动来到你身边。   而抢夺,也有很多种解释……   小偷,强盗,娼妓是人类的财富离开集体所有制之后,变成私人所有制的时候,就已经产生的古老职业。   在这之前,这些职业是不存在的,每一个人都在克制自己的欲望,因为如果不克制的话,某一个人拿多了,就有人会饿死,饿死的人多了,部族就会灭亡。   自从学会了种植,食物就多出来了,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就出来了,小偷,强盗,娼妓也就层出不群。   事实上直到现在,这个局面还是没有改变过,除过将这三个职业细分了,着实是没有半点的改变。   云初从皇城进皇宫的路上,脑子里一直在研究这个问题。   所以,脑子想什么,眼睛看到皇城,皇宫里的形形色色的人物的时候,就难免会用小偷,强盗,娼妓,这三个身份去套这些人。   云初如今顶着一个蓝田侯的头衔,多少也算是大唐的高官,在享受礼敬方面是走的正四品官的待遇,因此上,在皇城遇到的绝大多数人,都要向他行礼,问好。   李义府穿着紫袍从宫城走出来的时候,云初自然是要向人家行礼的,虽然这个人身着紫袍,器宇轩昂的,他只当这个人就是一个娼妓。   “引渡胡商进长安之事办的不错,要戒骄戒躁,万万不能恃功自傲。”   听着从李义府樱桃小口中吐出来的话语,云初躬身道:“谨遵座师教诲。”   李义府满意的点点头道:“此次你与户部的纠纷到底还需要一个解决办法,不能一味地依仗陛下的宠信,就对旁的不理不睬,否则,会种下祸事。”   云初笑道:“本就是陛下安排下的差事,收益自然要交到陛下手中,至于如何分派,还要看陛下的意思,学生哪来的资格分润陛下的东西。”   李义府瞅着云初,见他没打算将胡商带来的利益分润给他,声音明显的阴沉下来。   “你想留在长安吗?”   云初躬身道:“正是,弟子驽钝,做不来大事,只能发挥一点笨人的本事,抱着愚公的做派好好地将长安归拢好,也不枉为人一场。”   李义府摇摇头道:“可惜了……”   云初油盐不进,更不受他的诱惑,此时的云初在李义府眼中就是一个有钱却舍不得在他身上花的吝啬鬼,自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叹息一声以恨铁不成钢的高傲姿态就走了。   如果云初的记忆没有出什么太大的差异的话,李义府应该蹦跶不了几年了,不过,这个时候,恰恰是人家气焰最嚣张的时候,自己明明已经摆明了不拿他当老师看了,没想到,今天见了,又摆出老师的派头出来了。   看样子,这就是娼妓的特点了,只要你有钱,他就会主动媚眼如丝的靠拢过来。   从皇城进宫城的时候,云初又被一辆马车给堵在了城门洞子里。   现如今,乘坐马车进宫城的臣子,只有李绩一个人,许敬宗那么老了,获得的优待也只有肩舆。   进宫城的马车自然是不能有盖子的,所以,坐在马车上的李绩明晃晃的就像是一尊神。   老家伙当了一辈子的军人,打了一辈子的仗,最重军中礼仪,即便是坐在马车上,也把腰背挺得笔直,看云初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肥羊,这是标准的强盗才能有的眼神,充满了侵略性。   “你在河西要置徐敬业于死地吗?”   云初诧异的道:“他竟然没有死吗?我眼看着他从悬崖上掉下去了。”   李绩的瞳孔明显的收缩一下,瞅着云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夫已经对他听之任之了。”   云初道:“当初弄他去吐谷浑,是要他不断地骚扰吐蕃,不是让他从青海头跑到河西祸害大唐的,假如他再敢离开青海头一步,下一次,不砍下他的人头,我不会善罢甘休。”   李绩盯着云初的眼睛道:“老夫也是这般想的,怎么,有了离开长安,去河西任职的打算了吗?   如果有就早点告诉老夫,也好在陛下面前推荐你。”   云初恍若没有听到这句话,淡漠的对李绩道:“英公,东都洛阳建成之后,长安以东的地方都要供养东都洛阳,恐怕再也难以供养长安。   在这种情况下之下,河西,西域对于长安来说就是生死攸关之地,只要这条路上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就休怪我向陛下请旨亲自下河西整治地方治安。”   李绩嘿嘿笑道:“将门们也看重河西,西域,你这般做,便是与将门为敌。”   云初摇头道:“同为大唐的臣子,我们其实都是一个山头的人,英公何故说出为敌两个字?”   李绩道:“国是国,家是家,有家才有国。”   云初冷笑一声道:“英公最好当着陛下的面说这话,看看陛下如何回答。”   李绩挥动袍袖怒喝道:“小子无礼!”   云初道:“长安乃是某家一生希望所系,这一生某家没打算干别的,就想把长安整治成天下第一城,谁伤害长安,就是与某家为敌,他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李绩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云初一眼,就让马夫驱车离开。   云初站在城门洞子里瞅着老强盗远去,轻声叹息一声就准备进皇宫,却被城门洞子里探出来的一只手给拽进去了。   老黄递给云初一杯茶道:“擦擦嘴角的白沫子,一个是战无不胜的统帅,一个是能人所不能的蓝田侯,在我这个小小的宫门局局长面前做戏,羞是不羞?”   云初喝一口茶水道:“没有做戏,心有所想,话就怎么说。”   老黄高亢的笑了一声道:“你就算了吧,省点口水,这些话留着哄陛下,就别在我跟前说了。”   云初大惊道:“岂敢蒙骗陛下。”   老黄笑道:“有没有蒙骗,陛下自有主张,我现在就想知道胡人带来的有颜色的石头,你那里还有没有,回头送一碗到我府上,给妇人们添几样头面。”   云初惊诧的道:“你不是一直住在皇城里的吗?怎么就突然有了需要头面的家眷?”   老黄被云初说的老脸微红,干笑着道:“睡了两个妇人,结果有了身孕,就顺水推舟了。”   云初鄙夷的神色再也掩饰不住了……   老黄羞恼的道:“你们一个个子孙满堂的,难道就让我老黄一个孤苦到老?”   云初皱眉道:“老哥哥今年六十有一了吧?”   老黄点头道:“才过花甲之年。”   云初道:“找老何把过脉搏了吗?”   老黄警惕的道:“怎么说?”   云初道:“曾经有一个瞎眼老叟去打猎,此时天空中正好飞过一排大雁,瞎眼老叟张弓搭箭,只听嗖的一声,就有两只大雁中箭,从空中掉下来了,请问,此为何故?”   老黄皱眉道:“难道说这个瞎眼老叟乃是身具听风辩位本事的世外高人?”   云初放下茶杯,一边向外走一边道:“是因为另一边还有两个身强力壮的……”   趁着老黄思忖的时候,云初快步进了宫城,走出百十步之后,就听见老黄的污言秽语从他背后传来。   云初很确定,早年间腰肾受损的老黄,不是小偷,也不是强盗,更不是娼妓,他应该是一个被小偷偷了家的。   进了宫城之后,云初就不能胡乱跑了,需要被黄门带着去太极殿。   太极殿前的大广场上,除过一头正在摊大饼的巨熊之外,连树木都没有一棵。   太阳就这么肆无忌惮的照耀在太极殿绿色的琉璃瓦上,绿莹莹的非常好看。   在黄门惊恐的眼神中,云初一脚就踩踏在摊大饼的巨熊身上,正在酣睡的巨熊猛地被惊醒,恼怒的嗷嗷叫着四处寻找踩踏它的混账。   等它的目光终于巡梭到云初身上的时候,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里充满了惊恐。   然后,就头都不回的四脚朝地飞一样的向太极宫方向蹿了出去,这家伙跑的快极了,一身健康的毛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因为跑的急,皮下脂肪水波纹一般来回乱窜。   正在跟苏定方商议西域军事的李治,突然发现巨熊惊恐的窜进来,还立刻躲在他的身后,还把肥硕的身躯缩的小小的,就好像遇到了天敌一般。   李治冷哼一声,对苏定方道:“苏卿,云初那个二百五来了。”   苏定方抱着笏板淡漠的道:“几年不见,此人越发的飞扬跋扈了。”   李治将手藏在袖子里笑眯眯的道:“陇右道之所以能免税三年,全赖此人,且容忍他几分,待过得几年,朕再下手收拾他。”   苏定方见皇帝一点惩罚云初的诚意都没有,就继续之前的话题道:“增兵安西军,老臣以为势在必行。”   李治笑道:“薛仁贵,裴行俭两位爱卿以为阿史那都支,李遮匐的叛乱不过是疥癣之疾,无需朝廷发兵,只需朕给他们征发回鹘,河中各部的兵力,就能替朕解除此獠。”   苏定方连忙道:“不可轻敌,阿史那都支,李遮匐两人确实是疥癣之疾,然,后面的吐蕃不可轻视。” ###第一百二十二章 胡乱花钱的云初跟温柔   李治听了苏定方的话,就瞅着云初道:“你在西域胡跑了两年,应该听过论钦陵,以及昆仑山孔道的事情吧?说说看。”   云初跪坐在苏定方侧面的垫子上,这样就形成了三人奏对的形式,大唐朝如今早就有了椅子这种东西,但是,皇帝依旧习欢跪坐这种奏对模式,似乎这样子可以让氛围更加的融洽一些,也更加的有礼仪感。   虽然蒲团上有一个可以垫屁股的马鞍状的小凳子,坐的时间长了,一样会腿麻。   云初窃以为,皇帝就是在等着臣子奏对时间长了腿麻,站起来的时候,好不由自主的向他行大礼,毕竟,奏对完毕之后,是臣子起身,他可以继续坐着。   云初组织一下语言道:“昆仑山孔道确实存在,没有人能想到茫茫昆仑山中间居然有一条巨大的裂隙,克里雅河从这条裂隙中串流而过。   想要穿行于这一条孔道,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那里高山之巅,常年被冰雪覆盖,走商队,过小部分军队还可以,一旦走大军的话,如果微臣是统帅,微臣是不建议走这条路的。   原因有三。   其一,大唐军队并不擅长在高原雪山上战斗,走那条孔道,对我大唐军队来说不亚于走了一遭地府,有九死一生之忧。   如果没有必须要走这条孔道的理由的话,微臣是反对的。   其二,那就是粮秣问题,这条路全长超过了一千里,从吐蕃阿里荒原直到于阗,说起来简单,一路上到处都是峡谷,绝壁、激流,火山,一旦出现雪崩,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其三,论钦陵知晓在正面战场无法击败我大唐军队,因此上,他可以弄险,我们没有任何必要。   这一次论钦陵穿越昆仑山孔道之后,人困马乏,遭遇了一场寒风,就几乎全军覆没。   微臣以为,西域的阿史那都支,李遮匐得叛乱,未必不是北庭都护薛仁贵,安西都护裴行俭两人刻意而为的行为。   微臣言尽于此,请陛下圣裁。”   苏定方听了云初的奏对之后皱眉道:“如此说来,你认为此次西域突厥叛乱不过是疥癣之疾?”   云初解释道:“我以为,这很可能是西域之地最后一场大的叛乱,解决掉这两个人之后,西域应该可以平静很长一段时间。”   “吐蕃呢?”苏定方不愿意放弃之前的判断,他与吐蕃人交战过,见识过他们的野蛮,悍勇,觉得任何小看吐蕃的人都会吃大亏。   云初见李治的目光也落在自己身上,就笑道:“微臣以为,吐蕃人如今已然放弃了对我大唐的倾轧,开始将目光转向西方了。从贺兰敏之,论钦陵利用残兵败将开始经略大小勃律就能得出这一结论。”   “吐蕃人不敢倾轧大唐?”苏定方冷哼一声。   云初笑道:“如果吐蕃人有倾轧大唐的意愿的话,大非川一带的吐蕃军队就不至于撤走,对吐蕃来说,那下吐谷浑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   他们之所以留下吐谷浑,就是不愿意在河西那边与我大唐直接接壤。”   云初雄心勃勃的话引得李治满脸的笑容,让左春拿来两份密奏递给苏定方道:“苏卿,这是薛仁贵,裴行俭两人的密奏,他们的判断与云初说的话一般无二。”   苏定方看过密奏之后,合上奏疏,朝皇帝拱手道:“老臣终究是老了,看事情的时候,总是从最坏的结果出发,看来,也该告老还乡了。”   说罢站起身,朝李治深深一礼之后,也不等李治回答,就转身离开了太极殿,背影非常的落寞。   他不是不知道如今大唐军队的模样,自从火药出现之后,已经极大的改变了战场上作战的态势。   云初说了些什么不重要,当皇帝拿出薛仁贵,裴行俭两人的奏疏并且说与云初说的一般无二的时候,他就知道,皇帝信了薛仁贵,裴行俭,云初三人的话,对他担忧吐蕃突袭西域的担忧完全无视了。   还是李绩看的透啊,他知晓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就连多说一句都不肯,甚至连跟他一起向皇帝奏对这样的事情也不肯做了。   苏定方是迎着阳光走出去的,就像走进了太阳里。   李治收回目光问云初:“你觉得苏卿如何?”   云初不假思索的道:“国之干城。”   “你不觉得他已经老迈了吗?”   云初摇头道:“如果统领重兵让微臣与苏公对阵的话,微臣没有胜利的把握。”   李治看云初的目光渐渐地变得鄙夷起来,云初连忙道:“如果各自统兵一万,微臣不怵他。”   李治冷笑道:“各自统领五千你有战胜他的可能是吧?”   云初嘿嘿笑道:“微臣不敢妄自菲薄。”   李治又道:“各自统领三千兵马呢?”   云初笑的露出一嘴的白牙道:“微臣可以做到覆军杀将。”   看着得意洋洋的云初,李治忽然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很没有意思,挥挥手道:“你走吧。”   云初诧异的道:“微臣还没有奏对呢。”   李治皱眉道:“你又要干什么?”   云初连忙道:“陛下,蜀中,的粮秣物资顺长江而下直奔襄樊,汉中的物资同样会最后折道进入东都洛阳,洛阳又在长安东边,如此一来函谷关以东的粮秣,物资也会全部供养洛阳,如此一来,长安怎么办呢?”   李治很认真的对云初道:“长安不是还可以收陇右的好处啊。”   “可是陛下刚刚宣布减免了陇右道三年的钱粮,天啊,长安就要变成孤城了。”   李治笑道:“天下人之所以举天下之力供养长安,那是因为朕在长安,如今,朕就要去东都洛阳了,天下人为何还要举天下之力供养长安呢?”   “可是,陛下曾经说过,会支持微臣将长安建设成天下第一名城。”   李治道:“朕不是还让你当着万年县县令吗,不是没有更换温柔这个长安县令吗?你们两人不是联手做了很多事情吗?   怎么,这个方便还不够大吗?   朕去了东都洛阳,长安的靡费就会减少四成以上,你还要朕如何支持你呢?”   云初见李治对长安的事情不怎么在意,就叹口气道:“臣预备在长安修筑一座摩天高楼,以盼陛下早日回归长安。”   李治起身,在桌子上翻一翻,找出一份奏疏丢给云初道:“温柔已经上奏了,他准备继续修建尚未完工的大明宫,需要很多钱,你们一起做吧。”   云初拱手道:“微臣准备在长安城东门春明门内,属于长安外郭城的兴庆坊,为陛下修建一座兴庆宫,其中一座主要楼阁微臣连名字都想好了,名曰花萼相辉楼,就等着陛下同意之后,动手呢。”   听云初这样说,原本懒洋洋的李治目光再一次变得尖锐起来,盯着云初的眼睛道:“你们要干什么?”   云初心虚的避开皇帝的目光低头道:“如今天下平安,太极殿,太极宫破败,潮湿不堪,对陛下的身体不好,微臣手中正好得来一些闲钱,就准备给陛下修建一座透风干燥的居所。”   李治冷冷的道:“说真正的原因。”   云初摇头道:“没有别的意图。”   李治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嘿嘿笑道:“朕的精力都放在了洛阳,没有精力理睬你们的大明宫与什么狗屁的兴庆宫,也就是说,你们修建好了宫阁,朕就住,没有如果没钱修宫阁,朕也没钱帮你。   朕记得你跟李义府,许敬宗的关系都不太好,估计他们也不会拿出国帑任由你们胡作非为。”   云初笑道:“只要陛下把将作,工部的工匠任由我等使用就好。”   李治站起身俯视着云初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不论是大明宫,还是你说的兴庆宫,都是帝王居所,既然是帝王居所,那就有一套完整的建造规格的,不是你随便盖两座楼就可以称为大明宫,兴庆宫的。   一旦开始修建,这里面的耗费,绝对不是一个长安县,一个万年县能承受的。”   云初抬头看着李治道:“可是,一旦开始修建这两座宫室,长安城的百姓生活,绝对可以再上一个新台阶,到时候,有满城富裕的百姓,才能让陛下留在长安,继而不思洛阳。”   李治被云初的话说的有些感动,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那就上奏疏吧,朕与臣子们商议之后再说。”   云初连连点头。   云初走了,巨熊这才从皇帝宽大的桌案下爬出来,冲着皇帝嗷嗷叫唤。   李治一伸手,巨熊就把耳朵凑过来,让皇帝抓着,李治在太极殿沉吟片刻,就抓着熊耳朵去了皇后那里。   武媚听了李治的诉说之后,想了片刻就笑吟吟的道:“修啊,只要他们敢修,臣妾就敢住。”   李治道:“耗费太大了。”   武媚笑道:“钱不就是拿来花的吗。”   李治笑道:“皇后看出什么来了?”   武媚道:“看出来了很多东西,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云初,温柔这两个人准备在长安花很多很多钱。”   李治皱眉道:“他们应该没有那么多的钱。”   武媚道:“臣妾不知,不过,臣妾以为,只要陛下立下厉禁,不容许任何人盘剥长安百姓,不允许任何人在长安横征暴敛,再派出御史言官一路盯着,臣妾就不信他们能将自贞观八年就停工的大明宫修建起来,不相信云初能在兴庆坊从无到有的修建出一座帝王居。”   李治摇头道:“皇后,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好,就把这事当成一个赌局算了。”   武媚摇头道:“不是赌局,应该当成正事来办!” ###第一百二十三章 政治即人事   李治笑道:“既然你想住高楼,那就要准备好面对他们惹出来的麻烦。   我们贵为天下之主,不可陷臣子于不义之地。”   武媚道:“没有大事。”   李治笑道:“但愿如此,不过,有什么事情是朕不知道而你知道的事情吗?”   武媚笑道:“陛下有所不知,在我们去洛阳之后,有山东,河北豪族准备入驻长安。”   李治皱眉道:“是云初他们招揽来的吗?”   武媚摇头道:“这种事情还轮不到云初这等人给那些豪族做主。”   “如此说来,有人看上朕的长安了?”   “陛下因长安再也无法承载一个日益庞大的大唐朝廷,这才选择去了洛阳,可是呢,陛下舍弃长安,在有些人看来长安依旧是除过洛阳之外最好的居住地。   不论是山东,还是河北,亦或是其余地方大族,他们认为想要进入大唐朝廷,长安,毫无疑问是最好的一个途径。”   李治皱眉道:“都有那些人想要进驻长安?”   武媚道:“赵郡李、清河崔、范阳卢、荥阳郑、琅琊王、兰陵萧、弘农杨、京兆杜、陇西李,太原王、河东柳、河东薛、京兆韦、河东裴、博陵崔。   追随这些豪门大族的中小人家更是数不胜数。”   李治冷笑一声道:“他们如何进京?”   武媚轻笑一声道:“联姻啊,您给太子指的太子妃便是河东裴家的女子。   因为有了太子妃,河东裴便有了举家迁徙长安的底气,而其余的豪门大族,也纷纷放下身价,开始与我大唐官员议婚论嫁。   据臣妾所知,李义府的二子今年新娶的妇人便是出自河东柳氏,许敬宗的侄子去年新娶的妇人出自范阳卢,至于其余人家也有男子娶了大族之女,或者有子女嫁入了这些豪族。   这三五年下来,已经密密麻麻的交织成了一张大网,虽然还经不起陛下的风吹雨打,不过,人家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着陛下迁都洛阳之后,好鹊巢鸠占呢。”   李治想了一下道:“所以,云初,温柔二人之所以会雄心勃勃的想要修建大明宫,兴庆宫的底气在这里?   还有,他们已经开始跟这些大族搅合在一起了吗?”   武媚笑道:“云初此人虽然官职卑微,却是一个清高冷峻之人,臣服于陛下这个天下之主看样子已经是他能做的极限了,如何能矮下身子猥自枉屈的去服侍那些豪门大族呢。”   李治笑道:“朕倒是没有看出这个二百五的冷峻高岸之处在哪里。”   武媚笑道:“虽不能确定云初是玄奘大师所出,从他们之间的关系来看,就算不是,也跟亲生的儿子差不多了,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玄奘大师出身佛门,做了这么多年的佛门尊者,他想要光耀他晦涩难懂的法相唯识宗,就离不开陛下的支持,以玄奘推云初的所作所为,他没有跟世家豪门纠缠的必要跟原因。   云初虽然有很大可能是玄奘大师之子,却被孙神仙看在了眼里,且收为弟子,这就非常的难得了。   孙神仙是什么人,只需要看看孙神仙过去百年来的做派就能看的出来,历经了那么多的帝王将相,经过了那么多的改朝换代,爷死子替的事情,别人的尸骨早就变成泥土了,而孙神仙依旧是孙神仙,谁能奈他何?   佛道两门争斗不休,同样身为道门高祖的孙神仙却做出了跟玄奘大师一般无二的做派,一个给世人一个模糊的儿子的概念,一个给了世人一个明确的弟子的概念。   如果说这两人不知晓云初为何物,断然不会这样做。   说罢这两人,臣妾就要问问陛下了,是您检拔云初于微末之际,能告诉妾身,云初此人是如何进入陛下法眼的吗?”   李治听了武媚的话,沉思了一阵道:“朕看他很顺眼,当然,他做的事情也非常的符合朕的胃口。”   武媚道:“没有别的?”   李治道:“朕看过的有才之士成千上万,真正让朕感觉舒服的确实只有云初一个。”   武媚笑道:“确实如此,臣妾第一次见云初之时,当时陛下正在与英公奏对,此人身披甲胄,手持利刃就守在太极宫外。   当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虽然看不清楚此人的面目,臣妾见此人手持利刃站在宫外,却不觉到危险,还很有兴致的过去攀谈片刻。   尽管此人当时紧张的词不达意,臣妾却只觉得有趣,感受不到别的。   最让臣妾感到奇怪的便是,您的太子李弘,第一次见此人,就要脱离臣妾的怀抱要与云初亲近,不让动便哭闹不休,进入云初怀抱之后,便咯咯的笑个不停。   至于安定公主李思,长在云氏,却未曾受到半分委屈,有宫人来报,李思幼小之时,虽然长得一点都不好看,云初却愿意把她放在脖子上,跳高窜低的,与父女之情一般无二。   就连臣妾最信任的春嬷嬷,虽然是一个蠢的,却破天荒的第一次为云初一家说话。   陛下认为此为何故?”   李治思忖良久之后才道:“朕还是没有感觉到恶意……他所求者,唯长安富庶安康而已。”   武媚长叹一声道:“臣妾甚至知晓,此人定然与当年的吐蕃使者灭门案,咸阳桥爆炸案有关,却对查究此事没有半分的兴致,想必陛下也是如此吧?”   李治笑道:“没有这两场爆炸案子,朕如何会得到火药这样的大杀器呢……嘿嘿嘿……再说了,此物第一次出世,就把吐蕃人炸的魂飞魄散的,让朕无意中得到了火药,因此上,朕不觉得有查究的必要。”   武媚点点头道:“这就是臣妾愿意给他一个机会,看看他如何面对蜂拥而来的世家豪门,也想看看他在京城东移这个大契机面前如何应对。”   李治嘿嘿笑道:“独善其身的话,我们自然是静观其变。   积极交往,织网的话,就休怪朕在收拾这些世家大族的时候,连他一起收拾。”   “如果此次他想坑一次这些世家大族呢?”   李治笑道:“朕有城池不下千座,把长安留给他,让他完成他要把这座城池打造成天堂之城的梦想,对朕来说不算什么大事。”   说罢,举起茶杯与武媚碰撞一下,这一男一女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旬日,万年县县令云初,长安县县令温柔,上疏《长安城老旧坊市改造以及大明宫,兴庆坊建设规划》后,在朝堂上掀起了一场巨大的波澜。   有御史言官指斥云初,温柔两人为害世之恶贼,还说一旦大明宫,兴庆宫修成之日,便是大唐帝国被天下人讨伐之日……   户部,工部,将作,少府监同时申明,他们不会助纣为虐,帮助云初,温柔两人祸害天下。   皇帝坐在上方,一言不发看不出喜怒来,于是,向来以皇帝言论为风向标的李义府,许敬宗等人也是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下属们在下边口沫横飞的讨伐云,温二人。   这么大的事情,自然不是一场朝会能决定下来的。   尤其是云初跟温柔拿出改造后的长安效果图之后,反对之声就更大了。   这一次,云初,温柔两人不仅仅改变了长安原来的规划,甚至还将六个商业坊市准备用水网沟通,如此一来,长安城的宵禁都将会变成摆设。   在御史言官们看来,这不是改造,这完全是在破坏长安城的防御工事。   反对之声更加的猛烈了。   他们没有发觉的是,皇帝在看到这张效果图之后,嘴角流露出来的笑意。   皇帝在的时候,长安城的主要功能便是安全,自己不在了,长安城要那么密不透风的防御做什么呢?难道说好方便以后自立?   同样的一张巨大的长安城效果图,在朝堂上差点被朝臣们的口水淹没。   张贴到万年县跟长安县县衙门口的告示牌子上之后,引来的却是全民欢呼。   此次,共有十六个坊市被纳入了改造的序列之中,长安城百姓现如今都清楚,只要积极参与改造攻城,自家原本破烂的土房子,将会变成两层的砖瓦房子不说,一旦将这些新房子卖出去,回到乡下就能购买很多良田过上好日子。   就算不离开长安城,也可以把这一套新房子卖掉之后,再去偏远的坊市购买两三套旧房子,如此一来,一个大家庭立刻就有了两三处住宅,能解决非常多的麻烦。   真正陷入狂欢的却是长安城里的那些跟经营跟盖房子有关的商户。   这两年云初不在,长安城的旧改房计划也就停止了两年之久,很多坊市子早就盼着旧改房呢,因为,只要自己的坊市子进入了旧改政策,百姓就能发一笔不说,整个坊市子里还会进驻各种跟民生相关联的商业设施,比如医馆,学舍,米面粮油市场……   生活水平能得到极大的提高。   百姓家里只要有钱了,最大的用处无非是盖房跟买田,长安城里没有农田卖,那么,盖房子对百姓来说就是唯一的舍得花钱的事情了。   现在,盖房子不用自己花钱,变成了一桩让百姓赚钱的好买卖了,因此上,整个长安的百姓都轰动起来了,一时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说的全是关于房子的事情。 ###第一百二十四章 各有所求   自古以来,百姓们都有属于自己的生活智慧,等那些有钱人开始拿着钱购买改造区里的破旧房间的时候,欺骗了很多不知道其中关联的百姓。   只是,当他们拿着地契去长安,万年两县的户曹更换地契主人名号的时候才发现,早在三月的龙朔新年号颁布的那一天,两县的户曹就不约而同的封锁了改造区的地契交易,同时,还规定,在长安城想要修建新房子,需要得到县衙的批准,需要统一规划。   也就是说,在以后,长安城里的房舍建设,需要官府统一规划,不能再乱糟糟的一窝蜂的胡乱修建房子。   这些规定才被长安百姓所知,整个长安的地价就立刻被中人提高了两成以上。   尤其是靠近朱雀大街两边的坊市子里的房子,对普通百姓来说,生下来有,就有,如果生下来的时候,没有,那就真的是没有了。   云初,温柔两人早就商议好了,要在朱雀大街两边修建出一道长达十里的商业区,越是靠近皇城的地方,价格就越贵。   面对疯狂上涨的长安地价,云初,温柔两人却极为安定,就仿佛看不到这里面巨大的利益。   对于部下,以及上官一次次要求他们开放长安地契交易的事情,充耳不闻。   就在这个时候,皇室的钱袋子少府监,在皇帝的指令下做好了全体搬迁去洛阳的命令。   少府监的监正栾平,少卿胡玉书一再向皇帝上奏,希望推迟少府监的搬迁事宜,但是,被皇帝拒绝了。   离开了太极殿的栾平瞅着眼前如同菜畦一般整齐的长安坊市,忍不住叹息一声道:“云初就要忍耐不住了,只要我们再坚持半年,不,三个月,云初就必须想办法来拉拢我们少府监。   这一次他们修建长安的利益是如此之大,哪怕是只弄来一些一星半点,就足够弥补我们少府监搬迁产生的亏空了。   现如今,全成了虚妄。”   少府监少卿胡玉书道:“不如由下官带人先去洛阳为陛下安置入驻事宜,监正留在长安。”   栾平摇头道:“此事事关少府监的利益,陛下却看不上这点利益,对于陛下来说,早日进驻洛阳,才是真正的大事。   都城东移,诸事稠溏,我们稍有不慎,便有灭族之忧,老夫不能为了些许利益,就冒这么大的危险,不过,云初想要轻易地绕过我少府监,他休想。”   胡玉书又道:“云初之前在长安施行旧改事宜,听说赚的盆满钵满,最紧要的是他竟然没有投入过一文钱。   没有投入一文钱也就罢了,明明是百姓们的土地损失了一半,百姓们却视云初如万家生佛,这种空手生财的本事不佩服都不成。   监正,属下以为既然陛下让我少府监先行去洛阳,就说明陛下不喜欢我们参与长安的事情。   既然我们不能从长安云初这里为少府监捞到好处,为何不学学云初在长安的做派,将这一套学回来,到了洛阳之后,我少府监既然是先行部门,在洛阳我们大有文章可做。”   栾平看了胡玉书片刻道:“你是一个有心思的人。”   胡玉书躬身道:“萧规曹随罢了,既然我们少府监如今很难从长安取利,不如放在我们将要进驻的洛阳。   此次迁都,随行之人超过十万众,如果连十六卫算上的话将会超过三十万。   如此多的人涌进洛阳城,下官以为这其中大有学问可以做。”   栾平笑道:“老夫到底是年迈昏聩了,这天下就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去见一趟云初,把事情说清楚,只要他愿意帮助我们在洛阳做事,老夫不吝出手助他在长安成事。”   胡玉书不解的道:“监正是要拉上户部,工部,将作,太常这些人一起做吗?”   栾平叹口气道:“守望相助,对我少府监的帮助更大,不是区区一些钱财能比拟的。   去吧,跟云初谈,也告诉他,这是少府监给他的最后的机会,如果他不愿意,那就休怪少府监与他为敌了。”   栾平说完,就甩着袖子走了,胡玉书留在原地,再一次俯视着菜畦一般整齐的长安坊市,也看着少府监监正老迈的背影,咬着牙道:“果然老朽不堪,连拿独家好处的事情都不敢做,迂腐!”   云初这些天没有去万年县坐镇,而是留在家里的陪老婆孩子。   云氏的大门挂上谢客的门牌之后,管家刘义就拒绝了所有人的拜访。   长安城已经因为他跟温柔两人的建议乱成了一锅粥,但是,云氏大门关闭之后,就成了一方安静的天地。   早晨吃多了春韭包子,导致云初打嗝的时候一股子韭菜味道,不过没关系,云家的人现在打嗝都是这个味道,所以,谁都不会嫌弃谁。   春天的韭菜蒸包子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只要用猛火,韭菜就跟融化一般,不论是韭菜肉馅的,还是韭菜鸡蛋馅的,肉跟鸡蛋被快要融化的韭菜一包裹,咬一口汁水四溅,除过一个鲜味,说不出别的。   云初躺在躺椅上,云鸾坐在他的肚子上,云瑾坐在父亲的脚上,被父亲不断地挑起,再落下,而云锦则抱着父亲的脑袋,在他耳边说着悄悄话。   李思拿着一盘子葡萄,自己不吃,一会往云初嘴里塞一颗,一会往云瑾,云锦的嘴里塞一颗,至于云鸾太小,伸手要,李思不给,只会拿一颗剥皮的葡萄让他舔舐一下汁水。   娜哈戴着一顶云初的官帽扭着腰从云初身边经过,被云初无视了,她就扭着腰再走一遍,三遍无视之后就开始发怒了,被虞修容扯着耳朵给丢了出去。   知道的知晓她是在练习戴上王冠之后怎么走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发春呢。   温柔来云初家里的时候,可不管门口的谢客牌子,径直来到后宅,见云初正跟孩子们玩耍的热闹,就朝虞修容打了一个招呼,于是,一群女人就带着孩子们回自己的房间了。   “陛下要求我们先把城墙给拆了。”   温柔喝了一口茶水润润嗓子就把来意说了出来。   云初不解的道:“为何要拆城墙?再说了,拆城墙这种事难道不该是工部的事情吗?   更不要说我们连修建城墙的石料都没有备好,这不符合修建城墙的步奏。”   温柔道:“陛下要求把长安城所有的夯土城墙拆掉,换上石头城墙,还特意准许我们动用长安两县的徭役,至于钱财支用,可以动用我们两县还没有上缴太府寺的商税,不过,陛下只出六成,其余四成要我们自筹。”   云初笑道:“这个可以通过报账来解决,总之,陛下要修建城墙,我们是不可能出钱的。   你还没有说,陛下为何要在这个时候着急拆城墙,他应该知道,拆掉长安城墙,可不是一时半会能修建好的,他不顾自己的安危了?”   温柔大笑道:“陛下此时要的就是一个千疮百孔的长安城。”   云初随即就领会了李治的意图,他也觉得对长安束缚最大的其实就是那些城墙。   虽然朝堂上的争论还在继续,但是,在长安城里,百姓们已经默认长安城的大建设时期就要到来了。   朝堂上还没有定论,长安,万年两县已经开始拆除长安城皇宫后边靠近玄武门附近的泥土城墙了。   这里原本是前隋宇文恺修建长安城前身大兴城的时候,因为钱粮不足,所以用的是夯土,上百年以来,这一段城墙已经破烂不堪了,云初,温柔准备用巨石城墙替换掉这里的夯土城墙。   很久很久以来,北面的玄武门一直是皇宫大内中最薄弱的环节,否则,当年的太宗皇帝也不至于拿这里当突破口了。   改建长安城内,需要很多衙门的批准,但是,修建皇宫外墙,只需要皇帝同意即可。   修建一段城墙本不应该仓促,不过,皇帝从关中调来了六个心腹折冲府的军兵代替城墙之后,这里的工程得以继续。   在等候禾苗成长的农闲时间,万年,长安两县,征发了六万人参与了这项工作。   预备在农忙到来之前,就把所有的夯土城墙拆掉,等皇帝离开长安城之后,再按部就班的修建新的城墙,同时被拆除的还有很多前隋时期留下来的破烂宫殿。   李治站在太极殿门口,就隔着老远看到热火朝天的工地。   此次修建城墙的工程,绝对不算小了,原本,围绕长安的城墙共有七十里长,此次需要更换的就超过了十五里。   城墙的修建是有严格规制的,长安城的外郭城墙高两丈三尺,底部厚三丈八尺,顶宽一张六尺。   长安共有三层城墙,外郭是最低的一道,不像皇城的高度早就超过了三丈三尺。   看着远处的人在拆城墙,李治多少有些高兴。   百姓们的徭役时间不能长,今年最多把这十五里长的城墙拆完,然后,就让云初慢慢的修建城墙,等城墙修好之后,至少是两年以后的事情,来来往往三年时间里,长安城就谈不到城防。   这就很好了,三年时间内,没有人能够依仗一个城墙上到处都是窟窿的长安城为非作歹。   更何况云初的奏疏上说的很清楚,这一次,因为要修建兴庆宫,他需要利用一下长安城的护城河沟通城内的水道用来运货。   如此一来,长安想要拥有一个完整的城墙,至少是四年后的时候……   李治觉得在天下太平的年月里,长安城的城墙,可以延缓修建一下,没有啥大问题。 ###第一百二十五章 皇帝终于走了   云初把城墙拆开了,就没打算再把城墙修建起来。   修建好了城墙的长安城,没有抵御住任何一次来自敌人的突袭。   既然是这样的下场,修建城墙又是为了啥呢,为了方便安禄山,史思明,黄巢,吐蕃,回纥人好进城之后把长安城的百姓困在里面烧杀劫掠,为了方便他们建造巨大的石磨把人磨成肉泥当军粮吃?   长安六破,帝王九迁……自此之后,长安就迎来了长达一千多年的没落。   没有城墙的长安,不但可以让身在洛阳的皇帝放心,也能在历史回归正统的时候,方便城里的百姓逃命,能多逃出去一个就多逃一个,都是做善事呢……   “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坚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   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   这句话虽然是一句车轱辘话,可是,用在长安这座雄城身上,就多了几分令人悲怆的意味。   天可汗又如何,扬威于域外多少次又有什么用处呢?渔阳的鼙鼓响动一下,长安就完蛋了。   云初不想让自己的长安成为这句话最有名的注脚,他只想让天下人知晓,长安无城墙,却无人敢窥伺……   他希望,当敌人窥伺长安的时候,哪怕是一个农夫也敢举起粪叉反抗,哪怕是妇人也敢举起菜刀喝令对方投降……   他想让长安城,成为天下所有人公认的不可征伐之城,不破之城!   “这就是你说皇帝给的六成修建城墙的钱足够,且有剩余的原因?”   温柔想了好长时间,才算是把云初的想法弄明白。   “没错,军队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就像现在,长安城的城墙被我们拆了,你看看谁敢侵犯长安?”   温柔摇头道:“府兵没落已经是必定之事。”   云初道:“只要长安人的胆气还在就可以了。”   “我们如何培育长安人的胆气呢?”   “这就是我留下那一批老贼的原因所在,我听说,霍毒他们已经组建了护卫队,还准备从县衙接一批活计去西域赚钱呢。”   “养寇自重吗?”   “不养寇自重,我们只希望关中人习惯杀戮,习惯刀口舔血,习惯用自己的武力去讨生活。”   “到时候,一旦长安有危险,你振臂一呼,就能立刻聚集十万猛士?”   云初摇头道:“不是这样的,我只要听到有人窥伺长安,我就会让他们这些人杀过去,且寸草不留。”   温柔摇头道:“这也太霸道了吧?”   云初道:“我们总说异族人畏威而不怀德,其实这句话放之四海而皆准,见一个杀一个,见十个杀十个,见一百个就杀一百个,等到我们杀够了一百万,就连皇帝都不敢轻易说到长安。”   温柔瞅着云初的眼睛道:“皇帝都不敢来?”   云初在温柔的肩膀上拍一下道:“你以为我这么忍辱瘪屈的大力发展长安是为了什么?   我就是想让这大唐的土地上出现一片光明之地。   不为皇帝,不为我们自己,就是为了这片老秦人的土地上能有一片世外桃源。   可以让人像人一样活着的土地。”   温柔的眼睛没有挪开,继续道:“造反?”   云初摇头道:“不造反,就这么一点点的发展,一点点的向前走,等皇帝意识到长安不对的时候,那个时候的长安已经不是他能动的地方。”   温柔的双眼猛地迸发出两道骇人的光芒,抓着云初的手道:“我还是觉得造反比较有意思。”   云初摇头道:“我们造反,最得意的是异族人,所有的苦都让大唐人吃了,他们捞便宜的事情我们不做。”   温柔愤愤的转过身道:“竖子不足与谋!”   云初笑道:“想想啊,我们两个如果造反的话,你第一个要杀的人是谁?”   温柔面无表情的道:“狄仁杰。”   “第二个人呢?”   “刘仁轨!”   “你去杀如何?”   “我下不去手,还是你去。”   云初再一次拍拍温柔的肩膀道:“我们兄弟两都没有成为盖世奸雄的素质,还是把造反这事给忘了吧。”   温柔长出一口气道:“我阿祖说过,我们两个都不成,你成不了盖世奸雄,我也成不了恶毒谋主。”   云初笑道:“事情就是这个样子的,等事成之后,我如果成了王啊,皇啊一类的人,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我至今都不敢想杀了你之后我是个什么模样。   所以,就这么混着吧,说不定混着混着我们就把长安混成了我们需要的样子。”   温柔点点头道:“重情重义加上心太软,这就是我们两个人最大的缺点,以后要改啊……”   一阵商业互吹之后,不论是云初,还是温柔都有了一个不错的心情——老子不是不能称王称霸,是不屑为之!   明知道不可为的事情,拿出来吹嘘一顿,这就是云初跟温柔之间的秘密。   可惜,这种玩笑不能跟狄仁杰说,要不然这个家伙这一辈子都会陷入到两难之中,说不定会出家当和尚,或者当道士,一辈子躲在深山老林里不出来。   更不能跟刘仁轨说,一旦说了,刘仁轨就会大义灭亲,弄死云初跟温柔之后,自己有可能会自杀,或者不自杀,而云初全家加上温柔全族,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对自己没好处,又让兄弟为难的事情,就干脆不要做了,当然,如果相当权臣,不论是狄仁杰,还是刘仁轨都会全力以赴的帮助。   四月天的时候,皇帝,皇后率领一众皇族离开了长安城,跟历史书上记载的一样,刘仁轨成了长安留守。   云初总觉得皇帝夫妻之所以会提前离开长安,是因为长安的城墙已经被云初他们挖开了八个巨大的缺口。   如果太宗皇帝还活着,还要发动玄武门事变的话,现在可方便了,只需要击败看守缺口的折冲府军卒,就能直入皇宫。   任何时候,皇帝的安危都是最重要的。   目送皇帝的车驾要离开长安,长安城的百姓如丧考妣,皇帝离开的时候,百姓们的哭声直上云霄,为此,就连心如铁石的李治夫妇,也冒着危险出现在云初刻意安排的乡老们面前,喝了几碗左春他们事先准备好的米酒。   乡老们哭声不绝,一遍遍的哀求李治不要离开长安,还说这天底下不会有比长安更好地皇城了。   李治泪洒当场,还说自己以后要在东都,西都两京轮着住,这才让百姓们放下了心。   等乡老们将灞桥柳别在皇帝,皇后衣衫上,皇帝皇后这才上了车驾,跨过灞桥滚滚东去。   云初当场赋诗曰:“从陕至东京,山低路渐平。风光四百里,车马十三程。花共垂鞭看,杯多并辔倾。笙歌与谈笑,随分自将行。”   跟百姓们的离愁相比,云初的这首诗则充满了希望与逍遥。   李治对云初的这首离别诗非常的欣赏,毕竟,迁都洛阳是他一直以来的希望,如今梦想成真,他自然希望去东都的路上可以一路欢歌,一路逍遥。   离别的时候,云初认为只有纪王李慎的眼泪是真实的,其余的人的眼泪都是假的。   李慎之所以不愿意离开长安,完全是因为孙神仙不肯跟着他一起去洛阳。   皇帝,皇后走了,长安城里最大的官便是太子李弘。   皇帝并没有准许李弘留在长安,只是允许他跟着刘仁轨观政一阵子,看看,刘仁轨这个长安留守是如何在短时间内消除皇帝离开长安之后的混乱。   皇帝,皇后不在,李弘这只猴儿彻底的失去了所有的管束,因此,在几次三番要求居住在云家不成之后,就发脾气住进了曲江。   之所以住进曲江,完全是因为靠近曲江的一段城墙被百姓们给挖开了,从那里到云氏的晋昌坊,快马一炷香时间就能到。   直到现在,云初跟温柔上的奏疏,依旧没有一个明确的结果。   百姓们如今都在拆除城墙的工地上,他们非常的忙碌,不但要夯土城墙拆开,还要把拆墙留下来的黏土泡水,再烧制成青砖,如此一来,云初手中没有人手去干别的。   对于这件事,长安城的百姓们深深地感到失望,他们苦苦期盼的改造工程终究在皇帝离开之后也没有一个决议。   皇帝走了,长安城里的和尚们也带着娜哈走了,这一次皇帝将娜哈的坐床仪式地,选在了洛阳白马寺,而不是留在大慈恩寺这个法相唯识宗的祖庭。   这必然是一个平衡的结果,也就是说,娜哈坐床,需要更多的佛门中人参与进来,而不是只有法相唯识宗。   这是一种明显的掺沙子的行为,玄奘大师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同意,在他看来,没有事情能大过娜哈坐床仪式,只要娜哈真正成了佛国女王,那么,对法相唯识宗来说,就是一场巨大的胜利。   但是,云初不这样看,他觉得这是皇帝不愿意百分百相信玄奘的一种体现,因此,才把朝堂上的平衡功夫拿出来对付玄奘,如此一来,娜哈的佛国今后将成为一个小号的皇庭,里面将出现皇庭中出现的任何问题。   而玄奘想要的一个圣洁如雪山般的佛国,终究只能在梦中,而不能真的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第一百二十六章 火力不足时代的恐惧   皇帝走了,长安城似乎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了下来,就连昔日听起来庄严肃穆的晚钟,现如今听起来声音发飘,且软绵绵的毫无厚重之感。   宝轮金地压人寰,独坐苍冥启玉关。   北岭风烟开魏阙,南轩气象镇商山。   灞陵车马垂杨里,京国城池落照间。   暂放尘心游物外,六街钟鼓又催还。   这是大唐还没有出生的著名诗人许玫的一首《提雁塔》,这首诗算不得顶级,但是,却把大唐长安的风韵写到了骨子里,浩然,磅礴,又带着少许看破尘世的沧桑与慵懒。   皇帝走了,这首诗里的帝王气就消失了,如果许玫来到这时代,再上大雁塔的时候,一定作不出这样的诗来。   因为,整个长安如今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   拆城墙的人在拆城墙,挖水道的人在挖水道,烧砖的烧砖,采石头的采石头,伐木的在伐木。   现如今,为将来的大建设备料才是第一位的,而修建水道,是为了方便运输这些材料,等宫室,民居,商业区这些东西修建完毕之后,这些被挖出来的水道,正好用大量的建筑垃圾填平。   大唐从来不缺少手段高明的工匠大师,这些安排并非出自云初之手,而是出自将作监的高手将作之手。   之所以会有如此多的将作,完全是因为云初彻底的得罪了工部的结果。   工部希望云初在此次大建设中使用工部的在籍工匠,云初也非常的喜欢用工部的在籍工匠,毕竟,这些人在修建城池,宫殿群方面有着更高的水平。   可惜,大唐工部尚书段仑不等云初询问该给工部多少钱粮才能使用工部在籍工匠,段仑却抢先给了云初一个数字——二十七万贯。   这二十七万贯并非是动用工匠们的总费用,而仅仅是开工之前缴纳给工部的分润钱。   在看到这个数字之后,云初果断的去寻找了大唐将作大匠阎立本。   见了面什么话都没有说,云初就把工部尚书段仑手写的二十七万贯的文书拿给阎立本看。   阎立本看过之后,把后面的十七两个字划掉了。   然后,将作的工匠们就及时的出现在了云初指定的工地上。   知晓此事之后,工部尚书段仑跳着脚咒骂阎立本,却拿这位从三品的将作大匠毫无办法。   先要联合少府监跟太常寺一起来压制一下云初,却发现不知何时,少府监的少监胡玉书不知何时起与云初称兄道弟好不亲热。   就在段仑决定与留在长安看守皇家祖庙的太常卿一起上奏弹劾云初跟阎立本私相授受的时候。   太常卿戴书在一个明月灿烂的晚上,正在平康坊与名妓十七娘一起把酒赏月的时候,极为尴尬的遇到了白龙鱼服来平康坊长见识的大唐太子李弘!   尽管李弘本人掩面而逃,太常卿戴书却打算回家之后就投缳自尽。   不论是太子李弘,还是太常寺卿戴书,都不可能在祭祀太宗皇帝曾祖景皇帝李虎的日子里来平康坊与妓子一起寻欢作乐。   就在戴书与家人抱头痛哭之后,准备投缳自尽的时候,太子李弘的心腹狄仁杰悄然来访。   也不知道狄仁杰跟戴书说了一些什么话,总之,在狄仁杰走后,戴书一人狂喝了一坛子最烈的杀毒药后,大醉了三天。   从此守在太庙中,轻易不离开一步。   四月底的时候,工部接到了皇帝的诏书,命他将衙门搬迁去洛阳皇城,给长安留下四千在籍工匠,交由太子李弘统领。   至此,云初在长安城中,最后的掣肘力量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掣肘的力量虽然没有了,长安城头上却迎来了一群身披甲胄,手持长刀的老将们。   他们日夜巡逻在长安的城头,虽然一个个白发飘飘,中间还夹杂着几个白发老妪,可就是这群人巡逻在长安城头之时,无人敢问。   皇帝离开了,长安城里的已经没有金吾卫,只剩下左武卫等六卫的兵马用来防御长安城,即便是这六卫的兵马,也只剩下一半,另外一半跟随皇帝去了洛阳。   满打满算的三万六千府兵,还需要与洛阳的本部人马一年一换。   温柔听说此事之后,特意带了酒水吃食去城头慰劳这些老将或者老将的遗孀们,没料想,才到城头,就被这些人提着刀子追杀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   好不容易狼狈逃回来,在云初这里大口的大口的喘着气,却不知道该如何说明。   半晌,才对云初道:“我们把长安城的城墙拆的七零八落的,这样真的对吗?”   云初道:“绝对正确,没有人心,什么样的城池都守不住,一旦我们把长安的城池修建好了,大家高高兴兴的躲在围墙里过醉生梦死的生活,就没有人在意城外的那些府兵,民壮。   长此以往,府兵废弃,民壮久不操练,迟早会荒废掉,也会因为跟城里的人不亲,生出隔阂,一旦外敌入侵,也就没有人愿意舍命来保卫长安。   对我来说,城外的府兵,民壮才是长安城坚不可摧的城墙,绝对不是那一堆烂砖头。”   温柔又道:“如今大唐天下承平,人口日渐增多,而长安附近已经没有农田让你来养府兵了,八十亩的口分田你上哪里去给他们分配呢?”   云初看了温柔一眼,觉得这个昔日聪明的兄弟现在已然变成了傻子。   随即就摊开桌案上的长安规划图,指着遍布整个长安的粮栈,医馆,学堂,以及不良人的过所,防火武侯铺的过所道:“八十亩的口分田我没有,二十亩的永业田我也没有,但是,我有年入超过八十亩口分田的职业收入,也有价值二十亩永业田的奖金收入。   最重要的是,他们不必再负担租调这两项,只需要负担庸这一项徭役便可以了。”   温柔皱眉道:“四十天的徭役,你要用来干啥?”   云初摇头道:“是两个月的徭役,这两个月,他们必须参与府兵训练,跟在城外一样,自备甲胄,武器,弓马,战时提刀上阵,闲暇之时干自己的活计谋生便是。”   “你准备以固定的差事来替换口分田,永业田?”   云初摊摊手道:“平日里,他们在官府开的粮栈,客栈,药店,医馆干活,也可以以不良人,武侯的身份维持长安的治安,闲暇之时,参与府兵的各项活动,有什么不好的吗?”   温柔叹口气道:“应该是可行的,可是呢,你准备怎么应对城墙上那群白发苍苍的老将,以及阵亡老将们的家眷呢,我可是看到了,上面的大群人,身份最次的也是堂堂男爵,最后告诉你一声,少了一条腿的梁建方也在里面,人群里就数他骂我骂的最凶,还拿我送的酒葫芦砸我。   英公不在,可是苏定方在呢,看样子他就是领头的,你说,像他这样的老将不跟着陛下去洛阳,留在长安给我们添乱是何道理?”   云初长叹一声道:“还能是为啥,这些人都是经历过渭水之盟的,当年太宗皇帝与颉利可汗在渭水边被迫杀白马盟誓,这才让长安逃过一劫。   我以前跟老梁讨论过渭水之盟,老梁说,太宗皇帝主动到桥中央跟颉利可汗会盟的时候,当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   一旦颉利可汗不同意退兵,太宗皇帝就打算带着尉迟跟秦琼突袭颉利可汗,准备抓住这个家伙之后,逼迫突厥退兵呢。   后来颉利可汗接受了太宗皇帝献上的礼物,提出来的苛刻条件得到满足之后退兵了,这才让长安逃过一劫。”   温柔惊讶的道:“太宗皇帝的起居注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云初撇撇嘴道:“动动你的脑子想一想,太宗皇帝是什么人,但凡他手中的兵力可以与颉利可汗带来的十六万大军一战的话,你以为他会承受渭水之盟这样的耻辱吗?   仅仅是准许颉利可汗将掳走的百姓带走这一条,就能让太宗皇帝与颉利可汗决一死战。   问题是当时,太宗皇帝连跟颉利可汗决一死战的本钱都没有,无奈之下才会想着亲自去谈判,然后找机会抓住颉利可汗好讨价还价。   太宗皇帝都抱着必死的决心了,你想想老苏,老梁他们这些裨将当时的心态是什么样子的。   现在,我们把他们奉为圭臬的长安城墙拆的七零八落,处处透风,他们那里还能睡得着觉?   还不如提着刀子守在城墙上,万一敌人来了,战死算逑,也比被敌人糟蹋来的好”   温柔叹息一声道:“这江山到底是他们打下来的,珍惜一些也是应该的,你想办法吧,我是没办法了,拆城墙我就觉得罪孽深重,跟他们没话说。”   云初笑道:“那就让这些老将们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城墙。”   说罢,就从甲胄架子上取下甲胄披挂好,插上横刀,背上弓箭,将短弩挂在腰上,拿起架子上的长达一丈的马槊,又从墙壁上取下一支号角挂脖子上,喝令杂役披挂好枣红马,跳上枣红马就直奔城墙而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长安气象   长安城今日的天气不算好也不算坏,湛蓝的天空上漂满了大朵朵的白云,由于高天上有风,这些白云就呈现出漂亮的流线状,如同一头头掀波鼓浪的巨鲸。随着风从东往西前进。   巨鲸下的长安城现在确实没有什么好看的,主要是原本规整的城墙上多出来了八个巨大的豁口,如同被狗啃过一般,跟菜畦一般整齐的长安坊市一点都不搭。   再就是豁口处来来往往的负责将城墙夯土残骸拉走的马车,驴车,牛车,络绎不绝的样子,让长安城看起来很像是一个巨大的蚂蚁窝。   马车尽头便是冒着浓烟的砖窑,因为才开始烧砖,因此上燃烧不完全的炭气就只好青云直上了。   滚滚的浓烟笼罩四野,在蓝天白云之下显得极为丑陋。至于火力全开的曲江里砖窑更是黑烟滚滚的如同人间地狱。   不过,城池里面还是很繁华的,就是满街都是缩头缩脑双手插袖子里的胡人让长安城平添了几分猥琐。   骆驼太臭,因此上,是不允许进入长安城的,可是,那些胡人就是不听,说话他们听不懂,还死命的拽着自己的骆驼非要往城里走。   不良人韩达用脚踹了骆驼几脚,为首的骆驼无动于衷,于是他就开始用脚踹胡人。   胡人大声的争辩了起来,可惜,胡人说啥韩达听不懂,韩达一再告知骆驼不准进城,胡人同样听不懂。   于是,这一处进出长安的缺口上的人就挤成了一疙瘩,到处都是老秦人极有韵味的喝骂声。   疏通交通本就是韩达的职责,现如今这里挤满了进出的人跟车马,韩达不由得发急了。   用尽全身力气才从胡人手里抢过骆驼缰绳,把骆驼队弄到一边,道路这才变得畅通起来。   四月里的长安气候最好,不冷不热的,可就是刚才一番争执,弄得韩达满头满脸都是汗水。   见路口有卖酸浆水的摊子,就掏出一文钱丢给老妪,弄一碗冰凉的酸浆水喝。   咕咚咕咚一气下去半碗,抬头就看到胡人还在愤怒的瞅着他,本来想再把这个家伙踹一顿,想起上官才训过话语——不准无故殴打胡人,打一次罚钱二十。   为了自己的二十个钱不被扣罚,韩达就掏出一个钱,准备再卖一碗酸浆水给胡人喝,又想起胡人享受不来这个东西,就花了两个钱买了一碗稠酒递给胡人,算是把这件事翻篇了。   虽然话语不通,韩达递过来的稠酒,色香味都是不错的,胡人再傻,也知道这是好意,就端过稠酒,两人一个喝酸浆水,一个喝稠酒算是把刚才的事情了结了。   “官人,你刚才打了我,我是不是就能牵骆驼进城了?”   正在喝酸浆水的韩达闻言,差点被酸浆水呛死,呛咳半天不等气喘均匀了,就一把抓住胡人的衣领道:“你这个狗日的会说人话?”   高鼻梁深眼窝的胡人放下空碗,笑眯眯的道:“你打人了,我就能进。”   韩达被胡人的话给说笑了,松开这家伙的衣领道:“没便宜可以占,骆驼不准进城。”   “我这都是上好的骆驼。”   “再好的骆驼也不准进城,这东西太臭。”   “我的骆驼背上可都是好货。”   “好货可以进城,骆驼不许。”   “骆驼进不去,好货就没办法进城,长安人都等着我的好货呢。”   “你可以租马车把你的货拉到西市,骆驼不准进城……”   就在两人纠缠的时候,一声低沉的号角声从城头响起,原本正在跟胡人纠缠的韩达,脸色大变,一把推开胡人,抽出腰间的横刀站在路中间大吼道:“敌袭,敌袭,任何人不得进出。”   开始只有一支号角在响,顷刻间,就有无数支号角同时响起。   韩达紧张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在截断人群之后,与同伴迅速的将放在缺口处的拒马横过来,四个人守着拒马,其余四个人迅速钻进缺口处的一间木头房子里,片刻功夫,这四个人就身着皮甲,手持长矛,背着弓箭,就再一次出现在缺口处。   身为什长的张弓搭箭,对着缺口处的人群吼道:“退后三十丈。”   他们四人替换了先前的四个人,随即那四个人同样钻进了木房子,更换皮甲,武装自己。   与此同时,还有更多的人正疯狂的朝木房子奔跑,人钻进木房子之后,再出来,就是全副甲胄的士兵。   钟楼上的巨钟开始敲响,这一次,钟声明显没有平日里的平和模样,一声连一声,一声紧似一声,钟声里满是惶急。   “呜嘟嘟……”号角声填满了钟声的空隙。   云初单人匹马站立朱雀门之前,而此时,长安城里正有无数的人向外跑,与此同时,也有无数城外的人向城门口奔跑。   正在跟客人讨价还价的活计,听到声音,丢下客人就钻进了屋子,出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名武士,客人吓得丢下货物就跑了,而伙计则跳上客人骑来的驴子跑了。   国子监里正在上课的学子跑了,正在酒楼里喝酒的客人跑了,同时跑掉的还有伙计,正在大食堂吃饭的客人跑了,正在澡堂洗澡的客人跑了,正在跟情人大白天幽会的男子也跑了,只留下正在喘息的妇人……   身在长安,三刻不到者杖二十,一个时辰不到者杖五十,一个时辰之后战事爆发还不到者斩。   朱雀大街上有无数甲士纵马狂奔,城外的官道上,也有无数的骑兵正在向朱雀门汇聚。   云初身边已经有甲士三千,骑兵五百,军阵已成,甲兵在前,骑兵在后,已经开始缓缓向前推进,每前进一箭之地,云初身后的军队就增加一千,等云初在长安城外一里之地停步的时候,五千甲士,弓兵,五百掷弹手,两千骑兵已然入列。   等云初继续向前走出百步的时候,五百巨盾手已经排列在甲士之前,而两侧的骑兵,已经在校尉的呼喝声中从两翼张开,如同两只巨大的翅膀。   “呜呜呜——”城头的号角声依旧在嚎叫,钟楼上的钟声还在鸣响,与此同时,城头的号角声,与城外的号角声交相呼应,钟楼的钟声与乡野间的锣鼓声也汇为一体。   此时,负责守卫长安的以左武卫为首的六卫将士已经登上城头,替换下守卫缺口的民壮,扯掉城墙上的巨型投石机,八牛弩的罩衣,点燃了巨大的铁锅开始烧煮铅水,金汁……   云初身后的兵马已经密密匝匝数不清人数,不过,这些人却一对对,一群群的如同长安的菜畦一般整齐。   太子身披甲胄登城的时候,巨大的唐字大旗已经在城头呼啦啦的飞扬,同一时间,长安城的所有城门已然封闭,八处巨大的缺口已然被巨木,拒马,铁蒺藜,铁丝网彻底的封闭,在这些可以移动的城防后面,六卫的骑兵已经挤在那里,就等着一声令下,就冲出城去。   李弘瞅瞅一言不发的苏公,就笑吟吟的对太子六率中的裨将道:“红旗前压。”   裨将第一时间将一杆巨大的红旗压倒,随即,鼓声大作,云初的前锋甲士已然开始在盾兵的护卫下,长枪尽出,缓步向前。   苏定方瞄一眼云初的前军,淡然的对李弘道:“前军突出太远,已然脱离了八牛弩的射程。”   李弘朝苏定方施礼道:“他们在进攻,此一去,敌人不死光,他们不回来。”   苏定方道:“焉敢如此大胆?”   李弘笑道:“长安人多,前锋死光了,中军上,中军死光了后军上,后军死光了,我还有二次召集的前锋,中军,后军,等他们死光了,孤王就会带着最后的能战,敢战之士上去。   因此,长安,不守,我们只进攻!”   苏定方道:“不会这样的,军中会有溃败,会有意外,会有阴谋,不会出现前军死光后军接替的好事。”   李弘道:“他们身后便是长安,他们的父母兄弟妻儿都在城里,他们不死战,就等着父母妻儿遭灾吧。   师傅说,我们都是长安人,长安就是我们的家,死在长安就等于葬入了祖坟,敢战之士长安百姓永远记得,逃遁之人,全城唾弃。”   苏定方摇头道:“还是太想当然了。”   李弘笑道:“前军后退,中军斩之,中军后退,后军斩之,孤王后退,天杀之!”   苏定方笑道:“老朽等人能做什么?”   李弘的目光一一从这些白发老将,老妪脸上掠过,最后行插手大礼道:“敢请诸位与孤王一起战死在这长安城下吧。”   梁建方瞪着大眼珠子道:“不投降?”   李弘笑道:“不议和,不交易,不投降,唯有你死我活。”   孙仁师笑道:“如此,这仗就简单了,甚好!”   苏定方大笑道:“也好,唯有如此,才是我长安气象!”   李弘大笑道:“传令官听令,两翼绿旗压下,现在正是我长安骑兵突击之时!”   传令官抱拳道:“喏,两翼绿旗压下,骑兵突击!”   云初回头看一眼,见两翼的绿旗已经倒下,就对副将梁英道:“骑兵出击!”   号角声随即响起,两翼骑兵洪水一般开始慢慢的涌动,渐渐地开始加速,随即就化作洪水猛兽在如雷的马蹄声中向旷野漫卷。 ###第一百二十八章 引蛇出洞   府兵就是这个样子的,战时为兵,无战时则为农。   云初本身就觉得应该操练演习了,今天正好,就当是给那些老将们吃定心丸了。   这种府兵,民壮集结的事情,本就是长安,万年,甚至是整个大唐州府都应该做的事情。   只是,没有哪一个地方像长安,万年两县把这事如此的当真。   自从火药这个东西问世之后,城墙其实就没有那么重要了,了不起也就是敌人进攻道路上的一道不算大的屏障而已。   跟被城墙困住的人心相比,云初更加喜欢人心,而不是什么城墙。   万年县城外有口二十万,长安县城外的人口更多一些,有三十万,这跟长安城里的居民,基本持平,一半对一半。   云初需要城外的五十余万人生产大量的粮食,蔬菜以及家畜,尽量的供应城里人的日常用度。   城里人则不断地赚钱,给城外人付钱来保持城外人的生活水平,这本就是一个相辅相成的问题。   只不过,城里人多少还是有些看不起城外的农夫。   这个就没有办法了,这种歧视来自人的本性,是消除不掉的,因此上,云初在制定粮食,蔬菜,肉蛋等货物的价格的时候,是偏向于城外农夫们的。   因此上,城外农夫们在面对城里人的时候,并无多少自卑可言,毕竟,好东西他们都留下来自己吃了,不好的,剩下的才运到城里让城里人吃。   相辅相成才是相处之道,这跟你喜不喜欢对方没关系,反正你喜不喜欢大家都要绑在一起才能好好生活。   城外多骑兵,城内多甲兵。   万年县,长安县的乡下的上等户口多,因此,招募的骑兵也就多,城里的没有多余的地方养马,因此上,就主要发展甲兵,而且是重甲兵。   至于如何在长安人大部分都不缺吃穿的情况下依旧保持对没有口分田,永业田的府兵的热爱呢?   以前惯用的减税已经无法打动长安人了,于是,云初就创造性的提出来了补贴这个法子。   不仅仅有补贴,县衙还规定有很多职业,只有府兵才能参与,非府兵不能参与。   比如护卫这个职业,或者走远途行商这个范围,再比如府兵可以参与不良人选拔,火巡铺武侯选拔,捕快,衙役选拔,急脚快递选拔等等,总之,只要当上府兵,前途必然一片光明。   好处给了,自然是要出力气的,官府的好处从来没有好拿的,好在百姓们对于拿人钱,受人管这个概念已经深入人心。   在这个基础上,云初自然要把这些人往死里操练,不操练成精锐,他都觉得对不起他在府兵身上下的苦心。   现如今,到了检验的时候,从目前的状况看,成果已经出来了,不论是军纪,还是对军阵的熟练程度都不错,出兵的时候一个个都算积极。   可以说,长安城里的这些府兵,除过费钱之外,实在是找不出别的缺点出来。   当然,当兵的不见血,终归是一场空,云初目前正在积极地给府兵们寻找可以见血的地方。   如果真的可以打上几仗,这些府兵也就会变成真正的军人。   眼看着骑兵们黑压压的扑出去了,一直顺着大路跑到了地平线上,才开始折返。   云初多少有一些不满,因为这些骑兵居然特意避开了农田,菜地,是沿着大路跑的。   长安城外三里地以内是不允许有民居的,只能是大片大片的空地,可以种粮食,种菜,哪怕养猪都成,唯独不许有高过六尺的房子。   这是战备要求,万年县,长安县都执行的挺不错的。   骑兵们跑出去了,剩下的甲兵就只能就地操练。   不得不说,大队大队的人马在城下操练的模样,声势惊人。   刚刚还在跟韩达争辩耍小聪明的胡人看到这种阵仗,就悄无声息的牵着自己的驼队向曲江里进发,那里才是商队该去的地方,他只是不愿意多出一笔马车使用费,讨巧而已。   大食国来的使节阿卜杜勒·哈希姆,与阿齐兹·赛义德全程看到了这场演习,两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但是,脸上的表情绝对不算平静。   “长安是唐人的西都,他们还有东都洛阳,以及晋阳北京这同等规模的两座城市。”   “长安人口最多,洛阳次之,晋阳再次之,我们不能夸大唐人的实力,也不能弱小唐人的实力,所见所闻,必定要记录下来才好。”   “这一次我正好跟随云初一起去洛阳,参加云娜佛女的坐床仪式,你不如去一遭晋阳,看看那座北京是不是也跟长安一般庞大。”   “看完晋阳之后,我准备去大唐帝国的南方,我听最早来大唐经商的大食商人说,走陆路可以回到大食,走海路同样可以回到大食,无论如何,我想试试。”   哈希姆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大食人看唐军军演,他们心中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毕竟,就算大唐再强大,也没有太大的可能将如此数量的军人送到西域河中,与大食交战。   这一幕落在吐蕃跟倭国使者眼中就完全不同了,尤其是吐蕃使者,在看到城下热火朝天的军演之后,心中愈发坚定了吐蕃全族经略西方的想法。   他可不觉得勇猛的吐蕃勇士从高原上下来之后能与这样的军队进行战斗。   倭国使者的眼中尽是崇拜之色,身后便是无上繁华的长安城,眼前便是天底下最强军队,这让倭国使节对于大唐的爱慕之心再增添一层。   至于大唐会不会用这么强大的军队去攻击他们,倭国使者对此非常的不以为然。   他不觉得大唐人会对他们那个贫瘠多地震,多火山的小岛有什么兴趣,如果大唐准许的话,他很愿意带着倭国人全部搬迁出那座海岛,来大唐生活。   环顾四周,云初找不到一个可以给大唐府兵练习杀敌的地方,虽然吐蕃人很合适,可惜,他们一直待在高原上不愿意下来。   找不到打大规模战争的机会,云初就准备让这里的人分批,分批的往西域走,或者以商队护卫的身份,或者以冒险团的身份走大行城走南方水域出海,哪怕离开大唐去当强盗都没有关系,总之,需要尽快把自己训练成一个合格的军人。   长安人的血性要保持住,云初觉得这才是最重要的。   有本事的全部给我离开长安去外边闯,再把好东西带来长安,带给自己的家人就好。   看云初操练兵马的人可不只有各国的使节团,更多的还是大唐本国人。   他们的着眼点与旁人不同,在他们看来,皇帝刚刚离开长安,云初就在长安演兵,这并不是一个很恰当的时机,甚至可以说有些居心不良。   云初封锁了长安,万年两县的地契交易,本身就挡住了很多很多人的发财之路。   因此上,云初远没有别人想象的那样受长安人青睐。   因此上,当云初在傍晚结束演兵的时候,通过灞桥前往洛阳的信使已经不下一百个。   四百里路,十三个驿站而已,换马不换人的状况下,一天一夜就能把云初图谋不轨的行为禀报给自家在洛阳的人手知晓。   这些事云初是不管的,这是温柔跟狄仁杰的事情,他们早早守在灞桥的另一边,等着捉拿信使呢。   事实上不是他们两个在捉拿那些信使,是百骑司这边的人在捉拿信使。   因为出手的是长安这边的百骑司统御张东海,所以,他们两人就能顺便蹭着看一看到底都是那些人,对云初不满。   张东海负责抓人,狄仁杰负责看信,温柔负责摘抄,等了一夜之后,狄仁杰指出重点,温柔重新润色成奏章,交给张东海拿去交给皇帝。   张东海在一边看的很清楚,这两个人没有更改人家信函的内容,没有夸大,没有隐晦,就这么平铺直叙的告诉了皇帝,在长安城里的有很多很多人对云初不满,希望皇帝更换掉云初,温柔这两个人,好方便他们趁机底价买进地契,等官府把房子建好之后,再来个空手套白狼。   天亮的时候,温柔跟狄仁杰骑马回到了长安,掏出一张手绘地图放在云初桌案上道:“我们总以为长安是我们的,谁知道人家认为长安是人家的,看样子,皇帝一走,很多人都想掌握长安。”   云初看了一眼地图,发现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标注好了各种名姓,不需要看后边的名字,只看姓氏就知道,没有一家是好相与的。   云初将手指点在地图上,对两个一夜都没有睡,如今头昏脑涨的两个兄弟道:“钱来了,该怎么收割?”   狄仁杰指着崔氏的名字跟郑氏的名字道:“把他们两家标注的地域范围掉个个,他们自己就能掐起来,世家大族并非是铁板一块,他们有悠久的传承,也有悠久的仇恨,而这些仇恨是解不开的。”   温柔跟着道:“他们争夺的地方原本是我们要开发的地方,可以考虑高价把地契卖给他们,我们把钱收了之后,再选地方重新安置百姓就是了,等这些百姓安置好了,再去开发他们的地盘,总之都会开发。   这样还不会得罪人,我们也有很好的收益,到时候值钱的地块补偿给了百姓,不值钱的地块也需要有人接手是不是?   反正长安这么大,那里好,哪里坏,终究是我们兄弟说了算,你说是不是?” ###第一百二十九章 该照顾谁的利益呢?   官府之所以被称之为官府,主要原因在于官府手中的可以随时改变规则的权力。   朱雀街长达十里,两侧的坊市子不下三十座,人人都知晓这条大道两边的房子价值不菲,最重要的是,当万年,长安两县放出风声,准备在打开城墙的举措之后,再洞开同样具有防御作用的坊墙之后,靠近朱雀大街两边的坊市子的地契价格立刻飙升了一倍有余。   可惜有人开出来了高价,却没有人售卖,就算是有人愿意售卖,到了两县的户曹那里又会被打回去。   这东西目前是没有办法交易的。   东西迟早都是要拿出来交易,云初之所以捂着不放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价格没有达到云初的预料。   于是,朱雀大街两边的坊市地契价格又上涨了两成,尤其是靠着朱雀大街的地契价格更是上涨了一倍有余。   万年县衙。   温柔的手从算盘上离开,对云初道:“临街铺面的价格飙升了三倍,不过,底数是按照去年的价格算的,总数下来在应该在一百一十万到一百二十万之间。   这个数字跟我老祖说人家准备拿出五百万贯注入长安市场的数字相差很大。   我们以前就计算过,如果八十万贯无中生有的铜钱进入长安市场,长安的物价将会升高三成,这已经不是普通百姓能把日子过下去的场面了。   五百万贯一旦全部出来,物价至少升高两倍,如此一来,城里的百姓想要吃饱饭,除非离开长安,别无他法。   长安原住民会拿着钱离开长安去乡下或者别处生活,那些地方豪族则会趁机入驻长安。   他们会通过抬高粮食价格,抬高所有生活所需的物资的价格,再把散落到百姓手中的钱再收回来。   最后呢,他们通过铜钱价值的涨落,从百姓手中白白拿走长安的地契,完成人家腾笼换鸟的计划。”   云初想了一下道:“其实呢,站在官府的角度,长安城里的富户越是富裕,对我们来说越好,到时候,不论是税收,还是识字率,亦或是城市的经济,都会提升老大一个程度,赶走那些乡巴佬,留下这些豪门大族,长安的整体环境跟管理都会上一个新台阶。   总体上,对我们是有利的。   不利的一点在于,官府统治下的百姓最好是乌合之众,唯有在管理一群乌合之众的时候,官府的权威才能发挥到最大。   这些豪门大族,有的相互勾连的历史甚至可以上溯到六百年前,一旦他们在长安城里成了多数派,到时候,官府的权威就会受到极大的挑战。   始皇帝当年平定六国之后,强行将天下富户迁徙到了咸阳,让原本铁板一块的老秦人产生了很大的裂隙。   因为,明明老秦人才是胜利者,但是呢,当那些富户被迁徙到了咸阳之后,老秦人们发现,自己过得任然不如那些落魄的贵族与豪强。   打仗舍命有他们的份,缴纳赋税有他们的份,执行徭役有他们的份,修长城,修秦陵有他们的份,等到最后享受胜利果实的时候,并没有他们的身影。   这就是汉高祖进咸阳的时候,当他的谋士郦其食和陆贾告诉老秦人,只要他们投降,汉军不会烧杀劫掠,而且会废黜严苛的秦法,只执行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这三条律法。   就是有这三条,以及之前种种的不公,才让原本高歌“赳赳老秦,死不旋踵”的勇猛盖世的老秦人没有一人反抗。   我们要长久的治理长安,就离不开权威,也离不开百姓们的支持,而且我们需要重新培养一批符合我们这些人价值观的百姓。   因此上,杂姓黔首才是我们应该积极团结的对象,绝对不是这些锦衣玉食的豪门大户。”   坐在炉子边上的狄仁杰笑道:“白纸上好作画,豪门世家这种被涂抹的乌七八糟的纸上就没有办法作画。   我们兄弟三人的想法,做派,应该是一时之选,也能为万世之表,所以呢,我也同意站在普通百姓这一边,让他们品尝一下富裕到底是一个什么滋味。   我相信,一旦他们品尝到了富裕的滋味,就绝对不肯失去富贵,为了得之不易的富贵,我相信他们愿意为此付出生命。”   温柔道:“朱雀大街两边的房子价格没有达成预期要求,价格提升到五倍,我觉得才是一个合适的价格,这样呢,人家准备放出来的五百万贯的大水,才能消弭掉两百万贯。”   狄仁杰起身从文海里取出一卷画轴,摊开放在桌子上,指着宽阔的主角大街道:“如此的朱雀大街算不算是美轮美奂?”   云初瞅一眼狄仁杰弄出来的规划图,鄙夷的道:“就这样?   连名贵花木,青石台阶,雕梁画栋,硬化车道,青草马道都没有的朱雀大街如何能对得起那些豪门们的需求呢?”   狄仁杰不满的道:“我们是在修街道,不是在修皇宫。”   云初笑道:“你要让人家的两百万贯花的心安理得,毕竟,对于那些豪门来说,人家只求最好,不怕最贵。”   温柔咂舌道:“狄仁杰弄出来的这个东西原本很不错,听你说了之后我也觉得很垃圾。   我们一定要让人家拿来的五百万贯沉淀在长安,怀英兄,你这样的设计真的有些不上台面啊。”   狄仁杰似笑非笑的瞅着云初道:“只求最好,不怕最贵?   好,五日后,我给你一个只求最好,不怕最贵!”   看着狄仁杰气咻咻的走了,云初忍不住摇摇头,这家伙毕竟是出身一个小家族,没见过什么大世面。   想当年,他为了在年底将手里的钱突击花完,一口气在街道上树立了一百个宣传栏,材质——一水的白钢!可以与新加坡鱼尾狮广场上的宣传栏相媲美!   五天以后,就在长安朱雀大街的尽头,万年县在这里安置了一个巨大的实景沙盘,在这个沙盘上,一个双向八车道的梦幻般的朱雀大街出现在了人们的面前。   这条大街,不再是如今这副尘土飞扬的模样,车道有四条,马道有四条,共计八条车道。   车道全部按照晋昌坊马球场的规制来制造,马道上要铺垫出黄土,薄沙,薄沙上还要栽种青草,每隔十丈,还需要出现六对灯柱。   如果说这条大道已经让长安人惊讶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而朱雀大街两边雕梁画栋的一排排宫殿一般的房子,则豪华的让人不敢直视。   这东西从摆到皇城前边的时候,观看这个实景沙盘的人就络绎不绝……   长安留守刘仁轨看过之后,就火速召集万年县令云初,长安县令温柔来留守官衙听用。   “云初,这是你的计谋,你不会把朱雀大街修建成这个样子是不是?”   云初刚刚到,刘仁轨就带着期盼问云初。   云初道:“实景沙盘都摆出来了自然是要按照这个样子来修建的。”   “你有这么多的钱跟物资来修建吗?”   云初道:“我没有这么多的钱,可是那些满世界追着你要你命令我开放地契买卖的豪门大户们有这么多的钱。”   刘仁轨咬着牙道:“如今长安,处处都需要钱,你还许诺陛下修建大明,兴庆两处宫殿群,为何偏偏要把这么多的钱花在装扮一条街道上呢?”   云初苦笑一声道:“要是我有五百万贯,我一定会优先花在医馆,药店,学堂,水利,道路的修缮上,剩下的再拿来沟通围绕长安的八水,拔高渭水河堤,再把长安城里的破旧房舍重新修建一遍。   可惜,这笔钱不是我的,我说了不算,人家就准备用钱来买朱雀大街两边的房子,我有什么办法,如果朱雀大街两边的房子卖的不够贵,他们再去买长安城里的别处房子怎么办?   到时候城里住满了富户,你让那些没钱的人去那里居住呢?   以后,这长安城里只会居住着两种人,一种是贵人,一种是奴仆,你觉得这对长安城来说有好处么?”   同样的道理,云初跟刘仁轨说过,明知道云初这样做的事情是对的,他还是咬牙切齿的道:“这也太豪奢了吧,你就不怕将长安修建的太好,让陛下起了重新回到长安的心思?”   云初笑道:“陛下不会居住在一座没有城墙,没有坊市阵地的这种城市里,毕竟,对于陛下来说,安全第一。”   “陛下知晓你这一番做派吗?”刘仁轨即便是听了云初的解释,依旧有些焦急。   云初叹口气道:“如何会不知道呢,张东海如今整日里守在我身边,我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陛下去。”   刘仁轨看看一言不发的温柔道:“要是人家豪门大户觉得太贵,不要了,你们怎么办?”   温柔冷笑一声道:“不买?他们如果连最好的房子都买不起,您觉得我们会允许他们与百姓争利?   豪门大户就该有豪门大户的气魄,连这一点气魄都没有,这样的大户没有资格在长安落户。”   刘仁轨又看着云初道:“豪门大户有钱不假,可人家也不是傻子,万一不买了呢?”   云初摊摊手道:“他们不买我自然就不这样修了,我的刘老兄啊,买不买他们说了算,建不建我们说了算。   你放心,他们要是不买,我就按照我原来的步奏,继续修建那些规划好的坊市子,修建好之后,长安人是一个价格,外地人自然会是另外一个价格。   毕竟,任何一个外来人,在没有参与长安建设的情况下,没有给长安纳税的情况下,想要直接享受长安人辛苦奋斗得来的一切,他做梦去吧!” ###第一百三十章 做事情的方式方法   刘仁轨最近的日子不好过。   云初跟温柔两个可以胡作非为,因为御史言官对于弹劾这两个人基本上没什么兴趣了。   弹劾的文书不是被打回来,就是泥牛入海一去不回,次数多了,大家渐渐地不干这种皇帝不喜欢的事情了。   刘仁轨不可以,他是长安留守,名义上长安城的最高长官。   可是呢,他这个长安留守与雍州都督的职责不同,雍州都督管辖的范围从长安附近可以直达姑臧,他这个留守的管辖范围只有长安,万年两县。   别人拿云初,温柔这两颗铜豌豆没办法,因此上,就把所有的力气用在了刘仁轨身上。   当长安城有极为重大的利益,有非常非常大的一群人却没办法分享的时候,刘仁轨这支千斤顶,终于在万钧之力的外力作用下,开始扛不住了。   云初,温柔明摆着依仗皇帝的支持准备吃独食,这绝对不能容忍。   皇帝他们不敢招惹,云初,温柔两个又是不讲理的,因此上,只能从刘仁轨这里突破了。   不得不说,他们的策略是对的,在刘仁轨身上用了力气之后,云初,温柔终于答应拿出最偏僻的三个坊市的地契出来可以买卖。   一个是安化门边上的大安坊,一个是晋昌坊边上的敦化坊,最后一个是曲池坊边上的青龙坊。   大安坊是长安城里居住人数最多,窝棚最多,蛇虫鼠蚁最多的一个坊市,因为靠近安化门,这里的百姓大多数从事的是苦力劳动。   敦化坊与大安坊完全不一样,这个坊市是长安城里居住人数最少的一个坊市,之所以居住地的人少,完全是因为这里曾经出过为虎作伥的事情。   这里的为虎作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大唐高祖皇帝才登基为帝,敦化坊这里就闹了老虎灾,有老虎趁着夜色越过破败的城墙,进了敦化坊,咬死了几个人之后,老虎跑了,可是呢,后来把坊墙明明给修好了,还是会出现老虎吃人的事情,然后大家都说是有伥鬼给老虎领路……   至于青龙坊,完全是一个潮湿的地方,坊市子里的死水坑就不下十处,一到夏日,这里的蚊虫就铺天盖地。   云初跟温柔放开了这三个坊市子的地契交易之后,却无人问津。   只要是长安人,就没有愿意居住到这里,更不要说花大价钱购买了。   在开放了这三个坊市的地契交易之后,坊市子里的百姓兴高采烈的学当年那些被改造的坊市子的百姓,等着人出高价购买他们的地契。   可惜,一连五天,他们的地契无人问津,别说那些高门大户,就连普通的百姓也没有人动手。   于是,这三个坊市子里的百姓们慢慢的就绝望了,他们清楚地知道,官府改造坊市子的前提是有人愿意购买他们手里的地契。   现在,没有人购买,就说明,他们想要住上好房子基本上没有希望了。   又等了三天之后,这三个坊市子里的百姓已经放弃了梦想,开始按部就班的该干啥,就干啥,已经认命了,穷人,就不该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云初可不这么认为,大安坊紧靠城门,这里的百姓又大多数以苦力为生,既然如此,大安坊就该被修建成一座巨大的仓储地,以长安每天恐怖的进出货的数量,这个仓储地绝对是一个赚钱的买卖,同时还能解决大安坊苦力的工作问题,可谓是一举两得。   至于这里人口稠密,地契上的面积普遍狭小的问题,在云初这里根本就不算什么事情,筒子楼这种集中居住解决住房问题的好办法,不拿来用一下,实在是太可惜了。   至于坊民们期盼的楼上楼下这种居住条件,他们是不用想的。   已经改造的那些坊市的百姓,人家之所以能住上两层楼房,主要是人家原本是独门独院的房子,地契上的面积要比大安坊百姓地契上的面积大的多。   更不要说,这里还是窝棚连窝棚的居住坊市,就算是云初在亲自看过之后,也绝望!   敦化坊是一个好地方,人口稀疏,这对改造工程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至于为虎作伥的传说,云初是不信的,只要捉住那些曾经借助老虎的名头杀人的混蛋,敦化坊的改造工程一定是最赚钱的。   即便是因为年岁久远不好探查,云初相信,有狄仁杰出马,这绝对是小事一桩。   青龙坊水坑多,蚊虫多这是客观条件,这样的地方最容易引发瘟疫,云初身为万年县县令,解决这些事情本身就是他的职责,因此上,云初准备将青龙坊弄成一个青龙公园,将死水坑弄成活水池子,再多多种植一些防蚊虫的草药跟草木,尽量让这里变成禽鸟的乐园。   温柔,狄仁杰,刘仁轨在听取了云初的意见之后,三个人沉默了许久。   温柔张张嘴,没有说出来话,狄仁杰瞅着云初只是笑,刘仁轨年岁大一些,拍拍云初的肩膀道:“流,氓之流有福了,你是第一个拿他们当人看的大唐官员。”   云初摇摇头道:“一个城市好与不好,看的绝对不是上限有多高,而是看下限有多高。   你们别以为我这是慈悲心发作,想当一个烂好人,身为一个官员,我更关心的是一个城市能否长期发展的问题,绝对不是因为一时心软,就丢失了身为官员该有的警惕之心。   大唐人总说为官便是牧民,如果真的将百姓当成牛羊,将官员比作牧人,你们应该知道,一个好的牧人,会在每年冬宰的时候,将所有弱的,病的牛羊杀掉吃肉。   这三个坊市子的问题,存在时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以前为何不去解决呢,是因为没有机会。   这一次,这些百姓们运气好,我因为要通过这三个坊市的问题来宣扬那些豪门大户们为富不仁的行为,一方面要通过改造这三个坊市来增加官府在百姓中的威望。   能对付豪门大户的绝对不是官府,官府在很多时候跟豪门大户的利益是一致的。   如果我们不想让豪门大户在长安城里呼风唤雨,就必须让赤贫的百姓站在我们一方。   古往今来,豪门大户们压榨的是赤贫的百姓,同时,能要他们性命家业的也是赤贫百姓。   这才是我为何宁愿亏本,也要改造这三个坊市子的原因。”   说到底还是利弊而已。   云初的话说完了,温柔,狄仁杰,刘仁轨三人刚刚对他升起来的一丝崇敬之意顿时就消逝无踪。   官员就是官员,从他有了这个称谓之后,就不能以个人的喜好去看待一件事情,去做一件事情,一旦这样做了,绝对是害人害己。   温柔道:“既然没有人愿意收购这三个坊市子的地契,那就只能是万年,长安两县的县衙来兜底了。”   云初道:“就算有人愿意收购,我也绝对会搅黄,绝对不会允许别人来破坏我们的计划。”   狄仁杰笑道:“既然要给人家贴上一个为富不仁的名声,不如让刘公出面,去找一下豪门中的魁首崔氏,郑氏,柳氏……讨论一下改造这三个坊市子的可行性。”   温柔道:“还是我去吧,我先去,事情不成,刘公再去,最后再邀请太子出马,一定要把我们的诚意彻底的表现出来。”   说完话,看着云初道:“你就算了,你是一个刚正不阿的人,这个名头一定要保住。”   云初忧虑的道:“太子出马,应该事无不成。”   温柔道:“你一个牧羊人出生的穷鬼,是你了解这些大族,还是我这个高门贵子了解他们?”   云初见狄仁杰跟刘仁轨都没有反对,只好同意,虽然温柔表现出来了极大的自信,云初还是认为这些人应该不敢得罪太子。   于是,在四月十八日这个好日子里,长安县县令温柔提着四色礼,前往崔氏……一盏茶的时间过后,温柔狼狈的离开了崔氏府邸。   随即,温柔又重整旗鼓去永安坊拜访郑氏的当家人郑怀忠,也是一盏茶之后,黑着脸离开了。   等温柔抵达柳氏府邸的时候,柳氏大门口挂着谢客的牌子,温柔失望而归。   刘仁轨随即继续登门崔氏,他在崔氏逗留的时间比较长,有一顿饭的功夫,不过,离开的时候忧心忡忡。   再去郑氏的时候,被家仆告知,主人家去了终南山访道,不在家中。   而柳氏大门依旧高挂谢客牌子不见客。   等暴怒的太子李弘纵马再来的时候,这三家的主人统统消失了……   云初很不理解,温柔前去拜访,被人一口回绝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长安留守刘仁轨前往,这些人还是一口拒绝,这就不合常理了。   至于太子怒气冲冲的前往,这些人不但不见,反而躲起来,这就有很大的问题了。   就算这些人不愿意出那么多的钱,刘仁轨去就该有所收获,太子亲自去,哪怕不愿意,也应该有一个好的姿态出来,闭门不见,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温柔却对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感到惊讶,似乎事情就该是这么一个结果。   见云初一直看着他等解释呢,就叹口气道:“如果我肯受贿,他们一定很高兴。”   说完话又看着刘仁轨道:“如果刘公肯受贿,他们就愿意出一大笔钱给刘公。”   最后看着气咻咻的太子李弘道:“假如太子不是怒气冲冲的登门,而是派人邀请这些人来东宫商谈,如今,我们改造这三个破旧坊市子的钱已经有了着落。   可惜,太子是怒气冲冲登门的,这个时候给太子钱,他们就觉得不可开这个先例,一旦开了,太子就会没完没了的问他们要钱,还不肯领他们的人情。” ###第一百三十一章 政治需要斗争   想想也是啊,如果这些人真的畏惧皇权,李治一道旨意下去,早就没有什么世家豪门了。   不得不说,对于豪门大户的认知上,温柔绝对超过了云初这个牧羊娃。   久远以来的皇权不下乡,已经把这些豪门大户培养成了诸侯一般的存在。   白衣傲王侯,这是世家子弟追求的最高精神境界。   虽然这个白衣指的是身份,云初却愿意将它比作衣衫,所以这个白衣是白色丝绢制作的衣衫,也唯有身着这样衣衫的子弟,才能把酒临风,白衣飘飘的面对王侯毫无惧色的指斥方遒,纵论天下。   至于真正穿着没有颜料染过的白色粗布衣服的人,如果也不分场合的作出这样的姿态,早就被人拿去砍头了。   很多很多时候,人的傲气都是有底蕴支撑……   云初现在就很骄傲,他命令县衙胥吏接手了大安坊百姓手里的地契。   没有给百姓们多余的钱,只是保证按照原有地契面积的一倍半来分配新的住房。   在接受百姓地契的时候,说的很清楚,同样是两层的楼阁,只是,他们拿到的楼阁不再是一座座的独门独院的楼阁,而是一排排连在一起的两层楼房。   这是云初让吏目们仔细核算之后得出来的一个解决方案,算是最大程度让利于百姓。   房子之所以能从筒子楼变成两层的房子,完全是因为仓库的图纸才出来,就被那些跟着云初很早以前就开始参与改造坊市子的商贾们给抢走了。   长安县接手了敦化坊,狄仁杰已经进驻敦化坊开始抓伥鬼了,这里人居稀少,直接在空地上修建房子就能解决掉无数已经富裕起来,一心想要进城居住的长安,万年两县城的农夫们的问题。   至于青龙坊,是被长安,万年两县联合接手的……   对于这样的安排,万年县的吏目们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但是呢,他们的不高兴已经以一种微妙的方式表现出来了。   那就是所有人都在努力干活。   超出以往努力干活的程度,只是脸上没有什么笑容。   云初很理解他们的心情,毕竟,他们来当官是为了当人上人的,是为了过上好日子的,绝对不是为了让一群穷鬼以损伤他们的利益为代价过上好日子的。   由于县尊以往的光辉事迹,他们宁愿相信这是县尊的另一场权谋,眼前的损失是为了以后更大的收益,才做的一种安排。   因此上,他们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就一定能让县尊的计谋成功。   此时,坊市上开始有两句诗在盛传——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两句诗很是无聊,直白不说,还没有任何的意义,开始的时候人们只是当一句顺口溜在开玩笑。   后来,当坊市间越来越多关于崔氏,郑氏,柳氏等豪门大族虐待门下奴仆,佃农的事情传出来之后,这两句诗就有了标签——属于崔氏,郑氏,柳氏等豪门大族。   千百年来,这些人什么风浪没有见过,对于这些小小的流言,他们有的是对付的手段。   于是,市面上就出来了一首首,风格迥异,瑰丽多奇的各种诗歌。   这些诗歌或者高亢,或者深情,或者如空谷幽兰,或者淡漠如水。   总之,在这些东西出来之后,就很快传遍了长安,一时间,让长安纸贵。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样粗陋的诗歌,自然很快就败下阵来,再也无人关注。   五月初八是娜哈在洛阳白马寺坐床的日子,云初在五月一日这一天,就带着全家乘坐马车,在家将们的护卫下浩浩荡荡的去了洛阳。   一同去洛阳为娜哈观礼的还有温柔跟狄仁杰,至于钟馗打死都不去。   这是虞修容她们第一次出远门,最兴奋的却是李思,云瑾,云锦这群孩子们。   云家的车队才过灞桥,就有一场新颖的表演模式在长安穷人最多的坊市子里开始出演。   名字叫做——《白毛女》。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把戏,一群人在一个台子上用最贴近长安百姓的唱歌方式讲述了一个对长安穷人来说并不陌生的故事。   一个叫做杨白劳的佃户,不小心欠下了豪门大族的租子,过年时分打手前来讨债,可怜的杨白劳无力还债,打手们就抢走了杨白劳的女儿喜娘抵债,可怜的杨白劳被人殴打一顿之后,就在大雪夜里喝了点豆腐的卤水身亡……   可怜的喜娘到了大户人家,被被大户人家的少爷给欺负了。   本来到了这里,大唐的穷人们还能接受,还有人觉得杨白劳心眼太小,喜娘以后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结果,喜娘被虐待的很惨,最后逃出来了,躲在山洞里浑身长了白毛……   这就让看把戏的百姓们有些受不了。   扮演喜娘的歌姬很美,最后白衣白发出场的歌姬更加美丽,而她抱着石头砸大户人家的少爷的样子更是有说不出的痛快……   于是,就真的有入戏的人从地上捡起石头丢台子上的演员。   云初对于这件事自然是不知道的,温柔也不知道,狄仁杰抓了十几个活人假扮的伥鬼之后,也对此事一无所知,因为,他们都在去洛阳的路上。   “这样制造对立到底是好是坏,目前还看不出来,不过,从久远来看,还是有问题的。   我很担心,这一次他们对立面是豪门大族,下一次很有可能就是朝廷。”   狄仁杰坐在马车上,忧心忡忡的对云初道。   温柔摇头道:“不把对立情绪挑动起来,我们就没有办法在压榨豪门大族的时候获得百姓们的支持。”   狄仁杰瞅着云初道:“这一次你为何不写诗回应那些士子们的诗呢,我觉得,只要你写出盖世名篇,估计就能把他们压迫的说不出话来。”   云初摇摇头道:“我是什么身份?”   狄仁杰道:“官员!”   云初又道:“你觉得百姓们会认为我是他们一伙的,还是跟那些士子是一伙的?”   狄仁杰道:“你们都写诗……”   “那不就完了。”   温柔对狄仁杰的疑虑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拍拍云初的肩膀道:“一个女人长期不见太阳,不吃盐,真的会长出一身的白毛?”   云初冷笑一声道:“你可以试试。”   温柔摇头道:“还是不要试的好,有伤天和。”   狄仁杰道:“这世上比这凄惨的事情多的是,我这一次抓的伥鬼真的比鬼还要可怕。   你们能想到晚上一个人假装伥鬼出来,就能当着人家丈夫,父兄的面羞辱人家的妻子,女儿吗?   最要命的是,这样的恶事,一直都在发生,敦化坊的很多人都遭受过伥鬼的伤害,却无一人愿意出首向官府告发,甚至秘密到了连不良人都不知晓的程度。   他娘的,就连伥鬼这个活计,都已经传承到了第三代了。”   云初道:“等秋天就把所有关联人犯处斩吧。”   “为啥要等到秋决?我记得十恶不赦之人应该判处斩立决的。”   云初抽抽鼻子道:“是雁九他们要求的,总说什么多年没有动手了,手艺都生疏了,他还想多带出来几个徒弟,供我们使唤呢。”   想到雁九在地牢里的模样,狄仁杰跟温柔就对云初的判决没有了任何意见。   “我就想知道敦化坊那些眼看着妻女被那些假扮伥鬼的人羞辱的男人们,现在是一个什么下场。”   狄仁杰回答道:“一个号称鬼见愁的屠户自杀了。”   温柔奇怪的道:“他不是号称鬼见愁吗?怎么就被伥鬼祸害了家人呢?”   狄仁杰道:“你有所不知,不拦着伥鬼,伥鬼就只害一个人,破坏了伥鬼的好事,伥鬼就会害一家人。   那个屠户为了全家的安危就给忍了,毕竟,他老婆回来之后说被鬼压了,于名节无损。   你想啊,屠户就当自己老婆做了一场春梦,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就跟伥鬼拼命。”   温柔嘿嘿笑着对云初道:“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什么?”   云初淡漠的道:“遇到欺压不能忍,一旦忍的时间长了,就真的把自己忍成乌龟了。”   说罢就从马车上探出身子,一把将骑在马上的李思给提了进来,在这孩子的大脑门上弹一下道:“谁准许你偷偷骑马的?”   李思趁机攀着云初的脖子撒娇道:“我就骑一小会,娜哈姐姐比我小的时候就有一匹马,我也要。”   云初笑道:“娜哈才会走路的时候就骑没有角的母羊,再大一点就抓着羊角骑公羊,后来开始骑牛,最后才骑马的,她骑马比走路还要稳当,你不是说以后要嫁一个才子吗?那就不要学她。”   李思撅着嘴巴道:“大唐女儿怎么能不会骑马?”   云初冷笑一声道:“那就准你一路骑马到洛阳。”   李思大叫一声:“不成!”   说完话就从缓缓行驶的马车上跳下去了,这孩子除过喜欢打扮自己之外,干任何事情都是片刻的热情,别看这一会很喜欢骑马,真正要她骑马,她反而受不了。   从长安到洛阳的官道宽阔不说,还非常的平坦,毕竟,皇帝刚刚走过这条路。   云初一行人是五月初一从长安出发的,一路上走了七天之后,终于在娜哈坐床大典的前一天抵达了洛阳。   他们没有进入洛阳城,而是径直去了白马寺落脚。   结果,白马寺里和尚如云,尼姑如雨,不等走近白马寺,他们一行人的马车就被前来观礼的和尚,尼姑们堵得过不去。   幸好比他们先行一步回到洛阳的太子给他们在白马寺外边的驿站安排了住处,这才安定下来。   傍晚时分,云初站在洛阳城前,瞅着高达三丈有余的洛阳城墙,对温柔跟狄仁杰道:“这才有真正的天子气象。” ###第一百三十二章 到底要杀谁?   与长安相比,洛阳更加的暖和,五月的长安才进入了酷热时期,可是,洛阳这鬼地方这立刻进入了高温蒸煮时期。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状况,完全是因为,洛阳四周是水网密布之地,境内河渠密布,黄河、洛河、伊河、清河、磁河、铁滦河、涧河、瀍河等十余条河流蜿蜒其间。   再加上洛阳地势西高东低。境内山川丘陵交错,地形复杂多样,周围有郁山、邙山、青要山、荆紫山、周山、樱山、龙门山、香山、万安山、首阳山、嵩山等多座山脉环抱。   这就让洛阳变成了一个倾斜的盆子,天上的云彩稍微有一点动静就会下雨。   一旦没有云彩遮蔽,洛阳就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   但凡是好一点的,比较适合防守的地域都是这副模样的,长安是这样,洛阳自然也是这样的。   洛阳唯一比长安好的地方就在于,这里的交通实在是太便利了。   有八关都邑、十省通衢之称。   由于洛阳地处中原,山川纵横,西依秦岭,出函谷是关中秦川。   东临嵩岳,北靠太行且有黄河之险。   南望伏牛,有宛叶之饶,河山拱戴,形势甲于天下。   五月的时候,洛阳的牡丹早就凋零了,花朵没有了只有一些绿色的种子顶在枝头,还分成好几瓣,看着都晦气。   白马寺里没有牡丹,只有昙花,昨夜刚刚开过,据卓玛跟阿伊莎说花朵是纯白色的,悄悄地绽放,绽放到极致的时候就瞬间凋落了,美的让人难以忘怀。   娜哈没看见,她睡着了。   昙花是白马寺的主持长老道正大师给娜哈的,道正和尚见娜哈淳朴自然,就送她一盆即将开放的昙花,还告诉娜哈,看昙花刹那开放,有禅意依附其中。   禅意什么的,娜哈没有感受到,她就不喜欢昙花肥厚的叶片,觉得这东西跟洛阳的知客僧一样的肥硕,一定是一个多吃多占的,花朵之所以瞬间绽放,瞬间凋落,鬼鬼祟祟的跟贼一样,一定是贪污了不少的肥料,害怕别人看见才选择在晚上开放。   卓玛跟阿伊莎将开败的昙花还给道正大师的时候,卓玛说,佛女不喜欢这盆花,她喜欢戈壁里的胡杨,可以在风沙中成长,一千年不死,死后一千年不倒,倒地一千年不腐。   道正大师在得到娜哈的回答知后,便对面前的玄奘大师道:“弹指一挥间的繁华佛女不要。”   玄奘大师笑道:“胡杨在戈壁上顶风冒雪,意志坚韧,有水便能成活,无水便大片死亡,刚烈如猛士,不与骆驼刺一般化叶片为针,匍匐于地面,确实值得颂扬。”   道正大师赞叹道;“我们一向认为白驹过隙便是大千世界,蜉蝣朝生暮死也是永恒,如此一来倒是轻贱了生命,佛女有这般见识,倒是出乎老衲预料之外。”   玄奘大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明心见性才是本如……”   娜哈让卓玛替她说的话,是她跟哥哥从龟兹逃跑的时候,路过那一片水漫胡杨林的时候,哥哥说给她听的话。   别人说的话,娜哈一般都记不住,哥哥说的话她从小就记得牢牢的,比如哥哥不让她晚上离开帐篷,比如哥哥不准她吃生肉,不准她喝生水,不准她把衣服弄脏,不准她……   之所以能记住,完全来自于肌肉,因为记不住的话,就会挨打。   想起哥哥说的话,娜哈自然的就想念哥哥了,可是道正大师他们不准她离开白马寺,这些话自然是可以不听的,幸好,白马寺的围墙不如大慈恩寺的围墙高,卓玛站在最底下,阿伊莎站在卓玛肩头,娜哈再踩着阿伊莎的肩头,就能爬出围墙了。   等娜哈哼哧哼哧的将卓玛跟阿伊莎用鞭子拉上墙头,回头就看见蹲在树杈上的李弘。   在树下,同样有一大群来自东宫的护卫们,他们都很紧张,尤其是李弘身边的小宦官葱头更是紧张万分,生怕太子从树上掉下来。   不过李弘爬树的样子很像云家的那只猞猁,加上这个人手长腿长的,在树枝上来回窜动,灵活且稳妥。   “你要偷偷地进白马寺?”娜哈骑在墙上问李弘。   “你要偷偷地跑出白马寺?”李弘单手抓着一根树枝在半空荡啊荡的问娜哈。   娜哈一边用鞭子送卓玛下墙,一边对李弘道:“那就不妨碍你进白马寺了,你要小心,少林寺的和尚最近很凶,看到有爬墙头的就会轮棒子打。”   李弘跳上墙头抓着阿伊莎的胳膊把她丢下去,让葱头他们接住,然后就蹲在墙头上对娜哈道:“我进来就是为了找你,你不在的话,我进和尚庙做什么?”   娜哈甩出鞭子,缠住一根树枝,然后轻盈的荡下墙头,回头瞅着李弘道:“我要去找我哥了,你不要跟过来。”   李弘直接跳下墙头,没有故装潇洒的用双腿着地,而是在轻盈的在地上滚动了两圈,卸掉力道,这才站在了娜哈的面前。   “你知道你哥在哪里吗?”   “不知道,不过,我哥一定就住在白马寺附近,找人问一下就能问出来。”   “咦,这一次你怎么这么聪明?”   “因为那是我哥,我是他妹妹,他只要来看我,必定会住在附近。”   “这么自信?”   娜哈笑道:“是对我哥有信心,好了,你去玩吧,我去找我哥了。”   李弘瞅着转身离开的娜哈,连忙道:“我送你过去。”   娜哈正要拒绝,不知道哪来的感觉,让她的头皮一阵发麻,二话不说,就直直的趴在地上。   “嗖”一枝羽箭从她的上方飞过,斜斜的插进了泥土中,尾羽不断地颤抖。   李弘刚刚被娜哈一句你去玩的话刺激的小脸通红,转瞬间就看到一枝箭插在地上。   不等他发话,宦官葱头高亢的惨叫声就响了起来,紧接着,娜哈跟李弘就被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们护在中间。   李弘在娜哈身上一通乱摸,被娜哈打掉手之后,这家伙就像是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啊的咆哮一声就对护卫首领萧嗣业道:“传令,以此地为圆心,封锁三里,给我好好地查,一定要捉到刺客。”   随即有一些护卫就领命跑了,萧嗣业见李弘已经被护卫们包围了,他就瞅一眼羽箭的模样,提着刀子就沿着羽箭射来的轨迹飞扑了出去。   羽箭入地半尺,这说明刚才射箭的人距离他们不超过百步,白马寺外墙五十步外的地方是一片店铺,中间隔着一条大路。   萧嗣业横刀在胸前,行走如蛇,来到那一间最可疑的店铺门口,双手环抱,就用粗壮的身体撞在门板上,门板碎裂,一群护卫就冲了进去。   此时天色已经不算早了,白马寺的香客已经离开,这些店铺也纷纷关门歇业,萧嗣业在店铺里横冲直闯一阵子之后就从店铺里提出来一个矮胖的商人模样的人。   其余护卫们也纷纷从别的店铺里搜出来了好多人。   萧嗣业眼睛微红,瞅着胖商人道:“射箭的人是谁?”   胖商人惊恐的摇头道:“不知!”   萧嗣业手中的长刀转一下,就把护卫刚刚拖出来的一个妇人的脑袋砍掉,再一次问道:“射箭的人是谁?”   胖商人瞅着妻子没了脑袋的身子,惨叫一声道:“不知。”   萧嗣业手中的长刀再次闪烁一下,一个年轻人的人头就再一次被斩了下来。   “射箭的人是谁?”   胖商人惨叫道:“我真的不知啊……”   这一次萧嗣业不再杀别人,而是将手中这个被吓得屎尿齐流的胖商人掼在地上,用脚踩着胖商人的头,对护卫抓来的那些商户道:“射箭的人是谁?”   说完话,不等众人回应,萧嗣业手中的长刀就斩下了胖商人的人头。   胖人身体里的血历来是比常人多的,胖商人的脑袋被砍掉之后血就喷了出来,淋了那些人一头一脸。   “说出来死一个,不说出来,全部都是一个死!”   李弘强行将娜哈的脑袋按在他的怀里,他生怕这些血腥场面吓坏了娜哈。   娜哈废了老大的力气才挣脱,对李弘道:“谁要杀我?”   李弘凶光烁烁的瞅瞅四周道:“不是和尚,就是尼姑,要不然就是番僧。”   娜哈道:“为啥要杀我?”   李弘恨铁不成钢的道:“你要坐床成为佛国女王了,被人刺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那些人为啥要杀我,不杀你?”   李弘怜悯的瞅着娜哈道:“杀我?他们承受不了杀我的后果。”   娜哈摇头道:“我觉得他们是在杀你,不是要杀我。”   “羽箭可是冲着你去的。”   “太高了,如果要杀我,羽箭应该再低一些,射箭是要计算提前量的,你如果刚才跟过来,这一箭的高度应该正好贯穿你的脖子。”   “不会吧?你怎么知道?”   “你要是经常被人当箭靶子,你也会知道的。”   “谁敢拿你当箭靶子?”   娜哈叹口气道:“以前在塞族的时候,那时候胆子大,敢拿着死人头,让他们练习射箭……”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大包大揽   李弘笑了一下,对带着满身血回来的萧嗣业道:“刺客谋刺的对象是我。”   萧嗣业的瞳孔缩一下抱拳道:“微臣明白,刺客谋刺的对象是太子殿下。   臣下已经查明,谋刺太子殿下的人名叫张珏,身高八尺,虬须,孔武有力,供职于洛州折冲府,乃是洛州折冲府第五队队正。”   李弘眉头皱一下道:“府兵会谋刺孤?”   萧嗣业道:“这一带,只有张珏有弓箭,而且在张家的店铺里找到了丢弃的弓箭,箭囊中的羽箭也少了一枚,与地上的那一枝羽箭相符。   张珏已然逃遁无踪。”   李弘叹口气道:“最讨厌这件事跟府兵有关,都是大唐的猛士,干啥不好,为何一定要干这种事情呢。”   这是一句很没有意思的话,但是,落在萧嗣业这群军兵耳朵里就有了不同的含义。   萧嗣业咬着牙道:“臣下这就去为殿下斩除妖氛。”   李弘见外边黑压压的来了一大群金吾卫,就拉着娜哈道:“我送你去师傅家。”   娜哈瞅着墙头道:“我还是回白马寺比较好。”   李弘随着娜哈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墙头上出现了一大排光头,其中最亮的几颗光头像是少林寺的……   眼看着娜哈爬着梯子再一次回到了白马寺,李弘也跟着叹息一声,上了一辆马车,赶车的人是一个壮硕如山的胖子,这个人明显是父皇派来的。   含元殿上,李治轻轻将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即便是已经听闻了儿子被刺杀的事情,他的手还是一如既往地稳当。   武媚跟着下了一子,又从棋盘上捡出两颗黑子道:“谁要谋害我们的孩儿呢?”   李治瞅着棋盘道:“查一查就知晓了,谋刺也罢,陷害也罢,栽赃也好,利用也好,终究逃不过人心险恶四个字去。”   武媚皱眉道:“当时娜哈也在,羽箭又是冲着娜哈去的,如此说来,被谋刺的人不一定就是弘儿。”   李治道:“这一次弘儿做的很好,没有弄清楚事情之前,就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这样呢,可以保证明日的坐床大典可以如期举行。”   武媚道:“这是你儿子傻,娜哈不想让谋刺事情跟和尚们搅合在一起,就把事情往你儿子身上推,她倒是躲了一个干净,却害的弘儿要背负这无边的杀孽。”   李治淡漠的道:“人家说了,你儿子就听了,这就是人家的本事,生出来的儿子不如一个胡女,该反省的人是你,可不是娜哈。”   武媚道:“裴氏女真是毫无用处。”   李治道:“裴氏女艳色不如娜哈,性情不如娜哈,豁达不如娜哈,地位不如娜哈,就这个样子,你让她如何能是娜哈这个与弘儿一起长大的女子的对手呢?”   武媚道:“漂亮女人也就那么回事。”   李治抬头看一眼武媚道:“弘儿喜欢娜哈可不是喜欢她的颜色,是习惯罢了。”   “习惯?”武媚觉得有些新奇。   “女人的颜色不过是敲开男人心的一块砖,一旦心被敲开了,相处的时间一长,颜色好坏就已经无所谓了,身边有这么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才重要。”   武媚转过头看着那头肥胖的已经成球的巨熊道:“这头熊在一众巨熊中,颜色算不得好,性情也算不上出众,陛下整日离不开它,居然是因为习惯了?”   李治大笑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武媚怒道:“应该是衣不如新,熊不如故吧?”   李治得意的用脚踢一下巨熊的屁股,对武媚道:“怎么对一头熊都起了心思?”   武媚也跟着踹一脚巨熊的屁股道:“且饶了这头熊的狗命!”   李弘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夫妻两轮换着踢熊的屁股,还以为他们在为自己担心,走近之后才发现,人家两人笑的非常开心。   李弘前脚进来,李贤也急匆匆的过来,学着兄长的样子跪坐在父母身边,不时地瞅着李弘,看样子非常的紧张。   李弘看了李贤一眼道:“不会是你派来的人吧?”   李贤被李弘的这句话吓得亡魂大冒,说话的声音中立刻就带了哭腔。   “父皇,母后,此事与孩儿无涉。”   李治闻言立刻没有了下棋的兴趣,随手拂乱棋局,看着李贤道:“你这么紧张为何?”   李贤擦一把额头上渗出来的汗水,磕磕巴巴的道:“孩儿听闻太子被刺,一时心忧。”   棋局被李治拂乱了,武媚却一颗颗的摆正棋子,片刻功夫,棋局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一子不差。   李治不满的对武媚道:“你吓唬他做什么,你觉得他有这种胆子?”   武媚瞅一眼巴巴看着她的李贤,淡漠的道:“守一点上下尊卑总是好的。”   听武媚这么说,李治顿时就觉得手痒痒的,一伸手就捉着巨熊的耳朵,才要说话,发现李弘竟然也手贱的捉住了李贤的耳朵,跟他捏熊耳朵一样,同样的大力。   巨熊被捏的很舒服,李贤被捏的哀哀叫唤。   于是,李治松开了巨熊的耳朵,李弘也就干笑一声松开了李贤的耳朵。   李治问李弘:“你觉得此次谋刺真的是针对你来的吗?”   李弘摇头道:“很难说啊,羽箭直奔娜哈,却稍微偏高,娜哈告诉我说刺客就是在等我向前跨出一步呢,现在想起来,娜哈说的很有道理。”   李治舔舔嘴唇,半晌才道:“娜哈从来都不以聪明著称。”   李弘道:“她的感觉一向准确。”   李治起身,抬脚在李弘肩膀上踢了一脚道:“如此轻信岂是一国太子行径。”   李弘笑道:“至少明日娜哈的坐床大典可以如期进行,父皇也正好借着孩儿在白马寺外被谋刺的事情,做很多的事情。”   听了这句话,李治脸上才有了一丝笑意,又问李弘:“这件事最不好的地方在何处?”   李弘叹息一声瞅着身边的李贤道:“如果是贤弟做的最好办,可惜不是,此事最不好的地方就是牵涉到了洛州府兵。”   “洛州府兵与长安府兵有何不同?”   “回禀父皇,长安府兵可托天下大事,可托身家性命,洛州府兵则不然。”   “为何?”   “长安府兵以自己为府兵感到荣耀,洛州府兵以自己为府兵为耻。”   听李弘这么说,李贤立刻道:“都是府兵,为何长安的就好,洛阳的就不成,这又不是淮南的橘子,到了淮北就没办法吃。”   李弘抬手一把掌就抽在李贤的脑门上,抽的李贤一下子坐倒。   李弘正色道:“长安府兵虽然已然没有了口分,永业两田,朝廷却创造性的给府兵们安排了差事,他们不再从农田中取利,而是从差事上获得好处,这些好处甚至远多于农田之利。   所以说,长安府兵的根本就没有坏,府兵依旧是以往的府兵,荣耀与好处共有,自然对我李氏忠心耿耿。   洛阳府兵则不然,这洛州附近的土地,早就被分配一空,新来的府兵根本就无田可以分配,这些年下来,大唐国泰民安连战事都没有,府兵们自然没有了进项,为了谋生,洛州府兵自然对我李氏有了怨言,出那么一两个乱臣贼子,已经是必然。   你这个笨蛋,连长安府兵跟洛州府兵之间的差异都没有搞清楚,就在这里胡说八道。”   说完话,又踢了李贤一脚,让他坐在地上一下子滑出去老远。   一直很安静的武媚不知道哪来的脾气,一把拂乱自己才整理的好的棋局,对李治道:“就看你们父子演绎父慈子孝了,我这个外人还是早点离开的好。”   说罢,就气咻咻的起身带着自己的蠢宫女春嬷嬷走了。   李治笑吟吟的对李弘道:“这样做就对了,你弟弟要是那里不好,你这个当兄长的出手教训就是了。”   李弘看着李贤叹了口道:“终究是手足兄弟。”   李治笑道:“洛州司马滕进,洛州折冲府校尉陈永,你看着处理吧。”   李弘皱眉道:“如何处理陈永孩儿还是有些成算的,处理他在其次,重点是重新让洛州折冲府的府兵变得重新像一个府兵。   只是洛州司马滕进,如何处置,还请父皇示下。”   李治笑道:“朕怀疑就是这个滕进就是此次刺杀的主谋?”   李弘吃了一惊道:“可有证据?”   李治俯身瞅着儿子道:“你去找!”   李弘点点头,就匆匆的离开,他觉得自己已经领悟到了一点啥,却好像又没有什么,他很想现在就去师傅那里请教一下。   看着李弘的背影离开了含元殿,李治瞅着委屈的哭泣的李贤道:“你兄长不会害你。”   李贤猛地抬起头道:“孩儿不敢。”   李治道:“别自作聪明,你的那点聪明,在太子面前不算什么,他之所以殴打你,就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警告你,别不知好歹,等那一天他不殴打你了,才到了你真正需要防备的时候了。”   李贤低着头轻声道:“孩儿知晓。”   李治无奈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儿子道:“人家说几句吹捧的话,就让你飘飘欲仙了?”   李贤摇头道:“孩儿不敢。”   李治长叹一声道:“没有这个后路,崔氏,卢氏,柳氏他们敢把你兄长拒之门外?” ###第一百三十四章 谁才是目标?   “娜哈被人偷袭,差点中箭。”   李弘来到云初他们寄居的院子的时候,才见面,就把黄昏时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云初。   “喀嚓”一声,云初手中的茶杯碎裂,他看一眼温柔跟狄仁杰,慢慢的将茶杯碎片放在桌子上问道:“知道是谁在暗算娜哈吗?”   李弘道:“娜哈认为刺客的目标是我,不是她。”   云初淡漠的道:“事发到现在已经两个时辰了,你半夜过来,就是想告诉我娜哈被刺,你却什么都不知道?”   李弘道:“已经查出箭手是洛州折冲府第六团第五队的队正张珏。”   云初道:“人呢?”   李弘道:“逃遁无踪。”   云初把头转向狄仁杰,狄仁杰喝着茶水道:“总会找出来的。”   温柔对李弘道:“既然事发两个时辰了,那么,陛下应该知晓了,陛下是什么态度?”   李弘叹口气道:“父皇命我捉拿洛州司马滕进,洛州折冲府校尉陈永,萧嗣业已经带着六率的人去捉拿了。   师傅,弟子现在想不通的是,捉拿折冲校尉陈永是必然之事,为何要捉拿洛州司马滕进呢?   这里面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不等云初回答,温柔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洛州司马滕进,担任这个官职已经十年了。”   李弘瞅着云初道:“师傅执掌万年县也快十年了。”   云初点点头道:“所以,只要是万年县地上发生的大小事情我都应该知晓。”   李弘皱眉道:“洛州司马滕进背后的人是谁?”   温柔道:“必定是一个让你父皇已经无法容忍的一伙势力,这一次正好借着刺杀事情一并解决。”   李弘点点头,就对狄仁杰道:“这一次有劳了。”   狄仁杰笑道:“放心,他们走不了。”   说完话又看着云初道:“洛阳的方大娘子那一群人的指挥权转到我手上吧。”   云初从怀里取出一面铜牌递给狄仁杰道:“动手的时候告诉我,我来。”   李弘又道:“我弟弟李贤最近不知道为何跟崔氏,郑氏,柳氏走的很近,他府中如今多才俊之士。”   云初道:“你母后知晓吗?”   李弘点点头道:“知晓,本来准备在今晚发作的,结果被我父皇压下去了,我也不想弄出兄弟阋墙之事出来,惹旁人笑话。”   云初道:“你母后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一次李贤或许会逃出生天,旁人……”   李弘的手哆嗦了一下,滚烫的茶水落在手上也不觉得烫,犹豫一下道:“我不想让母后插手。”   温柔摇头道:“自从你母后成为皇后以来,她做的所有事情其实都是在替你父皇做,凡是不好说,不好听的事情你母亲都会做。   假如陛下是天空中的烈阳,那么,皇后殿下便是黑夜中的皎月。   你父皇光耀天下泽被万物,你母后……”   李弘咬咬牙道:“我算什么?”   狄仁杰道:“殿下是田野里的春苗,是清晨的雨露,是呱呱坠地的婴儿,是刚刚诞育出来蹒跚学步的雏兽,是大唐的勃勃生机。”   “所以说,我不能越厨代庖的代替母后做事?”   “没错,陛下与皇后之间已然形成了默契,分工,殿下仁孝,不想让皇后沾手那些恶事,可是,殿下,权力就是权力,你若是越厨代庖,皇后会认为你在夺权。   就算是明知你这是仁孝,可你借仁孝之名夺权,也是真实存在的。”   听了温柔的解释之后,李弘颓然的将后背靠在椅子上轻声道:“也就是说,我要是代替母亲做了一些事情,不但不会增加与母后的亲情,反而会生出怨隙?”   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人都没有作声,不管李弘跟他们的关系如何的亲近,他们永远都不会要李弘在他们跟皇后之间作出什么选择来。   他们可以点出事情的轻重缓急,绝对不会作出什么离间人家母子关系的事情来。   以前做这种事情的谋士,大部分不是死掉了,就是消失不见了,只有离间太宗皇帝跟太祖皇帝关系的那一群人才活得流芳百世。   第二天,就是五月八日,是娜哈坐床的大好日子,云家人一大早就起来了,跟温氏,狄氏一起盛装前往白马寺观礼。   大唐人很喜欢烧香,因此上,才靠近白马寺,这里的香火浓密的就让人喘不过气来。   再加上前来观礼的人实在是太多,导致很多人仰着头呼吸,就像一条条被丢上岸的鱼。   尽管有非常多的金吾卫在防范,可是,因为洛阳城全城人都出动的缘故,让白马寺成了一处极为危险的地方。   狄仁杰不在,云初一把拉住温柔的战马缰绳道:“立刻离开这里,人太多了。”   温柔连连点头道:“我觉得不安。”   云初跳下马喝令三家的家将们趁着后方的人群还算稀疏,就果断的截断了道路,阻止后方的人继续前行。   人多了,很容易发生踩踏事故,尤其是这种几十万人聚集的地方,更是危险到了极点,只要稍微出一点事,或者人为的引发一场慌乱,死伤几千人根本就不算多。   云初见家将们截断了人流,就一把抓过一个金吾卫裨将道:“立刻告诉你们将军,截断所有前往白马寺的道路,否则将会有大难临头。”   金吾卫裨将对云初的话很不以为然,才要呵斥,云初就掏出自己进出皇宫的腰牌按在这个家伙的脸上道:“我是蓝田侯云初,速去。”   眼看着裨将匆匆离开了,虞修容从马车里探出头问道:“出什么事情了吗?为何不进白马寺,吉时快到了。”   云初道:“我的感觉很不好,你们立刻掉转马车快快回家。”   虞修容焦急的道:“娜哈还等着我们呢。”   云初道:“如果昨晚的事情是有心人为之的话,他们很可能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回去!”   与此同时,温柔也安排了家将们迅速赶往白马寺,把这里的场面告知,希望能够暂缓,或者停止坐床大典。   也不知道是云初的警告起作用了,还是金吾卫的人也发现了弊端,人群中的金吾卫越来越多,最前方也设置了卡哨,还放置了拒马,不准外边的人再进来。   洛阳金吾卫人马根本就不是长安的那一批金吾卫,前一批拱卫京师的金吾卫府兵们早就回家了,这一批人也不知道是从那里的折冲府调过来的。   长安金吾卫对于这种人潮汹涌的大场面非常的又经验,因为长安一年中要应付这种大场面达到三次之多。   很明显,洛阳的金吾卫们就没有这种经验了,或许将官们的命令下达的没有错误,可是,落到底下执行的时候,金吾卫的军卒们却拿出来了鞭子。   应付这种人潮的时候的,笑脸绝对比鞭子好使唤,笑脸能安定人心,鞭子只会让人恐惧,会引起混乱的。   云初没有在街道上停留多久,见金吾卫的人马已经过来了,同时,白马寺的和尚们也开始出门指挥,他就跟温柔一起带着三家的家眷沿着一条小巷子回去。   马车才进了小巷子,云初的脸就阴沉下来了,温柔也板着脸一言不发。   三家的家将不用吩咐,就分别将三辆马车护卫的严严实实。   别处都是人潮汹涌的模样,只有这个小巷子出奇的安静。   温柔低声道:“要不,我回马车,好方便你施展。”   云初低声道:“慢一些,记得把铁板落下来,我没有把这些人杀光,你们不要出来。”   温柔点点头,骑着马靠近自家的马车,然后就钻进了马车,动作丝毫不乱,可是,非常的丝滑。   虞修容的脑袋才要从车窗里探出来,就被云初按回去了,顺便把车窗上的铁板拉下来。   家将们已经开始警戒了,三辆马车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小,等这一支小小的车队才抵达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羽箭就如同暴雨一般的落下来了。   即便是有防备,家将们也在第一轮箭雨中被射的东倒西歪。   云初的身影恰好被两辆马车夹住,那些箭雨一时间奈何不得他,只是箭雨落在马车上发出雨打芭蕉的噼啪声。   此地距离白马寺很近,这些刺客们没有多少时间继续用弓箭来消耗他们的守卫力量。   等云初提着横刀出现在巷子口的时候,从十字路口的四边就涌出来不少的蒙面人。   三家的参与家将们迅速结队堵住了其余三条路口,一瞬间就与刺客展开了厮杀。   唯有云初这边的刺客,匆匆的杀过来,在距离云初十步的地方停下脚步,为首的刺客张开双臂,死死地挡住了后边的同伙,不让他们贸然冲上去送死。   云初悍勇无双的名头,在军中传播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从这些人整齐的冲锋队形上,云初第一时间就知道这些人必定是府兵。   云初缓步向前一边走一边道:“府兵也从贼?真是咄咄怪事,放下武器投降,只诛首恶,其余的远窜边州。”   为首的蒙面汉子冷笑一声道:“长安府兵吃的脑满肠肥愿意听你的,我们这些汉子没的吃,只好吃云侯这块肥肉来饱腹。”   云初大喝一声道:“放肆!”   挥刀荡开两枝羽箭,脚下踩着碎步,瞬间就到了贼人面前,掌中横刀匹练一般的当头劈下。 ###第一百三十五章 环环相扣   云初掌中的横刀,比普通的横刀重了将近一倍,这柄刀的刀身还带着一些弧度,背部更厚,刀身也更长一些,是波斯铁匠按照云初的要求用乌兹钢打造的第一柄战刀。   长刀落下,喀嚓一声就斩断了为首刺客的横刀,长刀斩断横刀没有半分的阻碍,就将为首刺客的人头从中间剖开。   云初不等长刀继续落下,就向左挥出,长刀斩断半边脖子,带着一蓬血肉划断了另一个刺客的脖子。   云初继续向前,长刀左右劈出,只是瞬间的功夫,他的身边就倒下了十余具尸体,每一具尸体都在锋利的长刀下四分五裂。   淡青色的衣袍上已经被血水浸透,顺着下摆滴答滴答的跌落。   眼看着剩余的此刻巡梭不前,还将两面巨盾挡在面前,云初轻笑一声,身体旋转,双手握住长刀刀柄,长刀横着挥舞了出去,只听喀嚓两声轻响,巨盾在长刀下如同草芥一般被横着斩开,巨盾后的盾兵,胸口位置也被斩开了一道长长的伤口,粉红色的内脏肉眼可见。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们忘记了大唐府兵的荣耀与职责,竟然在洛阳干出这种背叛大唐的事情。   从你们开始向我挥刀的那一刻起,你们的父母妻儿将再无活命的可能。   来吧,继续冲锋,别丢大唐府兵的颜面,死在我的刀下,远比被刽子手砍头来的荣耀。”   云初继续向前,一边说话,一边用脚挑起一柄横刀一腿踢出,横刀闪电般的刺中一个站在屋顶上的弓箭手,弓箭手的尸体从房顶滚落,再被恰好走到这里的云初一刀劈开。   剩余的刺客,绝望的对视一眼,呐喊一声就向云初扑过来。   云初视这些人如无物,他从不会站在原地等着被弓箭手招呼,一边应战一边不断地将地上的横刀挑起来,再一腿腿的踢出去,几乎每一柄被踢飞的横刀都会带走一名弓箭手的性命。   等云初一刀砍掉一个刺客的双臂,单手掐着他的咽喉,扯掉蒙面布,盯着那一双绝望的眼睛道:“你们是谁的部曲?”   刺客的双眼凸出,腮帮子高高鼓起,云初趁着这个家伙没有把血吐到他脸上之前,手上用力就拗断了他的脖子。   丢开手上的尸体,云初瞅着面前剩余的两个被这修罗场一般的场面吓得快要发疯的刺客道:“你们是谁的部曲,说出来,给你们一个痛快的死法。”   剩余的两人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不约而同的举起横刀就插进了自己的肚子。   这一刀插的很是凶狠,贯穿了他们的身体,没有给自己留一星半点的活命机会。   云初扫视一眼战场,这边的刺客全部破破烂烂的倒在地上,眼前的巷子空荡荡的,不可能所有人都跑去看娜哈坐床仪式,应该还有不少的人躲在百姓家里,只是不敢露头而已。   云初从地上捡起一柄相对强力的弓,将两袋羽箭背在背上,回头就开始拉弓射箭。   他射箭的速度很快,几乎是在一瞬间,被他抓在手中的五枝羽箭就飞了出去,这些羽箭避开了自家还在战斗的家将,准确的落在刺客的身上。   两袋羽箭不足四十枝,等云初一路射箭,一路走到马车边上的时候,两只箭囊中已经没有羽箭了。   站在墙头,屋顶上的箭手被云初处理干净之后,家将们终于不用防备冷箭,可以全心全意的投入到了战斗中。   又找到了两只箭囊之后,云初就跳上了马车,再从马车上跳到房顶,占据了优势地位之后,就继续拉弓射箭……   自从云初带着弓箭上了房顶之后,温柔就从马车里下来了,他没有帮着云初跟家将们作战,而是一一拉开死掉的刺客的蒙面布,看清楚这些人的面容之后,就开始搜检几个明显是首脑的刺客的身体。   将搜到的东西一一对应摆在尸体跟前,他从这些东西上能看出来的东西很有限,不过,他相信,等狄仁杰过来之后,就能看出来很多东西。   从云初没有抓到活口开始,温柔就不指望会有什么活口,这些人明显都是部曲死士。   不过这一次来的刺客人数太多,人数一多,什么事情就没有绝对一说。   眼看着云初一箭射穿了一个准备自戕的刺客的手,温柔就喝令家将们抓活的。   那个刺客仅仅是犹豫一下,就被四五个大汉压住身体,不给他自杀的机会。   一阵阵急促的鹧鸪鸟叫声之后,残存的刺客们一个个呆立当场,稍微犹豫一下,就挥刀抹了脖子。   云初箭如飞蝗,这才救下来了两个。   加上先前那一个活口,被家将们捆成了粽子一般,撞破旁边的一户人家,立刻开始审讯。   家将们撞开了一户看起来明显富裕的人家的大门,将三辆马车拉进院子里,搜出躲在家里的人,驱赶了他们之后,就迅速关闭大门……   云初膝盖上放着一柄长弓,身边安置着三袋羽箭,盘膝坐在屋脊上。   血从衣襟上一丝丝一缕缕的落在瓦片上,先是汇集成一个小小的血泊,等血泊的张力锁不住更多的血之后,就化作一道血流,顺着屋檐而下。   云初知道这个时候一定有很多人正在偷偷得看他,所以,他一定要把自己悍勇,冷血的一面让更多的人看到。   大唐皇朝从不缺少什么猛将,就算云初表现得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厉害一些的武夫而已。   自从大唐开国以来,坑死的最多的就是盖世无双的猛将。   这些人很好杀,只要挖个坑,他们就会跳进去,然后喀嚓一刀砍掉脖子,再把他们全家一起喀嚓掉,正好放一个坑里埋掉。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有万夫不当之勇的薛万彻。   云初,温柔之所以留在这里,自然不是在等待太子李弘或者金吾卫的人,他们在等狄仁杰。   他们两人都相信,狄仁杰只要到了白马寺,看过这里的局面,就立刻会想到很多事情,以他滴水不漏的考虑事情的方式,绝对能考虑到云初,温柔被刺杀的事情。   昨晚的时候,他们三个其实已经明白,人家最想杀掉的人应该是云初跟温柔。   只有让这两个人死在洛阳,他们在长安那边才好为所欲为的干事情。   这件事牵涉的事情很深,也非常的广,狄仁杰甚至以为应该从坐床地点从大慈恩寺换成白马寺这件事开始查起,在大唐给皇帝挑选好日子,好地点办大事的机构就是司天监。   司天监如今被一群老道把持着,指望司天监里的一群老道给佛家看好日子,很明显是有问题的。   云初在房顶上坐了一会,满身的血招惹来了不少的苍蝇,可是呢,刺客没有再出现。   不远处的白马寺里传来了梵唱声,钟鼓声,这是娜哈坐床仪式开始的标志。   看样子,李治对他的金吾卫以及百骑司控制场面的能力非常的信任。   又过了一会,一个提着篮子的老妪出现在巷子口,她朝巷子里探头看了一会,就有一群各色打扮的人走进了巷子。   狄仁杰就在其中,看到满地的血,满地的残肢断臂,以及满地的尸体,这些人没有半分的惊慌,来的人越来越多,不一会就塞满了巷子,不断地有人进入两边的人家,挨家挨户的搜查。   等这些人蝗虫一般扫过这四条巷子之后,他们又从巷子里抬出来了许多尸体。   等云初匆忙洗过澡,换了一身衣衫之后,巷子里已经看不到任何厮杀过的痕迹。就连带血的地皮都被铲的干干净净。   云初没有见方大娘子这一行人,既然牌子在狄仁杰手里,那些人就不会听他的话。   虞修容怔怔的瞅着云初,自从夫妻见面,她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过来扯一扯云初发皱的衣袍下摆,嗅着云初身上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突然叹口气道:“这就是云氏能在长安立足的根本。”   云初道:“不全是。”   虞修容又道:“云瑾可能成不了夫君这样的人,云鸾看样子也继承不了夫君的衣钵。”   云初笑道:“生他们下来,不是让他们来吃苦的,是让他们来享福的。”   虞修容说到:“即便是这样的爹娘心思,强爷胜祖才是真的好。”   云初抬手从虞修容发髻上摘下一片柳絮道:“心不要太高了,那样太累了,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吃太多的苦不值得。”   夫妻两正说话的时候,狄仁杰甩着手上的水珠走了进来,虞修容叹口气就重新回到马车里去了。   狄仁杰在衣襟上擦干手,对云初道:“打死不说啊……”   尽管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云初还是觉得奇怪,总以为那些活口既然不愿意自杀,就该有机会,没想到还是一无所获。   “大字不识的人能硬下心把舌头咬断,再问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云初道:“你们不是去捉洛州司马跟洛州折冲府校尉了吗?没有结果?”   “洛州司马滕进投缳自尽,还留下了一份认罪书,洛州折冲都尉张永,把全家召集到一起,一把火把自己给点了,现如今,火势还没有扑灭呢,没办法分辨是自杀,还是毁尸灭迹。”   云初想了一下道:“围杀我们的这些刺客是哪里人?”   狄仁杰似笑非笑的瞅着云初道:“跟你想的一样,此事一出,陛下将会对天下折冲府进行一场大清理。   也不知道这一场大清理,到底是谁在占便宜。” ###第一百三十六章 明白人   踩踏灾难到底还是发生了。   不是发生在仪式进行的时候,而是在仪式结束之后。   六颗火药弹在人群中爆炸了。   然后,白马寺周边的人群就像发疯的野牛群一样开始乱起来了。   满怀恐惧的百姓们,拼尽力气想要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他们只想逃走,至于脚下踩着什么东西他们根本就无暇顾及。   骚乱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才停止……   云初没有去现场看,不过,他能想象到现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惨状。   温柔跟狄仁杰去看了,回来之后两人都没有了说话的兴致。   后来,根据狄仁杰讲,真正的惨案都是发生在道路狭窄的地方,真正的死亡的人,都是老弱妇孺,其中以年纪大的信众死亡最多。   与此同时,受到袭击的官员并非只有云初他们这一伙人,李义府,许敬宗,张行成,裴成高,张基,韩通,也同一时间遇刺。   李义府中箭,张行成被砍了一刀,太府卿韩通被刺客砍成肉泥,御史台张基被刺客用长矛捅死在马车里,中书舍人裴成高见势不妙与家仆换了衣衫装死才逃过一劫,不过,他的家仆脑袋被刺客割走了。   唯有许敬宗这里跟云初一样,杀的刺客狼狈而逃,甚至还捉到了两个刺客。   云初能弄死刺客,抓住刺客是因为他的武功实在是过于高强。   许敬宗能弄死刺客,抓住刺客是因为他家的家将们实在是人中之龙。   云初第一时间去白马寺看了娜哈。   娜哈表现得很平静,趴在兄长的怀里一言不发,只是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哀伤。   许久之后,才抬头看着云初道:“为什么自己人要杀自己人?   他们没有反对他们,没有抢他们的东西,也没有阻碍他们做事,为什么要杀死他们呢?”   娜哈的问话云初没有办法回答。   在西域杀人都是有明确原因的,哪怕是抢劫也是一种原因,而中原地杀人,是没有理由的,就像狼咬死了猎物不吃一样,在哪哈看来是不可饶恕的。   云初瞅瞅放在架子上的冠冕,这个冠冕很好看,是一尊镶嵌了佛门八宝的莲花冠,每一瓣莲花的顶部,都镶嵌着一颗红宝石,即便是放在架子上,也熠熠生辉。   “他们不喜欢我当佛国女王的话,告诉我一声,我可以不当,他们不该杀那么多的自己人。”   云初来了,娜哈紧绷着的情绪一瞬间就得到了释放,从开始嘤嘤哭泣,渐渐变成了嚎啕大哭。   哭泣是一种情绪,会传染,娜哈哭了,卓玛跟阿伊莎也开始哭泣,她们哭的也非常的忧伤,只不过,娜哈是在自责,总觉得那些百姓的死,是她的错,而其余两人哭泣,完全是因为娜哈在哭。   “不是你的错,是别人的错,既然他们喜欢滥杀无辜,那么,死亡一定会降临在他们的头上。   这就是我一直修炼武功的所有意义所在。   在律法不强,人心不公的时候,自己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娜哈,好好地,继续当你好的佛国女王,只有你当好一个女王,你才能给弱者更多的保护。   至于其余的事情,尽管交给我便是。”   娜哈擦一把眼泪点点头,哥哥说的话总是对的,既然那些人不喜欢她当上女王,喜欢欺负弱小,那么,她当好这个女王就能保护更多自己愿意保护的人。   云初快要走出白马寺的时候,在一棵龙爪槐下见到了玄奘大师。   这一次玄奘大师没有像以往一样避开他,而是平静的道:“后悔来大唐了吗?”   云初摇摇头道:“我喜欢这个世界,喜欢这里活生生的人,以及这里清甜的空气。”   “那么说,你的世界其实也没有老衲想的那么好?”   云初看着玄奘大师道:“除过你见到的铁鸟,铁龙,千里,万里传音,朝东海暮苍梧之外,跟大唐相比大差不差的,该有的烦恼一点都不少。”   “你的世界里也有比丘僧吗?”   “有的,除过一小部分比丘僧是在真正的求法,大多数比丘僧的目的在于赚钱,除过一小部分信众是真的在修行,大部分所谓的信众拜佛只是在求心安。”   玄奘有些骄傲的道:“那是末法的征兆。”   云初瞅着玄奘真的不知道这个老和尚的骄傲从何而来,他的世界成了末法时代,难道不是跟玄奘他们这些人不努力有关吗?   玄奘的灵觉是何等的敏锐,云初眼睛中才流露出一丝鄙夷,他就立刻道:“大唐与你的世界有关联吗?”   云初当然不会告诉他两者的关联,而是含含糊糊的道:“你们不是说佛法无处不在吗?我的世界到了末法时代,对你们来说,难道不是一叶落而知秋吗?”   玄奘呆滞了片刻,马上,他的脸上流露出惯有的淡然对云初道:“佛生,是一种缘,佛灭,同样是一种缘,有缘,佛就来,无缘,佛就寂灭。   有时候佛一睡就是五百年,或许,你的世界里的佛只是陷入了沉睡,等缘分到了,佛也就醒来了。   平淡看之,也就是了。”   “就像白马寺外边那些被踩踏而死的人?”   玄奘笑道:“你眼中的苦难安知不是一种解脱呢?”   云初长吸一口气道:“很好,我这就出去,让更多的人得到解脱。”   玄奘怜悯的瞅着云初道:“你来之前,老衲相信一饮一啄皆是定数,你来之后,混沌重现,让我看不清未来。”   云初笑道:“大师之所以看不清未来,只因为我就是未来。”   玄奘双手合十宣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既然你自称是未来,那就去做,好让老衲多看看未来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云初瞅着这个看起来跟以往完全不同的老和尚,狐疑的道:“你不会把我跟你说的话到处宣扬吧?”   玄奘脸上露出浓浓的笑意道:“不说,就是不说,佛门之人不打诳语。”   “你回答的太快,甚至没有好好思量过,更像是骗人的话。   根据你前边说的话来看,说谎与不说谎其实差别也不大,对大师来说更是无所谓。   毕竟,白马寺外边死了一地的人,您都说这不一定是坏事呢。”   玄奘大笑道:“世人都相信生命不灭,只会在一场场无尽的轮回,既然如此,生与死,又有什么差别呢?   就像老衲现在,时时刻刻都在等待佛祖的召唤。”   玄奘不怕死,甚至盼望着早点死,这一点云初是知晓的,跟他这样的人谈论生死间的大恐怖就是一个笑话。   “大师,洛阳为何会如此混乱?”   玄奘笑道:“一元初始之时,混乱是一定的,你这些年一直在努力的治理长安,不就是在树立规矩吗?   当规矩还没有立起来,猴群中的王的霸业还没有彻底确定的时候,乱一些是有道理的。”   云初想了一下道:“大唐府兵一向听皇帝的,据我所知,皇帝寝宫的屏风上写满了折冲都尉的名字,皇帝也一向待他们优厚,为何这一次会出这么大的乱子?”   玄奘道:“皇帝饲养狼群,以往的时候血肉给的足够多,狼群可以吃的很饱,每一头狼都能吃到足够多的食物,因此狼群里的狼就会收回爪牙,安静的匍匐在皇帝脚下,这些年以来,天下无战事,狼群缺少了血食,而普通人的日子却在不断地变好。   最可恶的是长安的狼群饱食终日,洛阳的狼群自然就生出不满来,加上外人又不断地往洛阳的狼群里投掷食物,皇帝被狼群反噬是必然之事。”   云初不解的道:“您说这一次的事情针对的是皇帝,而不是我们?”   玄奘瞅着云初笑道:“大势所向才是人家追求的目标,你小小的长安不过是疥癣之疾,能顺路除掉,就除掉,除不掉也就那样了。”   云初闻言怵然一惊道:“您的意思是说人家的目标不在长安,而在于洛阳?”   玄奘笑道:“钱财在人家手中,本就立于不败之地,时机合适,人家就拿出来,时机不合适,人家就把钱藏起来,你能耐人家何?   只有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长安,人家才方便在洛阳行事。”   “他们要造反?”   云初真正的吃惊了,他以为自己布置的很好,可是,放在高一个层面上看问题,就会发现,占领长安对人家来说并不是必须的。   只有自己一直把长安当成心肝宝贝,因此,从一开始,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长安,对洛阳这边的事情毫无察觉。   “皇帝,皇后,这些年以霸道治理大唐吏治,区区十年之间就更换了十一位宰相,积攒下来了太多的怨恨,却依仗自己的强大,不知缓解,手段越发的严酷,百骑司,密谍杀人不问情由。   有目前这样的事情,你为何会感到奇怪呢?   你看,老衲就不感到奇怪。   之前娜哈在大慈恩寺坐床,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大慈恩寺更是集合天下僧侣之力,全力布置此事,可惜,皇帝因为不耐长安酷暑,就轻易下令更改坐床地。   所以啊,出了这样的事情,与我佛门何干。”   云初看着昔日庄严肃穆,如今越发世俗的玄奘大师,低声道:“佛门也参与了吧?”   玄奘大师叹口气道:“佛门有八宗二十六派,也不是所有比丘僧都与老衲一般清心寡欲,对世间无欲无求。” ###第一百三十七章 重臣就该重用   云初从西域归来的时候,就听说玄奘大师已经从心魔的困顿中走出来了。   他没有想到会是如此走出来的,他老人家现在看起来好像什么事情都不关心,什么事情都看得很淡,甚至到了事情无所谓好坏,成败的地步。   或许就是因为有了这种随心所欲的心态,才让他不再痴迷于那些铁鸟,铁龙一类的东西,重新回归了本我,不为外物所动。   云初一直认为高僧的最高境界就是泥雕木塑。   道家修仙的最高境界便是石头。   儒家的最高境界就是让所有人变成一个人,行动,思想整齐划一。   看到玄奘的模样,云初又没来由的想到那个大肚子和尚的模样,整天笑呵呵的告诉世人,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   这样明显是不成的,人不能整天饿着肚子还笑呵呵的自得其乐,不能看着亲人冻饿而死,还笑呵呵的。   至少,在云初看来,这样做是不成的。   人只有与天争,与地争,最后才能获得真正的安宁。   离开白马寺之后,云初就接到了皇帝召见他的旨意。   进入洛阳皇城含元殿之后,他没有见到皇帝,只见到了皇后武媚。   皇后是一个很干脆的人,等云初进来,就直接道:“陛下的头痛症发作了,如今在昏睡中,陛下在之前已经安排好了,命你掌控含嘉仓城,一定要保证含嘉仓城里的粮食不能出任何问题。   云初,你能做到吗?”   云初皱眉道:“如果陛下准许我从长安调集府兵,莫说一个含嘉仓城,就算是洛阳城的防卫,微臣也不在话下。”   武媚讥诮的道:“难道说这天下除过长安的府兵,其余地方府兵就不是陛下的臣民了吗?”   云初抬头看着武媚道:“就在清晨时分,微臣亲手斩杀了不下百人的洛阳府兵。”   武媚直视着云初道:“你不信任洛阳府兵?”   云初道:“十六卫兵马给我两千,微臣保证含嘉仓城无恙。”   武媚道:“云初,你如此多疑,这世上还有谁可以让你信任呢?”   云初低头道:“微臣做事,必定以成事为第一。”   武媚摇头道:“本宫给不了你要的十六卫兵马,你想要人,只能从洛州府兵中挑选。”   云初抬头看着武媚道:“含嘉仓城存储我大唐储粮三百万担,陛下命微臣守卫含嘉仓城,不过是信任微臣,觉得微臣可以受此重任。   微臣虽然不会妄自菲薄,但是,微臣的性命在三百万担储粮面前依旧不值一提。   因此,为了保卫粮仓,不至于再出现瓦岗贼人夺粮仓的旧事,要嘛给微臣两千十六卫兵马,要嘛,微臣一个外人都不要,独自守卫含嘉仓城,微臣一定保证,在战死之前,粮仓无恙。”   武媚摇头道:“陛下嘱托过,守卫含嘉仓城的人,一定要用洛州府兵。”   云初看着武媚道:“收拢洛州府兵之心,用含嘉仓城实在是太过份了,一旦含嘉仓城出事,微臣人头落地事小,没了三百万担粮食,不知会有多少人会饥寒而死。”   武媚走下台子来到云初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道:“不用含嘉仓城,难道要让那些府兵来本宫寝宫之外当守卫吗?”   云初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直言道:“只要微臣也在皇后寝宫之外守护,还是有把握护住皇后不受贼兵所伤。”   武媚冷冰冰的道:“也就是说,在你眼中,本宫的安危不及含嘉仓城重要是吗?”   云初低下头默不作声。   过了片刻,武媚道:“洛州共有折冲府六个,陛下已经查明,参与叛乱的府兵只有两个,其余四个折冲府是清白的,还是我大唐的锐士。   这个时候,如果不能尽快稳定人心,一旦让剩余的洛州府兵心寒,到时候,甚至能牵连到河北,山东两地的府兵。”   云初道:“一筐橘子中一旦发现两枚烂橘子,微臣就有理由怀疑其余的橘子也是烂的,就算是外表无恙,内里也一定有大小不一的腐烂。”   “如此说来,我们应该把这一筐橘子都丢掉吗?”   “就算不能丢弃,这个时候也不能把这一筐烂橘子放在含嘉仓城这个新鲜的梨子边上。”   “云初你放肆!”   随着武媚的怒喝,一只瓶子向云初的脸飞了过来,云初看都不看,单手捉住瓶子,轻轻地放在地上。   云初听风辩位,一连捉住两个瓶子,一枚白玉镇纸,一只玉如意,外加一个笔架之后,就听武媚气咻咻的道:“就因为这个指令是本宫说的,你就多有推辞?”   云初觉得武媚这种人绝对不是会用丢东西这种方式来发脾气的人。   这样的发脾气方式,只会让人轻看她。   因此上,试探的意味非常的浓重。   而且,含嘉仓城是什么地方?装满了足足能装下五百万担粮食的巨型粮仓,这种地方本就是兵家重地,如果李治现在才想起含嘉仓城的重要性,云初是不信的。   如果这个地方真的危险了,就算是李治也不敢那含嘉仓城来看玩笑。   要知道,没有了含嘉仓城,大唐就谈不到控制中原。   所以说,这一次试探,皇帝跟武媚选错了地方,也用错了方法。   守卫含嘉仓城,重要的一点是守住,没守住含嘉仓城,守将就算是战死了也难逃惩罚。   “从太子六率中挑选两千人马。”   李治虚弱的声音从屏风后边传来。   云初抱拳施礼道:“微臣领命。”   说罢,接过宦官捧来的调兵令符,与文书,转身就离开了含元殿。   相比十六卫人马,云初更加相信李弘刚刚组建了一个雏形的太子六率。   目送云初远去,武媚清冷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   “陛下可以出来了,你的国之干城走了。”   脑袋上绑了一条丝巾的李治缓缓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淡漠的道:“你做的太过分了,以至于露出来了马脚。”   武媚道:“对云初你也不放心吗?”   李治按着太阳穴痛苦地道:“总要试过才放心,而你偏偏就没有试探好。”   武媚用手按着李治的太阳穴道:“我早就告诉你不该用含嘉仓城来做试探的。   但凡是有一点家国天下之念的臣子,都不会跟刚刚有反叛迹象的洛州府兵一起来守卫这么重要的地方。”   李治低声咆哮道:“痛死我了。”   武媚叹息一声,就搀扶着李治去了里间,她知道,李治的风疾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他只是不愿意面对目前这么复杂的场面。   云初离开含元殿之后,站在宫门前犹豫了片刻,他知道此刻李治的风疾发作了,很早以前他就知道李治的病是高血压,判断出这一点其实不难,太医署的老何在跟他讨论皇帝脉案的时候曾经说过脉涩二字。   云初又找机会问过孙神医,何谓脉涩,孙神医说,头痛,痛无定处,痛如针刺则脉涩。   然后云初只要在太医署里找一些这种病症的病人对比一下,就知道这是大唐人所说的——风疾。   风疾是很多病的总称,云初愿意把风疾这种病分解为脑血栓,冠心病、先天性心脏病、心衰、高血压、心律失常、心肌病、心脏瓣膜病等多种疾病。   参考李治头痛的表现,云初认为,李治得的不是高血压,就是脑血栓。   又根据李治得病后,头痛、头晕、头昏、头胀再加上视力模糊这些特质,云初最后认定李治得的是高血压,很严重的高血压病。   对于高血压这种病症,云初也知晓一些偏方子,比如放血或者喝银杏树叶子茶。   云初在太医署的患者身上用过,放血只能暂缓一时,银杏树叶子提取物或许有用,可是呢,喝银杏树叶子茶绝对是屁用不顶的。   给皇帝治病这种事是孙神仙这样的人干的事情,旁人就算了,老何这样的人,在给皇帝治病的时候都是抱着必死的心去的,看一次,就等于死一次,对老何的身心造成了极大的摧残。   云初觉得自己以后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就不冒险给皇帝治病了,反正,他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李弘带着他的太子六率中的四千人,就守卫在皇宫外边表示孝心呢。   不过,从他只能守卫皇城外围这一点就能看的出来,他爹连他都在防范。   “师傅,我父皇病的严重吗?”李弘忧心忡忡的问。   云初摇摇头道:“我只见到了你母后,她要求我率领洛州没有参与叛乱的府兵们去守卫含嘉仓城。”   李弘吃了一惊道:“为何会如此?含嘉仓城乃是中原百万百姓生命之所系,如何能拿来试探人心?   师傅,你等着,我这就去见母后跟父皇,要求收回成命。”   云初拉住李弘道:“别去了,我几次抗命,才得陛下获准,率领两千太子六率去守卫含嘉仓城。”   李弘连连摆手道:“这也不成,含嘉仓城里有大小粮仓七百余,最大的口径可达六丈,储粮一万担。   师傅守卫含嘉仓城弟子自然相信可以固若金汤,但是呢,含嘉仓城的官员,吏目,苦力不下三千人,这些人师傅你又不能让他们离开。   要知道管理粮仓的活计并非任何人都能干的,我曾经听许敬宗说过,在管理粮仓的时候,还要按时翻动,否则,粮食就会自燃。   如果人家真的使坏的话,只需要动用一下储粮活计里的阴暗手段,就能让师傅死无葬身之地。”   云初拍拍李弘的肩膀道:“许敬宗在被刺之后,第一时间就消失了,如今在含嘉仓城,以这个老贼的谨慎,他不会允许我进入仓城的。”   李弘皱眉道:“为何是他?”   云初笑道:“抛开人品不谈,许敬宗也是我大唐数一数二的干城之士。   在事发的第一时间,人家就知晓含嘉仓城才是目前最紧要的地方,不管洛阳死多少人,只要有粮食,中原之地就乱不起来。”   “父皇为何要把您跟许敬宗放在一起呢?这未免有些太浪费了。”   云初回头瞅着洛阳皇城叹息一声道:“因为,就我们两个在刺杀中毫发无伤!” ###第一百三十八章 真的平安无事?   云初领兵来到洛阳城北的含嘉仓城下,如他预料的一样,许敬宗在城头客气的邀请云初在城外驻军。   云初自然不肯,拿出皇帝的诏书跟兵符申明自己才是含嘉仓城的主帅,可惜,许敬宗同样拿出来了诏书。   相互验证之后,谁都没有心思去找皇帝问清楚为何会有两道同等权力的诏书,为何没有在后发给云初的诏书中申明收回许敬宗的权力。   云初跟许敬宗隔着一道城墙交谈之后,觉得这样的安排挺好的,一个守着仓城,一个留在城外驻守弹压,互为奥援也是美事一件。   就像李弘说的那样,云初要是进入仓城,仅仅是对付粮仓里的那些蛀虫胥吏们就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可是呢,这件事放在经年老吏的许敬宗身上,就不算什么事情了,老家伙阴人阴了一辈子,说起来,就粮仓里的那些人在他面前还太稚嫩。   同样的,云初的大部分名声都是从军队中得来的,万夫不当之勇的名号有很多的证据可以证明,如今,他带着两千骑兵来到含嘉仓城下,除非有大军来围攻,否则,没有失败的可能。   洛阳北部的风景绝佳,邙山逶迤东来,在洛阳城北边将最秀美的一面展现给了洛阳城。   远眺郁郁葱葱的邙山,许敬宗就生出死在邙山,最后葬在邙山的想法。   他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完全是因为吃了云初带来的食物。   云家人制作的餐食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不论是酥香的饼子,还是劲道的面条,亦或是能放的住的腊羊肉,腊牛肉,卤鸡蛋,卤鸡,卤肉,糟鱼,都是一时之选。   就连云初都没有预料到许敬宗这人竟然吃不得辣,着实是一点辣都不能吃。   现如今,辣椒已经成了长安城的百姓一日三餐不可缺少的美味,但是呢,到了许敬宗这里,吃一口卷了油泼辣子的腊牛肉夹饼之后,他原本肥厚的嘴唇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最后变成了两条肥香肠。   “这人呐,就该知道自己能干啥,不能干啥,你看看,老夫知道自己可能对辣椒这种好东西无福消受,结果,还是忍不住吃了,吃了,就要承受后果。   云侯,你说这是何苦来哉?”   云初瞅着藏在许敬宗浓密胡须里的香肠嘴道:“明知不能吃辣椒,还刻意吃,就为了说明这么一个道理,许公做学问的态度实在是让晚辈汗颜。”   许敬宗摇摇头道:“云侯有万夫不当之勇,虽千军万马在云侯眼中也不过是草芥耳,然,老夫不同,为宦多年,做了不少让人不喜的事情,因此上,身边的儿郎们凶悍一些也是常事。   不论是云侯的万夫不当之勇,亦或是老夫那些管用的儿郎们,都不是让陛下怀疑我们与贼人有牵连的理由。   现如今,长安城里风雨欲来,洛阳城中乌云密布,你我两人却困守这含嘉仓城,云侯就不感到委屈吗?”   云初笑道:“许公说的再有道理不过了,然君命不可违,莫说是来守卫含嘉仓城,就算陛下下令我等去守卫茅厕,云某也甘之如饴。”   许敬宗喝一口米汤润一润发胀的嘴唇瞅着云初道:“谄媚之言也是君侯能说出来的?”   云初笑道:“没办法,身为人臣,多说两句陛下愿意听的,多做两件陛下愿意看的事情,总归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许敬宗叹口气道:“唉,君侯啊,你若早生几年,那里有老夫等人立身朝堂的余地。”   云初举起一根风鸡腿咬一口道:“就是因为有许公这等名臣珠玉在前,我等后学末进,自然要亦步亦趋,不敢行差踏错。”   许敬宗见云初一直在说车轱辘,他几次想要将话题引导到正道上,每一次都被云初若无其事的化开。   这就很明显了,云初不愿意跟他交心,更不愿意跟他说真话,至于一起合作办事情,云初根本就没有这个念头,毕竟,谁跟李义府,许敬宗走的近,他们就坑谁。   站在大唐的朝堂上,看似是一个和谐的整体,可是呢,谁是敌人,谁是朋友,甚至谁是鬼,都很难说的很,万一被人绵里藏针的一针给攮死,那就太冤枉了。   云初甚至怀疑,李治之所以把他弄到含嘉仓城,许敬宗在这里也是一个圈套,他似乎很希望看到自己跟许敬宗啦,李义府啦联合起来。   最后变成李治强有力的一个黑手套。   胸无大志,就是云初目前的人设,一心只想把长安搞好是云初个人的终极要求,以前不受李绩那一群人的拉拢,现在,自然也不能受许敬宗的拉拢。   如果拒绝一方,答应一方,很容易让人怀疑云初盘踞长安的目的就在于待价而沽。   最终质疑他的人品。   许敬宗离开的时候,一副很惋惜的样子,虽然香肠嘴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比较滑稽,可是,云初不敢有半分的大意,天知道在这张香肠嘴后边是不是藏着刀子。   “恨不能葬身在这北邙山福地。”   老迈的许敬宗,加上这一句类似交代后事的话语,以及洛阳红日,很容易营造出一副日暮途穷的感觉。   云初对许敬宗说出来的话,他是一个字都不信的,就连他编纂的《晋书》,云初同样存疑,这家伙学问高是一回事,能不能作出一本好书来是另外一回事。   如果许敬宗想死,云初认为有的是办法,十几丈外的那颗歪脖子柳树就是一个很好的上吊场所,上面的柳枝亭亭如盖,下面的草地绿草萋萋,如果中间还能吊一个盖世老贼,这画面再和谐不过了。   萧嗣业是李弘派给云初的副将,因为关系不熟,所以,很多话没有办法跟他说。   不过,萧嗣业还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李弘苦心经营的四千太子六率兵马,已经基本上被他调教出来了。   不管是安排出去巡逻,还是放在城下防守,都操作的有模有样。   狄仁杰整日里忙忙碌碌的,没有时间来见云初,温柔在白马寺边上的居所里,看护着三家的老小,也没有时间过来见云初。   至于玄奘大师,见娜哈心情不好,就决定带着她回自己在偃师凤凰谷的陈氏老家,玄奘家人早就散轶无踪,虽然知道兄长在洛阳净土寺出家,玄奘却没有去拜访的意思,毕竟出家了,也就没有家了。   他的家成了一座寺庙,名曰——唐僧寺。   别看洛阳城一日之内死了一千一百二十六人,皇都大邑就是皇都大邑,一次死了这么些人,几天时间下来,立刻就恢复了平静。   就是城里的富裕人家不喜欢在城里待着,纷纷拖家带口的去了乡下别业当农夫。   更有一些富贵人家,远远地钻进了山里当隐士,其中一个叫做杨炯的家伙,以十二岁的高龄,就写出来一首很不错的离别诗。   之所以说人家是十二岁高龄,完全是因为人家十一岁就考中了进士,人人都说这家伙有甘罗之才,说不定十三岁就能当上宰相,许敬宗还恬不知耻的说,人间少年能当宰相,他本身就是宰相,岂不是也成了老少年?   杨炯写的离别诗云初看过,算是不错的一首诗。   岐路三秋别,江津万里长。   烟霞驻征盖,弦奏促飞觞。   阶树含斜日,池风泛早凉。   赠言未终竟,流涕忽沾裳。   整首诗中规中矩的,还比不上他写的《渭城曲》跟《别狄大》。   这首诗是李弘拿来的,他想召杨炯进东宫当他的侍读,上一次李贤弄了一个叫做王勃的神童当侍读,让他不服气了很长一阵子。   “这种人才就该丢去西域锻炼,而不是留在你身边当宠物养。   想要人才,就多去东西两市,多去曲江坊交易场,那里的人对你来说才是有用的。   找出来一两个通经济的,就能让你受用一生不说,还不会被别人哄骗。”   李弘躺在云初的行军床上,把脚翘的比头还高,吃一口杏子,被酸到了,就吐一口酸水对云初道:“师傅,我找了几个,不过,一个个獐头鼠目锱铢必较的让我有砍死他们的冲动。”   云初冷笑道:“有了他们,你东宫的用度是不是宽松了很多,卖菜,卖种子的收益是不是也高了?   人才,人才,就是拿来替我们干活的人,你管人家长成什么样子呢,只要好用就成。”   李弘道:“母后笑话我招收了一群妖魔鬼怪。”   云初笑道:“看样子陛下的病痛好了?”   李弘摇头道:“不知道,反正这段时间我去见过两次,两次给人的感觉都不错,容光焕发的挺好的。”   云初长叹一声道:“陛下的身体安康了,就轮到我们要过苦日子了,我现在恨不得立刻回到长安去。”   李弘摇头道:“回不去了,我听父皇说,洛州本地府兵的训诫,甄选的事情交给师傅你了。”   云初在心中哀叹一声,李治这已经是赤裸裸的不要脸了,上一次哄骗不成,就直接霸王硬上弓了,不管云初愿意不愿意,洛州府兵的训诫,甄选的活,最终还是落在他头上了。   云初在含嘉仓城守卫了六天之后,洛阳司隶校尉带来了五千府兵。   他是奉皇帝命,把这五千司隶府兵送来让云初节制。   云初看过了,这五千人就像是五千具行尸走肉,洛阳府兵的叛乱的事情已经坐实了,这些人早就前途无亮了。   如果有人稍微挑唆,恐吓一下,立刻就是一场兵变。 ###第一百三十九章 人的心是怎么没的   对于如何治军,云初还是有经验的。   于是,在两千骑兵的恫吓之下,这些被收缴了武器的府兵们,不得不屈辱的趴在地上,露出自己的屁股。   男人的屁股没有女人的白,但是呢,怎么说也比露在外边的脸白一些。   当五千人全部露出屁股的时候,大地上变得白花花的……   一个人脱裤子露屁股是奇耻大辱,但是,五千人一起露出来就无所谓了。   云初也不解释,挑选出来两百个身强力壮的,抡起鞭子就朝排好队的屁股们抽了下去。   府兵们惨叫连天,有三个不安份,跳起来招呼大家造反的人,径直被云初安排好的弓箭手给射杀了。   杀了三个人,很快就跳出来了十几个,云初没有改变策略,再次下令将他们一一射杀。   在这中间,云初身着铠甲,手持马槊,全副武装的骑着马在屁股地里巡梭。   等十几个脾气不好的,心怀不轨的人再一次被射杀之后,趴在地上的府兵们连惨叫声都不敢发出。   这一幕被含嘉仓城上的许敬宗看的清清楚楚,此刻,他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云初玩脱了,弄出一场真正的兵变出来。   他知道云初这样做其实是在拯救这些府兵,想通过惩罚这些府兵来达到大唐一事不二罚的军律要求。   问题是,许敬宗非常怀疑,他这样的聪明人能理解云初的做法,底下那群光屁股的愚蠢府兵们未必能理解云初的做法。   毕竟,鞭子落在屁股上,痛的是他们。   对于那些被云初射杀的府兵,许敬宗并不认为这些人的死是冤枉的,不过,这些人毫无疑问应该是平日里在军中比较有威望的一群人。   万人之上出一英,千人之上出一雄,百人之上出一豪,十人之上出一杰。   云初现在要做的就是弄死这支队伍中的英雄豪杰之后,才开始掌控军队。   虽然这样做会让这群人彻底的失去战斗力,考虑到洛阳现在的局面,没有战斗力的府兵才是好府兵。   云初鞭挞士兵的行为,一直进行了两个时辰,直到白花花的屁股地变成了血乎刺啦的才罢手。   等他让这些府兵站起来穿裤子的时候,府兵们又是哀嚎不绝,他们都知道,这个时候穿上裤子,血跟裤子黏在一起,等军医过来治伤的时候,必然要把裤子从伤口上扯下来。   于是,又有几个为伙伴仗义执言的府兵被太子六率的骑兵们给杀了。   眼看着被杀掉的几十个府兵尸体被骑兵们拖在马后丢到一个早就洒满石灰的大坑里,泼上火油焚之一炬的时候,云初骑在马上用冰冷的眼神看着那些物伤其类的府兵。   几千人围着一个大坑,眼看着里面的尸体被焚化,抽泣声渐渐地在队伍里蔓延。   好在,这些人都没有出格的举动,直到大火把尸骨焚化,埋掉,云初才沉声对剩余的绝大部分府兵道:“此事到此为止。”   见府兵们一个个错愕的瞅着他,云初又道:“你们之前的错,就此了结,日后犯错,定斩不饶。”   最靠近云初的一个府兵想要说话,嘴巴动了好几次都没有说出来,云初用马槊指指他道:“说话。”   府兵提着裤子道:“君侯,过往不提吗?”   云初瞅着这个府兵道:“你参与叛乱了吗?”   府兵连连摇头道:“张狗儿他们喊我来着,说只要参与就有一袋钱,小的家中还有妻儿老小,不敢拿。”   云初瞅着眼前这群惊喜的府兵,淡然道:“既然没有参与,却有知情不报之罪,鞭笞三十,以儆效尤。”   府兵惊喜的道:“如此说来,小的刚才挨的鞭子,就是惩罚?”   云初点点头道:“就是如此!”   府兵惊愕的指着刚刚被人堆上土,又被战马踩平的大坑道:“他们为何就死了?雷平是一个很好的人,平日里弟兄们有难他都会出手。”   云初道:“按照军律,本来要执行连坐法的,现如今,他们这群人自己出来领了刑罚,替你们死了,以后要记住他这样的好人。”   府兵瞅瞅身边那些脸上逐渐有笑容的同伴,重重的点点头道:“以后一定为雷平大哥多烧几炷香。”   云初点点头,就冲着剩余的府兵吼叫道:“全体都有,准备敷药。”   有了第一次脱裤子的经验,这一次脱裤子就很容易了,只是苦了军医,要给这么多的屁股上药。   安排好了这些伤兵之后,许敬宗就从城头上下来了,对云初道:“陛下的心思可不是这样。”   云初道:“陛下下不去手,难道我就狼心狗肺的能下的去手?”   许敬宗摇摇头道:“以后再有这种重任,陛下不会交给你去做了。”   云初摊摊手道:“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许敬宗的嘴巴已经消肿不少,还是有些明晃晃的,像是涂抹了口媒子。   “你真的觉得这是好事情吗?”   云初笑道:“许公,五千人,你能下得去手?”   许敬宗道:“有很多人都干过这种事,当年参与玄武门之变的很多人都做过。”   云初笑道:“我有幸没有生在那个时候,有幸没有在那个时候成为大唐的臣子。”   许敬宗笑道:“你这样走不了远路的。”   云初大笑道:“至少许公不用担心某一天见到云某人手持钢刀要你全家老小的性命。”   许敬宗大笑道:“不用钢刀,绳子也能杀人,君侯,就不必说这些大笑话了。   有机会杀老夫的时候君侯一定不落人后。   说来也奇怪,老夫自忖跟君侯并无大恶,为何老夫总能感受到来自云侯的杀意?”   云初摇摇头道:“不知。”   许敬宗笑道:“看样子我们天生就不对付,且请云侯忍耐几年,容老夫把剩下的不多的一点寿数过完,再去鞭尸吧。”   李弘站在自己的两个老师中间,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种高级谈话,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都遇不到几次,明明是两个都想弄死对方的人,偏偏在谈话的时候给人以如沐春风的感觉。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高人吧。   跟着云初穿过伤兵营地回到帐篷里,李弘给云初倒了一杯茶道:“师傅,你跟许敬宗真的有仇恨吗?”   云初喝一口茶水道:“他最喜欢的孙子是被我弄死的,所以,我必须时时刻刻防备着他报仇。”   李弘惊讶的道:“许敬宗这么能忍?”   云初叹口气道:“他不知道。”   “因此上,师傅不喜欢他,还总是流露出一副要杀他的模样,就是为了遮掩杀他孙子这件事?”   云初摇头道:“你难道不觉得我要是故意跟许敬宗套近乎,背后却弄死了他孙子,这样的我,岂不是更加的令人不齿?”   李弘愤怒的看着云初道:“您这是在讽刺我父皇呢。”   云初斜他一眼道:“听出来了?”   李弘瞅着不远处的伤兵营叹息一声道:“我父皇一定不肯吃亏,而师傅既然不肯把这些人杀死,那么这些人也一定会交给师傅您。   所以……”   “所以,你要从长安抽调五千府兵来充实你的太子六率,尽快组成一支万人左右的大军。   据我所知,这是你这个太子的权力。”   李弘摇头道:“这件事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我已经大婚,我现在不愿意大婚。”   云初冷笑一声道:“洛阳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的大婚日期估计这个时候已经定了。   无论是陛下还是皇后,如果还想对付那些豪门世家,这个时候必须向那些人表现出一定的善意才好。   让你现在就把裴氏娶进门,无疑是最有效,也最简单的办法。”   李弘苦笑道:“那些人不会是傻子吧,这样粗陋的计谋能骗得过他们?”   云初笑道:“很多时候就是这么荒诞可笑,这个时候一定会有人认为自己是最特殊的一个,可以不跟皇家发生大的冲突,可不受皇家的惩罚。”   李弘笑道:“谁会这么傻?”   云初怜悯的瞅着李弘道:“你马上就有享用不尽的人间艳福,你父皇,母后很有可能给你一次性娶百十个女人,而且保证,每一个都是人间绝色。”   李弘大笑道:“如此甚好,娶一不如娶二,娶二不如娶三,娶三不如娶一百,娶一百就等于没有娶。”   虽然李弘尽量的把话说的很有趣,可惜,不管说的如何有趣,他的眼睛里都没有什么笑意。   “我不会祝福你的。”云初送李弘离开的时候拍着他的肩膀道。   李弘点点头道:“您应该诅咒的。”   云初抬手擦掉李弘眼角的一丝泪水道:“你已经很可怜了……”   李弘执拗的推开云初的手,倔强的道:“我有应付的办法。”   云初道:“准备用我刚才对付这些府兵的办法吗?”   李弘笑道:“不会,我会对她们每一个都好的。”   云初摆摆手道:“那样的话,你活不了多久的。”   李弘跳上战马大笑道:“好有很多种。”   云初摇摇头,目送李弘在护卫们的簇拥下离开了军营,就朝住在城头上的许敬宗大叫道:“许公,我突然想饮酒,不知意下如何?”   许敬宗摇头道:“不必了,与你饮酒一场,老夫必定减寿三载,老夫年迈,赌不起了。” ###第一百四十章 十年   云初与许敬宗一个在城头,一个在城下,且守望相助,如同一双璧人。   这就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最高智慧境界。   在守卫了半个月的含嘉仓城之后,云初与许敬宗是最早被皇帝接见的两个大臣。   也是第一对可以靠近李治三尺范围以内的臣子。   云初年龄最轻,官职最低,所以,他给皇帝跟许敬宗斟茶倒水之后,就对皇帝道:“陛下,回长安吧。”   许敬宗抱着茶杯幽幽的道:“陛下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为历代皇帝之楷模。”   云初不屑的道:“那就不妨下痛手杀之。”   许敬宗道:“好啊,云侯威武,今日杀洛阳,明日杀河北,后日杀山东,等到处处烽烟,处处战火的时候,以云侯之勇,又能杀得几何?”   云初怒道:“总会杀的干干净净。”   许敬宗继续嘲讽道:“你连有叛乱干系的五千府兵都不肯下杀手,这个时候再说杀遍天下的话,就显得极为可笑。”   李治瞅了云初一眼,继续喝茶,半晌之后才对许敬宗道:“爱卿去处理吧。”   云初忍不住道:“狄仁杰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这才查出幕后指使者,陛下因何要宽待这些人呢?”   许敬宗嗤的笑了一声道:“愚蠢,果然不负二百五之名。”   李治再一次看了云初一眼道:“你回长安吧,做好你应该做的事情,顺便再把那五千府兵带走。   太子府长史崔元达会从长安,万年两县的府兵中挑选出三千人,并入太子六率。”   云初极为不甘的看着许敬宗,缓缓地朝皇帝施礼道:“微臣遵命。”   李治左右看看身边的两人继续道:“你们都是朕信任的人,不可互斗。”   许敬宗施礼道:“微臣不与人一般见识。”   云初却阴恻恻的道:“微臣一定会敬许公如前辈。”   李治随即挥手,云初与许敬宗就被宦官带着离开了含元殿。   李治放下手中的茶杯,里面的水他一口都没有喝,武媚进来的时候,李治还在沉思,武媚也不打搅他,就安静的坐在一旁。   良久之后,李治问武媚:“朕是不是太多疑了?”   武媚轻声道:“多疑,对于帝王来说并非是缺点,只会让帝王行事更加的缜密。   不过呢,直到目前,许敬宗,云初这两人陛下还是可以信任的。”   李治摇摇头道:“十年前,朕不会怀疑云初,只会防着许敬宗,十年后,朕开始防着云初,却开始信任许敬宗了,你说,到底是朕变了,还是他们两人变了?   这是何道理?”   武媚轻笑一声道:“十年前,云初年少有为,却思虑不周,十年前,许敬宗虽然年迈,却沉稳如山,这个时候陛下自然忌惮许敬宗而信云初。   十年后,云初已经历练出来了,武艺高强不说还沉稳老练,十年后的许敬宗已经年迈,再也不复当年的渊渟岳峙,只是一个贪财好色的老叟。   在这种情况下,陛下自然会防备着云初,开始相信许敬宗。   所以啊,十年以来,发生变化的是云初与许敬宗,唯一不变的是陛下。”   李治捉过武媚的手,在她手上拍一下道:“这一次,你若诞下麒麟儿,不论男女,都可命名为——太平。”   武媚瞅着李治道:“太平?太平儿?”   李治叹口气道:“太平难得啊。”   武媚咬着牙道:“云初说的其实很有道理,杀三人,不平,就杀三十,杀三十不平就杀三百,杀三百还不平,那就杀三千,则天下太平。”   李治松开武媚的手道:“这是朕的天下,就算是杀一条狗,也得朕发话。”   武媚长叹一口气道:“只是羞辱了我儿!”   李治冷笑一声道:“我倒是愿意将世家女许配李贤,你愿意吗?”   武媚大笑道:“有何不可?”   李治摆摆手道:“你又起了杀人的心思,别把朕干净的洛阳皇宫,弄成只能养牡丹的地方。”   武媚拜服于地诚恳的道:“臣妾领命。”   云初不喜欢洛阳含元殿,不是这座宫殿修建的不好看,而是修建的太好看了,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彩绘,淡绿色的藻顶让人感觉就像是顶着一片草原。   原以为李治会趁着此次洛阳大乱,好好地整治一下豪门大家,结果,李治在风疾发作之后,好像连昔日的雄心壮志一起给病没了,选择了许敬宗提出来的绥靖方案,号令豪门世家女入宫为弹压方式,来了结洛阳一地的惨案。   许敬宗年纪大了,走不快,云初就主动搀扶着这个老贼,来到高高地台阶跟前,许敬宗开口道:“不要把老夫推下去,这对你极为不利。   老夫已经老了,李义府才是你的对手。   更何况,你能回到长安,应该感激老夫才是。”   云初笑道:“晚辈对许公只有感激之心,绝无半点不敬之意。”   说罢就小心的搀扶着许敬宗走下台阶,走到中间的时候,许敬宗叹息一声道:“罢了,老夫还是自己走吧,你的善意老夫享受不起。”   云初道:“我总盼着这大唐可以长长久久的强盛下去,现在却要走下坡路。”   许敬宗将老迈的身躯靠在栏杆上道:“你是武道行家,应该懂得刚不可久,柔不可守的道理。   可惜,没知晓刚柔并济是一个什么道理,大家也就摸索着向前。   就像人眼前一抹黑,即便是平路,也能走出万丈深渊就在眼前的感觉。   陛下现在就是一个盲人骑着一匹瞎马,道路上没有深池,没有任何障碍,可是,对于陛下这个盲人来说,所有的恐惧,障碍,深池都有,且就在他的马蹄之下。”   云初拱手道:“假如此时陛下是太宗皇帝又将如何?”   许敬宗看了云初一眼道:“他会快马扬鞭,直到遇到真正的障碍,真正的深池才会停下脚步,然后从障碍,深池之后,重新整装待发。”   云初皱眉道:“未免太鲁莽了一些。”   许敬宗笑道:“太宗是一个知晓何为刚柔并济的人。”   云初稍微回顾了一下太宗皇帝的生平,忍不住点点头。   抛开许敬宗是一个无耻猥琐的老贼这一点,他不得不承认,这个老而不死的老贼是一个真正的智者。   现在,就连云初都怀疑,他身上的所有污点,都有可能是他自己给自己创造的。   再一次回到兵营,李弘的两千骑兵人家接到皇帝旨意已经回洛阳的兵营了。   只留给云初将近五千已经抽掉脊梁骨的府兵。   有了此次洛阳的变故,再加上云初刻意将有志之士杀掉的行为,这些人已经不能上阵杀敌了……   云初觉得问题不大,这些人虽然不能上阵杀敌,就目前而言,可以加入浩浩荡荡的长安大改造中来。   安顿好这些人之后,云初就回到了白马寺边上的居所,娜哈回来了,头上戴着王冠,下边趴着六个小崽子,正冲着娜哈跪拜施礼。   磕头一次就有一枚金币,所以,狄仁杰家的两个,温柔家的一个,云初家的三个小崽子,发誓要把娜哈姑姑身上的每一个金币都赚走。   可惜,他们太小看了娜哈姑姑,在她身后,卓玛跟阿伊莎两个人守着老大的一个箱子,里面装的满满的金币,正在阳光下反光呢。   虞修容,狄仁杰老婆,温柔老婆三个女人竟然也不拦着,就这么冷眼旁观的瞅着娜哈的变态行为。   至于李思,则被虞修容抓着脖子,不准她扑过去丢人。   云初没有打扰人家和谐的后宅生活,特意走了侧边的回廊进了中庭。   狄仁杰面色铁青的一杯接一杯的往嘴里灌酒,温柔就坐在他身边,见狄仁杰喝一杯酒,就用手中的毛笔,在一张纸上划一道,云初看了一眼,发现纸张上已经写满了正字。   云初过去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就对温柔道:“他干嘛要喝这么多的酒?”   温柔抖抖手上的纸张道:“他喝的每一杯酒,都是他的后悔药,现在看来,喝再多的后悔药都没有办法缓解他的悔恨。   五天前,我就告诉他,应该在捕捉贼人的时候,就不该活捉,应该当场干掉,结果,他不听,总说什么准备留活口得口供,再钓大鱼。   现在好了,大鱼没有钓到,那些害人的混账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一夜逃遁无踪。   现在,他就算是想替那些无辜惨死的百姓复仇,也没办法了,那些贼人明显是被人放走的。”   云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跟喝闷酒的狄仁杰碰一下杯子道:“我不信你一点后手都没有留?”   狄仁杰停下酒杯,瞪着通红的眼珠子看着云初道:“我有后路,你敢走吗?”   温柔立刻就把脑袋凑过来了,用肩膀撞一下狄仁杰的肩膀道:“仔细说说……”   狄仁杰抬手指着北邙山道:“贼人如今都在北邙山的卧牛谷北魏孝文帝拓跋宏的皇陵边上,有本事,你这就去杀了他们。”   云初笑道:“我最近心中郁闷的厉害,总想杀人泄愤,这是挺好的一个机会。”   狄仁杰冷哼一声道:“三百多人呢。”   温柔笑道:“他们围着北魏孝文帝陵墓做什么?那座皇陵早就被李密带领瓦岗寨的英雄好汉们给挖干净了。”   狄仁杰道:“那么好的墓室,正好用来藏兵。” ###第一百四十一章 有仇就报才痛快   云初,温柔,狄仁杰都认为,总有人需要为洛阳白马寺外边的踩踏惨案负责。   当然,这不过是他们三个人的看法而已,洛州官府已经把这件事定性为天灾。   云初认为,在这件事中,官府是有责任的,而且是很大的管理责任,因此,洛州官府应该给百姓一个交代。   温柔认为,在这件事中,皇帝是有责任的,而且是很大的管理责任,因此,皇帝应该给百姓一个交代。   狄仁杰认为,参与制造这场惨案的豪门大户是有责任的,而且是很大的犯罪,因此,豪门大户以及他们的爪牙应该给百姓一个交代。   所以,云初准备弄死洛州刺史孙成干,洛州司马蒋玉成,洛州别驾裴勇。   皇帝原本已经把这三个家伙下狱准备斩首以儆效尤的,结果,不知道为啥,他们三个平安的从大牢里出来了,还官复原职,一点牵连都没有。   这样做是不对的,洛州发生了大规模的针对官员的刺杀事件,以及造成百姓骚乱事件,他们这些地方官是罪无可恕的。   就算这些事跟他们没关系,一个失察的责任还是需要背负的。   现在啥事没有,就说明他们跟这些事件牵连很深,而且一定是有人拿住了皇帝的痛脚,才会有目前的局面。   云初就想弄死这三个人之后,再看看会发生什么样奇怪的事情。   温柔没办法弄死皇帝,所以,他准备将此事的前因后果通过谣言的形式传播出去,让百姓们知晓,就是因为皇帝的随性,才是导致百姓遭灾的。   至于狄仁杰,他从云初手里弄到了好多火药,猛火油,就带着方大娘子一群人走了。   清晨的时候,云初召集了自己的五千窝囊废府兵,开始了例行的操练。   尽管他知道这些人已经没办法上战场了,他还是想要把这些人的身体锻炼的棒棒的,以后好成为一个个合格的工匠或者力工。   洛州的军营很大,还有很高的围墙,加上皇帝对这些人依旧不怎么信任,因此,在军营外边,还有左武卫的一彪人马,负责看管这些人。   瞅着一群一瘸一拐的伤兵们跟着云初在军营里的演武场上艰难的跑圈,左武卫的兵马对此一脸的鄙视。   云初通过扒裤子杀好汉的事情他们已经知道了,既然这些人至今还活着,就说明他们不是好汉,乖乖地被云初下令扒掉了裤子,毫无战士的尊严。   尽管他们对云初的酷毒好杀非常的反感,可是,看到云初脱掉上衣,赤裸着上身亲自带着一群废物跑圈纷纷为云初感到不值。   谁都知晓,这群毫无尊严,毫无血性可言的家伙们已经算不得府兵了,云初依旧没有放弃他们,想要亲自重整这些人,给他们灌输英雄气。做最后的努力的行为,还是值得尊敬的。   “一二一,一二一。”云初精神饱满的跑在最前边,口中不断地喊出一些奇怪的口令。   五千人,在不是很大的教军场里跑圈,加上这些人在十几天前刚刚挨过鞭子,跑的稀稀落落的,不长时间之后,五千人就在教军场上跑成了一个首尾相连的大圆圈。   云初奔跑的速度比较快,所以,他会不时地出现在队伍的任何一个位置上,只有偶尔传来的“一二一”的口号声依旧激励着这群没胆子的府兵们继续奔跑。   就在此时,一队由十二名甲士组成的骑兵队伍,正在向洛阳外郭里的洛州刺史府狂奔。   这十二个甲士的面甲全部放了下来,胯下的战马是雄壮至极的战马,身上的甲胄也是极为优良的扎甲,十二个人,手中握的是价值不菲的马槊,就连身上披着的防尘披风,也是价值很高的可以减低羽箭伤害的多层丝绸披风,只是颜色是血一样的殷红色。   更不要说他们后腰上的横刀,胸甲上悬挂的飞斧,腰袢悬挂的短弩。   这样的装扮就不是一般的骑兵可以装扮的起的,在大唐,一般的裨将也无法凑齐这样的一身装备。   十二骑风一般的钻进了洛阳外郭的城门,守城的军卒连问一下他们是何方神圣的勇气都没有,就目送他们朝刺史府方向狂奔而去。   “也不知道这些将军是十六卫中哪一卫的骄兵悍将。”城门守兵嘀咕一声,就把此事抛在脑后,毕竟,自从十六卫的兵马入驻洛阳城之后,他们平日里就是这般骄横跋扈的模样。   刺史府门口,摆着老长的两排站笼,每一个笼子里都站立着一个人犯,只需看一眼站笼外悬挂着牌子就知道,这些人全是因为家人被踩死,来衙门督促官员们快速破案的刁民。   五月底的洛阳,闷热的让人几乎发狂,十二匹快马带来了一丝凉风,让刺史衙门口的守卫清醒了一下,眼看着十二骑到了门口还没有减速下马的意思,才要阻拦,人就被战马撞的飞了起来,重重的撞在刺史府的黑漆大门上,一下子将半掩的大门撞开了。   “呼噜噜……”为首的战马喷吐着粗气,踩踏着台阶上了刺史府,而后一跃,就下了门廊,随即,其余十一骑也跟着鱼贯而入。   他们进来的过于快速,以至于刺史府的胥吏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为首的骑士挥动马槊,将一个抱着一摞文书的书吏拍开,马槊刺进花窗,手再挥动一下,花窗就四分五裂。   刺史孙成干正在大堂办公,就听喀啦一声响,抬头看去,只见花窗外正有一个双目猩红的甲士,在冷冷的看着他。   “刺客……”   孙成干才惊呼出声,就看到那匹雄壮的不像话的战马竟然挤破了木质花门喷吐着浓重的粗气走进了他的刺史大堂。   “孙成干!”马上骑士阴冷的叫道。   孙成干站在桌案后边大声道:“大胆,竟然敢私闯刺史府,来人啊,给我拿下。”   马上骑士缓缓逼进,摇着头道:“胆气不缺,奈何做贼?”   孙成干咬着牙道:“陛下已经赦我无罪。”   马上骑士冷笑一声道:“赦你无罪,没有说可以饶你不死。”   说罢,就挥动马槊斩断了孙成干抵挡的横刀,再用力下劈,沉重的桌案就一分为二。   此时,原本正在向孙成干禀报事物的官员,以及胥吏们,竟然纷纷向骑士投过不少砚台书本,凳子,椅子一类的东西。   这些东西被马槊挥开之后,骑士的马槊就刺进了孙成干的咽喉,马槊快速的抖动一下,孙成干的首级就应声而落,被骑士抓在手中,冲着那些拿着椅子凳子一类的东西准备围殴他的官员们道:“好好办公。”   这一句话,让在场的官员,胥吏们一时愣在当场,没有人继续动作,而是眼看着那匹壮硕的过份的战马在大堂上转了一个圈,就出了大堂。   刺史府的纷乱不仅仅在大堂上,此时,二进官署同样乱成一团,其余的骑士已经把这里搅翻了天。   正在办公的别驾裴勇在四个骑士的围攻下,勉强挺过了两个回合,就被四柄马槊分尸当场。   司马蒋玉成的官署在后边,当他听说有刺客到来,匆匆爬墙就跑,却被弓弩射杀在墙头,同样的人头也被骑士取走。   说起来似乎时间很长,实际上,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快到刺史府的卫兵都来不及反应的地步,因为,没人能想的道,在郎朗白日之下,竟然有人胆敢杀进刺史府,杀官造反。   等卫兵们匆忙拿着武器来到刺史府官署的时候,正好看到十二个全甲胄骑士离开了刺史府,手里提着官员首级的骑士挥手将首级甩出,随即,就有三个骑士张弓搭箭,将这三枚首级牢牢地钉在刺史府的大门上。   这一手箭术,震慑住了追过来的卫兵,等他们愣神畏惧的功夫,这十二个骑士朝十六卫屯驻的内城方向奔去的时候,才赶来看热闹的百姓中,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陛下万岁。”   那些被装在笼子里的人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纷纷跟着大喊“陛下万岁。”   于是,就有心怀感激的百姓,纷纷向远去的骑士叩拜不已,而“陛下万岁”的呼喊声也逐渐变得越发大声。   刺史府的卫兵们已经有人找到了战马,想要追击,最终在犹豫不决中目送最后一个红披风甲士消失在小巷中。   甲士们在小巷子里奔跑,一边跑,一边卸甲,等他们跑出小巷子之后,已经变成了十二个骑着普通战马的普通人,不等外郭的城门关闭,他们就混杂在出城的人群中,无声无息的离开了。   云初带着一群府兵,整整在烈日下奔跑了一个时辰,眼看着能跟上来的府兵所剩无几,云初这才喝令跑圈结束。   结束的命令才下来,还在坚持的不多的人,纷纷倒在地上,气喘如牛,汗如雨下。   云初虽然也满身都是汗水,却依旧站的稳稳当当的,只是身上似乎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倒在他脚下的府兵,忍不住向外爬一下,都说云侯是百战悍将,杀人无数,没想到即便是流淌出来的汗水,至今还满是杀气。   “坚持到最后的一百二十八人,为队正!”   云初中气十足的冲着满教军场的府兵吼叫,等这些人有气无力的回应之后,就有亲兵提来一桶清水当头浇灌了下来。   开始是温水,后面的几桶水的水温逐渐降低,直到一桶冰凉的井水将云初浇灌了一个透心凉之后,云初这才豪迈的大笑道:“痛快!”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事情要弄大一些才有趣   云初才浇过水,许敬宗就如同一匹受惊的驴子一般,将马车赶得飞快,在一大群家将的护送下急匆匆的来到了云初所在的军营。   此时,云初刚刚换过衣衫,换了一条肥大的亵裤,赤裸着身子坐在一棵树底下喝茶。   见许敬宗急匆匆的到来了,就皱起了眉头。   他不喜欢看到许敬宗,可是,许敬宗看到他以及满地的被操练的痛苦不堪的府兵之后,却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欢喜。   进军营之前他问过左武卫的人,得知云初在这段时间里带着这群府兵在跑圈,这时候见云初又是一副军营中的惯常打扮,忍不住长出一口气。   人家好歹是宰相,云初摇着蒲扇起身迎接,一见面许敬宗就道:“洛州刺史孙成干,司马蒋玉成,别驾裴勇被人斩杀于洛州刺史官署。”   云初闻言冷笑一声道:“您不是说,这并非什么过不去的大事吗?”   许敬宗摇头道:“此事极为蹊跷,孙成干三人按律当斩,只是陛下为了息事宁人,就饶他们不死。   结果,在郎朗白日之下,被十二名甲士闯进刺史官署,当堂斩杀,人头被钉在刺史官署门楣上,这是在向陛下示威呢。”   云初闻言哈哈大笑道:“没想到洛阳还有如何英雄好汉,渴欲一见啊。”   许敬宗见云初笑的得意,就冷冷的道:“既然不是云侯出手,老夫就放心了。”   云初闻言稍微愣了一下,马上怒道:“还以为你是来喝茶的,没想到你是来我这里查案子的?”   许敬宗道:“我查,你还有回避的余地,陛下来查,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云初怒道:“我干啥了,就要我死无葬身之地?”   许敬宗指指刚刚进入军营的一彪人马道:“陛下的人来了。”   云初远远地看见来人是百骑司的张东海,就高声道:“快来,杀人者乃是当朝宰相许敬宗是也!”   许敬宗呵斥道:“正经一些,陛下此时激怒攻心,又病倒了。”   云初听许敬宗这样说,随即收起玩世不恭的态度,忧虑的道:“好好的人,哪里经得起这般刺激呢。”   张东海来到云初面前,举起一面金牌道:“蓝田侯云初听令。”   云初起身抱拳道:“微臣云初听令。”   张东海大声道:“陛下问云初,三刻之前身在何处?”   云初沉声道:“三刻之前,云初在教军场练兵中。”   张东海道:“陛下问,可有人证?”   云初皱眉道:“五千府兵皆能证明,如若不足,左武卫军校可以为证,如果还不足,宰相许敬宗可为明证。”   听云初这么说,许敬宗瞅瞅云初,本来想分辨一下,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竟然闭嘴不言。   张东海道:“陛下问话结束。”   说完话,这才从马上跳下来,急匆匆的来到云初面前道:“三刻之前,洛州刺史,司马,别驾被十二名重甲骑士刺杀于刺史官署。”   云初围着张东海走了一圈之后道:“你确定有十二名甲士在三刻钟前,在洛阳城中,刺史官署之内当场斩杀了刺史,司马,别驾?”   张东海跟着云初一边转圈一边道:“确实如此。”   云初狐疑的瞅着张东海道:“甲士呢?”   张东海皱眉道:“逃遁无踪!”   云初道:“你是说,十二名重甲骑士,在城内杀了三个官员之后,就消逝无踪了?”   张东海连连点头道:“确实如此。”   云初回头对自己的家将们道:“十二人披甲上马。”   片刻功夫,十二个身着重甲的大唐重骑就全副武装的来到了众人面前。   云初指着这十二个甲士问许敬宗与张东海:“你们确定是这样的十二个重甲骑兵吗?”   张东海点点头道:“确实如此。”   云初与许敬宗绕着这一队骑兵走了一圈之后,两人对视一眼,云初接着问道:“这么大的目标,你们竟然没有找到?”   张东海有些羞惭的道:“确实没有找到,也问了城门守卫,没有看到那十二个骑兵出城,根据刺史府官员说,那些人似乎去了内城,但是,内城金吾卫并未见到十二个甲士进内城。”   云初似乎一下子没了追根问底的心思,对张东海道:“许公说陛下身体不安,请张将军代我问陛下安,另外,帮我禀报皇后,是否允许云初披甲为陛下宿卫。”   张东海答应一声,就急匆匆的带着人回去复命了。   云初有些忧虑的瞅着许敬宗道:“我想入宫为陛下宿卫,许公可以代我向陛下请命。”   许敬宗道:“你在怀疑什么?”   云初瞅着许敬宗的眼睛道:“跟许公心中想的一模一样。”   许敬宗道:“安知我心中所想,不过,老夫准备借宿在这军营中,还请云侯准允。”   云初道:“此时此刻,不是我等退缩的时候,某家欲进宫拱卫陛下,许公可愿意与我同行?”   许敬宗摇头道:“若是年轻五十岁,老夫自然责不旁贷,此时此刻,老夫已经垂垂老矣,不复当年之勇。”   云初瞅着许敬宗道:“虽三尺童子,大难来时,也有拱卫陛下之责。”   许敬宗露出确实少了几颗牙齿的嘴巴笑道:“云侯年纪轻轻,就得关内侯爵,看样子不仅仅是功勋卓著,还有会做官,知道怎么做官的原因。   老夫当年若是有云侯这等本事,早就裂土封王了。”   云初怒道:“去不去吧。”   许敬宗坚决的摇头道:“不去,老夫偶感风寒,准备在云侯的军营中借静室一座,调息一日。”   云初正待说话,忽然从不远处的邙山中传来一阵剧烈的轰鸣声,随即,一股冲天的黑烟腾空而起。   “火药?”云初惊叫一声,不等许敬宗反应过来,就把这个老贼丢进马车,朝着家将们吼叫道:“给我披甲,抬我兵刃过来。”   在许敬宗不解的目光中,云初在家将们的帮助下,几乎在最短的时间里,就披挂完毕,举着马槊对许敬宗道:“现在拱卫陛下是第一要务,你去不去?”   许敬宗叹口气道:“去,去,去。”   北邙山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云初顾不上管理,他不仅仅带上了家将,还带上了许敬宗跟他的家将,甚至连看守这些窝囊废府兵的左武卫兵马也带走了一大半。   路上还遇到了几支前往北邙山查探爆炸情由的兵马,也被云初给裹挟着来到了洛阳城下。   一支上千人且全副武装的兵马烟尘滚滚的朝洛阳城杀过来,就听城头响起了低沉的号角声,紧接着护城河上的吊桥高高竖起,所有城门尽数关闭,城头出现了密密匝匝的军兵,张弓搭箭对准了前来的兵马。   云初的家将快马来到城下,高举着云初的令牌朝城头喊道:“蓝田侯,万年县令云初,高阳郡公,中书令许敬宗前来拱卫吾皇。”   片刻功夫金吾卫将军程处默出现在城头,冷漠的看着云初道:“君侯前来拱卫陛下?无此必要,立即离开。”   云初缓缓催马上前,瞅着城头的程处默道:“让契苾何力大将军出来说话。”   程处默依旧冰冷的道:“大将军不见你。”   云初大怒,张弓搭箭对准程处默道:“十二名全副武装的甲士白日杀官,消失在十六卫驻地,某家准备进城拱卫陛下,你这般为难于我,你要造反吗?”   程处默对云初拉开的弓箭毫不畏惧,冷笑出声道:“你这般以武犯禁,到底是谁在造反?”   云初慢慢松开拉开的弓弦,对城头的程处默道:“别把我当敌人看,你如果还是我大唐的臣子,就该快速领兵拱卫皇城,找出贼人就地格杀,而不是在这里跟我逞口舌之利。”   说着话,缓缓后退,退到一箭之地外边,等候程处默将这里的状况禀报给皇帝知晓。   许敬宗见云初一脸的焦灼之意,他胯下的枣红马也烦躁的用蹄子刨着泥土,不论是人,还是胯下的战马,此时似乎都在为皇帝的安危揪心。   “你真的在乎陛下的安危?”许敬宗忍不住问道。   云初点点头道:“大唐百姓的好日子才开始,陛下的安危不容有失。”   许敬宗道:“有十六卫的兵马在呢。”   云初冷笑一声道:“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统领天下府兵的十六卫兵马。”   许敬宗咧嘴笑道:“你这般做派,会把十六卫得罪个精光。”   云初焦灼的道:“陛下就不该舍弃长安来到洛阳,在长安就会发生这些屁事情。”   许敬宗挠挠下巴道:“君侯,别为了做把戏把自己给作进去,我们都是看把戏的人,不是下场演把戏的人。”   就在云初跟许敬宗喋喋不休的时候,张东海突然出现在城门上,高声道:“陛下有旨,命许敬宗,云初觐见。”   说着话,护城河上的吊桥放了下来,同时城门的侧门打开,只容一辆马车通过。   看样子皇帝只准他们两人进城,没打算让这一千多人跟着进城。   云初估算一下,狄仁杰他们应该已经跑了,就催动战马与许敬宗的马车一起进了城。   程处默就在城门口,见云初全副武装就冲着他怒吼道:“卸甲!”   云初的马槊转了一个圈就凶狠的朝程处默的咽喉刺了过去,程处默挥动马槊荡开,云初的马槊却在他的马槊上弹跳两下,每一下都比一下沉重,竟然让程处默手中的马槊也跟着弹跳起来,就在他的马槊变成一张弓的时候,云初的马槊擦着程处默的马槊执拗的向前突刺。   程处默勉强侧身,云初的马槊就刺中了他的战甲,硬生生的贴着肉将他肩头的甲胄给刺穿了。   云初大喊一声发力,将程处默从马上挑了起来,然后重重的掼在地上,吐一口唾沫道:“就你这样的本事,也配让本侯卸甲。”   许敬宗瞅着嚣张的云初叹口气道:“你这是彻底的给十六卫一点颜面都不留啊。”   云初瞅着羞愤欲死的程处默道:“如果是卢公当年,我还不敢说这样的话,就他?不如卢公当年远矣。”   说罢,枣红马就从程处默的身上跨过去,与许敬宗的马车一起慢慢的走向皇城。   此时,宽阔的洛阳大街上,看不到一个当地人,只有云初一人一马,与许敬宗的两轮马车执拗的走向长街尽头的内城。 ###第一百四十三章 都是聪明人   不等两人走到内城,内城的城门就大开了,从城门里涌出无数的甲士,在首领的带领下散入到了洛阳城。   只有云初跟许敬宗两人在逆行。   看着四面出击的甲士,许敬宗叹息一声道:“也不知道是谁发动了这一次的袭击,让陛下没办法用平缓的手段了结此事。   现如今,雷霆自九天落下,所有人都自求多福吧。”   云初道:“那些人在陛下初来洛阳,就杀人放火,祸乱京城,就该预料到有今天这样的场面。”   许敬宗淡淡的摇头道:“杀人其实解决不了什么事情,人家敢做出来,手尾一定是收拾干净的。   陛下的雷霆之怒,只会给大唐朝廷增加无数的杀孽,留下无数的冤仇。   在洛阳乱局出现的时候,不论陛下怎么选,怎么做,人家都有应对的法子,只会让陛下落入圈套。   陛下此次毫无道理的想要息事宁人,就是出自这个考虑。   豪门大家几十上百年的饲养家奴,早就形成了盘根错节的关系,甚至可以说,大唐有六成以上的官员都与他们有勾连。   陛下自从登基以来,一心维护的折冲府,这一次被人家第一个拿出来叛乱,谋反,这让陛下生出了极大的挫败感,陛下也是通过这件事得知了一个残酷的答案,那就是他苦心经营折冲府这么多年,依旧逃不过被那些人渗透的命运。   这件事让陛下感到害怕了……”   许敬宗或许是上了年纪,说起话来絮絮叨叨的,云初听得很是不耐烦,毕竟,他之所以在光天化日之下弄死洛州刺史三人,目的就是不想让李治生出苟且之心来。   不论是李治,还是许敬宗,都把豪门世家的力量看的过于强大了。   云初自己也有判断,假如李治现在发起彻底清除豪门大家的政治风波,天下人虽然一定会受损失,但是呢,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属于李治的。   可惜,李治没有这种破而后立的胆子。   张东海守在皇城门口迎接云初跟许敬宗,在这里,云初还看到了吊着一根胳膊的李义府。   三个人相互打量一下,相互生厌。   尤其是李义府见云初跟许敬宗毫发无伤,忍不住讥讽道:“看来攻击两位的刺客不够强。”   云初晒然一笑,不做解释。   许敬宗道:“老夫手无缚鸡之力,全赖家将们用命,云侯本身就是无敌之猛将,刺客找他不过是自寻死路而已。倒是李县男爵位不高,又是新发之家,凑不够勇猛的护卫,也是人之常理。”   许敬宗年高德劭的李义府不好跟他争辩,就转头看着云初道:“你竟然带着军队攻城了?”   云初黑着脸道:“李县男,你长着一张嘴是用来喷粪的吗?   老子要是想杀你,你早就死的透透的了。”   李义府怒道:“放肆!”   云初冷笑道:“你这个中书侍郎还不是我这个蓝田侯的直属上司,用不着在我面前摆上官的谱。”   李义府并不恼怒,而是冷冷的道:“听说你刚才将程处默掼在地上,还纵马从他身上跨过?   你这般处处树敌,难道真的就不怕死吗?”   云初不屑的道:“安知城门口,不是我与程处默做戏给你看的?”   李义府瞳孔猛地缩一下,他觉得云初说的是很有道理的,毕竟,那十二个重甲骑兵是在洛阳城里消失的。   而云初如果不是故意做戏给别人看,实在是没有必要如此明目张胆的得罪十六卫。   最重要的是,云初做的实在是太明显了,太粗暴了。   朝堂上的把戏绝对不是这么玩的。   三人在张东海的带领下一路穿过皇城,最后走进宫城的时候,李义府停下脚步,瞅着全副武装的云初想了片刻,就继续前行。   一个武艺超群的盖世猛将,穿着甲胄,提着马槊,背后有长弓羽箭,腰间有短弩革囊,后腰横插长刀,胸甲上还悬挂着四枚制式雷火弹,至于小腿位置的甲胄上还固定着两枚飞斧……   可以说,此时的云初绝对是一个行走的杀器。   可就是这般模样,进入宫城之后,却无人要求他交出兵刃,更没有人站出来要他卸甲。   就这一点,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穿过空旷的广场,前边就是有二十七节台阶的含元殿,在进入含元殿之前,云初就不肯继续前行,而是手持马槊站在一群粗壮的大汉将军前边安静的站在那里。   含元殿前方有三条路,不论从那一条路过来,都会从云初面前这个位置经过,因此上,他站立的位置非常的重要,很有军事眼光。   原本有些懈怠的大汉将军们,被云初冰冷的眼神扫视了一下,立刻就挺胸腆肚的捉着手中的仪仗,把仪仗兵的风貌彻底的展现出来了。   李义府见云初停下脚步,就回头嘲笑道:“老夫真的以为你要行董卓旧事呢。”   云初瞅着李义府道:“末将背后强弓,三百步外依旧有穿金洞石之威,若李县男有不轨之举,逃不出末将神射。”   李义府闻言,脸色又是一变,甩甩可以活动的右手,就跟着张东海,许敬宗走进了含元殿。   含元殿里狼藉一片,头上绑着一条丝带的李治手扶着桌案正气喘吁吁。   三人绕过跪了满地宦官,臣子,也避开了那些破碎的瓶瓶罐罐,以及扭曲的宫灯来到了李治面前。   李治穿着粗气道:“云初呢,他不是正在领兵攻打洛阳城呢吗?如今,朕就在这里,让他来!”   张东海施礼道:“云侯止步于含元殿前,正在拱卫陛下。”   李治咆哮道:“不要他惺惺作态,让他滚。”   许敬宗施礼道:“陛下息怒,保重龙体为上,这含元殿中,俱是陛下可以信赖的臣子。”   李治大吼道:“光天化日之下,十二个甲士在朕的都城中杀了朕的三名官员,朕空有百官,以及这满城兵马却对这十二个恶贼束手无策。   这时候,你说满城都是朕的忠诚臣子,许敬宗,这句话说出来,你信吗?”   许敬宗继续道:“不过是些许城狐社鼠而已,不值得陛下大动肝火。”   李义府施礼道:“启禀陛下,微臣刚刚走访了洛州刺史官署,从现场人员口中得知,这十二个重甲骑兵绝对是久经沙场的军中悍将,并非许相口中的城狐社鼠。   就在陛下的含元殿外,同样站着一位久经沙场的军中悍将,陛下何不问问他怎么说。”   李治狞笑道:“你就不怕他刺王杀驾吗?”   李义府腰弯的更低了,拱手道:“回禀陛下,微臣查阅过陛下行踪记录,从永徽三年开始,云初至少有六十一次刺王杀驾的机会,每一次都比这一次的机会好。”   听李义府如此卖力的替云初开脱,许敬宗忍不住多看了李义府一眼。   果然,李义府的话让李治好受了许多,因为他的这一番话确实是很有道理的,云初这个二百五即便是再混账,也不会生出什么刺王杀驾的念头。   就如同李义府所说的,要做早就做了。   慢慢平静下来的李治捂着蹦蹦乱跳的太阳穴,坐到了椅子上,瞅着跪在地上的契苾何力道:“金吾卫守卫无力,契苾何力罚俸三年,以儆效尤。”   此时的契苾何力自从有了辽东失踪之事后,逐渐不受皇帝信任,虽然是金吾卫大将军,实际上并无实权。   白发苍苍的契苾何力谢过皇恩,就迅速离开了,看样子皇帝一定嘱咐过他什么。   李治又对左春道:“你查出什么线索了吗?”   左春跪在地上膝行几步道:“奴婢以性命担保,此事与十六卫无涉。”   李治道:“怎么个无涉法?”   左春道:“洛州刺史官署到皇城有五里地,中间民居无数,如果走巷道,更是曲折,足足有十余里,贼人马快,又杀了洛州刺史府一个措手不及,因此,贼人有足够的时间隐藏在洛阳外郭。   奴婢已经派出人手按照贼人逃遁的路线追索,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所收获。”   李治眼前一亮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贼人还在洛阳外郭?”   左春道:“甲士,重骑,太显眼了,加之又是白日,奴婢不相信,他们真的可以逃遁无踪。”   李治挥挥手道:“你亲自去督办吧,找不到那些人,就不用再来见朕了。”   左春默不作声,向李治叩头之后,就离开了含元殿。   李治的神智恢复了正常,那些宦官宫女们就快速的在地板上爬行,等他们爬行一圈之后,含元殿上又恢复了窗明几净的好模样。   李治看着许敬宗道:“爱卿的隐忍之策行不通了。”   许敬宗淡漠的道:“现在当务之急便是占得先手,任何牵涉到洛阳城谋逆案的人,不可放过一个。”   李治道:“不能继续隐忍这一点朕知晓,只是有必要下这样的重手吗?”   许敬宗在心中痛苦地呻吟一声,他就知道会是这副模样,皇帝心中早就有了下重手的打算,他却不肯说出来,一定要自己这个宰相说出来……   原本云初是附和皇帝心意的最好人选,可惜,这个混蛋偏偏站在大殿外假扮忠心……看起来,从云初裹挟他进洛阳城的那一刻起,这个不为人子的混账就已经想到了要他顶缸。   豪门大家是许敬宗最不愿意得罪的一群人,现在,皇帝要从他的口中得到一个肯定的,绞杀洛阳豪门世家的建议,这让他一时间极为难受。   好在李义府也在,于是,许敬宗就对李义府道:“李县男以为如何?” ###第一百四十四章 四面漏风的紫微宫城   李义府稍微思索一下就对李治道:“微臣以为,必须行雷霆手段。”   许敬宗这时候才朝皇帝拱手道:“臣附议。”   李治瞅着李义府道:“爱卿辛苦了。”   李义府抬一抬受伤的右臂道:“微臣这才死里逃生,与那些恶贼早就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因此,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不像许相在无数刺客的围攻下还能毫发无伤。”   李治闻言立刻看着许敬宗道:“云初杀了一百一十六个刺客,还活捉了三个刺客,他有这样的本事朕一点都不奇怪,倒是爱卿是不是要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   许敬宗叹口气,摘下自己的帽子恭敬地放在皇帝面前,跪倒在地,低声道:“老臣昏悖,已经不堪陛下驱驰,请陛下看在老臣多年以来还算薄有微功的份上,准许老臣乞骸骨。”   说罢,又对李义府道:“李县男,老夫这就请辞,还请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莫要煎迫太甚……”   云初在殿外选择的站立位置非常好,除过有很好的地利之外,最重要的是一个风口。   此时,太阳已经开始偏西,再过一刻,含元殿的飞檐就能替他遮挡住酷烈的太阳光。   他们三人这次的行动与其说是为了那些冤死的百姓,不如说是在为他们将要在长安的行动做准备。   如果皇帝都开始跟那些人苟且了,他们在长安能用的手段就很少了。   只有当皇帝在洛阳发动,让他们在洛阳没有了立足之地,对于那些世家豪门来说,长安才会显得更加重要,云初这些人才能在洛阳真正的收割一波财富,沉淀一波财富,顺便在重新营造出一波新的财富。   所有的时间都是算好的,云初在刺史官署发动为整体行动的开始标志。   狄仁杰派人在邙山孝文帝陵墓动用大量火药清除祸害洛阳百姓生命的凶手不过是这件事的前端。   接下来,在洛阳城刺杀崔氏,卢氏,柳氏等豪门中人才算是这件事的中段。   含元殿的地势很高,只要洛阳城里发生了爆炸案子,这里一定能看的清清楚楚。   远处的风带来了七八声沉闷的爆炸声。   不大功夫,洛阳城外郭的坊市里就冒起了黑烟。   狄仁杰用的火药数量比较多,因此,爆炸声很大,不仅仅是云初听到了,看到了,匆匆离开含元殿的皇帝与一众臣子们也听到了,看见了。   皇帝一出来没有第一时间寻找爆炸点,而是看了一眼站在含元殿外不动如山的云初。   而后,才开始四处巡梭爆炸点。   八股黑烟扶摇直上……   云初不动如山,只不过把身体转过来,面向李治。   看完爆炸点的李治回头对右武卫大将军苏定方道:“去吧。”   苏定方领命,下了台阶,经过云初身边的时候停下脚步道:“也算是如你所愿是吧?”   云初点头道:“事情正在向对我有利的一面发展。”   苏定方道:“希望这群人能逃过此劫。”   云初摇头道:“在京师弄出爆炸案,在劫难逃。”   苏定方道:“与你无关吗?”   云初道:“我的力量还不足以发动这种规模的袭击,尤其是在洛阳。   我也对这些人很感兴趣,希望苏公捉到这些人的时候能允许我见一见他们。”   苏定方点点头就走了。   苏定方走了,一头花熊跟头趔趄的从含元殿里跑出来,毫无疑问,刚才发生的爆炸,让这头巨熊害怕了,此刻,他只想尽快的找到李治,接受他的保护。   看着跑过来的巨熊,李治眼中罕见的露出来了一丝温柔,巨熊嗷嗷叫着抱住他的腿,李治探手抚摸着巨熊的脑袋低声道:“不怕,不怕……”   等李治的视线从巨熊身上离开,再看在场的众人的时候,他的面色沉静,不喜不悲。   一些贞观老臣在看到皇帝这个模样的时候,一度产生了错觉。   觉得太宗皇帝的鬼魂附体在了皇帝的身上。   一道道指令从皇帝口中发出,一个个臣子领命之后就匆匆离开。   他发布命令的声音虽然很小,但是,所有人都明白,洛阳城将面临一次血腥至极的清洗。   等皇帝发布完命令之后,李治就带着巨熊来到了云初面前,平视着云初的眼睛道:“你以为如何?”   云初平静的道:“微臣奏请陛下还都长安。”   李治道:“你以为朕回到长安,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吗?”   云初道:“他们不敢!”   李治道:“长安,洛阳都是朕的国土,中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吗?”   云初道:“关中府兵精锐,洛州府兵溃烂,在长安陛下手持绝世神兵可以横扫一切,在洛州,陛下手中长刀不利,威慑不足。”   李治哼了一声道:“你也太高看长安了,不就是府兵改革事宜,朕在洛州一样可以。”   骄傲的李治并不觉得云初请他回长安是一个好主意,他的骄傲也不允许他朝令夕改。   “回去吧,你的好心朕已经知晓,没有人敢来对朕不利,你就不必在这里惺惺作态了。”   云初摇头道:“陛下,微臣总觉得目前发生的事情仅仅是一个开头,不是结束。”   李治很是玩味的瞅着云初道:“李绩说在军队突击这一道上无人是你的对手,你来说说,如果这些事情是你做的,你接下来还会怎么做?”   云初不假思索的道:“突袭刺史官署让陛下先前准备息事宁人的计划失败。   在邙山弄出爆炸,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城外,紧接着在城内弄出一连串的爆炸,让陛下将皇城力量分散。   如果微臣是叛贼的首脑,接下来要做的绝对是突击一次宫城。”   李治瞅着云初道:“宫城?这里?”   云初点点头道:“虽然不知道敌人会怎么做,微臣觉得突袭宫城的事情势在必行。   这就是微臣为何要自告奋勇的披甲守卫陛下的原因所在。”   云初的话其实不是说给皇帝听的,而是说给皇帝身后那个粗壮如山的家伙听得。   虽然那个家伙脸上蒙着面甲,但是,云初还是感受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野兽一般的侵略性气势。   “你是说,有人会在宫城内向朕发起突袭?”   云初俯身施礼道:“如果陛下还相信微臣,请容微臣守在陛下百步之内。”   “为何是百步之内,而不是朕的左右?”   云初瞅着李治身后的那个护卫将军道:“论到临机应变,大唐军中,无人能超越微臣。”   李治回头瞅瞅那个山一样粗壮的甲士道:“蒙虎,人家看不起你。”   壮汉缓缓地转头看向云初,瓮声瓮气的道:“打一顿就好了。”   李治很满意蒙虎的回答,就对云初道:“没人能在朕的皇宫里伤害到朕。”   云初躬身道:“如此,请允许微臣充当太子殿下的护卫。”   李治愣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是说朕如果出了岔子,还有太子?云初,你好大的胆子。”   云初道:“微臣不仅仅是陛下的臣子,更是我大唐的臣子。”   李治指着宫门方向道:“滚出去,趁着朕这时候还能压住火气尽快滚出去,莫要等朕的怒火起来了,干出什么让你,让朕都后悔的事情。”   云初自然是从善如流,施礼之后转身就走,谏言到了这种程度已经他能做到的极致了,拼死进谏跟他的理念不符。   李治瞅着云初的背影问蒙虎。   “你能杀得了此人吗?”   蒙虎摇头道:“杀不了,如果他不跑,最多两败俱伤,如果他要跑,我追不上。”   虽然云初说的话很无礼,李治终究还是愿意听云初这个真正的百战悍将给出的建议。   不论是实战,还是听李绩这些老将们的评价,云初的排位在大唐战将中从未跌落前三。   既然他说在宫城里会有一场突袭,那么,李治就想去问问后宫的管理者武媚的意见。   洛阳皇城是在前隋修建的紫微宫城的基础上修建成的一座皇宫,占地面积远超长安太极宫城。   “天有紫微宫,是上帝之所居也。王者立宫,象而为之。”   为突出皇宫的正规性、政权的合法性和皇权的至高性,达到“天人合一”。   隋人便将天上的星辰与都城规划相对应,人间皇帝自诩为天子,其居所应象征天帝居所紫微宫。   故而隋唐洛阳城“宫城曰紫微城,其城象紫微宫,因以名。”   武媚的居住为上阳宫。   自从上一次谏言被皇帝呵斥之后,武媚就一直居住在上阳宫里不出来了。   李治抵达上阳宫的时候发现,上阳宫里居然有很多人,而且还有不少的甲士守在周围。   李治喝止了前往通报皇后知晓的宦官,自己带着蒙虎径直走进了上阳宫。   才进门,看到满屋子的人面色不虞的挥手道:“都出去。”   片刻功夫,上阳宫里的人就消退的干干净净。   李治瞅瞅坐在上首的武媚,将身子倒在一张锦榻上对武媚道:“你要干什么?”   武媚道:“整顿宫禁。”   李治想起云初说的话,就冷声道:“朕看不出宫禁有什么整顿的必要。”   武媚摇头道:“紫微宫城太大了,在这里执役的人并不是我们熟悉的人。   既然贼人能在白日袭杀刺史官署,又能在洛阳城中制造爆炸,那么,臣妾想要加紧一下宫城防卫,陛下认为不妥吗?” ###第一百四十五章 根子上的问题   李治将一颗香瓜塞进巨熊的嘴巴里,一边听着巨熊喀嚓喀嚓的吃瓜声响,一边对武媚道:“云初说他觉的会有人突袭这紫微宫城。”   武媚叹口气道:“他心中所想,正是臣妾心中所虑。”   李治坐起身道:“你也觉得会有刺客进入这紫微宫城?”   武媚没有解释,而是邀请李治去了上阳宫的后殿。   一个宫女子低着头挪着碎步在前边领路,李治瞅着宫女子的满头白发道:“怎么会有这么老的宫人?”   武媚似笑非笑的瞅着李治道:“此人是陛下故人。”   李治命宫女子站住,用手挑起宫女子的下巴看了许久之后半猜半蒙的道:“乐浪郡主金媃筎?”   此时早就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金媃筎先是惊恐的看了皇后一眼,然后怯怯的道:“正是奴婢。”   李治瞅着这张苍老了足足有三十岁的脸忍不住问道:“她怎么成了这幅样子?”   武媚笑道:“或许是红颜易老的缘故吧。”   对于金媃筎的变化,李治不过是稍微惊诧了一下,一个亡国女子的生存状况她并不在乎。   “云初当年要的土豆,玉米,红薯,南瓜在哪里她招供了吗?”   听李治这样说,金媃筎单薄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武媚道:“她应该是真的不知道,否则,早就说出来了。”   李治疑惑地道:“云初不是说找到了辣椒,就该找到那些东西吗?”   武媚冷笑一声道:“天知道云初是怎么知道的,不过,金媃筎确实不知道。   臣妾查访了这么多年,没有查到云初所说的土豆,玉米,红薯,南瓜,却查出来了一些别的东西。”   李治不解的道:“新罗国凫于大海杳无音讯,你能查出什么来呢?”   武媚道:“凫于大海?陛下真的相信吗?”   李治皱眉道:“辽东并无新罗国遗民的消息。”   武媚道:“陛下有所不知,臣妾查访多年,就在前天,竟然查出来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李治道:“什么奇怪的事情?”   武媚道:“洛阳卖人场,三年间总共买了六万四千多新罗婢!”   李治毫不在意的道:“新罗婢好使唤,卖的多一些也不算什么,总之,她们会给大唐诞育下不少子孙。”   武媚道:“陛下就不问新罗男人哪里去了?”   李治大笑道:“为奴为婢罢了,还能怎的?只要在我大唐生活,就算心存怨望,只要在大唐,他们就只能住我大唐屋,穿我大唐衣裳,说我大唐话,几代人之后,还不是我大唐的顺民吗?   就算金法敏让所有新罗遗民混入大唐,也不打紧。”   武媚听了李治的话,忍不住仔细打量李治,她也觉得今天的皇帝很不对劲,说话办事的方式很像是太宗皇帝,而不是李治本人。   想到这里,武媚就抬手摸摸李治的脸,准备捏一下鼻子的时候被李治给打掉了手,不虞的道:“又发什么疯病?”   武媚笑道:“臣妾就是觉得今日之陛下,不似昨夜与臣妾同床共枕之人。”   李治不知为何喟叹一声道:“走吧,去看看你说的不妥之处。”   金媃筎领命前行,皇帝,武媚带着老大一群人在后边跟着。   上阳宫本就在紫薇皇城的西边,与洛水比邻,这里水景,桥梁最多,有的如同长虹卧波,有的峻岸雅致,更难得的是水中还有不少的水松坐落浅水处……   过了水松林,送走了水中游弋的鹅群,眼前的精致就变得凶恶起来了。   “白虎地,大凶之地,你带朕来这里做什么?”   李治看一眼周边地势,就知晓这里不是安置牢狱的地方,就是后宫的化人场。   武媚大笑道:“请陛下看看您的紫微宫城里到底藏了多少祸害。”   李治闻言脸色一变,对跟随在身边的武宦官道:“不用看了,一体斩决。”   下过命令之后,也不再向前,转身就走,他不想踏入白虎地这种大凶的所在。   武媚有些失望的道:“陛下不看了吗?”   已经走远的李治挥挥手道:“照顾好自己……”   李弘在洛阳的东宫很惨。   没有围墙不说,放眼望去,一水的开阔地,很适合跑马,很适合当战场,而李治跟武媚对李弘的解释却是这里很适合培育新的农作物。   因为上上任司农卿韦玄机在修建东宫之前,就把这里的池塘给围起来了,因此,东宫池塘里有不少的大鱼。   云初卸掉了甲胄,坐在一棵柳树下,举着钓竿,正悠闲地钓着鱼。   李弘也学着钓鱼,可惜他的屁股就像是长了尖刺一般没有一刻的安稳。   倒是坐在他另一侧的许敬宗老神在在的举着钓竿,快八十岁的人了手还是很稳。   他刚刚被皇帝罢免了宰相的位置,现在就剩下一个太子太傅的身份,只能来李弘这里当差。   “两位师傅,你们真的认为会有刺客突袭紫微宫城?”李弘终于坐不住了,丢下鱼竿向两位师傅请教。   云初道:“你难道没有发现人家的行为非常得有章法吗?   既然是有章法的,那么,就不会虎头蛇尾。”   李弘又看着许敬宗道:“许公以为如何?”   许敬宗睁开浑浊的双眼,看着太子李弘道:“老夫不担心陛下跟皇后的安危,倒是太子这里一马平川的很适合发起突袭。”   李弘发急道:“既然如此,我们为何还要在这里钓鱼?”   许敬宗看一眼云初冷笑一声道:“谁告诉殿下我们是在钓鱼,我们三个如今都是鱼饵,等着鱼来吃呢。”   李弘吸一口凉气道:“谁敢这么做?那些豪族?他们是在找死。”   许敬宗淡漠的道:“我原来怀疑是你的武师傅云初,现在看来不像是他,那么,就该是另外的一群人,不过,殿下说的豪族他们确实没有造反的胆子。   在洛州暗中搞出一些事端,已经是他们最大的能力了,至于造反,他们不敢的。”   李弘于是就扯着云初的衣袖道:“师傅,你倒是说清楚啊,谁会来突袭我们,让我也好有个准备。”   云初看着李弘道:“狄仁杰在查百姓踩踏案,以及我们被刺杀案子的时候,突然觉得这洛阳城里的高丽人,百济人,新罗人的数量有些多。   那些战死的刺客,狄仁杰也觉得像是东边的人。”   不等李弘作出反应,闭着眼睛睡觉的许敬宗突然睁开双眼,瞅着云初神光四射的道:“新罗人?”   云初冷冷的看着许敬宗道:“我听闻,许公家中就蓄有两百新罗婢。”   许敬宗连连摆手道:“休要污蔑老夫,老夫家中的新罗婢都是玩物而已,老夫也与豪族无涉。”   云初哂笑道:“我现在就想知道洛州府兵中,为何会有新罗人,高丽人,百济人的存在。   许公,这件事你可是脱不了干系的。”   许敬宗手中的鱼竿开始微微颤抖,导致鱼线也跟着颤动,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上弄出一圈圈的涟漪。   云初说的一点不错,随着府兵的各种福利逐渐消失,加上皇帝开始毫无节制的免除地方赋税,除过关中,其余地方的百姓已经没有多少人愿意当府兵了。   府兵不足的问题就逐渐显现出来了,于是,就是他许敬宗与朝中一干大佬就开始把注意打到百济,高句丽,新罗人身上。   云初冷哼一声,继续抓着鱼竿钓鱼。   许敬宗的嘴巴张了几次之后缓缓地道:“这世上已经没有高句丽人,百济人,新罗人,只有大唐人,云初,这是大唐的国策。   如果你以此事来攻讦老夫毫无道理。   早在太宗时期,我大唐军队中就有两成以上的异族人,阿史那社尔、阿史那思摩、执失思力、阿史那承庆、阿史那弥射、斛瑟罗,契必何力、浑释之这些人哪一个不是身居高位?   李靖还说:天之生人,本无番、汉之别,然地远荒漠,必以射猎为生,故常习战斗。若我恩信抚之,衣食周之,则皆汉人矣。   老夫执政之时,向陛下谏言,纳辽东诸地的百姓择其富者准入府兵,并无错处。”   云初手腕一抖,一尾大鱼就被他从水里甩出来,这条鱼很大,上岸了也不消停,不断地翻腾。   云初一手捉住鱼,另一手屈指对着鱼头一弹,这条鱼立刻就不动弹了。   把鱼交给李弘的侍从道:“红烧了吧,一会喝酒。”   抓起茶壶喝了一口水,这才对许敬宗道:“这就是我为何一直恳请陛下回长安的原因。   左丘明在写《左传》的时候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在我大唐这么说不合适,可是呢,你们在纳这些人进入府兵序列的时候,就没有好好地挑一挑吗?   再看看刚才举例的几个人,这群人里面,叛贼远比忠臣多,你们在制定政策的时候就不考虑原因的吗?”   李弘在一边着急的不断转圈圈,从两位师傅的话语中他已经听出来,这一次洛阳的骚乱,还远没有到平息的时候。   出问题的不是洛州府兵,而是大唐朝廷,是根本上的失误,并非某一人,某一地的事情。   “所以,父皇,母后那里守卫森严,他们不敢尝试,就觉得孤王这个太子好欺负?   师傅,这一次我能亲自上阵杀敌吗?”   许敬宗拉住李弘的手道:“老夫与太子据守于高楼之上,且看云侯斩将夺旗!” ###第一百四十六章 高贵的刺客   深夜时分,李弘躺在自己的床上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睡,每一次转过身,就能看到正在下棋的两位师傅。   他们两人下棋下的很慢,好半天才落下一子。   云初对于围棋还是了解一些的,他以前的老师就是一个围棋业余五段。   大唐时代的围棋还处在杀伐凌厉的时代,这个时候的棋手最喜欢大龙绞杀。   对于全盘的布局,还没有后世的棋手那么熟练。   许敬宗就是其中的高手,从一开始,他就跟着云初贴近绞杀,让云初没有空闲的机会布局于边角。   就在棋盘上的两条大龙进入生死手的时候,一条毒蛇从李弘的床榻下缓缓游上床。   这是一条浑身漆黑的蛇,仅仅看它三角形的脑袋,就知道不是良善之辈。   这条蛇游上床之后,就直起脑袋瞅着同样盯着它看的李弘。   云初落子在边角,四颗棋子已经构势完成,只是因为在边角构势,导致他的大龙气势不足,陷入了颓势。   许敬宗见云初落子在边角,就冷哼一声,落子劫杀大龙。   黑色的毒蛇闪电般的弹出一口咬在李弘手中的枕头上,李弘随即就捉住了毒蛇的七寸。   心虚的抬头看看依旧在下棋的两位师傅,就抓着蛇,捏开蛇嘴巴,将两根洁白的毒牙按在床头的木头上。   毒牙才落在木头上,就有两滴晶莹的蛇毒出现在木头上,李弘继续下压,把毒牙按进木头,再用力的扯一下,两根锋利的毒牙就带着毒囊留在了木头上。   蛇不会叫唤,可是疼痛还是让这条三尺多长的蛇牢牢地缠住李弘的胳膊。   李弘瞅瞅留在床头的毒牙跟毒囊,又掰开毒蛇的嘴巴检查一下,没看到第三根毒牙,这才放心的让这条蛇继续缠在他的手臂上。   目光到处乱看……两位师傅都不允许他离开视线,他只好期望能遇到更多的毒蛇……   李弘不怕蛇,不仅不怕,他还有些喜欢这些冷血动物,尤其是这东西身上冰冰凉凉的捏着很舒服。   抓蛇的本事是娜哈教给他的,娜哈不仅仅会抓蛇,还会剥蛇皮,熬制蛇羹,当然,这东西烤来吃,味道就没有那么好了。   蛇肉很细,中间有一根大骨头从头穿到尾巴,骨头是一截一截的,跟辣椒爆炒之后,再用两根牙签穿在蛇骨的孔洞里,用牙齿一点点的撕咬细肉,很下饭,更下酒。   蛇羹就美味了,基本上没有什么缺点,用猛火将整条扒皮蛇丢进去蒸煮,等到蛇肉全部脱骨之后,就用笊篱把骨头捞出来丢掉。   然后往里面添加一点胡椒跟盐,再打一点水淀粉,等蛇肉一丝丝的漂浮在汤中,再把两颗鸡蛋打进碗里,蛋黄是不要的,只要蛋白,用筷子朝一个方向用力打均匀,再贴着锅边倒进去。   然后,锅里就会出现粉白色的蛇肉西丝,跟洁白的蛋白絮漂浮其中,再大力的搅动一下汤锅,一锅香气四溢且呈半透明状的蛇羹就做好了。   吃这样的蛇羹,最好不要用勺子,端起碗就往肚子里灌,一口气灌下去,中间不要停……你就会感受到美味的蛇羹从嘴巴进入咽喉,最后落进胃袋,全身舒坦……尤其是在清冷的清晨,有这样一碗羹汤喝,此乐何极。   李弘想到这里就捏捏缠在胳膊上的黑色毒蛇,觉得这条蛇不够肥,做出来的羹汤应该不够三个人喝的,就睁大了眼睛瞅着帐子顶部,希望那里也有一条蛇能爬进来,最好是剧毒蛇,熬制羹汤的时候,越毒越是好喝。   这样的话,就有多余的出来的蛇羹送给娜哈喝了。   窗外忽然响起了哀怨的洞箫声,这东西就吹不出什么欢乐喜庆的曲调来,呜呜呀呀的声音像极了女子的哀泣。   李弘也不喜欢洞箫声,他跟娜哈一样都对喇叭有着特殊的爱好。   只要喇叭声响起,就觉得太阳穿透了乌云,大地一片光明……只是,娜哈吹喇叭的声音很像公鸡打鸣,李弘吹喇叭的声音也好不到那里去,就像鸡临死前的哀鸣。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两个一起用力吹喇叭,且自得其乐不可自拔。   洞箫声来自东宫的偏殿群里,那里居住着几十个美丽的女子,她们来东宫已经三天了。   年龄从十三岁到十六岁之间,一个个看起来都有大家闺秀的模样,昨天的时候,李弘带着女扮男装的娜哈一起偷偷看过,肥的瘦的都有,娜哈觉得很赞。   李弘眼睛一直盯着帐子顶部,可惜,自从洞箫声响起之后,就再也没有蛇爬下来。   “轰隆”一声响,紧接着一道光芒照亮了李弘的寝宫,尽管是一瞬间,也盖过了烛光。   李弘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赤着脚来到两位师傅跟前,本来想说话,却发现两位师傅依旧在下棋,对外边的事情不闻不问。   直到许敬宗看到李弘手腕上缠着一条毒蛇,这才抓了三枚棋子放在棋盘上表示认输。   “老夫的棋风杀伐过甚,不似云侯满盘布局,最后以势取胜,看来老夫的棋路不适合太子殿下。”   云初摇摇头指着中间老大的一片空白道:“中原,中原,富庶之地并非边缘苦寒之地可以比拟的。”   李弘见两位师傅说话了,就连忙指着窗外道:“外边打起来了。”   云初看着李弘手腕上的毒蛇道:“萧嗣业应该有能力清除刺客。”   许敬宗道:“既然有毒蛇进了太子寝宫,那么,还有内患。”   云初不解的看着李弘道:“你怎么管理东宫的,怎么弄得到处都是漏洞?”   李弘抓着蛇头把毒蛇从胳膊上撕下来笑道:“本来一切都好,自从三天前进来了四十七个宫女子以及从人,仆人之后,东宫就变成目前的样子了。”   云初瞅着许敬宗道:“都是有名有姓的宫女子啊,他们怎么敢这么做呢?”   许敬宗道:“人是陛下选的,不是人家主动送来的,只要他们能进入东宫,是好是坏都是太子的,要杀要剐也是太子的事情。”   云初笑着对李弘道:“看样子,皇家在人家眼中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李弘抓着手里的蛇笑道:“不着急,不着急,他们以后会知晓什么是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云初侧耳倾听一下问李弘。   “太子六率从各处防卫处赶到战场,需要多长时间?”   李弘道:“一炷香的时间。”   云初就对李弘跟许敬宗道:“那就说明来的人都是死士,进来了,就没打算回去。”   许敬宗有些担心的道:“云侯,这个院子里只有我们三人,你不该把所有护卫都赶出院子。”   云初摊摊手道:“我唯一能确定的是许公与我不会对太子不利,其余的人,我都信不过。”   “轰轰轰。”接连三声爆响,震得窗棂哗哗作响,爆炸声距离李弘的寝宫已经很近了。   许敬宗再一次道:“本该是大军保护太子才安稳,云侯这般安排,就不怕太子出事吗?”   云初笑道:“大军护卫下的东宫,无人胆敢谋刺,你会让人家的计划变得虎头蛇尾,无疾而终,陛下那边也看不清局面,会胡乱猜疑的。   现在,我们把所有的事情都铺开了给陛下看,会减少很多无所谓的内耗。”   给许敬宗解释完毕,云初又对李弘道:“我教你的东西没忘吧?”   李弘闻言兴奋的拿起一柄横刀道:“没忘。”   云初笑道:“没忘就带着许公躲起来吧。”   李弘失望的道:“师傅说的是密室啊。”   云初笑道:“人家现在连火药都有了,你不躲起来难道要亲自上阵吗?”   不等李弘继续说话,就被许敬宗拉住手道:“密室在何处?”   李弘叹息一声,就推开一个高大沉重的书架,露出一道暗门,许敬宗就匆匆的拉着李弘进了密室,然后书架恢复原位,只听咔哒一声,里面的机关应该是锁死了。   云初打开窗户,冷漠的瞅着越来越近的战事,参战的人明显是三方人,一伙是黑衣,一伙是白衣,另一伙就是李弘的东宫护卫了。   东宫护卫作战不是不勇猛才让敌人冲到这里来的,主要是一群黑衣人只要有机会就会点燃身上的火药,然后再跟东宫护卫同归于尽。   云初看了战场一眼,就把目光投向了装满了女人的东宫偏殿群。   那里已经燃起来了熊熊大火,隐约还能听到女人的哭泣声以及惨叫声。   云初很确定,那里的大火应该不是刺客放的,当然,也不会是李弘放的,毕竟,如今管理东宫的人依旧是大唐的皇后。   李弘不喜欢那些宫女子,这一点武媚是知晓的,她也觉得自己的长子收纳那些女子是一件非常屈辱的事情。   最重要的一点在于,武媚不喜欢宫禁中有太多不可控制的因素。   她就是从一无所有走到皇后位置上的,因此,她不希望大唐宫禁中再出现一个她这样的人物。   三方作战的人里面,最强悍的是黑衣人,最灵活的却是那一群身着白衣,手持双刀的人。   他们作战的时候,就像是在舞蹈,带着一股子难以言说的韵律感,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在一边唱歌,或者吟诵诗歌的话,他们的表现还能更好一些。   眼看着三个黑衣人不要命的冲进了甲士群中,明明已经被甲士的长矛刺穿了,他们的身体却在长矛上炸开了。   云初关上窗户,几声猛烈地爆炸过后,云初看到窗户上出现了几朵血花。   再一次打开残破的窗户,云初就看到两个白衣人越过花木丛,挥动着双刀朝云初所在的方向扑击过来。   他们头上带着乌纱小帽,被一条黑色的缎带绑在下颌处,跳跃起来的时候白衣飘飘如同一只巨大的白蝴蝶。   云初忍不住笑了,自言自语的道:“真是该死的贵族感啊,就连送死都要追求好看的花郎徒。” ###第一百四十七章 混进来了   许久不见花郎徒,云初多少还是有些想念的,想当初在大行城,他的官署后院的山墙处曾经摆着两百多具冻得硬梆梆的花郎徒尸体。   原本想着用这些漂亮的年轻人的尸体换一点利益的,结果,这些孩子的父母们有一副铁石心肠,宁愿自己的孩子尸体被挫骨扬灰,也不肯花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利益,让自己可怜的孩子入土为安。   现在,再一次遇到了花郎徒,云初觉得自己应该认真对待一下,下手轻一点不要弄死了,雁九应该很喜欢这群坚强的花样美男。   眼看着为首的两个花郎徒砍死了两个奋勇抵抗的宦官,云初就回头瞅一眼那个高大的书架。   很早以前,云初就曾经告诉过李弘密室的重要性,因为他干着太子这么危险的职业,又有那样的一对父母,所以,在任何时候给自己留下一条或者好几条安全的退路是非常有必要的。   李弘从小就跟着他,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虽然性格上已经有了些许变态的征兆,不过,总体上,还算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就算将来不能成为大唐的皇帝,云初也希望他可以幸福的活着。   李弘的寝宫房顶很高,也非常的大,这一点跟他的父母寝宫不同,他们喜欢睡在狭窄的小房子里,李弘是不一样的,宽阔的地方才能让他痛痛快快的施展自己的身手。   所以,当云初拿起马槊的时候,这座寝宫的高度一点都不影响他施展。   崔中石跳进太子寝宫的时候,一颗心欢喜的快要爆炸开来了,只要今天完成斩首大唐太子的任务,即便是死在这里,也将以花郎徒英雄的名义而不朽。   没有人比他更加知晓此次任务的重要性了。   甚至称之为事关新罗人存亡这样的说法都绝不过分。   大唐强大的令人绝望,他们以为这一生一世都不可能有这种可以重创大唐人的机会了。   没想到,大唐的狗皇帝竟然心血来潮的迁都了,才来洛阳就开始有目的的针对大唐的地方豪族。   他们也没有想到,原本是一场简单寻常的政治倾轧,居然会演变成两方真正的对立。   就在人人都把注意力放在皇帝,豪族两方的时候,崔中石他们敏锐的发现,大唐人居然漏掉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人物——大唐的太子。   尽管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还是踏进了太子的寝宫,即将成就人生中最辉煌的事业。   太子寝宫的地板是木质地板,打磨的很精细,再加上刷过厚厚的桐油跟亮漆,以至于这里的地面如同镜面一般平整,光滑。   崔中石不用寻找,就看到了坐在一张矮几后边喝茶的云初。   这里灯火辉煌,在崔中石眼中,那里坐着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人,即便是看到了满身鲜血的他,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畏惧之色,反而,在用温暖的目光看着他。   崔中石最讨厌唐人流露出来的这种眼神,因为他从这种眼神中感受不到温暖,只能感受到蔑视。   没错,就是蔑视,就像人看到初生的羔羊,看到绽放的花朵,新发的禾苗……或者新买到的奴隶。   所以,这个家伙死定了。   崔中石继续搜寻太子,没想到太子的寝宫里面居然会如此的大,帷幕重重不说,房顶的高度更是将近三丈。   云初见崔中石视他如无物,就放下茶杯道:“太子就在这里,你如果想见他,打败我之后,自然就能见到。   再提醒你一下,你的时间不多了,东宫遇袭,马上会有很多的护卫涌过来,不早点解决我,你就见不到我大唐的太子殿下。”   崔中石从善如流……   裴凤英重重的一刀砍在萧嗣业的甲胄上,这一刀的力量很重,劈的萧嗣业向前踉跄两步,随即萧嗣业就趁着身体向前扑机会,扭动腰身,让扣在甲胄上的陌刀旋转起来,锋利的陌刀带起一阵狂风,将两个浑身冒火的黑衣人斩为两段。   裴凤英没有趁机追杀刀势已经消耗干净的萧嗣业,而是一头撞破了太子寝宫的花窗,冲了进去,崔中石已经进去了,直到现在都没有动静,这让裴凤英很是担心。   等他的身体在太子寝宫光滑的地面上翻滚两下卸去力道之后,他就看到崔中石正坐在一张长长的矮几边上,跟一个大唐年轻人一起喝茶。   裴凤英想要喝醒崔中石,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崔中石这个时候居然痴性大发跟大唐的贵族一起喝茶谈天。   云初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抬手招呼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远方的朋友,既然来了,就请用一杯茶。”   裴凤英瞅着崔中石坐的笔直的身体,咬着牙道:“凤麟兄,动手!”   说罢,不等崔中石给出反应,他自己就踩踏着小碎步冲击过来,准备在第一时间斩杀掉这个唐人贵族,再把大唐的太子搜出来。   如果能够擒获大唐的太子,今天这一场必死的突袭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十几步的距离,顷刻而过,就在裴凤英即将向矮几后面的云初挥出长刀的时候,崔中石艰难的转过头,用最生涩的声音一字一句的道:“快走!”   不等裴凤英想明白崔中石话语里的意思,那个唐人贵族笑的越发灿烂,张开了银光灿烂的左手,捉住了他劈砍出去的长刀,与此同时,一柄黑漆漆的拳头就突兀的冒出来,直奔他脆弱的肋部……   李弘通过窥伺孔看了一阵,就对坐在椅子上假寐的许敬宗道:“我看师傅抓这些刺客也不费什么力气吗。”   许敬宗眼睛也不睁开随意的道:“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挑担压断脊。”   李弘挺起胸膛对许敬宗道:“我能在师傅手下走过三招,这两个花郎徒一个照面就完蛋了。”   许敬宗睁开眼睛,瞅着李弘竖起来的三根手指,慢慢的道:“殿下能撑过云侯三招,起作用的不是殿下的勤学苦练,而是殿下这个身份。”   李弘嘿嘿笑道:“我也觉得应该是这样,听说师傅今日进城的时候,一个照面就把程处默挑起来掼在地上,程家颜面尽失。”   许敬宗道:“你觉得这一场争斗是你师傅占了便宜吗?”   李弘道:“总不会是吃亏了吧?”   许敬宗叹息一声道:“就是吃亏了,吃了很大的亏,以后还不好弥补。”   李弘给许敬宗倒了一杯茶恭敬地递过去。   许敬宗道:“你师傅是在故意把路走窄,你也知道,路走窄了,就不怎么好走路,也走不了快路。   他以前在军中积累的一点人脉,这一次算是葬送的干干净净。   而他自己呢,又是武人出身,虽然说也混了一个进士,可是呢,人家看他,还是觉得他是武人的根脚。   他既然是一个能征惯战的,又得陛下信赖,你看着,以后少不得要领兵出征。   少不了要跟那些武人们打交道,一旦人家在背后开始使坏了,就算你师傅勇猛无敌,也会死的莫名其妙。”   李弘摇摇头道:“不会的,孤王会让他们明白一件事,坑师傅就等于坑孤,到时候孤王不会要什么证据,只要让孤王觉得坑了……”   许敬宗瞅着李弘道:“老夫也是你的太傅。”   李弘道:“亲我,敬我,助我的人,自然会富贵延年,长命百岁。”   许敬宗听李弘说的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瞅着李弘道:“想要网罗老夫,几句空话可是不成的。”   李弘微微一笑,就重新把眼睛贴在窥视孔上,看完之后对许敬宗道:“满堂宾客谈笑言欢,师傅是一个好客的人。”   许敬宗瞅一眼时香,就对李弘道:“打开密室,我们出去吧。”   早就不耐烦的李弘搬动机关,打开了密室大门,就搀扶着许敬宗回到了寝宫。   此时,云初面前的矮几上已经坐满了身着白衣的客人,除过没有人说话,有些人东倒西歪之外,看起来还算热闹。   萧嗣业守在门口,窗口位置上也站满了甲士,云初正在熟练地将一捆火药拆开,并且撕开一管火药的纸壳包装,研究倒在桌面上的火药。   许敬宗向前走了几步,就退回来了,李弘也发现了不妥之处,就在他们的脚下,已经被血水漫灌了一层。   一个白衣胜雪安坐如山的花郎徒颓然倒地,他的脸已经完全凹陷下去了,血汩汩的从凹陷处流淌出来,就像从乱石坑里流淌出来的泉水。   李弘看到这一幕似乎没有半点的不适,啪塔啪塔的踩着血靠近了矮几。   虽然这些花郎徒的白衣下摆已经被血浸透,让他们的白色衣袍变成了上白下红的漂亮模样,李弘还是对放在桌子上的一双手套更感兴趣。   左春匆匆赶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李弘戴着一双铁手套,在他的寝宫里呼呼哈哈的打拳。   只要太子殿下无恙,左春就不在乎他在干啥,他让开了兴奋的太子殿下,匆匆来到云初的矮几前,拱手道:“君侯有何发现?”   云初淡然一笑道:“新罗叛贼就在大唐。”   左春皱眉看着围坐在矮几边的白衣人道:“花郎徒?这没有什么稀罕的。”   云初摇摇头道:“不仅仅是花郎徒,是整个新罗叛贼包括他们的王金法敏,也在大唐。”   左春道:“这不可能,他们全部凫于海上,不知所踪。”   云初道:“栉风沐雨开拓新的家园,没有那么容易,这世上能让他们悄无声息融进来的人群,只有大唐。”   左春道:“既然如此,金法敏当年为何不直接投降,至少一个公爵之位不会少了他的。”   云初笑道:“金法敏不想当一个亡国之君,他宁愿带着新罗才智之士隐藏在我大唐,卧薪尝胆,等待再起的机会。”   左春闻言大急,一把捉住一个花郎徒吼叫道:“你们藏在哪里?”   可惜,那个白衣胜雪的花郎徒已经死了,脑袋软软的耷拉着,被左春摇晃的甩来甩去。 ###第一百四十八章 风过了无痕   狄仁杰是一个非常讨厌犯罪的人。   这些年来,被他这个大理寺丞捉拿,砍头的罪犯不计其数。   因此上,狄仁杰是一个能分清什么是犯罪,什么是替天行道的人。   因为学的就是律法,考进士的时候考的也是律法,因此上,他知道大唐的律法是不完善的,是没有办法编织出一张疏而不漏的天网的。   每当他遇到律法无法解决的事情的时候,他就把自己幻想成一个渔夫,拿着织网的梭子在不断地编织法网。   在拥挤的人群中丢火药,引发骚乱,以至于人们在慌乱下踩踏死了无数百姓,这样的罪犯难道不需要惩罚吗?就因为皇帝一声不追究,就让那些被踩踏而死的百姓死不瞑目吗?   这明显是不成的。   也是大唐律法的疏漏之处,狄仁杰以为,犯罪就是犯罪,不能因为某一个人一句话就一笔勾销。   既然皇帝不作为,狄仁杰就认为自己身为大唐最忠瑾的臣子就必须为皇帝的行为做到拾遗补缺。   毕竟,狄仁杰一向认为,他效忠的对象是大唐,而不是那个叫做李治的人。   大唐的表象是这万里锦绣河山,内里则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所以,皇帝其实代表不了啥。   那些制造了骚乱,害死了百姓的人藏在北魏孝文帝拓跋宏的陵墓里,偏偏这些人购买的粮食,酒肉却是晋昌坊商号的东西。   于是,狄仁杰就在粮食里面藏了一千斤火药一并送去,做好了延迟引信,送粮食的人就离开了。   狄仁杰亲眼看着拓跋宏的那座残破的陵墓陷入地下,亲眼看着浓烟直上云霄。   亲自带着人检查了爆炸现场,杀死了几个侥幸活下来的恶贼之后,才快速离开的。   根据他的学识,在这种规模的爆炸之下,那些恶贼活下来的可能几乎没有。   这些恶贼不过是人家手里的一把刀子,刀子既然已经销毁了,接下来,就该杀掉握刀子的人。   等他在城门将要关闭的前一刻进入洛阳城的时候,正好是十二个甲士袭击洛州刺史府,得手之后逃遁无踪的时候。   没有比现在更好地突袭时机了,当那些制造骚乱的人在得知刺史府被袭击的消息的时候,难免是要聚在一起商议一下对策的。   这也就给了狄仁杰聚而歼之的机会。   只是,这些人实在是太谨慎了,以至于狄仁杰弄出来了八次爆炸,才算是把事情处理完。   洛阳城是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人最早布置力量的城市,他们几乎把自己手头能动用的活动力量的四成用在了洛阳城。   因此上,此地的资源,力量非常的强大。   崔敏死在了自家大堂上,连带着大堂以及家眷一起死掉了。   当时正好有崔氏的门生故旧送来了一整筐的脆瓜,每颗脆瓜一斤来重,一筐足足有上百斤,瓜香浓郁,举家大欢中……然后这些瓜就炸了。   裴熊是河东裴氏闻喜县中眷房的主事人,也是河东裴氏的嫡子。   跟崔敏一样,他收到了来自老家闻喜县的特产白莲藕,这东西又有一个名字叫做“贵菜”。   老家的贵菜送来的时候,裴熊正在与族中智者商议如何面对接下来的风暴的时候,这个季节能吃到的最后一筐贵菜送来了。   然后,就在众人围观来自老家人的一片心意的时候,两百斤贵菜炸了……   同样出身河东柳氏中眷房的柳园死的就比较凄惨了,因为他乘坐的马车炸了。   爆炸过后,妻子王氏想要拼凑出一块大一些的骸骨好下葬的时候,找出来的最大的一块尸骸是柳园的半根脊椎骨,即便是这半根脊椎骨,也是仵作用丝线串联之后拼出来的。毕竟,当柳园的马车爆炸的时候,柳氏的整个前堂都被爆炸摧毁了一半。   王氏的一座春风楼坍塌了,一具尸骸甚至被爆炸的气浪丢到百步外的杨柳树上,堪称奇景。   豆氏在洛水边号称景致之最的一座二进茅庐被火药炸成了废墟,爆炸后引起来的大火将旁边的明翠庵也一并焚毁。   洛阳赵氏的楼船炸了,整座楼船一瞬间被炸碎了,在湖泊中掀起半尺高的水浪,爆炸过后,水面只剩下残破的木片,至于人的尸体,至今还在搜寻中。   冯氏主人冯毅路遇惊马,惊马背上驮着的货物炸开,尸骨无存。两边坊市的高墙被炸塌了十丈有余。   唯有张氏主人张治的尸体最为完整,只因为他在上马车的前一刻,突然改变了想法,准备步行前往崔氏,结果,走出不到五十步,马车炸开,张治虽然受到了轻伤,正在为自己逃过一劫庆幸的时候,路边上冲出来一个屠夫,挥动剁肉刀,将张治的头颅砍下,而后一路高歌,一路奔行,最后跃入洛水,无影无踪。   狄仁杰此时有些哀伤,因为刘屠夫死了,直到现在狄仁杰都想不清楚,刘屠夫为是什么要跳河。   一个粗壮的跟山一样的壮汉,天生就怕水怕的跟得了狂犬病一样的家伙,就这样跳水了。   明明,在每一次行动的时候,狄仁杰都制定了详细的备用方案,以及逃遁方略。   刘屠夫没有用,而是一边大骂张治,一边跑,到了洛水边连犹豫一下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就跳河了。   “当时,洛州刺史官署的刺杀案发生不到一个时辰,刘屠杀张治的时候,坊市街道上已经出现了金吾卫人马,刘屠觉得自己已经暴露,就没有走我们给他准备好的路线,为了方便其余兄弟撤退,就提着张治的头颅为其余兄弟引开金吾卫人马。   刘屠受县尊大恩,此事不过是以命酬谢县尊大恩而已,先生不必难过。”   方大娘子垂着手站在狄仁杰身边小声的劝解着他。   狄仁杰摇头道:“区区一个张治,损我刘屠,太不值当了。”   方大娘子笑道:“刘屠一介破家之流民,敢与皇帝左拾遗,伊川县男相比?”   “下一次,我们要制定更加严密的计划,我们的人不是不能死,包括我,而是要看值不值得去死。   你一定要告诉他们,他们不是可以随便就牺牲的死士,他们是我们能在这个世界上找到的一群最好的人。   假如没有接到必须牺牲性命去完成的事情,再遇到这种意外的话,就必须第一时间放弃。”   方大娘子抬头瞅着湛蓝的天空,强行让泪水不要落下来,最后对狄仁杰道:“刘屠死的时候一定很高兴。”   狄仁杰看着眼睛红红的方大娘子道:“我见过很多人临死前的样子,没有人能高兴地起来,生死间有大恐怖,畏惧是本能……”   洛阳城与长安城一般,也有很多坊市,只是跟长安城不同的是洛阳城的坊市有一大半是开放性的,并没有用高大的坊墙从中隔开。   运河天上的长庆坊就是这样的一个坊市。   这座坊市横跨在运河两岸,六年前的时候,这里还是一处满是窝棚与污水坑的地方,居住的人,也绝大多数是依靠给运河上来往船只搬运货物的力工。   随着长安越来越繁盛,洛阳运河这边的货运也越发的繁盛,于是,就有河北富商花大价钱,用长安万年县改造坊市子的方式,从这里的百姓手中置换了土地。   不过,他们进行的非常的隐秘,中间组织了大量的人手才完成了长庆坊的改造。   从洛州户曹的记录来看,这座坊市最大的地主足足有一百多个,而且,身份,背景各有不同。   一般情况下,密谍们调查长庆坊的行动就会停止在这一步上,假如让狄仁杰来查的话,就会发现,这一百多个本地,以及天南地北的人所进行的商业范畴,都与长安,大行城,以及西域贸易有关。   十二名甲士就是从长庆坊特选的小巷子里穿过的,他们在进入小巷子的第一时间就开始卸甲,放弃兵刃,换马,等他们离开小巷子的时候,已经变成了毫无威胁的普通人。   等这些人回到军营,他们的甲胄,武器,战马等东西已经离开了洛阳,朝相悖的地方远遁,等离开洛阳地界之后,再由来自长安的武士将这些武器,甲胄,战马,穿戴回军营。   云初说过,只要百姓愿意保护他们,那么,官府就很难,尤其是现在的官府基本上没有可能把他们从人群中纠察出来。   毕竟,一滴水回到了江河湖泊,谁又能发现呢?   这里的坊民受坊市里一百二十七个人统领,一百二十七个人又受其中的十三个人呢统领,能见到狄仁杰并知晓自己真正的上级是谁的,只有方大娘子等三人。   所以,当狄仁杰离开长庆坊的时候,他在洛阳城策划的所有事情,除过一个叫做刘屠的屠户发疯死了,其余的已经被长庆坊抹杀的干干净净。   温柔在一座名叫十二分明月楼的地方,找到了喝酒喝的烂醉如泥的狄仁杰。   他知道好友因为朝廷放掉了那些凶手,心情不好,需要借酒浇愁。   同时找到狄仁杰的人还有百骑司的张东海,他本来没有脸面来见狄仁杰,毕竟,就是他亲自从狄仁杰手中带走了那些凶手。   现如今,又要求到狄仁杰头上,希望他能帮百骑司查出谁才是制造了洛阳城惊世骇俗凶案的凶手。   这让他在面对烂醉如泥的狄仁杰的时候非常的难堪。   “谁杀了那些豪族勋贵?难道不是你们干的吗?”   狄仁杰喝醉了,温柔可没有,当他听到张东海如此无耻的要求之后,大为惊诧。   张东海吃惊的道:“不是我们干的。”   温柔道:“现如今洛阳城流言满天飞,都说是陛下不满这些人在洛阳制造事端,大怒之下,就派出了百骑司办的事情,我还听说,办这些事的百骑司将军,各个有飞檐走壁,神鬼难测的高妙本事,尤其是擅使掌心雷。” ###第一百四十九章 驱逐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事都是新罗人干的?”   狄仁杰是被温柔跟张东海两个丢到澡堂里强行醒酒的,酒醒之后,脑子还是乱的,就听张东海说了云初在东宫中邀请一群花郎徒喝茶的事情。   张东海急的在地上转圈圈,双目满含期望的对狄仁杰道:“云侯还说,当年跟着新罗王金法敏逃到海上的新罗人,现如今,大多在我大唐国境之内。   你们也知晓,这新罗国的风俗习惯与我大唐几乎没有差别,就连国朝礼仪也是跟着我们学的,新罗国中,但凡是有一点地位的人,说大唐话,写大唐文字就没有任何的问题。   这些混蛋如果利用大唐地方户籍管理疏漏混进来的话,我们根本就没办法查。”   狄仁杰哼一声道:“如果,金法敏能够筚路蓝缕的创造一个新国度,就算是敌人,我狄仁杰见他也会夸一声好汉。   可惜,他们在海上吃了一些苦头之后,就放弃了在海外建国的想法,反而想用鹊巢鸠占这种卑鄙无耻的想法,可见此等人物,不过是一群毫无风骨的奴才。   既然这些奴才连吃苦建立自己国家的本事都没有,想要用鹊巢鸠占的方式谋算我大唐,这是何等的可笑。   入我大唐,穿我大唐衣,吃我大唐食,学我大唐风俗,几十年之后,我就不相信,金法敏还能控制得住那些新罗人?   恐怕那些新罗人到时候早就变成大唐人了。”   张东海拉着狄仁杰的手道:“狄兄你有宰辅之才,哥哥我是知道的。   几十年后的大事你能看的清清楚楚的,我也相信,但是现在啊,东宫成了战场,杀的血流成河,尸横遍地,云侯更是在太子寝宫与十二个不成人形的花郎徒开茶会。   宦官,宫人们用清水洗地,洗了十遍,血腥气依旧浓郁的进不去人。   明日,陛下,皇后要亲自去东宫查看,如果到时候我们百骑司一点东西都查不到,不仅仅是我们大都督倒霉的事情,我怀疑,盛怒之下,就连你哥哥我也会死无葬身之地啊。”   狄仁杰喝口茶漱漱口,朝张东海摆摆手道:“既然宇初拿住了不少的花郎徒,迟早会有有用的消息被查出来。   你先告诉我,你们百骑司是如何弄死那八家豪门的,短短的半个时辰之内,接连刺杀八家,这种组织,安排能力,真的是让我感到心惊。”   张东海的面皮抽搐几下艰难的摊摊手道:“真的不是我们干的啊。”   狄仁杰看着张东海的眼睛道:“是你们干的,只不过你不知道而已。”   这一次张东海没有辩解,说实在话,他也是这么认为的,在金吾卫已经控制全城的状况下,还能在几乎同一时间内发生这么多,这么大的恶性事件,确实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洗过澡,换过衣服的狄仁杰就跟着张东海去东宫查案子去了。   温柔喝完茶壶里的茶,就把掌柜的叫过来问道:“流言传出去了吗?”   掌柜的弯腰道:“传出去了,不过,因为渠道隐晦的缘故,需要两天时间来酝酿流言。”   温柔点点头道:“斩断所有流言源头,该离开的人立刻离开。”   掌柜的道:“我们的人中间新罗人不多,负责散播流言的高丽人,百济人,倭国人,突厥人,回纥人,大食人很多并不知道他们散播的是流言。   属下以为,这些人可以放弃,如此,才显得这些流言像真的一样。”   温柔叹口气道:“流言一定要九真一假,你有没有想过,虽然我们散播的是流言,可是,有九成是真的。”   掌柜的吃了一惊道:“新罗人果真在大唐?”   温柔点点头道:“大行城那边的船队,在高丽外海搜寻了那么长时间,人人都说金法敏带着人北上了,有的还说朝东走了,可是,那些船队航行到了自己航行能力的极限都没有找到新罗人。   金法敏走的时候足足带走了十万以上的新罗人,他们不可能比单纯的探险船队跑的更远,既然东面,北面都没有找到他们的踪迹,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他们南下了。   你们在洛阳,一定要仔细地寻找,仔细地查探,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一群人找出来。”   掌柜的点点头。   温柔就把手中得茶杯倒扣在桌面上,整理一下衣衫,就背着手离开了这个叫做十二分明月楼的地方。   天上明月六分,人间才气四分,再留两分给运河里的明月倒影。   所以叫做十二分明月楼。   十二个花郎徒,云初打死了四个,打残了四个,还留下了四个奄奄一息的花郎徒。   他左手的铁手套可以空手接白刃,右手带着加重的指虎的铁手套主要是用来让敌人失去战斗力的。   他的拳头很重,力气很大,敌人即便是活下来了,后半辈子也一定成为一个废人。   如今,这一双铁手套正摆在皇帝李治的桌案上,是他刚刚喝令李弘呈上来的。   李弘戴着这一双手套已经戴了一天一夜,就算是睡觉也不肯摘下来。   此时留在东宫里的臣子不多,李治左右看看,就把这双手套戴在自己手上,举起右拳再一次左右看看,没有找到适合试验这双手套威力的人,后来把目光盯在一个瑟瑟发抖的宦官身上,也不知道李治是怎么想的,最终还是把目光从宦官身上挪开了。   一拳头砸在矮几上。   东宫精致的雕花矮几就从中断为两截。   李治对自己一拳的威力很是满意,就恋恋不舍的摘下手套对左春道:“这东西就不能大规模制造吗?”   云初在下边回答道:“靡费太多,这一双手套工艺复杂,材料要求极高,需要用到大量的软钢,微臣耗费了不下一千贯,这才做了这么一副。   现如今,归太子了。”   一两双这样的手套对于李治这个皇帝来说没什么用处,他需要的是能装备给亲卫的上万双这样的手套。   想到这里,李治的注意力就不在手套上了,这让站在一边的李弘松了一口气。   “这么说,这一次的洛阳各种惨案,都是新罗人掀起的祸患是吗?”   李治开口说话,站在下边的左春,云初,许敬宗,李义府,契苾何力都没有说话。   “李义府,你来说。”   李义府左右看看,没有从其余几个人脸上看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只好躬身道:“微臣以为新罗人还没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李治皱眉问云初:“你抓到的这些花郎徒是假的吗?”   云初摇头道:“是真的,是微臣一个一个抓到的,花郎徒的做派一般人学不来。”   李治瞅着左春道:“有什么不同?”   左春躬身道:“能成为花郎徒的人,都是新罗的仕人,也都是能歌善舞之辈。”   李治想了一下道:“为何又成了死士?”   左春连忙道:“他们不是死士,只是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比自己的性命重要。”   “既然是舍身取义的仕人,为何被云侯活捉?”   左春连忙解释道:“受到重击,无力自戕。”   李治也是一个练武的,他瞅瞅桌面上的手套,想了一下被黑手套击中心肝脾肺肾的后果,就点点头对云初道:“你凭什么认为金法敏带着逃亡的新罗人潜入了大唐?”   云初笑道:“从无到有的开创一个新的家园,需要付出极大的牺牲与劳作,偏偏当年被金法敏带走的新罗人全部是仕人,富人,这些人享受习惯了,早就失去了胼手胝足开创新家园的能力。”   李治点点头道:“所以,你认为他们潜入了大唐?”   云初笑道:“环顾大唐周边,只有足够大,百姓足够多的大唐才能容纳他们。”   “既然他们选择了潜伏,为何又突然干出袭击世家,以及东宫这么大的事情呢?”   “回禀陛下,微臣以为,他们想以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存在,号召更多的新罗人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中来。   假如他们悄无声息的潜伏数十年,那么,结果只有一个,被我大唐同化。”   “你能确定这些事情都是出自新罗人之手吗?他们这是要挑起朕与世家的仇怨吗?”   云初躬身道:“微臣不知,以上所言,也不过是微臣一家之言,请陛下鉴别后采用。”   李治叹口气道:“当年那个跟朕一起站在棉花地里指点江山的少年人,如今也成了经年老吏,再也不复当年二百五的豪迈气。”   云初叹口气道:“当年,微臣不过是一介少年,即便是犯错也无伤大雅,如今再犯错,就没有回头路了。”   李治挥挥手道:“谁的身上还没有几只虱子呢,朕的大唐雄踞万里,区区几只虱子还能承受的起。   你不该觉得朕有什么变化,朕从未改变过,放心的去做你的事情,到时候交给朕一个贴满金箔的长安城。”   既然皇帝已经下逐客令了,云初自然只能退下,只不过许敬宗看他的眼神极为奇怪,有几分幸灾乐祸,又好像有几分惋惜。   从东宫出来,云初立刻就明白了许敬宗的意思。   皇帝让他离开洛阳,并非像他说的那么简单,而是要评估一下,没有云初的洛阳城,是不是会恢复平静。   这并不是怀疑云初,云初相信,洛阳城里的很多人都会被分批驱逐出洛阳。   李治很想看看,到底是谁不让他好好地居住在洛阳这座宏伟的中原之城。   他云初不过是第一个被撵出去的人而已。   在东宫门口,云初遇到了狄仁杰,两人骑着马走出老远之后,狄仁杰才对云初道:“陛下知晓新罗人的事情,两天前,皇帝下令清空了紫微宫城监牢。   如今,紫微宫城中不再允许异族人执役。”   云初道:“温柔准备好了吗?”   狄仁杰道:“准备好了。”   云初又道:“下一次给李弘那里放蛇的时候,不要挑选那么毒的蛇。”   狄仁杰摇头道:“那是太子殿下自己要求的,还说,用毒不死人的蛇来谋刺他,他的父皇跟母后不会相信的,只会认为是他在作妖。”   见一切都安排的很好,云初回头看着巍峨的紫微宫城叹息一声道:“这里的宫殿更大,更高,也更加的雄伟,不愧是中原之地。” ###第一百五十章 许敬宗啥都知道   云初带着全家,带着他收纳的五千窝囊兵,以及玄奘等一大群和尚启程回长安了。   白马寺的道正和尚被皇帝钦定为觉妙清正藏密大和尚,成为继智藏、慧因、吉藏、保恭、明赡、法侃、海藏,玄奘八位大德高僧之后的第九位大德。   如果再把法王娜哈算上,就凑成了大唐的十大德。   只是娜哈年纪小,加上玄奘大师极力阻止,娜哈这才没有成为十大德中的一位。   十位大德高僧,其实就是大唐王朝承认的管理各州府僧正,以及僧人的中央组织。   南方六个,北方三个。   说起来很是奇怪,大唐的高级僧侣一般都在南方求学,等到学成之后,就会来北方寺庙担任主持。   所以说,白马寺的主持道正大师在成为新的大德高僧之后,他就要离开白马寺,去长安就任大兴善寺的主持。   朝廷会遴选一位来自南方的大德高僧前来白马寺担任新的主持。   太子李弘极力向母亲推荐娜哈就任白马寺主持一职,被武媚呵斥了三遍,才滚出含元殿。   娜哈是佛国的女王,其实就是佛国的主持大师,这一点是早就定下来的,不论是皇帝,还是皇后,都不会轻易地改变这一点。   但是,娜哈不能常驻佛国,相反,她需要一直留在长安,跟着玄奘大师在大慈恩寺继续修行。   云初对皇帝这样的安排很满意,这样一来呢,娜哈就会住进家里,没事干再去大慈恩寺晃一晃。   一个和尚,或者一个尼姑,混到娜哈的这个程度,只要不造反,基本上没有了性命之忧。   虽然皇帝,皇后这样安排佛门一定有他们的考量,不过,云初是不管的,这是玄奘,窥基他们的事情。   根据温柔的揣测,皇帝,皇后之所以有这样的安排,其实就是想挑起佛门南北对立,而且因为北方的僧侣比较彪悍,就刻意削弱了他们的话语权。   在大唐,每年发放的职业僧人才有的度牒是有数的,朝廷拟定一个总数之后,再把这些度牒分配到十大德僧人手中,再由十大德僧人分配到各个州府的僧正手中。   也就是说,朝廷允许南方的人可以多出家为僧,北方的人要少出家为僧。   这种事情对娜哈来说无所谓,因为她的佛国度牒一向是胡乱发的,想发多少就发多少……朝廷恨不得整个西域的男子都成和尚,女子都成尼姑。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洛阳城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在云初离开的时候,基本上看不到这些事情对洛阳的影响了,毕竟是一座巨城,有自己特殊的运转方式。   狄仁杰拒绝了留在洛阳大理寺担任职事郎中的机会,而是坚决要求回到长安,就任长安大理寺少卿。   人人都知道皇帝在那里,权力就在那里,洛阳的职事郎中的权柄要大于长安的大理寺少卿。   尤其是在皇帝,皇后离开长安之后,长安就真的只剩下长安,万年两县了,至于其余的权柄都归了雍州大都督府。   雍州大都督府的大都督就是纪王李慎,不过呢,他这个大都督屁用不顶……   好在,大理寺卿在洛阳,长安的大理寺少卿就成了长安的最高司法官。   这才是狄仁杰这种人所期望的。   这些年下来,也就是云初,温柔,狄仁杰一直在克制,没有向高位发起进攻,否则,就他们三个人的秉性而言,是三个非常费上官的人。   洛阳城在死了很多人之后,皇帝决定赦免洛阳牢狱里面的罪人,以平定局面。   所以说,那八家豪族被牵连抓进牢狱的人统统被释放出来了,这已经是他们第二次进去,第二次被放出来了。   百姓是愚昧的,他们其实啥都不知道,就算发生了踩踏事故,就算是发生了爆炸事故,还发生了刺史官署跟东宫被袭击的事故,只要不是亲眼所见,他们还是不怎么关心的。   无数年来,普通人就是这个样子,没有切肤之痛,就感受不到别人的痛苦。   有人给他们讲述了洛阳城发生的所有事情的始末,从豪门说起,再到密谍们的报复,再到异族人趁乱造反,把所有的事情说的清清楚楚。   就算是无知小儿都清楚的知晓,前不久发生在洛阳的惨案都是这八家人制造的。   民意又是可以欺骗的,就看怎么说了,因此,这些思路清晰,可信度很高的流言终于在洛阳城百姓的心中达成了共识。   那就是罪孽在豪门,在世家,在异族人,至于皇帝……他们还是不敢埋怨的。   在这种环境之下,八家豪门想要继续在洛阳安家,就成了奢望,没有人能在一个普遍仇视他们的环境里生活。   跟洛阳相比,长安就对他们友善的多,尤其是长安县令跟万年县令在离开洛阳之前,还特意提着礼物拜访了一些世家跟大族,还主动伸出出友善之手,希望他们能去长安居住,以提高长安人的整体素质。   云初跟温柔还向这些人保证,给他们一个平和的生活环境,给他们一个可以安静读书,经商,考试的新环境。   这些人对于云初跟温柔两人还是很信任的,毕竟,这两人都是大唐进士出身,云初进士第九,温柔第三。   毫无疑问,这两个人都是读书人出身,最重要的是这两个人的人品在长安是有口皆碑的。   不论是何人,跟他们打交道都觉得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也有聪明人觉得不妥,云初,温柔两人正在长安大兴土木,甚至连城墙都拆的七零八落的。   还听说,他们两人,一个准备继续修建大明宫,一个准备拿出整个兴庆坊用来修建兴庆宫。   从这些状况来看,他们两人之所以礼下于人,目的只有两个,一个在于洛阳豪族们的口袋里的钱,另一个则是希望皇帝看到大明宫跟兴庆宫之后,再把朝廷搬到长安。   “太傅,那些豪族不是好人,为何师傅还邀请他们去长安呢?”   自从许敬宗成了李弘的全职老师之后,只要遇到不解的问题,李弘都会主动请教太傅。   许敬宗对于只剩下太傅这一个职位并不觉得自己已经被朝廷边缘化了,相反,他现在很享受成一个纯粹的太傅身份。   朝廷上的倾轧对于一个八十岁的老人来说有些残酷,他本身就是一代大儒,如果只是静下心来教授太子,对他来说没有啥难度。   “因为那些人有钱。”   “可是,大唐有钱人很多啊,为何邀请这些人不妥当的人呢?”   “那是因为纯洁无瑕的有钱人,他们两个不敢动,所以,就要邀请很多有瑕疵的人去长安,他们两个才好找机会下手。”   “要杀了他们吗?”   “老夫觉得不会,云初只会卖给他们很多很多的好看的房子跟宅院。”   “如此,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便宜不便宜的老夫不知,不过,那些豪族买了房子之后,估计就没有多少钱来收割百姓了。”   “用钱来收割百姓?”   “对啊,这是豪族们常用的手段,前隋就是被他们这样给弄垮的,前一刻百姓买一斗米才用七八个钱,等隋炀帝东征,买一斗米就需要一百个钱。   哦,当时你太祖父还是唐国公的时候,就把你家祖庙里的铜像全部融化,全部拿去买米,最后,等到你太祖父造反的时候,一斗米价值五百个钱了。”   “太祖父为何要这样做呢?”   “哦,那是因为你太祖父不想让杨广东征成功,米价上涨了近乎百倍之后,其余的物资价格也会跟着上涨,这个时候呢,杨广原本估算够用的粮草物资,在他东征之后,就缺少了九成以上。   所以呢,杨广最后一次东征的时候啊,好多征伐高句丽的军卒因为缺衣少食,只能一路逃亡,被高句丽人杀的好惨。   最后呢,王薄就开始在辽东唱响了那首《无向辽东浪死歌》,再然后,天下就乱了,就出现了三十六路反王,七十二股烟尘,你太祖父就是其中的一路反王。”   “您是怎么知道的?”   “老夫知道有什么奇怪的吗?当时啊,老夫就是你太祖父麾下的一名粮草主簿,很多铜钱就是从老夫手中流通到市面上的,买回来了好多好多的军粮,通通藏起来,成为你太祖父造反时期的军粮。”   “既然大家都往外丢铜钱,到时候怎么收回呢?”   “这个很简单,当豪族们把铜钱都转到百姓手中之后啊,我们就不收铜钱了,至少在卖东西的时候不收铜钱,缴纳赋税也不收铜钱,只采取以物易物的方式交易。   在你太祖父当皇帝的时期呢,大家公认的钱币从铜钱变成了丝绸,麻布,粮食,从大业十三年到武德九年,整整九年时间,我大唐一系从不存储铜钱。   而那些手里拿着铜钱的百姓,为了弄到一口吃的,就把仅有的铜钱拿出来交给豪族们融化成铜器,换一口吃食……   好多寺庙,家庙,道观,尼姑庵就是那个时候修建的,大家都有好多的铜,市面上的铜钱却少的可怜。   直到你祖父登基之后,觉得以物易物耗损太大,商贸,收税不方便,这才开始慢慢的开铜山,加大了铸造了开元通宝的量。”   李弘沉思了良久之后才道:“这对百姓们的影响有多大?”   许敬宗呵呵笑道:“大业九年的时候,前隋有口七百八十万户,总数超过五千万人,到武德七年的时候,大唐有口两百万户,总数不超过一千六百万。   你跟云初学了那么久的武艺,应该知道,直接死在刀兵之下的人又能有多少呢。   他们大多数是饿死的,病死的,冻死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 名门世家的末日   “大唐如今有口六百万户,还不如前隋?”   “不一样,前隋丁口为纯粹的汉人,我大唐这六百万户还要算上塞外归附人口,以及辽东三国的归附人口,如果只算大唐本部丁口,最多四百万户……不过呢,这百姓啊,就像是荒草,稍微不注意,就会繁衍出来,等你登基的时候,我大唐丁口说不得会超过八百万……”   “所以说,我师傅现在做的事情,就是为了让我大唐的丁口再多一些?”   “不是的,云初的想法很独,我大唐的地域太大了,如果没有能与地域相匹配的人口,占领再多的土地也没有用,你没发现这几年不打仗了,突厥那边的人口又增长了不少,他们还是在原来的土地上放牧,除过头上多了一个天可汗,以及不敢轻易叩关之外,其实没有太大的变化。   你师傅云初只是是想让百姓富足一些,富足了,就能多生娃娃,娃娃长大了,自然会去那些空地生活,最后呢,那块空地也就真正变成我大唐的了。”   “那些操纵铜钱的人都该死!”李弘在他充满血腥味的寝宫里大发雷霆。   “莫要算上老夫,老夫当年操纵铜钱是受你太祖父所托。”   “我是说现在还操纵铜钱的人该死。”李弘用戴着铁手套的右手将柱子砸的咚咚作响。   “哎哟我的太子啊,可不敢这么说,尤其不要在陛下面前说,否则,陛下会发怒。”   李弘用力的将插进柱子的指虎拔出来,挥舞着拳头咆哮着道:“等孤王登基之后,全天下只能由孤王一个人来铸钱,但凡有私人铸钱,孤王灭他九族!!”   在李弘无能的咆哮声中,云初回到了长安。   才过灞桥,就发现长安城方向浓烟滚滚,灰尘漫天飞扬,大工程之下,不论是烧砖,烧炭,烧石灰,烧炭,冶铁,都会制造出大量的浓烟。   云初将手帕系在脸上,对温柔道;“一旦长安城的工程修建完毕,这些铁厂,砖厂,炭窑,石灰窑都必须迁徙到看不见的地方去。”   同样戴着面巾子的温柔道:“这些东西就不该留在关中。”   云初嗤的笑一声道:“你想让这些东西的价值腾贵就这么干。”   温柔皱眉道:“关中风太小了,刮不走这么多的雾霾。”   云初却大笑道:“你没有发现这就是财富的味道吗?”   温柔冷笑道:“人说铜臭,这东西果然臭不可闻。”   “那你以后不要居住在长安了,等我给全长安贴上金箔之后,你会被臭死的。”   “我不喜欢,世人独爱铜臭,老子只好勉为其难。”   一月不见长安,这里又发生了极大的变化,缺口处的简易城门已经修建起来了,用的巨木,这样的城门平日里防盗什么的还管用,要说阻拦大军,那就远远不够了。   为了方便巨量的建筑材料进入长安,都水监的人将浐河跟护城河给沟通了,因此,护城河水量比以前增加了两倍不止,流速快了不少,看着无数船只木排在护城河上穿行,云初开始担心长安城的水患问题了。   虞修容,娜哈她们回家去了,云初径直去了长安留守府去见刘仁轨。   六月里的长安早就酷暑难耐,刘仁轨身着一袭无袖汗衫,露出两条精瘦的黝黑手臂,正在训斥刘主簿一行人。   见云初跟温柔进来了,刘主簿等人如蒙大赦,跟云初,温柔施礼之后,就快快的跑了。   刘仁轨拿起茶壶往肚子里灌了一壶水之后才对云初跟温柔道:“你们弄来的钱呢?”   云初笑道:“在路上呢。”   刘仁轨往中间的椅子上坐下来,手里摇着一柄蒲扇慢条斯理的道:“一天三千四百贯,少了这个数,你们的工程就转不动了。   还有一些小门小户的材料商贾已经无法垫付材料了,一个个在我跟前哭穷,说是再拿不到材料费用,他们就准备去跳河。   我大致算了一下,没有十万贯就没办法让他们继续供材料了。   这还仅仅是一个月,也就是说,现如今一个月的花费在二十万贯以上,长安,万年两县的钱库如今见底了,如果没有后续的钱财支撑,你们两个就完蛋了。”   云初温柔对视一眼,温柔笑道:“城墙,道路,水路,街道这些东西的修建费用自然是不能交给私人来做。   剩下的坊市改造,我们以为,可以以一个总价交给私人去做,这样一来,我们就有钱了。”   刘仁轨摇头道:“不成,不能交给私人,一旦这些人钻进钱眼里,那些相信官府交出自家地契的百姓会受损,而且是他们根本就承担不起的损失。”   云初无声的笑了一下道:“那些不喜欢百姓的大户们既然不要人,我们全盘接下来就是了。留下一个个空空的坊市交给他们去修建,到时候修建不出来,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刘仁轨愣了一下道:“你要大户的钱,同时也要穷人,可是,不要地的话,如何赚钱呢?   莫要忘记,两县至今的投入已经超过了一百万贯。”   云初点点头道:“官府本就不该赚钱的,我们是百姓用赋税养活的一群人,如果官府开始赚钱了,那就说明这个官府是不称职的。   只要百姓富裕了,我们就有税赋可以收,就有用不完的钱,我们再把钱花出去,百姓就更加富裕了,如此循环往复,才是官府跟百姓的共生关系。”   温柔笑道:“憋得差不多了吧,我觉得到时候将朱雀大街两边的宅子跟商铺向外出手了。”   刘仁轨点点头道:“差不多了,有不少的人已经来老夫这里报过价格了,最高的愿意出六千贯购买一座两进的宅子。”   云初轻蔑的一笑,温柔同样对六千贯这个价格不屑一顾。   刘仁轨瞅着两人的脸色道:“一万贯吗?”   云初道:“太医署要在长安城修建一座太医院,由老神仙坐镇,下边还有十六个太医院的医正,三十二个司医,两百个名医,三百个药童,还需要五百仆役。   但凡是购买了朱雀大街两边豪宅的人家,在这所太医院里瞧病,不用走正常的流程,给他们瞧病的至少是太医署的司医,急病,重病可以住在太医院里,时时刻刻有名医照顾,你可以问问他们,就这一项,他们该出多少钱?   六千贯?   在朱雀大街两边买猪圈吗?   告诉他们这群人,就算是猪圈,朱雀大街两边的猪圈也不是谁都能买的起的。   不上太宗皇帝钦定的《氏族志》,五品官以下的人家,叫他们可以直接滚蛋了,莫要羞辱我的朱雀大街。”   刘仁轨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多少次吸凉气了,导致他听完云初的话之后,遍体生寒。   “你准备用朱雀大街的房子再给氏族排一次名次吗?这话你以前说过,老夫当你是在胡说八道,谁给你这样的权力,小心把事情弄反了,被那些人无视并反击,最后弄巧成拙。”   温柔摇头道:“怎么可能是我们来排,我们两个算什么东西可以触碰这东西呢,太宗皇帝当年排的《氏族志》人家都当笑话听,我们算老几?   世家是百姓认可的世家,自然是由百姓来排,全天下百姓都参与进来不可能,可是,让全长安的百姓参与进来,我觉得是可能的,也最有代表性,最具有权威性。”   明明是酷暑时分,刘仁轨却接连打了好几个哆嗦,对云初道:“李氏要是不能排第一,你们想过后果吗?”   云初笑道;“李氏自然排第一,至于谁能排第二,就不是我们所能节制的。”   “节制?”刘仁轨的声音已经带着破音。   云初并没有跟刘仁轨这个老实人说如何节制,更没有说出自己有把《氏族志》这个排名,逐渐弄成与平康坊《花魁榜》排名看齐的想法。   这东西说不得每隔五年排一次,每一次都要找铜板来印刷表格出来,再发给长安的每一个成年人,大家在表格上画圈圈或者画叉叉,最后统计一下再发布……谁的圈圈多,哪一个氏族的排名就靠前……   跟花魁在每年在晋昌坊唱歌,跳舞,杂耍,一个道理,喜欢花钱提升家族名次的氏族很有盼头。   当然,如果能每年排一次的话,对于世家的打击是最大的,这里面有太多的学问可以做。   洛阳的爆炸案放在洛阳算不得什么,因为真正的爆炸余波在长安。   趁着皇族对世家的反感达到极致的时候,这种来自百姓发布的排名才有可能被皇帝默许。   对于这种操作,云初是熟悉的,反正他以前在政府机构里没少干这种排名。   假如皇帝真的放任他去做这件事,他甚至能把名门世家的家主,夜御多少女人的事情,生了多少孩子的事情都可以编纂成榜单,反正,百姓们一定是喜闻乐见的。   任何高贵的东西都经不起娱乐化……   现在,就看皇帝能否对这种民间《氏族志》保持缄默态度了。   想到这里,云初就觉得自己的洛阳的时候,没有把事情做到极致,当时,应该找机会往皇帝,皇后的住处丢几捆火药的……   “朱雀大街的房子,铺子,你准备如何开卖?”平静下来的刘仁轨很快就理清楚了思路,不管云初怎么做,房子被高价卖出去才算是正途。   温柔大笑道:“自然是拍卖啊……” ###第一百五十二章 小吏的尊严   云初回到万年县的时候,县衙里一片惨淡,就连衙门两边的告示墙上的公文都脱开一角,在烈日下被微风吹得瑟瑟发抖。   白亮亮的阳光照在地上,一些水渍被蒸发干净后,留下来一圈淡淡的煤灰痕迹,两个看门的衙役用手拄着水火棍站立在大门下的阴影里昏昏欲睡。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突兀的出现在空无一人的衙门口,枣红马不耐烦地打了一个响鼻,两个昏昏欲睡的衙役立刻就惊醒,这响鼻声他们实在是太熟悉了。   看门的衙役看到县尊回来了,高兴地将大门开到最大,接过县尊战马的缰绳,就一连串的催促杂役们快快烧水伺候县尊洗漱一下。   云初回来了,原本死一样寂静的县衙立刻就活过来了,官吏们立刻就恢复了忙忙碌碌的模样。   云初用温水洗头洗脸之后,不等他把头发擦干,县丞,主簿,以及六个曹堂的大小官吏们就挤满了屋子。   云初披散着头发坐在中间,瞅着刘主簿道:“急坏了吧?”   刘主簿陪着笑脸道:“县尊不在,下官们心里就没有了依靠,您回来了,自然万事大吉。”   “哈哈哈,是不是库房里没钱,才让你们没了底气?”   张甲挤出一张难看的笑脸道:“七十万贯的银钱,这才三个月的功夫就花销殆尽,刘主簿遵从县尊的指令,一个钱都没有留下,这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云初瞅着刘主簿笑道:“真的一个钱都没有留吗?”   刘主簿笑道:“这三个月里虽然说花出去了七十万贯,可是呢,咱万年县不是还有新的收息没有收回来,如果大家伙愿意出把子力气,把曲江里的流水钱,长安城的卫生费,租赁给商贾的地皮钱,大商队骡马牲口的进城污染费,各处粮栈,茶坊,客栈,酒馆的保安钱,平康坊的桃花钱……收上来的话,兄弟们的那点俸禄支用就不在话下了。”   云初用手抓一把又变得湿漉漉的头发稍子,刘主簿立即上前用毛巾擦拭。   云初就对其余的官吏们道:“主簿不是都发话了吗,把我们的钱都给我收回来。”   张甲等人闻言大喜,以前,这些钱只能是部曹下的小吏们去收,现在,交代给了他们了,自然会有新的收法。   县尊回来了,手头却没有钱使唤,这是万万不可的,先收半年的各种钱看看县尊会不会发怒,如果县尊不发怒的话,张甲就觉得可以先收一年的再说。   等衙门里的人都走了,云初就对刘主簿道:“说吧,有什么事情要避开人说。”   刘主簿收起手里的毛巾,弓着腰道:“县尊,崔氏愿意买咱们在朱雀大街甲字第一号的精舍。”   云初摇头道:“不成,甲字一号是我准备送给老神仙的清修之所,再说了,他们崔氏要那一座精舍,也不怕犯忌讳?”   刘主簿点点头道:“给老神仙住自然要最好的,崔家门房大也没法子跟老神仙争夺,崔氏愿意要第二好的。”   云初瞅着刘主簿的一张老脸,叹口气道:“也不知道你吃了崔氏多大的好处,愿意这么帮他们家说话。   也罢,在万年县你老刘也伺候本官多年,办事也算是得力,给你这个脸,告诉崔氏,给县衙入账十万贯,甲字二号精舍可以给他。”   刘主簿陪着笑脸道:“谢县尊赏脸,下官这就去通知崔氏拿钱,等着收院子。”   云初笑道;“你就不觉得这是本官在狮子大张嘴吗?”   刘主簿笑道:“崔氏要下官从县尊这里得一个结果,下官这不是得到了吗,至于贵贱,是崔氏的事情,难不成下官这个万年县主簿要吃里扒外的帮他们压我们自己的收息不成?”   云初笑道:“你这个老狐狸啊,算了,让你在崔氏面前把脸面长到底,告诉崔氏,这是唯一一座可以直接掏钱就入住的宅子,后面没有可能了。”   刘主簿笑眯眯的道:“下官记住了。”   云初见刘主簿轻飘飘的离开了,就回到桌案后边,瞅着堆积如山的文牍发愁。   离开了县尊的官署,刘主簿就回到自己的官署换上常服,手握一柄长安特产折扇,唰的一声打开,露出扇面上的水墨山水,就踱着方步,摇晃着手里的折扇就去了东市最有名的玉泉馆。   玉泉馆是一处喝酒吃饭的馆子,历来只招待达官贵人,因此上,站在门口迎宾的两个使女颜色也是极好的,身材匀称,不像平康坊门口的使女,胸口都像是被人打肿的一般,满眼都是媚俗。   万年主簿这样的人,也就是在云初面前显得谄媚,也愿意谄媚,只要离开官署,就只剩下别人向他献媚了。   云初油盐不进的铁腕手段,将万年县官员小吏的身份拔的很高,虽然他们品级不高,可是呢,这些连国公府,将军府,使者馆驿都可以直接登门索要各种税费的人,得罪不起,一旦被拒绝,就会大发脾气,最后吃亏的绝对是这些高门人家。   以前不是这样的,可是呢,当云初下令将一处得罪他的大户人家的周边改造成夜香收集点,垃圾临时存放处,甚至在人家水井不远的地方布置渗坑后,就没有人愿意得罪他们了。   刘主簿的心情非常的愉快,将手背在背后,折扇带着风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一边登楼,一边吟诵道:“玉如意,指挥倜傥,一坐皆惊呢;金叵罗,倾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哬。”   迎接刘主簿上楼的伙计,很怀疑刘主簿吟诵的是一篇极好的文字,只是他不知道,这是刘主簿跟县尊学的,当初县尊跟他们聚会醉酒的时候吟诵的。   只要是出自县尊这等一流风流人物之口的诗词,自然是极好的,刘主簿怀疑县尊在醉酒后吟诵出这等文字之后,自己可能都忘记了。   所以,他就时不时地拿出来吟诵一番,不论是谁来发问,或者恭维他吟诵的好,他都笑而不语。   只不过,他吟诵这几句诗歌的次数更加频繁了,有好几次当着县尊的面吟诵,县尊还夸他吟诵的好。   刘主簿这种按部就班从小吏爬上高位的人,本来没有资格见崔氏的公子。   现在,县尊回来了,他就有资格了。   进入雅间的时候,刘主簿尽量的让自己表现出读书人的一面,而不是官吏的一面,他觉得,唯有如此才能让千年华族的崔氏高看他一眼。   于是就笑吟吟的进了雅间,潇洒的朝对面的崔家公子崔勉单手行礼,而后就很自然的把自己的屁股放到了崔勉对面的锦榻上。   崔勉强忍着心头的不快,瞅着一个撮而小吏大喇喇的坐在他对面的锦榻上,就拿起小炉子上的茶壶给刘主簿倒了一杯茶水道:“却不知云县尊得知我崔氏所求,意下如何?”   刘主簿捧着茶杯道:“县尊同意了,只不过不是甲字第一号,是甲字第二号。”   崔勉坐的笔直,笑吟吟的问道:“却不知甲字第一号人家是何人,以至于我崔氏也只能退居人后?”   刘主簿笑道:“崔公子莫要恼怒,甲字第一号精舍,是我家县尊留给孙老神仙的居所,旁人沾不得。”   崔勉闻言脸上的不虞之色立时退下,笑吟吟的道:“真的是老神仙的神仙居吗?”   刘主簿道:“我家县尊从不欺人,再说了,拿老神仙来作伐,是对老神仙的大不敬。”   崔勉笑道:“能与老神仙为邻,这是崔氏的荣幸,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县衙户曹将手续办了如何?”   刘主簿笑道:“公子就不问问价格吗?”   崔勉摇头道:“不必了,有多少花头刘主簿尽可报来,崔氏照单全收。”   刘主簿摇摇头道:“公子还是听听我家县尊的报价,再考虑其它。”   崔勉笑道:“说来听听。”   刘主簿把身子坐直,微微向前倾一下,瞅着崔勉道:“我家县尊说了,十万贯,不二价。”   听到十万贯这个数字,崔勉的教养很好没有立刻发怒,更没有丧失自己身为豪门弟子的镇定,而是给刘主簿添了茶水道:“云县尊这是欺我崔氏懦弱无能吗?”   刘主簿摇摇头道:“任何牵涉到银钱的买卖,我家县尊从不会欺人,这种事情以前也经常有,我们认为区区几百贯就可以卖掉的地方,被我家县尊硬是要价到了数千贯,结果,有些胆子大的人买下来了。’   结果不出一年,当初被我们认为是傻子的人,事实证明,都是极有胆略的雄才,当初高价买下来的地方,事实证明是一块日进斗金的好地方。   因此上,所有跟我家县尊打银钱交道的人都有如沐春风之感。”   崔勉怒极而笑道:“你们知晓十万贯是多大一笔钱财吗?”   刘主簿笑道:“三个月里,经过老夫手中流出去的钱财,就超过了七十万贯。   区区十万贯实在是不足挂齿,就这样的机会,还是县尊看在某家多年鞍前马后伺候的好的份上,才给的恩典。   如果崔公子不想要这块地方,某家就要去郑氏府上询问一下。”   崔勉收起怒火,似笑非笑的瞅着刘主簿道:“你以为崔氏不买,郑氏就能买了?”   刘主簿摇头道:“这一点老朽不敢保证,有一点老朽必须说清楚,如果崔氏不要这块地,以后再想要别处的,就需要跟所有人去抢了。   以崔公子的身份,难道说愿意跟一群商贾挤在一起跟人竞价购买吗?”   “都有那些人会买呢?”崔勉觉得自己的忍耐度已经快到极致了。   刘主簿道:“太宗皇帝钦定的《氏族志》上的家族,至于官员购买的话,需要五品官以上的人家。”   崔勉起身道:“某家知晓了。”   说罢就起身离开了雅间,甚至懒得跟刘主簿再多说一句话。   刘主簿则安心的坐在锦榻上,将那一壶好茶,喝的干干净净这才拿起折扇起身吟诵道:“玉如意,指挥倜傥,一坐皆惊呢;金叵罗,倾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哬。” ###第一百五十三章 风雨欲来   崔勉的无礼反应,刘主簿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这等人家平日里强卖强买,巧取豪夺的次数多了,就以为自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了。   这里是长安,是天子脚下,什么事情都讲究一个法度,而县尊是一个最遵守法度的人。   这里不是你博陵崔氏的地盘,也不是你清河崔氏的地盘,到了这里,守规矩还能活,不守规矩,县尊有一万种办法让你身败名裂。   朱雀大街最靠近皇城的是二号院子,县尊叫价十万贯,刘主簿觉得非常合适,甚至要低了。   一号院子老神仙居住,是风水最好的院子,这就已经让这附近的地皮上鬼神难进了,更不要说二号院子的后边就是纪王府的后宅。   一号到十号院子都是三进的大宅,左邻不是国公府,就是侯爵府,官职低于四品的连个居住的资格都没有。   更不要说这里早在规划的时候,房子格式就与大唐所有住宅完全不同,外边被整修成了一个长形花园不说,就连花熊都被迁移过来了十几只,等这些房子修建完毕之后,会有不少的饲养熟练的长尾巴锦鸡落在从秦岭里拉回来的古树上。   至于从宫城引出来的流水,会沿着朱雀大街两侧以小河的方式流淌下来,最后汇进护城河,这叫沾龙气。   真正的沙盘模型已经被晋昌坊的细木匠们给造出来了,里面的亭台楼阁虽然还能看出来是大唐制式,不过,也就是有一些影子在里面,至于房子里面的排场,早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其中,最重要的是摒弃了四梁八柱这样的结构,让屋子看起来非常的清爽。   虽然县尊说遇到地龙翻身的时候,四梁八柱的房子要比他们现在施行的这种一砖到顶的房子耐造,可是呢,刘主簿还是觉得新房子好看,至少,起夜的时候不用撞柱子了。   为了弥补不足,晋昌坊两边的房子的墙壁里可是花大价钱编制了铁网的。   木头的能比过铁去?   刘主簿还是认为县尊多虑了。   不过,想到县尊家新修的房子还是多用木头,刘主簿就决定自己还是跟着县尊的步伐走为妙。   不给崔勉看完整的沙盘,就是怕这个纨绔子弟一把就把钱交清,不方便以后操弄。   天底下的王爷这些年虽然已经被皇后弄死,弄残了不少,想要进京依附在皇帝脚下过活的还有不少,等他们入局之后,这十万贯的房钱有的是上涨空间。   王爷们最好把家里的钱都花在长安的房子上,免得家里的钱多了,就胡乱起心思。   离开玉泉馆的时候,刘主簿抬手摸了一下一个漂亮使女的下巴,然后搓搓手指,嗅一嗅指尖的脂粉香,大笑三声就扬长而去。   来到还是大工地的朱雀大街上,刘主簿就轻咳一声,挺直了腰板,自动将自己的人设从读书人转换到万年县第三把手的位置上。   不再踱方步,走路的速度增加了一倍有余,折扇也握在手中不再展开,成了一个行事风风火火的干吏。   一号院子已经起来了一半,青砖中间留下来老大的缝隙,工匠们才把铁网下进去,再用糯米浆,熟石灰,石灰岩粉末搅拌成的灰浆灌进去……   有人偷喝糯米浆,看的刘主簿眉目紧皱,将工头喊过来呵斥一顿之后,就抄起铲子,往熬煮好的糯米浆里倒了两铲子沙土。   狗日的尽是杀才,糯米浆喝光了,这墙还能结实吗?   老神仙住的地方,可不敢偷工减料。   在工地巡视一圈下来之后,刘主簿就已经是满身灰尘了,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一辆奢华的四轮马车就停在了他的身边,瞅一眼马车下的旋转盘子,就知道这辆马车出自晋昌坊马车行,还添加了特殊的减震装置,没有一千贯根本就下不来。   一个面目慈祥的老叟打开车窗瞅着刘主簿道:“能否上车一叙?”   刘主簿拱手道:“满身灰尘,不敢叨扰。”   老叟大笑道:“干吏身上的灰尘可是不多见的好东西,正好留与儿孙清扫。”   刘主簿再次抱拳施礼道:“范阳卢氏门第高贵,刘某不过一介小吏,不敢与卢公同车。”   车上的老叟笑道:“范阳不过是一个小地方,卢氏自从陛下诏令不得与大族通婚之后,已经变成了荒山野人一流,此次老夫进京,不过是为子孙求一处安身之所,看看卢氏子孙能否在在长安出人头地。   刘主簿既然深受云县尊信赖,老夫有求于主簿,主簿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刘主簿笑道:“卢公礼下于刘某,只要卢公看中的地方不在这朱雀街两侧,刘某自然会满足卢公所需。”   老叟笑道:“卢氏何故不能得这朱雀街两侧的宅邸呢?”   刘主簿笑道:“物价腾贵之故。”   老叟笑道:“都说长安米贵,居之不易,卢氏虽然浅薄,置办一些家业的散碎钱粮还是有的。”   刘主簿苦笑道:“卢公年高德劭,何不与我家县尊商议此事呢?”   老叟道:“云侯秉性冷峻高岸,并非是一个可以通融之人,听闻刘主簿处事豁达,自然还是先与刘主簿商议才是通达之路。”   刘主簿想了一下朝老叟施礼道:“如若卢公不嫌弃工地灰尘,在下倒是很想与卢公查验一遍工地,我们再说其它。”   本以为这句话说出来了,车上的卢氏北支的家主卢庭会断然拒绝,没想到这个习惯出帝王师的家族之长,居然从善如流,下了马车不说,还在童子的搀扶下将衣袍下摆塞进腰带,这就要跟着刘主簿进入工地查看。   这让刘主簿有些为难,因为这一支卢氏,虽然清贵,确也是一个穷光蛋家族,要他们拿出十万贯以上的银钱出来,恐怕很难。   毕竟,县尊要的是真金白银,要的是那些大家族把钱都留在房子上,一次性去除他们为非作歹的本钱,而不是要什么名声。   无奈之下,刘主簿只好带着卢庭重新查验了一遍工地,把县尊对于朱雀大街的改造认真诉说一遍。   刘主簿说的清楚,卢庭听得认真,等他们灰头土脸的的从工地出来之后,卢庭对刘主簿道:“主簿一直没有把话说死,也就是说主簿手中有出卖这里房子的权力,不若对老夫说道,说道,看看长安米价到底贵到了何种程度。”   尽管刘主簿知道人家是在假客气,对他这个蕞而小吏并不是很看重,他还是觉得很是有颜面。   为难许久之后朝卢庭拱手道:“一号庭院乃是孙神仙的神仙居,二号至六号院落要在曲江里的流水牌上拍卖。   卢公如果有心置办产业,在下以为,七号院落就非常适合卢公。”   卢庭笑道:“虽说老夫跟人商讨钱粮之事有些不好看,不过,还是请刘主簿开个价格出来。”   刘主簿扭捏半晌才艰难的道:“县尊有令,七号院落价十万贯,不二价。”   即便是卢庭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在听到刘主簿开出来的价格之后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果真?”   “果然!”   “天下富庶之辈如许多吗?”   刘主簿拍着一堵新墙叹息一声道:“就这样,县尊还不许《氏族志》外,五品以下官宦人家,豪商,富户,以及胡商们参与进来。   如果开了这个口子,朱雀大街两侧不过两百间宅院,恐怕瞬间就会售罄。”   卢庭瞅着热火朝天的工地叹息一声道:“看来老夫久居范阳这偏僻之地,已经不知晓这天下的变化了。   卢氏穷蹙,且容老夫回去仔细想想。”   刘主簿笑眯眯的恭送卢庭登车,并不着急将手里的这些房子出售。   卢庭登车之后,那个搀扶着卢庭走了一圈的童子立刻道:“混账,不为人子。”   卢庭瞅着童子道:“你名曰照邻,看样子以后还需要邻居来照顾你才好。”   卢照邻怒道:“孙儿无需任何人照应。”   卢庭掀开窗帘,瞅着依旧如火如荼的工地,叹息一声道:“卢氏本就穷蹙,此次若是不能把手中钱全部花出去,以后会变得更加穷蹙。”   “可是,更好地二号院子他给崔勉开价十万贯,如今七号院子他依旧开价十万贯,真是欺人太甚。”卢照邻一张小脸涨的通红。   卢庭瞅着外边的工地叹口气道:“《氏族志》下,崔氏不过是三等家族,卢氏不过是二等,若是我们还跟皇帝过不去,千年华族,恐怕将泯然众人矣。   如若老夫预料不差的话,崔勉想要再入手这里的房子,恐怕已经不是十万贯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卢照邻不解的道:“我们为何一定要买房子呢,置地不可以吗?行商不行吗?”   卢庭叹息一声道:“李义府去涿郡的时候,已经对我卢氏占有大量田地已经不满,如果继续置地,收拢佃户,恐怕有兵灾之忧,至于行商,对我们来说局面太小,养不活卢氏。   此次五姓七家唉,不说也罢……总之,手中的钱必须尽快花出去……”   刘主簿回到县衙之后,趁着满身的灰尘的功夫,特意去县尊的官署去打一个照面。   云初抬头瞅瞅满身灰尘的刘主簿笑道;“主簿辛苦。”   刘主簿笑道:“禀报县尊得知,崔氏嫌贵,卢氏看中了七号院子。”   云初点点头道:“很好,看样子卢氏已经知晓钱灾就要来了,想在钱灾到来之前把手里的铜钱全部处理干净,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你继续拖着他们,也要稳住他们,一定要等我们把百姓手里的钱全部变成房子之后,再出手。   到时候,百姓手中没钱,却有谋生的本事,本官手中有物资,了不起再起以物易物,以物换劳力之举。   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少钱可以砸在长安城。   老子已经修建好了那么大的一座炼铜厂,这一次收到的铜钱,统统给老子丢进熔炉……”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天下熙熙   很多很多年之前,秦皇一统六国之后,收天下之兵铸造金人十二,以为天下安。   殊不知在刘邦进咸阳之后,没有找到那十二个金人,大索天下之后,才听一个临洮的牧羊人说,看到了十二个巨大的金人一路往西去了。   然后,刘邦就信了……从此天下再无十二金人的消息……   这种骗鬼的故事,云初想不通,那时候的人为什么会相信?   就连项羽这样的人也相信,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直到他忽然想起那时候的兵刃大多是青铜制成,还跟秦半两是同一材质之后,他才有所醒悟。   项羽也是人,也是性情中人,只要刘邦的进贡足够,要他说一两句违心话也不是不成。   其实秦始皇这个手段其实挺好的,这一次,云初就打算把弄来的铜钱统统都给融化了,再铸造成十二头数万斤重的神牛就放在朱雀大街两侧,让全长安的人都知晓,长安的富庶是摸得着看得见的。   有了这十二头神牛,全天下人都会知晓一件事——长安城真的很有钱,这东西很可能会成为镇压大唐国运的一个神器。   皇帝只要不到穷途末路的时候,应该不会动用这些神牛,一旦动用了,就说明皇帝的江山已经难以为继了。   这一套说辞,就是云初给长安城的十二神牛匹配的,就像秦朝的金人一般,从临洮走了,秦朝就灭亡了。   如何让这个说辞深入人心,云初以为长安城的百姓们应该会信,毕竟,他们的金人已经走失过一次了。   如果再自丢一次,就不关云初什么事情了,没有人能把保姆做到这种程度。   大唐社会不是没有铜,而是就目前的社会发展来看,用不到这么多的铜。   大唐的铜是超发的。   自从铜成为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钱之后,从春秋蚁鼻钱到现在开元通宝,铜作为货币整整发行了一千四百多年,也就是说人们寻找铜矿冶炼铜的行为也整整进行了一千四百多年。   一则铜是一种不容易损耗的金属,二来,因为这东西是钱,人们就比较珍惜,所以啊,一千四百多年下来,大唐的货币其实一直是超发的。   尤其是到了人们生活中使用的金属,从铜变成铁之后,铜的存量一直是大于社会生产力需求的。   操纵铜钱,就能收割百姓,这种事情人们早就发现了,秦始皇铸造金人的手段,其中未必没有提高秦半两币值的考虑在里面。   刘邦是造反派,只要是秦国坚持的,他必定是反对的,另外,以他流氓亭长以及身边那一群低级官员组成的幕僚团,未必能理解始皇帝的一片苦心。   云初很期望那些世家豪门将洛阳作为放水地,这样他身在长安只需要筑坝堵漏就可以了。   可惜,人家看中的是长安,毕竟,此时正是皇帝离开之后,又富庶,又虚弱的时候,这个时候不宰杀长安这头肥猪还等待何时呢。   十年以来,云初趁着皇帝收拾皇族的关系在陇右河西给长安打造了一个稳定的粮食来源。   十年以来,云初借助棉花在关中推广的机会,给长安打造了一个以棉布业为龙头,精致丝绸业,低端麻布为补充的纺织业。   再以太子李弘从长孙氏接管的铁,大行城的海盐,在经济上形成了一个比较规范的闭合圈子。   因此上,豪门世家最擅长的在粮食上做手脚的方式对长安来说效果不大。   对陇右来说,长安太近,豪门世家们太远了。   这就是云初为什么确定这些世家豪门们只能拿长安房地产作法的原因。   至于说图谋长安城外的土地,那就是一个大笑话了,历代大唐皇帝早就把长安城外的土地给分封光了。   假如那些人把主意打到了普通百姓手里那点少的可怜的地上的话,这对云初来说绝对是一个非常好的打击他们的机会。   云初很期待自己的铜牛坐落在长安朱雀大街两侧的光景,如果真的达成,长安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范阳卢氏的家主卢庭在仔细地思量了三天之后,终于来到万年县县衙,寻找刘主簿来购买还在建设中的朱雀街七号院子,出价十万贯。   原以为这是刘主簿求之不得的一场交易,那里知晓,当他来到万年县之后才得知,刘主簿去洛阳公干了。   购买七号院落的事情,不得不停止。   同时,卢庭敏锐的感受到,万年县出来招待他的户曹,似乎对他出资十万贯购买七号院落的行为颇有微词。   一个个推三阻四的,并不情愿把七号院子卖给他。   所以,卢庭就直接投递拜帖来见云初。   卢庭此人在范阳的名声很好,他是东汉卢植的直系子孙,在范阳的名望也很高。   所谓的名声好,在云初看来也就那么回事,如果自己在范阳当恶霸的话,名声同样会很好,毕竟,范阳一地上,卢氏的话有时候比官府说出来的话还要管用。   茶水端上来之后,杂役就躬身退下,云初这才开始正式大量一下眼前的这位卢氏家主。   卢庭的名望很高,却是一个白身,因此,在云初这个侯爵面前,他并没有太大的优势。   看卢庭的第一眼,云初就知道这个老家伙可能非常的长寿,这一点从他两道长的有些过份的眉毛就能看出来。   卢庭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品着云初的好茶,他相信,不论如何,云初今天都会给他一个交代。   云初沉吟良久之后叹口气道:“有心杀贼,奈何无力回天。”   卢庭没有发怒,淡漠的道:“应有之义,这个世上有很多不公平的事情,云侯所求的人人富裕,是在降低别人富裕程度的基础上进行的,被反击也是理所当然。”   云初道:“为何就不能去洛阳呢,好让长安安静几年,让他们过几年好日子。”   卢庭道:“长安已经是大唐最难得的富裕之地,百姓饱食,就会无所事事,不再忙碌操劳。   人不操劳身体,就会劳心,如果人人劳心,将是一个饿死的下场。   老夫听闻,草原上的草一旦被大火烧过,来年之后,春草只会长得更加旺盛。”   云初摇头道:“什么时候放火,不能是你们说了算,这样不公平。”   卢庭笑道:“我们说了不算,那么谁说了算呢?皇帝,还是官府?   就目前而言,皇帝,官府放火,真的就比我们放火来的好吗?”   云初点点头,对伺候在身边的户曹道:“给卢公办手续吧。”   户曹躬身离开。   卢庭跟着叹口气道:“君侯还是目光从房产放低到长安城百姓的衣食住行上吧。   老夫昨日带幼孙买胡饼,价格又腾贵一分。”   云初傲然一笑,用指节叩着桌案道:“无妨,长安粮秣准备还算充分,再有几日,关中的夏粮就要入库了。”   卢庭摇头道:“雍州已经将长安剔除,君侯所能期望的只有长安,万年两县。”   云初看着卢庭道:“无妨,还有河西。”   卢庭摇头道:“老夫听闻河北地不稳,营州已经发生两次营啸,死伤无数,朝廷要派遣大军前往控制局面。”   云初笑道:“疥癣之疾而已。”   卢庭再次摇头道:“草原突厥也不稳当,老朽听说阿史那擒自号五姓可汗,与依附吐蕃的李遮匍已经有了勾连,河西粮秣可能要供应西域。”   云初摇头道:“无妨,长安城有的是钱,只要钱给了,天下粮秣自然会涌向长安。”   卢庭苦笑着摇头道;“卢氏十年积存,也就十万贯,君侯以一所房子,就收拢走了卢氏的钱财。   这是一个很好的办法啊,君侯为何还要如此扭扭捏捏不肯将长安开放于我等呢。   一旦钱财用在了房子上,就没有有钱跟君侯争夺长安所需的粮食。   老夫知晓君侯素来骄傲,想要保证长安粮食供给,又不允许我等掌控长安经济,世上安有如此便宜之事,让君侯两面成功?   自古以来,人们做事都是两权相害取其轻而已。”   云初摇头道:“在我的地盘上,就要听我的。”   卢庭见云初固执己见,随即不再劝说,继续品尝手中香茶,片刻功夫,户曹进来,已经把第七号院落的手续办妥,卢庭取了手续,随即带着孙儿卢照邻离开了云初的官署。   卢庭才走,原本去洛阳公干的刘主簿就从后面走出来小声道:“崔氏正在高价收粮。”   云初双手按在桌案上道:“收啊,他要是不好好的收,才是对不起我呢。”   刘主簿道:“万年县官仓里面的粮食是不能动弹的,咱们万年县还有三十六处义仓,下官以为,这义仓里的粮食该到翻腾一下的时候了。”   云初点点头道:“准了,去跟长安县商议一下,将长安县的义仓也拉进来,他们的粮食也到了翻腾一下的时候了。   记得把价格弄高一些。”   刘主簿嘿嘿笑道:“已经通知各处粮栈不得私自将粮食贩卖与崔氏,崔氏如今将购粮盘口挂在曲江里的流水牌上,价格为市价溢价一成,这就是长安粮价上涨五分的原因所在,他们开出来多少,我们就接多少。”   云初冷笑一声道:“将交割期放在六个月以后。”   刘主簿道:“下官明白,义仓平价粮也会如期进入各个坊市坊正手中,由他们分派平价粮,至于粮栈里的粮价就可以适当的放开了,施行明暗两个价格……”   云初又道:“提高流水牌保证金到三成。”   刘主簿最后在云初耳边道;“下官还是觉得等我们收了保证金,平价粮也派发下去之后,是不是就可以一把火将空空如也的义仓给烧了?   如此还能让长安粮栈里的粮食价格再涨一波?”   云初点点头道:“顺便再把崔勉给弄死,只有这个主事人跟粮食一起没了,粮价才能上涨到一个让我们所有人都满意的地步。”   刘主簿嘿嘿笑道:“长安粮价涨到天上,到时候自然有商贾贩运粮食进长安,再让他来一波货到地头死,这样一来,下官以为我们只需要用往年三成的价格,弄到明年全年所需的粮食,应该很划算。”   云初冷笑一声道:“天下熙熙尽为利往,说起来还真是可笑啊。” ###第一百五十五章 稳操胜券   在云初以前的世界里,他所在的学校,早就把这些事情在教材上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怎么样艰苦奋斗,怎么样脱贫致富,甚至连怎么样从无到有的建立一个新政权,以及如何完善这个新政权的各种历史教训,经验都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云初可不是一个刚从学校里出来的眼睛中还带着清澈的愚蠢的大学生。’   相反,在来大唐之前,他已经在快速的社会变化,以及社会实践中变成了一个老谋深算的基础官员。   在很多时候,能管好一个村就能管好一个乡,能管理好一个街道,基本上就能胜任区长这个职务,如果一个官员能管好一个县的话,他基本上就能胜任国内绝大部分的职位。   因此上,管理一个唐代长安城,对于云初这个即将胜任百里侯的人来说,不算什么。   国家的本质是什么?   是管理。   构成国家的要素是什么?   是监狱,警察与军队。   国家与百姓之间最大的矛盾是什么?   是百姓想要肆意妄为过活,却又想要有秩序生活之间的矛盾。   因此上,在崔氏他们想要肆意妄为的生活,却又期望维持基本秩序的时候,云初如果不动用自己的管理手段,才是怪事情。   就在刘主簿他们跟崔氏在粮食的较量上进行的如火如荼的时候,长安城里的放贷利率在急剧的下降。   以前借钱的时候,一年一倍的利率基本上是仁慈的地方才能放出来的钱。   现在,就连最贪婪的大兴善寺的放贷利率也下降到了年利五成。   这明显是他们手中的钱变多的缘故。   最先感受到冲击的自然是虞修容这个云家的当家大妇,因为大慈恩寺的知客僧不再吸取云氏数量庞大的来自大食堂的现金收入了。   这一点又说明,大慈恩寺已经没有办法从云氏的海量铜钱上赚到利润了。   或者说,这些开银行的和尚们,已经嗅到了金融危机即将爆发的危险了。   听窥基和尚说,大慈恩寺这些年还好,因为向西域佛国投入了巨量的金钱,手里的铜钱早一步进了市场换成了各种各样的物资进入了西域,因此上,在长安突然出现了巨量铜钱之后,受到的损失不大。   至于别的寺庙的香积厨就倒霉了。   说实话,这个现象是云初没有预料到的,他以前总是把和尚们跟豪门世家都是归类到一起的,觉得他们这群人联合起来操纵铜钱吸百姓血呢。   现在看来,人家豪门大户们这一次连和尚们都没有打算放过。   在跟温柔,狄仁杰他们商量之后,长安城里就出现了很多想要跟寺庙借钱的人,只不过,他们利息压制的很低,最后压制到了年息三成。   这些商贾们拿到钱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钱花出去,不是在长安花,而是从关中的大地主手中高价购买了大量的粮食以及各种物资。   不管他们现在花了多高的价格,以后都是赚的,反正铜钱都是从和尚庙里借来的。   云初早上在胡家包子馆吃包子结账的时候,发现胡家的包子卖的贵了,比往常多出来了两个钱。   而且包子比以前卖的包子小了一圈不说,里面原本让人垂涎欲滴的油汪汪的肉馅,也变小了很多。   以前吃一个包子需要三口才能吃完,现在,不需要了,一口太多,两口不够。   看着黑了心的老胡包子铺老板老胡被食客们群殴,云初很满意的离开了包子铺。   粮食涨价之后,长安城的所有物价都跟着涨起来了。   唯一不涨的是各个坊市子里的平价粮店,所有人都想买到平价粮食,可惜,这里的粮食是由坊长亲自派发的,一家几口人,一天吃多少粮食瞒不过坊长,想要多买,没有任何的可能。   于是,云初在自家的餐桌上,再一次见到了糜子这种粗粮。   看着硕大的糜子馍馍,云初用筷子敲敲桌子道:“我们家应该还不至于吧?”   虞修容举着一个比她脸都大的糜子馍馍道:“这是提醒夫君呢,这东西才是长安百姓桌子上的主食。   现在粮价那么贵,好多人加又恢复了一天两顿,忙时吃干,闲暇时喝稀粥的习惯。”   云初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见李思不肯吃糜子馍馍,就往她的饭盘里掰了一半糜子馍馍道:“好好吃饭。”   李思哭唧唧的发脾气道:“拉嗓子。”   正举着一大块糜子馍馍啃的娜哈,抬手就在李思的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于是,李思就老老实实的抱起馍馍啃。”   至于云瑾,云锦兄妹俩个,一向是有眼色的,不等娜哈把目光落在他们的餐盘上,这两个小的,就抱起糜子馍馍啃的非常投入。   这没有办法,坊市子里发的平价粮食的从来就没有细粮,有的只有糜子,高粱,以及各种豆子,就连小米都没有,因为那东西能熬出米油来,属于细粮。   也就是糜子,高粱,豆子这些东西便宜,云初才有底气在这一场斗争中针锋相对。   可能是崔勉这个家伙过于自大了,总以为只要控制了麦子跟大米,小米,就能掐住云初的咽喉。   他不知道的是,长安城百姓在几年前,桌子上的主要食物就是这些粗粮。   即便是粮食战争没有爆发之前,粗粮也一向是百姓餐桌上的主要角色。   想要吃好东西的人家,也能买到麦子跟大米,小米,只是贵一些罢了,出得起钱,就吃好东西,没毛病。   就算崔勉知道这一点,也不打紧,光是长安,万年两县存储的麦子,大米,小米就够他忙一阵子的。   有时候,云初对于崔勉的行为简直无法理解,在粮价上涨的如此迅猛的状况下,他还有脸问刘主簿,想用三万贯的价格买下朱雀大街的二号院子。   当然被刘主簿严词拒绝。   于是,崔勉就把买院子的钱,再一次全部投入到了粮食的收购中去了。   他做的很聪明,粮食是被分散购买的,购买粮食的目的也说的很清楚,主要就是山东,河北地遭灾了,他们需要大量的粮食来拯救那两地的百姓。   官府调查过,那两地确实遭灾了,百姓们也确实是食不果腹的模样……因此上,囤积居奇这样的罪名还扣不到他们的头上。   崔勉在长安收到的粮食越多,河北,山东的灾情就在逐渐变好中。   这是一个长期的战争,云初没打算在短时间内分出胜负,相比粮食他更在乎长安城的建设。   与其余东西一直上涨的还有老百姓们的人力价格,再从听说长安城的力工一天可以赚到一百个钱之后,长安附近的百姓都趁着农闲时分涌进了城里,准备吃一阵子苦,好好地大赚一笔。   可惜,他们的愿望必定会落空,因为一百个钱买到的粮食跟以前一天三十个钱买到的粮食一样多。   因此,他们在长安赚到的钱,注定要花在长安,毕竟,长安米贵,居之不易。   尽管长安城的建设依旧进行的吐火如荼,百姓们脸上的笑容却正在逐渐减少。   一场经济上的灾祸,将长安人脸上的笑容剥夺的干干净净。   没有了笑脸的长安城,跟鬼域一样。   长安缺粮的消息传到了身在洛阳的李弘耳朵里,他给云初写了一封很长的信。   告诉云初,他门下的官员娄师德正在陇右屯垦,虽然因为时间短,还没有种出大量的粮食,不过,娄师德似乎已经预料到了长安缺粮的状况,在陇右利用太子的关系收拢了不少的粮食。   如果云初需要的话,他会命令娄师德将粮食运进长安城,以解燃眉之急。   清晨的时候,云初特意去了一遭大食堂,昔日熙熙攘攘的人群现在只有不多的几个食客会在这里用饭。   看一眼牌子上的各种食物价格,云初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客人会这么少的原因了。   一碗铜钱换一碗饭,就这样的价格,说实在话,他也不愿意来。   “哥,我有很多钱。”娜哈拉着云初的手,觉得自己哥哥最近非常的憔悴。   “你的铜钱已经被李弘给花的差不多了。”   “我还有好多玉石,好多金币,金沙,跟金块。”   “那些都是好东西,不要动弹,留着。”   “我听说徐敬业卖给哥哥的牦牛涨价了?”   “嗯,是的,上涨了一倍以上。”   “为什么人人都要欺负哥哥?包括皇帝,皇后,太子……所有人都在欺负哥哥,就连玄奘大师都不肯帮你。   要不然我们离开长安回西域去吧。”   云初瞅着娜哈笑道:“回西域干啥呢?”   “哥哥当佛国的国王,我们反了他们算了,有哥哥在,我就不信他们敢派人来送死。”   云初笑吟吟的道:“连李弘都不要了?”   “不要了!”娜哈把话说的斩钉截铁。   云初抬手摸着娜哈的脑袋,心里真的是舒服极了,这个傻丫头,愿意为了他跟全世界的人翻脸。   “让你痛苦地生活,可不是我这个当兄长的想看到的,让你一生获得你本该拥有的幸福,才是我这个当兄长的能存在的所有意义。   放心吧,小事一桩,困难迟早会过去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 崔勉的节操   原本由李渊,李世民,李治三代皇帝勉强构筑的微妙平衡在长安被打乱了。   以前的时候,每当钱灾来临的时候,大家伙乖乖地接受剥削,等着事情过去就完事了,虽然每个人都会受到损失,可是呢,掀起灾祸的人也不会把事情做绝,搜刮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会停止。   就像是割韭菜的时候,绝对不会挖韭菜根一样,可以算的上是一种善良。   这一次,在割韭菜的过程中,居然有人开始反抗了,这对那些人来说,弄死这个反抗者,远比赚钱来的重要。   这就是云初笃定的认为这些人一定要跟自己在长安死磕的原因所在。   不得不承认,在人家一遍又一遍向长安撒钱的状况下,长安城市面上的物资正在迅速的消失。   粮食这个东西就不用说了,真的变成了一碗铜钱一碗。粮食的地步了。   粮食在一斗涨到一百五十个钱之后,价格终于消停了,只是,这种消停不是崔勉这人仁慈,而是因为已经没有人能拿的出粮食卖给崔勉了,这样的价格也绝对不是普通百姓端着一碗粮食就能换到的,而是需要在曲江里的流水牌上大宗交易才成。   而且数量是以一千担为一手进行的。   因此上,此时的长安城里,大家都很珍惜粮食,很多人都觉得吃饭就是吃钱。   云初需要以身作则,温柔也需要以身作则,因此上,他们两家的饭食如今变得非常糟糕。   餐桌上别说有什么肉食了,就连细粮都见不到了,如今,就连最挑嘴的李思,也不再嚷嚷着要吃肉了,只希望能吃一顿韭菜鸡蛋馅饺子就很满足了。   当然,崔勉他们所谓的弄死并不是肉体消灭这种弄死,这种弄死云初的法子,他们在洛阳已经试验过,效果并不理想。   而且他们还要防备杀不死老虎以后的恐怖结果。   洛阳的结果,他们是知道的,只是不能确定是云初做的,可是,那么多人死掉了,总要怀疑一些人的是吧?   世家豪族的优雅之处就在于他们讨厌用暴力来解决事情,当然,这是因为很多时候,他们不用暴力就能解决掉非常非常多的事情。   在人人都在囤积粮食的时候,肉食就变得无比的珍贵,以前畅通无阻的牦牛获取渠道,最近,也彻底的停止了,因为徐敬业这个家伙把价格提高到了,连云初都承受不起的地步了。   直到云初抱着儿子云瑾,闺女云锦一起睡午觉的时候,云初觉得胳膊痛醒来一看,发现自己的闺女跟儿子正在睡梦中抱着他的胳膊啃呢。   看着两个孩子蠕动嘴巴的样子,云初心酸的厉害,于是,云家的农庄里就跌死了一头耕牛……   早就习惯吃肉的长安城人,现在经过长安两座大食堂的时候,还会习惯性的抽抽鼻子,可惜,原本熟悉的煮肉香气现在没有了。   好在,坊市子里总有一些粗粮分发下来,数量不多,却足够一家人果腹的。   云初一口气杀了一千头骆驼,这些肉食才投入到市面上,尽管价格很贵,却不用一天就没了。   不用说,又被崔勉这个有钱人抢走了。   他不允许云初给百姓们弄出任何一点希望。   百姓手里的钱不是早早就买了粮食,就是全部押在了房子上,因此上,坊正每天分发的粗粮就成了大家伙唯一的食物补充来源。   大户人家早就离开了长安城,去了乡下,或者回到了故乡就食,他们比一般百姓有更加强悍的生存能力。   幸好,长安,万年两县的官吏们表选出来了极为强大的凝聚力,在这个困难的时期里,依旧跟着两位县尊,相信长安城一定会成为最后的胜利者的。   云初在县衙里支起来了一口大锅,这口锅里煮着半头牛,就是云氏农庄跌死的那头牛。   云初煮牛肉的本事自然是出类拔萃的,从清晨开始,万年县衙就飘荡着炖牛肉的香气。   中午时分,牛肉熟了,刘主簿笑眯眯的站在大锅边上,给每一个官吏的饭盘里放一小块牛肉,再浇上一勺子浓稠的肉汤。   嘴里还不停的给大家伙打气道:“再忍忍,过去几年里大家吃的脑满肠肥的,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清清肠胃,等这一股子劲头过去了,咱们再大碗吃肉,大口喝酒。”   下级官吏们的消息还是灵通的,他们知晓,这一次的粮荒并不是天灾造成的,而是人祸,长安城里不是没有粮食,而是粮食被人买走了。   既然粮食还在长安,他们就不怎么担心,目前看来,县尊还能维持住长安城人的口粮,等县衙再也无法承担的时候,他们有的盘子外的办法来获取粮食。   现在,也仅仅是县尊不想动用那些手段而已。   有一口肉食吃,就很能鼓舞人心了,所有人都知晓,等县尊家的耕牛全部跌死之后,就到了县尊爆发的时候了,奥时候,城外那么多的没有酒肉吃而眼睛发蓝的民壮绝不会继续吃素。   卢庭再一次来到万年县衙的时候,正好遇到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人围着一口锅用糜子馍馍就着吃红烧牛肉,这一锅红烧牛肉里面肉不多,更多的是山药跟芋头。   在拒绝了云初邀请一起吃的状况下,卢庭叹息一声道:“君侯,这不是一个办法,不能以长安城全城人的福祉来跟崔勉斗气。”   云初吃一口红烧牛肉,再咬一口糜子馍馍细嚼慢咽下去之后淡淡的道:“吃一次苦,以后再不用吃这种苦,很划算的。”   卢庭道:“君侯期望的帮助没有到来,你发到洛阳的八百里加急奏疏,还没到御史台,就被门下给封驳了。   而君侯给陛下的奏疏,虽然到了陛下手中,陛下却没有任何的表示,君侯,崔勉手中可用的钱粮太多,他宁愿把这些钱粮敬献给陛下,只有一个要求,便是不得发往长安,只能运去灾区。   你就算是想要利用官府巧取豪夺都不可能了。”   云初将糜子馍馍杵进肉汤里浸泡一会,再拿出来吃的非常香甜。   吞下去了一大块牛肉的温柔道:“崔勉想要什么?”   卢庭道:“云侯亲自登门谢罪,同时,准许一百六十七家领购朱雀大街两侧的房子,一套房子一万贯,不二价。”   云初苦笑道:“为了长安百姓,我愿意登门谢罪,只是,朱雀大街两侧的房子十二万贯一套,不二价。   你告诉崔勉,别忘了,我手中的铜钱也有很多,等我有了足够的粮食之后,就是他的死期。”   卢庭接着叹息一声道:“何必呢,两败俱伤,最后受损的还是百姓。”   云初冷笑道:“你告诉崔勉,要嘛拿巨量的铜钱来换朱雀街的房子,要嘛,滚出长安城,乖乖地从哪里来回到那里去,长安城,不是他能为所欲为的。   你们以为陛下看着长安陷入危难而不理睬,却不知这也是陛下在试探你们的虚实呢,一旦你们在长安铩羽而归,到时候,就不是我云初想要对你们干什么了,而是要面对来自陛下的惩罚。   毕竟,长安城里的百姓也是陛下的臣民,你以为一点粮食就能改变陛下。   卢庭,我有时候真的觉得你们这群人与常人不同,常人都能看出来陛下已经对世家豪门的忍耐性到了极致,你们却不自知,这是何道理?”   卢庭似乎患上了叹息病,再一次叹息一声道:“老夫不参与,老夫以十万贯真金白银得到了一所房子。   君侯说的没错,崔勉必死无疑,可是呢,崔勉并不畏惧死亡,甚至可以说,崔勉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满门抄斩的准备。”   狄仁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个龙阳君,而且是一个无儿无女的龙阳君,满门抄斩也只能斩他一颗头颅,他倒是真的不怕死。”   卢庭道:“陛下如果想要再砍一些脑袋,也是可以的,有人愿意出脑袋。”   云初瞅着离去的卢庭对狄仁杰道:“你确定他真的是一个龙阳?”   狄仁杰点点头。   崔勉的一举一动狄仁杰都知道。   云初不知道狄仁杰到底用了什么办法,居然能让一个崔转的人帮他盯着崔勉。   崔转其实不是一个很好的间谍,但是呢,用他来盯住崔勉却再好不过了,因为他是崔勉的书童。   崔勉时时刻刻都离不开他。   “你是没见过崔转这个人,只要你见他之后,就会觉得男人喜欢男人也是一件可以被理解的事情。”   狄仁杰倒在椅子上,双手交叉耷在自己肥硕的肚皮上,说起崔转的时候还舔舐一下嘴唇。   温柔立刻道:“看老狄舔舐嘴唇的样子,就不用描述这个男人有多美丽了。   现在的问题上是,崔勉买走了棉布作坊六成以上的产量,导致我们的棉花储备不足,我们要不要继续允许崔勉他们把棉布买光?”   云初笑道:“市场是自由的,人家愿意加价买那些棉布,为什么不允许呢?”   狄仁杰道:“长安人这些年其实是不缺少衣服穿的,两三年不做新衣服,死不了人。   实在不成,麻布跟粗布也不是不能穿。”   温柔道:“那些人什么都买,什么都要,看样子,他们真的准备买空长安城。   粮食的战争已经告一段落了,现在要等那些贪婪的粮商们从运河把粮食运过来,我们就可以借口修整运河水道截断他们的退路了。   还有,你真的要弄死崔勉吗?”   云初道:“以后要把长安打造成一个不能让那些人兴风作浪的禁地才成。   崔勉必须死。”   正在剔牙的狄仁杰从牙缝里弄出老大一条肉丝,细心地嚼烂吃下去之后淡漠的道:“这人一定要用刑杀法除掉,不能暗杀,更不能让他死的莫名其妙。”   “你这么恨这个人吗?”   “是啊,就是因为他,导致我连牙缝里的肉丝都要弄出来吃掉,以前,我都是直接吐掉的。”   云初拍拍手道:“那就等我们把最后的底牌卖掉之后再进行,无论如何要把长安打造成一个富贵之城,富贵的让一般人不敢进来的城池。”   温柔长叹一声道:“你这样的做派跟崔勉有什么分别呢?”   云初笑道:“自然是有分别的,我需要一大群将长安当成命一般看重的人,也需要一群不论在任何状况下都以保卫长安为荣的人,更加需要一大群愿意跟长安城共生死的人。   而不是一群投机者,一群见到好处就上,遇到危险就跑的人。”   温柔笑道:“所以,第一批进来的人其实是滋养长安的肥料是吧?”   云初笑道:“不是这样的,长安城不是魔窟。”   狄仁杰道:“其实已经是魔窟了是吗?”   温柔嗤的笑一声道:“是新世界。”   不论这三个人怎么说,长安城的各项工程依旧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在天气最热的七月,云初下令清空了兴庆坊,还进行了声势浩大的开工仪式,等第一座空置的民房被推倒之后,长安城的粮食价格再一次上涨了六个铜钱。 ###第一百五十七章 就看谁能坚持的住   云初,温柔,狄仁杰只因为不能每天吃肉,他们就应经觉得难以忍受了。   而长安城里的居民们,现在只想着每天能从坊正那里买到堪堪够一家人果腹的粗粮。   天不亮就拿着粮食口袋排队买平价粮。   “糜子一斗四个钱,高粱一斗三个钱,豆子六个钱。”刘义一遍遍的向询问价格的坊民说着今日的粮食价格。   “没有涨?”   “没有涨,以后也不会涨,就这价了,官府没想赚我们这些苦哈哈的钱,再说了,这钱还能当钱用吗?”   “我看啊,要是大食堂也是以前的价钱的话,我们就能天天去大食堂吃了。”   “说的对,我们现在上工地,已经不要铜钱,改要粮食了,一把铜钱换不来一个胡饼,干脆,眼不见为净,不吃了哈哈哈。”   管家刘义闻言也就跟着笑几声,说起来是在笑,实际上他的心头已经苦的快要跟黄连一个味道了。   晋昌坊的坊正如今是刘义的儿子刘科,不过,在出售平价粮的时候,刘义不允许自己的儿子刘科插手。   卖粮食的斗是官府定好的斗,每一次挖粮食的时候,他会用一只长长的尺子将斗里的粮食沿着斗面刮平,缺的补上,多出来的刮掉。   因为铜钱在长安城里的作用越来越弱,现在用往年的价格买到今年的粮食,其实是大赚的。   晋昌坊的百姓其实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穷困,穷人在太平年间存粮几乎是长安人永远的记忆。   而且他们的存粮基本上都是以年为单位来存储的。   只是因为被饥饿弄害怕了,才会这个时候更加珍惜家里的存粮,继而对官府下发的平价粮很感兴趣,因为,没有人知道,粮食价格会不会永远维持在一个高位上。   也就是如此,长安城在崔勉他们弄出来的狂风暴雨下才能显得如此安静。   这就是云初治理万年县十年来真正的成绩,让城里的百姓有余力扛过一场或者几场灾难。   人人都觉得只要秋粮下来之后,粮食多了,长安的粮价就可能没有这么高了。   只有给坊民们分发粮食的刘义知道,就算关中产出再多的粮食,也不够那些人买的。   听县尊说过,事情到现在这个份上,已经不是谁赚钱或者不赚钱的事情了。   而是谁死谁生的事情了。   长安城如果撑过去了,前途就一片光明,撑不过去,以后等着在那些世家老爷们的胯下讨生活吧。   瞅着又被坊民丢进竹筐的铜钱,刘义捞起来一把,看了一眼这些字迹模糊的新钱,又丢回竹筐,这些天以来,市面上的新钱越来越多了。   心一点点的下沉,随即摇摇头冲着看不见尾巴的队伍吼道:“都有,都有,放心吧,县尊那里粮食多的是。”   也不知道那些坊民们是对刘义这个云氏管家有信心,还是对云初这个县尊有信心,每一个都跟着回答的很干脆,可惜,脸上的忧愁之色却怎么都消退不了。   云初起床很早,走的时候瞅一眼家里的早餐,就觉得没有什么胃口。   “等着,吃完饭再去衙门。”   被虞修容给拦住了,云初只好坐在饭桌旁,与全家人一起皱着眉头喝粥,吃糜子馍馍咸菜。   吃了几口之后云初呻吟一声对虞修容道:“我们家没有这个必要吧?   这个时候是夏天,各种菜蔬不缺,就算没有肉,鱼呢?这东西满长安都是啊,哪怕是煎炸一些小鱼,也比吃咸菜好吧,有时候装模作样的会把自己装进去的。”   虞修容见全家人都无比渴盼的看着她,就哼一声道:“这个时候,全城百姓都在啃糜子馍,我们家如果大鱼大肉的让人家怎么看你这个县尊。   此时啊,正是全城百姓一心的时候,我们吃几天粗粮,哪怕是让别人看着也好看。   再说了,家里的这些人从来都没有吃过苦,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吃点差的,也让他们知晓什么是苦日子。”   听虞修容这样说,娜哈等人立刻就明白,想要吃好吃的着实是一点可能都没有,就低下头把稀粥喝的唏哩呼噜的的作响,尤其是才挨过骂的李思,快要把粥碗扣脸上了。   崔勉从一座粉红色的帐子里起身,回头看一眼还在酣睡的书童崔转,用食指拨弄一下崔转粉红色的嘴唇,随即,就被崔转熟练地含住了食指。   崔勉温柔的看着小狗一般的崔转低声道:“我要是死了,你跟不跟?”   崔转倒进崔勉的怀里,掀开崔勉的衣襟,将头靠在崔勉洁白如玉的胸膛上道:“你死了,我能去哪呢?”   崔勉瞅着明亮的窗户笑一声道:“我以为昨晚就是我的死期,没想到云初这个人这么能忍。”   崔转不解的道:“既然知道会有刺客,为何不多布置一些护院呢?”   崔勉摇头道:“狗再多,也拦不住一头要吃人的老虎,云初就是一头吃人的老虎,还是这种老虎中最凶恶的一头。”   崔转道:“我们回涿郡不好吗,为何要留在长安这么危险的地方呢?”   崔勉笑道:“我们这一次离开涿郡,就没有打算回去,也回不去了。”   说罢,就探手在崔转的俏脸上拍一下,就整理好内衫,片刻之后,一个锦衣华服的贵公子就出现在崔氏在京城宅邸的大堂上。   崔转咬着手指目送崔勉离开,随即,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就流露出一阵痛苦之色,最后,还是缓缓地更衣,拖着一袭洁白的纱衣,捧着一个玉壶,就走进了大堂。   “三百壹拾贰万六千三百五十八担粮食,已经是长安城储粮的七成,云初手中还是有大量的粮食供给长安百姓,我怀疑,他动用了,已经卖给我们的三十六处义仓里的粮食,公子,他这样做,明显是不顾及四个月后的粮食交割期,准备耍赖。”   一个大胡子掌柜在核算完毕之后,就把自己总结出来的消息禀报给了崔勉。   崔勉抬抬手道:“这些都不重要,十一月他如果交不出通过曲江里流水牌购买的粮食,崩塌的是曲江流水牌,而不是我们。”   掌柜的有些焦急的道:“如此一来我们的损失太大了,这一次公子身负天下世家之雅望来长安立足,就算不能赚钱,也不能亏损如此之多,一旦那些人对公子失去信心,公子恐怕会死无葬身之地。”   崔勉摆摆手道:“毁掉曲江里的流水牌,就算损失再多一些也是值得的。   再说了,我们手中有大量的粮食,就算是损失,也只会损失万年,长安两县的七十二座义仓里面的粮食而已。   我如今就在等着云初动用盘外招数来对付我们呢,不毁掉曲江里流水牌,我们的流水牌就立不起来。   你去告诉刘主簿,我们对朱雀大街两边的房子的出价只有八千贯了。   如果他再不答应,我就会把收集到的粮食全部运走,不给长安留一颗。”   掌柜的牙齿咯咯的作响,半天才道:“用粮食威胁云初是一回事,要是真的饿死长安百姓,皇帝都不会放过我们的。”   崔勉笑道:“其实就是做给皇帝看的,崔氏已经被贬斥为三等世家,皇帝还准备重修《氏族志》,等他们这一次编纂完毕,崔氏将成无名之辈。   皇帝不许我们联姻,不许我们推举官员,云初又在阻挠我们入住长安。   在这三条中,只有长安这一条我们还有些许挣扎的余地,做了,赢了,我死而已,不做,或者输了,世家星散就在眼前。   不要说了,去告诉刘主簿,要嘛杀了我,要嘛,同意我提出来的条件。”   崔勉的话,让掌柜的汗流浃背,被杀头的恐惧,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疯狂的崔公子。   等崔转捧着玉壶来到大堂,将一杯殷红的葡萄酿送到崔勉嘴边,崔勉一口喝干,只是嘴角还留了一些,跟人血一般颜色。   崔家的掌柜走了,崔转握住崔勉的手道:“公子心里很苦。”   崔勉点点头道:“变成目前的局面非我所愿。”   崔转道:“目前局面对于云初来说,也度日如年。”   崔勉苦笑一声道:“其实,在刘主簿告诉我十万贯就能拿下朱雀大街二号院子的时候,我应该答应的。   最后却被卢庭那个老贼抢了先手,这个老贼看似在充当和事佬,实际上,想让他破败的卢氏在这一场纠纷中让皇帝看到他们的忠诚,堪称我世家中的叛贼。   我恨不能食此老贼的肉。”   崔转还想劝解一下崔勉,见他已经快要疯狂了,就小心闭上嘴巴,他清楚,如果自己再多说一个字,说不得就要接受严酷的惩罚。   “随我走一遭青云楼,叫上长安城里最出名的歌姬,我们招摇过市。”   崔勉吩咐一声,就带着崔转离开了崔氏宅邸。   就在崔勉在长安城最大的青楼青云楼上大清早的就放浪形骸的时候,云初刚刚从狄仁杰口中知晓了一件事。   原来崔勉准备毁掉曲江里的流水牌子,再另辟蹊径的再弄一个。   “我们现在所有的收入都来自于流水牌子,按理说收息并没有那么大,为何崔勉会为了这个东西下这么大的本钱呢?”   云初瞅着狄仁杰的那张胖脸道:“这么长时间的茹素,并没有让你瘦下来。”   狄仁杰烦躁的道:“吃素的东西大多肥胖,就不要用这东西来笑话我了,快快解答我的问题。”   云初摊摊手道:“我原本打算在大唐的东西南北中挑选五个地方打造出五个可以联合的流水牌子。   一旦这五个流水牌子建造好了,全大唐的大宗货物,都将经由这五个流水牌子进出。   到时候,世家那些土地主们将再也没有法子祸害天下,因为,他们手中的货物,钱粮的进出渠道只有一个,那就是流水牌子,变成了可控的。   没想到崔勉这个家伙的眼睛很毒辣啊,居然看穿了我的布置。”   狄仁杰点点头道:“所以,人家现在就等着你用盘外招数来对付他,不管是烧空粮仓,还是杀掉崔勉,人家都有话说,甚至可以借口我们喜欢耍赖,重新建立一个流水牌子,取我们而代之。   说起来,我们好不容易在长安建立的这点信誉,其实是经不起世家琢磨的。   论起信誉,人家几百上千年的信誉,要比我们好的多,我现在就奇怪,他为什么不重新建一个跟我们一决高下,非要把我们弄垮才放心。”   云初笑道:“就像长安的房子一样,人家就是不愿意接受我们勒索,不愿意吃亏,更不会跟在我们后边学,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耻辱。”   狄仁杰从怀里掏出半个糜子馍馍咬一口道:“现在大家都很痛苦,刚刚得到消息,崔勉正在青云楼上放浪形骸给你机会弄死他呢。” ###第一百五十八章 民不与官斗   崔勉不仅仅在青云楼上放浪形骸,他甚至弄来了十几辆没有车盖的马车,载着平康坊里的美人儿在朱雀大街上载歌载舞的游行。   招惹来了无数路人围观。   崔勉怀里搂着一个胸部壮硕的半裸美人,身边还有一个花样美男不断地将葡萄酿送进他的嘴里。   更有无数仆役,一边走,一边将装在筐子里的铜钱到处乱洒。   因此上,大半个长安人都围到了朱雀大街上,一半是看热闹的,一半是来捡钱的。   云初骑在马上瞅着崔勉的游行队伍缓缓过来,就对焦急的刘主簿道:“他犯法了没有?”   刘主簿舔一舔干涩的嘴唇摇头道:“没有。”   云初道:“不行,他今天必须犯法!”   刘主簿瞅着一把把的铜钱被丢在地上,惹得百姓们相互抢夺,犹豫的道:“乱扔杂物,有碍观瞻?”   云初点点头道:“不管是啥罪名,先安上一个,把人抓起来,再弄上百十斤重的大枷,放在万年县衙门口晒太阳才是正经。”   刘主簿涩声道:“我们锁不了他多久,也不能弄死他。”   云初道:“谁要现在就弄死他了,我只是想要他丢脸,想要让所有长安人都看到,我们才是长安城的真正拥有者,像他这样的混账,想监押就监押,想收拾就收拾。”   刘主簿连忙道:“这是崔氏公子。”   云初笑吟吟的道:“崔氏公子是几品官?”   刘主簿道:“白身。”   云初道:“在百姓眼中,官府要收拾一个白身,用的着讲道理吗?”   刘主簿想了一下道:“不用,不过,崔勉不是一般的白身。”   云初笑道:“不是一般的白身也是白身,去吧,让张甲动手,没收他们随地乱丢的垃圾,再把那些有伤风化的女子一人抽一鞭子。”   尽管刘主簿觉得这样一点都不好,就算县尊想要弄死崔勉,也不能在青天白日之下,错过今晚,秘密抓回来弄进死囚牢里,还不是任由县尊为所欲为?   不过,县尊如今打算硬刚,他一个下属,自然要遵守县尊的指令。   回头对守在一边的县尉张甲低声说几句,没说是县尊下的令,直接以万年县主簿的身份指使张甲办事,拿人。   就在崔勉瞅着百姓们满地乱爬的争夺那些掉在地上的铜钱的时候,百十个身着黑衣的不良人凶神恶煞一般的扑过来,先是驱散了百姓,然后就用锁链锁住崔勉的脖子,把他从马车上拉下来。   崔氏家仆才要上前保护自家公子,就被不良人们挥动棒子抽打的满地乱滚。   “竟然敢当街闹事,阻碍通行,按律枷三日,抽十鞭子以儆效尤。”   张甲也很勇敢,没有在前面加上刘主簿三个字,看似是他这个县尉亲自下的手。   只要张甲不怕,他麾下的衙役以及不良人就不害怕,直接把锁链套在崔勉的脖子上,用力的扯一下,崔勉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个跟头从马车上跌下来。   不过,崔勉多少还是有一个骨气的,虽然跌在地上很痛,胳膊手都受了伤,这家伙却施施然的从地上爬起来,对受伤的部位连看一下的意思都没有,转头看着被不良人们用鞭子抽的惨叫连天的歌姬们,露出不忍之色。   见云初就在不远处,就扯着锁链来到云初马前道:“君侯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云初笑道:“长安法制严苛,不可侵犯。”   崔勉又道:“如此一来,君侯苦心孤诣才修建好的朱雀大街两侧的房子,恐怕又要跌价。”   云初摇摇头道:“不用跌价,已经卖出去六套了,最高的十二万贯,最低的十万贯。”   崔勉笑道:“某家以为与君侯本是一体,大家同为士族,为何要相互侵伐,以至于让那些下贱之人看了笑话,有失我士族颜面。”   云初嗤的笑了一声道:“你崔氏巧取豪夺,鱼肉乡里,男盗女娼的放印子钱,买卖人口,听说就连死尸到了你崔氏手里也能榨出一些油水出来,如果是你这般仕人,不当也罢,云某生怕祖宗地下的棺材板压不住,跳出来找我算账。   怎么,不服气,要我把具体的事情说出来吗?”   崔勉摇摇头道:“谢家宝树,偶有黄叶;青骢俊骑,小疵难免,崔氏丁口甚多,即便是有错,也是一小撮人罢了,君侯尽管按律锁拿就是了,不用对世家有如此大的成见,弄成如此局面,难道就是君侯乐意看到的场面吗?”   云初微微一笑道:“如今,到底是你能退,还是我能退呢?我退我死,你退你死。   还不如各自拿出手段来,在这长安城拼一个你死我活,其实啊,我更希望你能拿出在洛阳的手段,那样的话,我就再无顾忌,可以使用我常用,也最拿手的手段了。   毕竟,纵横疆场,于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比跟你这样不死不活的争斗容易一些。”   崔勉笑道:“终归有一方需要作出退让。”   云初正色道:“剩余的房子,十五万贯公子拿走,再把粮食放出来,恢复长安物价。   云某保证世家大族在长安可以受到优待,不单是安家落户,就算是平日里的安保也必将是长安城中的一流,至于云某,也愿意在这朱雀大街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向公子摆酒谢罪,公子以为如何?”   崔勉笑着摇摇头道:“世家不接受勒索。”   云初也笑道:“官府也从不知退让为何物。”   崔勉举起手让衙役将县衙里最重的大枷锁在他的脖子上,沉重的榆木大枷让他的腰不得不弯下来,即便是如此,崔勉依旧勉强挺直腰板,还对刚刚挨过鞭子冲着他流泪的崔转给了一个笑脸,就咬牙被衙役牵着向万年县衙走去,一时间,竟然引来不少关中二百五的赞叹。   刘仁轨就站在人群中,只是他的打扮就像是一个老农,没人认出他这个长安最高长官。   云初看到他的时候,是刘仁轨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他才跳下马,就听见刘仁轨低声道:“真的没有一条中庸之路可以走了吗?”   云初皱眉道:“我最恨的就是中庸之道,这世上有些事情不能和稀泥,反正据我所知,官府一旦开始和稀泥了,受伤的一定是百姓。   因为,官府在很大程度上代表的就是百姓,我们每和一次稀泥,就代表我们放弃了一部分责任。   就像六国面对秦国一般,今天割一城,明日让一步,最后,六国没了活路。   现如今,世家豪门就好比是强秦,官府是六国,我们不能养成退让的习惯,一旦养成了这个习惯,百姓一旦没有了活路,大家就一起死吧。”   刘仁轨点点头道:“朝廷那边,我目前暂时还能扛住,不过,也抗不了多长时间,听说在洛阳那边,弹劾老夫温柔,与你的奏疏,可以装一库房。   我不知道陛下能抗多长时间,一旦陛下扛不住了,我们三个正好一起结伴去岭南钓鱼都是轻的。”   云初低声道:“我总觉得陛下那边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我从洛阳离开的时候,人人都觉得陛下像是被太宗皇帝的阴魂附体了,英明睿智的让人无法理解。”   “哼哼哼……”刘仁轨口中突然爆出一阵类似猫头鹰的笑声。   不等笑声结束,就听刘仁轨道:“相比太宗皇帝的杀伐果决,老夫更喜欢陛下的优柔寡断。   当今陛下还算是把臣子当人看,太宗皇帝麾下的臣子就是一个个工具,一枚枚棋子,该舍弃的时候,太宗皇帝可是一刻都不会犹豫。   他不出手也就罢了,一旦出手了,就不给任何人活路,不斩草除根,决不罢休。   你听着,这一次我们的身家性命都已经押上了,有一个好结果也就罢了,如果结果不如人意,我们就结伴去岭南钓鱼吧,就这,还是考虑到你跟太子的关系才会有这样的下场。”   刘仁轨说完就走了,老家伙看戏看了这么长时间,终于表态了,算是真正站在了他们这一方。   云初摇摇头,刘仁轨说的其实很有道理……   只是,崔勉这个家伙直到现在还没有拿出大量的铜钱出来买房子,只要这些多余出来的钱不能以房子的形式沉淀在长安,长安城被逃不出被掠夺的命运。   回到县衙的时候,云初看到倒卧在告示墙下的崔勉,这家伙将大枷的重量放在了地上,虽然很不舒服,可是呢,这个家伙却在高声吟诗,把自己弄得跟屈原一样。   云初俯身瞅着崔勉道:“在我面前就不要吟诗了,你刚才吟诵的诗没有一首能上台面的。”   崔勉大笑道:“久闻君侯文采高绝,不若以某家现在的模样赋诗一首?”   云初摇头道:“某家上一次酒醉不小心亲吻了一个歌姬,然后写了一首诗,结果,这个歌姬居然借着我的名头在青楼中名噪一时。   你以为这种当我会再上一次吗?”   崔勉苦笑摇头道:“君侯,你真是要把所有的路都走绝啊,不给自己留一星半点的生路。”   云初蹲下来,撩开覆盖在崔勉脸上的乱发,小声道:“李义府去河北了,裴行俭正在安西剿灭李遮匍,可是,你知道薛仁贵去哪里吗?”   崔勉脸色渐渐发白,不过他还是咬着牙道:“他去哪里关我们什么事情?”   云初用手指敲着崔勉的脑门道:“仔细想想,仔细想想啊,我都为你们感到害怕,在洛阳,你们竟然敢跟新罗人混在一起攻伐东宫。   你们不会真的以为你们说你们不是一伙的,陛下就会相信你们不是一伙的吗?”   说完话,云初就站起身,掏出手帕擦擦沾染了崔勉汗水的手指,然后将手帕丢弃,就抬腿进了县衙的大门。   “薛仁贵去了哪里?”崔勉忍不住大声问道。   云初摆摆手哈哈大笑道:“你猜!” ###第一百五十九章 步步紧逼   对于崔氏这一群人的古怪行为,云初是很不理解的。   这些人在乱世的时候一般都隐姓埋名的苟活,一旦盛世到来了,他们就会立刻钻出来作威作福不说,还努力的显父母扬名声。   前汉刘聪,前凉的张天锡,后赵的石虎,前秦的苻生。   南齐的萧宝卷,北齐的高洋这些人当皇帝的时候,世家豪门里尽出忠臣孝子。   自从前隋开始,世家豪门们的办事风气就变了。不再以充当忠臣孝子为荣,开始为自家考虑了。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变化,云初以为,那些混蛋皇帝的江山就是一个破屋子,而且,屋子里啥都没有,一旦屋子里出现了老鼠,他们就会把十八般兵刃招呼到老鼠的身上,至于屋子,了不起更破一些罢了。   李治的江山就不一样了,如今他的天下百姓勉强还算能吃饱肚子,民心还算稳定,国力正在日益强大,这样的屋子,就是一间锦绣成堆的豪华屋子。   一旦出现老鼠了,李治就算是脱鞋子去打,都担心打到了他心爱的花瓶,因此,不得不容忍老鼠嚣张一阵子。   这就给了这些老鼠一种错觉,皇帝不敢拿他们怎么样,就会真的觉得他们这群老鼠就是这间屋子里的最贵重的瓷器跟锦缎。   薛仁贵到底干啥去了?   当然是去辽东营州杀老鼠去了。   原本荒僻的营州,自从辽东三国被李绩大军荡平之后,迁徙大量高句丽,百济,新罗人入驻后,就变成了辽东一带最重要的人口聚集地。   人一多,事情就多,再加上这里的人口中唐人很少,变成了一处多民族混居区,因此上,事情就更多了。   最奇怪的是这里偏偏最能出大唐番将!   番将就是指突厥,铁勒,突骑施,回纥,高句丽,百济,新罗,倭国……不属于大唐本族人出身的将军。   李治认为自己把这些地域偏僻的羁縻州百姓从荒凉之地迁徙出来,近距离的接受大唐的教化,是一种恩德,结果,在百骑司审问了几个参与洛阳叛乱的叛将以及花郎徒之后,营州这个地方就重新进入了李治的眼帘。   不出这一次的事情,李治还不知晓,世家大族们不敢在国内大肆的扩张,却趁着营州此地人多,地多,人傻的状况下,干了非常非常多的事情。   再加上这里民风彪悍,猛将迭出,于是,就有很多人走世家豪门的道路,顺利的进入了大唐府兵序列。   说起来全天下的府兵待遇最好的便是长安,关中,陇右的府兵,其余地方,比如河北,山东一带的府兵待遇非常的糟糕。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就有老大一群愿意当府兵的番将们代替原来的府兵成了大唐军队的中流砥柱。   这些人进入府兵群体之后,上阵杀敌还算勇猛,剿匪平患也算顶用,唯一的不好处,就在于军纪差了一些。   平日里军纪差也就罢了,现在居然差到了敢在洛阳之地直接威胁到皇帝的安危,这就不好了。   因此上,皇帝一直在等薛仁贵进关,先把营州这边的祸患铲除掉之后,再研究其它的事情。   偏偏云初在长安弄出来了老大一摊子事情,把全天下的世家豪门的目光都吸引到了长安。   正好方便李治干一些釜底抽薪的事情……   说实在的,云初是真的快要扛不住了,普通百姓已经习惯吃粗粮了,现在继续吃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不要说钱多了,粗粮的粮价不上涨,对他们反倒有利。   可是,长安城里真正一天三顿把粗粮当命吃的人家并不是非常多,别忘了,这城里还有很多很多富贵人家。   粮价上涨成这个样子,真正受损的人是他们,这些人虽然不是长安城的多数人,可是呢,他们能展现出来的力量,却不是长安城里的流,氓,黔首们所能比拟的。   就像崔勉说的那样,云初跟他们一样都是仕人,既然是仕人就要维护仕人的利益,不能老是站在黔首们的角度上说话。   而黔首们最大的希望,便是有朝一日能成为仕人,脱离自己的黔首身份,完成身份的迁跃。   现如今,云初最大的隐患就在于,他没有办法消灭仕人阶层,不论他杀掉多少,马上就会有他昔日的战友黔首,成为新的仕人,继续跟他作对。   因此上,云初不得不利用李治来给崔勉施加更多的压力,以达到缓解自己压力的目的。   虽然说薛仁贵去营州的事情可能需要保密,云初以为薛仁贵可能不需要,他这一次去营州就是胡乱杀人的。   准确的说,就是要把营州的管理层彻底的清洗一遍,顺便再把一些有造反苗头的,以及没有造反苗头,但是看起来以后可能会造反的家伙统统杀掉。   以后这种杀戮可能会形成制度化……   云初不怀疑薛仁贵杀人的能力,也不怀疑张东海滥杀无辜的能力,总之,营州的精锐会在这一场屠杀中,彻底的消失。   才短短的一天时间,被云初锁在告示墙下的崔勉就已经奄奄一息了。   张甲让人给那个被烈日曝晒了一整天的人身上浇了好几桶水,就带着衙役们下班了。   云初离开县衙的时间比较晚,主要是他今天在衙门里开了一场会议,会议的内容就是如何寻找更多的勋贵人家,尽快的把朱雀街两边的房子卖出去。   只要是铜钱结账就好了,并不一定需要来自崔勉的铜钱才行,云初只需要市场上的铜钱收回来一部分就可以继续维持铜钱的价位,至于铜钱来自那里并不重要。   在铜钱大贬值的状况下,用优质资产换取铜钱的工作应该不是很难做。   路过崔勉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长安城里的依旧热浪滚滚,没有太阳曝晒的时候,万年县是允许罪囚家属来照顾罪囚的,因为,县衙只管惩罚,至于罪囚所需的饭食跟清水,他们是不管的。   因此上,当云初看到那个花样美男在精心的照顾崔勉,还一勺一勺的往他嘴里喂水的时候,就走过去对崔勉道:“崔转是我们的人,所有跟你有关的消息都是他告诉我们的。”   “当啷”一声响,崔转手里的瓷碗掉在地上摔了一个粉碎,与此同时,崔转原本粉嫩的一张脸,顿时一点血色都找不到了。   崔勉呛咳一声,喷出刚刚吐出来的一口水,又咳嗽了几声道:“没用的离间计。”   云初蹲下来用手捏着崔转的脖子送到崔勉面前道:“不骗你,他就是我们放在你身边的密谍。   你看看他这张脸,像不像是一张奸细的脸。”   崔勉狐疑不定,崔转却艰难的对云初道:“为什么要拆穿我?”   此时,崔勉原本被太阳晒的通红的脸变得更红了。   云初认真的对崔转道:“你那么喜欢崔勉,就不要欺骗他,你要知道男人最恨别人欺骗他了。”   崔勉冲着崔转艰难的道:“真的吗?”   崔转的大眼睛里蓄满泪水,垂下头,用力点了点。   崔勉却笑了,几次想要从大枷的洞里探出手去抚慰崔转,手却总是伸不出来,云初就帮他把手从那个小小的洞里硬拉出来,放在了崔转的脸上对崔勉道:“多恩爱一会吧。”   “你弄断了他的手……”崔转发出一阵凄厉的尖叫。   云初站起身笑道:“温柔总要付出代价的不是吗?”   说完话就丢下这一对苦命的鸳鸯骑上枣红马回家了。   天黑没人看见的时候,云家的饭食就会好很多。   也不知道虞修容是怎么想的,晚上的时候,云家的人一人分到了一个胖胖的卤猪蹄。   全家默不作声的围在一个大屋子里啃猪蹄的样子其实很恐怖。   “白天也没人看见,为何要在晚上吃呢?”   云初啃完一只猪蹄之后,还是忍不住问虞修容。   虞修容从猪蹄上找到一些瘦肉,喂给云鸾之后,才小声道:“白天有老天爷看着呢。”   云初吐出一块骨头道:“晚上,老天爷也能看见。”   虞修容瞅瞅窗外黑乎乎的夜空道:“多少避开一些,老天爷或许就没有那么生气了。   夫君,人总是要有一些敬畏之心的,天不怕,地不怕并非是一个好现象。”   云初点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啊,我给你讲一个笑话啊,一个男人爱上了一个男人……”   云初的故事才开头,就被虞修容闪电般的捂住了嘴巴,让后边的故事彻底的被吞咽进了肚子。   虞修容抬头看看已经瞪大了眼睛等着听故事的娜哈,怒斥道:“滚回你的房间去。”   “不让听,就不让听,发什么脾气嘛。”说话的功夫就带着一头雾水的卓玛跟阿伊莎拿着自己的猪蹄回房间了。   云初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才有机会把崔勉跟崔转的爱情故事讲给虞修容听。   虞修容在呻吟一声之后,又喘息了良久,才趴在云初的怀里道:“崔转是来自新罗的花郎徒?”   云初将虞修容丰腴的身体往怀里楼一下,贴的紧紧的才道:“新罗崔氏来自于博陵崔氏。”   虞修容最不耐热,身子贴身子容易起汗,不过她还是把身子往云初怀里拱拱道:“这应该不算是秘密吧?”   云初笑道:“温柔准备把这件事弄大。”   虞修容转过头喘着粗气道:“夫君再好好说说……妾身什么都不懂。” ###第一百六十章 官府的手段   第二天,云初起床的时候,虞修容依旧在酣睡,看着妻子海棠花一般的睡姿,他本来还想跟着再睡一会。   却想起被他枷在县衙门口的崔勉,不得不急匆匆的去上班了。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今天,他的县衙会被长安城里的无数勋贵们踏扁。   云初来到县衙的时候,跟他预料的一样,崔勉那里被很多很多人围着,甚至还有两个医者正在给崔勉瞧病。   昨天,云初帮着崔勉把手从大枷的小洞里抽出来的时候,不仅仅弄断了他的骨头,就连手背上的皮也基本上被剥下来了。   云初到来的时候,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勋贵们都冷漠的看着他,似乎在等云初给他们这些人一个交代。   “昨天怎么不来?”云初坐在马上笑吟吟的问道。   “他从昨日上午就被我抓来了,那时候你们怎么不来?”云初又开始问了。   卢庭从人群里钻出来,瞅着云初平静的道:“自古以来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君侯做错了。”   云初道:“刑不上大夫,指的是大夫知礼,只需要用礼法来监督大夫即可,而大夫也会遵从礼的约束,从不会犯法。   崔勉不是大夫,不过是一介白衣黔首而已,为何就不能受律法的约束呢?”   卢庭皱眉道:“你让老夫等人极为不安。”   云初瞅着卢庭道:“你犯法了?”   卢庭愤怒的挥挥袖子,也就不说话了。   他不理睬云初,云初自然也没有多余的心情来理睬他,只是把目光落在崔转的尸体上,因为死了一夜了,因此,他美丽的脸蛋已经开始发黑,也有很多的苍蝇在他的口鼻处飞来飞去的。   云初就对崔勉道:“你杀了他?”   崔勉任由医者往他的手上浇杀毒药清洗伤口,似乎感受不到疼痛,抬起头看着云初道:“我没有杀他,是他自尽了。”   云初笑道;“他为何自尽?”   崔勉毫无生气的道:“自然是羞愧过度的原因。”   云初想了一下道;“十六万贯,买了我的房子,我保你平安。”   崔勉讥诮的笑了一下,对云初道:“你太高估你的实力了。”   云初瞅着眼前的勋贵们笑道:“十六万贯买我的房子,我保你们平安。”   卢庭漠然的道:“你的房子太贵了。”   云初摇头道:“一点都不贵,这些钱里面还有你们帮助长安百姓修建住房的钱。”   一个长得很好看的中年男子道:“黔首流氓之辈住房,关我等何事?”   “太宗皇帝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脱离了黔首,流氓,你们啥都不是。   话就说到这里,要买的就去找刘主簿,交钱等着住房子,不愿意买的,你们就继续等着。   长安百姓最近深受高粮价之苦,幸好万年,长安两县还有些许存粮,可以安抚百姓。   等官府的那点存粮耗尽,百姓们再想吃饭,就要自己想办法了。”   卢庭的双目圆睁,用最低沉的声音问道:“你要干什么?”   云初淡漠的道:“说一句实话而已。”   话音刚落,就看见刘主簿连滚带爬的从衙门里跑出来,一把拉住云初的战马缰绳道:“君侯,义仓着火了。”   云初淡漠的将目光转向长安城的西边,只见那里正有大片浓烟的升腾……   云初对卢庭道:“万年县三十六处义仓,被你们这些人烧的真是干净啊。”   卢庭大怒道:“你的心好毒啊,哪个烧了你万年县的义仓?   云初,你要干什么?”   云初没有回答卢庭的话,对刘主簿道:“关闭城门吧,大家都留在长安城内,免得被贼人所趁。”   刘主簿答应一声,就急匆匆的离开了。   不大功夫,长安城内的钟声便惶急的响起,这就是关闭城门的警讯。   卢庭目眦欲裂,一把拉住云初的战马缰绳道:“好,老夫再出十六万贯,买你的房子。”   云初淡淡的道:“你听错了,是二十万贯,再者,你已经买了一套,没有资格买第二套。”   卢庭难以置信的看着云初,连连后退。   崔勉倒是一点都不害怕,强行扛着大枷坐起来道:“长安出现乱局,你云初第一个会被陛下斩首。”   云初摇头道:“我问过人了,长安只要不是乱的很厉害,贼人没有冲击皇城,宫城,没有伤及皇亲国戚,纷乱不超过三日,我最多落一个流放岭南,过两年再赦免回长安的下场而已。”   崔勉冷笑道:“你相信?”   云初点头道:“我自然相信,从我入仕开始,我就一直相信,相信到现在,从来都没有出过半点差池。   就算某家的下场与我预料的不同,也不要紧,十余年的荣华富贵我享用过了,赔上一颗首级不算冤枉。   再说一遍,二十万贯一套房子,你们要不要,要了万事好说,不要,哼哼哼……   你们这些混蛋跟某家比疯狂,某家从一十三岁就把脑袋拴在腰上浴血奋战,跟某家比,你们也配?”   云初说着话,就抽出腰间的横刀指着满场的世家豪门以及勋贵达人们道:“三日,三日之内,某家的房子你们一定要买走,否则,三日后就休怪我心狠手辣。”   才把话说完,又烦躁的对县尉张甲道:“给老子把战鼓敲响,召集城外民壮,城内府兵,全员集结,备战!”   等张甲屁滚尿流的跑去敲鼓了,云初再一次扫视一遍眼前的人群,冷冷的道:“三日,只有三日!”   这一次,云初没有继续说话,就骑着枣红马径直走进了县衙,将满城的勋贵们留在原地。   随即,县衙大门就咣当一声关上了。   清醒过来的卢庭仓惶来到大门口,将大门砸的咣咣作响,大声嘶喊道;“君侯三思,君侯三思。”   刘主簿将云初的茶壶双手捧过来,指着大门外道:“君侯,他们会屈服吗?”   云初喝一口茶水道:“他们可以在洛阳城里埋伏杀官,制造混乱,甚至派遣刺客突袭东宫,我们在长安为什么就不能制造一些事端来达到我们的目的呢?”   刘主簿吃惊道:“真的可以做吗?”   云初笑道:“你别忘了我们是什么身份,我们是官,这大唐的世界是由我们来管理的。是我们说了算。   你以为白衣真的可以傲王侯吗?   陛下愿意的时候,自然百无禁忌,陛下不愿意的时候,谁傲谁死。”   听了云初的话,刘主簿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即便是他的想象力再丰富,也没办法想到县尊会作出这等强买强卖的事情来。   钟楼上的钟声响起,就证明长安城已经进入了宵禁状态,城门关闭,缺口会被堵塞,金吾卫的人,不良人就会上街开始驱逐百姓各自回归坊市。   整个长安城将会进入宵禁状态。   城外的义仓所在地此时浓烟滚滚,烈焰翻腾。   云初回到县衙大堂上的时候,刘仁轨披着甲胄坐在最中央,温柔跟狄仁杰守在两边,同样的面色凝重。   就在他们下首,十六卫的将军,百骑司的密谍也是一个都不缺少。   最让云初感到意外的是李绩,也披着那一身破旧的战甲拄着一柄连鞘宝剑坐在椅子上。   见云初进来,就沉声道:“你还有三日时间,三日后如果达不成目标,老夫亲手斩了你。”   云初单手抱着茶壶走进大堂,朝四周看了一眼道:“你们也是来杀我的?”   李绩道:“胡作非为,老夫身为先帝指定的顾命大臣,杀不了你吗?”   云初笑道:“李公万万莫要再提顾命大臣这四个字,陛下二十一岁登基的时候,说说还管用,现在,别忘了长孙氏是如何被灭门的。”   李绩喟叹一声道:“如此胡作非为,云初,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   云初笑道:“自然是陛下。”   李绩愣了一下,马上摊开手道:“诏令何在?”   云初摇头道:“没有诏令。”   李绩怒道:“裨将何在,拿下云初!”   就在堂上诸将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就听刘仁轨轻声道:“英公息怒。”   李绩回头看着刘仁轨道:“你至今还要包庇云初不成?”   刘仁轨道:“英公已然告老,何不回家静养,何必再来趟这个浑水呢?”   眼见众将恢复了安静,李绩道:“老夫终究是老了,说话已经没人当回事了。”   温柔走出来朝李绩拱手道:“英公何必呢。”   李绩不理睬温柔,对刘仁轨道:“你是西京留守,长安一旦起了乱局,你如何向陛下交代。”   刘仁轨笑道:“长安以一城之力,挡下了一场席卷大唐的风波,跟全天下相比,长安这种可控的乱局,老夫以为是可以接受的。   英公啊,这个大堂上的人,都是受陛下信赖之人,也都是一群只为陛下效忠的臣子。   你问问他们,谁没有直接给陛下上密奏的权力呢,这些日子以来长安的状况陛下了如指掌,洛阳至今没有来特使,没有来清楚地指令,无非就是陛下要看时态继续发展,结果如何。   因此上,只要我们做的事情是对陛下有益,对社稷有益,陛下那边自然会按兵不动。   如果我们这里有人行差踏错,老夫以为,手持陛下旨意之人自然会出现。”   李绩站起身,将手中的宝剑放在刘仁轨的桌案上道:“既然如此,就请陛下收回这柄先皇赐予的宝剑。”   刘仁轨没有流露出半点客气的意思,双手抓起宝剑递给长安百骑司首领姜彤道:“请姜都督保管好此剑,待本官奏明陛下之后,再看如何处理。”   李绩悲伤的看了一眼被姜彤收起来的宝剑,长叹一声就准备离开万年县衙。   也就是此时,就听云初阴恻恻的道:“英公最好走县衙后门,前门人多。”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世上最无耻的仕人   李绩对于人情世故确实不怎么精通,但是,说到兵法,大唐无人能出其右。   总体上兵法跟人情世故差不多,料敌从宽,这是每一个将帅都必须做到的一点,同样,不小看对手也是每一个纵横家必须坚守的理念。   狮子搏兔都需要全力以赴,更不要说,在面对云初这头猛虎的时候该如何使力气了。   世家豪门是一个概念!   崔氏或许是老牌豪门,那么,李绩就是刚刚诞生的豪门世家。   总体上,只要是世家豪门,他们的利益基本上是共通的,平日里或许会争权夺利,到了要命的关口,自然就会报团取暖。   自从永徽五年,李治取消了荐举入仕这个东西之后,李绩就敏感的发现,李治下一步必定是要削弱世家豪门的权力,要施行中央集权政治了。   这事秦始皇干过,刘邦干过,刘秀干过,曹操干过,司马兄弟干过,隋文帝杨坚一样干过。   只不过有人干成功了,有人干失败了,还有人比如隋炀帝杨广为了干这事,把自己干的身死族灭。   现在,李治要在他父亲李世民的基础上继续干这件事情……   李绩是兵法家,在看过自家手里的筹码,再看看李治手中握着的筹码,在李治才启动这件事之前,就把亲孙子从族谱上除名了,让他在吐谷浑混,就是这个道理。   李绩原本期望他的孙子可以跟云初,裴行俭,薛仁贵一样大放异彩,可惜,不成,他孙子明显跟这三个人不是一个水平线上的人,被云初殴打的很惨。   这一次,云初在长安的行为,几乎是倒行逆施,荼毒天下了,洛阳那边不但没有任何约束,眼看着云初在长安胡作非为,这非常的不对劲。   李绩对云初的了解很深,他知道云初不是二百五,就他以前干出来的类似二百五的事情,事后证明都是奇思妙想跟缜密布局之后的产物。   云初倒行逆施?   不存在的。   就算是有人倒行逆施,也一定是皇帝在倒行逆施,绝对不是云初在胡作非为。   于是,李绩在看云初的时候,总觉得那张脸应该换成李治的那张脸才符合目前的局面。   皇帝讨厌老臣,这一点他已经不加遮掩了……   留下那柄曾经制服过褚遂良他们的先皇御赐的宝剑,李绩就像是卸下来千斤重担。   云初那个小王八蛋还想坑他一次,希望他偷偷地从万年县衙后门跑路……   这个当李绩自然是不会上的,因此,一个披着一袭破旧甲胄的白发老兵落寞的从万年县衙前门,当着所有豪门世家,乃至勋贵的面前走出去,就是他李绩能为皇帝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因此上,当万年县县衙大门打开的时候,在刘主簿谄媚引导下,李绩离开了万年县县衙,面色如常,只是很多眼尖的人发现,把柄一直被李绩当做宝贝的宝剑不见了踪影……   事情变得很不对劲。   卢庭在目送李绩离开之后,悲愤的用手指着天,不知道要说啥,最后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就在孙子卢照邻的搀扶下离开了万年县衙。   就像云初说的那样,他已经花大价钱购买了一处宅子,卢氏多余出来的铜钱已经消耗干净了,就没有必要再蹚浑水了。   同样的还有六七家购买了朱雀街房子的人家,也悄悄地走了,他们这个时候已经不去想花了那么多的钱,买房子是不是很值这件事了。   就像云初说的,买这所房子的钱,房子真正占的价值连两成都不到。   就在长安城的西边突兀的出现一片乌云的时候,两个杂役抬着一张桌案从县衙里走了出来,两个小吏一人抱着笔墨纸砚以及一摞摞小羊皮封皮的空白文书,另一个小吏,则将一面上书——售房处三字的招牌挂在门口的告示墙上。   刘主簿将手里沉重的靠背椅子放在桌案后边,有从怀里掏出一枚主簿印信放在桌面上,用目光扫视一下面前的人群,做了一个四方揖,就安静的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天边镶嵌着一圈金边的乌云默不作声。   杂役们很是勤快,又跑回去搬来了不少的东西,很快就搭好了一个凉棚,同时还有一个小童抱着一个小炉子走出来,拢好火,蹲在地上给刘主簿烹茶。   这可能是世界上最奇怪的售房处,刘主簿的桌案前一个前来买房的都没有,却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   刘主簿这边也没有人上前吆喝,似乎房子能不能卖掉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此时,乌云还没有遮住太阳,城里面又没有风,就连那些喜欢绕着大雁塔飞的鸽子都不见了踪影。   万年县衙本就坐落在东市上,只是最近物价腾贵,做生意的人没几个,就连最漂亮的胡姬,最英俊的伙计也不愿意来到街上丢人。   因此上,酒馆的酒幌子有气无力的耷拉着,饭铺的招牌上成了苍蝇的落脚地。   一只绿头大苍蝇落在崔转的鼻尖上,被崔勉挥动那只受伤严重的手拂走。   尸体被太阳曝晒了半日之后,渐渐地有了味道,就引来了更多的绿头大苍蝇,围着崔勉上下翻飞。   不过,来多少,就被崔勉赶走多少。   乌云压顶的时候,太阳就不见了踪影。   “卖胡饼唻,卖胡饼唻,二十五个钱一个,便宜唻……”   一个挎着篮子卖胡饼的少年见县衙门口人多,就转过来了。   当他发现这里气氛不对,就迅速闭嘴,小跑着离开了县衙。   一个打了半天瞌睡的小吏对刘主簿道;“主簿,要不然回去吧,看样子有急雨。”   刘主簿摇摇头道:“说不得下一刻会有客人上门。”   说罢,就继续把腰背挺得笔直,精神抖擞的等待客人上门。   一声惊雷在众人头顶炸响的时候,似乎一下子就把呆滞的众人群给炸醒了,紧接着就是一股裹挟着工地上的尘土的狂风就吹过来了。   刘主簿,小吏们赶紧用身子压住桌子上的笔墨纸砚跟房本,背对着风,等这一股子风过去。   等这一股凉风过去之后,刘主簿发现对面看他的人一下子就少了一些,说不上少了谁家,不过,不要紧,等过一会下起雨来了,或者等天黑了,他么总归会来的。   就在雨点子噼里啪啦的落下来的时候,一个老叟撑着一把伞在一个童子的搀扶下来到了刘主簿的跟前。   虽然雨点很大,干扰了视线,对面的人还是看清楚了那个前去打问房价的老叟的面目。   是卢庭。   雨声很大,听不清楚卢庭跟刘主簿说了一些什么话,不过,看到刘主簿笑眯眯的在一个精致的房本上用了印信,并且双手交给卢庭的时候,给崔勉挡雨的人群中又有一些人跑了。   事实上,卢庭买的房子并不是一个,片刻功夫,卢照邻抱着一摞小羊皮制作的房本走了。   崔勉撩一撩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对守在身边的众人道:“回去吧,我留在这里就足够了。”   大雨瓢泼,刘主簿坐在棚子里安静的看着倒伏在大雨中的崔勉,至于崔转的尸体,被崔勉用腰带系着,这才没有被汇集出来的雨水冲走。   夏日的暴雨来的迅猛,去的快捷,等太阳再一次露出头的时候,崔勉这一次还是安静的坐着,他身边的人已经不多了,不过,还是有一些人愿意帮他抬着大枷,让他的身体送快一些。   暴雨后的长安城因为工地太多的缘故成了一个烂泥潭,混合着泥浆的雨水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奔腾而下,最终汇入了护城河。   云初的下班时间到了,骑着枣红马离开县衙的时候,没有看崔勉,只是跟还想留在原地等待买房客人出现的刘主簿打一声招呼。   至于原本留在县衙观看局面的那一群人,早早就从县衙后门离开了,让整件事情看起来,就像是云初跟崔勉之间的交锋。   下过一场时间短暂的暴雨后的长安,不仅仅没有变得凉爽下来,反而因为来不及纾解的地热,变得如同蒸笼一般。   等第二天,云初上班的时候,崔转的尸体已经彻底变黑了,并且,整个人变大了不少,尤其是肚皮鼓鼓的跟青蛙一样。   崔勉依旧用衣带拴着崔转的手,就像他们以前用丝带拴着在桃花林里追逐嬉戏一样。   刘主簿昨夜一夜都在那个棚子里,除过脸上,手上多了很多蚊子叮咬的红包之外,他的精神还算是矍铄。   云初来的时候,他欢喜的迎上去,低声跟县尊禀报了房屋的售卖情况,从他桌子上,所剩不多的房本来看,销售状况还是很好的。   云初来到崔勉身边道:“要不要我给你留一套?”   崔勉抬起头笑吟吟的道:“六千贯,不二价。”   云初往嘴里放了一块甘草,慢慢的嚼着,过了一会对崔勉道:“你还是不愿意把粮食拿出来平抑物价吗?”   崔勉看看身边臭不可闻的崔转笑道:“我都变成这个样子了,你觉得我会向你投降吗?”   云初点点头道:“没关系,跟你崔氏别的人谈也是一样的。”   崔勉道:“最好别这样,我在粮食里面放了很多很多用砒霜水泡过的粮食,除过我没人知晓有毒的粮食在那里,你通过崔氏别的人,拿到了那些粮食,如果大范围的毒死人就不关我的事情了。”   云初笑道:“没关系,从每一个粮食口袋里弄一点出来喂猪,喂鸡,就把这个难题解决了。”   崔勉摇头道:“知道你会这么做,一个粮食口袋里我就抓了两把有毒的粮食,万一你的鸡跟猪,没吃到有毒的粮食怎么办?   你又不能把所有的粮食都拿去喂鸡,喂猪,毕竟,现在喂人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云初想了一下道:“好,卖给你的房子只要六千贯,你把粮食里的毒药找出来好不好。”   崔勉的眼睛一亮,大笑道:“你投降了?”   云初叹口气道:“你厉害。我投降了。”   崔勉道:“我要你给我磕头赔罪。”   云初道:“可以啊,没问题,只要你把有毒的粮食挑出去,我就给你磕头赔罪。”   崔勉的笑声更加的得意,指着已经出现巨人观状态的崔转道:“我还要你亲他的屁股。”   云初瞅瞅黑乎乎,胖乎乎的崔转,舔舔嘴唇道:“他的屁股你常用,要不然换你的成不?”   崔勉呆滞的看着毫无底线可言的云初,梦呓一般的道:“你竟然会如此的下流无耻,毫无仕人的尊严!”   云初摇头道:“你理解的不对,我是一个官,只要能以最低成本解决大问题,我的无耻程度会远超你的预料。” ###第一百六十二章 爱学习的娄师德   云初说这些话的时候,身边并非无人。   至少从陇右归来的娄师德就看的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   崔勉耻笑云初是一个无耻的仕人,娄师德却不这样看,他觉得云初的做法很正确,如果能通过亲吻崔勉的屁股,而保住上百万担的粮食,这生意完全做的过啊。   这事给他,他也干!   就云初这一点,娄师德就认为把自己辛苦从陇右筹集到的三十万担粮食交给云初,他完全可以放心了,至少,这个人绝对不会浪费他的一片心血。   于是,抱着学习的目的,娄师德就守在边上,继续看崔勉跟云初交锋。   虽然一个高冠博带的官员,一个肩抗大枷,一具已经发臭的尸体的混合场面让人看着非常的不适,只要其中有学问存在,娄师德就认为自己应该学。   云初心中真的很着急,他之所以下令烧了三十六座义仓,主要是这些粮仓里真的没有粮食了。   百姓饿肚子这种事一旦发生绝对会出大问题的,虽然短时间来说,百姓家里还有存粮,估计支应上一帮月不成问题,时间再长,没饭可吃的百姓可真的是做出很多出人意料的事情的。   崔勉这个混账这个时候明显是抱着必死之心在硬钢他,在这个时候,如果一点希望都不给崔勉,天知道这个家伙会不会真的丧心病狂的干出往粮食里投毒的事情来。   至于用崔氏的人来逼迫,看样子八成是不成的,因为,崔勉已经疯了。   世家大族的公子座下,从来都不缺少帮他们干伤天害理勾当的死士。   尤其是在大唐这个部曲制度还没有完全消除的社会里,往粮食里投毒这种事,崔勉能干出来,也有能力干出来。   为了表达自己服软的态度,云初让刘主簿把小炉子搬过来,他亲自给崔勉烹茶,给狄仁杰拖延一点时间,看他是不是能找出那些帮崔勉下毒的死士。   这些死士跟崔勉这个疯子不同,死士之所以被称为死士,是他们在一定条件下可以去为别人死。   而崔勉这种人,现在就是单纯的想死,他都要死了,以他这种各色的性格,巴不得拉着崔氏一起覆灭,你能奈他何?   崔氏死不死的云初一点都不在意,长安城的粮食没有问题,才是他看重的。   当初,是他拿出粮食当这一场大型演出道具的,现在,道具收不回来了,后果非常的严重。   “崔兄学富五车,见识过人,为何不参加科考,做官为这天下人某一番福利呢?”   云初往罐罐茶里投放了两枚烤焦的红枣,等茶水开了,就倒了一杯茶,放在崔勉的大枷上道。   崔勉用一只烂糟糟的手端起热茶喝了一口道:“这是对某家的羞辱。”   云初皱眉道:“桂树每年新发十三枝,傲视天下学子,怎么就成了羞辱呢?   我辈士子早就衣食无忧,拥有能拥有的所有,难道这个时候还放不开那些低端的蝇营狗苟的事情,就不能为这天下人谋一番福利吗?   到时候,眼看着自己治下的百姓衣食丰足,幸福安康,这个时候再指着那些黔首,流氓之辈可以傲然道:这都是托某家之福,如此这班才算是遂了平生之志。”   崔勉咬一口云初递来的烤胡饼诧异的道:“你之所以跟我们为敌,就是为了这个?”   云初同样就这崔转的尸臭咬一口胡饼道;“我这人就是这样,喜欢作诗,就作成大唐第一。   想打仗就去当兵,当兵当到天下无敌之后,就不喜欢当兵了。   然后再去做生意,做生意做到了可以让整个长安城受益之后,也就不怎么喜欢做生意了。   等我当万年县县令当到没意思的时候,我说不定就会流浪天下,以一个闲云野鹤的身份游览完毕这大唐天下之后,再寻找下一个感兴趣的事情。   崔兄也有这般气质,为何偏偏就为了你崔氏的那点不值钱的利益,就非要来干一些你不喜欢,甚至是你不愿意做的事情呢?”   崔勉狐疑的瞅着云初道:“真有这么好?”   云初笑道:“在西域,某家十三岁就单人独骑敢于向数万突厥大军发起进攻,最后虽然被人家打的浑身都是伤,身上挖出来的箭头就足足有三斤重。   哈哈哈,可是,某家在一群比屠户还不如的医者手中被折磨了半个月之后,竟然活过来了。   崔兄,这种向死而生的感觉你没有感受过吧,这种超越生命的极致享受,哪里是区区妇人,娈童能带来的,大丈夫一匹马,一杆枪,就能纵横天下,才是真正的好男儿的做派。”   崔勉瞅着云初道:“任你舌灿莲花,长安城的粮食某家也是毁定了。”   云初豪迈的摆摆手道:“少了这区区百万担粮食,长安人无非就是过一年苦日子罢了,现如今,铜钱已经进入进了我万年,长安两县库房,不日,我就要在这朱雀大街上铸造十二尊巨型铜牛,以此来彰显长安的富庶。   你别以为我当年告诉陛下要给长安贴满金箔的事情,就是一个笑话,老子就是要这么干,就是要一个金光灿灿的长安,让这座大唐的都城,成为世界的中心,成为人人都向往的世界之城。   所以啊,长安城里的那些黔首,流氓少次几顿饭就能帮助某家建立这万世功业,非常的划算啊。”   崔勉的破手抓着杯子惊诧的道:“你跟我们斗就是为了长安,而不是为了长安城里的人?”   云初哈哈大笑道:“某家在西域杀人如麻,还把辽东杀的如同尸山血海一般,你是从那里得知某家是一个爱民如子的人的?   哈哈哈哈,怪不得你会输得这么惨,原来你想以长安城里的这些黔首,流氓来要挟本官,哈哈哈,你不失败谁失败?   来,老刘给老子拿最烈的杀毒药来,这里还有一个被大枷弄傻的家伙会如此看待我,拿酒来,我们好好地论道,论道。”   眼看着刘主簿跑着去拿酒了,娄师德就把刘主簿他们的椅子搬过来,支撑住崔勉脖子上的大枷,兴奋的对云初道:“县尊快说,某家听得正起劲呢。”   云初横了娄师德一眼道:“你是谁啊?哪来的资格与我二人论道。”   娄师德冷笑一声道:“某家进士科第七,可比县尊这个进士科第九来的有脸面吧。”   崔勉迷茫的瞅瞅娄师德,不知道为何会有一个胖子突然间就出现在他们两人中间。   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的折磨,早就消耗掉了崔勉绝大多数的精力,他此刻之所以能够继续跟云初对峙,依靠的就是心头那一股子怒火,至于脑子,已经不是那么灵光了。   就听娄师德继续道:“云兄刚才说的话极为正确,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以某家为例,太子殿下原本是要我在东宫担任典仪这等再清贵不过的官职了。   偏偏老子就不干这个差事,宁愿带着一群发配的罪囚去陇右屯田种粮食。   今年才是第一季收成,闻听长安粮价已经被崔兄给炒起来了,哈哈哈,这一次某家带来的粮食定然可以卖个高价。”   崔勉闻言,立刻转头看向云初道:“这就是某家期望的事情,长安粮价高,别处商人就会纷纷把粮食运来长安售卖,如此一来,就会导致别处粮价也会节节升高。   某家手中铜钱不少,那就继续购进粮食,继续推高粮价,等全天下的粮食都向长安涌来的时候,某家就会反向把粮食运到别出粮价刚刚涨起来的地方去售卖。”   云初瞪大了眼睛给崔勉倒了一杯酒,眼看着他喝下去了,就不解的道:“别出粮价会有长安高?你这不是要亏本吗?”   崔勉一口烈性杀毒药下肚,瞅着云初大笑道:“愚不可及,愚不可及,百里不贩樵,千里不反粜的原因在于利润不足,老子把粮食价格提的这么高,就打破了这个规矩,一旦长安被粮食堆满了。   你猜,其余地方会不会出现缺粮的状况?尤其是灾区的人想不想活,岂不是要看老子的眼色。”   云初大吃一惊道:“你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夺势!”   崔勉再一次用破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你以为我会在意钱这种毫无用处的东西吗?”   娄师德鼓掌大笑道:“果然,钱才是百无一用的东西,饥不能食,渴不能饮。   某家方才听闻崔兄给粮食里混入了砒霜,如此,某家此次带来的粮食,县尊可不能不给一个高价哟。”   云初笑道:“没关系,某家最近卖了大量的房产,手中最多的就是铜钱,如果你有本事帮我提供养活长安城所有人的粮食,等我弄死崔兄之后,定然有你享用不尽的好处。”   娄师德看看崔勉那张苍白的脸淫笑着道:“我这人跟崔兄一样,对钱没什么兴趣,我想要崔兄想要的,毕竟,崔氏乃是世家大族,他们想要的东西,一定是好东西。”   崔勉笑嘻嘻的对娄师德道:“你没有那么多的粮食来养活长安,同时,崔氏能要的东西,你要了会死。”   娄师德摇头道:“我们六万余人在陇右屯垦两年时光,崔兄实在是太小看我们的力量了。   这一次带来了三十万担粮食……”   崔勉道:“我只需拔出粮食里的毒药,立刻放出粮食,定能让你的三十万担粮食血本无归。”   娄师德晒然一笑道:“某家带来的粮食可都是罪囚们种出来的,除过种子,没有任何的本钱,你拿什么跟我们比,另外,你混入粮食里面的毒素,岂能是一朝一夕能分得清楚地。”   崔勉大笑道:“只要按照事先弄好的标记,把有标记的抽出来就是了。”   云初瞅着崔勉逐渐涣散的眼神,默默地站起身,对匆匆赶来的狄仁杰道:“有标记,能找出来吗?”   狄仁杰蹲下来瞅着眼神涣散的崔勉道:“能说说吗?”   崔勉嘴角流淌着一丝被拉的老长的口水,瞅着黑漆漆胖乎乎的崔转含含糊糊的道:“恨未得、合欢鸳帐,归来犹半被,一树桃花味。”   娄师德道:“跟桃花有关。”   狄仁杰瞅一眼这个比自己还胖的家伙肯定的道:“我猜是桃花香。”   云初摇头道:“说不定是崔转的味道。” ###第一百六十三章 真正获利的是李治   崔勉犯下的是轻罪。   至少,云初目前能拿出来说的事情只有张甲给出的制造混乱这样的小罪。   所以,到傍晚的时候,崔勉脖子上的大枷就被去除了,然后,崔勉就用绑在手腕上的带子拖着崔转的尸体走了。   只是才走出县衙告示墙的范围,一柄沉重的投枪就从街道旁边的店铺里飞出来,轻易地刺穿了崔勉的身体之后,又扎破了崔转的肚子,以至于在崔转放出来了一个悠长的屁之后,把那边地方污染的臭不可闻。   云初就背着手站在县衙门口,冷冷的瞅着飞出投枪的那间店铺。   很快,从店铺里轻快的走出来一个黑衣人,还蒙着脸,看起来就是一个该死的刺客。   然后,这个刺客跪在地上,面朝远处的云初,就掏出来了一柄刀子,毫不犹豫的割断了自己的脖子。   崔勉胸口出现了一个大洞,两边都在流血,他跪在大街中间,被崔转的臭屁包裹着,嘴巴一张一翕的如同一条被丢上岸的鱼。   看样子被崔转的屁熏得不轻。   刘主簿来到云初身边低声道:“县尊,最后三套位置不好的宅子被崔氏买走了,他们没有拿钱买,用粮食抵的债,下官觉得很划算,就自作主张答应了。”   云初看着崔勉的身体重重的倒在地上,这才转身回到了县衙。   回到官署的之后,云初就对刘主簿道:“糙米八个钱,麦子六个钱,小米六个钱,把所有的粮食都放出来吧。”   刘主簿见县尊再看自己,连忙上前道:“狄仁杰保证,粮食都是好粮食,没有毒物混杂其中。”   云初当然知道粮食没啥问题了,对于毒药这种东西的认知上,比云初更加精深的人不多。   人的身体本身就有很不错的抗毒性,如果真的像人们以为的那么脆弱,根本就不可能活到现在。   任何抛开剂量谈毒性的说法都是在耍流氓。   一泡尿进入水库,人们在喝水库水的时候是不会觉得水库水被污染了。   同样的,把这些怀疑有毒的粮食重新混合,装袋子之后,再经过粮食加工,重新贩卖,就算是砒霜这种剧毒,在失去剂量加持之后,也会变得无害。   就算是有人倒霉吃了粮食中毒了,那也是小概率事件,算不得什么事情,毕竟,在这个时候,几条,十几条,或者百十条人命,是没有办法跟一百六十万担粮食画等号的。   就在云初,温柔两人疯狂的低价向外卖粮食的时候,长安城里的那些富裕人家,脸上没有半点笑容。   当初,在崔勉开始疯狂拉高粮价的时候,他们也囤积了很多粮食,现在,长安城的粮食价格变成了个位数之后,受损失最大的就是他们。   甚至可以说,他们没有任何机会把自己囤积的粮食卖出去,因为,粮食太多了。   才几个月的功夫,全关中所有能出现在市面上的粮食,如今全部聚集在长安,人人都期盼着粮食有一个好价钱,结果,等他们把粮食运送到长安准备大赚一笔的时候才发现,长安城的粮食价格甚至比他们的收购价还要低。   溃败最凄惨的还不是这些外地的粮商,而是流水牌上的粮食大宗交易。   眼看着粮食价格以绿珠坠楼一般的态势下落,流水牌上的粮食卖单,一个比一个开价低。   尤其是交割期在两月以后的粮食卖盘,早就跌破了他们缴纳的三成定金,也就是说,这些人不但把定金赔掉了,一旦到了粮食交割期,他们还要缴纳以前粮价的七成,最后完成交割。   八个钱的粮价跟一百五十个钱的粮价,中间几乎相差了二十倍。   因此上,就出现了一个让所有大唐人都目瞪口呆的一幕,云初只要交割给他们一斤粮食,他们就要赔给云初十七斤粮食。   云初把这一份债务以六倍的价格打包贩卖给了百骑司的长安都督姜彤。   至于他能收回来多少,云初不想问,他只是觉得自己赚个五倍的利润就差不多了。   对于收账这种事情,百骑司的人才是行家里手。   想要把粮食钱,房子钱全部收齐估计至少需要五年以上,即便是豪门世家们也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交出那么多的铜钱。   崔勉拿来的钱不过是一个撬杠,一个需要让所有人都相信他有很多钱的一个撬杠。   有了这样一个撬杠,崔勉就能通过和尚庙里的香积厨,以及大户人家手里拿到他需要的钱,而这些钱,不过是一个承诺,并非是真正的钱。   崔勉可以死,人死了债不能消。   自从崔勉被人杀死在大街上,刺客接着自杀之后,长安城其实接着死了很多很多人。   只是大家都把家里死人的是事情给隐瞒下来。人死了,就送到万年,长安两县的衙门。衙门里的仵作跟刑名小吏一起把人名登记造册之后,就会发还死者家属,让他们把尸体带去掩埋,虽然这些人很可恶,但是呢,云初跟温柔还是觉得没有鞭尸泄愤的必要。   这一次的变故中,虞修容没有赚到什么钱,因为云家的存粮都是平价卖出去的,大食堂里的存粮也是平价卖出去的,因此上,云家除过全家吃了几个月的粗粮受苦之外,没有任何的得失。   跟随粮价崩盘,铜钱被云初送到少府监熔炉铸造铜牛,没有后续的钱粮接盘,长安城的高物价也纷纷崩盘。   云初没有给任何人一个缓慢适应的时间,在市场上没有东西可买的时候,他打开了长安,万年两县的物资仓库,以及曲江里流水牌名下还没有交割的物资统统投放到了市场上……   大户人家的铜钱基本上被云初用房子吃干榨净,手里有少量铜钱舍不得花的百姓却在这一次的风波中占尽了便宜。   不过,还是很麻烦,百姓们发现钱又变得值钱之后,又把口袋捂得紧紧的,不愿意花钱,他们在等钱变得更值钱。   对很多人来说,刚刚经历的那一场灾难的起因是啥,他们一无所知。   云初也没有给百姓们进行过多地解释,说的多了,说的明白了,长安城立刻就会乱起来。   富裕人家伤害一两个穷人问题不大,如果所有的富人联合起来伤害所有的穷人,穷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一旦知晓,后果极其严重,毕竟,他们人太多了。   流水牌债务其实就是一种衍生出来的金融产品,云初现在把这个十八倍收益的金融产品,以六倍的收益准备卖给金融产品的下游买家。   这个金融产品的下游买家就是大唐赫赫有名的百骑司。   这是一个有着丰富经验与能力的单位。   多年以来,凡是他们接手的债务,就没有完不成的。   也就是基于这样的信誉,当云初把话跟长安百骑司的都督姜彤说清楚的时候,姜彤笑眯眯的举起酒杯跟云初碰一下,就一饮而尽。   看样子,他对收回这些利益,非常的有信心。   当然,他不会立刻把钱给云初,温柔,而是向云初保证,不论他能收回来多少,首先会保证长安城的六倍利益。   就在云初跟姜彤在酒桌上商讨手续收入给万年,长安,乃至留守衙门能带来多少福利的时候,从洛阳来了两辆马车,一辆马车进了卢庭家,一辆马车进了李绩家。   马车里的人分别跟卢庭见面之后,就交换了见面对象,等两辆马车里的人分别见过卢庭,跟李绩之后,就一起进入了刘仁轨的留守衙门。   当天晚上,刘仁轨就邀请云初跟温柔去他家里吃饭。   以前三人聚会的时候,一般都是来云初他们家,刘仁轨家里能吃什么饭呢。   因此上,这个邀请显得极为无理。   才进刘仁轨家大门,云初,温柔转身就想离开,却被一群强壮的不像话的甲士给拦住了。   “你能打几个?”温柔脸色发白的问云初。   云初眯缝着眼睛掂量了一下道:“三个,而且是同归于尽模样的战斗,不能再多了。”   “加上我呢?”   “只能打两个,再来一个,你必死无疑。”   白龙鱼服的李治站在刘仁轨家的屋檐下的时候,他们家的屋檐就显得很矮小了。   李治与武媚的身高都很高,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再加上身边还有一个佝偻着身子的刘仁轨,很容易就把这夫妇两个衬托的如同神人一般。   李治远远地道:“跑,你们能跑哪里去?”   云初与温柔只好硬着头皮来到皇帝,皇后身边见礼。   “微臣没有跑,只是想回去换上大礼服再觐见陛下。”   刘仁轨家里一如既往地养了很多的鸡,七月的蚯蚓田里正是蚯蚓丰收的好时候,就是刘仁轨他们家养的不好,把院子弄得有些臭。   刘仁轨那个没见过世面的老婆,战战兢兢地给武媚讲述如何不用粮食就喂养出一群肥壮的鸡出来,武媚听的很仔细,对于蚯蚓田散发出来的臭味毫不在意,甚至还用锄头挖开蚯蚓田仔细地看了里面密密麻麻的蚯蚓。   李治明显对蚯蚓跟鸡之间的蛋白质交换关系不在意。   把云初跟温柔招到身边,一边在院子里打转,一边详细询问长安金融灾难的始末。   李治站在刘仁轨家的石榴树下,摘下两颗还没有鸡蛋大的石榴,剥开看了一眼里边白不刺啦石榴籽,随手丢开,在彻底的满足了研究欲望之后才对云初说:“如此说来,是铜钱太多的缘故。   可是,为何朕总觉得铜钱不够用呢?”   云初拱手道;“是因为这些铜钱不在陛下手中而已,而且私自铸钱这种事,我大唐又屡禁不止,这就给了很多人可乘之机。”   李治点点头道:“如此说来,你用朕的朱雀大街把多余的铜钱都吸纳过来了吗?”   云初摇头道:“还没有,人家手中还有数十万万枚铜钱,微臣收纳出来的铜钱,仅仅是十之一二罢了。”   李治点点头道:“少府监,将作监禀报说,你已经铸造了四头铜牛,还准备继续铸造八头铜牛,是为何故?”   云初笑道:“是为了让天下多余铜钱全部沉淀在长安而已,唯有如此,长安才能称得上的是天下第一名城。”   “什么叫多余的铜钱?”   “回禀陛下,铜钱的数量价值必须与百姓产出的货物价值相等才好,如果大唐铜钱总数,价值超过了大唐百姓一年生产出来的东西的价值,超过的部分就是多余的铜钱。   否则,就会变成长安前些日子的模样,物价飞涨。” ###第一百六十四章 沸水煮碗   这些话李治听得很认真,但是,他一句都没有听懂。   或者说,他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听懂。   只要他的臣子中有懂的就成,他只是来享受结果的。   如果没有云初把二次债交给姜彤这件事的话,云初大概率是见不到李治的好脸色的。   全天下的东西,乃至于人都是属于李治的,因此,在国泰民安的时候,钱这个东西对于李治来说并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重要。   他在乎的是手中捏着豪门世家的把柄,尤其是随时可以让豪门破家的把柄。   一旦这个把柄被他拿捏好了,会让这些人生死两难,毕竟,欠钱不还,到那个时代都说不过去。   这样的把柄,比用皇权直接威压要好的太多了。   长安城过了好一阵子的以物易物的生活,对长安百姓并没有造成什么大的影响。   这种事即便是到了云初小的时候,也一样盛行,那时候农村里没有多少钱,流通物其实就是粮食。   粮食换西瓜,换果子,换大米,当然,也有用鸡蛋换的,那个时候,云初没少挨揍。   “陛下,此次长安被他们祸害的不轻,微臣要收的账目,到时候一定是要收齐的。”   见云初眼睛瞄着别处大着胆子把自己的要求说出来了,李治反而变得更加高兴了。   “知道,知道,你要给朕修大明宫,还要修兴庆宫,长安城的破败坊市子还要大规模的推倒重建,这些都需要钱粮支撑,嗯,怪不得你们当初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说大明宫,兴庆宫的事情。   不过,你还要给朕说说,为何每一次都要把万年,长安两县的库房里的钱花光?   是担心朕突然把你们换掉?”   云初摇头道;“还真得不是这样想的,微臣以为,县衙里有钱,就必须花出去,您别看县衙里只花了自己的钱,可是,当这些钱进入市场之后就会产生几倍乃至十倍微臣花出去的那些钱的效益。   带动相关上下游各种作坊,如此一来,百姓得利,陛下得利,总之,是一个相互成就的好事。   钱动起来,才能生钱。   放在仓库里的铜钱不能称作钱。”   李治瞅瞅云初的脸,疑惑地道:“很多是是而非的道理,朕听不懂,也不想懂。”   不远处的武媚很明显一直在偷听,随即道:“上一本奏疏来,本宫很有兴趣。”   听武媚这样说,云初的心往下沉了一下,这个鬼女人已经能在李治面前毫不掩饰的要求一位大臣上奏疏给她看了。   云初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把目光转向李治,由他来做决定最好,至少立场目前没有问题。   李治笑道:“爱看就让他给你写。”   皇帝都这样说了,云初随即躬身道:“微臣遵命。”   李治似乎有什么话想对云初说,最后还是转过头跟刘仁轨说起了话,再也没有理睬云初跟温柔。   从刘仁轨家里饿着肚子出来,温柔小声的对云初道:“皇室最近一直住在九成宫里。”   云初道:“九成宫在陈仓附近,也就是说皇帝早就来到了长安,还经过长安去了九成宫。”   温柔道:“秘密前往的,至今,所有人还以为皇帝,皇后还在洛阳的紫微宫城里面呢。   我甚至可以大胆地猜测一下,这段时间里,围绕在我们几个人身边的密谍,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要多。”   “其实都是明摆着的,对于皇帝来说,我们两个只要不是世家豪门的人就可以了。   只要不是世家豪门的人,那么,洛阳城发生的事情就跟我们几个人无关。   我走的时候,许敬宗这个老贼对我们能离开洛阳极为羡慕,我从这个老贼的眼神里看出来了,洛阳对于我们几个来说并不是一座很吉利的城市。”   远离皇帝有时候是好事,可是呢,远离了皇帝就等于远离了政治中心。   大唐的权力源泉是皇帝,所有的权力都来自于皇帝,包括大唐的神权。   大慈恩寺的晚钟敲响的时候,大雁塔上的鸽子就再一次开始飞翔,这是它们一天中最后一次飞翔,等钟声挺了,它们也就进入了栖息地了。   有时候,长安上空偶尔会有苍鹰的影子,不过,这些苍鹰只会窥伺一下长安,就马上飞走了。   尽管在苍鹰锐利的目光下,这座城里到处都有美味可口的食物,苍鹰却不会落下来攫取,这对它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   即便是天色见黑,长安城里的两处大食堂依旧灯火辉煌,尤其是他们的卤肉厨房位置,总有浓香散出来。   很多路过高墙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站在墙外,用力的嗅着高墙里边传出来的肉香。   只要这里有肉香,就说明长安已经变得正常了。   卤肉厨房里主要是牛肉,原本被徐敬业克扣的来自青海头的牦牛,现在,全部安全进入了长安城。   只不过,这一次,徐敬业的人没有提及钱,云初也就当不知道有这回事。   任何人做错了事情,或者站错了队伍,总要受罚不是吗?   在云初与崔勉厮杀的这件事情上,徐敬业一如既往地表现出来了他志大才疏的一面,他有六成以上的把握觉得云初会赢,当崔勉表现出实力之后,他就果断的倾向于崔勉,甚至崔勉都没有邀请他,他就积极参与了围堵云初的队伍中。   饿着肚子的云初跟温柔又被李绩邀请去他家吃饭。   云初就知道,这顿饭应该没法吃。   去了之后发现果然如此,因为李绩就没有准备饭菜,只有酒。   八角亭里有一张圆桌,三个石凳,再加上三坛酒,就是李绩请客吃饭的全部内容。   而且,其中一坛酒还被李绩喝了一大半。   “徐敬业送来的牛,你可以收着,不用给钱。”才见面,李绩就放下酒坛子,顾不上抹掉胡须上成串的酒,开门见山的道。   云初笑道:“我就没有打算给钱,而且他后面送来的牛,也休想收到钱。”   李绩把一坛子酒递给云初道:“老夫领情。”   云初跟温柔举起酒坛子一人喝了一口,云初就道:“我以为徐敬业会带着大军去跟吐蕃人争夺大非川,没想到,吐蕃人已经西撤了,他还是没有胆子进驻大非川。”   李绩道:“你所托非人。”   云初似笑非笑的道:“英公也失望了是吗?”   李绩长叹一声道:“只要是向西推进,他推进的每一寸山河说不定都会是他的。”   温柔道:“他可能以为只要留在吐谷浑,吐谷浑就是他的。”   李绩道:“是这个道理。”   云初瞅着这个啥都明白,却啥都改变不了的名将,放下酒坛子道:“英公不必说任何话,晚辈明白。”   李绩大笑道:“你知道老夫要说啥?”   云初笑道:“昨天碰见一位白发美人,问我她美不美,她以前非常的美,现在还问美不美的时候,我心里非常的不舒服。”   李绩道:“那么,老夫美不美呢?”   云初放下酒坛子道:“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念完这两句诗之后,云初就起身离开了李绩家,直到出门以后,温柔才道:“李绩有事要求我们。”   云初笑道:“算了,再放过徐敬业一次,如果让李绩把这话说出来,我担心这个老家伙明天就会死。”   温柔拍拍昏昏沉沉的脑袋道:“皇帝收走了英公所有的权柄,还警告了他是吧?”   云初冷笑一声道:“还不是徐敬业自己找的,不按照皇帝的想法向大非川推进,逐步蚕食吐蕃青海也就算了,还三番五次的来到河西劫掠。   你看着皇帝就要收拾徐敬业了。”   温柔恍然大悟的道:“英公以为皇帝会派你去重整吐谷浑的兵马事。”   “他有这个想法一点都不稀奇,如今能让皇帝看在眼里的乱点有两个,一处在营州,一处在吐谷浑。   薛仁贵去了营州,裴行俭在西域忙着平叛,所以,他们就觉得我去吐谷浑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结果,他还是看错我了,也看错了皇帝,我对打仗其实真的没啥兴趣,皇帝这个时候看重长安,也不会允许我出去。   英公还是高看了他的孙子,却不知在我眼中,还是在皇帝眼中,徐敬业啥都不是,用不着出动我这柄牛刀去杀他,一个黑齿常之就足够了。”   温柔听到黑齿常之这个名字皱眉道:“此人在辽东受我们恩惠良多,回到大唐之后就离我们远远地,是何道理?”   云初笑道:“因为皇帝看中他了,所以,不论我们对他有多少恩情,都比不上效忠皇帝来的实在。   再者,皇帝现在开始有了把番兵番将逐步消耗掉的想法,你看看最近的邸报,很多番兵番将的职务得到了调整,驻防地也被变幻了。   北方的番将去了南方,南方的番将去了北方,就是不知道皇帝会不会把他们用到死。”   话音刚落,云初的肚子咕噜噜的叫唤了起来,温柔指着街角的一个小小的馄饨摊子道:“趁着有,吃一顿吧,我总觉得现在不吃,今天就没有饭吃了。”   云初抬头一看,看到了平康坊的坊门,平日这个时候正是平康坊灯红酒绿,游人如织的时候。   今天这里却冷冷清清的,就连老夫妇支应的馄饨摊子也显得极为寂寥。   云初道:“其实啊,风月街的小吃味道一直不错。”   温柔下马道:“你从未去过青楼,哪来的这些经验?”   云初指指脑袋道:“因为这里的男男女女都是最肯花钱的人,因为肯花钱,小吃摊的老板就能赚到很多钱,因为能赚到很多钱,他们就愿意花心思去把小吃做的更好吃。   你看这个小摊子,连装馄饨的碗都是在滚水里煮着,这应该不是他们夫妇应该有的自觉,而是有某一位通晓医术的太医院的医者,在逛完青楼之后,吃了馄饨不满意,给这对老夫妇提出来的意见。”   温柔道:“沸水煮碗有啥用呢?”   “因为现在太医院里有一种说法,说人体伤口之所以会溃烂,完全是因为有一种很小的虫子在作怪,而沸水煮碗,就能把那些小虫子全部杀死。   就像太医院里会把用在患病伤口上的麻布用水煮一遍,再用阳光晒干,是一个道理。”   温柔哈哈大笑道:“你怎么知道沸水煮碗的典故是这么来的?”   云初笑着将手按在馄饨摊上唯一一个食客的肩膀上,笑吟吟的道:“老何,你说是不是呢?”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为人知的英雄   变化跟伤害总是悄无声息的出现,因为伤害跟战斗是真实发生的,所以,伤痕也是真实存在的。   老何的脖子上有三道抓痕,从耳朵一直延伸到衣领里,这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巨熊的爪子,假如一定要说其中的差别,只能在伤痕的深浅上下功夫。   一位大唐社会的高级医疗官独自坐在一个简陋的馄饨摊子上吃馄饨,这本身就不正常。   不过,有了云初跟温柔的加入,这个场面看起来就非常的合理了。   趁着云初剥蒜的功夫,老何问道:“你把平康坊说得上名字的歌姬,舞姬都抽了一顿鞭子?”   云初把剥好的蒜放到手帕上,点点头道:“没错,谁让她们没有眼力价的爬在崔勉的车上,一点都没有把我这个县尊放在眼里。”   “你把平康坊的女子当成了自己的后宅?还有,你吃馄饨干嘛要剥蒜?”   云初道:“桌子上有蒜,就说明人家还卖面,我们两个今天一整天都没有混到正经吃食,还是吃碗面填饱肚子来的正经。   倒是你怎么回事,逛一个窑子还能被人家抓破脸?”   何医判喝一口馄饨汤道:“夫人抓的,平康坊里的女子性情温婉,还作不出这样的事情。”   温柔同情的点点头道:“在夫人那里受了气,来平康坊平复一下心情,大丈夫做派啊。”   老何瞅着烛光点点的平康坊摇摇头道:“来到坊门边上,巡梭良久,终于没有进去。”   温柔瞅一眼烛光下的老何点点头道:“也是,长得丑又不穿官服,打扮上也不像是一个有钱的,那些老鸨子,茶壶头们不理睬你也是该的。”   老何看着穿了官服靴子的两人点点头道:“还是你们两个有经验。   怎么,你们也没进去?”   说话的功夫,云初跟温柔在馄饨摊子上要的油泼面已经弄好了。   面看起来很不错,满满的两大碗,胡麻油泼的不少,辣子面被热油炸过,蒜泥,酱醋也被热油弄得香气全散出来了,用筷子搅一下,底下垫着面条的煎鸡蛋跟绿油油的油菜都被翻上来。   何医判在看到那两碗面的第一时间就把馄饨推到一边,要求这对卖馄饨的老夫妇也给他弄一碗面条吃。   “不是熟客可吃不到这碗面,好多客人觉得面上有蒜,会影响他们跟那些妓子们亲热,就不吃面,天知道老汉最拿手的可是面,不是馄饨。”   老汉得意的扯着面条往锅里面放,一边用粗大的嗓门炫耀自己从大食堂偷学的手艺。   温柔咬了一口生蒜,被辣的挠一把耳朵,然后对云初道:“这个老货以前是不是在大食堂干过?要不然这碗面可做不到这么地道。”   云初瞅一眼那个衣着干净的老妇人道:“应该是那个妇人在大食堂干过,你没见我们两过来的时候,那个老婆子恨不得把脸藏起来。”   老何道:“这明显是偷,要不要把他们抓起来?”   或许那个老婆子听到了老何的话,身体抖动的厉害,抻面的动作也变形了,一连扯断了好几根。   云冲着那个老婆子喊了一声:“好好抻面,没人抓你,也没人追究你偷学手艺的事情。”   老婆子转过身谢了一声,那个身材高大的老汉不干了,冲着云初吼道:“这是我家传的手艺,有一百来年了。”   面对气势汹汹的老汉,云初果断的缩缩脖子,朝老汉挑挑大拇指道:“好,这东西都是你祖宗教你的。”   老汉理所当然的道:“就是俺祖宗教的。”   温柔瞅着习惯当人祖宗的云初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着面条,对他这一套见多了。   这家伙遇强则强,遇弱则弱……   “长安城没有以前繁华了。”老何终于吃上了面条,在剥蒜的功夫感慨了一声。   云初笑道:“等平康坊里的那些妓子们养好鞭伤,等百姓们再次对铜钱有信心了,等百姓们觉得自己吃饱喝足还有余钱的时候,长安就该重新繁华起来的。”   老何停止了吃面,看着云初道:“我这一次损失很大,这就是我脖子上有抓痕的原因。”   温柔冷哼一声道:“看样子你在物价高点的时候把钱换成了物资?”   老何一边吃面,一步擦一把眼角的泪水不做声。   云初道:“你在什么价位囤积的粮食?”   老何小心的瞅着云初低声道:“当初,我以为你扛不住了,在麦子一斗八十个钱的时候收了好多东西。   谁料想,现在麦子一斗变成八个钱了,还随便买。”   说到这里,老何就彻底没了吃饭的心思,两行老泪从眼眶里喷泉一般的流淌下来,哽咽着对云初道:“我这些年辛苦赚钱,才两天的功夫,又变成了穷光蛋……不光是粮食不值钱,就连我采买的好多麻布也砸手里了……家里面还囤积了一千多斤盐巴,三大缸醋,就连灯油我都买了两百斛……都是在价格最高的时候买的。   买的时候还动用了老大的人情……我还欠了老黄好多铜钱,最近,老黄追着我要呢……我知道他只是在羞臊我……可我就是没来由的想哭……”   眼看着老何的眼泪成串的掉进饭碗,云初的眼睛涩涩的,这种经历他也有过……八十万娶老婆的钱一口气丢进股市买的最大房地产公司股票……然后,他就没钱娶老婆了。   那些钱是他没日没夜的给领导写发言稿,写材料,绞尽脑汁……才赚来的钱,一下子全没了,当时,他也哭了。   是躲在被窝里的哭的,白天还要笑吟吟的告诉别人,钱是王八蛋,没了咱再赚的屁话。   老何是医生,是一个很喜欢钱,却又不愿意在药材上动手脚侮辱自己职业的一个医生。   他这些年赚钱的方式很简单,就是依靠病患家属给的谢礼,为了能拿到更多,更好地谢礼,老何对待病患的态度简直无可挑剔。   这个家伙明明赚钱很困难,但是呢,偏偏喜欢大排场,他跟老婆把老家的族人统统弄到了长安。   结果,这群人过了几天好日子之后,就低不下身子去干老行当了,长安城里的工作那里好找的,因此上,一大群人就围着老何吃他的。   至于他医判这个官职给的俸禄,说起来一言难尽,而云初也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收到过大唐皇帝给的俸禄了。   温柔见云初沉默不语,就咣当一声把吃完的空碗丢在桌子上,对老何道:“明天,拉着你家囤积的那些东西,以一百五十个钱的粮食价格送去卢氏,他们家一定会收的。”   老何抹一把眼泪道:“我惹不起卢庭。”   云初淡漠的道:“没关系,明天派万年县的书吏跟你一起去。”   老何一把拉住云初的手道:“要不然……”   云初拍拍老何的手道:“你医术无双,治好无数病患,安知胥吏之贵乎?”   老何连连点头道:“卢家现在不敢惹你,不如去崔家卖,想必他们也不敢拒绝。”   温柔笑道:“崔家已经投降到底了,不好继续煎迫,倒是卢氏……哼哼哼,他们家还有继续煎迫的必要。”   老何重重的点点头道:“世家没一个好的。”   拒绝了老何强烈邀请他们两个一起去平康坊转一转的邀请,回到朱雀大街上,两人就分道扬镳各自回家。   云初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虽然如今的长安城已经不太执行严苛的宵禁了,街道上的不良人,以及巡逻的金吾卫们还是会催无所事事的夜行人早点回家去。   虞修容没有睡,见丈夫回来了,就准备让厨房再去把饭菜热一下端过来。   “不用了,街上吃了一大碗不错的面。”   虞修容小声道:“此次大胜,夫君好像并不高兴?”   云初道:“做大事的人都不拘小节,却不知所有的道理其实都在小节里面。”   虞修容送上热毛巾道;“夫君以后要从小处着手吗?”   云初摇头道:“我要是不做大事,就没人做大事了,其实啊,我最擅长的是做小事。”   “就像夫君以前在晋昌坊做的事情?”   “对,就像我以前在晋昌坊做的事情,从一砖一瓦,一针一线,一人一事做起,那样好像才有做事情的样子。”   “莫道晋昌池水浅,观鱼胜过桃花江。这两句诗虽然浅白,却把夫君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说了一个清楚明白。   夫君,如果太累的话,不妨好好歇息一阵子。”   云初用热毛巾擦过脸,沉吟片刻道:“我在这大唐到底算什么呢?”   不等虞修容回答,一身红色衣裙的娜哈突然出现在窗前道:“我阿哥是英雄。”   云初瞅着娜哈笑道:“谁的英雄呢?”   娜哈用手在空中划出来老大一个圆圈道:“是长安城百姓的英雄,虽然他们不知道,可是,我知道,嫂嫂知道,玄奘大师也说阿哥功德无量。”   云初长叹一声道:“幸好老子还有一个好老婆,一个不错的妹子,要不然在这大唐会把我活生生的憋屈死。”   “阿耶,还有我们呢。”   云初低下头看着自己的一对儿女,忍不住笑了,一次把两个都抱起来,左右开弓亲一下他们的脸蛋大笑道:“确实,还有你们呢。” ###第一百六十六章 春江水暖鸭先知   玄奘坐在清风观的凭风亭子里,瞅着哗啦啦作响的大树问对面的老道:“这是几百里的风?”   李淳风笑着摇摇拂尘就道:“十里。”   玄奘又道:“你凭什么知道这样的风一日能走十里?万一人家只走了八里呢?”   李淳风道:“你又怎么知道你死后一定能去见佛祖,而不是去见三清?”   玄奘笑道:“和尚的归和尚,道士的归道士。”   李淳风道:“现在分不清了,和尚的归和尚,道士的也会归和尚的。”   玄奘又道:“乱世之时道士出山行走天下,为乱世之民寻求一线生机,盛世到来之时,道士却隐遁山林,饮清泉,读黄庭的不为人所见,这可不是一个传道的办法。”   李淳风呵呵笑道:“你这个和尚啊,把北边的和尚送去了西域,又把南边的和尚弄来了北方,如今,还觉得不够,把主意打到了我道门吗?”   玄奘又道:“法相唯识宗独占西域佛国,你这老道就没有感受到道门的没落吗?”   李淳风哈哈大笑道:“你佛门再这样兴盛下去,就没有真正修佛的人了,你法相唯识宗也就罢了,多少还需要些许智慧与机缘,像那些念一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能成佛的人,是担心地狱里的人太多了吗?”   玄奘笑道:“我座下的一个童女说,所谓传教就是要把我们的人搞得多多的,贫僧深以为然。”   李淳风笑道:“不就是一个惫赖的异族女子嘛,机缘巧合之下成了你的弟子,有什么好炫耀的。”   玄奘道:“佛法在西域大兴,道友难道就不为佛门高兴吗?”   李淳风道:“算来算去还是一场空,玄奘,听闻你窥得一丝天机,不如拿出来我们共同参研如何?”   玄奘双手合十道:“西域有巨婴,长十丈,高三丈,浑身赤红,天空有铁鸟翔集,地下有铁龙蜿蜒,荒漠有黑色巨镜,有巨型风车……不似人间之境。”   李淳风闻言皱眉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玄奘双手合十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李淳风摇头道:“某家数十年来,每逢朔日,便会观星,星图并无变化。”   玄奘道:“朔日无月,如此巨大的月亮你都不看,难道要从那些晦暗不定的星辰中看到天道的运行吗?   这犹如盲人摸象,不知其理啊。   西域既然出现一线天机,道友为何不去西域查探一番呢,却总是留在中原何事呢?”   李淳风瞅着玄奘道:“长安离乱,乱不可言,气机紊乱,地脉奔流,眼看就要不可收拾,却陡然间气机顺畅,地脉和顺,这才是老道要找寻的根源。   至于你说的西域大机缘,留给你佛门独享又如何呢,佛法越是昌盛,末法时代到来的时候就越是残酷。   这个道理你玄奘不是不知道,而佛门如今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的兴盛,却不知这鲜花是你后世子弟的性命,这烈火是你后世佛门的命脉在燃烧。   一旦末法时代来临,你佛门再也无力抗拒,灭亡就在眼前,你还不知吗?”   玄奘皱眉道:“好好说话你是不听是吧?”   李淳风道:“道法自然,谁会跟你北上呢,自从隋炀帝杨广凿通大运河,南北气机融合,南方再无炎热,北方再无苦寒,贫道要做的是南下,并非北上。   你佛门有你佛门的机缘,我道家也有我道家的运道,两不相干。”   玄奘大师举铜钵盂砸之……李淳风挥拂尘还击。   总之,玄奘大师自知说服不了李淳风跟他一起去西域淘金,李淳风也不知道自己说服不了玄奘大师一起南下钓鱼。   都是不世出的高人,自然只能在拳脚上论一个高下。   此次长安事件,对佛道两门来说都算是一场浩劫。   佛门的大兴善寺此次仅仅是香积厨的亏空,就已经让北方佛门多年的积蓄为之一空。   因为,云初,温柔两人代表两县从大兴善寺借钱的时候,物价还好,云初他们从大兴善寺借钱的时候,米价不过十二个钱,云初,温柔还钱的时候米价一百二十个钱,偏偏这个时候大兴善寺香积厨不收铜钱,只要物资,于是,搬空了两县的十六座物资仓库,还把两县棉纺厂未来六年的棉纺品按照现在的价格强行收走。   然后,云初在一天之内就稳定了粮价,然后,棉纺厂今后六年的棉纺品,大兴善寺都要以溢价六倍的价格收购,并且还把钱都提前给了。   所以,商贾们现在如果还想问大兴善寺借钱,根本就借不出来半个钱不说,还有无数把钱放在大兴善寺的人家纷纷来取钱。   大慈恩寺的香积厨相对好一些,之前,铜钱就被太子李弘用娜哈的名义用金子换走了老大一批。   去填娄师德那个硕大无朋的屯田地去了。   不等大慈恩寺补充铜钱,长安的这场灾难就爆发了,就这样,让大慈恩寺逃过一劫。   可惜,大兴善寺与大慈恩寺虽然法门不同,终究是佛门一家,在帮助了大兴善寺香积厨二十万两黄金之后,总算是把大兴善寺香积厨这个佛门颜面给保住了。   随即,问题就出现了,大慈恩寺一脉再也无力继续深耕西域这片佛国沃土。   于是,玄奘大师就想好好地劝告一下李淳风,希望道门能够加大在西域的投入,大家伙先把西域弄成中原一样的世界,到时候佛门再依靠自己擅长传教的手段,再一点点的把人心夺回来。   结果,李淳风不上当,他准备派遣大量的道门子弟,以龙虎山张道陵一脉为先锋,先进入南方。   “玄奘大师打不过李淳风,脑袋被钵盂砸了老大一个包,自己想去抓李淳风的时候还摔了一跤,有两颗牙齿不怎么平安。”   玄奘跟李淳风打架这件事不知怎么的很快就传遍了长安,现在听了娜哈讲了他们之间的斗殴结果,云初就非常的肯定,消息一定是道门传出来的。   神仙打架这件事,并没有成为坊间喜闻乐道的故事,相反,这件事吓哭了很多人。   因为最近的长安城啥事都不对劲,就连平康坊的妓子们都挨了鞭子,没办法娱乐大众,大家伙自然高兴不起来。   好不容易等到粮食掉价,物资掉价,大家都在不要命的花钱囤积物资,生怕再出现一场钱不值钱的恐怖经历。   现如今,大宗交易的时候,大家都在冒着犯法的危险启用黄金了。   “玄奘大师主动问我借走了六万两黄金,李弘主动还给了我十万两黄金,玄奘大师把借走的黄金给了大兴善寺,大兴善寺回头又连本带息还我八万两黄金,我的金子放在大慈恩寺库房里没动弹,就多出来了十二万两。”   娜哈抱着一个小算盘扒拉来扒拉去的终于算清楚了自己的账目,这孩子还是心善,没有把玄奘大师借走的六万两黄金算成自己的财产,却把李弘还他的十万两算成收入……   因此上,她其实是亏本的。   可就是这样的一笔糊涂账,偏偏让正在计算各家财产的武媚非常的满意,决定把娜哈的钱库打入另册,不跟其余的账册一起核算。   反正,那就是一笔糊涂账。   云初听闻玄奘大师受苦了,就专门提着药箱,以大唐医正的身份准备给玄奘大师治伤。   还以为玄奘大师会以各种借口推脱,没料想,玄奘大师就顶着光头上一颗大青包,自自然然的接待了云初。   云初看着那个大包就感到疼痛,想要说话,却因为玄奘大师对面坐着一个极为邋遢的老和尚,这才安静的跪坐在一边,从药箱里挑拣合用的药材,为玄奘大师熬一锅止痛化瘀的好汤药。   “大师多年清修,想必有所得,不知大师原道而来,有何教诲玄奘之处?”   身着黑色僧袍的老僧从宽大的袍袖里取出一物,高举到玄奘面前道:“此为何物?”   玄奘大师凝神观看良久,才疑惑地道:“狗屎橛?”   黑衣老僧道:“出家人心中有佛,看万物如佛,你胸中只有狗屎橛,因此,看啥都是狗屎橛。”   就在云初觉得脾气越来越不好的玄奘大师会用手边的钵盂敲打在这个黑衣老僧的光头上的时候,却发现玄奘大师吃惊的道:“函盖乾坤,截断众流,你要另辟蹊径?”   黑衣老僧傲然道:“北方佛已然去了西域,老僧只好去南方寻找众妙之门。”   说着话还从怀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肮脏铁钵盂放在玄奘面前,玄奘叹息一声,就把娜哈给他的一串和田玉籽料打磨出来的佛珠放在黑衣老僧的钵盂里。   那个黑衣老僧也不说一声感谢,理所当然的好像玄奘就该这样做,起身就离开了佛堂,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扶着门框瞅着玄奘道:“可怜,可怜。”   说罢,就带着一股腥臭的体味踩着一双破草鞋,就这么大喇喇的走了。   云初见玄奘大师陷入了沉思,等玄奘大师恍然大悟的时候,才小声道:“大师不擅长技击,再有这种事交于弟子去办就好了。”   玄奘大师用看狗屎一样的眼神看着云初道:“贫僧心中有佛,这一点贫僧毫不怀疑,黑衣僧说我心中只有狗屎橛,那就是说,在他心中,佛就是狗屎橛。   老衲的佛是从哪里来的呢?是念诵了无数佛经之后通悟来的,既然他说我的佛是狗屎橛,就说明他觉得老衲修佛修错了,如果老衲的佛修错了,那就预示着北方的佛门都修错了佛……他立下大宏愿,愿意重新整理佛门理论。   阿弥陀佛,真是一位无上大德。”   云初怀疑的瞅着玄奘道:“他要是胡说八道呢?”   玄奘瞅着云初的眼睛道;“你觉得一个得道高僧从岭南云门山,慈悲峰不远万里而来,就是为了来老衲面前胡说八道两句吗?”   云初在玄奘凌厉的目光注视下,不得不低下头,承认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只是心里非常的不服气,就玄奘大师丢在那个黑衣老僧脏钵盂里的那一串最上乘籽料雕琢的白玉佛珠,就足够让十几个黑衣老僧从岭南来长安忽悠他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铜牛定风波   宋玉曾经说过: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萍之末。   侵淫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   缘太山之阿,舞于松柏之下,飘忽淜滂,激飏熛怒。   耾耾雷声,回穴错迕。蹶石伐木,梢杀林莽。   这段文字很美,只是没什么屁用,还借用了天子剑,匹夫剑的典故,属于抄袭,很没有意思。   李淳风对于风的理解就不一样了,他认为风吹动叶子的时候,风一天可行十里,随即,鸣条百里,摇枝二百里,落叶三百里,折小枝四百里,折大枝五百里,走石千里,拔大根三千里,以此类推。   没错,这就是李淳风最近的研究成果,虽然听起来屁用不顶,可是,大家还是挑起大拇指称赞一声好。   风到底是不是起于青萍之末,在大唐,属于皇帝说了算,因为皇帝说话了,说,风起于营州,必须熄灭在营州。   这句话从九成宫传达到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人的耳朵里之后,三人沉默了许久。   皇帝说的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白,嫌弃薛仁贵在营州杀人杀的不够狠,还需要再杀几遍。   营州在东方,皇帝麾下的头号走狗薛仁贵正在那里大开杀戒。   皇帝在惩罚东方,那么,相对的,北方,西方,南方,就算是善地了,再加上皇帝就在中原,别的大佬就只有向外跑了。   就是在这种背景下,玄奘希望联合道门的力量一起向西发展,而道门的人不论是李淳风,还是国子监祭酒叶法善都不认同玄奘的看法,没有去西方,而是选择南下。   这就叫做秉承上意。   惩罚一处,安抚三方,这就是大唐社会将来二十年间的政治生态。   说起来很无奈,用二十年的时间来彻底平定东方,二十年后再找一个不顺眼的继续平定,再安抚其余三方,如此一来,整个大唐就像钟表表盘一样,被分出来了吉时跟恶时。   皇帝要的就是让所有人都随着他的指针不断地转动,继而达到汰弱留强,去旧留新的目的。   至于世家们,现在就是皇帝这头巨龙的猎物,皇帝准备用二十年是时光将这些肥美的食物吞噬干净。   云初自然是哪里都不肯去的,他觉得长安就很好。   既然皇帝已经制定好了大政方针,他遵从就是了,反正钟表总有坏掉的一天,说不定那一天,钟表的指针说不定就会坏掉。   对他而言,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重振长安的经济活力,结束以物易物的陈旧陋俗。   昌乐,安德,安义,保宁四个靠近启夏门的坊市被云初挑出来,开始进行改建,这四个坊市子跟以前接受改建的坊市子是一样的,都是长安城里最乱,最脏,最破旧的坊市子,可是呢,这四个坊市子因为靠近启夏门,距离曲江池最近,再加上曲江里就在五里以外,因此上,这里的房子,具有很高的改建价值。   都说百姓手里已经没钱了,可是呢,当万年县将改建四个坊市子的消息传出来之后,仅仅用了三天,这里的除过需要交给搬迁户的房子之外,其余的房源,已经被百姓们抢购一空。   改建这四座坊市子,又需要大量的河沙,白灰,青砖,青瓦,麻浆,木料,石头……等等物资,于是,长安城外的相应的工坊再一次忙碌起来,开始为四个工坊的建设筹备各种物料。   不过,这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八月二十日的时候,云初呈现在模型上的朱雀大街的模样,已经有了基本的样子。   云初一大早就带着全家包下了靠近皇城的一座酒楼,准备看第一头铜牛被安置在朱雀大街上。   一头牛重十万斤……   整头牛的造型极为古朴,没有多少取巧之处,这已经是大唐将作监铜冶炼的最高水准了,上百个冶炼铜炉,在同一时间向巨大的模范里倾注铜水的时候,即便是云初看到这个场面,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这个过程,应该是当世之最。(别以为是胡说八道,山西蒲津渡铁牛四十吨,开元年间铸造,至今犹存)   一头铜牛,其实就是云初给长安铸造的一个经济锚定物,而且,这些铜牛铸造起来容易,将来想要融化……基本上是不用想了,因此上,这些铜牛在大唐人的巨型冶炼炉子没有造出来之前,基本上是不用想了,没有任何融化的可能。   当铜牛被架在滚木上被百十头牛拉扯出工坊,渐渐向目标地移动的时候,全长安城的人都来观看这一奇景。   一头牛十万斤,移动起来自然非常的缓慢,不过,所有看到这头青铜牛的人,无不瞠目结舌。   大家伙都知晓,铜现在很值钱,现在,如此巨大的一头铜牛行走在朱雀大街上,那种剧烈的视觉冲击感,让大唐普通人第一次知晓了原来万贯家财不过如此。   开元通宝的重量很稳定,十钱一两,一百六十个钱一斤,万贯不过六万五千斤,一头铜牛早就超过了一万贯。   云初现在做的事情其实跟豪门士族做的事情差别不大,都是在钱多的时候把钱铸造成铜器储藏起来。   只不过,他们为了将来好冶炼再弄成钱,铸造出来的铜器都不是很大,要不然就是很容易切割成碎块的状况。   云初不一样,他彻底的将那些铜钱铸造成了一个巨大的有一点牛形状的铜疙瘩。   这些铜牛,如果大唐的冶炼切割工艺得不到一个长足发展的话,基本上,就会永远的留在了朱雀大街上了。   以云初对后世的了解,只要这二十四头铜牛还在长安,那么,不论这座城经历了什么灾难,最终都会因为有这二十四头铜牛的存在,而永远屹立在关中平原上。   “给我一柄大锯子,跟足够的时间,某家还是可以把这些铜牛解开。”   好不容易来长安看一次热闹的钟馗,很是看不起云初跟温柔的得意模样,小声的对狄仁杰道。   狄仁杰看着人不人鬼不鬼的钟馗道:“秘密在最后几炉青铜水上,用的是欧冶子铸造青铜剑的秘法,你的锯子可能不够坚硬。”   钟馗不解的看着云初道:“你把铜牛弄成这个样子,只能看不能用是吧?”   云初端着酒杯咂一口清凉的葡萄酿,眯缝着眼睛道:“我其实更愿意把这东西称作没奈何!”   温柔瞅着热火朝天的运送铜牛现场,叹口气道:“若长安城有灵,当感激我二人为长安付出的心血,别人占领长安需要用命,我们这是花钱买下了长安啊……”   云初道:“皇帝以威权号令天下,让全天下人随着他的手指动弹,我们没有威权,只能用这些铜牛来定风波。”   狄仁杰道:“百姓们使唤铜钱,以枚,贯为多,一头牛十五贯钱,农夫穷一生之力,只要能给家中留下一头牛,便已经算是对得起祖宗,对的起子孙了。   说真的,他们经不起那些人随意用这些铜钱磋磨。”   云初耸耸肩膀道:“现在好了,我虽然不知道这世间到底有多少铜,不过,等我们铸造好二十四头铜牛之后,这天底下的钱应该就没有多余的了,就算有,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以后他们要是还想要铜,那就老老实的吹灰炼铜吧,我就不相信,花大价钱冶炼出来的新铜,他们也舍得一次次往炉子里丢,以后,铜钱只会越来越值钱。”   钟馗到底是聪明人,稍微思忖一下就明白了云初这样做的目的。   “你把世家豪门多少代人留下来的积存封锁在这二十四头铜牛中,也就是说,他们如果还想过上以前的豪奢生活,就只能从头开始了?”   温柔笑道:“没有错,至少给这长安城里的百姓一个相对公平的环境,以后,大家各自拿出手段来,看看,富贵是不是真的是天注定。”   在众人的欢庆中,第一头距离最近的铜牛,被准确的运送到了整块花岗岩台子上,工匠们在铜牛身下燃起了大火,等铜牛四根如同柱子一般粗壮的腿被烧热之后,一个巨大的坩埚被运送了过来,在工匠的指挥下,一勺勺的铜浆沿着铜牛四条腿上的孔洞灌注了进去,最后顺着底下的孔洞流淌进原本镶嵌在花岗岩里的铜套里。   滚烫的铜浆虽然让花岗岩发出了几声爆响,不过,工匠们很有经验,并没有让花岗岩裂开。   不长时间,铜浆逐渐凝结,铜牛的四个脚就牢牢地与花岗岩融为一体了。   卢庭就站在人群中,亲眼看着第一头铜牛矗立在了朱雀大街上,脸上看不出喜怒来,不过,他的孙子卢照邻知晓,此刻,他在祖父一定是非常非常的愤怒。   因为,他的手被祖父捏的生疼。   “父亲,陛下就允许云初他们如此胡闹吗?如此海量的铜钱啊——”   刘仁轨看一眼自己长子刘滔,不喜不悲的道:“你想用这些钱来干什么呢?”   刘滔没有看到父亲眼中的鄙夷之意,继续道;“有这么些铜钱,什么事情都能干,唯独不能弄成目前这副废物模样。”   刘仁轨看着自己的长子道:“云初之所以要这样做,目的就是为了防范你这样的蠢货拿着这些钱去祸害天下。” ###第一百六十八章 参悟不透的玄机   万年县十二头铜牛,长安县十二头铜牛,现在,全部变成真正的谁都没办法动用的不动产放在长安街头了。   人人都说铜豌豆是炒不熟,蒸不烂,解不开,顿不脱,铜牛同样如此。   十万斤铜牛从落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生根了。   大唐人的大规模交易其实是不存在的,尤其是能一次性用到一万贯以上的交易也是不存在的。   即便是朱雀大街上的房子,看起来是十几二十万贯的交易,其实呢,如果是正常交易,是用不到多少铜的。   因为没人能拖着十几头铜牛去跟云初买朱雀街的房子。   那些人除过按照云初的要求强行支付了手里所有的铜钱之外,剩下的基本上就是以物易物。   这个物,可以是粮食,可以是绢帛,甚至可以是牛羊跟土地,说起来,就是一场浩大的资产交换。   所以,皇帝可以通过百骑司,用合法的手段收回来很多很多河北,山东的各种资源。   而收割这些资源需要的时间会非常的长……   这对皇帝来说是损耗最小的,影响最小的一种方式,有些人欠的钱,可以不收,有些人欠的钱可以打折扣收,当然,还有一些人欠的钱需要立刻缴纳清楚。   这里面都是利益,许多比钱还要重要的利益。   至于云初把铜钱铸造成了铜牛,李治对此毫无意见,甚至乐见其成,只要这些铜牛还在大唐的土地上,这东西就是他的。   长安城从纷乱回归平和的标志性活动,就是万年县,长安县共同举办的中秋活动。   为了庆祝这个活动,刘仁轨主动上疏皇帝,希望皇帝能给长安城里年岁超过七十岁的老人,赏赐五百个钱,一匹绢帛,一坛酒,一刀肉。   皇帝同意了,随即,长安城的中秋月圆庆祝活动,就以不良人,衙役,小吏,县尉,主簿,县丞,县令们给老人们派送皇帝赏赐开始的。   人生七十古来稀,这一点在长安还好,一个百万人的大都市里,年岁超过七十岁的不过三千人,八十岁的不到五百人,九十岁的只有七人,超过百岁的只有一个叫着缪媪的老妇人,以及大名鼎鼎的孙神仙。   在大唐,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已经无需向任何人行大礼,八十岁的老人哪怕是见官,也必须安置座位,至于九十岁的老人,即便是皇帝,皇后见了,也要先向他们行晚辈礼。   至于百岁老人……他们想干啥就干啥,杀人放火都在赦免之列,前提是还能干的动。   云初觉得以孙神仙的身体状况来看,他老人家还有亲手杀人的本事,而且可以同时杀两个!   云初,温柔在外边横行无忌的让人敢怒不敢言,到了孙神仙这里却被捏着后脖梗子跪在院子里,一人拿着一份文书仔细观瞧,还说背不下来不准起来。   至于云初跟温柔两个带来的一再加强的礼物,堆了一屋子也没有人多看一眼。   “长安去年六岁以下的孩子夭折了八千七百八十五个,就这还不算没有记录在册的。”   “我这边记录的是死了三千八百六十三个产妇,啧啧啧,怎么死这么多?”   “咦,幼儿夭折几率两成七,这怎么可能?”   “产妇死亡的一半以上的原因是吃食不足?”   薄薄的两份文书,里面记录了一个个极为凶险的事例,看的云初跟温柔两人头皮发麻。   身为地方官,云初知晓大唐女人生孩子就等于是过鬼门关,大唐的孩子不长到十岁,就不算活下来,云初已经把卫生环境向恶劣的一面想了,真实情况还是比他预料的差的太多了。   “你们有把铜钱铸造成铜牛为你们扬名声的功夫,不如把那些铜钱拿出来就像给老人们送礼物一样,照顾一下那些孕妇,孩子。   人过七十,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为了一个虚头巴脑的礼,就把本身应该贴在孩子身上的肉,贴到我们这些老棺材瓤子身上,除过能肥地,屁用不顶。”   孙思邈端坐在大堂上,腰背挺得笔直不说,脸上看不到半点开玩笑的神色。   云初连忙道:“太医院的分院已经修建完成,就等着招募好的医者,跟筹备药房了,一旦这两样齐备,马上就能开门为百姓排忧解难了。”   孙思邈像是没有听到云初的话,眼睛瞅着天空道:“你们这些人的眼睛只盯着天,就不能往下看一看吗?   你们光想着如何伺候好皇帝,如何完成你们的宏图大志,就不能去真正感受一下下等人是怎么活的吗?   云初虽然出身贫苦,可是呢,你从小就活的硬气,硬生生从那个野人窝里杀出来了,成就目前的功业,云初,你杀出野人窝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头去看野人窝是吗?   你从野人窝里杀出来了,那些没有你这种杀出野人窝的本事的人是什么样子你关心过吗?   娜哈告诉我说,你不到十岁就开始杀人了……也就是说你不到十岁就知道如何巧取豪夺,云初,这样做是不对的,你不能用杀人的手段来让你过上好日子……”   “还有温柔你啊,你天生就是人间贵公子,自幼便享尽了人间富贵,即便是这样你还不满足,觉得自己天生高才,需要干出一番大事……   你们确实干出来了一番大事业,可惜,在你们干大事的时候,你知道有多少人,因为你们的大事而变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老道修道多年,自然知晓天道不公的道理,可毕竟这天道还是要通过人治去完善的。   你们的人治大开大合,气势磅礴的让蝼蚁百姓无法承受,这一点你们感受到了吗?   你们没有,你们还沉浸在你们的胜利之中,你们觉得已经为长安开出来了一世太平。   可是,太平在哪里呢?   老道并没有感受到。”   温柔连忙道:“晚辈这就去长安悯孤院走一遭,加大悯孤院与福寿院的支持力度。”   云初跟着道:“弟子这就着手修建一所专门面对孕妇,婴儿的太医院分院,请师尊相信弟子,这件事弟子一定会做的很好的。”   “就这?”孙思邈苍老的面容上布满了失望之意。   云初与温柔对视一眼,连忙道:“请老神仙示下。”   孙思邈慢慢起身,摆摆手道:“人人都说你们两人有经世之才,这一点老道是相信的,可惜,也就是有经世之才罢了,余者,不足论。”   说完话,老道就走进了后宅,背影流露出来的落寞之意几乎都要凝结成实影了。   云初,温柔面面相觑。   “清风。”   “明月”   云初拉住了七十岁的道童清风。   温柔拉住了七十岁的道童明月。   “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   云初从清风道童的口中得知一个道理:道是可以向众人讲述的,但是能讲述出来的道,就不能称之为原本恒久博大的道了。   温柔从明月道童口中也知晓了一个道理:所谓名,可以说得出口的名也不是真正的名。   总结下来的意思是:可以用语言来名状的道理就不是经久不衰的道理。   这些话用文字表述出来,每一个字云初,温柔都认识,这些字是什么含义,云初跟温柔也了解的清清楚楚。   那么,孙神仙到底是什么意思?   云初,温柔在老神仙这里碰了一鼻子的灰,好像还把人给得罪的不轻,自然要把狄仁杰跟钟馗拉过来一起盘算,盘算,到底是那里没有做好,让老神仙那么失望。   “孩子夭折的多,孕妇难产死的多,云初要建立妇幼太医院,温柔要加大悯孤院,福寿园的支持力度,都算得上是对症。   从官员角度出发,这样做没有任何毛病,甚至还可以说是悲天悯人了。”狄仁杰思忖片刻之后,也觉得云初跟温柔的对答是正确的。   钟馗的看法跟狄仁杰不太一样。   “老神仙说你们的视线在天,而天是无情的,老神仙又说你们应该把目光放在地上,而地任由万物生长是有情的,因此上,想要让老神仙满意,要把功夫放在这个情字上。”   听了钟馗的解释,云初跟温柔两人还是摇摇头,觉得不对,他们之前做的回答,已经是看在情这个字上,才愿意另外多拿出钱来重点照顾老神仙提出来的孕妇,婴儿问题上,然而,一个县衙要照顾的事情很多,每一样都是极为重要的,不可能倾尽全部把资源都放在这两件事情上。   四个人重新讨论了很久都没有得出一个合适的答案,云初准备再次登门,前去拜访老神仙。   参悟不透老神仙给的玄机,那就直接问,问清楚了之后,再回来参悟玄机,就是很好的求道方式了。   云初跟温柔再一次来老神仙宅邸的时候,这里已经人满为患了,今天,宅邸外边的牌子上写着儿科两个大字,也就是说老神仙今日只看儿科。   因此上,老神仙的宅邸里,孩子的哭声此起彼伏,这些声音落在云初跟温柔两人的耳中,如同魔音贯耳。 ###第一百六十九章 真人看见啥了?   云初,温柔见到老神仙的时候,他手里正好有一个小小的婴孩。   老神仙将这个看样子出生还不到一年的小婴儿放在铺了厚厚棉垫子的桌案上,一双满是褐色老人斑的大手在小小婴儿的肚皮上不断地揉搓。   这个孩子四肢枯瘦,偏偏有一个大肚子,原本正在嚎哭的婴儿被老神仙的大手揉搓片刻之后,就渐渐地不再哭泣,而是张着小嘴冲着老神仙嗷嗷的叫。   老神仙也跟着嗷嗷的叫唤,好像他真的能听懂那个孩子说话似的。   老神仙的手似乎有些用力,双手捋过的地方,孩子皮肤迅速由红转白,马上又恢复了血色。   也就在这个时候,小婴儿的粪门出缓缓出现一截纯黑的粪便,这一节粪便极为干燥,直到出来半尺长,才跌落在老神仙放在桌下的木桶里,紧接着,一股子黄褐色的粪便就如同水库开闸一般,凶猛的倾泻而出,中间还夹杂着连珠炮一般的响屁。   恶臭弥漫开来,云初快速后退一步,至于温柔,他已经冲出房间,扶着院子里的松柏正在呕吐。   云初想要打开窗户,却被老道童明月给拦住了,说孩子这个时候见不得风。   再看小孩子的时候,云初发现他的大肚皮没有了,继而露出来的是搓衣板一样的肋骨……   等日落西山的时候,老神仙才结束了他今日的儿科诊疗时间。   云初觉得过去的三个时辰对这个一百多岁的老人来说,就是一种酷刑。   老神仙从房间出来的时候,藏青色的道袍上还沾有星星点点的粪便。   从云初手里接过一个小巧的茶壶,长鲸吸水一般,一口就把里面的茶水吸允的干干净净。   坐在温柔推过来的藤椅上,微微闭着眼睛养神。   “非天命者大事做多了,容易遭到天谴。”   听老神仙慢吞吞的说出这句话,不论是云初,还是温柔都身形一震。   “如何逃遁呢?”云初轻声问道。   孙思邈睁开眼睛,温暖的看着云初道:“为什么想逃呢?”   云初道:“因为我们不是天命者。”   孙思邈叹口气道:“现在没人知晓谁是天命者。”   温柔皱眉道:“不是陛下吗?”   孙思邈摇头道:“十二年前的时候,李淳风说天命者为阴人,两年前,李淳风又说大唐气脉悠长,阴人消退,陛下迁都洛阳的时候,李淳风说紫薇东移,长安为浊气所侵,不出百年,必将耗尽地脉,前些天李淳风又说长安地气通畅,有英气勃发之兆。   这个小道士啊,以前说话还是有几分可信的,这十余年来屡屡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也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过,有一点老道知道的很清楚,天道不显,没有人能够预测将来。   李淳风想要理清地气,最近一直在研究风,可惜,他一直想找到风头,却一无所得。   玄奘和尚说,他曾经在瀚海上见到了一线天机,可是呢,却无人能够理解那些天机。   就在五天前,李淳风焚毁了他与相士袁天罡合著的《推背图》,这本书他秘而不宣多年,五天前,拿出来烧了。   道门就要南下避祸了,玄奘邀请他一起西进,他不肯,玄奘说,他去南方必死,李淳风说玄奘西进必定会亡。   也就是说,这两个有大神通的人,对未来都是一片迷茫,谁都说服不了谁的时候,两人狂性大发,一位佛门大德,一个道门真人,就此殴打在了一起。   云初,温柔,老道一生虽然也在修道,不过,我更加注重岐黄之术,不过呢,就在最近,老道两次半夜惊醒,这是百年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如果不是老道心血充盈,还以为是大限就要到来了。   狂风到来之前,鸟儿会投林,地龙翻身之前,百兽会惊惶奔走。   云初,温柔,从明天起,落到地上来吧,藏身于百姓群中,忘记你们的功业,收起你们爪牙,学会如何当一个普通人。   自古以来华夏大地上灾难无数,天崩,地裂,洪水,多少盖世英雄,帝王将相死无葬身之地,可是,百姓活下来了,你们要学习他们的活命之术。”   老神仙说完话之后,就沉沉的睡着了,云初拿过毯子盖在老人家的身上。   就跟温柔一起离开了老神仙的居所。   出门的时候,他们发现老神仙居所外边的人群已经散去了,只有墙上牌子上的内容变成了——妇人科。   云初牵着枣红马烦躁的对温柔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温柔摇头道:“不知道,不过老神仙的话一定要听。”   云初怒道:“我最不喜欢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就连李淳风,玄奘大师他们的事情我也不相信。”   温柔奇怪的瞅着云初道:“你明天要干啥?”   云初道:“喂马,劈柴,关心粮食蔬菜的价格。”   温柔点点头道:“我准备当一个纵横青楼的浪子。”   “狄仁杰呢?”   “他还是去破他永远都破不完的案子好了。”   “钟馗呢?”   “继续抱着他的陌刀站在风里面,试图斩杀风中的鬼怪去吧。”   “长安怎么办?”   “长安是长安,我们已经做了我们能做的,剩下的难道不该是长安人自己的事情吗?   别忘了,你明天起就是一个马夫,我就是一个浪子,狄仁杰是一个捕快,钟馗是一个神棍。   我们把自己想要当的人当好,就成了,干的再多的话,我怕打雷的时候劈我。”   云初觉得这样的安排挺好的,就骑着枣红马回家了。   十年来,长安城已经学会了如何运转……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肥九惊恐的看着县尊赤着上身,正拿着一柄巨大的开山斧给家里劈柴。   从墙边上堆积的柴火来看,他已经劈了好一阵子柴火了,最让肥九无法理解的是,夫人用帕子包着头发,带着云瑾,云锦,以及路都走不稳的云鸾捡拾柴火。   虽然很担心县尊会把自己这个负责劈柴,看门的下人给辞退掉,可是呢,县尊被汗水浸润一遍的上半身,就像是刀砍斧磔出来的一般好看。   肥九就忍不住多看了一会,直到他发现崔瑶也看的津津有味的时候,这才耷拉着脸子对云初道:“家里没有柴火了吗?”   云初放下那柄他从西域带来的大汉将军专用的仪仗斧头,淡淡的道:“我就是想劈柴不成吗?”   肥九看看干净的一尘不染而且在院子里胡乱溜达的枣红马吸一口凉气道:“您连马都洗了,看枣红马的肚子,这家伙的早饭想必您也给喂了是吗?”   云初点头道:“从现在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劈柴,喂马,关心粮食跟蔬菜的价格。”   肥九瞅瞅已经升起来一丈高的太阳道:“您现在难道不是应该去县衙坐堂了吗?”   云初抹一把腹肌上的汗水笑道:“不去了。”   说完话,就继续提起斧头劈柴。   或许是侯爷劈柴的模样好看,全家人都围过来看侯爷劈柴,娜哈看了一会,还特意让肥九找更多的柴火来,让哥哥多劈一些柴火。   如果早上劈柴,喂马,洗马是抢了肥九的活计,那么,当他围上围裙,开始给家人做早饭的时候,云家的厨娘肥三跟肥四就吓得魂魄都要飞走了。   尤其是她们看到夫人进了厨房帮侯爷忙的时候,两人看着崔氏眼泪都下来了,谁都劝不住。   娜哈偷走了一根哥哥刚刚炸好的油条,随即,李思也蹑手蹑脚的进入偷出来一根。   两根油条一分为四,没有云瑾的,于是,云瑾也就进去偷了一根出来自己吃。   云氏的早餐一如既往地丰富,只是全家人都吃的小心翼翼的,就连喝粥的声音都没了西里呼噜的声响。   吃过早饭之后,李思,云瑾,云锦,开始在崔瑶的监督下上课了,这一次,哪怕窗户上出现了李思最喜欢的蝴蝶,云瑾一直想要的小鸟,云锦最喜欢的月季开了,也无法动摇三人那颗一心求学的心。   穿着粗布衣衫的云初跟同样穿着麻布衣衫的虞修容抱着同样百姓孩童打扮的云鸾,撑着一把伞就出门了。   看起来很像是一对抱着儿子回娘家的小夫妻。   才到了朱雀大街上,云初就有些后悔,因为,来朱雀大街上看铜牛的人,人山人海的,这才几天功夫,已经矗立起来的八头铜牛,就已经被人磨得有了亮色。   谁都想拥抱一下万贯家财。   更何况这里不止有万贯家财。   这些人之所以说这些铜牛是万贯家财,完全是因为县尊说过,这些铜牛是属于长安城每一个人的。   因此,主人来抱一下,摸一下自家的万贯家财就非常的应景了……   就像孙神仙说的那样,当云初夫妇抱着儿子走进人群之后,哪怕他的脸没有任何变化,却没有一个人能认出他就是赫赫有名的县尊。   虞修容抚摸着铜牛对云初道:“老神仙说的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云初道:“在没有学会老神仙那番话的精髓之前,先不妨按照老神仙字面的意思去做。   我相信时间长了,我自然能知晓老神仙那番话的真意。”   “夫君,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玄奘大师的亲儿子?”   “不是。”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你刚生下来就被塞来玛妈妈捡走了,所以,你说了不算。”   “为什么突然又问起这件事?”   “我觉得应该是,要不然老神仙不会跟你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   “那些话为什么奇怪?”   “因为,妾身觉得那一番话老神仙应该讲给陛下,或者皇后,或者太子听,而不是讲给夫君跟温柔两个听。   至少,天命者,天命所归之人,跟夫君,跟温柔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第一百七十章 舍我其谁   听了虞修容的话,云初怵然一惊。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了老神仙为何要他将目光放在地上,而不是睥睨天下。   春江水暖鸭先知。   丈夫身上发生的变化,感受最直接的便是枕边人妻子。   或许是晚上敦伦的方式不同,或许是清晨说的第一句话不同,亦或是无人之时拍打在妻子臀部上的巴掌的力度不同,在妻子那里都会有不同的感受。   虞修容是一个极为聪慧的女子,她能从这些不经意的变化中准确的揣摩到丈夫心思上的变化。   叛贼绝对不是一天就养成的。   叛贼在没有背叛之前,很可是一个没有太大野心的小蟊贼,或许觊觎钱财,或许觊觎权势,或许觊觎美色,唯独没有从一开始就想着推翻旧世界,建立新秩序的野心。   当然,有一个人不一样。   就是那个写出‘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教员。   他从一开始就想着推翻旧世界,建立新秩序,至于别的,只是方法问题,不是方向问题。   现在听了虞修容的话,云初很确定,自己正坚定不移的走在教员的老路上。   他很清楚,自己就是一个实操过街道办主任职位的一个年轻人。   因为社会进入了新时代,国家对他的要求是把握好民众日益增长的物质需求与生产力不匹配的问题,这一点,他在大唐做的很好,至少,在长安做的很好。   算的上是兢兢业业,孜孜以求,且做出来了一些小小的成绩。   可是呢,按照他系统学习过的理论来算,在物质生活得到一定改善之后,接下来必然要解决——百姓们的精神层面的需求!!!   而且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大唐皇帝从来没有给云初出过一个指导性文件。   大唐宰相们也从没有给云初一个精神行为的指导性文件,满大唐对百姓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忠君!   连爱国两个字都没有。   剩下的就只有儒家一些关于礼这个范畴的东西,且没有硬性要求,全靠君子的自觉。   而大唐现在绝对是一个君子少而混蛋多的世界。   百姓们的精神生活上的满足,绝对不能依靠平康坊里那些拥有各种技艺的妓子以及铜板家印刷的大量的不健康的图册。   这样的文化宣扬多了,有碍全民体质。   晋昌坊的游园活动还是值得鼓励的,长安城上元节时期的全民娱乐也是可以拿来说一说的。   可是,没有了很多思想性上的教育,云初总觉得这样的精神层名面是空虚的,是无聊的,是没有意义的。   马球原本是一种寓军于民的高尚活动,可惜,在长安跑偏了,现在,长安城的人看马球,只看谁的屁股大,而不是看谁的球技好。   马球场上充斥着各色大腚美女,以及各色大腚美男,看他们撅着屁股挥动软绵绵的双臂将马球打出三丈远,云初就觉得是自己害了长安城的马球。   太宗皇帝提倡马球之初的目的,是要求勋贵们与马养成密切的配合,而后有益于上阵杀敌,提高百姓们的战力。   马球本该是一种力与美的集合体,现在,只剩下美了,看不到力,即便是美,也不再是个性张扬的力量美,而是软绵绵的病态美。   大唐的马球装英姿飒爽的本来很好看,自从长安与西域的商道彻底沟通之后,昔日昂贵的裘皮,如今变成了百姓家都能享用的东西之后,从平康坊就出来了一种塑形皮裤。   这种专门用于打马球的皮裤,穿了等于没穿,就像是在原来的皮肤上贴上一层兽皮,穿上这种皮裤打马球,让晋昌坊的马球场营业额暴涨了三倍。   富裕的地方啥东西都喜欢大的,比如满身肉的杨玉环的大唐长安。   穷鬼的地方啥都喜欢小的,比如可以在掌上跳舞的赵飞燕的大汉长安!   脑子里胡乱跑马的云初用力拍一拍铜牛结实,肥硕的屁股,很好,这就该是长安的牛。   一群皮孩子骑在铜牛背上欢呼雀跃的不像话,云鸾也想上去,被云初给阻止了,那么高的铜牛,从上面掉下来就糟糕了。   为了安全,云初还特意走到路边走来走去的不良人跟前去说这个问题,希望他能管制一下那些爬铜牛的人。   “最看不起你们这些酸儒,百姓乐呵一下关你屁事,一群娃娃能把铜牛压塌了?”   被不良人骂了之后,云初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衫果然是穷酸书生的打扮,而虞修容身上的衣衫,也是小户人家娘子的打扮,这个女人为了应景,头上还插着一枝黄铜簪子,虽然很像是黄金,可它比金簪子粗大的太多,一看就是铜的。   “总有一天老子当官之后派你去挖茅坑。”   云初气咻咻的跟不良人争辩一声,随即,就引来了周围人嘲讽的笑声,虞修容抱着云鸾也混在人群里笑,不过她已经把那个不良人胸口的编号给记下来了。   准备回去之后,就让管家刘义去县衙跟张甲说一声,派这个混蛋去挖茅坑,最少挖一年!   穿着酸儒衣衫的云初,跟穿着官服骑着高头大马的云初是两个人,因此,看事情的角度也不尽相同。   弄明白了孙神仙的忧虑之后,云初也反省过后,生活也就大不同了。   云初很确定,自己来大唐是为了做一个有益于大唐百姓的人的,而不是为了成为一个为了满足自己权力欲的独夫。   云初很确定,再糟糕的盛世,也要比最好的战乱强上一万倍。   他不想毁掉唾手可得的大唐盛世!   有了这个想法打底,再加上虞修容听云初说,老神仙今天开的是妇人科,就准备跟着丈夫去老神仙那里摸摸脉,最近身上总是潮热,多汗的不怎么安稳。   老神仙一天就看六十个病患,虞修容去的时候正好是第六十一个。   “妇人要知晓干净,你们与男子不同,不洁就会生病,夫妇交合之时,最好是沐浴之后,虽说这样繁琐一些,却能减少病患……”   云初听到老神仙说这些话的时候,一院子的妇人都怒气冲冲的瞅着云初。   老神仙是无所谓的,再大的女人在老神仙眼里都是小孩子,没什么不能说的,云初这个无所谓的人留在满是妇人的院子里,偷听老神仙给妇人看病就显得猥琐了。   云初咳嗽一声,朝周围怒视他的妇人们施礼道:“某家,乃是太医署的医正。”   听云初这么说,妇人们的脸色就好看了许多,或许是见云初长得周正,就有几个有一些年纪的妇人就上前希望云初能给她们瞧病,也给老神仙减少一些负担。   虞修容就挡在丈夫面前,抱着儿子怒视那些妇人。   等院子里的妇人们看完病之后陆续离开,老神仙摸着虞修容的脉搏,瞅着云初笑道:“很好,眼中少了凌厉,凶狠,变得平和了,身上也没有了杀气,少了咄咄逼人的气势,多了一些人味。”   看着老神仙给虞修容开方子,云初就笑道:“再有这样的毛病,您就直说,别云山雾罩的让我想不明白。”   老神仙呵呵笑着对虞修容道:“你这是纵欲过度了,少年夫妻怎么也该有所节制才好。”   虞修容羞愧的举着云鸾遮住了脸。   老神仙冲着云初笑道;“是你要老道直言不讳的。”   再一次来到院子里,老神仙抱着茶壶享受着自己难得的闲暇时光,满意的看着云初道:“这一身衣衫平日里要多穿,多往坊市子里跑,少往官衙里跑,平日里多见一些人,少见一些鬼。   官员做到你这个地步,不是功劳不够,而是功劳太多,多的让别人不知道怎么安排你。   嘿嘿,等你成了三十岁的宰相,你就休想活到老道这个岁数。   这人间算不得好,我们还是希望能在这个人间多留一阵子,虽然不知道我们贪恋这个人家啥,多活一阵子总是让人觉得愉快。”   云初道;“那是因为您干的事情让您觉得愉快,要是无所事事,您或许就没有长寿的想法了。”   孙思邈笑道:“别忘了,我是一个老道,就算是看天上云卷云舒,也能看到天荒地老。”   云初正色道:“有野心,欲望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孙思邈道:“我是老道,所以,无为才是最好的。”   “您刚刚治好了好几个没办法生孩子的女人,让她们重新获得了当母亲的权力,您这是无为还是有为?”   孙思邈哈哈大笑道:“无为之下,我们还能偷取一线天机,以全自己为人之责,这就是世间之所以会有英才,雄才的原因。   你,接下来准备干啥呢?”   云初想了一下道:“衣食足,自然要用一些东西把空空如也的脑袋装满。”   孙思邈直起身子瞅着云初道:“你打算用什么来装?仁,孝,礼?”   云初点点头道:“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孙思邈道:“谁来制定精华与糟粕的标准呢?”   云初奇怪的看着孙思邈道:“我是万年县令,也是长安城的实际掌控者,舍我其谁?” ##第五卷 见龙在田 ###第一章 我食我黍   龙朔二年的长安看起来跟龙朔一年的长安没有太大的差别,如果一定要说有差别,无非是龙朔二年的雪下的更大了一些。   长安城是一座很有见识的城市,即便是碰到了这场百年不遇的暴雪,也没有打乱长安城沿着自己固有的步伐前进。   皑皑白雪落在朱雀大街的二十四尊铜牛上,就像是给铜牛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棉被。   天上的雪还在下,大雁塔上也堆积了很多的白雪,导致这座塔也变得臃肿了一些。   不良人张小义踩着没过膝盖的白雪来到最近的一头铜牛边上,用绑着扫把头的竹竿小心的清扫掉了铜牛上的积雪。   对于这份重新回到他手中的工作,张小义非常的珍惜,回想起自己上一份挖茅厕的工作,即便是此时天寒地冻的,他还是觉得在朱雀大街上当不良人更好一些。   他今天的工作非常的繁重,要带着民夫将朱雀大街上的积雪全部清理到道路两边。   当然,他只是负责一段而已,也就是四头铜牛的位置。   今天的工作还是很让人头疼的,主要是铲出来的雪没有地方堆放了。   朱雀街边的两座结冰的人工湖泊上已经被堆出来了两座雪山,这是前两天铲雪的成绩。   张小义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把长安城里的雪铲除掉,只要等太阳出来,这些白雪自然就会融化。   反正大雪天里,没人愿意出来,雪铲不铲的作用不大。   他只能在心头嘀咕一声,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不远处就是不良帅陈头,要是被他听到,说不得还要去挖一阵子茅坑。   雪是昨晚刚刚下的,蓬松,柔软,清理起来不算很难。   站在他的位置上可以直接看到朱雀门,不过没啥看头,城里白茫茫一片,城外也是白茫茫一片。   就在他催促民夫铲雪之余,他的眼角出现了一片黑点,随即就警惕的站直了身子。   看到这些人身上穿着的光板没毛的皮袄,再加上他们胯下雄壮的有些过份的战马,张小义立刻就吹响了哨子。   哨子声很响,其余民夫瞅瞅来人,就继续低头干活,远处监督他们的不良帅也只是抬头看一眼,就继续坐在路边的茶馆里喝茶。   为首的疤脸壮汉在马上张开双臂对张小义吼道:“官人,我们已经卸甲,弩,弓,长家伙,重家伙都放在城外了,至于火器这种东西我们没有。”   张小义丢掉手里的大号铲雪铲子,扶着腰后的横刀一步步走上前,一边走一边道:“滚下马,最烦的就是你们这群吃人头饭的家伙,在西域那边把自己弄得跟野人似的,怎么没死在西域,偏偏要来长安丢人现眼。   马屁股后面的粪兜子呢?我数数啊,二十五匹马,罚铜五百。”   为首的疤脸大汉似乎早就习惯了被不良人勒索,想都不想的从腰里掏出一个皮口袋,从里面抓一把金沙放在张小义的手里道:“我们兄弟要在长安停留十天,这算是我们十天的马粪钱。”   张小义小心的把金沙装进口袋里,尖着嗓子叫道:“什么狗屁的马粪钱,是卫生费!”   说归说,张小义还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本本,在上面用炭笔写了一些字,扯下一张递给为首的壮汉道:“别丢了,遇到不良人查验就给人家看,丢了,你就要重新付钱。”   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辈的疤脸大汉接过那张纸,还装模作样的行了礼,这才穿过朱雀大街钻进了旁边的坊市巷子,看方向应该是晋昌坊的方向。   “这些刀客有钱,一出手就是金沙,铜钱都不用,这一下大食堂可就赚美了。”一个民夫把一车雪倒进路边的松柏坑里,还用力的把雪踩踏严实,能就地消化一点就消化一点,总比倒进护城河里强。   张小义冷哼一声道:“拿命换的钱。听说他们在西域可是无恶不作的,不可能活得长久。”   民夫吧嗒着嘴巴道:“这些狗日的算是捞着了,数九寒天的日子里,来一碗水盆羊肉,多放辣子,再把胡饼撕碎了丢进去,唏哩呼噜的的一盆吃完,全身都冒汗……   张头,我听说大食堂的水盆羊肉一盆子要三十个钱是不是?”   张小义点点头道:“三十个钱,别看着贵,胡饼可是不要钱的,羊肉汤也能继续添,肚量再大也能吃饱。   刘老汉,今天除雪你也能捞到二十个钱,自己添十个钱就能去晋昌坊吃一顿水盆羊肉,别把自己弄得可怜兮兮的,好像整个长安就你他娘的最穷。”   刘老汉叹口气道:“这长安城里,还真得找不出一个吃不起水盆羊肉的人家,可是呢,这吃得起是一回事,吃不吃是另外一回事。   老汉家里人口多,还都是女子,不敢跟别人家比,还是吃俺的糜子馍馍就盐菜来的踏实,等闺女们出嫁了,老汉就带着老婆子把剩下的钱天天吃水盆羊肉给他吃光,然后回家等死。”   张小义见刘老汉又是老一套,这个老家伙总是说死,死了好几年还没死,看样子还能再死好些年。   中午时分,朱雀大街就已经被清理出来了,只不过来了一阵风之后,雪又开始下了。   地上又多了一寸厚的雪,张小义是不管的,毕竟,这是明天的活计,跟今天无关。   带着一身的风雪,张小义钻进了不良帅陈头歇息的茶馆,坐在陈头对面,用力搓搓冻得通红的双手,将钱袋子放在陈头跟前道:“还以为今天没钱收呢,结果反倒发财了。”   陈头找茶馆老板称量了金沙,又看了张小义开出来的票据存根,从茶馆柜台上支取了一贯钱,对张小义道:“八百入账,两百你的。”   张小义高兴地把一贯钱放进褡裢里,跟陈头道一声别,就匆匆的走进风雪里,今天,他也想吃水盆羊肉。   朱雀大街上的积雪被清理了一遍之后,街上多少出现了一些马车,张小义在风雪中又站立了一会,没有发现来钱的目标,就兴奋地去了晋昌坊大食堂。   虽然安庆坊也开了一间大食堂,而且就在跟前,张小义宁愿多走好几里地去晋昌坊大食堂吃。   不为别的,就为晋昌坊可以不断地续羊汤这一点,而且安庆坊大食堂的羊肉太瘦,不像晋昌坊大食堂的水盆羊肉上有厚厚一层油。   在大风雪里干了一早上的活计,张小义早就饥肠辘辘,他却没有丝毫的急躁之意,只盼着肚子能更饿一些,这样好多吃几个不要钱的胡饼。   晋昌坊就在眼前,门头上那只嚣张的鎏金凤凰,即便是大雪都遮掩不住它斑斓的颜色。   长安城里的人都知道,这头凤凰羽冠上的七颗宝石,乃是陛下从皇家宝库里挑选出来的,每一颗宝石都价值连城。   凤凰的尾羽上多少有了一些积雪,随着晋昌坊不良人摇动凤凰下的机关,尾羽就动弹了起来,很快就把尾羽上的积雪给抖掉了。   晋昌坊里是真正的一尘不染,街道两边的流水渠里汩汩淌着流水,他们清理积雪相对容易一些,只要把积雪推进水渠里就会被流水融化带走。   今天不是大慈恩寺开讲的日子,因此,没了那些恼人的香客跟居士,张小义熟门熟路的左拐来到了大食堂。   大食堂里热气蒸腾,尤其是一丈多高的包子笼屉被掀开的时候,就有一大股白气带着浓郁的肉包子香味冲天而起,味道霸气的让人舍不得离开。   “刚出笼的肉包子,新媳妇……”张小义停下脚步,开始犹豫了。   “到底是包子还是水盆羊肉?”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思考一下。   “竹筹呢?今天天冷,吃包子送蛋汤。”   张小义瞅一瞅送的蛋汤,发现竟然是一颗鸡蛋打成的厚鸡蛋汤,黄白相间的好看,上面还撒了一把绿油油的芫荽。   不等他掏出不良人分发的竹筹,就被后边不耐烦地食客给推到一边去了。   卖包子的不干了,目光不善的瞅着推开张小义的那个汉子道:“滚到后边去,排队。”   张小义嘿嘿一笑,掏出积攒了一个月的一把小额竹筹递给卖包子的道:“劳烦大哥都给买成包子。”   卖包子的忙着清点竹筹,刚才推了张小义一把的食客小声问他:“他们真的会打人?”   张小义指着墙上贴着的红纸道:“上面写着不得无故殴打客人,一般不会打。”   “也就是说,还是会打是吗?”   “废话,卖包子的都是府兵,还都是正式在册的府兵,你要是再犯贱,他们不打,老子这个不良人都要打了,好好排队,这里东西好吃,就是别撒野。”   “二十个包子,吃得完吗?”卖包子的府兵嘀咕一声就递过来一个老大的笼屉,捡走几个包子,把笼屉往前一推道:“吃完记得把笼屉还回来。”   张小义将一大碗漂亮的蛋汤一并放在笼屉上,迫不及待的抱着笼屉就在大棚子底下找了一个背风的地方。   一个包子拳头大小,张小义嘻嘻哈哈的咬开一个缺口,再用木勺挖一点辣子蒜醋水灌进包子里,这样能让滚烫的包子降低一点温度。   然后就把嘴巴张到最大,凶猛的咬了下去,嘴角位置有一串油脂飞溅出去,张小义一把捞住,这可是包子的精华,万万损失不得。   老大一块包子咬进嘴里,张小义就迅速的闭上了嘴巴,不想让一点香气漏掉,此时,包子在嘴里迸发出来的各种混合滋味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   嚼两下把包子送进肚子里,他就迫不及待的将粘在手上的汤汁一并吸进嘴巴里。   然后就把目光放在剩下的半个包子上,他没有急着往嘴巴里送,而是继续挖了一勺辣子蒜醋水灌进包子,这样吃包子对他来说无比重要,是一种信仰。   张小义看起来吃的一板一眼的,实际上,他的速度一点都不慢,二十个包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失,而他被风雪侵蚀了一上午的身子却正在回暖。   从笼屉上扯下指甲盖一小片粘在上面的包子皮送嘴里,张小义就遗憾的看着空空如也的鸡蛋汤碗,他觉得自己刚才吃的还是有些快,喝汤的时候速度也有一些快,以至于没有好好地品尝到包子跟鸡蛋汤的滋味。   抬起袖子擦试一下被辣子油浸染的嘴唇,张小义用舌头清扫着口腔里残余的肉渣,端着硕大的笼屉交给了卖包子的府兵。   就在向外走的时候高墙另一边的学堂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   三岁贯女,莫我肯德。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   张小义打了一个悠长的饱嗝,满意的抚摸着鼓鼓的肚皮,自言自语的道:“我食我黍,天王老子来了都是这个道理。” ###第二章 人无完人   当天的账目,不得过夜,这是不良人收费后的规矩,因此,张小义就必须赶在自己下差之前把罚款收入交上去。   来到东市县衙所在地,张小义见不少的不良人正在市场口子上似乎在堵人。   就来到认识的不良人彭大春跟前道:“咋了?”   彭大春道:“有两个喝多了酒鬼,趁着酒劲把人家卖酒的胡姬给祸害了,这不,我们正在堵这两个王八蛋。”   张小义不解的道:“胡姬啊,不是给钱就可以了吗?”   彭大春翻一个白眼道:“所以啊,这两个混蛋他不给钱,办完事就跑,有什么办法啊。”   张小义倒吸一口凉气道:“一人为奸,两人为众,娘啊,一旦众了,徙两千里,屯田六年,你说,这两个家伙是怎么想的?   一顿酒钱而已啊。”   彭大春摊摊手道:“说不得是洛阳那边来的混账,还不晓得我长安的法度森严。”   两人说着话,就看到前边的不良人押着两人过来了,张小义瞅一眼两人身上的裘衣绸衫,就朝彭大春拱手道:“兄弟发财啊。”   彭大春大笑道:“五百文落袋为安,兄弟,等下差了,去西市喝酒。”   彭大春也就客气一下,张小义自然不会当真。   拍拍肚子道:“二十个肉包子装里面了。”   两个衣着还算华贵的家伙被不良人簇拥着拖过来,身上的衣衫弄了好多泥水,张小义瞅着有些心疼。   听着这两个家伙不断地叫唤,说自己父兄是工部下属的司虞侯……   听这两人这样说,不仅仅是彭大春笑了,张小义也笑了,只要他家父兄大不过太子殿下,基本上,这两人就要在甘州老老实实种六年的地了。   毕竟,太子殿下在甘州弄了老大一块地在屯田,缺人手缺少的厉害,给钱都不好使。   至于那个胡姬,这一次算是发了,十五贯的赔偿能让那个胡姬活活乐死。   长安城下大雪,似乎人人都有好运气,张小义念叨着走进了县衙。   不等他拐弯去县尉官署交接罚款,就听前边靴声囊囊,一群人跟着一个身着狐裘的青年男子走过来。   不用想,这是县尊要出门了,张小义连忙在路边停下,不敢看云初的脸,拱手等候县尊过去。   云初脚步不停,点头示意后继续向前走,他自然没有认出张小义,自然也不知晓这个不良人曾经因为对自己无礼,就被他小心眼的老婆指使张甲把人家真的弄去挖了一年的茅坑。   张小义当然也不知晓,就是因为自己对县尊无礼这才害的自己挖了一年的茅坑。   不过,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县尊,雪下的太大,长安城里还好,终南山脚下的几个村子到底还是被雪压塌了好些房子,不过,这不关咱们官府的事情,早在去年六月的时候,终南山那边闹猪灾,是皇家猎场的野猪跑终南山这边来了。   再加上终南山那边实在是太荒僻,田地太贫瘠,那些人忙碌一年都混不饱肚子,就有县衙吏员们认为,应该在那里种竹子造纸,想让他们迁徙出来,汇入平安集,以后就专门靠造纸过活,谁料想,那些人不搬迁不说,还有刁民把吏员给打了。   真正是一群混账,好坏人都分不清楚。”   云初停下脚步,瞅着吏员们道:“山民愚昧,他们不懂得种竹子造纸的好处,一个个把几辈子人开垦出来的山地当命一样看着。   你们是聪明人,当然知晓种竹子造纸要比种田好,可是,他们不知道啊,这个时候,你们就要多说,带着他们多看,多了解,等他们明白过来了,事情就好办了。   另外,我们要改变一下思想,真的不能觉得我们就是牧民官,就把他们当牛羊对待。   太宗皇帝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们这些坐船的,总期盼着风平浪静,别把水弄得波涛起伏的不好驾船。   趁着这一次雪灾压垮房子,趁机把事情给办了,该给的粮秣不要吝惜,他们就看重这一点。   一次性把事情处理好,以后他们就不来烦你了。”   “县尊说的极是,既然是破房子,还被大雪给压塌了,那就不妨全部给拆掉……”   “先把人从山里撤出来,再拆房子……”   “我这就去通知平安集的里长,要他做好接收山民的准备,粮秣由造纸作坊出……”   云初听着吏员们出的臭主意,没有继续纠正,这些人有自己做事情的方式,自己只能规定范围,没有办法做的更细,毕竟,最后的事情都是他们去做。   长安城遭遇大雪,他这个县令自然是要巡视全城的,万年县的重点在城里,城外,只能是张甲跟刘主簿他们一个里,一个里的去看,至于落实到村子,说真的,就不是官府的事情,除非真的遭灾。   云初走到朱雀大街上的时候,正好碰到同样巡视长安县的温柔。   两人重点巡查的是工地,至于坊市里的危房,坊长们已经处理完毕了,百姓安置的也不错,主要是发现一处危房,就要改造一处危房。   只不过这样做新的问题又出来了,有不少的王八蛋故意把自己还能住人的房子趁着大雪,给弄成了危房。   这种事需要县尉去负责,并不是云初该管的事情,同样不是温柔必须的管理范围。   既然碰到了温柔,云初就决定去两县共管的棉纺织作坊去看看。   大雪天,才是防火的最重要时间,现如今,长安的三座棉纺织作坊里堆放着关中几乎六成以上的棉花,要是这里出了问题,他们两个哭都没有眼泪。   在管事的陪伴下,云初,温柔走进了大门紧闭且高墙壁垒的棉纺织作坊。   进了这里,放眼望去,宛若进入了女儿国。   温柔张开双臂感慨的道:“一堵高墙,一扇大门就关住六千三百二十七名妇人,这是何等的壮观啊……”   云初没有理会这个蠢货,对刘仁轨的二儿子刘睿道:“先去棉库看看。”   棉纺厂的棉库占地非常大,几乎占据了整个棉纺厂的一半面积,高大的棉库星罗棋布,每一座棉库都被流水渠分隔开来,再加上这里还有大量的积雪未曾清理,让云初对火灾的担忧放心不少。   防火的重点其实不在棉库,在于看守棉库的守卫,在检查了瞭望塔,以及守卫们休憩的房间。   云初对于刘睿的布置还是很满意的。   “棉库严禁烟火,不得有一星半点的火星进入棉库,这一点一定要严格注意。   看守棉库的护卫们可能就要多吃一点苦头了,确实是冷了一些,我建议要给这些护卫们增加一份钱粮,以补偿他们在这里吃的苦头。”   刘睿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下巴上留着一点小胡须,早就娶妻生子,如今,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候。   “君侯放心,火,在棉库区域里面是厉禁,人可以冻死,棉库里不能有火,这一点卑职早就跟他们说的很清楚,钱粮可以多给,火,不给。”   云初笑着点点头,刘睿的事情确实做的不错,二十二岁的太子率更令职位,就很能说明问题,不仅仅如此,他还是大唐境内为数不多的三位棉纺大匠之一。   这种人只要把本职工作干好,基本上就是一辈子当官,且没有任何危险的命,哪怕是改朝换代了,对他来说,也不过是换一个朝代当官就是了。   当然,他也有敌人,他的敌人不是来自上层,更不是来自权力倾轧,而是其余的两个棉纺大匠,毕竟,最深的恶意一般都是来自于同行。   云初转身发现温柔不见了,刘睿笑道:“温县尊去了工坊里面视察了。”   云初闻言忍不住摇摇头,一年时间里,温柔身上的风流标签看样子被他给贴的更加牢实了。   在李治跟武媚麾下讨生活,不能总是忠君爱国,总要有一些自己的爱好才好,时时刻刻忠君爱国的人很容易落得一个岳飞的下场。   一边忠君爱国,一边把自己的生活过好,最好再有一些小小雅癖跟把柄在人家手中的官员才是好官员。   从长安百骑司都督姜彤口中得知,如今的洛阳,已经呈现出来了百鬼夜行的态势。   云初是侯爵,还是一个根本对升官没有多大兴趣的侯爵,到了他这个地位,只要简在帝心,形成了自己的执政风格,他只要做对国家有用的事情,就算有一些不足跟瑕疵,皇帝也不会轻易地撤换他,毕竟,李治从不认为,有什么人能在治理长安这一道上能超越云初。   当年数千万可以贪污的钱,云初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直接送到了长安。   就这一件事,任何在皇帝面前说此人贪渎无度,皇帝都是不信的。   这年头,想要找一个不贪污的官员,简直是太难了。   皇帝看重的李义府就是一个贪渎无度的人,这一点皇帝很清楚。   被皇帝看重的许敬宗是一个贪财好色的老混蛋,皇帝同样的清楚。   那又如何呢?   这并不妨碍这两个人站在他的朝堂上指斥方遒的帮他定夺天下大事。   至于为大唐征战一生,苦心孤诣为皇帝好的李绩,现如今,就连洛阳的狗都不多看这位老将一眼。   因此上,温柔准备给自己弄一个好色的雅癖,至于云初的雅癖便是给长安城贴满金箔。 ###第三章 屠龙术   棉纺厂建立之初的目的,一来是为了制造出大量的棉纺品,其二是为了解决长安城那群赤贫妇人的吃饭问题。   没错,当妇人连卖身的事情都做了,还是吃不饱肚子,养不活孩子的时候,毫无疑问,这就是官府的责任了。   云初进工坊的时候,看到了一大群穿着工服围着温柔叽叽喳喳叫唤的女人。   当那些女人看到云初的时候,却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巴,一个个整理好仪容,恭敬地向云初行妇人礼。   她们行的是极为正规的妇人礼,即——右手压左手,(男子相反),手藏在袖子里,举手加额,鞠躬九十度,然后起身,同时手随着再次齐眉,然后手放下,循环三次。   云初挥手之后,这些妇人就很自觉的站立在两厢,半弯着身子等候云初说话。   温柔笑吟吟的瞅着这一幕,不断地摇头,他进来的时候这些妇人行的可是一般揖礼,行完礼之后,就有一大群自认为容貌出众的就围绕着他,希望能被他这样的贵人看重,从棉纺织妇人一步登天,成为富贵人家的使女。   云初在女工领班的陪同下,检查了工坊,还脱掉裘衣,亲自感受一下工坊里的温度。   虽然还是冷,不过,在云初要求这些妇人伸出双手检查有无冻疮的时候,发现问题不严重,工坊里温度不高,却也能忍受,只要开始干活了,就感觉不到冷。   “县尊,这里多棉花,多棉纱,因此上,对于用火的规定很严格,全靠工坊两边的火墙供暖,因此上不冷。”   云初摩挲着自己冰凉的双手叹息一声道:“真的不冷吗?”   女工领班笑了,而且笑的很灿烂。   “妾身这些人经历过更冷的……所以,现在不冷。”   云初不想,也不愿意提起最早一批进入工坊的女人的过去,就笑吟吟的道:“你如今一个月怎么也能拿到一贯钱了吧?”   女领班笑道:“县尊小看妾身了,如果刘掌柜只给妾身一贯钱的工钱,这时候,您应该能在百骑司作坊里看到妾身的人,在那里,妾身至少可以拿到三贯钱。”   这个女领班云初是知道的,梅岭人,她跟随丈夫从岭南来到长安做官,只可惜,才当了一年的官,她的丈夫就死掉了,留下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在长安苦苦度日。   就在她准备踏进平康坊大门之前,突然看到了棉纺厂的招工启事,就果断的来到棉纺厂上班了。   “还在思念梅岭吗?”   女子流着泪笑道:“此间乐,不思乡。”   “长安男儿不好吗?”   女子红着眼睛按着心口道:“我夫君还在。”   云初瞅着泪流满面的女领班,再看看同样黯然神伤的纺织女子,忍不住吟唱道:“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云初唱歌其实很好听,尤其是因为经常要弄一些词回来,古韵学的不错。   因此,他低沉的歌声在工坊里响起的时候,就多了很多的听众。   温柔在一边看着那群恨不得立即宽衣解带却不敢靠近云初的女子,就拉住身边的刘睿道:“我就知道是这个模样,可怜我一年风流名,一朝尽丧。”   刘睿嘴里念叨着云初刚才唱过的歌词,听温柔这般说,就眨巴一下眼睛道:“君侯长久不作诗,如今,这首长短句能在工坊出现,已经极为难得了。最后那一句‘此心安处是吾乡’应该把酥娘的心事道尽了。   得了这首长短句,酥娘之名,酥娘之事必将传遍这长安城,这纺织厂六千多名女子,也必将感激不尽。”   安慰了那些以前苦命,现在是高手匠人的坚强女子,云初来到纺织厂帐房,开始查看账目,他不是要看纺织厂的盈亏,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他今天要看的是纺织女们的薪酬。   “如此说来,新进的织女月钱是六百?”   “回县尊的话,一日二十个钱,足以养活两人,如果再过的艰苦一些,可以活三人。”   云初点点头道:“很好,万年,长安两县之所以要建立这些纺织厂,赚钱虽然很重要,然而,更重要的是安置更多的妇人进来。有时候说起来啊,只有妇人钱袋里有钱了,百姓们才算是真正有钱了。   既然纺织厂的利润高,可以适当的把底线提高一些……”说到这里又看着温柔道:“官府也应该拨出一些专门的款项,来支持这件事。”   温柔笑道:“不能多了,我那里花钱的地方多。”   云初的中午饭是在纺织厂吃的,其实他跟温柔都不喜欢在这里吃饭,因为没有什么好吃的。   主食是糜子馍馍跟黑面锅盔,还有长安人似乎永远都喝不够的杂粮豆子粥,至于蔬菜,白水熬煮的白菜,白水熬煮的萝卜,再就是一点盐菜,可能是今天云初跟温柔来了,就多了一道盐菜熬豆腐。   “县尊别看这里的饭食差,放在百姓家里已经是难得的好饭食了,最重要的是,这里的饭食管够。   说起来,您是不知道这些妇人的胃口,刚进来的时候胃口比一个壮汉都不差什么,好多人,饿了一辈子,直到进了纺织厂这才第一次知道吃饱是啥滋味。”   刘睿似乎已经适应了这里的饭食,各种菜装了一盆,举着一个黑面锅盔,连菜带汤的吃的极为爽利。   云初吃第一口就想吐出来,而温柔已经吐出来了,不过,两人还是面不改色的将刘睿专门给他打来的饭食给吃光了。   离开纺织厂之后,温柔干呕几声对云初道:“刘睿怎么回事,既然留咱们吃饭,就让吃大锅菜?”   云初剔着牙,好不容易把一条白菜筋从牙缝里搞出来,瞅着高大的厂房道:“不论是他的家教,还是他的良心,亦或是他的道德,都不会允许他干出让那些女工们啃白菜,咱们吃大鱼大肉的事情来。”   温柔想想上一次刘仁轨请他们吃饭的惨状,忍不住点点头道:“你说,老刘这是图啥?他手里真的没钱,非要把自己弄成一个穷鬼模样。   每一次去他家,看到他老婆喂鸡的样子,我就觉得不忍心,那可是真正的伯夫人呢,也有一份钱粮的伯夫人。”   “老刘在替我们抗雷呢,他不想让洛阳城的风波吹到长安来,这些日子没少被那些马屁精们弹劾。   最近啊,你没有发现致仕告老的官员不是还乡,就是来长安居住了吗?   一旦老刘扛不住了。被人顶替掉那个长安留守的职位,你看着,我们的好日子基本上就到头了。”   温柔叹息一声道:“我发现,我现在就是一个真正的县令,干的也是一个真正县令的活计。”   “怎么,觉得很无聊?”   温柔点头道:“与我的梦想不符合。”   温柔的梦想云初是知道的,他就是想做大事,想要以一己之力与全天下人抗衡,而后失败,被人五马分尸或者千刀万剐,最后放进最大的鼎里被人分而食之。   这个人疯子不祈求成功,可能他也觉得自己成功不了,想法极其的变态。   当然,前提是他老婆孩子不能因为他受到伤害……因此上,他其实也干不了啥大事。   “今年的大雪来的其实很好,土地的墒情会好转不说,这一场大雪下来,会把土地里的害虫冻死不少。   万年县,长安县百姓渴望种植棉花的想法说不得就会实现。”   温柔抖一下斗篷上的积雪轻声道:“我是真的不愿意跟百姓打交道啊……”   云初笑道:“打倒世上的富人,让他们不要那么嚣张,你说算不算大事?”   温柔道:“算,你又有什么主意,说说,咱们怎么做才能让那些脑满肠肥的家伙们卑微到尘埃里?   如果你同意我以前的建议的话,我这就拟定计划,我们可以好好的大干一场。”   温柔的办法就是抢劫,如今,长安城控制着从长安直到佛国这上万里道路上的盗匪跟强盗。   其实也不能说人家是强盗跟盗匪,按照长安城官府的说法,人家叫探险者,或者叫刀客。   手里有了这柄锤子,温柔看啥不顺眼的东西都像是钉子,只要有了烦恼,他就想砸两锤子。   云初也抖掉斗篷上的落雪道:“你知道富人的财富是啥吗?”   温柔笑道:“钱不算,应该是土地跟物资。”   云初叹口气道:“富人的财富其实就是穷人,他们所有的财富都来自于穷人,只要世上还有穷人这种东西存在,他们的财富就会永远存在。”   温柔皱眉道:“所以,你在消灭穷人?这话虽然有道理,不过是一句狗屁话,我知道穷人变成富人之后,就没有所谓的富人了,不过,依旧是狗屁话,我甚至想送你一截狗屎橛!   因为如果按照你的话继续理解下去,就会出现一个可怕的理念——均贫富,等贵贱。   这话从陈胜吴广开始喊出来之后,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假如,你能把我老婆孩子送到不受大唐左右的地方的话,我可以陪你疯一场。   不过啊,我知道你舍不得目前的这点盛世。”   云初吃惊的看着温柔道:“我不是这样想的。”   温柔冷笑一声道:“你一直都是这么做的,我们两个关系之亲密,快他娘的超过龙阳夫妻了,你心里想什么我会不知道?”   云初左右瞅瞅连忙道:“你没说出去吧?”   温柔道:“没有,不过我也很好奇啊,你这人对权力真的没有太大的野心,一般都是够用就好,怎么干出来的事情却在向屠龙的方向前进呢?”   云初吧嗒一下嘴巴,又吞咽了一口口水,低声道:“因为我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屠龙术,很早很早以前没有龙,空学了一身屠龙本事。   现在,有龙了,就难免技痒。” ###第四章 占领思想阵地首先要开放自己的思想   温柔很想知道云初以前都学了一些啥。   这家伙从小就活在野人堆里。   在野人堆里学习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学会放牧,骑马,以及争夺。   第二种就厉害了,野人堆里有时候也会出现一些隐世的大贤者。   很明显,云初就是第三种情况,不但学会了野人的本事,也学会了大贤者的本事,最后诞生出来了这样一个近乎妖孽的文武双全的云初。   温柔小的时候就对家学不屑一顾,他不止一次的跑到终南山希望能够寻找到了一位真正的贤哲,而不是跟家里那群蠢得要死的兄弟姐妹们一起念书。   小的时候,温柔一直觉得老祖宗一定认识很多充满智慧的贤哲,可惜,老祖宗没有介绍那些人给他认识,导致他现在跟云初之间有了明显的差距。   温柔也想随口就诵念出一首首脍炙人口的诗歌,他也想手持一杆马槊在万军从中纵横捭阖所向无敌。   遥想当年,孙膑就是因为拜在鬼谷门下,才能成一代军神,张良就因为帮着黄石公在桥下多捡拾几次鞋子,就成无双智者……   自己明明有成为孙膑,张良的所有潜质,只因为老祖宗敝帚自珍的想要传承家学,他才变成目前这种平庸的模样。   本来啊,这种很二的想法,应该在他成年之后就该消失的,因为没有那种人。   可惜,当云初浑身闪着光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这个从儿时起就开始做的梦,直到现在都没有醒来。   云初是玄奘的儿子这件事,温柔从来就没有怀疑过,有了玄奘身上那些神奇的光环,温柔真的不怀疑云初曾经遇见过很多很多奇奇怪怪的先生们。   就比如云初能弄出一种叫做硫酸的东西,那东西可以熔金化铁,这应该是从一位了不起的丹士那里学来的。   云初弄出来了火药,这东西的威力自然不用说,这个本事很明显又来自一位世外高人。   云初还教会他跟狄仁杰用一种蝌蚪一样的文字书写密信,而且一旦学会之后,除过他们之外,天下无人能认识。   那么严肃,通达且缜密的结构,绝对不是来自于云初一个人的突发奇想。   至于那些诗词,温柔真的怀疑,在教授云初学问的那些先生中间,一定有好几个惊才绝艳的大才,且把他们呕心沥血一辈子写好的诗文全部给了云初。   这才造成了云初成为大唐诗坛毫无争议的第一人。   毕竟,有好多东西,根本就不是云初能写的出来的,对于这个判断,温柔还是很有把握的,毕竟,大家一起洗澡的次数多了,温柔连云初身上有几根毛都一目了然。   所以啊,云初说他小时候学的是屠龙术,温柔一点都不感到奇怪。   毕竟,当前隋倾塌,十八路反王,三十六股烟尘肆虐这片大地上的时候,好多仁人志士,心丧若死,退隐山林的可不在少数。   以玄奘大师之能,给云初弄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老师出来,没有任何问题。   屠龙而不当龙,这一点在云初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而这,偏偏就是隐士门徒的重要特点。   “明天把我儿送到你家,拜你为师。”   回县衙的路上,沉默了一路的温柔,突然掀开兜帽对云初道。   云初笑道;“你自己家学渊源……”   不等云初把话说完,温柔立刻打断道:“我家学渊源,学到最好就我这个样子。”   云初大笑道:“这是我认识你这么久以来,你第一次自认不如我。”   温柔咬着牙道:“我没有你那么些高明的师傅,另外,把你没用完的好诗词给我儿留一些。”   云初点点头道:“还有一些。”   听云初这么说,温柔的脸色就变好了一些,又张嘴道:“把云锦留给我儿。”   云初笑了一下道:“云锦就在那里,能不能成,那要看你儿子的本事,还有,明天别送过来,等孩子在你家完成开蒙之后再送过来,七岁之后送过来,你温氏家学,也不容小觑。”   温柔想了一下道;“也好,不过,你要教我儿啥东西?”   云初想了一下道:“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灵秀,数学使人周密,科学使人深刻,伦理使人庄重,地理使人眼界开阔,格物使人洞察入微,天文学使人心胸开阔,医药使人了解自己……”   “我儿要学这么多的东西吗?另外,你把这些都教授给了太子吗?”   云初摇头道:“不光是这些,还有一些学问我已经快要遗忘了,如果想起来了,就教,你想好,这需要十六年之功,中间还要看孩子自己的领悟力。   太子不适合学这些,他学了一些政治经济学,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温柔不解的道:“你可是十三岁就出来混世界了。”   云初叹口气道:“让你承认我是天纵奇才,有这么难吗?”   温柔打马直奔长安县县衙所在地西市……   云初这个时候也必须回到万年县衙,等着接见“团结就是力量”的歌者,铁匠张成。   云初原本觉得这首“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的歌应该是自己的,可是,这个张成非要说是他的原创,云初也就不好说什么了,毕竟,这是一首能够充分展现长安人战天斗地精神的一首好歌。   与其让这一首好歌在自己手里糟蹋了,不如放在一个普通目不识丁的铁匠身上,毕竟,这也算是百姓从生活出发,灵智爆炸的结果。   云初见到张成的时候,呆滞了一阵子,所有所思,张成看到云初则开始发抖。   陪着张成的刘主簿认为云初见到团结就是力量的歌者,觉得有些失望,这才呆滞住了,而张成见到县尊体如筛糠,明显是因为县尊的威严所致。   张成膝盖软的厉害,噗通一声就跪倒了,云初却和蔼的上前搀扶起胡成道:“你作了一首好歌啊,我听说这首歌已经传遍了长安城的各大工地,尤其是大明宫跟兴庆宫工地上,人人都在传唱。   好啊,有这样的一首气势磅礴的好歌,可以鼓舞大家的干劲,早日将大明宫跟兴庆宫从无到有的修建出来。   我们就是要有这样的一股子干劲,长安人啥都不怕,就算是天塌下来了,我们也能顶住。”   张成小心的用眼角的余光偷窥云初,只是心跳如鼓,还以为这首歌是一个酸儒狂性大发随便唱的,没想到这个酸儒竟然是县尊。   他很想立刻搬家到监牢里,也不想听县尊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在这里活受罪。   云初见张成热泪盈眶一副立刻想死的模样,很理解他此时的心态,就热情的拉住张成粗糙的大手道:“我的先生说过,最好的诗歌,应该是来自于百姓,来自于劳动者,更是天地灵气集于那一刻的体现,只是没想到天地灵气居然聚集到了你的身上。   来,好好说说,你是怎么想起作这首赞颂大唐劳动人民的赞歌的。”   张成见云初态度诚恳,不像是要把他全家拉去砍头的样子,就立刻想起了刘主簿跟一大群吏员们集体帮他准备好的说辞,于是,就大胆的说了出来。   中间,云初频频点头,赞不绝口。   张成本身就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加上关中人宁死也要装门面的脾气,再经过几杯酒浸润之后,就彻底的坐实了自己是团结就是力量的歌者。   “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比铁还硬,比钢还强,向着所有的困难发光,让一切的豺狼虎豹全部死光……”   云初刚才跟着张成学了好几遍,终于学会了唱这首曲调极其奇怪歌谣。   刘主簿见县尊唱的高兴,就忍不住小声道;“这不和韵律啊。”   云初笑道:“你指望一个目不识丁的铁匠懂韵律?”   刘主簿还是摇摇头道:“曲子内容倒是很适合铁匠,就是其中的一些句子不像是铁匠说的话。”   云初大笑道:“你就说这首曲子唱起来有没有力气吧,其余的都只是小道。   这首曲子本就不是勾栏瓦肆里可以唱的东西,是工匠们在工地上,农夫们在抢黄天收割麦子的时候唱的,府兵们战斗之前唱的。   我要的只是这首曲子能否鼓舞士气,余者,不足论。”   刘主簿见云初这个诗词大家都肯定了这首曲子的作用,也就点头附和,在长安,云初说一首曲子好,一般就没有人会提出质疑。   “这首曲子不仅仅是我们要多唱,要多喊,还要教给长安百姓们唱,尤其是人多的时候,一定要唱出来,这对我们长安来说很重要。   尤其是这里面的“团结”这个新词,一定要解释给全长安的百姓知晓。   一定要他们明白团结的重要性,我们唯有万众一心,众志成城才能把长安建设成我们梦想中的样子。   毕竟,这里是我们的家,没有人比我们更喜欢自己的家一天天的变好。”   刘主簿虽然还是不明白一首曲子能拿来干啥,不过,见县尊如此重视,他立刻就下定了决心,从明天起,就让那个张成先去教会不良人们唱这首曲子。   说不得还要拿出来一些钱粮来鼓励一下,否则,那些杀才们不会好好地学着唱的。   天快黑的时候,云初这才结束了自己忙碌的一天,回到家里,家人早就用过了晚饭。   虞修容伺候云初洗漱完毕,就不断地往他身上贴,云初发现她不怎么对劲,就问道:“有事说事。”   虞修容咬着牙道:“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夫君很羡慕那个织女的丈夫,还是说妾身不够好,不如那个酥娘,不是你天作之合的佳偶?” ###第五章 求仁得仁   在大唐,长短句是不被重视的,因为它有专门的腔调来演唱,所以,妇人们更喜欢长短句,也因此不得台面,只会在妇人聚会的小圈子里出线,一些特别优秀的会在勾栏瓦肆里被歌姬们演唱一下,大场面上,一般是见不到长短句的。   怎么说呢,就像虞修容跟公孙大娘的区别,一个是人家的正妻,一个是人家的外室。   当然,这也跟唐这个时代没有特别出彩的长短句有关系,而云初正在努力的改变长短句卑微的局面。   他也相信,只要苏轼,辛弃疾,李清照,柳永这些人借他之口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局面一定会改观的。   虞修容就是一个看不起长短句的女人。   所以,她挂在丈夫身上得到了“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高级货后,就快速的离开,去找崔瑶她们显摆去了。   临到睡觉前,虞修容还没有回来,问过丫鬟,说夫人正带着家里的一群妇人在后院点着篝火喝酒开诗会呢,而且,夫人已经有了喝高的迹象。   云初只好把已经睡着的三个孩子都抱过来,跟自己一起睡,那个婆娘已经要不成了。   按照大户人家的习惯,云瑾,云锦,云鸾他们早就应该有自己的卧室了。   尽管那一对双生子已经六岁了,云初还是把他们安置在自己卧室的套间里睡,这样方便自己半夜时分去看看孩子,也让孩子一旦惊着了,好第一时间看到他们的爹娘。   这样养大的孩子一般都跟父母关系更加亲密,不可能变成温柔一样的混账。   温柔家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几乎没有,温家老祖把自己家的孩子当狼一样的饲养,相互之间是竞争关系,虽然在外边有敌人的时候还能一致对外,云初很担心,一旦有人得到了极大的利益,背叛温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至少,温柔就总想弄死他的两个哥哥……   三个孩子里,云瑾睡觉最是老实,云锦睡觉的样子就很糟糕了,不知为何,她睡着睡着,就会把脚丫子踩踏在云瑾的脸上。   云初纠正了好几次,最后不得不把这孩子放到自己另一边,就在云初准备吹熄蜡烛睡觉的时候,敏锐的发现,仰面朝天挺着小鸡鸡睡觉的云鸾,突然喷出一道晶莹的水柱……   这个时候云初修炼了多年的盖世武功就有了用武之地,用脚勾一下地上的尿壶,转瞬间尿壶就落在手中,不等云鸾弄出来的喷泉达到最高点散开,就准确的被云初用尿壶给接住了。   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惊醒孩子的,只能看云初灵活地接尿手法如何了。   小孩子撒尿说停就停,毫不拖泥带水,不像上了年纪的人还有该死的残留。   瞅着自己的幺儿尿完,似乎感觉舒服了,就半转身子把自己白嫩嫩的屁股露出来,继续酣睡。   云初看着孩子的模样,欢喜的不行。   天亮的时候,云初左边胳膊底下藏着一个孩子,右边胳膊底下藏着一个孩子,肚皮上还趴着一个胖小子。   至于虞修容,昨晚彻底喝高了,被崔瑶她们送去了偏房睡觉,没敢打扰云初父子。   云瑾被属于他的嬷嬷跟丫鬟接走了,云锦也是一样,只剩下云鸾跟父亲四目相对。   家里的事情虽然乏善可陈,却是每天都要经历的,至少,在云初喝完一碗粥,吃了一笼小包子之后,娜哈跟李思就缠上了他。   也不知道这两个女孩子是怎么想的,她们今天很想去大理寺看狄仁杰如何破案。   “女孩子看什么破案呢,你也知道,狄仁杰破的案子总是血淋淋的人命案子,你要去看尸体吗?”   对于娜哈跟李思的选择,云初觉得不好。   娜哈拍一下李思的脑袋道:“主要是她要看。”   云初瞅瞅耷拉着脑袋显得有气无力的李思道:“好好地,怎么想着看这个?”   “太子哥哥来信说,最近死了很多皇族。”   云初皱眉道:“死了很多皇族跟你有什么关系?”   李思继续耷拉着脑袋不回答。   娜哈爽快的道:“李思就是想跟狄仁杰讨教几种杀人不留痕迹的法子。”   云初呆滞了一下蹲下来拉着李思的手道:“你要杀人,你想杀谁?”   李思平视着云初的眼睛流泪道:“好多人在求亲。”   云初道:“向你求亲?”   李思点点头道:“太子哥哥说不下六家,还说那些人家都是母后准备要干掉的人家,所以,就向我求亲,希望母后能放过他们家。   我不想去洛阳……”   云初拍拍这个可怜孩子的后背,然后就看着娜哈道:“所以,你就给她出了杀人的主意?”   娜哈爽朗的笑道:“实在避不开,就在新婚当夜,干掉新郎当寡妇好了,在大唐,过的最快活的就是寡妇公主,说不定能白落好多家产。”   说罢,见哥哥脸色不对,转身就跑。   云初气咻咻的叫嚷着“野性难驯”离家去上班的时候,娜哈正扑在虞修容的怀里哭的昏天黑地的,她就不明白了,明明是一个很好的主意,哥哥为什么会把她打的这么重。   她说的又没有错,好多留在长安的寡妇公主过的真的很好,没有人管束,也没有道德上的约束,人家真的活出来了女人真正的样子。   尤其是跟之前的长安县令贺兰僧伽相亲相爱了很多年的永嘉公主更是让天下女子羡慕。   之所以羡慕,就是因为她跟通化伯爵贺兰僧伽特殊的爱情故事。   其实人家两人很清白的,没有居住在一个屋子里,纯纯的精神恋爱而已。   就在大家都在这样认为的时候,广福寺的僧人,在收拾永嘉公主跟贺兰僧伽借住过的僧房的时候,在墙上发现了好多个两寸方圆的洞……   然后,一些算术学的好人,就按照墙的厚度,推算出贺兰僧伽的家伙的长度超过了一尺。   一时间让贺兰僧伽名噪长安。   太宗皇帝留给李治的姐妹遗产,死的死,杀的杀,后患还不算多,高祖李渊留给李治的姑姑遗产,至今还遍布长安,她们有很大的一个特点便是——以寡妇居多。   有贺兰僧伽珠玉在前,长安城里就掀起一股寻找盖世男子的风潮。   云初跟温柔两人对这种事比较宽容,只要人家是你情我愿的,就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们两个其实更加期盼着,这些厉害的女人可以待在自己的公主府里自得其乐,莫要来长安城里招摇过市的恶心人就好。   娜哈是被云初用腰带抽了一顿。   罪名是担心她带坏李思。   李家的女儿们是经不起这种诱惑的,不管是李渊生的,还是李世民生的,亦或是李治生的,哪怕是李治的儿子生的女儿,都有非常糟糕的历史记录。   李思是一个好孩子,云初希望这个孩子有一个干净光明的未来。   狄仁杰听了云初的忧虑之后,就对云初道:“带她们过来,有些事总是瞒着,藏着不好,堵不如疏,李氏女不知廉耻的原因在于她们眼中没有法度,只有一点毫无力度的礼的约束,这让她们感受不到做了那些事情之后的后果。   只要是她们看到了后果,就不会肆无忌惮的乱来。”   云初道:“难道说就不能通过美好的爱情来规整她们的行为吗?”   “你所说的爱情,往往就是淫乱之源。”   听了狄仁杰的话之后,云初点点头表示明白,因为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大背景之下,大部分的爱情只能出现在除过丈夫之外的男子身上。   即便是狄仁杰说的很有道理,云初也没有把娜哈跟李思拉来接受狄仁杰教诲的想法。   如今,这位长安的大理寺少卿,在长安人眼中就是阎王一般的存在,去年,经他的手,被送上刑台被斩首的人,就有一百四十三人之多。   至于被发配,远窜的人就更多了,而且狄仁杰喜欢轻罪重判,他觉得长安城如果想要有一个良好的风气,就必须从巨大的人群里将那些有瑕疵的人揪出来,送去西域,送去岭南,送去辽东,或者送去屯田。   现如今,长安城里之所以会有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雏形,实在不是因为这座城里的居民道德水准得到了提高,而是因为干那些事情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虽然这里面还有百姓生活得到好转的原因在,而严刑峻法起到的作用更大。   至于期望通过礼教来让百姓们表现出极高的道德水准这样的梦,云初从来就没有做过。   狄仁杰今天之所以会来万年县县衙,完全是因为今天是万年县一年一度的“刑议”的日子。   所谓“刑议”,就是皇帝为了表现自己的宽容,会在每年开春之前,释放一批罪囚回家。   这个制度的起源来自于周文王,听说周文王当年没事就这么干,甚至会主动把囚牢里的罪囚放回家,探望亲人,然后再等着他们主动回到囚牢里继续服刑。   在大唐,可不能这么干,如果干了,今天放掉的罪囚,三五天后,就有可能出现在大唐的任何一个角落里。   因此上,不论是云初,还是狄仁杰,亦或是过来的温柔都一致同意。   这一项恩德,只适用于距离服刑期满还有三天的罪囚,他们可以回家,并且允许他们在家里待三天,只要他们在这三天里没有犯罪,就能回到县衙拿到真正的开释文书,成为一个自由人。   除此之外,就算罪囚是什么狗屁的孝子,义士,什么别的在刑议范畴之内的人,都必须老老实实的把刑期熬完。   对云初他们来说,最大的孝,最大的义,就是别犯罪,只要犯罪了就别想着让官府宽恕你。   因为,在你犯罪之初,你心里很明白这样做的后果,求仁得仁,很公平。 ###第六章 绿茶终结者   关中自古以来就出猛将,但是不怎么出名将。   早年间还能出白起,王翦这样的名将,后来不知道为啥,就只出一些满脑袋肌肉的盖世猛将了。   云初觉得这跟战争的方式发生改变有很大的关系。   以前的时候,一位名将就能改变整个战争的走向,也能决定一个国家的兴亡。   自从战争变成钱粮之争以后呢,名将的作用就没有那么明显了,再加上名将这东西只能是消耗品,绝对不能长期持有,而八百里秦川一向是最富庶的地方,因此上,帝王将相们对名将没有那么渴求,只希望获得一些脑袋里只长肌肉不长智慧的一般猛将就好了。   自古以来名将的下场都不好,但是呢,猛将如果没有死在战场上的话,一般都会得到善终。   帝王喜欢猛将……关中这个帝王居所更是如此……   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导致关中人的性情好斗不说,还蛮横。   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一眼不对就饱以老拳,几句口角就足够引发灭门大案。   即便是被官府抓获了,也能在砍头之前豪气的喊一声:“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这样的风气带坏了很多的少年人,导致他们有样学样。   这种状况下,长安城的法制就没办法好起来。   也就是这几年大家伙的生活变好了,生活变好了,人命就相对值钱了,就不容易出现人家给了你一碗饭,你就拿命去报达人家这种事。   云初跟狄仁杰站在监牢大门口,瞅着百十个提前三天被放出去的混账。   守在监牢门口迎接这些人的人有好多,一个个热情洋溢的,还以为出来的都是一些有功之臣。   云初回头看一眼站在他们身后的雁九。   目光中满满的不满意。   他觉得雁九现在办事一点都不踏实,对这些罪囚的教育没有落到实处。   身材瘦小的雁九见县尊不满意了,就走到人群中,将拳头握成空心拳,重重的咳嗽一声。   原本正在跟狐朋狗友们吹嘘的提前释放的罪囚,听到雁九的咳嗽声之后,有的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更有严重的胯下一松,被吓的屎尿齐流,最过分的还有两个立刻软软的倒地口吐白沫的。   刹那间,大牢门口的人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雁九迈着碎步在人群中一边走一边道:“出去了,就好好地遵纪守法,别回来了,免得你们看见我害怕,我看见你们头痛。”   原本吹嘘的最凶的一个家伙,已经跪地上了,却又被雁九拖着头发往监牢里拽。   一边拽一边道:“你提前三天释放的决议被取消了,好好地在监牢里再陪我三天。”   雁九虽然瘦弱,力气却很大,手里拖着一个彪形大汉就跟拖着一个小鸡仔一般,眼看着他拖着壮汉再一次进了监牢大门,原本还想在门口继续吹嘘自己光辉事迹的家伙们,发一声喊,就逃的无影无踪。   看到这些人其实是受到教育了,云初这才满意了一些,脸上也有了一些笑容。   狄仁杰道:“其实也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云初道:“听说洛阳那边发明出来了不少的刑罚。”   狄仁杰道:“三木之下,予取予求,过于严苛了,反而会失去法度的尊严。   昔年秦法严苛,导致汉高祖一道“约法三章”的指令,就从灞上直入咸阳,道路两边布满了秦锐士,却无一人向汉高祖挥刀。”   云初笑道:“那是帝王们考虑的事情,我是一名县令,之需要管好万年县以及长安就好,其余的不在我们考虑之列,只有那些有大心胸,大期望的人才会站在一个帝王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狄仁杰似乎松了一口气,也不再谈论什么刑罚严苛不严苛的事情,改说城内越来越多的刀客,或者探险家的事情。   还说如今的长安城里,新起来了一个新的行当,就是在茶馆,酒楼里出现了一种讲故事的人,他们把那些走西域,走辽东,走岭南,走大海的刀客,或者探险家的故事经过编纂之后,再有系统的讲述出来,有很多人愿意花两个钱听他们讲。   狄仁杰说的事情,云初是知晓的,因为这事本就是温柔暗中搞出来的。   现如今,只是讲那些获美得宝之类的故事,不过呢,在这些故事中夹杂了不少的私货,因为故事里所有的坏蛋都是有钱人……这些有钱人有一个统一的模式,那就是小气,自私,贪婪,狠毒,无恶不作,且不择手段。   每每故事里的英雄就要成功的时候,就会出现一个有钱人横插一杠子,或者迫害英雄,或者制造障碍,让英雄唾手可得的美人,宝藏,功亏一篑,英雄不得不再奋力争取,最后获取一个没有那么完美的结果。   而故事里的有钱人,下场一般会很惨,每回有人听到这个桥段的时候,就会有很多的铜钱丢给说书人,或者大声叫好。   穷人永远都是团结的,穷人永远都是帮助穷人的,哪怕自己饿着,也要先紧着别的穷人吃饱再说……   等这些故事讲多了,后面就会指名道姓了,把一些被皇帝收拾掉的世家大族拉出来再鞭尸无数次,等百姓们再一次听腻味了,就可以说皇帝将要收拾的那些世家大族了,最后达到畅所欲言的程度。   等形成风潮之后,一代名相说的那句话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历史史册上——“百姓都喜闻乐见的东西,你说不好,你算老几?”   当然,这都是云初跟温柔商量好的最好的结果,至于最后能得出来一个啥,要看老天爷给不给脸。   狄仁杰跟温柔不同,虽然都是可以托付性命的人,狄仁杰是正常人,温柔则是一个疯子。   今天早上打了娜哈一顿,云初心里很不舒服,幸好有波斯人给皇帝进贡的苹果,他就装了一口袋准备拿回去给哪哈吃。   本来,孩子大了,就不能再打了,可是呢,娜哈最近干的事情尽是找着挨打的事情。   波斯来的苹果算不得好吃,也就是吃一个新鲜,而且从波斯运来之后,路途遥远,虽然波斯人已经在极力的保护苹果的水份了,苹果表皮已经皱皱巴巴的。   波斯人拿来的苹果也不多,云初没办法全部拿走,毕竟是进贡给皇帝的,皇帝吃不吃在他,进贡是一定要进贡的。   云初回到家里的时候,看到娜哈跟一只猴子一般蹲在花园的矮墙上还在抽泣。   虞修容低声道:“听到你进门才猴上去的。”   云初把苹果递给虞修容示意她去给洗了,走到娜哈身边,就把她夹在胳膊底下带回了屋子。   “告诉你,这是你三年以来第一次打我。”   被丢到床上之后,娜哈立刻坐起来指着自己的腰臀道:“还是用皮带抽的。”   刚刚进门的虞修容连忙按住娜哈要解开衣衫让哥哥看伤痕的动作,把一个水淋淋的苹果塞她手里道:“这是你哥专门拿给你吃的,外边可没有。”   娜哈坐在床上咬一口苹果,然后皱眉道:“不好吃。”   虞修容连忙道:“这本身是贡品,你哥专门给你偷的。”   娜哈听嫂子这样说,这才给面子把一颗苹果啃得干干净净。   云初始终一言不发,他知道,一旦自己开始开口哄娜哈了,那么,这个姑娘的那顿打一定是白挨了。   “我能去看看李弘吗?”娜哈啃完苹果,就小心的对云初道。   云初摇头道:“再有三个月,李弘就要跟裴氏女大婚了,你去不合适。”   娜哈道:“我就是想看着李弘成亲。”   云初叹口气走过来,将娜哈抱在怀里道:“这件事说到底是哥哥不对,我不该纵容你跟李弘的。”   娜哈很享受的趴在云初的怀里,不过,痛苦之类的感情她是一点都没有的。   “崔先生说男人都是贱皮子,我越是懂事,李弘那里对我的愧疚就越多,对我就会更加的看重,对我提出来的要求就会想方设法的满足。   您想啊,一直都是李弘对不起我,我没有半分对不起他,有了这份感情,以后,他就没有办法舍弃掉西域佛国。   西域佛国,不仅仅是猴爷投入了自己所有的心力,就连玄奘大师也在极尽全力的维护佛国。   猴爷来信说他的身体已经有些糟糕了,以后恐怕帮不上我的忙了,玄奘大师也说,皇家对西域佛国的态度开始出现了变化,我们需要找到一个新的支撑点。   李弘就是我的支撑点,虽然他现在说了不算,不过,我们现在可以苦熬,可以等李弘说了算的那一天。   到时候啊,死了那么多人才建立的佛国,才能真正在西域落足,并生根发芽。”   云初抚摸着娜哈的头顶道:“你呢?”   娜哈抬头看着云初笑道:“我是佛女呀,自然是要普度众生的。”   云初点点头道:“既然你已经有了成算,出发点是佛国,是政治,那么,我希望你能恪守本性,不要为感情所迷惑,一切从实际利益出发。   要我陪你走一趟洛阳吗?”   娜哈摇头道:“洛阳不好,李弘说他在洛阳过的也不好,哥哥去的话会有很多麻烦的,我这一次带着少林寺的棍僧们去,就我自己去,以为白马寺弘法的名义去,以为那些死在白马寺骚乱中的百姓开水陆大会的名义去。   佛就是佛,不要其余的东西惨杂其中最好。”   云初觉得自己的心都在痛……娜哈此次前去,就是去当一个超大号绿茶妹子的。   她想搅乱李弘的大婚,想要李弘永远亏欠她,要给李弘跟她之间的感情钉上最后一根棺材钉。   以后,只谈利益,不谈其它。 ###第七章 娜哈的奋斗   娜哈已经长大了,很多事情云初没有办法再管了,最近的恶这一顿打,可能是云初最后一次行使兄长权力。   从此之后,兄长这两个字对于娜哈来说,只是一个亲人称呼,不再具有其它约束力了。   孩子小的时候是可爱的……云初还记得娜哈小时候缩在他皮袄里过冬的模样。一张脏脏的小脸总是看着他,总是张着嘴巴向他讨要吃的。   云初觉得自己十岁之前,竭尽全力要做的事情就是如何能把怀里的这个女孩喂饱,养大。   那个时候,仅仅是为了维持生命,就已经让云初无暇顾及其它,不过说起来,也就是因为要养育娜哈,才让云初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这样,他的日子虽然艰苦,可是呢,脑子却难得的空灵一片。   现在,这孩子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如果自己还一味地强迫她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会让这孩子难受的,虽然娜哈一定会按照他这个当哥哥的要求去做,这却不是云初要的结果。   很多时候,亲人之间的怨隙,就是这么来的。   娜哈在老猴子跟玄奘的教育下,已经转变成了一个合格的政治家。   只要是政治家,她就有自己的要求,有自己独特的利益所在,如果按照政治家的要求来看,任何阻挠她完成目标的人都将是她的敌人。   娜哈是一个塞人,就算是她跟着云初长大,也没有抹掉她塞人的印记,再说了,云初本身就跟大唐人有很大的区别,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娜哈一直是一位拥有独立思维的女子,或者说,她跟绝大部分的唐人女子不同,那就是独立性。   求之不得,就绝对不会委屈自己,更不会丢弃自己的自尊去矮下身子去应付别人。   跟自尊相比,娜哈更在意自己的独立性,不论是人格上的,还是行为上的。   如果李弘能够以世上最隆重的礼仪迎娶娜哈,娜哈八成是愿意的。   现在发现不可能,那就只有利益可以收割了。   李弘要大婚了,没有邀请云初,也就是说,李弘觉得这一场婚事没有必要获得师傅的祝福,或者说,他觉得有没有这样的一场婚礼都无所谓。   云初从李弘的来信里感受到很浓的丧气。   娜哈骑着马带着一辆香车去了洛阳,走的时候意气风发,看不出半点悲伤的模样。   这就是受过崔瑶教育的好处,在崔瑶的教育体系中,如果自己不高兴了,那么,就必须把不快宣泄到导致自己不快乐的人身上,崔瑶把这称之为——高贵。   娜哈走的时候,长安城小雪初晴,云初想送给妹子一首关于小雪初晴的小诗,为她壮行,结果,娜哈不要,她狠狠地抱住了云初,还在他的额头亲吻一下,就骑着她的乌骓宝马走了,声称,如果李弘愿意坐在这辆香车里跟她离开,她就会真的爱上李弘。   云初觉得李弘可能不会选择跟娜哈走,温柔也是这样的看法,狄仁杰也觉得毫无可能,至于虞修容跟温柔老婆,狄仁杰老婆们认为这是娜哈在痴人说梦。   不过,娜哈不这样认为,她觉得李弘会跟着她跑的。   云初认为这是娜哈在为自己的爱情作最后的挣扎。   少年人总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梦想,娜哈也是如此。   长安城的雪季过去之后,温度并没有升起来,因为是盛世,人们都希望春天能早日到来,好让他们脱掉厚重的裘衣,换上春衫,与灞桥边的杨柳一样在风中摇曳。   于是,太极殿向阳处的墙角,就首先绽放出来了一抹绿色,不等它们开始渲染春天,就被掖庭宫的奴仆们毫不留情的给铲除掉了,皇帝虽然不在太极宫,但是呢,他留下来的人依旧在以一种近乎完美的方式,继续维护着皇帝的尊严。   “如果娜哈真的能把李弘带回来就好了。”   云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崔瑶突然对云初道。   “如果太子愿意跟着娜哈跑路,我从此之后就不再恨他们李氏,至少,李氏还有一个人算的上是一个真正的人。”   云初看着崔瑶道:“你觉得这是好事?”   崔瑶点头道:“至少对娜哈来说,是一件好事。”   李思放下筷子道:“我也想太子哥哥了。”   虞修容道:“想也白想,他们都有大事情去做,一个小女子的思念不足挂齿。”   李思道:“我觉得我目前最大的事情就是思念太子哥哥,我是大唐的公主,不是一般的人物,所以,我的思念也非常的重要。”   崔瑶冷笑道:“你最好能在你父皇,母后,面前把这些话勇敢的说出来。”   李思不解的看着崔瑶道:“你当我是傻子吗?我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把自己藏起来,最好能让父皇,母后忘记我的存在,而不是出现在他们面前,最终被当成一个联姻的工具随便找一个人当我的驸马。”   崔瑶笑眯眯的道:“你不是说你是大唐公主,身份尊贵,要别人把你当回事吗?”   李思道:“我自己这样认为不可以吗?你的激将法对我不起作用,我最近一直在读《孙子兵法》,比以前聪明的太多了。”   崔瑶冷笑道:“在这云氏大院里当公主还真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   李思大笑道:“任性这种事情最好出现在一群在乎你的人中间,只有在这样的人群中,我的任性才会发挥作用,让在乎我的人难过,心痛,愤怒,如此,我才能享受任性带来的快乐。   出现在不在乎我的人群里,屁用都不顶不说,说不定还会被抽耳光,那样的话,任性就是在伤害自己。”   崔瑶看一眼云初道:“你给这孩子灌输了些什么东西,以至于都不好骗了。”   云初抬手摸摸李思插满各种首饰的发髻道:“我只是告诉我们家的孩子们脸皮一定要厚一些。”   崔瑶道:“果然是家学渊源。”   虞修容道:“你不要为娜哈担心,那个孩子虽然很倔强,可是能,也很聪明,她这一次去洛阳要做的事情也并非是她一个事情,而是关系到整个西域佛门的事情。   只不过,她想用私情来做幌子,看看西域佛门将来的态势如何。   此次水陆大会,佛门高僧云集洛阳,如此庞大的一股力量会被彻底的展现出来,就看皇帝用不用了。”   崔瑶道:“为什么要展现给皇帝看?就不怕落一个豪门世家的下场吗?”   虞修容道:“如今是清平世界,既然不是皇帝的对手,为何不尽快消除皇帝的疑虑呢。”   崔瑶冷笑道:“认打认罚是吧?”   虞修容道:“伏低做小,等待时机罢了。”   云初瞅着家里这两个指点江山的女子,觉得也挺好的,虽然她们管不了任何事,也帮不上任何大忙,口嗨一下能丰富一下生活也是不错的。   虞修容说到得意处的时候,突然转过头瞅着云初道:“万年县的新丰酒坊的掌柜来找管家,说,准备在酒泉设立烧锅,酿造烈酒卖到关外去,你说这事能不能做?”   云初想了一下道:“看上我们家里的烧锅秘方了?”   虞修容道:“人家是从少府监秘本里看到了秘方,知道跟我们家有关系,也跟老神仙有关系,所以,就派人来专门问一声。”   云初看着虞修容道:“酒泉,沙洲那边的粮食养活自己都不够呢,有多余的粮食烧锅酿酒?”   虞修容道:“甘州有粮食,那个奉命前来给您送粮食的娄师德才是这件事的幕后黑手。”   云初又道:“既然是娄师德,他的屯田地在甘州,为何要在酒泉,沙洲设立烧锅?”   虞修容道:“新丰酒坊的掌柜说,在甘州酿酒,对太子殿下的声誉不利。”   云初皱眉道:“太子殿下很缺钱吗?”   虞修容道:“至少,这个娄师德认为太子殿下很缺钱,还认为太子殿下总是从娜哈那里借钱,不好。”   云初手指在桌面上敲击两下道:“当初酿造杀毒药的时候,少府监那里有秘方备案,是为了方便朝廷检验这些用在医疗上的杀毒药是否符合标准。   既然他娄师德有本事从少府监拿到配方,那就拿去用好了,我们家只生产杀毒药,不生产酒。”   虞修容得到了丈夫明确的回答,就闭上嘴巴,开始吃饭了,云家跟太子已经纠缠不清,多一个烈酒也不算什么大事。   云初吃完饭就去了书房,今年春天,万年县又要开始种植棉花了,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这个县令来拿主意。   崔瑶却一直若有所思的看着李思。   李思脑袋虽然大,却不是一个聪明孩子,比不上李弘也就算了,比云锦也相去甚远。   可是呢,今日晚餐桌上,说的那一番话,却让她刮目相看。   等云初走了,就拉着李思一起向后宅走,一边走一边问道:“你真的知晓我饭桌上说的那一番话的意义吗?”   李思抬头看着崔瑶道:“师傅说了,任何想要怂恿我做事的人都是坏蛋,一定要严词拒绝。”   崔瑶道:“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很明显啊,妈妈跟师傅都看出来了,他们看出来了,我也就看出来了。”   崔瑶叹口气道:“也就是说,只要我避开你师傅跟妈妈,你就不会察觉是吗?”   李思道:“如果师傅跟妈妈不在身边,任何人跟我说话的时候我都会装傻!” ###第八章 平安云氏   大户人家都在教小孩子如何保命,小户人家都在教小孩子如何赚钱。   卢照邻已经被老卢给教出来了,再见到云初的时候眼中不断没有了仇恨之意,反而多了一分崇敬之情。   十五岁的少年衣袂飘飘的站在早春的寒风里,除过被寒风吹得通红的双颊,一双眼睛乌溜溜的发亮,透着精神气。   他如今是长安国子监的监生,还准备参加今年的进士科考试。   往年,朝廷取士不过十二三个,今年不同,听说名额会超过一百人。   大唐原本是不缺少官员的,只是因为去年在河北地爆发了骇人听闻的谋反窝案,受到牵连的官员超过了两百三十七人。   受到牵连,就表示这些人都成了阶下囚。   没错,全部都成了阶下囚,没有分什么主犯,从犯,他们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斩首!   完成这一大规模杀戮的人,就是百骑司里最让人害怕的人物——张东海。   原本河北地缺少官员,从其余地方调派就是了,可惜,没有几个官员愿意去如今被皇帝,皇后重点关注的东方河北地。   卢照邻与祖父商议之后,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如果能在这个时候进入河北地当官,只要自己不出岔子,在河北地当官应该是一个快速升官的好机会。   卢氏本就是幽州范阳人,现如今,卢氏与大唐皇族联系非常的紧密,别的大族人去河北地当官害怕遭到皇帝清洗,卢氏不怕。   因此上,此次参加今年科考的卢氏子弟超过了三十人,他们准备通过国朝取士这样一个正规方式进入官场,也算是深得皇帝的心意。   对于获得进士这件事,卢照邻一点都不担心,他觉得自己考中进士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现在,他欠缺的是如何当好一个官员,于是,他就通过许敬宗的推荐,来万年县当观政使了。   观政使这个名号不是正式的官员名号,而是来自于鸿胪寺的一个说法,以前,观政使一般都是外国人,卢照邻能进来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既然卢照邻是走正规程序进来的,云初自然不会为难人家,让卢照邻跟着刘主簿观政。   长安的春天来的突然,田地里的地温还没有上来,不过翻耕时节已经到来了。   万年县已经有三年没有种过棉花了,这三年下来这附近种植的大多是豆子等杂粮,因此上,地力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可以再一次种植棉花了。   云初是一个非常记仇的人,三年前祸害他种不了棉花的那些农夫,今年同样不能种植棉花。   那些老老实实宁愿受损,也要跟着云初的脚步种植棉花的人,今年自然可以继续种棉花,而且,在种植棉花之前,官府已经把这一年的粮食发下来了。   种植棉花的利润惊人,只要农夫们种植上三年棉花,就能跟那些不种棉花的人拉开老大一段距离,这个距离当然是贫富上的距离。   在大唐社会种植粮食,年成好的时候不过是能保证一下温饱而已,而种植棉花的起点就是温饱,只要棉花长出来了,且成功长成,一般情况下比种植粮食好上五倍。   卢照邻自然发现了这一点,就问刘主簿,为何会把一群人要分成两般对待。   刘主簿道:“这倒不是出于好恶,或者出于报复心理,而是为了提高官府的公信力。   免得下一次官府再要求百姓干啥的时候,他们不听话。”   “这就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刘主簿听卢照邻这样说,就知道这个人跟县尊这边的治理理念不同。   因为卢照邻家里的学问跟县尊这边的学问不同,县尊这边的学问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别看县尊这边的学问跟卢家的学问只差两个标点,可是,官府对待百姓的方式,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卢照邻家的学问是——百姓可以使唤的话就随他,但是不能让他们知道道理是啥。   云初这边的学问是——可以让百姓获得一些自由,如果百姓不懂得如何自由,就要教会他们行使自己的权力。   县尊惩罚性的将百姓区分对待,其实就是一个“民可使知之”的过程,跟百姓讲大道理没有用,只有经受过深刻教训之后,才能接受教训,明白道理。   同样的一句话,仅仅是分句不同,就产生了两种南辕北辙的意思出来,而且看起来都没有改变的余地。   因此上,原本刘主簿还打算好好地带一带卢照邻,看看自家能不能跟卢氏有一些联系。   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大家士族一般把自己的学问看的比命都重要,这中间不可能有转圜的余地。   云初自然是不知道刘主簿心头的这点小九九的,今天,是云氏走西域的商队离家的日子,虞修容正在家里点将出征呢,他想回去看看。   安排好棉花育种跟耕作事宜之后,就匆匆回家了,剩下的事情都是刘主簿以及万年县胥吏们的事情。   现如今,万年县已经有一套成熟的班底了,有没有云初其实都不怎么重要,他现在在县衙里,只是充当一头辟邪神兽的作用。   是拿来给县衙各级官员,胥吏们安心用的。   只要人们发现县尊还在自己的官署里摸鱼,就没有人会担心自己的安危。   这并非是一个笑话,只要是听说过洛阳那边消息的人,就笑不出来。   以前朝廷处理官员的时候,都是从中寻找害群之马来处置,现在可不一样了,只要发现哪里不妥,就连马群一起干掉,且毫不留情。   云初回家了,各级官员们也纷纷去办自己的差事了,刘主簿明显带着情绪领着卢照邻离开了长安城,去了城外布置棉田了。   朱雀大街上的人流穿行不息,道路两边的杨柳树也绽放出来了一些嫩芽,柔柔的在风中摇摆。   跟靠近那些豪宅的暗青色的松柏相比,杨柳总是多了一些柔情。   二十四头金牛横卧在朱雀大街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显示着这座城市的富裕程度。   如今的长安人对这二十四头金牛的存在,早就习以为常了,只有那些从外地来的土鳖门才会守着一头头金牛,恨不得用牙齿要下一块来带走。   殷二虎急匆匆的沿着长街向晋昌坊赶路,他快要赶不上夫人的召唤了。   直到现在,殷二虎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离开长安出门采买的名单上。   殷二虎很多年前认为自己是云家的死士,也确实干了很多死士应该干的事情,可是,干了那么多应该死掉的事情,他却毫发无伤。   进入大食堂工作之后,他就认为自己可能是大食堂里的一名死士小掌柜,五年时间里,他从小掌柜自然升职成了主管采买的大掌柜之后,他就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没有人家是这样使用死士的。   在他的认知中,死士就该是主家豢养的一条恶犬,平日里好吃好喝的喂养,一旦主家需要咬人的时候,就会把他这样的死士放出去。   自从变成采买大掌柜之后,殷二虎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变成采买大掌柜了,因为他干采买这种事情的次数,远比他干死士的事情多。   来到晋昌坊大食堂之后,绕道小路来到晋昌坊小学堂里,今天是学堂的休沐日,夫人就借用了学堂来安排云氏一年的商业计划。   云家现在有二十个大掌柜,等殷二虎进来之后,发现还有一部分大掌柜还没有到来,夫人更是不见踪影,这才松一口气,拿起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连喝了三杯才算是解渴。   大食堂的二肥掌柜总是冲着他笑,殷二虎就皱皱眉头,转过脸去,谁都知晓,这位年近四十岁的胖大女掌柜,就想在云氏内部找一个与她地位相当的男子结成夫妻,强强联姻之下诞育出一个地位更高的云氏大掌柜,比如,崔氏,或者刘义这样的孩子。   杀毒药作坊的大掌柜刘芳用肩膀怼一下殷二虎道:“二肥看你呢。”   殷二虎自顾自的喝着茶水道:“我有女人。”   刘芳嘿嘿笑道:“你家里是有一个女人,可是那个女人不是你夫人啊,人家二肥说了,只要你们成一对,她当夫人,你的那个女人就是有名有份的小妾。   我还听说二肥可是央求过夫人好多回了,万一夫人起了给你们婚配的心思,你逃不掉的。   不过,二肥这些年可是赚了不少的钱,你要是同意,我让我阿耶来安排,让你抱得金猪归。”   殷二虎瞅着刘芳道:“你干嘛不娶?”   刘芳贪婪地看着二肥道:“人家嫌弃我不够结实,不像是大唐的英武男儿。”   两人正互相贬损的时候,崔氏跟刘义进来了,一进来就坐在最上头,就听刘义咳嗽一声道:“人都到齐了吗?如果到齐全了,就开会。”   崔氏在边上不满的道:“总共就二十个人,这才来了十六个,还缺少四个你看不见?”   刘义也不恼火,往下看了一眼,就坐直了身子道:“等他们来了就要受罚。”   崔氏是内宅大总管,刘义是外宅大总管,一般来说内宅大总管的地位比外宅大总管的地位高一些。   因此上,每当刘义露出来一点破绽,崔氏就一定会纠察出来,并训斥一下刘义这个外宅大总管,以彰显自己的特殊的地位。   殷二虎一直在等君侯。   可是,夫人来了,君侯还是没有来,他耳中听着夫人简单干脆的布置着今年的各项商务,神思却一直在想留在家里的秀娘。   如果今年任务还是如同往年一样的话,是不是真的可以给秀娘留一个孩子。 ###第九章 人心无需笼络   经历过苦难的秀娘不喜欢女儿,总觉得这孩子生下来就是一个跟她一样吃苦受罪的。   要是家里再有一个男娃就好了,可以长得跟二虎一样健壮,彪悍,啥事都能应付。   二虎却喜欢女儿,觉得女儿家只要找一个靠得住的男人嫁了,就有一辈子的好日子过。   如果是儿子的话,那可就遭罪了……   “二虎掌柜,二虎掌柜……”刘义一连喊了三声,才把殷二虎从胡思乱想中拽回来。   “啊,管家您说,二虎听着呢。”   殷二虎胡乱回答一声。   刘义瞅着殷二虎道:“君侯让你走一遭洛阳。”   殷二虎听刘义说这话,心头一紧,觉得不对头,什么时候刘义这个管家也能指派死士做事情了?   见刘义脸上没有其余的表情,就起身拱手道:“不知管家要某家去洛阳何事?”   刘义道:“娜哈小娘子去了洛阳,你也是知道的,她麾下就一群和尚,办起事情来不怎么爽利,君侯就要你立刻去一遭洛阳,给小娘子当一阵子的管家。”   殷二虎四处看看,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别的掌柜都已经离开了,屋子里只剩下他跟崔氏,刘义三人。   “为何不是在娜哈小娘子离开长安的时候让小的跟随呢?”   刘义摇摇头道:“不知晓,这是君侯安排下来的活计,不管如何,你都要护住小娘子的周全。”   殷二虎答应一声,见刘义跟崔氏没有别的安排,就离开了学堂,他准备再寻找一下君侯,问一个准确的主意。   洛阳城里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钱大娘子那一群人又是一些桀骜不驯的,他空降到了洛阳,到底是受钱大娘子节制,还是他这个长安总管节制钱大娘子这个洛阳总管。   出门来,看看天色,殷二虎就径直去了大食堂,如果他预料不差的话,君侯这个时候应该正在大食堂的雅间里喝羊肉汤。   来到大食堂,用竹筹买好了羊肉汤,殷二虎就来到了雅间,果不其然,君侯一个人正在把饼子撕碎了往汤碗里丢。   云初抬头见殷二虎来了,就用手指指对面,殷二虎就抱着自己的吃食坐在云初对面。   云初一边撕饼子,一边瞅着殷二虎看了一阵子,用筷子将饼子压进羊汤里笑着道:“怎么还是那副鬼样子,几年下来了,还学不会当人?”   殷二虎道:“随时等着君侯的号令呢。”   云初吃一口泡软的饼子道:“当初见你可怜才把你从乱坟岗里捡回来的,既然都捡回来了,就期望着你好好地活着,命只有一条,不好好的活都对不住你自己。”   殷二虎喝一口羊汤,再咬一口香酥的饼子,吞咽下去之后道:“没有报答君侯大恩之前,还不敢轻易言死。”   云初笑眯眯的瞅着殷二虎道:“把你捡回来,养伤,花费了我足足七八贯钱,再想想你帮我干的那些事情,老子的钱早就连本带息的收回来了。   你现在就是要为自己活,嗯,我不是阴阳怪气,是真的这么想的,就算要你帮我办事,也一定要让你办的喜欢,觉得应该才成。   别死板板的把自己固定死,就等着那一天被人砍掉头才算回报我,那就大可不必。”   殷二虎道:“属下喜欢在君侯手下干活。”   云初想了一下道:“那就想办法把太子大婚给搅和黄了吧,别杀人,杀了人娜哈那里不好看。”   殷二虎抽抽鼻子道:“那就把生蛆的鱼,茅坑里的鲜货端上桌子如何?”   听殷二虎说的话,云初愣了一下,马上道:“能成?我是说手尾要干净,查不出来的那种。”   殷二虎摇头道:“这种事就没有办法不留手尾,手尾必定是要有的,只是看,君侯看谁不顺眼,我们就把手尾安到他们家头上。”   云初大笑道:“在长安,我相信你有这种手段,在洛阳恐怕不成吧?”   殷二虎冷笑一声道:“咱们在洛阳的人手,是长安的十几倍之多。   尤其是裴氏,君侯就算是要属下将太子妃浸泡在粪桶里也不难做到。”   云初愣了一下道:“那可是太子妃。”   殷二虎道:“太子东宫用的人里头,有三成是我们的人。”   云初皱眉道:“我记得我当初说过,我们不往东宫里塞人。”   殷二虎道:“不是我们塞进去的,是太子殿下去洛阳的时候带走的,好些还是娜哈小娘子推荐给太子的人才,再有一些是帮着太子殿下卖菜的人手,被殿下一锅端去了洛阳东宫。”   云初疑惑地道:“那些人难道说不是太子自己的人吗?怎么还跟我们有关系?”   殷二虎道:“自从东宫遇到花郎徒刺杀之后,殿下就认为自己身边的人太少,那些人属于借用,温柔公子同意之后,就把那些人划拨到了太子门下。   而且跟太子殿下说的很清楚,以后,那些人都是他的属下,与我们无关。”   云初皱眉道:“你说这话的时候,你自己相信不?”   殷二虎摊摊手道:“出了问题那是太子殿下御下无方,跟我们没关系。”   云初听说是温柔私下里干的事情,就忍不住长叹一声,云家的饭最大的特点就是花样多,量大,管饱,好吃!   一旦吃习惯了,就吃不惯别人家的饭了,最重要的是云家的饭能留的住人心,虽然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要这些人拼死效力的话,可是呢,愿意为云家效命的人很多,好多人还是自发的。   大唐人心眼实诚,自己吃了云家的饭,然后就会出现全家吃云家饭的事情,而且吃的是一口安生饭,这种饭吃的时间长了之后,大唐人就顺理成章的认为吃的是自家饭。   然后,就会衍生出一个道理,砸云家饭碗的行为就等于是砸他们家的饭碗,偏偏大唐人在保卫自家饭碗的事情上,拼命是一种很正常的事情。   比如晋昌坊里的那些人……   云初从没有给这些人白白给过钱,他们目前赚到的钱都是他们自己的劳动所得。   获得的大收益,也是房子置换之后产生的利益,市场扩大之后带来的红利。   云初也从来没有给过他们好脸色,动辄挥舞大棒的行为他们也不是经历了一次两次。   甚至于跟着君侯一起杀人灭口的事情都没有少干。   偏偏就是这样的君侯,他们愿意跟着。   云家在晋昌坊的改造过程中,永远都是最大的利益获得者,但是,百姓们不这样看,他们觉得自家县尊是故意从指头缝里漏钱,让他们捡拾呢。   因此上,此时的晋昌坊,绝对是一个围绕云氏形成的一个紧密的,新的利益结合体。   李弘的人都是哪里来的?   自然来自他喜欢的晋昌坊,他总觉得晋昌坊的人最讲道理,最讲信誉,最勤快,最忠诚……因此上在给自己招收人马的时候,自然以晋昌坊人优先。   偏偏李弘是一个很穷的太子,那些人去了李弘那里之后已经不习惯当一个贫穷的胥吏了,有给李弘当差的功夫,他们能在晋昌坊,或者云氏的工坊里赚到更多的钱。   给太子当差,就目前来看,只是名头好听罢了,身为长安人,有人几辈子给富贵人家当差,下场也没见好到哪里去,说到底,就是黔首而已,终究是上不了大台面,仅仅是太子东宫的一个使唤人。   一年到头,赚到的钱粮,未必就能比得过大食堂卖包子的府兵。   如果有选择的话,他们还是愿意回到晋昌坊,继续干自己的老营生。   既然东宫有了,长安百骑司恐怕也很难幸免。   云初不想现在就形成一份新的势力,并且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就成为某一份势力的首领。   李治还没有昏聩,而且正在清理各路势力,武媚还没有开始夺权,跟李氏的矛盾还没有尖锐到不可调和,李弘还没有成为确定的继承人,这个时候冒头,绝对不是一个好时机。   云初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跟温柔好好地谈论一下,他需要给大家伙安排好一个或者好几个安全的退路,而不是安排这么多的暗桩图谋个啥。   殷二虎吃完饭离开了,明天,他就会带人去洛阳,帮助娜哈搅乱李弘的婚礼。   算是云初这个当兄长的给妹子的一份贺礼。   就算皇帝,皇后猜测到是他干的,也不要紧,这种程度的破坏,应该在皇帝,皇后的容忍范围之内,甚至在他们的预料之内。   只要不被当场捉住,问题不大。   云初从大食堂的包间出来,脸色阴沉,原本想要上前跟云初打招呼的掌柜,转身就去了另外一个方向。   伙计们更是如此,一个个都忙碌着招呼客人,只把云初这个君侯晾在一边。   云初找到温柔的时候,这家伙正靠在一个巨大的羊毛软枕上看一个舞姬跳舞,边上还有一个乐伎正在弹奏琵琶,琵琶声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舞姬的舞蹈也变得越发的剧烈,激昂。   这就是胡人音乐,舞蹈入侵的结果,原本中原音乐,舞蹈讲究一个中正平和,每一道音乐都像是祭祀祖先一般的平静,自从胡人舞蹈进入唐人眼帘之后,就变成目前这种跳一曲舞就把人跳出一身汗的模样。   温柔见云初来了,就把身子往一边挪一挪,示意云初跟他靠在同一个羊毛靠枕上来。   自从上一次温柔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好过龙阳之好,云初在人少的时候,就尽量的距离温柔远一些。   这个只有半个屁股的男人,变态起来,连云初都心惊胆战。 ###第十章 小人物也应该有幸福   当云初说出来了自己的担忧之后,温柔就鄙夷的看着云初道:“母弱出商贾,富强做侍郎,族望留原籍,家贫走他乡,这些道理你懂吗?”   云初摇头。   温柔叹口气道:“这可是我们大户人家无数年来总结出来的道理。   父族,母族都弱小,后世子孙想要出头,那就一定要去做卑贱的商贾。   父族母族都很强大的时候,后世子孙无论如何都要入仕为官。   家族庞大且声望很高的时候,那就要留在原籍,将家族的势力继续发扬光大。   如果家里贫穷,那就一定要远走他乡,换一个地方看看能不能变得富庶起来。   以上,就是适合所有人的大规矩。   有时候,还要懂得把大规矩活用,要知道,这四点可是随时都在发生变化。   咱们在长安的基业,已经满的快要溢出来了,这个时候自然是要外迁的。   哪里危险,哪里就要多布置人手,长安这边反而要握空拳,随时的提拔人手……收拢人心。   这种事不允许你挑拣时间,只能是事情推着你前进,我们要做的就是顺势而为。   在这一点上你不如我,毕竟,你小时候是野人,长大之后虽然不是和尚,却有一个当和尚的爹,不了解这些高门大户的学问,也是理所当然。”   对于温柔表现出来的高傲,云初实在是没有办法,每当这个家伙在他这里受到挫折之后,他绝对不会谦卑的低头自认不如,而是会寻找一切机会找回自己丢失的面子。   “你在百骑司也安排人手了是吗?”云初没有理会温柔的胡言乱语。   温柔摇摇头道:“我还没有疯,那里是皇帝设立的禁地,即便是皇后都不能插手。   我们可以从百骑司获取消息,得到一些便利,却不能干涉百骑司。”   听温柔这样说,云初算是松了一口气,对温柔道:“我今天还要去参加一场婚礼,你去不去。”   温柔指着那个还在大房子另一头喘息的舞姬道:“新娘子有她美吗?”   云初摇摇头道:“应该不如。”   温柔又指着桌案上的点心以及瓜果道:“那里的酒宴有这里的东西丰盛吗?”   云初不耐烦地摇头道:“肯定不如啊,去她们家的婚宴,能捞一碗炖猪肉就不错了。”   “既然啥都不如我这里,我干嘛要去参加?”   云初道:“那里的人的笑脸好看些。”   温柔朝舞姬,乐伎招招手,两个美人就如同小猫一般悄无声息的跑过来,簇拥进温柔的怀里。   温柔一手抓一个美人下巴,将脸扭的朝向云初道:“有她们的笑脸好看吗?”   云初只好诚实的道:“棉纺厂的女工嫁人,人家要是能笑的跟这两位女子一样,说不得人家就不去棉纺厂卖苦力上班了。”   温柔道:“你需要混人心,我又不需要,干嘛要跟着你去跟那一群人厮混半日呢?”   云初见温柔无论如何都不去,就离开了房间。   温柔指着云初的背影对怀里的美人道:“你看,那就是长安城人人避之如虎的万年县县尊云初,他拿我没辙……”   片刻功夫,云初又进来了,手里提着一条绳索。   温柔忍不住把身子蜷缩一下,将美人推起来挡在自己身前道:“你不能这样。”   云初一把扯过美人丢在一边,眼看着美人在光滑的木地板上滑出去老远,温柔干脆瘫倒身子,耍赖道:“用绳子绑我去有失脸面。”   云初见舞姬身上的衣衫有两道长的过份的飘云水袖,就解开舞姬的腰带,扯掉舞姬的衣衫,双手崩一下衣衫,再缠绕几下,这件丝绸制作的美丽衣衫立刻就变成了一条坚韧的绳子……   温柔这人还有一个很好的优点,便是从来不做无所谓的抵抗。   如果跟云初争论道理,他可以引经据典的说一天一夜都不觉得疲惫。   当云初不跟他讲道理,直接动手的时候,这个时候啊,他就会表现得极为乖巧。   两人说说笑笑的从平康坊出来的时候,午后的阳光正暖暖的洒在大地上。   路过西市的时候,云初买了一只鸡,又帮温柔买了一只鸭子,一人手里提一只家禽,就说说笑笑的直奔安仁坊。   “如果我招惹一身虱子怎么办?”   “回去好好洗一顿也就是了。”   “我能在那群纺织女工的酒宴上脱光衣裳吗?”   “可以,等一会你要是不脱,我帮你脱。”   “你干嘛非要拉着我这样的士大夫去参加奴婢们的宴会?我不要脸面的吗?”   “你最大的毛病就是看不清自己是谁,如果你真的觉得你们温氏是高不可攀的人家,我不介意把你温氏弄得接一接地气。   当然,先从你开始。”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我刚才不跟你走,你真的会用那件衣衫把我绑起来带走?”   云初点点头道:“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已经成功的激怒我了,你猜我会不会那么干。”   温柔怒道:“莽夫!你不过是想借用我温氏的名声来高抬一下那些卑贱女子的身份而已。”   云初呵呵笑道:“被你看出来了。”   温柔道:“士大夫的名声不是这么用的,长安城将近两万纺织女工,每日都有女子出嫁,就我这点名声,你也用不了几次,我温柔就成士大夫中的败类了。”   云初笑道:“你,我只是第一个罢了,此后,每当有纺织女子嫁人,都会有两位仕人登门祝贺。   时间长了,我想这长安城里的好人家说不定就会娶棉纺厂里的好女子了。”   温柔长叹一声,倒提着手里的麻鸭道:“你还担心我干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你才是挖人家李氏根苗的人。   士农工商如果各自安守本分,各自做好自己的事情,这江山就是稳固的。   你如今要拉高农工商的地位,降低仕人的位置,最后的结果就是人间再无上下尊卑之分。”   云初笑道:“你这不是挺聪明的吗。”   温柔用一只手揽住云初的胳膊道;“说真的,你这样做想干啥?”   云初道:“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干一点播撒种子的事情,期待以后会有一些不同的东西长出来。”   温柔大笑道:“在纺织女子中间播种,我祝愿你收获满满。”   今天是侯七娘出阁的日子,她大清早就起来,烧了一大锅水,将自己好好地梳洗打扮了一番,就安静的坐在自己小小的女工宿舍里等待新郎上门迎娶。   她的东西不多,一只三尺长,一尺半宽的箱子,一个包裹着一条厚棉被的包袱,基本上就是她的所有。   二十二岁才出嫁,这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因此上,她的父兄们没有来,也就是因为如此,她需要亲自从这间小小的宿舍走到新郎的面前,没有兄长,弟弟愿意驮着她将她交给新郎。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原因就在于她想要嫁人了……二十二岁的女子还没有嫁人,名声很不好。   侯七娘记得很清楚,她是十五岁进入棉纺织厂做工的,那个时候,正是很多百姓家的姑娘出嫁的时节。   爹娘希望她能多给家里赚几年前,并且保证,只要干到十八岁,就给她准备一份很好的嫁妆送她出嫁。   结果,她今年二十二岁了,父兄们还是要求她继续在棉纺织作坊做工,最好能混成一个女管事。   这一次,侯七娘没有听从父兄的安排,她放弃了成为女管事的机会,也准备把自己嫁掉。   头上的铜簪子是新郎送的,手上的铜戒指也是新郎送的,侯七娘在棉纺织工厂里没日没夜的干了七年,她连一身新衣服都没有,脚上的鞋子也是纺织女工们穿的布履。   这双鞋子是新的,是去年工厂给发的,她没有舍得穿,留到了今日。   陈家大娘子笑嘻嘻的走了进来,搂着侯七娘的肩膀道:“我看到平家二郎借走了鸡公车,正在用清水洗呢,过一会应该会给鸡公车铺上麻布,他想用鸡公车来迎娶你,虽然不好看,不过,很有心了。”   侯七娘冲着陈大娘子笑一下,她们两个同岁,陈大娘子十七岁出嫁的,现在已经有了两个孩子。   听到了平二郎准备娶她的消息,侯七娘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了,鸡公车啥的她不在乎,只要平二郎愿意娶她,哪怕是抱着包袱走出门,她今天也要出嫁。   瞅着一双粗糙的手,侯七娘知晓,如果再不出嫁,她这一生就没有机会出嫁了,只能等着官媒上门,将她装在麻袋里跟其余的麻袋堆放在一起,等着一个光棍汉解开麻袋,将她抗走……大唐不允许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子还不生育,白白的耗费资源。   长安虽然对这一条律法执行的很宽松,但是呢,二十二岁,也基本上是一个上限了。   陈大娘子将侯七娘的钱袋上绑了一道红布条,跟那口箱子以及棉纺厂发的那一床新被子,凑成了三样进门财。   “钱到底少了一些,你阿爷,阿娘也真是的,一个钱都不给你啊……”   陈大娘子摇晃一下明显轻飘飘的钱袋子,有些发愁,就从袖子里摸出五个钱装进了钱袋子,钱袋子还是瘪的,一点都不喜庆。   屋子里的妇人多了起来,叽叽喳喳的议论个不停,她们说的都是侯七娘那一对狠心的爹娘。   纺织厂的女工们其实还是有一些钱的,因此,大家你一个钱,她两个钱的添妆,很快那个瘪瘪的钱袋就变得鼓胀起来了,期间还多了手帕,璎珞,绣品等小礼物。   陈大娘子满意的将进门财又清点了一番,拍着侯七娘的肩膀道:“出嫁就好了。”   侯七娘瞅着满屋子的姐妹,流泪道:“是啊,出嫁就好了。” ###第十一章 猥琐起来没有高贵与贫贱之分   纺织厂女工宿舍,对于长安男子来说就属于禁地一般的存在。   如果说纺织厂是一个女儿国,那么。女工宿舍,就是一个找不到任何雄性生物的地方。   不是男人不能进去,而是有资格能进去的男人在极力避免进入这里,以免瓜田李下之嫌。   没资格进去的,挤破脑袋想方设法的想进去,却往往被打断腿丢出来,很可怜。   云初,温柔两人自然是有资格进去的,只是他们两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进去的。   时间还没有到,于是,云初,温柔就跟新郎平二郎一起站在院子外边,无聊的嚼着甘草,等那些女人们把侯七娘送出来。   温柔从来就不是一个好人,所以,他直接问平二:“干嘛娶一个那么老的女人?”   平二郎是一个瘸子,因为以前是府兵,所以气质还算不错,嚼着云初给的甘草根道:“我身子强壮,十几岁的女娃承受不住。   年纪大点刚好,在厂里养了这么些年,身子骨好不说,还是一个勤快能干的,配我正好合适。”   听平二这么说,温柔立刻瞪大了眼珠子道:“你狗日的去过辽东吧?   也只有去过辽东的混账才这么说话。”   平二嘿嘿笑道:“小的这条左腿,就是在石头城受伤的,当时,就是县尊捂着屁股指挥小的爬城墙,结果被石头砸的掉下城墙,腿折了。”   温柔嘿嘿笑道:“老子当时也想爬城墙,就是屁股中箭,没法爬了。   你这个家伙既然是从辽东荣归的,怎么混的这么惨,在纺织厂扛大包?”   平二道:“这里女人多。”   温柔瞅着来来往往的女子认真的点头道:“这话很有道理,可惜,只能看碰不得。”   平二笑道:“想什么呢,我只是想找一个最好的,亲自看,亲自选,不听媒婆的胡说八道。”   温柔大笑道:“选了五年时间,就选了一个二十二岁的婆娘?”   平二狡黠的道:“我是一个瘸子这没错吧?”   温柔道:“谁都知道你是一个瘸子。”   平二又道:“我长得也不迎人是吧?”   温柔道:“如果还在辽东,你穿上裘衣,我会把你当黑熊狩猎。”   平二又道:“我如果仗着手里有一些辽东得来的赏赐,过上不错的日子,再仗着在辽东获得的军功,弄一个不错的身份,再娶一个不错人家的闺女,得一些不错的进门财,你觉得我以后的日子是啥样的?”   温柔不解的道:“自然是平安喜乐的。”   平二摇头道:“方老大他们都是这么想的,我们一队十二个人,回来了七个,如今留在长安的只有我一个。”   温柔道:“他们都去干啥了?”   平二郎抽抽鼻子道:“死了三个,全部死在西域,其余三个人估计也活不了几年,你也知道,当刀客的就没有谁能活过十年的。”   温柔皱眉道:“我记得你们在辽东得到的钱虽然不是很多,可是呢,过日子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怎么就跑西域当刀客了?”   平二嚼着干草淡漠的道:“娶新妇花了不少钱,盖新房花了不少钱。   本就是穷棒子跟着县尊在辽东赚了一些钱,就觉得自己是人上人了,平日里该吃糜子的时候,选择吃白米,吃白馍,还要喝点酒,跟老婆吵两句嘴,说不得要去平康坊找妓子们抒发一下。   一来二去的,又没有赚钱的本事,所以啊,很快就没钱了。   老婆本身就是冲着他的钱来的,没钱了,就一顿闹啊,催着去赚钱,可怜一群没有军籍的丘八,做生意赔钱,下苦力又拉不下脸,只能再把生锈的刀子找出来,干老营生了。   也不是谁都有君侯的本事,带着兄弟们只赚钱不赔钱,几年下来,就死了三个,其余三个还有两个伤残的,没赚到钱,家里的婆子脸不是脸,屁股不是屁股的,家里待不成了,就继续混着给人当刀客呢。   说不定那一天就死在西域,或者路上了,估计连收尸的人都找不到。”   平二郎絮絮叨叨的说着,见温柔县尊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就把嘴里的甘草吐出来,笑眯眯的道:“我是不一样的,手里的那点钱托君侯府上的管事给换成物资了,出出进进的还算是赚了。   至于我自己,您也看到了,就在这棉纺厂里扛大包,虽然富裕不起来,可是呢,支应吃喝还不算啥问题。   早年的时候还想着娶一个长相迎人的,看过几个老兄弟的下场之后呢,就不想了,只想找一个贤惠的女人。   侯七娘就不错,这女人被家里人逼迫的快没有活路了,她老子已经放话出来说,不要她了。   嘿嘿嘿,现在娶了她必定没有家里的哪一咕噜事情,加上这是一个贤惠能干,还有主意的女子,这个时候明媒正娶的把她娶回家,这样呢,我不嫌弃她岁数大,她也就别嫌弃我是一个瘸子。   日子就能和和美美的过下去,一辈子人呢,就是一辈子的恩情,就算我长得跟熊分不太清楚,对侯七娘来说也是唯一一个把她当人看的男人。   所以呢,等这个女人过门了,再把家里的东西都给她,你说,我这后半辈子还会缺好日子过吗?”   云初听了平二郎的话,揪着这家伙的耳朵把他的脸朝向自己,认真看了一会,对温柔道:“以前把他跟熊分的很不清楚,现在才发现这狗日的满肚子都是算计,就他这样的人家,不出三代说不得就能混成长安城有名有姓的人家。”   平二郎呲着一嘴的黄板牙笑道:“君侯啊,侯七娘可是一个识字的。”   听了这句话,温柔看平二郎的眼神立刻就不对了,疑惑地道:“成亲之后你还要让侯七娘待在纺织厂里给你赚钱?”   平二郎嘿嘿笑道:“七娘马上就要混成女管事了,这时候让她待家里伺候我,不划算。”   温柔马上瞅着云初道:“人家拿辽东战场一起冲锋陷阵的情谊央求你来吃人家的成亲酒,该给的便宜还是要给的,至少要把人家的新娘提拔成管事才好。”   云初点点头道:“可怜长安那些老卒们,凶猛有余,脑子这么清楚地还真得没有几个。   既然他把事情说的清清楚楚,老子也愿意帮他这个忙,都说天助自助者,老子虽然不是天,也愿意帮他一把。”   温柔一个劲的摇头,觉得自己真的小看了这些混账丘八,知道云初重情义,就厚着脸皮拿以前的情谊上门邀请,看着不是一个大事情,可是呢,对平二这种黔首来说,说不得就是发家的开端。   这个平二,知晓自己是瘸子,没了前途,脑子也不算灵性,就果断的把钱留起来,跟着云氏大流走,然后花了很长时间,在纺织厂里挑选合适的老婆。   找到合适的老婆之后,还能果断的将自己不多的家业一股脑的交给老婆来打理,这就属于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高级范畴了。   而侯七娘能在六千多妇人中脱颖而出有机会成为女管事,可见,这个女人绝对是有一点本事的。   现在,平二在侯七娘最无助,最忐忑的时候三媒六聘的娶侯七娘,最后再把家里的还算小康的一笔钱财交给侯七娘来打理,一般的大唐女子哪能受得了这个。   就算这个混蛋长得人熊不分的,也绝对不算个事情。   温柔又多想了一下,就平二干的这些事情,大户人家里也绝对是凤毛麟角一般的存在。   “这样的混账在长安还有很多吗?”   温柔不认为云初会为了一个老兵就猥自枉屈的来参加一场莫名其妙的婚礼。   云初笑眯眯的看着平二,摇摇头道:“不多,也就五六十家,比平二出彩的人不多。”   于是,温柔终于弄明白了云初拉他来参加婚礼的真正原因——长安城必须出一些富户的,与其被不受掌控的人占据了富户这个稀少的称谓,不如从自己人中间挑选有希望的人加以扶持。   这件事是一件非常长远的事情,估计要成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积累,一旦积累成功,长安城,就真的成了云初的长安城,谁都夺不走。   眼看着一群妇人簇拥着一个女子从宿舍大院走出来,平二扶一扶自己的新蹼头,招呼一声自己的工友们,就推着那一辆用红绸包裹了的鸡公车,笑眯眯的迎上去,一边走一边大喊道:“娘子,为夫来接你了。”   温柔,云初不好跟上去,就站在原地瞅着看起来很寒酸,却一点都不清冷的接亲场面,脸上同时浮起一丝笑意,这才是一场属于有心人的好婚事。   “你说他为何不弄一辆马车来接亲呢?他应该能拿得出这笔钱。”   “这就是我常说的包子有肉不在褶上,人家准备悄悄地发展呢。”   “我在想,今晚的新婚夜,那个侯七娘在得知自己嫁了一个真正的好人家之后,会如何的欢喜。   也不知平二家的床能不能受得住他们两人的折腾,毕竟,平二瘸的是左腿,不是别的。”   “这就羡慕了?你这两年留恋青楼,你夫人真的一点意见都没有吗?”   温柔笑道:“我去平康坊,只是为了听曲子,看歌舞,守身如玉,你信吗?”   云初瞅着平二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将侯七娘驮在背上走出了宿舍大院子,然后小心的放在鸡公车左边,再把大声嚷嚷着“好进门财”将侯七娘不多的嫁妆放在鸡公车的右边,最后掏出一个老大的钱袋递给侯七娘道:“这是你的聘礼,算不得好,以后且看你夫君如何让你过的周全。”   云初瞅着侯七娘挂满眼泪的笑脸,回头对温柔道:“跟他们比起来,你这人是一个极为猥琐的人。”   温柔道:“很猥琐吗?”   云初重重的点头道:“非常的猥琐!” ###第十二章 云初从不害人   长安夜,一些浊酒干茅,一些豆干盐菜,却让万年县尊云初喝的有些高了。   举杯对着坐在新房里的一对新人吟唱了“蓝田种璧夜,京兆画眉初,人鉴辉双玉,相将挽鹿车”的著名诗句之后,就陪着同样喝高了且留下一副合欢树画作的温柔一起离开了平安坊。   所谓的合欢树,不是指合欢树,而是指两颗生长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石榴树,温柔说如此才是真正的合欢树,至于叫做合欢的那种植物,名不符实。   世上有恶趣味的人中间,读书人明显比普通人多,而读书人中间又以温柔为最。   两人走上朱雀大街的时候,大街两侧的路灯就亮起来了,算不得很亮,却因为驱赶走了黑暗的缘故,让行人原本匆匆的步伐逐渐变慢了。   长安城很安全。   主要是这里没有城狐社鼠们生存的空间,坊市子里的不良人们立功心切,大嗓门说话的人他们都会上前教训一顿,更不要说什么坏蛋了。   城门已经关闭了,本不该有人从城门外的黑暗中走进灯火璀璨的长安城。   偏偏今天出现了这么一个人。   这是一个全甲胄的骑兵,胯下的宝马高大威猛,且伤痕累累的,不用看骑士就知晓此人一定是一位百战归来的猛士。   马槊,长弓,弩弓,横刀,胸口还挂着几颗雷火弹,不等他走近人群,人群就轰然散开,与此同时,不良人也将口中的哨子吹得震天响。   温柔跟云初两个躲在路边,温柔低声问道:“十个不良人应该能拿下此人吧?”   云初瞅着骑士黑乎乎的狰狞面甲,摇摇头道:“不成,至少需要百人以上,这还是不良人们不主动进攻,只游走找机会用渔网,绊马索,铁蒺藜,暗箭,陷阱,再配备火药弹这些东西,或许能留下此人。”   温柔吃惊的道:“这么厉害?”   云初瞅着缓缓走进光明里的那匹只有一只耳朵的宝马道:“一百人远远不够……”   温柔见云初迅速推翻了之前的预测,不解的道:“要是你上呢?”   云初瞅着那匹马硕大的马蹄子在松软的马道上踩踏出一个个拳头大小的沙坑,摇摇头道:“这家伙的气势太足了,杀气太浓了,我觉得我可能打不过。”   温柔听云初这么说,就立刻朝马上的骑士招手道:“薛兄,怎么这个时间进城?”   马上身材高大的骑士掀开面甲,露出薛仁贵那张全天下人都欠他一百贯钱的老脸。   没有老友重逢的喜悦,薛仁贵瞅着云初道:“我来接管十六卫大营,以后,我就是长安副留守。”   温柔皱眉道:“你何德何能可以就任长安副留守,敢位居我们兄弟两人之上。”   长安副留守,准确的说就是长安将军,负责统领长安城里的将近五万名十六卫府兵的将军。   如果在战时,应该就是一路大总管。   怪不得他能叫开已经关闭的城门,不过,也就是他一个人罢了,亲兵还没有资格在夜间进入长安城防。   “你对某家的不友善,就不怕某家让你生死两难吗?”薛仁贵面无表情的瞅着温柔道。   温柔笑着拱拱手道:“你这人毫无情趣可言。”   “某家是来就任长安副留守的,不是来找你攀交情,卖好的。”   温柔后退一步,将刚刚把不良人打发走的云初推到前边,指指马上的薛仁贵道:“打他。”   薛仁贵坐在马上,看着云初,那张死人脸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将马槊挂在得胜钩上,缓缓拔出横刀,指着云初道:“纵横疆场多年,遇见的不过是土鸡瓦狗耳,希望君侯不吝赐教。”   云初抬头看着薛仁贵那张脸,鄙夷的道:“有病!”   然后就拖着温柔走了。   温柔聒噪的道:“呀呀呀,不是吧,你不跟他打?这可不是你云初的性格,你看啊,他那一副嘴脸,你不把他抽烂,都对不起你天下无敌的名声。”   不管温柔如何聒噪,云初一言不发拉着他就走进了小巷子里,似乎真的不想跟薛仁贵对上。   好的武将基本上都是被一场场胜利喂养出来的,一般情况下要勇于接受挑战,并且战而胜之,等自信心达到巅峰之后,才能临绝地而不惊,知必死而不辱。   尤其是到了云初这种境界的武将,想要找到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更是难上加难,所以,温柔很不理解云初为何会在面对薛仁贵的挑战的时候,主动避开。   “你真的打不过薛仁贵了?”   “薛仁贵战马腿上的肉在抽搐,其中一只马蹄上的蹄铁都跑没了,马鞍的下缘部分有血,是战马的血,战马停在朱雀大街上的时候,目光不断地瞅着路边的渠水,打响鼻的时候打出来的是白沫子。   这些都说明什么,说明这匹马在进入长安城之前已经跑了很远的路。   武将一般把战马当成自己的兄弟,每到生死关头,不会这么往死里用马。   长安如今太平无事,我们兄弟没有造反,没有叛乱,十六卫大营平安无事,没有乱军,没有问题。   那么,薛仁贵如此不体恤马力也要尽快赶到长安,你说,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最重要的是他在城防关闭之后,选择独自一人入城,到底是为了啥?   这个时候跟薛仁贵作战有趁人之危的嫌疑,再者,薛仁贵身上蓄积起来的杀气,没必要消耗在我身上。   最后啊,薛仁贵就任长安城的副留守,我何刘仁轨不知道,你我不知道?想过这个问题了吗?”   温柔道:“薛仁贵跑的比信使还要快。”   云初冷笑一声道:“他是来杀人的,不过,要杀的人不是我们,我们回去好好睡觉,等明天天亮了,啥事都清楚了。”   温柔倒吸一口凉气道:“看样子,薛仁贵刚才是在对我们释放好意呢?”   云初叹口气道:“有时候好言好语并不是好人,恶言恶语的也不一定是坏蛋。   回家吧,今晚好好睡一觉,今晚的长安应该不受我们管束,长安城终于又变成了皇帝的长安城。”   温柔跟着叹息一声道:“洛阳的风终于吹到了长安,我们的城墙太矮了,还挡不住这股子风。”   薛仁贵一个人进城,就弹压了云初,温柔两大长安巨擘,这对远在洛阳的皇帝皇后夫妇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安慰,这或许就是薛仁贵单人独骑进入长安的目的。   自从老神仙说虞修容有些纵欲过度之后,她出于严重的羞耻心,就不肯跟云初同床共枕了。   她想带着三个孩子一起睡,只可惜,不论是云锦,云瑾还是年纪幼小的云鸾都不肯跟着母亲睡。   他们宁愿在床上把父亲的身体当成障碍,一遍遍的翻山越岭,也不跟跟着母亲乖乖睡觉。   云初不小心把云瑾丢的太高,以至于这个孩子伸手抓住了藻顶上的椽子头,挂在上面吱哩哇啦的一顿叫唤,没办法,云初又把闺女丢了上去。   云鸾跳着脚的要父亲如法施为,云初不肯,他就踩在父亲的肚皮上自己胡乱蹦跶。   云锦支持不住,首先掉了下来,被云初用一只脚稳稳的接住,这孩子就坐在父亲的脚掌上笑的很大声。   云瑾是自己跳下来的,春天的时候,云家的大床上还没有支撑帐子,这就给了孩子们极大的拓展空间。   唐人的卧室其实是很小的,云初的卧室面积不超过十二个平方米,就是因为空间小,在睡觉的时候给了人很大的安全感。   没有丈夫依靠,也没有孩子搂抱的虞修容在窗外重重的咳嗽一声,于是,三个原本闹得正欢的孩子就一瞬间安静了下来,云瑾,云锦一头钻进了自己的被子,胖胖的云鸾手脚比较慢,就掀开父亲的里衣一头钻进去,趴在父亲的肚皮上假装睡着了。   虞修容进来的时候,羡慕的瞅着同样假装睡着的云初,然后,就想吹灭蜡烛,偷偷钻上来。   可惜,随着云初张开了双臂,双腿,云瑾,云锦两个也变成了大字型,于是,一张大床上就没了虞修容的位置,她知道这父子四人故意的,目的就是不想让她打扰他们一起快乐的玩耍。   “早些睡啊——”   虞修容吹灭了蜡烛,就蹑手蹑脚的出去了,她才出门,就听见云锦将头埋在被子里压抑的笑声。   孩子玩累了自然会睡觉,这是云初的理念,强行让孩子入睡,不仅仅对孩子来说是一种折磨,对他来说,也是一样的,温柔就是经过这种长期的管制,才变成变态的,云初希望自己的孩子们都能快活的成长。   薛仁贵在营州杀人杀的尸骸遍野的,这个时候挟营州杀人之威来坐镇长安,也不知道是要震慑谁。   长安很好,商业繁荣,百姓安康,昨天还有一个聪明的瘸子娶了一位美娇娘,就是不知道他们昨夜的新生活和谐不和谐,有没有改进的必要。   在云初看来,自己孩子昨夜是否睡得安稳,瘸子的新生活是否和谐,昨夜的长安城有没有火灾,有没有孩子走失,有没有妇人被家暴,这些事情都比薛仁贵来长安坐镇来的重要。   皇帝,皇后不喜欢杀老百姓,他们觉得老百姓就是他们饲养的牛羊,杀掉了就是他们的损失。   不过,杀猛兽这两口子可从来都不手软,偏偏猛兽也是云初这个牧羊人需要防范的对象。   因此上,不论野兽有没有吃羊,他既然是野兽,在云初眼中就有原罪。   薛仁贵来长安,不过是为了清除河北,山东的余孽。   天亮了,孩子们昨夜玩耍的很累,还没有起来,云初却非常的高兴,他觉得现在很有必要在朱雀大街两边再征收一笔昂贵的安全费。   毕竟,只要是住进这朱雀大街两边豪宅的人,不论好坏,都是向他这个县尊缴纳过钱粮的人,也给皇帝缴纳过买命钱,他们是安全的,至于那些不愿意花钱买房子的人,就是一群冥顽不灵的家伙。   “长安人都说我云初霸道,不讲理,喜欢强迫别人做他们不愿意做的事情。   现在,他们应该明白过来了,老子不论做任何事情,都是在为他们考虑呢。”   吃饭的时候,见家里人都不明白薛仁贵进长安的意图,云初就得意洋洋的把话说给家里人听。 ###第十三章 讲道理的跟不讲道理的   昨夜薛仁贵进城了,最后还连夜进入了皇城,十六卫的白虎堂都在皇城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时候的薛仁贵已经凭借着自己手中的兵符获得了十六卫的指挥权。   昨晚,云初睡得很好,就说明,薛仁贵昨晚没有干别的不可控制的事情,仅仅是按照规矩获得了兵权。   以云初对皇帝的了解来看,数量高达五万的府兵,李治绝对不会随便交给任何一个人。   因此上,让薛仁贵掌控长安十六卫兵马的背后,一定还有钳制力量,监视力量,以及负责执行止损章程的人马。   一层覆盖一层,一个圈套套着另一个圈套,大家相互勾连又相互掣肘,最后形成一张力量不能朝一个方向使唤的巨型蜘蛛网。   长安城的地方官们应该担惊受怕了一个晚上,现如今的长安,值得薛仁贵这等人物出手的对象,算来算去,好像只有蓝田侯云初一个人。   至于其余的人,如果皇帝想要处置谁,百骑司的姜彤掌握的力量就足够了。   为了安定人心,云初难得的披甲上班,随行的家将们也自然披上了甲胄。   在坊门大开之后,云初就骑着枣红马离开了晋昌坊。   今天的长安跟以往不太一样,大街上的行人很少,宽阔的朱雀大街上一个人都看不到。   只是,当云初出现在朱雀大街上之后,渐渐地就有了一些人。   云初就像是一柄开启这座城市的钥匙一般,走到哪里,那里就有人踪出现,当云初特意绕着城市走了一大圈之后,这座城市就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等云初回到了万年县衙,刘主簿带着所有在县衙的胥吏们出来迎接。   云初将枣红马的缰绳丢给刘主簿,瞅着乌泱泱一片的胥吏们道:“都出来做什么,一个个的不用坐堂吗?”   众人见县尊还是一如既往地严厉,随即就散开了,闹哄哄的回到了自己官廨,已经有来县衙办事的百姓跟商户了,容不得他们怠慢。   回到正堂之后,云初就卸掉了铠甲,穿铠甲出门是给长安人长气呢,回到县衙就没有什么必要了。   四月的时候,长安已经热起来了尤其是穿着铠甲走了大半个长安城,弄了云初一身的汗水,就在洗脸的功夫张甲进来了,等着云初使唤。   云初用凉水洗了一把脸,整个人都清爽起来了,就对张甲道:“朱雀大街两边的各种税费收缴清楚了没有?”   张甲躬身道:“回县尊的话,今年县衙节后开印的十天内,就已经收缴清楚了。”   云初挥挥手道:“那就把明后年的一并收了,明着告诉他们,不开票,不入账。”   张甲闻言愣了一下,马上低声道:“县尊,税费才几个钱啊……”   云初喝一口茶水,遗憾的道:“规矩终究是要讲的,我们弄一点小钱回来,提高一下大家伙的待遇可以,明火执仗的抢劫那就不是官府的行为了。”   张甲又道:“朱雀大街两边只有两百户,未免少了一些,不如扩大到所有富户,您以为可否?”   云初捧着茶碗忍不住笑了,对张甲道;“只收朱雀大街两百户的钱,其余的,就算是主动送过来,你也给我退回去,我们不要,只盘剥朱雀大街两边的富户。”   张甲还想说话,就被一脚踏进门的刘主簿呵斥道:“县尊要你干啥,你就去干啥,多问什么。”   张甲立刻抱拳施礼,匆匆的去办事了。   刘主簿给云初把茶水续上,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在云初下首道:“君侯此次是要保那些富户?”   云初点点头道:“说真的,一个城市能否繁荣,富裕,富户们出的力气更大一些,很多很多百姓其实是依靠着给富户做工才能活下来。   我们可以盘剥富户,不过呢,绝对不能把他们都给恏死了,他们要是都死了,养活百姓的事情就要落在我们头上了,到时候是我去做生意养活百姓,还是你去啊?”   刘主簿拱手道:“县尊英明。”   云初笑道:“规矩是我们订的,我们就要第一个遵守这些规矩,就算有偏差,也只能是少许的偏差,就算是要破家,也只能将破家的范围放在极少数这个量级上,绝对不能对他们形成普遍的打击。   以后干活的时候,就按照这个宗旨去把握。   还有一点,绝对绝对不能把事情搞得惨绝人寰,天怒人怨的,要给别人最起码的活路,免得我长安六月飞雪,冬天打雷我们挨劈。”   刘主簿记下县尊的指示后,小声问道:“此次薛仁贵前来长安,县尊可知为了何事?”   云初冷笑一声道:“营州事端的手尾部分,辽东大战之后,朝廷将营州定为各国移民的教化之所,希望那些移民们在营州生活一代人之后呢,再把这些人正式纳入我大唐百姓范畴。   结果,有人趁着营州人不值钱,命不值钱,大肆的在营州移民里发展自家的人手,更有一些胆子大的,居然还把手伸到了辽东铁山,铁器作坊,制甲作坊,弓弩作坊里。   薛仁贵在营州杀人杀的尸山血海一般,现如今把营州的事情处理完毕了,就来长安收拾一下残局,免得给某些人可乘之机。”   刘主簿从云初这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就喝完茶水自顾自的离开了。   云初知道刘主簿这些话是替卢照邻问的,卢照邻也没有隐藏自己,就守在院子里的等候主簿归来。   见刘主簿出来了,就跟在身后回到了主簿公廨之后,给主簿倒了茶水,没有离开,等着主簿主动跟他说。   刘主簿坐在椅子上微微闭着眼睛,将县尊的话重新在心里走了一遍之后,确定自己没有听岔,没有理解错县尊的话,就睁开眼睛对卢照邻道:“去户曹公廨帮忙去吧。”   卢照邻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就施礼告辞之后,踩着送快的脚步去了户曹。   中午时分,薛仁贵的亲兵们进了长安城,足足两千亲卫,这几乎是大唐超级总管才有的配置。   云初上一次见如此规模的亲卫队,还是在征伐辽东的时候从李绩那里看过。   像梁建方这种不入流的老帅,有五百个亲兵,就已经算是皇恩浩荡了。   看完亲兵卫队入城之后,云初就对张甲道:“把罚款单给这些人送过去,土匪,强盗进城都知晓给马匹戴上粪兜子,这些人怎么就不管不顾呢?”   张甲回头瞅瞅自己麾下的不良人们,一个个面如土色的,就挺着胸膛道:“属下这就去。”   云初满意的瞅着张甲道:“你去告诉带头的,如果不把这笔罚款交掉,就别怪我在他们的口粮上吝啬,总之,这笔钱一定是要有的,如果现在不交,错过今天,百倍惩罚。”   张甲拍拍胸脯道:“属下穿上甲胄就去。”   云初越发的满意了,在张甲的肩头拍一拍道:“如果有受伤的机会,不要错过。”   云初看看张甲他们刚刚收上来的几大筐铜钱道:“这些钱都是你的。”   说罢就回到了东市。   张甲瞅着几大筐铜钱,吞咽一口口水,发狠道:“只要不死,老子就赚了。”   温柔来的时候,云初正在穿戴甲胄,这一次他穿戴的非常认真,甚至检查过每一片甲叶,检查过每一道束甲丝绦,甚至用刀子在自己的牛皮靴子底下,雕刻出来了几道防滑的花纹。   横刀更是抽拉几十次,以防止刀身被绷簧卡住,靴子里的短剑,衣袖里的飞刀,腰间的短弩,腰后的横刀,一一布置完毕之后,才对观看了许久的温柔道:“薛仁贵在长安城里大杀四方,我们身为长安的牧民官,不能袖手旁观是吧?”   温柔郑重的点点头道:“这要看薛仁贵是如何杀人的,如果一人犯错,牵连很多人的时候,我们要保住很多人。毕竟,长安是一个讲道理的地方。”   云初皱眉道:“如果这一次试探失败了,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温柔道:“放心,你会过一次公堂,进一次牢狱,走一遭洛阳。”   云初叹口气道:“无论如何,这一次有一些弄险了,不过,收获太大,我不得不冒一次险。”   温柔道:“如果此次事情成功了,长安城的人心就有机会凝聚到一起,这个险值得冒一次。”   云初扣上头盔,将丝带牢牢地绑在脑袋上,最后对温柔道:“告诉狄仁杰,他应该去洛阳当官了。”   温柔道:“我也会告诉钟馗,如果事情很糟糕的话,他就可以带着那些刀客们,把你从监牢里捞出来。”   云初站在公堂门口瞅着长安城炽热的太阳,烦躁的对温柔道:“今天的太阳真的好大。”   温柔道:“红日初升,其道大光。”   云初诧异的道:“河出伏流,一泻汪洋。”   温柔有些尴尬的道:“你继续说。”   云初骄傲的道:“鹰隼试翼,风尘翕张。”   温柔不满的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云初拿起靠在门上的马槊,一边走一边大声道:“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温柔瞅着云初远去的背影大声道:“没必要说这么多,让我心寒,小心我不肯出头救你。”   张甲觉得自己已经很小心,尽量的用软话告知了这群骄兵悍将们需要缴纳罚款。   他还是被人殴打的好惨。   直到他被这群丘八绑着手吊在旗杆上示众的时候,才俯瞰到旁边崔氏宅邸的惨状。   崔氏的宅邸里的状况,即便是张甲这种习惯血腥的人看来,也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如果仅仅是男人死了,张甲说不得会想着如何谋算一下崔氏在长安的产业,毕竟,这群丘八哪里会知晓崔氏到底有多少隐藏起来的产业,谋算出来,贡献给县尊一大份,自己跟刘主簿拿一小份,最后给同僚分润一些,那也该是老大的一笔横财。   可惜,看到堆积如山的人头堆里,不但有男子,还有女子,小孩,以及五六颗血淋淋的白发头颅之后,他立刻没有了捞横财的想法。   这些人办事很有章法,包围住一家宅邸之后,就开始从前院向后院杀戮,此时,崔氏隔壁的陆氏正在经历崔氏刚刚发生的那一幕。   “啊,啊——你们不能在长安这么干……”   张甲被吊的很高,所以,看的更远,看的更广,所以叫声也越发的凄厉。   站在旗杆下的一个校尉,瞅着大喊大叫的张甲狞笑道:“为反贼鸣冤,等一会就轮到你了。”   张甲大声道:“某家乃是万年县县尉,执掌万年县法度,既然你们在万年县杀人,为何某家不知?”   校尉大笑一声,就抬起弩弓,冲着张甲射出了一箭,弩箭带着风声,穿透了张甲的靴子,从他的脚背处透骨而出。   “啊——”剧烈的疼痛让张甲抖动的如同一条被人垂钓上来的鱼。   他实在是想喊“县尊救命”,话到嘴边,却被他生生的吞咽下去,化作一声凄厉的惨叫。   电光火石之间,张甲突然想到,就算是县尊来了,也没办法控制目前的场面,与其让县尊为难,不如自己吞了。   校尉见张甲在大声叫唤,就对身边的部下们道:“猪狗一样的人,也敢在爷爷们跟前收什么罚款。   等此间事了,且看爷爷如何收拾他。”   陆氏的杀戮还在继续,同样的不问情由的杀人,同样的不分男女老少的杀人,同样的堆积人头的法子。   张甲眼看着自己的血顺着旗杆往下出溜,为了能多活一阵子,他停止了挣扎,他很清楚,这个时候挣扎的越是厉害,流淌出去的血就越多。   只要自己能坚持的时间够长,说不定县尊就会来。   长安城里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杀人全家的事情了,盗贼们不敢,强盗们不敢,刀客们不敢,没想到,官兵来了之后,就敢!   此时,云初还在朱雀大街上,大街两边的豪宅里,有很多人就站在二楼的窗户上瞅着骑着马慢慢的向皇城附近的豪宅区域走的云初。   很多人弯腰施礼,更有人跪倒在地,连连叩头。   云初没有带衙役,没有带府兵,也没有带不良人,就一个人骑着马向皇城附近走。   如果对方人少,云初不介意带一些人,可惜,城里有五万府兵,自己的那点人手,还不够薛仁贵一口吞的。   因此,他这一次准备好好地跟薛仁贵讲一讲道理,讲一讲不能滥杀无辜的道理。 ###第十四章 天人的玩笑,人间的灾难   在没有获得绝对压倒性力量之前,在没有获得足够坚定地自保力量之前,为集体利益出头的人一般都会被后人称之为——牺牲者。   官宦多年,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对于群众的眼睛是瞎的这件事,云初都有很深刻的体会。   因此上,在做很多事情之前,云初都愿意后退三步以后再看局面来衡量自己下一步要做的事情。   牺牲者除过有一个伟大的名声之外,什么都得不到,人们怀念牺牲者,赞颂牺牲者,但是,他们从不师从牺牲者。   就因为义无反顾的稀少性,牺牲者才显得尤为珍贵。   云初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一个牺牲者,相反,他是一个优秀的官僚,一个很好的政客。   官僚与政客操弄的都是人心,他们从来都是人世间最高级的狩猎者,与吞噬者,更是利益的分配者。   从云初这里想想要得到东西,那就一定要有所付出,唯有如此,他的付出才显得有些价值。   ——《人性的弱点》   政治从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只不过是随着时代不断地变化而变化,假如一个人可以一以贯之的执行自己的理念,基本上算不得一个好的政治人物。   崔氏这些人以为自己有跟皇帝掰手腕的力量,结果,在对抗之后才发现,当皇帝已经变得至高无上之后,他们基本上没有啥可以拿得出跟皇帝对抗的本钱了。   世家大族们其实是一个巨大的矛盾体,有的希望跟李治抗争,有的准备跟李治合流,也有人希望静待时机,将时间线拉长之后,再看李氏是否能够一直强大下去。   每一种选择其实都无所谓对错,不过是审时度势做出来的一种选择罢了。   在云初看来,选择抵抗的抵抗的不够坚决,选择臣服的臣服中还有野心,选择潜伏的,心中却充满了野望。   如此的不纯粹,不坚决,他们注定是要失败的。   云初看到张甲的时候,张甲自然看到了云初,一个怒火高涨,一个涕泪交加。   开始是小兵前来阻拦云初靠近,被云初用马槊抽在甲胄上,抽的小兵吐血。   即便是原先在张甲面前嚣张无比的校尉,在云初面前,也失去了糟糕的态度,双手抱住将大拇指露出来插手施礼道:“君侯……”   不等他说完话,云初的马槊就抽在他的脸上,幸好用的是马槊的宽面,没有用锋刃,所以,这一击就折断了校尉的脖子,且把他的脸抽到了脑后。   校尉软软的倒在地上,就像一个美丽的舞姬在跳一曲柔性的舞蹈,跳到最激昂处,旋转着落地,且回眸一笑,大幕缓缓落下。   周围的府兵就把云初包围起来,用长矛指着他,号角吹得震天响,却没有一人胆敢上前。   云初防备一阵,还以为会有一场厮杀,结果,啥事都没有,那些府兵在旅帅们的指挥下,只包围云初,不厮杀。   云初虽然是文官,可是呢,他大部分的名声来自军队,他是现如今的军中,唯一能与薛仁贵,裴行俭比肩的大唐名将。   大唐最不缺少的就是名将,唯有云初这个名将,给了长安府兵最稳妥的安排。   遍布各个坊市子的粮栈,客栈,工坊,酒坊,甚至火药作坊里,干活的人都是大唐府兵,他们没有获得永业田,口分田,却在长安城获得了住房,获得了不受生意好坏影响的工钱。   这些府兵们的生活普遍好于农夫,因为他们的工钱,就是按照田亩收获得来的标准。   他们除过不用耕田,种地,之外,其余的待遇跟义务与以前的府兵一样,府兵还是府兵,只是变得更加纯粹,更加的凶猛。   这一点是十六卫府兵们最羡慕的事情,长安,万年两县“参上”的府兵,如今正在掰着指头计算自己“参上”的剩余日子。   只要日子到了,就能去县尉处看看自己到底被安排到了那里干活。   十六卫府兵们不在意云初目前的官职,他们却非常的担心有一天在云初的指挥下作战。   云初瞅着面朝下用后背着地的校尉,淡淡的对周围的府兵道:“厚葬吧。”   说罢,就用马槊挑起校尉的横刀,甩一下,横刀就斩断了拉扯着张甲的绳索,张甲的身体快速落地,被几个府兵接住,没有解开绑绳,却有人开始为张甲拔箭疗伤了。   一个旅帅模样的老兵在远处插手抱拳道:“君侯,此事非我等所能置喙,号角响起,相比薛将军马上就到,还请君侯稍待片刻。”   云初点点头跳下马,来到张甲跟前上下打量一下自己的下属,然后道:“放心回去养伤,万事有我,某家定会为你讨还一个公道。”   张甲瞅瞅脖子扭曲死的不能再死的校尉,舔一舔自己发干的嘴唇道:“卑职事小,君侯如何处置下官绝无二话。”   云初笑了一下,随即对那个旅帅道:“派人送他去太医署的医院,你们的手艺太糙。”   旅帅沉吟片刻,见云初看似微笑,实则双目寒气逼人,就叹息一声,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这位连校尉说杀就杀了,也不会在意再把他这个旅帅给杀了。   随即,派了两个府兵扛着张甲走了。   此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热气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让人喘不过气来,不过,不论是云初,还是那匹无聊的啃着榆树树干的枣红马都没有露出半点不适之感。   云初用手指拨开眼前的长矛,瞅着面前这个稚嫩的小府兵道:“来自那个折冲府?”   小兵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继续拿长矛指着云初,还是该回答他的话,就在他犹豫的时候,云初笑道:“会州折冲府的吧?”   旅帅走过来接着插手抱拳道:“回禀君侯,正是会州折冲府,如今在右武卫听令。”   云初踢一脚已经死掉的校尉道:“此人口音可不是会州。”   旅帅道:“从秦州过来的。”   云初哑然一笑道:“我就说嘛,如果是会州本土的校尉,你们不至于这么平和,看样子这个校尉是一个喜欢喝兵血的?平日里的剿匪,除恶的能收到缴获赏赐吗?”   旅帅连忙道:“还好,还好。”   云初笑了一声道:“还好,还好,大家都这么说,好不好的,只有天知道。   会州之地沟壑纵横,多荒原,多树林,多野兽,人吃饱肚子已经是侥天之幸了,算不得一个好字。   不过,艰苦之地多出雄兵,看你们的甲胄就知晓,没少打仗,辛苦了。”   旅帅连忙道:“不辛苦,不辛苦。”   云初抬手敲击一下旅帅的甲胄道:“这身甲胄跟你雄壮的身体不怎么符合,是祖传的吗?”   旅帅挺挺胸膛道:“四代了。”   “咦,前隋之时你们家就是府兵?”   旅帅道:“可以延伸到前隋之前。”   云初瞅瞅旅帅那张饱经沧桑的老脸道:“世代府兵,你还能活到这个岁数,看来是家学渊源,不容易,一会我跟你们将军打起来,就不要往前凑,别没有死在战场上,最后却死在了一场斗殴上,不划算。   有儿子了吗?”   旅帅对云初的话术置若罔闻,依旧恭敬的回答道:“已经有了三子两女。”   云初叹口气道:“长子守家业,次子当府兵,三子当盲流,这就是府兵们的命。”   旅帅忽然道:“比不得长安府兵。”   云初瞅一眼眼前的旅帅道:“长安城很少有空闲无事的人,每一个人都有他要干的事情,现在,被你们一口气杀了这么多,就有很多活计有了空缺。   不过,长安的活计只安排长安人。”   就在云初跟府兵们说话的功夫,从陆氏家中走出来一群血淋淋的人,这些人并不算规矩,手中还提着不少的财物,而且一个个笑嘻嘻的,没有半分杀过自己人之后的坏心情。   云初重新上马,对那个旅帅道:“这是一群贼人。”   旅帅一把拉住云初的战马缰绳道:“君侯,三思,这不妥当。”   云初笑道:“薛仁贵功高盖世,这也不是他能随意在长安城里屠戮百姓的依仗。”   枣红马撞开旅帅,驮着云初就向血腥味最浓烈的地方冲了过去。   云初的马槊乃是西域高手匠人打造,锋利至极,当马槊非常具有弹性的杆子带动马槊头部摇摆起来之后,这柄马槊就变成了一柄长柄大刀。   那些刚刚奸淫掳掠完毕的府兵们才从陆氏家中出来,一头就撞到了云初这头猛兽的尖牙利爪之下。   枣红马提速很快,一人一马从人群中穿过,在云初反手挥动马槊斩断一名府兵的脖子之后,陆氏大门口就倒了一地的破碎尸体。   这一次云初下手非常的狠辣,没有给这些已经变成食人秃鹫的家伙们半点活下去的希望。   马槊切开皮甲的滋啦声,跟切开肉体皮肤的滋啦声很难分辨,有时候还会跟铁甲被刺穿的动静混合之后,就像是这里开了一家皮匠铺,皮匠正在用锋利的割皮刀做工呢。   云初杀完人之后,就下了马,任由旅帅带着人将他继续围住,他自己蹲在街边的水渠边,用手撩着里面的清水,洗手,洗脸,擦洗马槊,横刀上的血污。   刚才杀人杀的比较残忍,因此上,马槊,横刀才进水,原本清澈的渠水就被血染红,不过,流淌一阵之后,就恢复如初了。   尽管这里没有一个外人,但是呢,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在最短的时间里传遍了长安城。   卢照邻抱着爷爷的腿不愿意离开,却被老卢喝令家奴,强行将卢照邻从他身上撕下来,挟持着就要送去万年县衙。   老卢坚定地认为卢氏不会被薛仁贵清洗,可是呢,这种事情从来都没办法保证万无一失的。   薛仁贵在河北屠了相州城,这就是别人根本就无法相信的事情,但是,这件事却切实的发生了。   至今,都没有多少人知晓相州屠城的经过,以及原因,老卢仅仅知晓,相州被屠城之后,还起了大火,整整燃烧了六天方才遇到大雪覆灭。   就因为有相州的前车之鉴,老卢才会认为如今长安城最安全的地方是万年县县衙。   卢庭本身就算是世家豪门中最坚挺的投降派,等卢照邻被送走之后,他就脱掉帽子,打散头发,带着全家人,安静的坐在家门口,等候发落。   卢庭这样做了之后,其余人家也就有样学样,安静的坐在门口,就连小儿都不敢啼哭。   一个个表面上很安静,实际上心中慌得百爪挠心,只有不断听到云初杀人的消息传来,他们心绪才能稍微安静一点,不管怎么说,还有人在努力的保护他们。   此时的长安城里极为怪异,小门小户人家依旧在做工,在卖东西,在准备饭食,跟往常一样过着自己的日子。   满城的富贵人家则鸦雀无声,即便是已经到了中午时分,靠近皇城的那两排坊市子里依旧不见烟火。   云初已经第三次在水渠边清洗自己的手,脸,马槊,横刀,只是渠水在变成红色之后,已经没办法马上恢复清澈。   进入陆氏杀人的五十个府兵,已经被云初斩杀殆尽,而薛仁贵直到现在还没有露面。   杀了人家五十个亲卫,即便是云初此时也感到了疲惫,他将手帕打湿覆盖在滚烫的脸上,直接躺在了石板上休憩。   那个老旅帅也失去了用长矛指着云初的兴趣,把自己的部下打发走之后,就坐在云初边上,帮睡觉的云初驱赶数量奇多的苍蝇。   一而再,再而三的任由云初屠杀同僚,他们却无动于衷,这个老旅帅已经活不成了。   所以,他把部下全部驱赶走,只留下他自己陪着云初,就是为了给部下求一个活命的机会,以及日后在长安获得一个好活路的机会。   等薛仁贵来的陆氏门口的时候,云初已经睡了一个时辰,就在薛仁贵出现的那一刻,老旅帅就把刀子扎进自己的肋部,他是一个很有经验的人,这一刀从第二第三两个肋骨的缝隙中插进去的,准确的扎在心脏上,没有半点的偏差。   薛仁贵没有理睬那个死去的老旅帅,直接对云初道:“我之所以来的晚一些,就是希望你能跑远一些。”   云初站起来,活动着腰肢不解的道:“我为何要逃?”   薛仁贵从怀里掏出一份旨意在云初面前晃一晃道:“我不是无故杀人,是奉了皇命。”   云初讨要旨意,薛仁贵却不给他,还讥讽的道:“总以为你在长安当了这么多年的县令,应该是门生故旧遍长安的局面,没想到,你的人缘这么差。   留守府,左右台阁,十六卫,大理寺,刑部,兵部,吏部,都知晓我手持皇命,也知晓皇命的内容,唯有你与温柔不知道。”   云初嘴里含一口凉水,漱口之后吐掉,对薛仁贵道:“这是陛下知晓我不会容忍你在长安城里的滥杀无辜,特意不告诉我,好方便我把你们这些残民之贼全部干掉。”   薛仁贵道:“我是一个军人,不是残民之贼。”   云初再喝一口水壶里的凉水,在嘴巴里咕嘟几下之后再次吐掉道:“没关系,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了,不相信你就等着,你死后名字上不了君侯传记,有九成的可能会与酷吏们挤在一起。”   薛仁贵想了一下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我杀了不少的世家,也就是说,我得罪了不少的读书人,身后名可能会有所贬损,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云初将水壶中残存的水倒在自己的脑袋上,眼看着水珠子滴答滴答的从战甲的下摆落下来,云初看着薛仁贵道:“怎么样,打一场?”   薛仁贵摇头道:“陛下旨意尚未完成,我不与你打,尤其是不与此时的你打。”   云初笑道:“我刚才杀了你一堆的亲卫。”   薛仁贵道:“这些人是我在西域,在辽东征辟来的人,他们的作用就是帮我干脏活,最后被我灭口。   你杀了他们,我这里还落一个方便。   怎么,心中有火发不出来?要不要我再给你找一些亲卫来杀,好让你发泄一下胸中的战意?”   云初摆摆手道:“老薛,你要讲道理。”   薛仁贵笑道:“陛下的旨意就是我最大的道理,那些人也不能在伤害了陛下以及大唐之后,不承担任何的责任,继续愉快的在长安享受大唐的平安喜乐。   他们当初在死人堆上享用的有多愉快,现在,还回来的时候,就该有多痛苦,唯有如此,才算是公平,你说是不是呢?”   云初听了薛仁贵的话之后,哀叹一声,他就知道是这样的一个结果,这些年,他自忖有所长进,同理,人家薛仁贵也在不断地长进,已经从一个单纯的武将变成了一个有自己想法的政客了。   打击政客的时候最不要讲理,人家的道理比谁都多,因此,云初举起马槊,对准薛仁贵道:“我们两个还是打一场吧。”   薛仁贵讥诮的笑了一声,对云初道:“既然你想打,为何昨夜不跟我打呢,我记得我当时向你发起过挑战。”   云初摇头道:“昨晚没有披甲,也没有趁手的兵刃。”   薛仁贵大笑道:“是你昨晚没有杀人的气魄吧?今天,拿我的人开荤之后,再用一大堆似是而非的破道理,将自己的气势提起来了,还趁机用滥杀无辜的狗屁道理来打击一下我的心绪。   云初,老子的便宜没有那么好占的,你昨晚不跟气势满满的老子打,今天,老子也不跟你打,你看啊,有来有往的谁都不要吃亏。”   云初看着不动如山的薛仁贵苦笑一声道:“能否给一点薄面,至少不要动朱雀大街两边的人。   毕竟,他们的钱都被我给铸造成铜牛献给陛下了,就算是拿钱赎买也足够了。”   薛仁贵想了片刻,突然笑道:“陛下舍弃的你要捡起来为你所用吗?”   云初摇头道:“你不要污蔑我,这里面还有很多富国强民的道理在里面,不是你这种死丘八能理解的。   穷人有穷人的价值,富人也有富人的价值,在我们官员的眼中,不应该看不起穷人,更不能鄙视富人,不能因为人家生活好,就说人家肉食者鄙。   这里面需要掌握一个很好的度,只要把这个度掌握好了,就是我大唐之福。”   薛仁贵扬一扬手里的旨意道:“没办法,陛下的旨意必定要执行到底。”   云初甩一下马槊,让马槊锋刃底下的红色穗子转动一下,指着薛仁贵道:“那就没办法了,老子只好弄死你。”   薛仁贵烦躁的道:“你如果想要弄死我就上来,老是站在原地,脚步一动不动的要弄死我,别人也不相信啊。”   云初怒道:“你老婆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农妇,我老婆是满腹锦绣的大家闺秀,杀了你,我死,算一下不太划算。”   “彼其娘之……”   “我彼其娘之……”   于是,在一众大唐府兵的众目睽睽之下,大唐有数的两位悍将,如同泼妇一般开始骂街。   不论两人喝骂的如何难听,如何的不给对方留颜面,他们两人胯下的战马蹄子,一动不动。   “好了,我们两个不要相互伤害对方的娘亲了,她们实属无辜,我们已经把气氛烘托到这个地步了,能解决事情的人如果还不出来,我们两个一起骂他如何?”   云初骂人骂的口干舌燥的,又从马包里掏出一个水壶又喝了一些水,就提出来了新的解决办法。   云初笃定的认为,不论是皇帝,还是皇后,亦或是洛阳的那群大臣,只要有点脑子的人,就不会刻意把长安弄成相州的下场。   洛阳现在被他们搞的百鬼夜行一般恐怖,再把长安搞成洛阳的模样,这可是连桀纣都干不出来的混蛋事情。   果然,随着云初跟薛仁贵的骂战结束,一辆蒙着青色布幔的两匹马拉的马车就缓缓沿着皇城根来到了陆氏的大门前。   赶马车的车夫,将马车驱赶到云初跟薛仁贵中间就停了下来,一只白的跟白玉一般的美丽的手掀开了马车帘子,然后露出一只白发苍苍的脑袋。   “一别经年,君侯一向可好?”   云初瞅着白发苍苍的许敬宗疑惑地道:“你不是被贬官了吗,又被陛下起用了?”   许敬宗在以为脸上蒙着白纱的美人搀扶着下了马车,先是瞅瞅陆氏大门前那一大堆被云初切割的乱七八糟的尸体,再嗅嗅风从陆氏庭院里送出来的腥臭味道。   “看来,还是陛下赢了。” ###第十五章 棋盘上的人   许敬宗说啥,云初权当这个老家伙在放屁。   本身就是如此,许敬宗这一辈子从不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任何人说任何有意义跟价值的话语。   所以,云初的目光就径直落在那个脸上戴着幕篱的美人,这个手指如同葱白一般圆润的美人儿,明显不是许敬宗家里那些裸身骑着驴子来来去去的女人可以比拟的。   不过,他又发现这个女人居然在搀扶着许敬宗,就说明这个女人的地位又不怎么高,明显是服侍过人的妇人。   所以呢,这是如今的大唐朝廷很容易就见到的一种人——寡妇。   这个寡妇看到了那一堆被云初切碎的尸体,也嗅到了陆氏庭院里传来的不详气息,没有表现出什么惊恐慌乱的表情,反而安静的站在许敬宗的身后,一言不发。   “陛下怎么说?”   薛仁贵是一个很干脆的男子,在这里做戏做了这么长的时间已经开始厌烦了。   许敬宗瞅着云初道:“你杀的那一堆人不算大唐府兵,只不过是薛仁贵从辽东招募来的奴仆。”   云初指着那些奴仆身上的府兵制式甲胄道:“以奴仆假扮府兵,且入室行凶杀人,薛仁贵罪不可恕。”   薛仁贵嘿嘿冷笑两声不跟云初争辩。   倒是许敬宗转过头恶狠狠地对云初道:“你信不信老夫可以马上把这些的奴仆变成真正的府兵?”   云初想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背杀刁奴的罪责比较好,也就不做声了。   “崔氏骄横不法,陆氏冥顽不灵,杀了也就杀了,算不得什么大事,陛下命老夫携来了赦免令,从此之后,营州事端,就此了结。”   听了许敬宗的话,云初再看薛仁贵的眼神,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我昨晚如果不分青红皂白跟你打一场,这里是不是就不用死这么多人了?”   薛仁贵将双臂抱在胸前一言不发,只是目光落在许敬宗身上,寓意明显。   云初有瞅着许敬宗道:“无论如何这两家人都死定了是吧?”   许敬宗冷笑道:“全天下都在清理中,唯独你长安平安喜乐的不像话。”   云初皱眉道:“崔勉死的多惨啊……”   许敬宗摇头道:“不够。”   云初瞅着那个美人咬着牙道:“不够的话,就把办事不力的卢庭给灭门算了,都是这个老倌,害的我没能紧跟陛下步伐,完成对长安的清理。   他投降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许敬宗笑吟吟的问云初:“你是如何知晓夫人出身崔氏的?”   云初笑而不语。   云家现如今就住着两位出身崔氏的贵女子,一个曾经是崔氏高贵的小娘子,另一个更是了不起,属于崔氏的女教习,现如今,不论是娜哈,还是李思,亦或是云锦都被她们教育的崔里崔气的,云初如何会看不出来。   说来也怪,崔氏的男子一个个以高门第为傲,崔氏的女子却不知为何都有一颗弄死崔氏的心。   可怜陆氏当了崔氏的陪葬。   “妾身韦氏,见过君侯。”   云初避开妇人的礼遇,漫不经心的道:“确定是韦氏,而不是崔氏吗?”   女子笑道:“世间只有韦氏女,没有崔氏女。”   云初叹息一声道:“有什么样的仇怨,可以眼看着京城崔氏满门将近两百口死无全尸啊。”   女子笑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君侯不是也对崔氏不满吗,为何还要为崔氏哀叹?”   云初瞅瞅已经过来一阵子的刑部,大理寺,吏部,户部的官员,淡漠的道:“我只是不喜崔氏对黔首刻薄的手段,不喜崔氏敛财的吃相,这些不喜有很多种法子可以治理,就如同本官不久前对崔氏做的事情。   然稚子何辜呢?”   说罢,云初就对许敬宗拱手道:“本官乏了,这就要回去沐浴休憩,你要是准备拿我,就快一些,给我选一个好一些的监牢,继续沐浴更衣。”   薛仁贵此时在一边道:“你我现在可以战一场了。”   云初默不作声,他觉得没有必要跟薛仁贵大战一场了,毕竟,跟老薛大战一场,自己大概率有一两个月的时间里会处在一种虚弱的状态里。   鉴于已经收拾掉了来自河北,山东的豪门世家,偏偏又出现了韦、裴、柳、薛、杨、杜这些崤山函谷关以西的士族,云初准备留好精神来好好地面对一下这群号称“城南韦杜,去天尺五”的本地世家。   这个韦夫人的出现,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不论是自发准备取代已经衰弱的河北,山东世家,还是受皇命来填补世家的空白,云初都要好好地应对。   “我们终归是要大战一场的,到了那个时候,就不容我们从容应对了。”   云初抬头瞅瞅薛仁贵道:“没有裴行俭的战斗,是一场不完整的战斗。”   薛仁贵道:“裴行俭进西域,好美食,好美婢,甚至传闻他还好西域娈童,髀肉复生不复当年之勇。”   云初见狄仁杰就站在大理寺的人群里,就对他高声道:“给裴行俭写信,就说薛仁贵说他不复当年之勇。”   狄仁杰大笑道:“好美食,美婢,娈童这样的话语必定不能缺少。”   薛仁贵大笑道:“若这番话能让裴行俭振作起来,尽管去说。”   云初没有笑,而是认真的朝薛仁贵行了插手礼道:“把那个老卒给我吧。”   薛仁贵摇头道:“不成,要带回去枭首示众,如果被你要走,还风光大葬,难免会有人愿意拿命走他的老路,老子的军纪还要不要了?   你以后也不要把你的手往老子的军营里伸,如果弄了,就不要怪老子砍手跺脚的不容情。”   云初瞅一眼倒在地上被苍蝇围绕的旅帅尸体,提着他的腰带丢上枣红马的马背,回头看着许敬宗道:“侍中如果没有陛下抓我的旨意,我这就走了。”   许敬宗道:“抓你是御史跟百骑司的事情,不是老夫的差事。”   “你刚才还说我杀的只是一群恶奴,以我侯爵之身,斩杀恶奴,最多不过罚铜而已。”   许敬宗瞅着云初的眼睛道:“经年不见,陛下思念你许久了,还有,你妹子在洛阳过于跋扈了,打断了太子妃母亲的手臂,你就不打算去洛阳约束他吗?”   云初沉声道:“让裴行俭来与我理论。”   许敬宗摊摊手道:“你现在很不讲理啊。”   云初道:“我现在才发现,讲理的人很吃亏。”   韦夫人在一边道:“如果需要,妾身可以为佛女奔走一二。”   云初理都不理那个女人,直接拒绝道:“如果你男人在,让他奔走,老子不屑与女子妇人打交道。”   说罢,就拉着枣红马就离开了陆氏大门口。   薛仁贵眉头皱的很紧,不过,他最终没有阻拦云初带走那个旅帅的尸体。   云初今天的表现非常的反常,这不是薛仁贵认知中的云初,一会儿暴虐,一会儿诙谐,一会儿清明,一会儿狂傲,一会儿又明知进退。   这很明显就是给脸上戴了好几层面具,一层接一层的层出不群,也不知道那一张脸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许敬宗瞅着薛仁贵原本紧皱的寿眉展开了,带着少许的笑意道:“结果不错不是吗?”   薛仁贵道:“这本来就在陛下的预料之中,什么都不管才不是云初的模样。”   许敬宗又道:“你在洛阳,陛下本就心安,却让你来到长安是何道理?”   薛仁贵道:“陛下在云初面前如沐春风,这一点,我远不及他。”   “云初厌恶倾轧,厌恶酷吏,说不得也会厌恶陛下。”   薛仁贵道:“君子难道不该是这个样子吗?”   “你说云初有君子之像?”   薛仁贵道:“有所为,有所不为,难道还不能称之为君子吗?”   许敬宗摇头笑道:“这样的君子还真是与众不同。”   说罢就对身边陷入沉思的韦夫人道:“夫人莫怪,云初粗鄙无礼,是国朝中出了名的。”   韦夫人蹲身施礼道:“妾身并不觉得无礼,相反,妾身以为这才算是男儿的本来面目。”   云初再聪慧,也想不到薛仁贵杀崔氏,陆氏不过是皇帝一个小小算计的结果。   甚至可能是讨好美人的一个结果。   狗日的许敬宗知道皇帝很长时间以来,身边只有一头肥硕的巨熊,就给皇帝弄来了一个绝色寡妇,这一点一下子就挠到了李治的痒痒肉上。   然后,这个只能留在东宫给太子当老师的老贼,就一下子官复原职,继续成了侍中,也就是大唐宰相的一种。   有武媚在,云初觉得没有任何必要去跟李治的女人有什么交集,最好的状况就是无视。   再厉害的女人也厉害不过武媚去。   要是被武媚盯上,云初觉得比被厉鬼盯上还要可怕。   云初估计这个韦夫人大概活不了多长时间,当李治的女人很容易没命,这应该已经是大唐女人的共识,偏偏这里还有一个不怕死的。   云初才走到朱雀大街上,百骑司的姜彤就一脸歉意的带着人将云初包围起来了。   一位红袍御史似乎很想说话,在云初毫无感情的目光盯视下,还是聪明的选择了闭嘴。   河北的世家大族们挑起来了事端,现在,李治整整折磨了他们两年时间,杀的尸横遍野的这才选择彻底结束此事。   云初相信,当初极力挑起事端的那群人现在都死光了。   事情开始于洛阳,结束于长安,这很有可能就是李治这个人残酷的浪漫。   朱雀大街上人来人往,不过,没有几辆马车,推着鸡公车的人倒是不少。   贩夫走卒挤满了朱雀大街,豪门世家的人却大部分都站在自家的房顶上,瞅着云初牵着马,拉着一具不知名的死尸,然后,明显的被百骑司的人包围着。   卢庭的胆子最大,所以他来到了朱雀大街上,见云初过来了,就长揖不起。   他人没有去皇城根,消息却不落后,云初在那边干了什么事情他清清楚楚。   云初抬起头疲惫的瞅一眼卢庭道:“事情结束了,以后就规规矩矩的过日子吧,该怎么样就怎么样,陛下不追究了。”   卢庭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长揖不起,然后,就有很多人远远地朝云初作揖。   回到县衙,府兵旅帅的尸体就被人抬出去了,相信他会有一个很不错的葬礼,相信他的子孙以后就会落户长安,将他的坟茔当成祖宗的坟茔来膜拜,祭祀。   云初邀请百骑司长安都督姜彤进了官廨,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喝下去,这才对姜彤道:“需要我换一身官服接旨吗?”   姜彤摇头道:“陛下只是说有些想念你了,邀请你去洛阳诏狱住一阵子。”   云初不解的道:“两千担的高官才有资格进诏狱,我区区一介县令,何德何能可以进驻诏狱?”   姜彤瞅着边上的红袍御史道:“韦御史不妨给君侯解说一二。”   云初喝一口水瞅一眼这个红袍御史道:“京兆韦氏不是都搬去了洛阳吗,怎么长安还有韦氏子弟?”   御史韦清泉道:“京兆乃是韦氏根本之地,如何能轻易丢弃。”   云初放下茶杯道;“既然要在长安讨生活,那就乖乖地遵守长安的规矩。”   韦清泉道:“不遵守又如何?”   云初以左脚为轴,右腿为鞭子,带着破风声抽在韦清泉的胸腹上,姜彤只听一声爆响,韦清泉整个人就破窗而出,飞了出去。   眼看着韦清泉飞了出去,姜彤向后退两步道:“君侯这是没事找事啊。”   云初再一次拿起茶杯喝口水道:“去洛阳,要下诏狱的,罪名不够,难免会有人说陛下滥法,现在好了老子踢断了韦御史的四根肋骨,殴打御史的罪名,正好适合下诏狱问罪,这样,就没人说陛下滥法了。”   姜彤听闻云初这样说,只好苦笑摇头。   虽然满万年县衙的人都知晓县尊武艺高强,可是呢,这些年以来县尊从未在县衙里彰显过自己的武艺。   现在突然有人从县尊的官署里破窗而出,众人纷纷打开官署的窗户向外看,见县尊依旧安静的端着茶杯喝茶,没有吩咐他们出来帮忙的意思,就一个个果断的关上窗户,继续办公。   眼看着韦清泉被他带来的从人带走,云初又对姜彤道:“陛下不会关押我太久的,不过,我讨厌别人在我不在的时候搞事情,这一脚,可以让他卧床半年,我觉得这些时间应该足够我回长安了。   我们现在就出发吧,再晚一些就错过驿站了。”   姜彤道:“明日再走也不迟。”   云初摇头道:“既然陛下在思念我,我们不能让陛下久候,尽快出发最好。”   姜彤道:“骑马可否?”   云初笑道:“两日路程而已。”   云初再一次骑上枣红马的时候,刘主簿等人前来送别,云初道:“看好家,我去去就回。”   说罢,就纵马率先离开了万年县衙,没有见温柔,没有见刘仁轨,没有见狄仁杰,更没有与家人告别,云初在早上杀了五十一人之后,就快马去了洛阳。   洛阳的雨水比长安多一些,因此,在云初出发的时候,洛阳的紫薇宫正处在大雨的浸润之下。   雨水稍微大一些,地平线上的邙山就看不见了,武媚抱着肚子艰难的坐下来,却看不到脚下的棋盘了。   李治将棋盘推一下,武媚就看到了上面密密匝匝的棋子,这已经是一局残局,最多再有七八手就要结束。   “怀孕的女人更衣的次数多,陛下别嫌弃。”   武媚哼哧哼哧的喘均匀了气息。   李治笑道:“这不是你第一次怀孕,朕也不是第一次经历,有什么好说的。”   武媚往棋盘上放一颗黑子,提掉一颗必死的白子,继续对李治道:“为一个女子,陛下出动悍将,清除两家只需出动狱吏就能清除的人家,也算是抬举她了。”   李治放下一枚白子提掉一颗必死的黑子后漫不经心的道:“跟猛虎打交道的时候,最好派狮子去,这样就能心平气和的说话。”   武媚笑道:“您不是说云初是一个混账二百五吗?”   李治摇摇头道:“以前是,现在,不知不觉的已经变成重臣了,不可等闲视之。”   “既然陛下认为云初有了长进,臣妾就不相信,他会不明白陛下的心意,为那些该死的罪囚说话,是恃宠而骄吗?”   李治停下正在下落的右手,收回棋子道:“他什么都明白,可是呢,他还是会出手阻止的,这不是恃宠而骄,而是这人见不得法度被破坏。   并且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仁慈心,他如果不出手就不是云初了。”   武媚笑道:“对弱者有怜悯心的人一般都高傲,仔细想来,云初确实是一个这样的人,看来,臣妾跟陛下打的赌,要输了。”   李治放下最后一颗可放可不放的白子结束了棋局,另一只手已经捏在巨熊的耳朵上。   瞅着殿外的瓢泼大雨,惬意的道:“再给朕三十年,朕定会给人间一个强悍,富庶的大唐。” ###第十六章 苍穹之下   “就是看起来乱糟糟的,不怎么整齐。”武媚叹口气,手习惯性的抱在肚子上,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走路,起身都费劲。   李治呵呵笑道:“乱糟糟的才显得有生气,人人自危才盼着平和,想要平和,只有朕能给。”   武媚奇怪的道:“为何乱糟糟的才显得有生气?”   李治一手抓着熊耳朵,一手在空中随便划拉一下道:“长安城去年的岁入是前年的一倍半。”   武媚摇头道:“也不能就好一个长安。”   李治道:“洛阳去年的岁入也超过前年两成。”   武媚皱眉道:“都乱成这个样子了,还能得好?”   李治大笑道:“朕忽然发现,朝廷岁入增加,跟地主的关系不太大。”   武媚吃了一惊,连忙拉着李治的手道:“农桑才是大唐之根本。”   李治点点头道:“皇后说的没错,农桑确实是大唐的根本,可是呢,这个农桑指的是那些可以给朕缴纳赋税的农桑,而不是那些看着兴旺发达,却跟朕关系不大的农桑。   租佣调三项落到实处的是家中田亩不多的人,阡陌连片的人家总有很多的办法,种最多的地,缴纳最少的赋税。   朕让百骑司下去中牟县查了一下,结果给朕送来了一个出乎朕预料之外的结果。   在去岁中,中牟县实际缴纳赋税最多的人是一个叫做孙老实的地主,他家中有田亩一千四百亩,缴纳的赋税却比第二名多出来了三成,但是呢,他家的地只有第二名那户人家的六成。   皇后,你猜这是为何?”   武媚道:“第二名的那户人家偷税漏税了。”   李治叹口气道:“人家没有偷税漏税,中牟县的县令以前是万年县的主簿,因功升迁中牟县令,算得上是一个干吏,为官也算清正。   他得出来的结论便是,朝廷这些年施恩泛滥,而朝廷施恩的目标错了,没有落在真正需要施恩的对象头上,全部落在了大地主的身上。   他还建议说,施恩给需要的人才叫做施恩,施恩给不需要的人则会让朝廷的恩典失去了本来的面目。   朕以为他说的很好,以后,朝廷的施恩对象要仔细研判之后,才好下发。”   武媚瞅着李治道:“陛下这是要收回施恩的权力是吗?”   李治笑道:“恩出于上,才叫恩,否则便是心怀叵测。”   武媚站起身,这一次她的动作很是利索,直接就走掉了,留下李治一个人坐在那里若有所思。   李治对于武媚的无礼,似乎已经习惯了,不管武媚如何的无礼,他觉的该说的话还是要说,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否则时间长了,僭越就会成为一种习惯。   两百里路对于云初一行人来说,原本只是一天多一点时间的事情,结果没走多远,就下起了雨。   姜彤很想停下来歇息一夜,等雨停了再走,却被云初直接拒绝了,他认为,不能让陛下久等,披上一件奇奇怪怪的类似蓑衣一样的东西,就坚持连夜赶路。   漆黑的夜里,松明火把总是被雨水浇灭,人马在泥中蹒跚前进,每走一步对他们来说都是煎熬。   不过,云初因为在路边的松树上捡到了一个明亮的气死风灯,那一盏灯明显就不是普通东西,火焰明亮不说,不论灯笼如何晃动,里面的油灯都保持着平衡,不会让里面的油脂漏出来,有了这盏明灯,云初跟同样披着雨衣的枣红马走的很稳当。   走到后半夜的时候,雨势陡然变大,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姜彤他们神奇的发现云初又从一棵松树树洞里扯出来一团油布,再从一根铜管里抽出一些细长的铁条,七折八折之下,不一会,一顶帐篷就出现在高地上的两棵矮松之间。   最让姜彤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是,云初还拿出来了一个小小的炉子,丢进去几块炭火之后,就给自己煮了一罐子罐罐茶,眼看着那些带着甜香味的热茶进了云初的肚子,其余站在风雨中的人很是无话可说。   喝完茶的云初又用百骑司人的头盔,给枣红马煮了满满一头盔的燕麦,于是,温热的盐水煮燕麦,也让枣红马吃的不断打响鼻。   伺候完毕了枣红马,云初还就着炭火烤了一块上好的牛肉,最过分的是,牛肉都是事先腌制好的,云初只要把它3放在炭火上炙烤,香气就在雨夜里弥漫开来了。   众人就着雨水瞅着云初在帐篷里大嚼牛肉,直到云初找到一把面条,跟半锅鸡汤,给自己煮了一碗很香的鸡汤面三两口吃完,接着就在帐篷里的两棵树中间绑上一条吊床,很快就入睡了。   云初可以睡得很舒坦,姜彤他们在看到云初的行为之后,一个个亡魂大冒。   他们现在很确定,就在他们周围,有很多属于云初的人在为他保驾护航。   姜彤在长安,乃至于大唐都是可以止儿啼的恐怖人物,但是,在今夜,姜彤感受到了极大的恐怖。   他甚至觉得云初要杀他们,并不比杀死一只鸡来的更加艰难。   陪伴云初待在这片荒原里,就像身边有一头猛虎在酣睡,就在这头酣睡的猛虎周围,还有无数的猛兽用自己绿油油的眼睛盯着他们。   长安府兵名满天下,不论是凿空西域,还是征伐辽东,亦或是南征北战,都很管用。   这场对于百骑司们来说很艰难的暴风雨夜,对于那些常年在边疆作战的府兵们来说,真的算不得什么大事情。   姜彤很清楚,云初之所以原因孤身跟着他们一起去洛阳,其实就是在给自己这个百骑司都督颜面,更是给远在洛阳的陛下颜面。   云初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他如果反抗的话,姜彤绝对相信,那将是一场真正的血雨腥风。   没有实力的人不值得别人尊敬,姜彤一直是这个道理的信仰者。   假如面前的人不是强大的云初,姜彤绝对不会任由他挟制大家风餐露宿的连夜赶路,只会把他丢进木笼囚车里一路招摇过市的拉到洛阳。   风雨中,远山中传来一阵阵狼嚎,随即,就有很多猴子开始嗷嗷的叫唤,希望用群体的力量驱赶走这些凶恶的野兽,不过,也就是想想而已,毕竟,杀猴子最多的猛兽是豹子,偏偏豹子一向以沉默著称。   姜彤知道,云初就是一头不怎么愿意说话的豹子,这也是陛下爱他,又提防他的原因。   他不想跟云初作对,至少,他的认知非常的清楚,他或许是一头在雨夜里嚎叫的狼,而云初绝对是一头豹子,甚至是一头猛虎。   因此上,当大雾弥漫的清晨,有两个恰好背着一笼屉刚刚蒸好的包子,一大碗香浓的米粥,就连筷子都是上面有烫金“大食堂”三个字的专用筷子的农妇,热情的邀请云初洗漱吃饭,姜彤权当没有看见。   甚至对云初正在吃的肉包子没有任何想法。   很多人都在笃定的认为自己死不掉的时候死掉的。   云初现在就笃定的认为自己死不掉,但是,温柔跟钟馗,狄仁杰他们不这样认为,觉得应该送一程。   因此上,云初在去洛阳的道路上,有时候能从路边老妪手里得到一捆新摘的黄瓜,有时候能得到一把杏子,更多的时候总有路人愿意邀请云初跟他们一起吃饭,至于驿站里的饭食,云初从头到尾一口都没有吃到。   直到云初站在洛阳神武门前的时候,姜彤发现,至少有两支跟他们一起来洛阳的商队,调头走了,就连那些零散的行脚散商也走了,他们没有进神武门。   别的官员奉诏抵达洛阳之后,最终的投宿地是驿站,云初则被直接送进了紫微宫边上的诏狱。   大唐的诏狱其实就是一座小号的城池,城门口上方用古篆体写着诏狱两个字,就因为这点东西,一下子就让人把诏狱跟地狱联系到了一起。   姜彤站在诏狱门口朝云初插手施礼道:“慢待君侯了,待君侯回长安,某家必定登门谢罪。”   云初不耐烦的道:“看样子需要我自己进去是吧?”   姜彤笑道:“本官接到的指令是将君侯平安的送到诏狱,如今诏狱就在眼前,就不关本官的事情了。”   云初瞅着姜彤道:“百骑司应对的是大奸大恶之徒,如果遇到这等害民之贼,姜都督尽管放手施为,只是希望都督在某家在监牢的这段时间里,莫要刻意的把一般事情往大奸大恶之徒身上靠,这样对长安不好,对大唐不好。”   姜彤朝四周看看,见周围全是诏狱的狱卒,就放低声音道:“长安百骑司都督府不如洛阳百骑司都督府富庶。”   云初大笑道:“既然是生意,万事好说,某家听闻辽东大行城以外的高山上,盛产一种叫做人参的珍贵药材,只是这东西与鹿角血一般想要运送到长安,洛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都督可有好办法解决吗?”   姜彤见目标达到,随即拱手道:“小事一桩耳。”   眼看着姜彤满意的带着人走了,云初牵着马冲着诏狱城头大喊:“有没有能喘气的答应一声?”   随着云初大喝出声,诏狱大门随即打开,云初看着踱步出来的李义府道:“终究还是中了你的暗算。”   李义府停下脚步,摆手道:“你我师生一场,某家还不至于暗算你,先说好,你入诏狱的事情是陛下的安排,与老夫无涉。”   云初瞅了李义府片刻道:“我相信此事与你无关,问题是我没有犯罪却要被关进诏狱,这实在是太过份了。”   李义府笑眯眯的道:“陛下说了,想要关住柴犬,犬舍就足够了,想要关住野猪,猪笼就足够了,想要关住像君侯这样的猛虎,则非诏狱不可。   还有,君侯并非毫无罪责,至少,一腿踢断上御史韦清泉的六根肋骨,就足够你进入诏狱了。”   云初皱眉道:“我记得很清楚,只踢断了四根肋骨,多余出来的两根肋骨是你弄断的?”   李义府叹口气道:“你应该感谢许敬宗许公,如果不是因为他在长安,韦清泉这个时候已经被君侯一腿踢死了,你信不信?”   云初捏着拳头怒气冲冲的向前一步,李义府迅速后退两步,连连摆手道:“没人害你。”   云初怒道:“等我回到长安,就让那个去天尺五的韦氏知晓一下什么叫做破家的县令。”   李义府摆摆手道:“大唐不缺少酷吏,你也就没有必要再把自己送进酷吏堆里面丢人现眼了。   走吧,把你的战马交给旁人,给你安排房间。”   云初拉着战马缰绳道:“不成。”   李义府瞅了云初一眼道:“随你。”   于是,云初居住的监牢旁边的监牢,就成了枣红马的马厩。   每日上午时分,当牢城开始放风晒太阳的时候,云初就跟枣红马凑成一伙,百无聊赖的躺在阳光最好的地方,直到晒得全身发痒,这才满意的回牢房。   太子李弘来的时候,云初正在阳光下给枣红马篦毛,夏天到来了,枣红马褪毛褪的厉害,不一会,云初就收获了一大堆马毛。   “师傅其实可以不来的。”李弘接过云初手里的篦子,继续给枣红马篦毛。   云初喝口水道:“守点君臣之礼,是很有必要的,我以为这就是规矩。”   李弘从篦子上抓下一把马毛道:“我以为师傅已经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   云初看着李弘皱眉道:“是我的什么行为让你产生了我不是大唐臣子这个错觉?”   李弘低头不语。   云初又道:“你以为陛下就不用守规矩了吗?还是说你将来不打算守任何规矩,处处随心所欲?”   李弘低头道:“想做任何事都寸步难行。”   云初吞咽一口水道:“那是因为你总想做一些大事,你在长安做的那些事情已经蓬勃发展成了天大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李弘摊开手,任由风从他手里夺走那些马毛,意兴阑珊的道:“算不得什么大事。”   云初笑一下道:“去年,长安产白菜两百万担,有三万农户直接收益,间接受益者超过二十万人,最终受益者人数超过百万之众,就你师傅我,去年就吃了不下一百斤白菜。   试问天下,哪一个敢说这是小事?”   李弘摇摇头道:“我父皇,母后就不屑一顾。”   云初笑道:“那是你以为的不屑一顾,圆葱这东西如今已然成了长安城百姓不可或缺的蔬菜,甜菜早就风靡关中,但凡农户有空闲的田土,他们都愿意种植甜菜。   甜菜的叶子可以吃,根部可以拿去熬糖,已经有高手匠人,用石灰添加法,让杂糖变成了糖霜,更有高手匠人用冷凝结晶之法造出来了甜如蜜的冰糖。   现如今,就是这冰糖,已经成了长安城里最受胡商追捧的货物,有一斗黄金一斗糖的说法。   洛阳人可能不记得你干的这些事情,长安人却记得牢牢地,不论是甜菜,还是白菜,圆白菜,圆葱,辣椒,现如今在长安市场上都被称之为——东宫货。   所以,我现在就想问你,你还想要啥?还要干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在我看来,能超越这些事的大事,就剩下谋反了,你打算谋反吗?”   李弘苦笑道:“谋反?谋谁的反?我自己的反?”   云初摇摇头,李弘已经长大了,尤其是皇家的孩子成长的速度非常的惊人。   他们似乎有一套属于他们自己特有的成长方式,跟他们接受的教育关系不是很大,真正能影响他们成长的应该是他们的生存环境。   李弘没有说起娜哈,云初就没有问,不过呢,从李弘艰难的笑脸看来,这一段时间,他一定活得生不如死。   当渣男不容易,尤其是一个有一颗爱心的渣男,简直就是变态级别的挑战。   就从娜哈打断李弘丈母娘手臂一事来看,娜哈与裴氏女的战斗早就进入了白热化。   云初跟李弘两个将枣红马身上褪下来的毛梳理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身刚刚长出来的新毛,在阳光下甚至有一点颜色渐变的兆头。   “师傅跟我回东宫居住吧,我父皇不会怪罪的。”看的出来,李弘有些意兴阑珊的,说话,做事也带着几分随性。   云初环顾一周牢城,对李弘道:“这里是陛下定下的要与我谈话的环境,我觉得,这一场谈话应该非常的重要。   只要这一关过了,就能安定十年时间。”   李弘道:“我要求就任长安留守,被我父皇拒绝三次了,第三次明确的告诉我,这不可能。”   云初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就送李弘离开了诏狱。   当天晚上,云初就发现自己身下铺垫的新褥子不见了,吃饭的时候发现酒没有了,肉菜也少了一道。   就连枣红马喜欢吃的水煮燕麦也被高粱代替了。   “冤枉啊,陛下,臣冤枉啊……”   天一黑,监牢里就响起此起彼伏的鸣冤声。   这些人喊冤的生意凄厉而且孤绝,似乎一个个真的是遇到了酷吏,被屈打成招的。   就云初从狱吏那里得到的犯人名单来看,这些混账东西里面有八成以上的人,曾经勒索过来自长安的商贾。   “闭嘴——”   云初舌绽春雷怒吼了一声,于是,诏狱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只是,这种安静只维持了半柱香的功夫,紧接着,喊冤之声就变得更加宏大了,每一个毫无希望的罪囚,都希望能拉着云初这个很有可能被放出去的侯爷,让皇帝多看他们一眼,让皇帝多想想他们曾经的好…… ###第十七章 面子总是要给的   云初是当今皇帝从泥巴里挖出来的亲信,这在大唐朝廷上来说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密。   而诏狱里面居住的牛鬼蛇神们更是对这件事门清。   别看这些人已经倒霉了,但是呢,并不妨碍他们幻想一下自己有一个死灰复燃的美好未来。   能把人从诏狱里放出去的,只有皇帝,也许还有皇后,太子顶多算半个。   今天,太子殿下来看云初了,还跟他一起把一匹宝马收拾的油光水滑的,看着就知晓他们的情谊不一般。   既然太子殿下来过了,那么,皇帝陛下说不定也会来。   大唐皇帝口含天宪,他说出来的话就是大唐的律法,因此上,只要能让皇帝认识到他们这些人还有用处,说不定就能逃出樊笼。   于是,这些人嚎叫的更加起劲了。   云初推开牢房门就走了出去,熟练地从狱卒休息的地方找到一把铁钩子,铁钩子伸进牢房,就能准确的勾过来一颗脑袋,然后就重重的一拳砸在罪囚的嘴巴上……   一路走下来,那些人喊冤的声音逐渐消失,只是来到最后一座监牢的时候,虽然这里面的人没有喊叫,云初还是用铁钩子把他的脑袋勾出来了。   瞅着那张须发横生的嘴脸道:“你干嘛不喊?”   因为被胡须覆盖了脸面,导致云初看不出他真实年龄的男子双手吃力的抓着钩子,断断续续的道:“老夫为何要喊?”   云初松开钩子道:“你是被冤枉的?”   男子道:“没有被冤枉。”   云初瞅着男子那双明亮的眼睛道:“那就是该死的,不过,你这套与众不同的把戏,对我没用,你就算是冤枉的,我也不会帮你。”   男子笑道:“安知不是你自作多情?”   云初笑道:“进到这里的人,被冤枉的可能性不大,就算你是百姓口中的青天好官,能进到这里,说明你在权势倾轧中失败了。   两千石的官员啊,同情心用在你们身上不合适,你要学会认命,如果能逆风翻盘,是你的本事,如果没有,等秋决的时候人头落地后,十八年之后重新来过便是了。”   男子道:“你的道理好奇怪啊。”   云初摇头道:“不奇怪,小门小户的百姓有被冤枉的可能,两千石的官员就没有被冤枉的可能了,不管什么下场,都是你自找的。   你当初既然做了选择,那么,你现在就该把坐牢坐出身在神仙府邸的感觉出来,因为,你坐牢,是你自己选的。”   男子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是老夫自己想不开,你放心,从这一刻起,老夫必定把这座囚牢当成仙家洞府,自得其乐。”   云初笑道:“你看,三人行必有我师,这句老话还是很有用处的,给你一个便宜,等陛下来了之后,你可以大声喊冤,我还会帮你。”   男子大笑道:“那些人想要你不给,老夫不想要,你非要给,是什么道理?”   云初摆摆手道:“闲得无聊罢了。”   等云初走了,这个满脸胡须的男子忍不住摇头道:“你连老夫的名字都不问,只给一半的希望是个什么道理呢?”   云初才回到监牢,小心的把门关好,见旁边的枣红马伸出头来看他,就从袖子里的摸出一把黄豆塞进枣红马的嘴巴里,听着枣红马嘎嘣嘎嘣的嚼着豆子,云初才觉得这世界是正常的。   第二天的时候,娜哈过来了,是李弘带着进来的,娜哈见到云初哀嚎一声就要往云初怀里扑,被云初一把按住脑门道:“别嚎,我还没死呢,留几滴眼泪以后在我坟包上哭。”   娜哈抬起头道:“哥哥不会死的。”   云初道:“我又不是王八,能活那么久,是人就会死,你要是再让我多操心,我觉得会死的更快。”   娜哈抱着云初的胳膊扭几扭道:“我在争夺我爱人的权力。”   云初看一眼黑着脸的李弘对娜哈道:“你继续这么干,容易让李弘夭折。”   娜哈看一眼李弘道:“他是活该,知道没办法安排我,偏偏还要招惹我。”   云初对李弘道:“你准备怎么办?”   李弘道:“师傅,有没有法子将我从中间一劈两半,好的,肉多的一半给娜哈,另外一半送给裴氏就成。”   云初道:“那就是偏向娜哈喽?”   李弘摊摊手道:“那是自然。”   云初就对娜哈道:“你也有错。”   娜哈笑道:“我知道我有错,可我就是见不得他抱着美人入洞房,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西域吃沙子。”   李弘见娜哈终于笑了,就很自然的道:“没关系,到时候给你划拉百十个小部族到你名下,供你驱驰。”   对于李弘过早表现出来的昏君模样,云初还是很欣慰的,如果他真的是一个狼心狗肺的,云初就不想理睬他了。   娜哈的背后是佛门,当然有他们的诉求,就这一次娜哈来洛阳城的事情,绝对是一群老和尚们促成的。   有时候真的想不明白,争风吃醋这种事情,也是玄奘他们一群方外人士可以涉足的吗?   看来,国家大事,在某些方面处理起来跟家事也差不多,只是被人为的给高大化了。   说皇帝用金锄头锄地的大有人在……   洛阳的牢城很大,犯官很多,娜哈带来的食物又太多,可惜,吃饭的就只有他们三人,别人只能看着。   李弘是这个国家的主人之一,即便是在监牢里,这一点也表现的淋漓尽致。   他的再次到来,就像是给昏暗,阴沉的诏狱带来了一束阳光,可惜,这一束阳光只属于云初一人。   “父皇今晚回来看你。”   李弘在喝了几杯酒之后小声道。   “你现在可以窥伺你父皇的行踪了?”云初闻言,眼睛眯缝了起来,如果李弘敢回答说他在皇帝身边有人,云初就准备立刻跟这个家伙划清界限。   这必定是皇帝设下的圈套。   李弘道:“是我母后说的,母后还说,我父皇的小气劲发作了,难免会为难师傅你。   不过,我觉得我母后不太对劲,好像在生我父皇的气,而且还有离间我跟我父皇的关系的嫌疑。”   云初吃一口焦香的肉丸子道:“你准备怎么应对?”   李弘笑道:“当然是要跟我母后联合起来为难一下我父皇。”   “干嘛不直接投靠你父皇呢?”   李弘低声道:“三国之战,两弱联合,对抗最强,这不是至理名言吗?”   云初钦佩的瞅着李弘,觉得他们一家三口能把亲情关系处成东汉末年的三国时代,实在是只有皇家才配。   娜哈给云初布菜,在一边低声道:“我再折磨裴氏两个月,就要回长安了。”   李弘明显的松了一口气道:“你可以待到秋凉再回长安……”   娜哈摇头道:“不了,任何事情都有一个限度,我如果闹得太狠,对我的名声不利。   到时候,你大婚,我败走长安,正好符合所有人的期待,就不会再有人总说我是妖女。”   云初从娜哈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多少悲伤的意思,这孩子终究成长为一个合格的政客了。   知道自己从李弘这里得不到真正的爱情,就果断的将目光放在政治利益上。   不过,这也非常符合塞人的心性,对于塞人来说,爱情从来都不是必需品,那是在吃饱喝足之后的生活的点缀。   可以说,从娜哈选择来到洛阳闹得李弘的大婚日期一再推迟,这已经算是她此行的成果了。   人人都知晓,娜哈爱李弘,李弘也爱娜哈,裴氏女虽然是明媒正娶过来的,却有很多人在为娜哈打抱不平,尤其是那些喜欢看画本的勇敢的年轻女子。   “不要太委屈自己,娜哈是一个好看的姑娘,不愁嫁,也不愁找不到爱人。”   尽管娜哈表现得很坚强,云初还是将娜哈抱在怀中,抚摸着这个孩子的后背安慰她。   别人只会看到娜哈的坚强,坚韧,只有云初从娜哈紧紧捏着手帕的手知晓,这孩子此时心中定然有无数的酸楚。   于是,娜哈就趴在云初怀中嚎啕大哭起来,她哭的很大声,眼泪鼻涕一起下来,如同她幼时吃不到烤旱獭肉一般,是真的伤心了。   李弘在一边搓着手来回走动,如同一头困兽。   娜哈哭够了,就上了一辆马车,不肯再出来,云初瞅着李弘道:“别辜负了她。”   李弘挤出一丝笑意道:“我的人一直都是娜哈的。”   “走吧,你父皇要是知晓你又来看我,我今晚就要睡在麦草堆里了,枣红马恐怕连高粱都没得吃。”   李弘摇头道:“不会的。”   云初笑了,李弘也就走了。   云初回到监牢里的时候,发现果然如同他预料的一样,昨天褥子没有也就算了,今天,连毯子也不见了,不仅仅是这些,枣红马的单间囚牢没有了,它如今需要跟云初挤在一间囚牢里。   囚牢里没有喊冤的声响,只有哪些犯官们痛苦地呻吟声,云初的重拳多少打掉了他们的好几颗牙齿。   枣红马不肯躺下睡觉,云初只好睡在枣红马的腿边,小小的囚牢里挤着一人一马,连转身都困难。   在枣红马尿出来了一泡悠长的尿后,监牢里的地面就湿了一大片,这一下,云初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了。   于是,他就抓着虚掩着的牢门,大声吼叫道:“冤枉啊,陛下,微臣冤枉啊——” ###第十八章 扯淡   云初喊冤的声音大极了。   枣红马听主人叫唤的凄惨,也就跟着叫唤起来了,它的声音素有龙吟之称,因此上,悠长的马鸣之声顿时充满诏狱甲字号囚牢里。   其余人听云初这样叫唤,跟着张口叫唤,只是他们的嘴巴被云初打伤了,因此叫唤出来的声音不整齐不说,还有好多漏风的。   只有最后一间监牢里的原给事中李崇德的喊声还算整齐,在众多的叫唤声中脱颖而出。   于是,诏狱甲字号囚牢里便吵闹得厉害。   叫唤完毕的枣红马显得很不安,不断地在监牢里踩踏着四蹄,还用头拱着云初示意他打开牢门,大家开跑。   这是明显嗅到了猛兽的味道,才有的行为。   然后,云初就知道皇帝来了。   一头神情冷漠的黑白色巨熊从诏狱的最里头摇头晃脑地从黑暗里走出来。   每走一步,身上的肥肉就如同水波纹一般荡漾一下,四只粗壮的爪子按在地上,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还时不时地用鼻子嗅嗅前方。   巨熊的威势没有保持多久,因为它嗅到了云初的气息,只是一瞬间,这头体重超过四百斤的巨熊就夺路而逃。   不过,当一只白皙的手从黑暗中穿过来,准确地捏住巨熊的耳朵的时候,巨熊立刻就安静下来了,随着这只手的主人缓慢地出现在昏黄的灯火之下。   “陛下,臣冤枉啊……”   第一个发现皇帝出现的人自然是监牢最里头的原给事中李崇德。   这个人被关在诏狱里其实一点都不算冤枉,当皇帝下令重修《氏族志》的时候,他收了人家李义府的钱财,将他列进了赵郡李氏的门楣。   其实这样做问题不大,皇帝要的是打压氏族,将李义府这个穷困出身的家伙列进赵郡李氏,有很好的掺沙子的效果。   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在李义府为了一个淳于氏女子害死大理寺郎中,贬官普州刺史的时候,又把人家李义府的名字从赵郡李氏的族谱中给清除出去了。   等李义府死灰复燃之后,他又连夜把李义府全家安排进了赵郡李氏的族谱……这让李义府引为平生之耻。   最后,在李义府的步步逼迫之下,他就只能来诏狱这个地方等死了。   李崇德叫喊的声音过于凄厉,导致李治被吓了一跳,安静下来之后就狠狠的瞪了李崇德一眼。   马上,黑暗中又伸出来一只粗壮的手臂,一把捏住李崇德的脖子向左扭一把,咔吧一声,李崇德的脑袋就向左偏了过去,直到将脑袋搁在了左边肩膀上,口鼻微微出了一点血,他就不再喊叫了。   这一幕无人看到,众人只看到了皇帝跟巨熊,嘶喊的声音就越发的急迫了。   李治笑吟吟的牵着巨熊的耳朵,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过,他一路走过来,走过的地方就安静了下来。   等他走到最外边的云初居住的监牢,就扶着栏杆瞅着里面的云初笑吟吟的道:“喊啊,怎么不喊了,让朕知晓你是怎么被人冤屈之后送到这里来的?”   云初摇头道:“微臣与众不同,是被陛下一句话给关进来的,所以,不冤枉。”   李治点点头道:“确实不冤枉,既然都进入到诏狱里面了,如果再喊冤枉,岂不是说朕是一个不能明辨是非的昏君,云初,朕是昏君吗?”   云初连忙道:“陛下明见万里,自然不是昏君。”   李治冷笑一声道:“既然朕不是昏君,为何你在长安干的事情,处处都告诉旁人,朕就是一个无道昏君呢?”   云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倒是枣红马因为害怕巨熊快要把身子贴到监牢最里边的墙壁上了,而那头巨熊因为害怕云初,也把肥硕的身体紧紧地贴在对面的墙壁上不敢靠近。   那个一直跟在皇帝身后的巨汉,像是脑子不够用似的,不断用手扒拉对面监牢里那个刚刚被他拗断脖子的罪囚,还把人家的脑袋摆成各种姿势。   “说啊,别不说话,朕问话,你不回答也是大不敬的一种,可以拉去砍头。”   云初艰难的道:“这些血腥气太重,陛下,不如我们换一个地方,容臣下与陛下奏对。”   李治邪恶的笑道:“你看,朕随手就杀了二十几个人,不是昏君是什么,这可是给你把柄呢,好让你好好地参奏一下朕,怎么样,要不要写一份奏疏,交给御史台,参奏一下朕的酷毒无慈?   朕还就告诉你了,之所以让薛仁贵去长安杀人,就是为了给韦氏复仇,怎么样,朕又给了一个参奏朕的借口,这可是朕荒淫无道的铁证。   你好好地努力一下,说不定能逼得朕下一次《罪己诏》,这样的话,你这头二百五可就真的名扬天下了。   对了,还有你那个妹子,不但搅乱了太子的大婚,还打断了裴氏老夫人的左臂,勾引太子在大婚之时与她一起去邙山狩猎。   让满堂宾客空等一场,更让朕的颜面荡然无存。   云初啊,这一笔笔的帐,我们君臣是不是应该好好地清算一下?”   眼看着李治摆出一副老猫戏耍老鼠的嘴脸,为了给皇帝一点颜面,云初全身紧绷,片刻功夫,就挤出来了满头满脸的汗水,表示自己非常的害怕。   实际上,他完全圈感觉不到害怕,因为他跟李治就隔着一道没有上锁的栅栏,如果云初暴起杀人,云初很确定,李治身后的那个巨汉,根本就来不及救援皇帝。   “咦,陛下因何是从诏狱紧里头出来的?”云初灵机一动,反正李治的话没办法反驳,更没办法认同,干脆就另外再起一个话题。   “因为朕的大内,与诏狱是通的。”   “为何是通的呢,这里可都是恶贯满盈的罪囚啊。”   李治似笑非笑的道:“是为了让朕方便随时随地发现有臣子被冤枉了。   很显然,这一次,没有一个人是被冤枉的,包括你。”   云初听了李治的解释,连忙道:“英明不过陛下。”   李治摇晃着一根食指道:“不不不,现在这句话对朕已然没有什么效果了。   说点别的,让朕高兴起来,说不定,心软下来就把你给放了。”   云初一屁股坐在被枣红马尿湿麦草上,摆烂道:“陛下口含天宪,既然已经把事情都给定性了,微臣就算有嘴,也成了摆设,说多了会让陛下更加地不高兴。”   李治咧嘴一笑,露出满嘴白森森的牙齿道:“好啊,你不说,朕也不杀你,就把你关在这里慢慢地烂掉。”   云初道:“微臣为陛下赚了二十四头铜牛。”   李治呵呵笑道:“你能把那二十四头铜牛融化,交给少府监铸造成铜钱吗?”   云初果断地摇头道:“不成,没有那么大的炉子融化这些铜牛。”   李治道:“既然如此,那些铜牛岂不是只能看,不能用,而今,大唐缺铜缺得厉害,你却把铜铸造成废物铜牛,你可知罪?”   云初诧异的瞅着皇帝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对陛下而言,铜牛与铜钱有什么差别吗?   难道铜钱熔铸成铜牛,它的价值就消失了吗?   它不是还矗立在陛下的长安城里,没有人把它扛回家,也没有人胆敢称那些铜牛是他的。   那些铜牛永远属于大唐,向万千世界彰显我大唐的富庶与安康。”   李治闻言点点头道:“算你狡辩过去了,虽然朕知道这里面一定有很大的不妥之处,不过,彰显我大唐神威这一点是没有错的。   现在,给朕说说你拦截薛仁贵杀人的时候,是怎么想的,是要用朕的脸面来彰显你的无私吗?”   云初叹口气道:“陛下,法度啊,法度很重要啊,现如今,我大唐国土南北纵横何止万里,东西之滨也无边无沿。   麾下之民,千奇百怪,如果仅仅靠人治,陛下是管束不过来的。   昔日秦皇之所以下令,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所愿者,不过是想要求一个大一统的国度。   今日,我大唐国土十倍于秦皇,治下之民,更是百倍千倍于秦皇,现如今,陛下遇到了与秦皇一般无二的问题,那就是如何达成大一统的问题。   臣以为,在继续施行书同文,车同轨,一统度量衡之外,还需要让天下万民一法。   不论是南海之民,亦或是北海之民,必须接受一个统一的,一致的法度,并且接受这个法度的约束。   不能一地一法,亦或是一族一法,这不行,以前,我大唐之所以叛乱不绝,就是因为法度不统一,税收不统一,百姓们总觉得自己遭受了盘剥,与虐待。   微臣之所以在薛仁贵在长安大肆屠戮的时候,一个人一杆枪就抗下所有的原因就在于,陛下没必要让薛仁贵这等粗鄙武夫来做这件事。   只需要派遣一介狱吏,锁拿陛下不满的那些人,最后以律法为刀,杀了他们就是。   用不着让薛仁贵这个屠夫出手,弄得整个长安城人人自危,有伤陛下仁慈之名。”   李治抽抽鼻子,那些刚刚死掉的人,现在流淌出来的血已经够多了,导致这里气味很不好。   就冲着云初招招手道:“跟朕来。”   说罢,就带着胆怯的巨熊朝诏狱深处走去,云初低头露出一丝笑意,就牵着枣红马离开监牢,跟在那个巨汉身后,朝诏狱最深处走去。   路过李崇德尸体的时候,云初摇摇头,既然这里的场面是李义府安排的,他如何会给这个李崇德留半点活命的机会呢。   因此上,天底下不存在聪明人跟蠢货,只有一大群自己对自己行为负责的人。   生与死,不过是选择而已,至于别的,都是扯淡。 ###第十九章 防不胜防   云初还以为李治会带他直接去紫微宫大内,没想到却带着他在诏狱里闲逛了起来。   如今正是李治号称的五百年一遇的盛世,可是呢,诏狱里却住满了人。   其中有不少的人,云初认识,他们还在同一个朝堂上商议过国事,或者吵过架。   那个时候,人人都器宇轩昂,人人都威风凛凛,人人都仗义执言,人人为大唐的国运昌隆绞尽脑汁的想尽各种办法,现如今,他们一个个蓬头垢面,面黄肌瘦,双目无神,如同一只只待宰的羔羊。   这里的人对于皇帝的到来,显得麻木不仁,或许已经恳求过皇帝了,可是,皇帝依旧不肯饶恕他们,也或者是该有的伤害已经伤害了,这个时候再求皇帝恩典已经毫无意义。   “有人在蜀中夔门发现了一个跟长孙冲很像的农夫,朕派人去请的时候,结果又消失了。”   面对李治的提问,云初毫不惊慌,因为当年放长孙冲跑路的是太子李弘,又不是他。   因此,他回答道:“这世上貌似的人太多了,陛下何必在意一个长相跟长孙冲类似的人呢?”   李治点点头道:“没错,长孙冲已经死了,朕还下了赦免长孙冲罪责的旨意,他就没办法活过来了。”   云初又道:“其实在万年县的悯孤院里,还住着一个酷似褚遂良的老者,他整天里胡言乱语说自己就是真的褚遂良,可惜没有人相信。”   李治笑道:“确实如此,褚遂良已经死了,可怜一代名相,未能全忠,是一桩憾事。”   明明是一桩极为悲惨的事情,可是呢,这话从皇帝口中说出来,就莫名的多了一分滑稽。   “微臣以后就在长安城里办事,绝对不会把手脚伸出长安,不过呢,陛下也要支持微臣啊,至少要让微臣把长安弄成梦想中的样子才成。”   “弄成梦想中的样子以后呢?”   “没有以后,我这一辈子填进去,也达不到我梦想中的要求。”   “如此肯定吗?”   “微臣极为肯定。”   “玄奘对朕说,他曾经在进入玉门关之前,看到了一些天兆,天上有银色铁鸟飞翔,地上有蓝色铁龙蜿蜒,你不会想着把长安弄成那副样子吧?”   云初叹口气道:“那是佛门中人的愿景,不过长安目前的样子,世人以为是神迹,可惜,这个神迹在微臣眼中,不过是刚刚起步而已。”   李治忽然停下脚步瞅着云初道:“你没有必要在长安城又开出四道新的城门出来,工部大将作说,有了那四道城门,对长安的守卫不但毫无益处,还凭空多出来了四道隐患,你是故意做给朕看的吗?”   云初叹口气道:“从陛下愿意靠近微臣三步,微臣就知晓陛下是信任微臣的,既然陛下信任了,微臣就不能不懂规矩,如果不是因为朝廷有规矩,微臣连那四道缺口都不愿意堵上。   陛下到长安居住,那四道门在半个月内就能修建成坚固的城墙,陛下不在长安,那四道门就开着。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不能靠嘴说,要有实际行动的,既然微臣心中没有什么鬼画符,那就干脆把事情做到明面上。   长安还是陛下的长安,跟陛下在不在没有关系。”   李治瞅瞅云初,再看看身边的巨汉,皱眉道:“他在朕的身边,你还有机会刺王杀驾?”   云初嘿嘿笑道:“微臣今年二十四岁,正是气血旺盛之时,也正是一个武者的巅峰状态,说句狂妄的话,当今世上,武技一道能超过微臣的人不多。”   李治站在幽深的甬道里瞅着云初道:“要不,你试试?”   云初摇头道:“不用试,微臣此生不会向陛下发难,这一点,微臣很清楚。   自古以来,悍将,名将多如牛毛,能驱使悍将,名将善待悍将,名将的君王却没有几个。   微臣很珍惜跟陛下如今的相处模样,以后留个嘉话,也给后世的悍将,名将,君王们多一个样子。”   云初的话很明显,被李治听进去了,他瞅着云初道:“朕有一种本事……”   话说了一半就不肯说了,云初还在等,就听李治道:“挺丢人的,不说也罢。”   云初点点头,就跟着皇帝继续游逛诏狱。   诏狱里能有什么好风光呢,无非是各种各样的人,这里的人跟万年县大牢里的人不一样,他们更加的狡猾,更加的凶残,也更加的野心勃勃。   因此上,他们在诏狱中呈现出来的态度也是千奇百怪,有谄媚的,有哀求的,有麻木的,也有心存恨意的。   “朕每每生出自大心思的时候,就会来诏狱走一遭,很多时候是白龙鱼服进来的。   在看过这些人的模样之后,朕自大的心思就会慢慢的消除,我大唐地界,并非如同表面这般风平浪静,还有数之不尽的居心叵测者。   朕不能心存自满,需要时时提高警惕,看着大唐江山,盯着所有觊觎大唐江山者。”   “所以陛下还要去追杀那个长得像长孙冲的人?”   李治道:“弘儿放走长孙冲是因为他满足了弘儿的要求,朕继续追杀长孙冲,是因为在朕眼中,他必须死。”   云初觉得李治现在说的全是大实话,李弘虽然是他的儿子,但是呢,因为长大了,所以,就成了大唐权力架构中的一级,这一级很重要,所以皇帝做出来了一些妥协。   只不过妥协是暂时的,事后他需要继续追究,以达到亡羊补牢的目的。   诏狱很明显就是李治的一处忆苦思甜的地方,所以,云初跟着李治一起在诏狱里吃了一顿没有什么特别的牢饭。   饭食制作质量很高,就是原材料很差,云初需要用双手捧着才能吃到松散的糜子馍馍,不至于让馍馍渣子掉的满地都是。   盐菜被切得很细发,没有用油泼过,吃起来盐味很重,不喝水就无法下咽。   李治吃完一个糜子馍馍后擦擦手道:“这是朕在给自己做的一些准备,免得到了有一天必须吃这些东西的时候无法下咽。”   云初道:“陛下不必做此无用功,微臣食不厌精的,而且也保证能在任何状况下弄到精美的食物。”   李治吃一口盐菜道:“但愿如此吧。”   吃完饭之后,云初跟枣红马又被皇帝送回到了囚牢里,这一次狱卒关上了牢门,依旧把云初跟枣红马关在一起。   云初抓着栏杆目送皇帝的身形渐渐隐入到了黑暗中,就忍不住长长的叹口气。   皇帝问话完毕了,接下来的应该是武媚了。   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来,武媚的权势已经很有规模了。   武媚获得一些权力这并不重要,问题是,李治似乎在支持武媚获得一些权力,这样一来,问题就大了。   云初一向自认为是皇帝的亲信,也就是因为有这个身份,他才能在长安大胆地干了那么多的事情而不担心下场不好,现在,李治竟然允许武媚来见他,真的不知道李治这是什么意思。   是考验?   还是别的?   “哗啦啦。”枣红马又开始撒尿了,还拉了老大一堆马粪,李治晚上的时候,给枣红马提供了不少的食物跟饮水,看样子都是有预谋的。   如果云初所料不差的话,等武媚见到他的时候,他浑身都是马尿跟马粪的味道,绝对体面不到那里去。   想到这里,云初就强行让枣红马趴下来,哥俩凑到一起睡了,至于马粪,马尿,云初不在乎了,这个时候,他只想把李治教给他的好办法,彻底的贯彻执行下去。   一身臭味的去见武媚,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   武媚这个人是有洁癖的,听李弘说,他妈一天要换好几身衣衫,有时候他强行拥抱过母亲之后,母亲在送他离开之后,干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沐浴。   连亲儿子都嫌弃的女人,也不知道是怎么跟渣男李治生了那么多孩子,还意犹未尽的。   看样子,在权势面前,什么病都是假的。   枣红马原本就是一匹野马,它喜欢睡在自己的屎尿里面,这样会让它的味道更加的浓郁,在确定自己种群的时候会更加的有优势。   现在,云初身上就满是它的味道,因此上,枣红马待云初就好了,还特意让出一块被马尿洇湿的麦草给云初睡。   半夜时分,枣红马开始闹肚子了……云初估计李治给枣红马准备的食物里有巴豆。   最要命的是云初自己也感觉要拉肚子……   等他躲在角落里狂泻一通之后,他确信,自己这副模样一定不会受武媚待见的。   诏狱里是暗无天日的,就在云初计算着天要亮的时候,来了两个狱卒,打开牢门邀请虚弱的云初跟虚弱的枣红马一起出去。   好汉也架不住几泡稀,更不要说,云初跟枣红马一晚上基本没怎么停。   即便强如云初,此时也脸色蜡黄,走路双腿发虚,至于枣红马更加的凄惨,一边走一边拉……   臭味对云初没有什么杀伤力,以他当年在军中的体验,这点屎尿的臭味不算啥,毕竟,他当年也是头枕敌人发臭的尸体睡觉的猛将。   多年积累的医学常识告诉他,他现在是电解质缺失的厉害,需要尽快的补充盐糖水,好让身体充盈起来。   臭烘烘的一人一马走进了诏狱的审讯室,一个鸡崽子一样瘦弱却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正在里面,冲着走路虚了吧唧的云初嘎嘎笑道:“这就是我大唐的盖世猛将?”   云初面无表情的瞅着这个小太监道:“你是陛下身边的常侍吗?”   不知道为何这个居然有变声期这个夸张的小太监嘎嘎笑道:“我可不是陛下身边的常侍。”   云初捏紧拳头笑道:“如此甚好,还以为会再一次惹陛下不高兴呢。”   说罢,就电光火石的挥出一拳,这一拳准确的砸在这个小宦官的咽喉上,虽然这个家伙的没有发育出喉结,云初这巨斧般的一拳还是砸断了他的脖子。   眼看着小宦官五官流血死的无比狰狞,云初这才满意的地点点头,对狱卒道:“准备清水,老子要沐浴。” ###第二十章 放眼望去举世皆傻逼   狱卒们看死人看习惯了,哪怕是新鲜的死人他们也常见,昨晚还处理了二十几个被捏死的人。   云初洗澡的方式非常的粗犷,让狱卒直接往他身上泼清水,不是为了洗澡,而是为了用清水把身上的味道洗掉。   李治的骚主意其实一点都不好,就云初对武媚的认知来看,只要是对她有用的人,这人就算是浑身溃烂,臭不可闻,依旧挡不住她要见,要用。   还不如直接弄死她派来的跋扈的小宦官,来的让武媚闹心,不过,希望不大。   昨晚拉了一晚上的肚子,清晨时分有用凉水冲了澡,此时的云初真的是很虚弱了。   武将的作风就是驴死不倒架,因此,云初还是渊渟岳峙的站在刑房里照顾凄惨的枣红马。   就在云初刚刚把枣红马洗干净,云初就看到了金媃筎。   这人就是一个标准的斯德哥尔摩症状患者,武媚把她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偏偏她现在帮武媚办事情般的兴高采烈的,丝毫不见任何不妥之处。   云初一直认为金媃筎这个鬼女人是在玩卧薪尝胆那一套,没想到,她现在真的对武媚忠心耿耿的。   听说,最近洛阳抓到了不少的花郎徒,都是这个女人下的手。   明明是花一般的女人,现在更像是一个老妪,只是那一双灵动的眼睛,还在彰显着她的实际年龄。   云初洗马的水坑里泡着一具年轻的宦官尸体,金媃筎低声道:“张端被君侯所杀吗?”   云初放下手里的抹布,瞅着金媃筎道:“你也是来羞辱某家的吗?”   金媃筎将手搭在一个健壮的宫女子肩头叹口气道:“张端烹煮得一手好茶水,皇后喜欢他。”   “就因为他会烹茶就可以来羞辱我?”   金媃筎摇摇手道:“我的意思是说,皇后本来要与君侯烹茶谈话,现在,烹茶的人没有了。”   云初道:“烹茶一道我才是祖宗,东西拿来。”   金媃筎疑惑地看着云初,她想不出云初会为皇后烹茶,这可不像是云初的作风。   不过,既然云初说了,立刻就有宫女子送来了烹茶的所有东西。   云初又要了盐。   等水开之后,就小心的调制着自己急需的盐糖水,因为他发现,自己好像又有拉肚子的意思了。   不得已再一次回到了那间肮脏不堪的牢房,清空了最后一点存货,此时,他调配的盐糖水已经凉了,于是,云初就端起茶壶猛猛的灌了一壶。   金媃筎见云初喝完那一壶水,就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就推一下云初道:“皇后就要来了。”   云初睁开眼睛瞅着金媃筎道:“我是外臣,如何能与皇后在这里见面呢,再加上无此时狼狈不堪,请你禀报皇后,容我三日后请旨见皇后。”   金媃筎道:“不见皇后,君侯便走不出这诏狱。”   云初淡漠的道:“无非是要谈长安城,而长安城是陛下的城池,如果皇后想要什么,就该去找陛下商谈,再请陛下下旨,云某无有不从。”   金媃筎道:“皇后尊贵无匹,在君侯眼中就如此的不堪一顾吗?”   云初探手捏住金媃筎的脖子怒道:“你这贱婢,糟蹋某家也就是了,也敢糟践皇后。”   眼看金媃筎就要被云初活活捏死,就听门外传来一个声音道:“君侯息怒。”   云初听了这人的声音,尤为愤怒,抓起金媃筎就朝来人砸了过去。   左春早就有所准备,张开手臂抓住金媃筎,再轻轻地放在地上,瞅着云初道:“只是陛下的吩咐。”   云初的一张脸涨得通红,半晌才强行将胸中的怒火压制下去,对左春道:“没想到云某人来洛阳,竟然会受此羞辱。”   左春坐在云初面前道:“这朝堂上,讲究的无非是一个各取所需,君侯受辱,自然会有受辱的代价,不知一个长安城的副留守,能否让君侯忍下这场羞辱?”   云初瞅着左春道:“为何不是长安留守,难道云某这些年的功绩还不足以就任这个职位吗?”   左春笑眯眯的道:“蓝田县公如何?”   云初摇头道:“蓝田县公,不如蓝田侯好听,某家还是继续当我的蓝田侯,只要陛下将骊山划归长安管辖就足矣安抚云某了。”   左春诧异的道:“骊山划归长安城,此乃公事,蓝田侯进蓝田县公乃是个人序功,君侯不会不明白这两者间的差别吧?”   云初傲然道:“某家一心许国,蓝田侯,蓝田县公对某家来说并无差别,某只要建设长安的权力,只要陛下将这些权力许我三十年,某家就还陛下一座金碧辉煌的长安城。”   蓝田县公是皇帝给云初的补偿。   也就是说武媚根本就不会来诏狱见云初,这样做不妥当,也很无礼。   但是皇帝愿意给云初这样的一个错觉……   现在看起来,皇帝对于武媚手揽大权的做法,已经开始防备了。   云初身为长安城内最重要的一个官员,到底是在为皇后效力,还是在继续为他这个皇帝效力,李治要弄清楚。   这才是云初必须来洛阳一趟的真正原因。   云初如果让皇帝满意了自然是加官进爵,如果让皇帝不满意,以后说不得就要靠边站了。   云初的话很快就被左春带给了皇帝。   正在紫微宫中看云卷云舒的李治在听了左春的禀报之后,抓着巨熊肥硕的手掌道:“云初说,三步之内他如果刺王杀驾的话,有十成的把握。”   左春笑道:“现在可能不成了,他虚弱的厉害。”   李治笑道:“你们也只能用这些下作的法子,云初本身医术高明,也就是跟朕在一起他才毫无防备的为你们所趁,而这个法子已经被你们用了,下一次就不管用了。”   左春道:“毕竟是一头猛虎。”   李治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事情,忍不住笑了一声道:“是一头长歪了的猛虎。   放他出来吧,猛虎本就不该被关在樊笼里,那只会让猛虎更加的暴躁。”   “陛下,云初说的骊山一事……”   “不给,朕给他的他必须要,朕不给他的,他就拿不到。”   左春再一次来到诏狱的时候,云初已经喝了半天的茶水,如今,他的肚子空荡荡的,走动一下,肚子里的水就会咣咣作响,不仅仅他是这样,枣红马也是如此,看起来就像是两头大牲口。   金媃筎一直在云初身边伺候着,不管云初要喝多少水,她都跪坐在一边帮他煮出来。   在得知自己可以离开诏狱,云初放下手里的茶杯,对金媃筎道:“当年在辽东,你虽然是一介女子,却将高句丽,新罗的无数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那时候的金媃筎虽然不是真正的乐浪公主,以你的手段,智谋来看,也差不多配得上这个称谓。   现如今再看你,却成了奴隶之人,真是可悲可叹。”   金媃筎施礼道:“妾身不过是一介弱女子,新罗覆没,没了父兄的托庇,你让妾身又能如何呢?   如今能苟活于世,已经是妾身用便了浑身的解数,又能如何呢?”   云初笑道:“英雄也好,英雌也好,其实都是一样的,并不是因为性别有所不同,就有什么不同,只看自己努力奋斗罢了。   某家身为军人,最佩服的便是悍卒,你可知晓何谓悍卒?”   金媃筎施礼道:“还请君侯赐教。”   云初沉声道:“悍卒者,知胜而不骄,遇败而不乱,闻鼓即忘死,遇强则愈强,陷绝地而不惊,知必死而不辱!”   云初说完话之后,看也不看金媃筎一眼,就牵着肚子咣当作响的枣红马离开了诏狱。   金媃筎会干出什么事情来云初不知道,他只知道,李治这一次如此的无礼的对待他,总要付出一点什么代价出来才好,明知被羞辱,却不知道还击,这不是他云初的性格。   不知道为何,每一个从监牢里走出来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抬头看看监牢外边的蓝天,白云,再看看刺眼的太阳,弄得自己满眼泪水,好像才不负走一遭监牢。   云初也是如此,等他擦干净眼中的泪水,他就看到了一个很想揍一下的人。   这个人一身的白袍,骑在一匹黑马上非常的嚣张,远远瞅着云初道:“还能一战否?”   云初看着薛仁贵道:“可以。”   薛仁贵走到近前看了云初跟枣红马一眼道:“你这是大病初愈的征兆,某家可以等。”   云初咬牙道:“你借用了某家的长安副留守的职权,在长安坑害我坑害的不轻。”   薛仁贵道:“你是长安的副留守,难道某家就不能成为长安的副留守吗?”   云初道:“既然你也是长安的副留守,却不知是左还是右?”   薛仁贵摆动一下身上的白袍,揽着自己半尺长的胡须道:“那就要马上见真章了。”   云初愣了一下道:“陛下没有说明吗?”   薛仁贵大笑一声道:“这是某家特意向陛下求来的恩典,就是准备在这件事上与你分个高下。”   云初仰天长啸一声,冲着薛仁贵大吼道:“傻逼啊……” ###第二十一章 叹息的伊河   当一只蚂蚁跳出圈子站在汤匙上,再回头看那一群围着杯子口转圈圈的蚂蚁的时候,就是云初现在的感觉。   薛仁贵顶多算是那群蚂蚁里最强壮的一只。   因此,云初懒得跟他再说话,见娜哈的马车来了,就把枣红马交给和尚,自己上了马车。   娜哈想要扑到哥哥怀里,却又迅速捏着鼻子躲开了,她从未见过如此臭的哥哥。   薛仁贵还纵马来到马车外边,喋喋不休的要求云初选一个好的时间,好的地点,方便他们两个好好打一场。   如果说以前云初还有衡量一下自己武艺的想法,自从见识了李治令人恶心的试探之后,他就没有检验武艺的想法了,因为,原本好好地属于武者的切磋,现在变成了两只大马猴在打架。   云初没有当马猴的打算,如果薛仁贵想当,云初很想当一回人,看薛仁贵跟裴行俭这两只大马猴打架。   云初很怀疑,玄奘曾经给他说要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要他用局外人的视角再看一遍朝堂,看一遍自己所处的环境。   等到看透了,就该是人生的另一种境界了。   在这个新的境界里生活,还是需要莫大的实力为支撑的,否则,一个看破一切,却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环境的人,一定是极为痛苦地。   想想就知道,让屈原去拉纤,让李白去挖粪坑,让杜甫当苦力,让苏东坡当商贩,也不知道他们来自肉体的痛苦能否化解他们原本那些高尚的精神痛苦。   亦或是两种痛苦会叠加。   薛仁贵得不到云初的回应,终究还是走了。   于是娜哈就带着哥哥来到了龙门,这个地方就是娜哈现在的驻地。   没办法,自从她暴起打断了裴氏夫人的胳膊之后,她就引起了众怒,白马寺待不成了,就来到了龙门避难。   龙门位于洛阳城南二十里处的伊阙峡谷间。   两岸高山耸立,中间水流湍急,确实是一个避难的好去处。   因此上,云家两兄妹目前只能留在龙门。   这里的寺庙很小,有的寺庙镶嵌在石窟里,只有两三个僧人,娜哈如今住在北魏孝文帝为祖母冯太后修建的功德窟古阳洞里。   这个洞高十一米,宽七米,深十一米,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毡,被李弘安置了宫灯以及排烟系统之后,住在这座有八百多座造像以及无数碑帖的山洞里,对于佛门中人的修行有极大的好处。   云初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冯太后化身的释迦牟尼像,微微一礼,便催促娜哈尽快给他准备水,他要沐浴更衣。   此时,因为身上的衣衫已经干透了,枣红马带给他的味道再一次变得浓烈起来。   把娜哈赶出去之后,阿伊莎跟卓玛两个半大的姑娘伺候云初沐浴。   在换掉四遍水,用了一壶精油,云初才觉得自己好像彻底活过来了。   拉肚子的事情虽然被止住了,云初依旧不敢胡乱吃东西,只能喝一点加了盐糖的小米粥,不断地喝,直到把自己喝的肚子鼓鼓的才罢休。   在美美的睡了一个下午之后,傍晚时分,云初坐在古阳洞口,瞅着夕阳照耀在伊河水面上,波光粼粼的,忍不住把李治在洛阳针对他的行为再思考了一遍。   他知道这一遭自己很狼狈,不过,表现出来的狼狈模样,终究还是让李治放松了对他的戒心。   还以为自己这一遭来洛阳,能让李治对他放心十年,现在看起来,李治的疑心病更重了,能撑过三年就是一个很好的结果了。   就这还没有过武媚那一关呢。   李治如此的防备武媚,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现在,云初就是想不通,李治能对那些豪门痛下杀手,却对武媚忌惮却毫无办法,到底是何道理?   目前为止,大唐江山社稷依旧牢牢地掌握在李治手中,如果他真的要弄死武媚,派遣左春就能把大事给办了。   根本用不着出动军队。   娜哈这孩子提着一篮子金黄的杏子,蹦蹦跶跶的从山崖变得甬道走过来,看起来非常的愉快。   一点不像带着一群和尚杀进人家婚礼现场,带走新郎官的无礼女子。   裴氏女现在丢脸已经丢到天际了,不过,对于嫁给太子李弘这件事,裴氏女并没有气馁,反而多方面为太子开脱,反正,所有的不好都算是娜哈的。   娜哈早就跟裴氏闹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而皇帝,皇后对这件事情出奇的保持一致,那就是不言语。   龙门如今正在大肆的营造大唐时代的石窟,因此上,这里是佛门的地盘,不管是腰上拴着绳子在悬崖上开凿石窟的工匠,亦或是沿着山壁面对伊河诵经的和尚,都是佛门这边的人,至于那些心不静,意不诚的人,根本就进不到龙门峡谷里面来。   武媚信佛,所以李弘出资,准备在龙门开凿出一个以武媚模样为化身的卢舍那大佛,因为李弘给的钱很多,因此上,这座卢舍那大佛造像也必须宏伟,宏伟到了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山顶。   所以,这一尊卢舍那大佛,远比云初以前去龙门石窟旅游的时候,见到的那座佛像大。   修建肉身佛像,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跟修建皇帝陵墓几乎是一个规格。   李弘依旧是一个贫穷的太子,所以,这笔钱是娜哈出的,这在外人看来,就是帝后为何会对娜哈的放肆无礼如此宽容的原因所在。   娜哈性子粗疏,自然是想不到这些的,然而,娜哈佛女座下能人无数,只要是娜哈想要干的事情,不论多么的无礼,手下人总能寻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佛女戏太子,这样的故事在佛门根本就算不得出格,释迦牟尼没有成佛之前,就被无数的魔女,妖怪,邪祟勾引过,中间甚至还有一条眼睛蛇王,希望跟王子一起下几颗蛋,成就一番大业。   所以啊,娜哈勾引太子李弘,在佛门就被描述成一种修行,是太子李弘的修行,也是佛女娜哈的修行。   跟俗世间的争风吃醋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跟肉欲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因此上,搅乱了人家婚礼,并且在婚礼上带走新郎的娜哈不是坏蛋,而是李弘命中的贵人,一个上天专门派来,打磨李弘心性的一位天人。   云初对于娜哈的了解,是从心肝脾肺肾开始的,自然不会跟那些和尚们以及那些愚民们认为的那样。   他的认知跟裴氏女比较一致,娜哈是真的喜欢李弘,只是在发现自己在人种上不占优势之后,就果断的利用这件事攫取更多的政治利益。   她不想让自己的爱意白费,在得不到人的时候,就选择了折现。   所以,此时的娜哈在云初看来就是一个淘气的小坏蛋,哪怕这件事比较恶劣,云初还是坚定地站在娜哈这一边。   一方面是亲妹子,一方面是一个陌生人,云初觉得用不着费力的选择,直接选择支持妹子就是了。   云初要养一下肠胃,所以不吃杏子,娜哈则吃的满嘴都是汁液。   习惯性的给娜哈擦擦嘴,娜哈就靠在云初的怀里,一边吃杏子,一边絮絮叨叨的给云初讲述她来洛阳之后干的那些事情。   从娜哈小心的话语,以及冗长的解释性语言中,云初听出了娜哈心中的惶恐。   她觉得自己干的事情不太好。   按照骄傲的塞人女孩的习性来说,如果我说喜欢你了,你却带着别的女人进了帐篷,这个女孩就该骄傲的走开,去寻找一个更加强大,更加健壮的男人,然后带着自己的男人,将那个拒绝自己的男子痛殴一顿,或者直接杀死,这才是塞族女子该做的事情。   她现在做的事情一点都不符合塞人女子的行为习惯,这让她多多少少有一些羞耻感,跟怕因为自己做了丢脸的事情,从而让哥哥看不起她。   “拿到好处了,就离开洛阳。”云初拍拍娜哈的肩膀。   “智贤大师他们认为,此时正是好时机,两月之后才是我离开的好时间。   智贤大师还说,任何事都有一个度,既然我们现在的行为还在帝后的容忍范围之内,就该坚持下去,直到帝后有了厌烦之意,才是我们离开的好时间。   就是李弘最近憔悴的厉害,裴氏以及满朝文武都在催促李弘早日与裴氏成亲。”   云初低声道:“你在洛阳的每一天,最受折磨的人其实是李弘,你们只考虑帝后的反应,却没有从李弘的角度出发去想问题。   最后,能满足你所有诉求的人是李弘,绝对不会是帝后,所以啊,不要再折磨李弘,更不要把他弄成一个大笑话。   不用管智贤大师他们是怎么考虑的,更不要被他们这些人捆绑住你的手脚,不要事事都按照他们的意愿去行事。   你才是西域的佛国女王,他们不是。”   娜哈点点头道:“我也不想折磨李弘,他明天会来,我要跟他说清楚,我喜欢他,但是呢,不会赖着他,我就要去西域当我的女王了,再也不想见他了。”   云初叹口气,或许这才是娜哈的心里话……   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伊河水就叹息着向下流淌,也不知道是在叹息时光流逝,还是在为娜哈叹息。   总之叹息了一整夜。 ###第二十二章 动辄不死不休   李弘第二天天刚刚亮的时候就来了,娜哈邀请他去龙门石窟里走走,于是,他们两人就沿着伊河溯流而上。   看着两人的背影,云初很是感慨,因为,这两个孩子实在是太般配了。   云初准备后天就把娜哈带回长安,虽然西域佛国很重要,佛门的重任很重要,云初还是觉得娜哈最重要。   盛世的时候,云家人不需要太大的野心,只要平安喜乐的过好自己的日子,让自己小小的抱负得以施展就成了。   如果遇到了乱世,那可就要看情况了……秦皇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于是,高才疾足者得之。   云初觉得这样做非常的公平。   身在龙门,很容易让人胡思乱想,云初从李治目前的治国手段中,已经看到了严重不得不足之处。   或许这不是李治的不足之处,应该是历史的不足之处。   工匠们蚁附在伊河边上的崖璧上,正在努力的开凿属于大唐的石窟。   一千三百多年以后,大唐已经灰飞烟灭了,这些石窟却留存了下来,记录着曾经有过的一个大唐盛世。   闲着也是闲着,云初就拿起斧凿在宾阳洞中开凿一尊属于自己的大佛。   这尊佛像已经雕凿出来了大致模样,云初就从一只抬起的手臂开始雕刻,因为地方狭窄,架子不好搭,云初就盘在佛像的手臂上,用自己过人的腰力支撑着身体,用了半日的光阴雕凿好了这尊大佛的手。   佛门中人,很看重佛的手势,他们可以通过手来表达出上百种佛门手印。   云初耻于拾人牙慧,想了片刻,就果断的将大佛的右手雕凿成了一只剪刀手。   回来很晚的娜哈看到这尊剪刀手大佛之后,笑的快要直不起腰了,只是在云初意味深长的目光中,她没有笑多久,就扭身跑了。   跟着老神仙学了好久的妇人科,云初还是能看出此时的娜哈与早晨的娜哈不大一样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云初没有提起第二天回长安的话,娜哈也没有提。   少年男女初尝禁果,此时好的跟蜜里调油一般,这时候就分开,实在是过于残忍了。   于是,第二天,李弘又来了……云初很想痛殴他,且忍耐的非常辛苦。   眼看着娜哈拖着李弘又跑进龙门峡谷深处去了,云初为了不胡思乱想,就全神贯注的去修饰他喜爱的那尊剪刀手大佛去了。就像这尊大佛属于他一样,娜哈的身体属于哪哈,云初对这尊大佛的身体有处置权,却没有任何权利去管束娜哈……这孩子命苦……   有了第一天的心软,就有第二天,第三天,娜哈与李弘两人食髓知味的不肯分开了。   转瞬间,云初就在龙门石窟过了整整八天的雕凿佛像的安静日子。   剪刀手大佛已经被云初雕凿的美轮美奂,且被云初在大佛身上用了最华丽才彩绘,他没有给佛像上贴金,因为没有必要,以后,这尊大佛上的金箔会被别人刮走的。   只有质朴,才是经久传世的道理。   听着宾阳洞外传来一阵阵金铁交鸣之声,云初没有理会,安心的给剪刀手大佛的指甲涂上通红的蔻丹。   如此一来,剪刀手大佛才能又红又有人气。   负责龙门石窟雕凿的智贤和尚已经等候云初很久了,直到云初给大佛最后一片指甲涂红之后才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君侯,有人闯山门,恐对娜哈佛女不利。”   云初自顾自的收拾着工具,漫不经心的道:“少林寺的棍僧们应该能挡得住。”   智贤和尚连忙道:“少林寺棍僧随佛女与太子去了山林,不在龙门石窟。”   云初嗤的笑了一声道:“既然娜哈不在,他们就算打进来又如何呢?”   智贤和尚双手合十道:“来人极为霸道,已经伤我佛门僧众二十余人。”   云初笑道:“来着是谁?”   智贤和尚道:“新任吏部左侍郎裴行俭!”   云初笑道:“他是来为裴氏女出头的吗?”   智贤和尚道:“据说是奉皇后之命,带太子殿下回东宫准备完婚的。”   云初将工具全部装在篮子里,毫不在意的道:“太子游览完毕归来,自然就回东宫去了,告诉裴行俭不必着急。”   智贤和尚见云初没有参与的意思,施礼之后就离开了宾阳洞。   云初提着篮子从宾阳洞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明显偏西了,宾阳洞迎接的是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现在,太阳偏西之后,宾阳洞里就一片昏暗。   就在洞外,有无数的和尚正在前赴后继的抵抗一队武士的进攻,虽然不敌,还被打的光头头破血流的,哪怕是瘦弱的老和尚,稚龄之年的小沙弥,也奋勇向前,面对一群彪悍的武士,竟然寸步不让。   一个小沙弥明显是被人抓着光头从人堆里丢出来的,眼看着就要摔在乱石堆里,云初就伸出手,单手捉住了小沙弥的一条腿,将这个哇哇大哭的小沙弥小心的放下。   谁料想,才放下,刚才还哇哇大哭的小沙弥就抱着一块香瓜大小的石头,一边哭一边向人群里冲锋,悍勇的一塌糊涂。   云初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从茶壶里倒出一杯茶,慢慢的啜饮,准备继续看一场热闹。   哪里料想,从他开始喝茶的时候,那边的战斗就迅速进入了尾声,武士们迅速后退,和尚们则发一声喊,又冲了上去。   一群人跑,一群和尚在后边追,转眼间就转过山头跑的不见了踪影。   裴行俭雄壮的身躯从云初刚刚出来的宾阳洞里钻出来,瞅着山脚下的云初道:“你雕凿的是一尊什么佛?手势真的很奇怪啊。”   云初淡然一笑道:“这尊佛是我造给一千三百多年以后的人看的,他们一看就懂,你看不懂这很正常。”   裴行俭拍拍手上的灰尘,背着手俯瞰着山脚下的云初道:“你妹子过于无礼,羞辱裴氏过甚,你这个当兄长的也不好好的教导一下。”   云初嗤的笑了一声道:“那是因为娜哈的兄长是一个更加粗鄙无文的莽夫。”   裴行俭想了片刻道:“裴氏需要这们婚姻,娜哈无望成为太子妃。”   云初道:“娜哈能不能成太子妃,我不在乎,我只在乎自家的小儿女是否过的顺心随意。”   “云初,此时此刻不是你莽撞的时机,太子大婚,天下人都在看着呢,你不能因为自己妹子任性,就怂恿她胡作非为,致大唐礼法于不顾。”   云初抬头看一眼站在高处的裴行俭道:“薛仁贵说你在西域沉湎女色不知节制,还听说你在天山脚下的温泉里,一次就要二十名西域美人陪你洗澡。   如此敲骨吸髓之下,也不知道你的武功还能还能剩下几成,敢在我这里哇哇大叫,真是不知死活。”   裴行俭强忍着怒火道:“几年不见,你怎么如此的不讲理?”   云初冷笑一声道:“我第一次见梁建方梁帅,受到的第一场教训便是无礼。”   “某家奉命前来迎接太子回宫,云初,你也要阻拦吗?”   云初大笑着丢开茶杯道:“我阻拦了,你又能奈我何?”   “这是皇后令。”   云初笑道:“现在,离开陛下旨意,皇后令,太子教,你就办不成事情了吗?   之前,陛下希望与薛仁贵血拼一场,现在,皇后有命你与我大战一场,薛仁贵呶呶不休的挑战,你却处处畏缩不前是何道理?   是准备忍耐一时,等我与薛仁贵大战之后,你落在后边好捡便宜吗?   如果是这样,裴行俭,某家看你不起。”   裴行俭被云初的话语挤兑的再无退路,从高处纵身而下,稳稳地落在云初三丈开外。   “云初,你说,怎么比?是分生死,还是点到为止?”   云初缓缓地拔出从不离手的横刀,舌头在锋利的横刀锋刃上舔舐一下,刀锋割破舌头,带着一丝腥甜。   云初吐一口带血的唾沫带着微微的癫狂道:“武者争锋,自然是不死不休,点到为止,生死一瞬之间,如何点到为止?只会让卑鄙者占尽了便宜。”   裴行俭之前知道云初被皇帝折腾的够呛,还以为他此时此刻会行事低调一些,万万没有想到,云初竟然表现得如此疯狂,一开始,便是不死不休的场面。   “你疯了吗,何至于此?”   “我就是看你不顺眼,只想着如何干掉你,泄一口胸中的愤怒气,不成吗?”   云初说着话,就提着横刀站立起来,刀锋直指裴行俭,未曾开战,杀气已经开始弥漫。   云初臂长,加上横刀,三丈,只需五步刀锋就能斩在裴行俭的脖颈之上。   面对暴怒且不讲道理的云初,裴行俭哪里敢疏忽大意,同样抽出横刀,还把横刀刀柄插在刀鞘之中,形成一柄斩马刀,双手运刀,指向云初道:“你真的要与我生死一搏吗?”   云初见他用了斩马刀,就缓缓向前跨出一步,咬牙切齿的道:“今天弄死你,老子明日就找薛仁贵死战。” ###第二十三章 我曾经有机会天下无敌   “这么说,云初到底跟裴行俭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打的凶狠至极,老奴在远处看着都看得头皮发麻,万万没有想到,这两头凶兽互斗会如此的可怕,一上手就是不死不休的场面。   云侯一脚踢出,若不是裴行俭闪避及时,这一脚绝对能凌空抽爆脑袋。   裴行俭的斩马刀也凶险,好几次几乎是贴着云侯的身体斩落的,稍有差池,便是手脚离体的场面……”   李治听了百骑司宦官的禀报,就对身边的武媚道:“这两人在做给我们看呢。”   武媚道:“陛下也没有要求他们生死相搏不是吗?既然陛下是随便说说,下面的臣子也就跟着随便做做,陛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只是陛下的这种随便说说,以后不能多说,说多了,陛下日后的旨意难免会落一个烽火戏诸侯的下场。”   “你在说朕是周幽王吗?你这样说也不奇怪,因为你就是朕的褒姒。”   大殿里的宦官,宫人们听皇帝,皇后吵起来了,一个个安静的趴在地上假扮鹌鹑,恨不得让自己立刻消失在这个大殿上。   只有巨熊直起身子,然后蹲地上用肥硕的后肢抓抓自己的脑袋,悄悄地来到李治的身后,再一次爬在地上,摊成老大的一个饼。   “陛下谁都不信,不相信你一手提拔起来的云初,不相信一直对陛下忠心耿耿的薛仁贵,不相信来自世家的裴行俭,就连妾身这个枕边人,陛下也是疑虑重重。   云初算是陛下的亲信,薛仁贵算是起于军伍的白丁,裴行俭是贵族,妾身算皇族。   亲信,白丁,贵族,皇族,这四者陛下都不相信,妾身敢问陛下,离开这四种人,陛下还能依仗谁来治理这大唐天下?   陛下应该放宽心胸,不是谁都对大唐江山虎视眈眈的存在觊觎之心,有的人只想借助陛下给的权势完成自己的梦想,有的只想着获得荣华富贵,更有的只想让自己的家族公侯万代。   陛下既然离不开这些人,就不妨准许人家拿走他们应该拿走的东西。   如果一个人对陛下,对大唐无欲无求的人,臣妾以为才是应该剪除的人。”   武媚身着皇后大衣服,冠冕一丝不苟的用奏对的方式向李治进言,这让李治浑身都感觉不舒服。   于是,他起身拂袖道;“就因为朕在意这些人,才会担心他们会背叛朕。   说起来,背叛朕的人不少,只要不是曾经被朕用心对待过得人,朕不在乎,派遣大军剿灭便是了。   朕担心的是那些朕曾经真正用心对待过的人,一旦背叛朕,伤害的就不仅仅是朕的江山,还有朕的心。   还有,朕处处为他们考虑,夜不能寐的,凭什么他们就能高枕无忧?   不成,朕不舒服的时候,谁都别想舒服,都给朕动起来,紧张起来才成。”   武媚用悲悯的目光仰视着李治道:“陛下,这权力从未让您有过一日的快乐。”   李治怒极,拂袖而去,巨熊连忙跟上。   此时此地,或许只有这头巨熊才能毫无保留的愿意跟着李治。   云初跟裴行俭之战,不小心误伤了一头鹿,随即,这头鹿就在一个泉眼边上变成了烤肉。   裴行俭将斩马刀斩在一颗古木上,云初也把横刀斩在一颗古木上,随即就分别把自己的衣衫丢在刀子上,开始围着泉眼,喝酒吃肉。   云初吞一口冰凉的酒酿,咬一口鹿肉对同样大吃大喝的裴行俭道:“也不怕被毒死。”   裴行俭低着头只顾吃喝,对于云初部下准备好的烤鹿肉跟酒酿来者不拒,用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对云初的信任之情。   直到啃完一只鹿腿之后,裴行俭才道:“娜哈从李弘身上该拿走的应该已经拿走了吧?   如果拿走了,就把李弘还给裴氏。”   云初皱眉道:“你把一对年轻人美好的感情莫要说的如此不堪。”   裴行俭喝一口酒酿,打了一个饱嗝,这才笑道:“如果你志在长安,那么就该跟西域佛国做一个切割,否则,陛下对你的忧虑就会无穷无尽。   你上一次去西域,给西域的佛国打下来了一个粗陋的框架,或许,你以为西域佛国还需要数十年的发展,才能形成一定的规模,才会引起陛下的忧虑。   那么你错了,三年时间,西域已经不同于往日了。   你知不知道,如今的西域佛国已经在接受西域三十六国的供奉。   你记住,这供奉,是他们自愿的。   云初,你在西域多年,你该知晓自愿与强迫之间的差别,自愿是无力抵抗之下的奉献,强迫是心怀不满之下的进贡。   在这三年中,来自大唐长安的刀客,河洛的游侠,河北的侠客,山东的豪强,甚至丹阳的府兵,他们不远万里进入了西域。   他们进西域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发财!   你明白我说的发财是什么意思吧?   为了发财,他们无所不用其极。   在西域,唐人这个身份几乎让他们可以为所欲为,再加上这些人一个个武器精良,在驿站,在官府治所,在府兵辖区他们还知道守规矩。   云初,你该知晓,就我大唐在西域的那点官府人马,撒到西域去,就像是一大锅汤里撒了一点胡椒面。   在胡椒面照顾不到的地方——一部分变成西域佛国佛光普照的环境了。   而佛光照耀不到的地方,就是那些刀客,侠客,豪强,府兵们狩猎的地方。”   云初笑道:“这不是正好符合陛下要求西域汉化的要求吗?   没有足够的好处,没有唐人愿意去西域谋生。”   裴行俭瞅着云初幽幽的道:“我从未听说过一个地方会因为抢劫而变得安定,服从,自古以来都没有这样的事情。”   云初摇头道:“那是你见识太少,经历的太少,但凡你在西域的时候,能够放下你大都督的狗屁身份,愿意去了解那些西域人,你就会发现,他们就是在掠夺中出生,在掠夺与被掠夺中长大,在屠杀或者被屠杀中完成自己的生命历程。   我母亲从小就告诉我,需要尽快成长成一个英雄,然后迅速的占有尽可能多的美丽的,聪慧的女人,尽快的生出健壮,聪明的孩子,等孩子长大了,我们就能先从隔壁部落开始征服,然后是下一个,再下一个,直到大地尽头的牧场统统归属于我,才算完成了一个男人最壮丽的生命历程。   哦,顺便给你说明一下,我母亲曾经是回纥王的女人,算是塞人部落里最有见识的母亲。   她说的话,绝对是西域母亲能给儿子灌输的最有价值,最珍贵,也最正确的话。”   裴行俭狐疑的道:“既然如此,你为何没有走你母亲说的道路呢?”   云初吞咽一口鹿肉道:“这他娘的还用问吗?看看我的这张脸,老子是纯粹的唐人,不是西域人。”   裴行俭撕咬一口鹿肉,细嚼慢咽下去之后,遗憾的道:“可惜了。”   云初耸耸肩膀道:“没什么好可惜的,我不想跟野人打太长时间的交道。”   裴行俭瞅着云初这张纯粹的唐人脸,遗憾的道:“你为何就不能成为一个贼酋呢?   如果你是一个西域贼酋,我与薛仁贵两人正好一东一西对你形成合围之势,最后逼迫你与我们在天山来一场决战,我想,那一场决战应该是武将最喜欢的。”   云初喝着酒酿头都不抬的道:“那么,那场天山之战将是你跟薛仁贵两人的埋骨之地。   你们战死之后,人头会被我做成酒碗,骨头说不得会被巫师制作成法器,这东西应该能传世,以后,你们就出大名了,确实是战死武将最好的出名方式,说不得会被铭记好几千年。”   裴行俭道:“你真的如此自信吗?”   云初想了片刻,回忆了一下铁木真的成名战术,点点头道:“在西域,领西域之民作战,我天下无敌。”   裴行俭瞅着云初那张自信满满的脸,一时间不知道此人说的真的还是假话。   云初说完豪言壮语之后,因为是一个假设问题,没有实践的可能,就丢到脑后,然后对裴行俭道:“告诉你家侄女,娜哈不屑跟她抢夺太子,她要的只是李弘。   回去告诉她,好好地备嫁,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掀翻她的马车,带走她的新郎,更不会有人再把她母亲的另一只手臂敲断。   太子一定会娶她,一旦他们完成了大婚,赢家就是她,我在这里恭喜她了。”   裴行俭叹口气道:“你的这些话,说的太无耻了。”   云初瞅着裴行俭道:“你一上来,就用娜哈的佛国说事情,不就是在跟我谈论政治吗?   现在啊我也是在用政治的方式跟你谈话而已。   你说的时候,不是无耻,下流,我说的时候怎么就成了卑鄙无耻呢?   说白了,都是各取所需罢了,你还是脱离不开那些很低级的约束,因此上,算不得厉害。”   裴行俭怒道:“无耻就能天下无敌吗?”   云初点点头道:“很多时候,人不要脸,就代表着可以天下无敌。” ###第二十四章 见龙在田   裴行俭亲自出马了,就说明,如果娜哈再不交出李弘,云氏将与裴氏变成不死不休的境遇了。   再坚持下去毫无意义。   这个毫无意义主要来自于李弘本身,他自己都没有强烈的意愿,坚决的态度,再要云氏,娜哈,佛门为他继续付出就显得不那么公平了。   所以,在傍晚的时候,李弘跟娜哈带着老大一群人从山里回来的时候,两个人都表现得很平静。   或者说,可能也知晓了今天对他们来说是一个不同以往的日子。   当着云初跟裴行俭的面,李弘轻轻拥抱一下娜哈,双手在娜哈的后背轻轻地拍一下,就果决的骑着马跟裴行俭离开了。   尽管李弘始终没有跟云初对视,从这个孩子的表现他看的出来,自己亲自培育出来的一头权力猛兽真正的出笼了。   从娜哈抵达洛阳开始,原本睿智,仁孝,聪慧的太子就丢弃了自己所有的优点,一瞬间就变成了一个在婚礼上愿意跟外边的女人走的负心汉。   这一举动放在一般百姓身上,或许能有人为他们的爱情写一首赞歌。   然而,他是大唐太子,一个在大婚时期都能抛弃自己的新娘,去追赶另外一个女人的太子,这样的太子真的能成为大唐人日后的君王吗?   毫无疑问,这让所有对他寄予厚望的人感到失望了。   此事,本就是一个太子需要极力避免的。   这种事只会出现在长安的各种画本故事里,而不应该出现在现实中,更加不应该出现在大唐太子身上。   可以说,在这一段时间里,李弘过了一段最不像太子的生活,他彻底的抛弃了太子的身份,只以李弘之名与娜哈交往。   所以说,云初对李弘不能要求的更多了。   同样,娜哈也不能要求李弘为她做更多的事情了,只要她还喜欢李弘,就绝对不会让李弘再一次忤逆皇帝夫妇的意志,继而把自己弄进黑漆漆的地狱里。   要知道,李治跟武媚并非只有李弘一个孩子。   李弘走了,娜哈反而松了一口气,她也是第一次发现,别人对她的好,有时候是可以让人窒息的。   “哥哥,李弘是我的爱人。”目送李弘离开的娜哈,张开双臂冲着云初大喊。   云初道:“只要你不感到后悔就好。”   “哥哥,我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不该来洛阳,粗暴的破坏他的大婚,我应该悄悄地来,偷偷地告诉他,他会来找我的。”   云初道:“你别忘了你的佛国。”   娜哈笑着道:“他都愿意为我放弃太子的位置,我为他放弃佛国的女王也不算什么。”   云初摇摇头道:“一个大唐太子,一个西域佛国女王,两个位置都是你们孜孜以求的,这个时候却要放弃,就放弃,就不觉得遗憾吗?”   娜哈忽然将双手聚拢在嘴边,冲着还没有走太远的李弘大声吼道:“李弘,我明天就回长安,一个月后我就要去西域,我再也不来祸害你了……”   远处的李弘似乎听到了娜哈的喊叫声,停下战马的脚步,回首朝娜哈招手,最后解下身上的轻便的丝绸防尘斗篷,一松手,那一袭红色斗篷就随风朝娜哈飞了过来。   只可惜龙门峡谷中河风激荡不休,卷积着斗篷扶摇直上,眼看就要去九霄云外了,却被云初一箭给射中了斗篷,斗篷被铁箭缠绕在一起,快速的从半空中跌落,眼看就要跌落进伊河中,云初不断地发箭,每一箭都准确的击打在铁箭的尾部,几个转折之后,斗篷就被沉重的铁箭带着落在了河边。   娜哈小鹿一般快速的跑下山,从河边捡起斗篷,抖开一看,发现斗篷被铁箭撕开了一个老大的口子,就愤怒的举起斗篷冲云初喊:“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云初无语至极的瞅着早就远去的李弘,第一次觉得心真的很痛,那个叫李弘的王八蛋不但夺走了他养育了二十年的妹子的身体,现在好了,连心也一并夺走了。   匆匆的下山,见娜哈已经把斗篷小心的叠起来,看样子要当成宝贝对待了。   见娜哈还在朝李弘远去的方向看,就不耐烦的拉住娜哈的手道:“回去吧,我们明天就走。”   娜哈努力的反抗,两只大眼睛里蓄满泪水,云初也不惯着她,正要将她夹在胳膊底下带回佛窟,就听不远处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道:“君侯,不得无礼。”   云初本就心里不痛快,又发现有人在偷窥他们,怒从心头起,放下娜哈就恶狠狠地朝声音来处看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两个老太监,正神色难明的看着他。   云初道:“你们从哪来?”   左边的青衣太监道:“储宫。”   云初道:“储宫的太监来我这里的何事?”   “监察皇家血脉。”   云初无声的笑了一下:“原来你们是来看我云氏的笑话的?”   回答云初的依旧是左边的青衣太监,他扶一扶自己宦官特有的高冠黑乌纱帽,不急不缓的道:“太子与佛女敦伦八日有余。”   云初瞅着这两个腰上带着横刀的宦官怒极而笑道:“早就听闻皇家有你们这种专门料理皇族子弟风流韵事的人手,没想到料理后事,料理到云氏头上了。”   左边的宦官冲着云初施礼道:“君侯故意多说话,这是起了杀人灭口之心吗?   方才老奴两人见识了君侯神射,老奴两人是万万不敌的,再加上君侯安置在龙门山上的人手,呵呵,老奴二人更是死定了。”   就在云初准备发动的时候,娜哈越前一步对两个宦官道:“胡女淫邪,是这个原因吗?”   宦官笑道:“汉女也一样。”   娜哈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道:“如果我肚子里的没有太子的血脉,你们当如何?”   左手的青衣宦官轻咳一声道:“旁人自然是一刀了之。”   娜哈追问道:“我有什么特殊之处?”   青衣宦官道:“只要佛女允许老奴伺候两月,若无喜讯,老奴自然会离开。”   娜哈又问道:“若是有了呢?”   青衣宦官道:“自然需要圣裁。”   娜哈摊开手掌道:“李弘知道你们的存在吗?”   青衣宦官咧嘴笑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封手书递给了娜哈。   娜哈看过手书之后就低下头道:“你们以后就跟着我吧,我很快就要回西域去了。”   云初皱眉道:“如果有喜讯,你也要回西域?”   娜哈笑道:“有喜讯才要尽快回去,毕竟,那里才是我孩儿的地方。   不出生在西域,就算不得西域人,成不了西域王。”   云初惊骇的瞅着娜哈道:“什么时候起的这个心思,是佛门中人逼迫的吗?”   娜哈笑吟吟的对哥哥道:“是妈妈教我的,她说哥哥你不中用,好好地西域可汗不做,偏偏要去当什么侯。   侯那里有可汗好,妈妈在我回长安的那个晚上,就要我再次回去的时候,给她带一个真正的西域大可汗回去。”   “你答应她了。”   “我当然答应她了,她说的又没有错。”   云初的心不知不觉的又隐隐作痛起来了,他一直以为自己这些年把娜哈教育的很好,让这个孩子已经从一个半野人变成了一个成熟的文明人。   现在看来,一个人想要学坏,绝对是一出溜的事情。   二十年的养育之功,比不过她亲生母亲的一阵枕边风……   李弘走进洛阳城的时候,已经到了关闭城门的时候,当李弘走进城池,城门恰好关闭,因为走的是西门,当城门关闭之后,所有的阳光也就被关闭在城池之外了。   李弘第一次对裴行俭张嘴道:“裴氏能彻底的对我献上所有的忠瑾吗?”   裴行俭马上抱拳道:“裴氏对大唐之心可昭日月。”   李弘不耐烦地道:“我是说,裴氏能与我共进退吗?”   裴行俭皱眉道:“此间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太子拿出一定的诚意来。”   李弘道:“要什么,说明白。”   裴行俭躬身道:“且容微臣与家老商议之后,再禀报太子。”   李弘晒然一笑道:“也对,既然是做生意,还是讲好价钱比较好。”   裴行俭有些不忿的道:“殿下与云氏也讲价钱?”   李弘自嘲一笑道:“我这些年尽在用云氏的钱。”   裴行俭暗自叹息一声,他也知晓,云初与李弘的交情是从李弘刚满一岁的时候就开始的。   哪怕李弘这种龙一般的人物,不会太顾及亲情,不过,亲情就是亲情,不是别的情感所能替代的。   李弘没有回东宫,直接进了紫微宫,在两仪殿见到了正在承欢父母膝下的李贤。   瞅着李贤双手捧着一罐子蜂蜜,正在服侍父皇喂巨熊,他就走过去,从李贤手里取过蜂蜜罐子,对李治道:“父皇,这头该死的熊不能再吃蜂糖了。”   李治从巨熊嘴里拔出木勺,笑着摇头道:“朕知晓,朕知晓,就是受不得这畜生哀求的眼神。”   说完,又看着李弘道:“这眼神,就跟你求我去见娜哈时期的眼神一模一样。”   李弘见李贤似乎有话说,就一胳膊肘子撞在李贤的肋下,见他痛苦地弯下腰,这才对李治道:“父皇,你的太子已经处理完毕了俗事,毫无牵挂的回来了。”   李治瞅着一脸痛苦地李贤,不满的对李弘道:“回来就回来嘛,你总是打他做什么?”   李弘笑道:“几日不见他,想的慌。” ###第二十五章 伤心人各有怀抱,挺好的   李贤挺着胸膛道:“太子哥哥,你这一次真的做错了,娜哈虽然美艳,她却不是太子哥哥的良伴,更不能成为我大唐的太子妃。   以太子哥哥的聪慧,你也一定是知晓其中的厉害,自我大唐开国以来,为了维系我李氏的国祚,我们早就敬奉老子为祖,并为之重塑金身。   而太子哥哥的一时任性,将我李氏几十年来的努力化为泡影。   因此,如果太子哥哥还不能悬崖勒马……”   当李贤义正词严的声音在紫薇殿响起起来的时候,整座大殿似乎有了回响。   巨熊惊恐的躲在了帷幕的后边,偷偷地舔舐熊掌上残存的蜂蜜。   李治惊讶的看着李贤,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孩子一般,他不明白,这个孩子为什么会这么傻……   而李弘在被李贤呵斥声震惊了片刻之后,原本一张还算俊俏的脸,片刻功夫就变成了一张暴怒的丑脸。   在云初苛刻的教导下,他的武功虽然还不入流,但是,跟李贤这样的孩子比起来,他一个可以打他们一百个。   所以,当李贤说到要把娜哈这种祸国殃民的妖女抓回来用烈火焚烧的时候,李治就痛苦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他知道,如果这个时候,他还保护李贤,那么,他跟李弘之间亲密的无话不谈的父子情谊就要出问题了。   因此,当李弘如同一只苍鹰,一个大跳,一把按住李贤,然后提着李贤的腰带将他带去大殿外的时候,李治只来得及喊一声:“休要伤他性命。”   只是片刻功夫,大殿外就响起李贤惨绝人寰的叫声。   李治犹豫片刻,起身准备出门去阻拦一下,武媚不知何时出现在殿门口,还回头看了一眼殿外的那对兄弟一眼,就对李治道:“不碍事,用腰带抽呢,还卸掉了腰带头,打不死人。”   李治怒道:“贤儿叫唤的那么凄惨……”   武媚抱着肚子道:“装的,他从小就是这样,碰一下就大喊大叫的。”   李治道:“你用针刺,那个孩子能受的了?”   武媚噗嗤笑了,伸手拉住李治的手道:“我那个死鬼姐姐说的?   她说的你就信?   你是了解妾身的,如果真的厌烦他,早就弄死他了,用针刺一个婴儿的手段,不是妾身的做派。   倒是我那个死鬼姐姐,当初狠下心往李贤腿根部下针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哭成什么模样了。   啧啧啧,想想都觉得姐姐是一个好母亲,为了她的这个孽子也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心力。   可惜,野种,就是野种,跟弘儿这个太子争斗,他还相差太远。”   李治怒道:“那也不能任由弘儿把他活活打死吧?”   武媚道:“那里就会打死啦,看样子打个半死也就差不多了,我们母子可都是看在您的份上,才忍下来了,要不然,就他的那点心思,早就该死了。”   说话的功夫,紫薇殿外李贤的哭声戛然而止,李治心头一惊,正要出门,就看见李弘提着软绵绵的李贤又回来了。   “你打死他了?”李治揪着自己的胸口问李弘。   李弘叹口气,才把看似毫无知觉的李贤放在地上,李贤立刻就如同一只兔子一般从地上蹿起来,一把抱住李治的大腿道:“父皇,父皇,李弘要杀我!”   原本正在想如何面对李弘打死李贤这件事的李治,愣住了他,他没有想到,李贤还有这一份装死逃生的本事。   武媚已经拉着儿子的手,开始商议他三天后就要开始的大婚,母子两人谈笑言欢的,好像之前李弘干的那些恶劣的事情根本就不存在。   “孩儿准备明日去见见裴家小娘子,之前少府监送来了一套一副金镶玉头面,孩儿觉得是极好的,提前送过去,也好让裴家小娘子欢喜欢喜。”   “我儿说的极是,母后这里也有一只簪子准备送给裴家小娘子,那是母后被逐出皇宫去感业寺出家的时候,身上唯一的一件首饰,留给裴家小娘子也表一表为娘对她的一片心意。”   “母后说的再对没有了,既然要娶她,自然要诚心诚意的娶,孩子之前心中有娜哈,不好虚情假意的娶裴家小娘子,现在,把心里打折干净了,正好热热闹闹的娶人家进门,也昭显一下我皇族的大气。”   武媚瞅着自己的儿子,实在是太满意了,也只有他们李家这种天生的薄情寡义的混账才能当好一个皇帝。   自始至终,不论李弘跟娜哈怎么闹,武媚都不在意,因为她实在是太了解李氏这群男人是一个什么德行了。   兵行险着之下,安慰了娜哈,稳住了云初,让佛门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结果。   现在,再回过头来安慰裴氏女,再让裴氏为自己所用,顺便将裴行俭按死在外戚的身份上,动弹不得。   如此做派,即便是太宗那般盖世英雄,在李弘这个年纪也未必能做的如此顺畅,如此的水到渠成。   至于说李氏多情种,在武媚看来,李氏多色鬼才是真的,什么情不情的,他们只是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合适的人面前,做合适的事情而已。   而这种本事,是他们李氏天生的,毕竟,高祖,太宗皇帝包括现在的陛下,都算是御女无数的皇帝,却偏偏都有一两段长情的故事为世人所传颂。   这一对母子的谈话,落在腿上挂着一个李贤的李治耳朵里,也是极为妥帖的。   原本看似无解的难题,就这么安然落地了,哪里都没有出现岔子。   想到这里,李治就有些厌烦的瞅瞅还抱着他的腿嚎哭的李贤道:“好了,没人打你了,快快回你自己的王府去吧,不愿意就藩也随你。”   李贤不解的松开父皇的小腿,仰头看去,见父皇的目光却落在太子身上。   他暗自叹息一声,就告退回去了。   不等他走出紫薇殿的大门,就看到一向疼爱他的父皇,已经凑到母后跟太子身边,开始笑吟吟地商讨三天后太子大婚的事情。   至于他,脚步踩踏的山响离开,那三人却无一人关切他,就像他的离开,如同一只骂骂咧咧的蚂蚁离开了……叫声再响亮,也无人得知。   裴婉莹没见李弘的时候,还有满腔的怨念,恨他将自己一人丢下,跳上那个妖女的乌骓马,一马双骑离开了洛阳。   导致她成了洛阳城,不,满大唐人口中的可怜女人,笑话女人。   只是当李弘出现在她的面前,用一根手指挑起她的下颌,瞅着她的粉面笑道:“娇艳如花,不枉我专门为你打扫干净心房……”   直到李弘离开,裴婉莹的脑袋里都像是有一口巨钟在不断地鸣响,她不记得别的,也没有看李弘带来的那套精美的头面,她只记得李弘说,他之前之所以在婚礼上离开,是为了清扫心中最后的一点尘垢,留出一间空无一物的心房等着她裴婉莹入驻呢。   为此她向胳膊骨折的母亲哭诉,越是诉说,越是幸福,最后,就不再哭泣,而是对一天后的大婚满是憧憬。   她没有看出母亲的笑容是强装出来的笑容,假如她能多看一看,就会发现,母亲笑的比哭还要难看。   娜哈身边现在有四个人在贴身照顾,卓玛跟伊丽丝就不说了,最近多出来的是两个身着宦官服饰,手里抱着拂尘,骑着马,腰后插着横刀的两个老太监。   等云初带着娜哈,带着十八个和尚,以及两百多个各色衣衫的刀客,商贾回到长安的时候,温柔不愿意出来迎接云初归来。   直到云初回到家里,第二天来县衙坐班的时候,他才鬼鬼祟祟的出现,而且一出来,就抱着云初的胳膊道:“你怎么把鬼招回家里了?”   “什么鬼?鬼没有,和尚倒是有十八个。”   “难道说当今陛下觉得你云初骨骼精奇,预备在你夫妇敦伦之时,派人旁观,记录下要点,最后要留给皇族做敦伦之时的参考不成?   不对,陛下如果真的想知道你们夫妇的那点事,直接抓你老婆跟你一起入诏狱,然后灌点药啥的,他们就能直接看现成的,用不着这么麻烦。   看样子,是娜哈肚子里怀着龙种回来了是吗?   谁的,皇帝的,还是太子的?”   话音刚落,见云初怒目圆睁,就陪着笑脸继续道:“别见怪,我这人总是愿意把事情往最恶心里想,然后再慢慢的往回退,因为看到了掌管记录玉牒金册的长史太监出现在你家,所以想的就多了一些。   不管如何,站在一个俗人的立场上,还是要恭喜你,你家要出一个皇子,或者公主了。”   “我摸了娜哈的脉搏,没有喜脉。”云初淡淡的道。   温柔摇头道:“你曾经说过,术业有专攻,而你的医术充其量就比乡野郎中好上那么一点,就是靠一些奇思妙想混得如今偌大的名头。   论到专业,掌管玉牒金册的那些宦官们才是专业的,人家只要看看行房的动作,就能判断这次行房会不会留种。   既然人家两个人都跟过来了,娜哈有孕的事情就是八九不离十的事情。   少拿你那点见不得人的医术在这里跟行家比。” ###第二十六章 中庸之道   “西域到底还是李氏的。”   温柔吐掉嘴里嚼的没有味道的甘草根。   “这应该是玄奘大师他们与皇帝,皇后在很久以前就达成的一个合约。   我家老祖以前跟我说过,皇帝,皇后对于西域并不是很看重,只是一心要把西域当成一处可以供大唐劫掠补充的地方,后来发现,来自西域的贸易还算不错,就起了维护这条商道的想法。   可是呢,要大唐付出天大的代价来守卫西域,对大唐来说终究是得不偿失的。   于是,当时玄奘大师就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如果大唐不能保证西域这片土地上的百姓过上平安的生活,他愿意以他的法相宗为先驱,哪怕尸骨垫道也要为西域百姓某一个可能的好的未来。   当时陛下说,没有李氏的西域,即便是再乱,再如同阿鼻地狱,又与大唐何干。   当时玄奘大师想要度化一位李氏皇族子弟入法相宗,愿意奉他为宗主,这样西域就与李氏有了干系,属于你说的那种利益共同体。   可惜,当时玄奘大师的法相宗名声不显,实力低微,没有李氏子愿意剃度出家不说,更没有人愿意去西域当什么佛国之主,于是就把窥基这个尉迟家的纨绔子丢给了大师。   直到你带着娜哈出现在长安街头的时候,玄奘大师,老猴子他们突然发现,他们似乎有了另外一种选择。   云初,你以为大慈恩寺为什么会帮你,你的什么要求都能得到满足?你以为一个小小的杂官就能直驱陛前,还能出现襁褓中的皇子落在你怀中这样古怪的事情?   所有的前期给的好处,都是为了日后有更大的收获。   现在,到了人家收割的时候了。”   云初听温柔这样说,忍不住笑了,拍拍温柔的手道:“别胡思乱想,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温柔瞅着云初苦笑道:“我知道,说真话,不好听。”   云初用脚踩一踩坚实的大地道:“长安城是真的。”   温柔道:“你真的不在乎被利用吗?”   云初道:“你想啊,现在的西域是不是比以前动辄就叛乱的西域要好?”   温柔认真的道:“是对大唐好。”   云初笑道:“别让我吟诵出可怜无定河边骨,尤是闺中梦里人这样的诗句出来,就是一个好的。”   “无定河在青海。”   “你不要太在意,我就随便打个比喻,总之,别死唐人,别死我的兄弟。   大唐好,就是我们所有人都好,哪怕落不下别的,落一个平安也是莫大的好事。   这世界就这么回事,我们努力的往好里活,今天比昨天好一点,明天又比今天好一点,后天又比明天好一点,这样一点点的积累下去,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们干的事情没有白干。   至于别的事情,说句实话,与我们何干,我们在朝我们的目标在努力,至于别的交给苍天,交给佛去评判就是了。   不是因为有他们我们才显得伟大,应该是因为这个世界因为有了我们,才让他们伟大。   自我华夏有史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华夏的脊梁。   我们是脊梁,他们是赘肉,什么时候,华夏这个巨人的身体能否站立起来是由那些赘肉说了算的?   这是世上毫无公平可言,所有的好东西都必须通过争夺才能获得。   然而,争夺需要能力,手段,以及积累,绝大部分人没有这些东西,这个时候呢,就需要我们这些能力过剩的人帮他们调配一下。   好让大家伙的日子都能过。   谁都不让,谁都不退是最愚蠢的,然后大家就坐等玉石俱焚的结果到来。”   “所以,我们是他娘的圣人?”   云初笑道:“不是我们要当圣人,我们只是很享受把原本属于富人骄奢淫逸的钱,拿去给穷人果腹这个过程而已。   好了,我们不是任人剥削的蠢货,也不是高风亮节的圣人,就是因为这个世界需要你我这种人,我们恰好出现而已,没什么好奇怪的。”   两人谈天说地的场面真的很温馨,即便是外边的刘主簿那些人看到了,也觉得自家县尊与老友相处的气氛实在是太难得,比他们谈天的场面整整高出去了好几个档次。   往年的时候,每到夏日,整个长安城就显得臭烘烘的,主要是牛马骆驼这些大牲口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到处充满了大牲口身上的臭味,以及东西高温腐烂之后散发出来的味道。   最重要的是,春日到夏初这段时间里,正是瘟疫的高发期。   因此上,有钱人家在夏日来临之时,是不愿意在城里居住的。   现在不一样了,一来,长安城里已经没有了死水潭,在去年的建设过程中,云初,温柔已经将所有的大型水潭利用高低差用水渠勾连起来了,死水变成活水之后,蚊虫就减少了八成以上。   至于鼠患,现如今在长安城变成了一道专门的生意。   青龙坊有一个老汉,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窝狸花猫,老汉没儿没女,就把这几只狸花猫当儿子闺女养,狸花猫小的时候,是老汉从牙缝里挤出食物喂养这几只猫。   直到有一天,一只狸花猫嘴里叼着一只老鼠放在老汉跟前,邀请老汉一起进食的时候,老汉的眼睛突然就亮了……   坊正收老鼠,不论死活一只两个钱。   不仅仅是青龙坊的坊正收老鼠,长安城里的一百零八个坊正都收老鼠,且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一个月后的时间里,老汉就不去干自己以前干的跟莲花有干系的活计了。   他已经年迈体弱,不论是种莲花,收莲蓬,还是挖莲藕,对他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老汉现在有六只猫,六只很会捉老鼠的猫,别人家有老鼠了就会雇佣老汉的猫去抓老鼠,不但捉到的老鼠归老汉所有,主家还要给老汉不少的钱。   当然,要是偶尔捉到长虫另算钱。   于是,长安城里就出现了一个满身爬满猫的老汉,他早晨会去大食堂找一个角落吃美味的早点,吃过早饭就去澡堂子泡热水澡,越热越过瘾,然后再睡一觉,等到日落西山的时候,就到了人家一家人赚钱的时候了。   这种好事,只会出现在长安城,而且越来越多以前闻所未闻的行业,在长安城里也纷纷出现。   这种事情,史书里不会记载,偶尔会出现在一些画本小说里,带着一些诡异,一些神奇,总之,挺美的。   长安城大开大合的建设依旧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市井间也有很多闻所未闻的好事在慢慢的滋生,只要这样的好境遇能够再延续几年,长安就会变化的面目全非。   云初走在坊市间的时候,他能敏锐的感受到长安城的变化。   最重要的是这座城市正在向他熟悉的模样慢慢的变化。   不论是早起的环卫工人,还是站在十字路口,嘴巴里叼着铁哨子嘟嘟的吹着指挥马车行进的不良人,亦或是一大群一大群头上包着青布手帕,肩上挂着一个装了食盒的花布包的纺织女工,都会把云初带回到一段遥远的记忆里去。   卖饼夹羊肉的混账东西很喜欢把他肥硕的惊人的老婆有意无意的往云初身边推。   年轻的小伙子变成了油腻猥琐男,年轻时给大户人家干过活的美丽老板娘变成了虎王坦克,这都是云初愿意看到的,心境变化很多之下,即便是面对肥硕的老板娘也能以礼相待,笑问一声,近来可好。   唐人重义,轻钱财,云初一声问候,就让虎王老板娘一瞬间就回到了那一段青葱岁月里。   那个时候,佳人如玉,公子如龙,现如今,公子依旧如龙,只是佳人已经淹没在了柴米油盐中了。   不管如何,云初还是得到了两只装满了碎羊肉的烤馕饼一只就有一斤多重。   见老板面色铁青,云初佯装给钱,却被妇人生生的给阻断了。   此情此景,远比云初跟皇帝,皇后,太子那群人打交道来的舒坦。   于是,他就道一声“明日还来。”   天大的事情,也比不过看这两口子闹矛盾来的有意思,日子很长,可以开心好久。   虞修容坐在棉花堆里,还在用手往外扯棉籽,她的头巾上沾满了棉絮,云家满院子都堆满了洁白的棉花,好看是好看,就是看久了容易打喷嚏。   一只胡须都发白的猞猁抖着腿从棉花堆里经过,花里胡哨的毛上沾满了棉花,虞修容一脚踢过去,这家伙上半身不动,仅仅是灵巧的挪动一下屁股,就让虞修容的突然袭击落空了。   云初一把搀扶住快要摔倒的虞修容,把她头上的棉絮扯掉,就把一个一斤多重的饼夹羊肉递给她。   “趁热吃,这可是你夫君用色相换回来的,好吃!”   虞修容媚眼如丝的抱着饼子靠在云初怀里道:“夫君如果想依靠色相来换钱,从妾身这里能换到更多好东西。”   云初在老婆的屁股上拍一巴掌道:“老神仙前段时间才说你纵欲过度。”   同样在隔壁棉花堆里剥棉籽的崔瑶咆哮一声就走了,路过肥九的时候,还踢了一脚。   崔氏则不受影响,笑吟吟的张开缺少了一颗牙的嘴巴催促满院子的丫鬟仆人们赶快干活。   虞修容见儿子从书房里出来了,就站直了身子低声对云初道:“夫君心境变了?”   云初莞尔一笑,想要再拍一把虞修容的屁股,见儿子直奔自己而来,就收回手道:“这是自然,从今往后,我们家奉行中庸之道。” ###第二十七章 鲨鱼来了   六月里,长安城最大的事情就是官作造纸作坊跟平安里的一场关于水源地的一场纠纷。   官作造纸作坊的污水池子因为连日下雨,导致污水池子翻浆,堤坝底下出现了一道管涌口子,半夜时分溃坝,将平安里的二十八亩田地给淹掉了。   不等天亮,暴怒的平安里里长,就带着百十个乡民打上了造纸作坊。   等云初这边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死了三个人,伤了二十一个。   造纸作坊其实就不是一个好工坊,用水量奇大无比不说,还会制造出大量的含有石灰的污水,这些污水不能直接用于农田,只好选择一处没有农田的低洼地先储存起来,等着慢慢的被黄土高原大地吸收。   云初已经告诫过所有的造纸作坊,一定要小心看管这些污水池子,结果,还是出问题了。   对于污水池子出问题,云初是有心理准备的。   如今,直接吃造纸这口饭的长安人,数量已经达到了三万人,间接依靠造纸作坊养活的人口至少达到了六万人以上。造出来的纸张行销全大唐不说,最远的已经被胡商带去了遥远的罗马。   尤其是利用嫩竹造纸技术的出现之后,长安城利用自己周边多丘陵的优势种植了大片大片的竹林,继而让长安的造纸业能够原材料充足的状态下蓬勃发展。   而是八亩地的损失,在造纸业带来的庞大经济利益面前不值一提。   即便是云初还没有抵达现场,万年县衙上下已经形成了一个偏袒造纸作坊的意见。   至于只有云初一个人知道的环境保护主义,只要云初不提,就没人知道,不过,在大唐这个万事以吃饱肚子为前提的时代里,就算云初提出来了,也没有人会在意。   长安城里每日出现的数量巨大的生活污水从暗渠中最后流淌到了哪里?   答案自然是渭水,污水在渭水中流淌一阵之后,就会汇入到黄河里,最后送入大海。   即便是如此,渭水的水流依旧清澈,黄河水流依旧浑浊,不论是清澈还是浑浊,都与人类污染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现在麻烦的是死了三个人。   如果不死人的话,云初这个县令甚至没有必要亲自走一遭斗殴现场。   现如今的大唐乡下,各种斗殴非常的盛行,为了水,为了土地,为了一道山岭,有时候甚至可以为了一句闲话,就能形成不亚于军队战斗的大型斗殴场面。   而这种场面,主力军竟然是大唐府兵,这些混账东西把在军队中学到的东西直接用在了械斗中。   可谓大胆至极。   因此上,云初下乡根本就不是为了调停械斗,是来惩处那些参与械斗的府兵的。   只要把这些混账处置了,乡下的械斗就成了流氓互殴,出不了大事。   云初抵达出事地域的时候,斗殴早就平息了,县尉张甲手持皮鞭正在教训斗殴的主要责任人。   参与斗殴的府兵们则神色不定的站在一边,他们已经卸下来的甲胄,被整齐的摆放在地面上,云初还看到了棍棒,锄头,耙子跟木叉,还好,没有用到制式兵刃。   也就是因为造纸作坊的府兵对阵的平安里的府兵,这才让伤亡人数减少到了目前的这个状况。   假如两方的府兵们直接针对百姓,伤亡人数增加十倍是很有可能的一件事。   云初来了,府兵们就单膝跪在了地上,这不是百姓见县令的礼仪,而是部下见将军的礼仪。   云初在这群人中间停下脚步,扫视了一眼在场的府兵,没有问情由,直接对张甲道:“手里有哪些可以让这些混账丢脸又羞耻的差事?”   张甲狞笑道:“回禀县尊,平康坊总有未成形的婴孩尸体堵塞下水道,属下出高价也没有人愿意接手,留给这些混账们去干正好。”   云初瞅瞅眼前这些面如土色的府兵,点点头,这事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府兵们还以为出了事,最多一顿军棍就算完事了,没想到却要去烟花之地干这些腌臜事情,而且,军中人最忌讳的便是跟妇人有关的事情,他们认为这些行为会让他们在军伍中遭受厄运,于是,一个个极力恳求县尊能饶他们一次。   可惜,云初不为所动,他知道对如今的长安府兵们来说,让他们丢脸远比打军棍更有威慑力。   “给你们优待,给你们脸面,是为了培育你们的荣誉感,是为了有朝一日敌人侵犯我长安的时候,你们能拿起武器保家卫国,不是让你们仗着身强力壮殴打自己人的。   这一次就这样了,再有下一次,我就打发你们去给稳婆当助手伺候妇人生产。”   为首的一个上了年纪的府兵,用膝盖向前挪动几步,来到云初面前抱拳道:“君侯,小的知错了,请君侯看在小的曾经随君侯南征北战的份上,不敢要免罪,只求能够让小的出钱赎买,另外找人顶替。”   云初笑了一下,瞅着眼前这个熟悉的老兵道:“老丁,你也是军中老人了,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本侯麾下什么时候有过用钱赎买的事情了?   你要是犯下了别的错,本侯该回护的自然会给你方便,这一次不同,你在打自己人,还下死手,现如今呢,已然是法外施仁了,别不知好歹。   告诉你,你不但要去平康坊挖下水道,你还是这群人的头头……挖不好,我只找你算账。”   老丁不敢怪云初,只是把仇恨的目光落在张甲头上,他觉得等这件事过去,要好好的找张甲理论一下。   处理完了府兵,云初就来到三具被麻布蒙着的尸体边上,掀开蒙布看了看三人的脸,就对张甲道:“着造纸作坊出三头两岁牛,赔给这三户人家。”   张甲小声道:“平安里死了两个,造纸作坊死了一个,全部由造纸作坊赔偿?”   云初冷哼一声道:“谁让他们比较有钱呢,谁让他们管理不善呢,他们不仅仅要出三头牛,还要把毁坏的二十八亩田地按照三倍市价买下来,在上面种植竹子。”   张甲又道:“受伤的如何处理?”   云初随即就把目光落在平安里里长跟造纸作坊管事两人的身上。   “二十一个伤者的汤药费,就要落在他们两人身上了,不仅仅要给汤药费,还要补偿伤者这段养伤不能劳作的时间里产生的工钱。   工钱,就按照一天一百个钱算。   以后,万年县再出现这样的斗殴事情,就按照这个例子进行处置。”   二十一个人,一天就是两贯钱,不管是造纸作坊的管事,还是平安里的里长,他们两个都能掏的出这笔钱,不过,家业大缩水,是一定的。   云初三言两语就处理好了整件事情。   这些年以来,万年县,长安县两县中很少出现百姓们认为的官官相护的场面,再加上这两县在处理跟百姓有关的事情的时候,多遵循的是乡规民约,尽量的少用律法,因此上,处理事情的结果基本符合百姓的意愿。   这就导致百姓们官府的认可度还是比较高的,死了人的三家,披麻戴孝将人抬回去筹备后事了,受伤的人也被管事跟里长请来的医者正在治疗。   这对云初来说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回到县衙还跟刘主簿商讨了一下,刘主簿下一步去那里担任主官最划算的事情。   只是,第二天天刚刚亮,城门才打开,就有一个府兵骑马冲进了长安城,给云初带来了一个糟糕的不能再糟糕的事情。   有一个叫黄朋的平安里男子,昨日死于械斗,云初已经补偿了他家一头牛,还以为此事就完结了。   结果,就在昨天云初离开不长时间,早年间随同贵人离开关中出门闯荡的黄朋的儿子回来了。   听闻自己父亲死于械斗,在祭奠了父亲之后,当夜,就摸进造纸作坊,一口气杀了十三个正在睡觉的作坊民夫……   关中人性子暴烈,以前这种事层出不群,云初花了大力气才把这股子野蛮的习气给打压下去。   现在,这种事再一次出现在了万年县。   不等云初下令缉捕这个恶贼,平安里又传来噩耗,平安里的里长黄觉,在得知此事之后,用一根绳子把自己活活吊死在了一个小树林里。   然后,造纸作坊的管事,在目睹麾下十三人死亡,听了平安里里长自杀的消息之后,就果断的一刀把自己给捅死了。   一桩小小的溃坝案子,目前已经死了十八个人,这已经属于恶性案件了,如果云初是普通的县令,他此时已经被革职拿问了。   云初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昨日处置此事的时候是否遗漏了什么。   他将整件事在脑海中复原了一遍之后,很确定,自己的处置没有差池。   没有私怨的集体械斗,处置的重点就在于安抚死者,至于事情的对错并不重要。   就在昨日给死者定赔偿数额的时候,他是刻意观察过三个死者家属们的。   长安牛贵一头两岁口的耕牛,价值十五贯钱左右,这几乎是大唐一个成年男子五年的工钱。   拿来补偿械斗死亡,再合适不过了,死者家属对这个结果也非常的满意,没有人当堂提出质疑。   黄家的族长,也就是里长黄觉,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妥。   既然如此,为何黄朋的儿子归来之后,就立刻翻脸,甘愿冒险深夜进入造纸作坊犯下如此滔天血案?   想到这里,云初拍拍脑袋,觉得自己昨日还是过于轻率了,没有对这件事有足够的重视,总以为械斗的原因就是那二十八亩地,现在看来不是……   死人太多,就已经超出了万年县的管辖权限,大理寺接手已经是刻不容缓的事情。   云初能想的到,此时此刻,狄仁杰已经带人介入了。   然而,就在云初等待狄仁杰查案结果的时候,一个穿着一身绿衣服的家伙,施施然的走进了万年县衙。   云初出门迎接,两人才一见面,就见对方一个虎跳过来,一把抓住了云初的手臂道:“宇初,想煞为兄了。”   云初疑惑地瞅着这个身着绿袍,头戴绿帽,一脸的长须脸膛被高原紫外线晒得红的发紫,整个一个大唐版关公的家伙,半天才道:“贺兰,你已经拿下羊同部落了吗?”   此时的贺兰敏之与云初记忆中的贺兰敏之已经完全不同,如果说以前的贺兰敏之就是大唐这座温室里的一朵长歪了的花朵。   那么,现在的贺兰敏之,就是一棵经历野外狂风暴雨洗礼过的参天大树。   更不要说这家伙身上还散发着一股子鲨鱼的味道,这股子味道带着一股子腥味,一股子尿骚味,还有大海特有的盐味。(今天刚刚闻过,听说鲨鱼从不排尿)   这就是猛人的标准味道。 ###第二十八章 正午阳光   “你怎么回长安了?你老婆呢?”   “你这人啊,怎么一见面就问候别人老婆,莫非你对她有什么想法不成?”   云初摇摇头道:“那是你的禁脔,我不敢有什么想法,主要是你这人是和亲去的吐蕃,现在跑出来了,自然要问问女主人的意见。”   贺兰敏之笑道:“她马上就来,主要是有一个属下犯下了一点错,她正在收拾,过一会应该会过来赔罪,希望你能放过这个她最喜欢的奴隶。”   云初爽朗的笑道:“小事一桩,小事一桩,谁能不犯点错误呢,改了就好了。”   说罢,就热情的邀请贺兰敏之进官廨喝茶。   进到官廨之后,贺兰敏之左右打量一下,感慨的道:“我们离别的时候,这里是这般模样,如今,我归来,这里还是没有变化,只是窗户上的这一盆老梅,显得越发的遒劲了……”   云初往贺兰敏之的茶杯里放了一块冰糖,耐心的烤着枣子,等小茶壶里的茶熬好了,就把浓茶倒进茶杯,眼看着茶水正好没过冰糖,就举杯邀饮。   “我在西域的时候,听闻你从昆仑山孔道进入了西域,还以为可以老友重逢,喝一杯茶,结果,你转头去了小勃律,失之交臂啊。”   贺兰敏之很会喝云初给的这种罐罐茶,含了一口茶水在口中,让茶水的苦涩,冰糖的甘甜以及果干的焦香充分在口中融合之后,才吞咽下去。   “以前身在长安的时候,以为全天下都该是长安的样子,后来被贬斥到了岭南,又觉得全天下都该是岭南的样子,直到我去了吐蕃羊同才发现,长安就是长安,格外的与众不同。”   云初又给贺兰敏之续了茶水,轻声道:“不离开长安,如何知晓天下之大,不去岭南又如何知晓大海之广阔,不去羊同,不知天有多高,那么,你去了小勃律之后,有没有感受到大好土地,却为土鸡瓦狗之辈侵占,以至于我等英雄豪杰脚下竟然没有立锥之地?”   贺兰敏之点点头道:“就是这样的,我从小勃律自北向南一路厮杀,竟然没有遇到一合之敌,子女玉帛予取予求,虽杀人盈城,小勃律却处处传颂我的英明,还有无数人愿意追随我征战,厮杀。   宇初,既然你也有同样的感觉,何不与我一同去羊同,你我兄弟联手,就算是吐蕃赞普之位,我们兄弟也可以问一问轻重。”   云初喝一口茶水道:“我讨厌野人,我讨厌浑身长满虱子,我讨厌跟猪一样睡在帐篷里,更讨厌那些粗粝肮脏的食物,就连那里的美人即便是掰开腿等我,也让我毫无兴致。   所以,贺兰啊,那是你的世界,吐蕃虽然地域广阔,放两个英雄还是太挤了。”   贺兰敏之摇头道:“大丈夫的雄心呢?那里天高,宇初可以扶摇直上,那里地广,宇初可以腾空万里,遂了胸中的英雄志,至于子女玉帛美人,不过是寻常事耳。”   云初摇头道:“三年的英雄志跟三十年的平安日子我还是能分得清楚地。”   贺兰敏之一脸鄙夷的道:“有片刻这样的光阴,已经好过庸碌一百年。”   云初大笑道:“那是你把自己庸碌的生活过的跟地狱一样的,自然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我与你不同,老婆贤惠,儿女乖巧,朋友忠贞,四邻友爱,这样的日子再过一百年我都不嫌多,谁有功夫陪你去瘟疫,死亡,肮脏横行的吐蕃。   好了,你就不要劝我了。”   云初已经在尽量的小心翼翼的用符合精神病人的方式跟这个家伙谈话,可是,眼前这个精神病人把自己带入到曹孟德的人设里不可自拔。   这些话要是再接下去,要是被李治安插在县衙里的奸细听到了,说不得就要大祸临头了。   贺兰敏之叹口气道:“我最近在羊同的日子过得一点都不好。   我原本想用十年时间来稳定我在羊同的根脚,结果,顿珠没有那个耐心,给他的两个位高权重的叔叔下毒,把人家给毒死了,她的几个堂兄弟来找她的麻烦,她又装摸做样的说事情不是她干的,结果,人家弄来了人证。   没有办法之下,我只好出手帮顿珠弄死了她的六个堂兄弟,顿珠的父亲发怒,要把我们夫妇驱逐出羊同,然后,顿珠又把她父亲给一刀捅死了。   捅死了自己的父亲不算,顿珠还派人把她的兄弟姐妹杀了一个精光,最后把她的母亲挖掉双眼,关在猪圈里,还丢了几个肮脏的奴隶进去……(取自象雄年续)   论钦陵在知晓此事之后,就从逻些带着军队去了羊同,没办法,我只能带着服从于我的六个部落离开羊同。   这件事说到底是顿珠太急躁了,她应该继续忍耐下去的,等我拉拢到更多部落之后,再这么干就合适了。”   云初自觉是一个见过大世面的人,此时听了贺兰敏之的讲述,他还是觉得脑子在嗡嗡的作响。   不过,他很快就清醒过来了,眼前的这位也不是什么善茬,他在离开长安的时候,同样把自己除过武媚之外的亲人基本上都给弄死了……   跟这样的一对夫妇合作,云初觉得仅仅是睡觉的时候睁开一只眼睛是远远不够的,应该全身披上甲胄,刀枪弩箭,火药弹啥的都应该抱在怀里,嘴上还必须叼上一个打开塞子的解毒药瓶子,如此,才能保证自己的小命。   “你的大军如今都在哪里?”   “在小勃律。”   “你们夫妇都离开了,谁来帮你统御大军?你就不怕他们哗变?”   “他们不会哗变的,顿珠说了,那些人都非常的害怕我们,就算我们不在,他们也会乖乖听话,不敢哗变,也不敢逃跑。”   “我觉得他们现在已经哗变,或者逃跑了。”   “这不可能,他们太害怕顿珠了。”   云初无语极了,他自觉是一个非常自信且开明的人,可是,跟贺兰以及顿珠这一对比起来,还远远不足,他实在是不了解这两个人的自信心来自哪里,不过,考虑到这两个人都是疯子,也就想通了。   因为,对疯子而言,没有任何对错,他们只需要有一个想法,就会一以贯之的执行下去。   “我们走的时候告诉过部族人,在小勃律他们干任何他们想干的事情,最好能把小勃律的人都给杀光,这样,不论是小勃律的土地,还是牧场,果园,房子,都会成为他们的东西,如果一个奴隶杀小勃律人杀的足够多,我们还打算解脱他们的奴隶身份,成为一个个光荣的战士……”   继续听了贺兰敏之的解释,云初开始相信他们的部下可能不会叛逃了,因为,他们是唯一会给吐蕃奴隶一个改变命运机会的人。   如果不谈国事,不谈正经事,跟贺兰敏之的谈话是一件非常赏心悦目的事情。   他给云初讲述他去羊同后的趣闻,给云初讲述羊同的美景,牛羊,以及那里的雍仲本教在那里举行的盛大的祭天仪式。   尤其是当贺兰敏之用自己低沉的嗓音开始吟唱羊同歌谣的时候,云初一度陷入其中,不能自拔。   眼看着,中午就要到了,云初准备在县衙设宴招待贺兰敏之,毕竟是远道而来的朋友,该有的礼仪还是不能缺少的。   顿珠到来的时候,引起了全万年县上下的欢迎,主要是长安六月天还身着皮草的女人,只有顿珠一个。   再加上这个女人已经怀胎六月,这就导致她看起来跟一个皮球差不多。   云初回头朝贺兰敏之拱手道:“恭喜。”   贺兰敏之幸福的瞅着顿珠对云初道:“这是第三个孩子,希望能平安生下来。”   云初道:“你应该带着顿珠去太医署检查一下的。”   贺兰敏之摇头道:“顿珠说,前两个孩子没有立住,是新饶卓玛(智慧母神)在惩罚她,这一次她祭祀了足够多的奴隶,足够多的青稞,足够多的牛羊,新饶卓玛会满意的。这个孩子也会平安生下来。”   云初听了贺兰敏之的话,深深地看了这个家伙一眼,现在,他已经分不清,这个家伙到底是不是真的疯子。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出去的儿子也基本是一个道理,他想在羊同搞事情,是附和大唐利益的,但是,大唐对他的支持也仅限于此,至于要大唐出兵帮助他,以李治的为人来看,在没有重大利好消息,或者局面之前,这绝无可能。   因此,贺兰敏之来大唐求援,本就是白走一趟的事情,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来,就目前来看,他是真的疼爱顿珠这个疯子婆娘,带她来大唐生产来了。   “大唐太医署目前有一个稳婆,名叫……”   “张三娘!”   回答云初的不是贺兰敏之,而是笑的跟一朵花一般的顿珠。   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长的,贺兰敏之在吐蕃高原上被紫外线弄成了糙汉子,可是,顿珠不一样,她的脸蛋还是红扑扑的,假如不思考她弄死自己一家人的事情,这毫无疑问是一朵沾满了高原阳光,雨露的格桑花。   “我这里有一个奴隶,是万年县的人,才从西域回来,就听说他爹被人给杀了,于是,这个家伙就摸黑杀了对方十几个人,是一个大大的英雄。”   顿珠从自己的从人队伍里拉出一个穿着藏人袍子的汉子,如果这人不说话,基本上看不出唐人的痕迹。   云初笑吟吟的道:“不错,不错,犯了错不要紧,以后改过还是一条好汉。”   顿珠笑呵呵的道:“就是,就是,这样的好汉,你们唐人中间可不多,只有喝了吐蕃雪山水的人才有这样的志气。”   说着话,还要上前夸赞这个汉子几句,却被贺兰敏之温柔的拉到一边,低声说了一些什么,惹得顿珠哈哈大笑。   “为什么杀人?”云初笑的和颜悦色的。   吐蕃人模样的唐人道:“他们杀了我阿耶。”   “你阿耶参与了械斗,打死无算,更何况造纸作坊还赔了你家一头牛。”   “我不管,他们杀了我阿耶。”   “你们族长,你母亲,你兄长,弟弟们都不追究此事了,你为何还要摸去造纸作坊杀人?”   “他们杀了我阿耶。”   云初朝此人身后的同伴看了一眼道:“他们也参与了是吗?”   “嗯,他们只帮我把风,是我亲手杀了那些人。”   云初笑道:“在长安胡乱杀人是要赔命的。”   “我不管,谁让他们杀了我阿耶呢。”   云初抬头瞅瞅天上正午的太阳,此时,阳光猛烈,正是行刑的好时候。 ###第二十九章 利益至上   云初邀请贺兰敏之夫妇去县衙后堂用餐,并不是他有多看重这对夫妇,而是想知道他们以后准备干啥。   没人能预测两个疯子的未来,云初只想从交往中大概了解一下。   别的县官一般是不修衙门的,因为修衙门就等于升迁无望,云初不一样,他本身就没有什么升迁的机会。   万年县衙可能是全大唐最阔气的县衙,连刺史府算上,也没有几家能与万年县衙比肩的。   如果说,这里的前堂足够威严肃穆,那么,后堂就是一个鸟鸣花香的好去处。   云初一直把这里当做招待四海八方客商的好地方,就连厨子也是从两个大食堂里抽调来的高手。   就在这座豪奢的后堂里,达成的大宗货物交易,或者勾连南北四方的商道的事情多的数不胜数。   这里不仅仅能做长安菜,甚至连大唐边塞之地的一些著名吃食也不缺。   不仅仅有水陆纷呈的各色菜肴,就连讲究一些的和尚,尼姑们吃的素斋,也以此地为第一,尤其是一道不二素鸭,不是鸭子,吃起来却胜似鸭子,凡是吃过这道菜的和尚,尼姑们就没有说不好的。   长安城最好吃的大食人的菜肴,也以万年县衙后堂的食堂为第一。   当初,云初在后堂招待大食使者的时候,一顿饭吃的大食使者当场吟诗,吃了此间食,从此不思乡。   县衙后堂食堂里的饭食,从来都不以多取胜,相反,这里的菜肴严格坚持朝廷公饭制度。   招待客商,一般不会超过四菜一汤,招待同级官员,也不过再多一只鸡,上官来了,一般再添一只鸭子。   当然,有时候也是看人下菜碟的,如果对方能给万年县,给长安带来大好处,大利益,基本上就没有上限。   比如上次招待大食国以及西域各路客商的时候,云初就下令上了一道烤骆驼,准备之充分,过程之繁琐,规模之宏大,一时无两,等六个力士用辘轳将整头烤的金黄的骆驼从巨大的地坑炉灶里提起来的时候,长安震惊。   原本贺兰敏之夫妇来长安就害死了不少的长安人,云初是做好了迁怒准备的,可是呢,回头一想,以贺兰敏之之能,既然把自家老丈人一家都给祸害死了,那么,羊同部族数百年来的积存那里去了?   不用说,一定是落在了这两口子的手中。   既然如此,这顿饭就很有必要好好地盘算一下,长安身为世间财富的葬身地,不能因为羊同的积存与中原可能不同,就有什么不必要的歧视。   吐蕃人虽然不怎么干净,可是呢,他们的财富只要用水洗洗,还是可以用的。   就是因为有了这个想法,云初才对贺兰敏之顿珠夫妇另眼相看。   至于那些犯错的人……交付有司处置便是了。   不管是刘主簿,还是张甲,他们对罪案的审判流程都是非常清楚的,自然知道该如何处置。   平安里死人事件需要尽快的平息。   如何才能尽快平息呢?   抓住凶手明正典刑就好了。   现在,凶手就在万年县衙,而苦主们也来到了县衙鸣冤,如此,事情就好办了。   至于贺兰敏之跟顿珠两人是如何想的,云初不管,刘主簿,张甲更加不管,县尊没有安排,就是最好的安排。   一个凶手,四个帮凶,一体拿下。   在大唐,官府的权力很大,再加上《唐律疏议》里面的成文判法很少,一般都是看情节严重不严重,案件恶劣不恶劣,原则上,县一级判罚死刑,需要上级官府核定,再由上级官府将死囚名单上报给朝廷。   万年县说是一个县,实际上万年县令对应的却是地方刺史一级,因此,云初觉得黄朋的儿子干的事情没有脑子不说,还弄得地方,官府非常的被动。   于是,一个斩立决的判罚在刘主簿,张甲以及刑名们商议了一炷香之后就核定了。   让苦主看清楚凶手的相貌之后,确认了,又过了一盏茶功夫之后,就有五颗人头被斩下来了。   人头送个了造纸作坊的苦主们,他们准备把人头拿回去当猪头祭奠死者。   刘主簿又下令将平安里里长家给抄了,发卖的钱财赔偿给苦主。   相反,对于黄朋的家财云初反而没有处理,黄朋死于械斗,罪魁祸首是里长。   至于造纸作坊的管事,因为已经畏罪自杀,就从轻发落,罚铜五百了事。   贺兰敏之原本就是洛阳人,云初给他安排的四菜一汤自然以洛阳风味居多,偏偏洛阳地方的特色便是汤水席,每一道菜都是汤汤水水的很不爽利。   不过,当第一道丸子汤上场之后,贺兰敏之嗅着汤水的酸辣味道,居然掩面流泪。   等五道汤水吃完之后,贺兰敏之握住云初的手不断地称之为知己,非要再来一大碗臊子面,才算是解了乡愁。   这样的贺兰敏之很正常,会交际,会伪饰,人情世故一点都不缺,甚至比以前显得更加开朗,还多了一份高原人特有的豪迈。   瞅着抱着一头烤乳猪嘴对嘴猛啃的顿珠,贺兰敏之表现得一脸的宠溺,还用手帕替顿珠擦拭一下嘴角的油脂。   “宇初兄,小弟此次前来,固然有为拙荆生产着想,另外,某家也想通过宇初兄,完成小勃律与西域的通商。”   云初放下手中的筷子点点头道:“互通有无一直都是某家所思所想,不过,到底该如何通商,不知贺兰兄有没有什么章程。”   贺兰敏之笑道:“小勃律很穷,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特产,这样的国家想要与大唐通商,说起来总有些不自量力,不过呢,小勃律好就好在地域位置好。   在小勃律南方,多的是富饶的国家,只要宇初兄愿意,我们甚至可以联手南下,去玄奘大师口中的黄金之国天竺去看一看。”   云初笑着摇头道:“大食人也有同样的想法,不过,被陛下给拒绝了,既然是陛下不同意的事情,在我这里,自然也不会同意。”   贺兰敏之道:“其实不用宇初兄出人,某家麾下的人手就已经足够,奈何某家如今缺少金铁,甲胄,武器,如果宇初兄能说动朝廷,给我们提供这些东西,将来,但有所获,某家自然会加倍补偿朝廷。”   云初笑而不语……   顿珠丢下手中的烤乳猪,将油腻腻的双手在袍子上擦拭一下,对云初道:“我知道你们唐人贪财,我手里有的是金子,玛瑙,我出金子,玛瑙,你给甲胄。”   云初没有理睬顿珠,瞅着贺兰敏之笑道;“贺兰兄以为如何?你觉得用金子,玛瑙这些无用之物,就能换取我大唐的甲胄,兵刃吗?”   贺兰敏之喟叹一声道:“现如今的大唐富有四海,金银珠玉,饥不能食渴不能饮,确实是冒昧了。”   云初用手指指县衙外边朱雀街方向道:“金银铜,大唐不缺。”   顿珠瞅着云初道:“你们的钱真的多到了没有用处的地步了吗?居然拿铜来铸造牛。”   云初莞尔一笑,对顿珠道:“现在有二十四头,以后可能会有一百零八头,甚至更多。”   顿珠讪讪的重新抱起烤乳猪啃一口道:“你们确实很富裕,食物也好吃,嗯,外边女人身上的衣衫也好看。”   云初笑道:“既然夫人喜欢长安,就没有想过在长安落足吗?”   顿珠扭头看向贺兰敏之,看的出来,长安的繁华对于这个吐蕃女人的吸引力很大。   贺兰敏之缓缓地摇头道:“当年,某家变卖家财离开长安,如果再回来安居,岂不是成了人世间最大的笑话?   昔日贱价售卖的祖宅,现如今市价已经上涨五倍有余,物是人非之下,让人忍不住嗟叹世事无常。”   云初瞅着贺兰敏之笑道:“不准备去洛阳去见见陛下吗?无论如何羊同生变,作为大唐和亲出去的儿郎,你对大唐是有功之臣。”   贺兰敏之笑道:“我在逻些曾经拜见过文成公主,公主说恐怕此生再也回不到长安了。   还拜托我,如果她不幸身死,希望我能照料她带去逻些的那些唐人工匠。   我在羊同生变之前,曾经派人抢夺回来了一部分工匠,可惜,在从羊同再次穿越昆仑山孔道的时候,损失了很大的一部分。   所以,我走之后,文成公主的境遇很不好,听说,她已经迁居大昭寺礼佛,很久没有出来了,也不知道是死还是活。   当初文成公主回长安,本意是在长安养老,却为皇帝不允,不得已回到了逻些,总归是没有一个好下场。   我若是再去洛阳,不仅仅是陛下不喜欢,就连我阿姨也不会喜欢,都说嫁出去的女子泼出去的水,如果不能做一些对大唐有利的事情,终究是有家难回。”   云初站起身道:“你来长安寻我,我非常地高兴,可是呢,也仅仅是高兴而已。   现如今的大唐,举目四海而无敌于天下,不论是陛下,还是朝臣,都对开疆拓土失去了兴趣。   就连百姓也是这般想法,你若是想要借助大唐的力量为自己打下一片天地,恐怕会非常的难。”   贺兰敏之叹息一声道:“连宇初这般人物也没了进取心吗?”   云初笑道:“今日之大唐与往日之大唐不同,非利不会动兵,非大利不会劳师远征。   所以,贺兰如果还有雄心壮志未酬,就要拿出能够打动陛下,朝臣们的心的利益来。”   贺兰敏之苦笑一声道:“果然是人心不古。”   大唐人心古不古的云初不清楚,他只知道,如今的大唐进入了奇妙的平衡之中,而维持这股平衡的力量便是各种利益。   以前的时候,大唐人的目光比较短浅,所求的都是眼前可以看得见的利益,现在不一样了,大家不知不觉的都变成了有钱人,眼界也高了不少,再也不是三两文的利益,就撸袖子上的莽夫了。   如果贺兰敏之拿不出来好处,那么,他从大唐什么都拿不走。 ###第三十章 诸事纷杂   等贺兰敏之夫妇从县衙离开的时候,见到了躺在地上的五具无头尸体。   顿珠才要咆哮,却被贺兰敏之死死地抱住了。   云初用脚踢一下第一具尸体淡然的道:“长安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发生过一次死亡十八人的恶性事件了。   可是,你们头天进长安城,当天晚上,就死了这么多人,贺兰,你们非要把吐蕃,西域的习气带到长安来吗?”   云初见贺兰敏之不做声,就继续道:“这个世上的人其实是分三六九等的。   不指望人人都学长安,至少也要遵守长安的规矩。   一个国家,一座城池治理的好不好,其实就是看这些地方的人,毕竟,人才是城市模样的具体表现。   吐蕃那块地方其实就不适合人生存,西域如今好一些了,不过,也不是好人能去的地方。   长安人已经渐渐适应了法度,吐蕃人还没有。   你们夫妇在吐蕃可以为所欲为,甚至是随心所欲的办事情,在长安,不成。   一个部族,一个国家变好的表现是人越来越像人,而不是越来越像野兽。   贺兰,好好地想想吧,顿珠可能不明白,你应该能想清楚的,毕竟,你读过那么多的书。   这一次我就不追究你们两个御下不严的责任了,但是呢,请不要有下一次。”   贺兰的脸色很难看,这一次带来长安的随从,每一个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论到忠心,都没得说,结果,才来长安第一天,就被割掉了五颗脑袋。   “云初,我与你不共戴天。”顿珠还是红着眼珠子喊出来了拉仇恨的话,完全不记得云初刚刚请她吃过一顿美食的情谊。   贺兰敏之想的比较远,看了云初一阵子之后,突然道:“你的人会来联系我吗?什么时候?”   云初摇头道:“你要的东西我给不了你,你需要从长计议。”   贺兰敏之点点头道:“好,我在长安还能待六天,六天之后我就要去洛阳。”   云初抱拳施礼道:“走好,不送。”   眼看着贺兰敏之抱着不断踢腾的顿珠上了马车,温柔拿着一卷书从隔壁公廨里走了出来,瞅一眼远去的贺兰敏之的马车,就对云初道:“小勃律没什么好处。”   云初道:“家有金山未必久,针尖挑土日月长,有些事情我们不去做,别人就会去做,别人做了,实力就大了,我们不做,实力就少增长一部分。   当年司马氏家族平定天下,将胡人打的远远的,然后就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结果才几年啊,他司马氏的子孙就被胡人用铁链子拴着脖子,当狗用。”   温柔将书卷起来握在手中道:“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没有必要。”   云初笑道:“我与你是不同的。”   温柔点头道:“我知道,不过,你这一次准备把哪些人送去西域呢?”   云初道:“奸商,恶棍,以及赘婿。”   温柔笑道:“你讨厌这些人?这可不是一个合格的父母官的做派。”   云初摇头道:“你错了,我其实很看重他们,不论是奸商,还是恶棍,其实都是一群相对来说有本事的人,他们的生命力比较顽强,适合在恶劣的地方生活,有些人越是环境恶劣,他们就生存的越好。”   “你就不怕他们子子孙孙永远坏下去?”   云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用指头点着温柔的胸口道:“这话说出去你信吗?”   温柔不解的道:“难道说坏蛋的子孙还会变好不成?”   云初点头道:“一个人做一点好事不难,难得是一辈子做好事。   同理,一个人做一点坏事也不难,难得是一辈子做坏事,你千万不要小看做坏事,他与做好事一样,都需要付出极大的心力,就算此人一生为恶,到了后世子孙中,一定会逐渐向好变化的。   毕竟,作恶事终究为世人所不容,而人这个东西呢,又必须活在族群里才能称之为人,日积月累之下,恶因就会慢慢消除,说不定会变得跟比好人更好。”   “因为当坏人当够了吗?”   “不是的,是因为好人皮披的时间长了,真的会改变。”   “赘婿呢?”   “他们不一定是坏人,只是一群没能力的人罢了,给他们一个机会,说不定会变成顶天立地的汉子。”   温柔闻言笑了,他知道,云初说的很厉害,其实想在长安找到这么一群人,其实并不容易。   因为,在长安,满地都是奸商跟恶棍,只是,如今的奸商跟恶棍都在律法的威严之下,披上了好人皮,一般人根本就看不出他们是奸商,是恶棍。   至于赘婿,完全是大唐律法规定了的,但凡有去远方执行劳役的机会,他们都是首选。   云初总是希望大唐人能够走出去,去外边看看,去外边经历一下,等他回来的时候,就会用另一种心态来面对大唐这个国家。   不论是小勃律,还是被论钦陵占据的大勃律,现如今,都是大唐周边难得的战乱区域。   云初认为,这里面应该有大唐人的存在,大唐也需要这样一群有着丰富战乱经历的人才。   吃官饭一般是吃不饱的,更不要说这顿官饭是跟着贺兰敏之以及顿珠一起吃的,云初在吃饭的时候,光顾着给客人介绍菜肴,邀请客人喝酒了,自己吃的很少。   所以,就让厨房给他跟温柔弄来两碗馄饨填填肚子。   馄饨才端上来,狄仁杰就来了,云初只好让厨房再下一碗馄饨。   今天的馄饨很好吃,是荠菜猪肉馅料的,重点还不是馄饨的味道,而是厨子调制的酸汤堪称一绝。   狄仁杰吃了一碗不够,还要一碗,等他把第二碗吃完了,这才对云初道:“这酸汤,就算把木头丢进来,我都能吃两碗。”   云初知道海鲜酸汤虽然不错,还不至于让狄仁杰称赞成这个模样,他只是有话不想说。   温柔看一眼狄仁杰淡淡的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狄仁杰道:“你们可知钟馗已经有门徒六百人?”   云初不解的道:“钟馗辞官不做,投身道门,又在终南山修建了十八层地狱,这么多年下来,有六百信徒,不算什么事情吧?”   狄仁杰又道:“钟馗却不在他营造的地狱之内。”   云初皱眉道:“他去了哪里?”   狄仁杰咬着牙道:“去了洛阳,还说如今的洛阳百鬼横行,他需要去洛阳捉鬼。”   云初吃了一惊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狄仁杰摊摊手道:“六天前的事情,他没有跟我们商量,自己带着一百信徒下了洛阳。我今日在平安里查案,得知你这边已经解决了,就想着顺路去终南山看看他,结果到了他的地狱才发现,他已经离开六天了。   我快马回城,去了一遭司天监,才得知李淳风等人也下了洛阳,看样子,这一次是道门的一次集体行动,不用想都知道兹事体大,以至于钟馗连我们都要瞒着。   即便是留言,也什么都没说。”   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一封打开的信递给了云初。   云初瞅着纸上那一段力透纸背的字迹沉吟片刻道:“钟馗说洛阳城里百鬼横行,是什么鬼?   他能捉什么鬼?拿着刀子在风中斩鬼?”   温柔沉吟片刻道:“我觉得你应该回家去问问娜哈,如果娜哈不知道,你就该去问问玄奘大师。”   云初摇摇头道:“钟馗不让我们知道他的行踪,其实就是不希望我们介入。   不管是什么鬼,洛阳城里有皇帝,有皇后,还有太子,他们应该有能力对付。   再说了,既然道门中人的事情,不告诉我们也是应该的,我只是诧异,钟馗为何要带一百个信徒去洛阳,要知道,他的信徒大多数来自于我们走西域的那一群人。   如果我猜测不错的话,应该是全副武装的一百人,且以钟馗为首,这就成了一支战力强大的突击力量。   他们要突击谁?”   温柔冷笑一声道:“不管是谁,先让钱大娘她们警惕起来再说,钟馗不是笨蛋,相反,他是一个极有智慧的人,至少不会作出对我们不利的事情来。”   狄仁杰道:“还是该干啥,就干啥吧,我总觉得好像有大事发声。已经安排人把最近所有的密信都准备好了,我就不信从各地的这些密信中查不出一些蛛丝马迹。”   对于狄仁杰抽丝剥茧的能力,云初,温柔两人都不怀疑,见狄仁杰似乎有了想法,三人就分头离开了万年县衙,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云初回到家里以后,径直去了娜哈的房间,此时娜哈一个人正抱着一头老大的巨熊玩偶呆坐在一张躺椅上发呆。   自从这孩子从洛阳回来之后,就嚷嚷着要回西域佛国,如今,来自西域的商队,正在拼命地收集物资,一旦物资,货物收集完毕,她就会立刻启程。   看着昔日活泼爱笑的娜哈变得沉默且无言,云初犹豫一下,还是来到娜哈身边坐下,轻声道:“钟馗带着一百人偷偷去了洛阳,洛阳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正在发生吗?”   娜哈转过头,小脸苍白,一双眼睛显得格外的大,眨巴两下之后摇头道:“我这几天没有理睬和尚们,哥哥要是想知道,我这就去慈恩寺问玄奘大师。”   云初按住了准备起身的娜哈,拍拍她的小脸道:“高兴起来,沉默寡言可不是我的娜哈该有的模样。”   娜哈趁势抱住云初的胳膊道:“哥哥,人长大了之后,真的好没有意思。”   云初低声道:“你清晨时分不是说要去给老神仙请安吗,得到准确的消息了吗?”   娜哈委屈的道:“我去了,老神仙看了我一眼,也不给我把脉,就让我回来了。   我后来又去了太医署,太医署的人也啥话都不说,看到我就像看到了瘟神。”   云初将手放在娜哈的手腕上,半晌,啥都没有摸出来,忍不住长叹一声道:“傻妹子,当一个方外人进入红尘之后,一切都会发生变化。”   娜哈将头埋在云初怀里道:“我讨厌这种变化……”   云初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娜哈,只能拍着她的后背瞅着躲在黑暗里的两个老宦官发愣。 ###第三十一章 乱臣贼子   娜哈说的很对,人最好至死都是少年。   云初还记得十三岁的自己带着娜哈站在这座雄伟的城池面前,踌躇满志的模样。   也记得自己从西域一路回到长安之后的欢喜模样。   那是游子归家的喜悦。   长大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不那么好玩了。   主要是做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愉快了。   以前,大家有一个不错的目标就会直接行动,齐心协力的把事情做成就是最大的胜利。   现在不一样了,在做每一件事情之前,必须让所有人明白你这样的目的何在,你这样做了之后会让那些人受损,那些人收益,收益的人里面有没有我,我是不是最大的受益人……   那个时候,云初与裴行俭,薛仁贵当街斗殴,那叫做少年任侠之气,即便是皇帝看到了,也会停车观瞧一阵子,然后笑骂驱散便是。   现在,云初只要与他们其中任何一人斗殴,都会被人看做是势力倾轧行为,没人关心胜负,只关心斗殴之后的利益分配结果。   云初对这一点是有事先准备的,他当年在主政一方之前,就已经受到过这方面的教育,学习。   当街道办主任的时候,他就算是干出再混账的事情,再出格的事情,即便是赤膊上阵动手了,只要事情的初衷是好的,那么,都是可以被原谅,被无视的。   上官们会对你非常的包容,因为,他们干的就是具体的工作,基层的工作,打交道的也是最基层的群众,没办法用统一的一种模式去面对千奇百怪的基层工作。   主政之后就不一样了,天大,地大,规矩最大。就算是要当流氓,干流氓事情,也必须穿好衬衫,打好领带,戴好金丝眼镜,言必称文件,规章……   难度一下子就提高了很多,这对官员来说是一个极大的考验,因此,就有了领导的艺术。   云初还算是一个守规矩的官僚,现在,他忽然发现,自己守规矩,其实就是在给自己的手脚锁上锁链。   官员群体中的同化力是非常惊人的,只是有一些细微的变化。   云初想要任性一下,就来到那两个宦官面前道:“你们走吧。”   没有任何客套,没有任何的解释,云初直言要他们离开。   一个宦官低声道:“老奴没有听到。”   云初再一次道:“你们走吧!”   宦官左右看看,犹豫片刻道:“君侯要杀我们?”   云初再次向前一步道:“你们走吧。”   宦官拱手道:“既然如此,老奴告退。”   目送两个宦官离开了,云初再一次来到娜哈身边道:“准备好,哥哥送你离开长安。”   娜哈抚摸着自己的小腹道:“我的孩子会成为西域之王吗?”   云初笑道:“你希望你的孩子成为西域之王吗?”   娜哈低头道:“妈妈曾经无比的希望哥哥你能成为西域之王,你没有,她非常的失望。”   云初摇头道:“我天生就不适合成为西域之王,也不喜欢成为什么西域之王。”   “哥哥把那两个宦官赶走了,增加了我孩儿成为西域之王的难度。”   云初笑道:“我小的时候最喜欢待在蚱蜢湖边上,看兀鹫在雪山之间穿行的模样,它们有的时候冲天而起,有的时候又俯冲而下,所驾驭者,不过是气流而已,很多时候我很希望自己能够像兀鹫一样在空中飞翔。   现在,我把这个希望留给你的孩子,我的外甥。   不过,我很怀疑他能否成功。”   娜哈道:“为什么?”   云初叹口气道:“因为这孩子身体里流淌着一半的唐人的血……而我又把你教育的不像是一个塞人……”   “因为是唐人就不能成为自由自在的西域之王吗?”   “不是的,是因为只要有唐人血脉,他就会老想着统一中原,目前来看,这个难度太高了。”   娜哈坚决的点头道:“我会好好教他的。”   云初摸摸娜哈的脑袋道:“早点睡,不出三天,你就要离开长安回西域佛国去了。   我为你,准备了一千匹骆驼。”   娜哈起身抱了一下云初,就在卓玛跟阿伊莎两人的搀扶下回自己的房间了。   云初回到自己卧房的时候,虞修容还没有睡,见丈夫显得有些疲倦,就端来一碗汤。   “娜哈要走了是吗?”   “是的,三天后就走,老猴子应该已经给她打造好了一个坚实的佛国班底。”   虞修容叹口气道:“好好地婚姻,硬是变成了一场咱们不占理的笑话,我原本还等着娜哈跟新郎给我这个当嫂子的敬茶呢。”   云初喝光了汤水道:“都是有大志向的人,自然就不会走寻常路。”   “夫君你呢?”   “我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只想着随心所欲的活着。”   虞修容将身子歪进丈夫怀里叹口气道:“随心所欲就是最大的奢望啊,除非夫君能带着全家去深山老林里过陶渊明过过的日子。”   云初摇头道:“我喜欢种田,但是呢,是喜欢看别人帮我种田,我想自由自在,是希望别人能把这个天下打理的安安静静好让我过好日子。   如果是咱们种田,难免会出现草盛豆苗稀的状况,让你布衣荆钗洗手做羹也不是我愿意的。   且在长安待着吧,毕竟,这天底下,没有比长安更适合我们待着的地方了。”   云初没有跟虞修容说钟馗带着一百个人去了洛阳的事情,说实话,在云初的势力范围中,钟馗一直都不算核心力量。   天亮的时候,温柔早早来到了云初家中,他昨夜一夜未眠,连早饭都没有吃,就匆匆来了。   在吃饭之前温柔道:“贺兰敏之今天早晨城门一开,就离开了长安,目标,洛阳。”   云初喝一口粥道:“是因为我们杀了他五个人,就觉得我们不可靠,还是觉得去了洛阳有更好的援手?”   温柔道:“我怀疑,他再一次搭上了皇后的线,而且,通过昨晚一夜的查阅文书,我发现,钟馗他们去洛阳跟皇后有老大的干系。   我还发现,泰山所在地的东平郡最近上疏十六道,而且工部也在一年前,就开始修缮从洛阳到东平郡的官道。   从这几点来判断,我觉得陛下可能动了封禅泰山的心意,只是,陛下封禅泰山,这本就是应有之意,论到功绩,陛下是有这个资格的。   我只是奇怪,陛下封禅泰山与皇后其实没有半点的关系,皇后为何会如此的兴师动众。   而且,皇后一向不喜道门,这一次召集天下高道齐聚洛阳,所为何事?”   云初道:“你的意思是说钟馗以及大群道士齐聚洛阳,目的是为了陛下封禅泰山?”   温柔点头道:“有八成是这样的,狄仁杰那边应该有更加详细的消息,今天就该知晓了。”   云初不解的道:“国之大事在祀在戎,如果陛下要封禅泰山,应该早早昭告天下才是,弄得如此鬼鬼祟祟的可不是祭祀的态度。   还有,这么大的事,朝廷对外密不宣发也就是了,为何对朝臣们也不说,是何道理?”   “是何道理?是皇后的道理,现如今,皇后正在跟宰相们争夺亚献呢。”   云初见狄仁杰来了,就吩咐厨娘给他弄来了早餐。   狄仁杰喝一口粥叹息一声道:“封禅泰山陛下自然是初献,自古以来都是宰相进行亚献,这一次与众不同,皇后认为,封禅为祭地之仪,由太后配享,彰显后土之德。所以她要自己充当亚献,好孝敬自己的婆婆文德皇后。”   云初道:“就因为这个,朝廷才对封禅泰山一事密不宣发的?”   狄仁杰道:“我昨晚在洛阳那边送来的消息中发现,少府监加大了祭祀之物的购置,为往年十倍有余,而且按照祭祀之物的规格来看,超越了每年的东郊祭祀规格,如此,只有一个祭祀可供选择了,那就是泰山封禅。   既然是泰山封禅,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一般这种大规模的祭祀,仅仅是准备,就需要三年。   朝廷要封禅泰山,自然需要把陛下的政绩昭告天下,让天下人知晓,陛下封禅泰山乃是顺天之举。   现在却不说,还不许别人说,其中必有古怪。   于是,我连夜拜访了大理寺卿郭正一,几次三番之后,才从郭正一的口中得知,皇后与西台侍郎,东西台三品,银青光禄大夫,宰相上官仪起了冲突。   每一位皇帝封禅泰山之时,皇帝为初献,宰相为亚献,没有皇后什么事情,这一次不同,皇后随便找了一个借口,要由她来亚献。   现如今,朝堂之上快要吵翻天了,陛下犹豫不定,这才下了封口令。”   温柔一拳砸在桌面上,瞅着狄仁杰道:“早就让你快点爬,你却总是赖在长安不去洛阳,你的官位升不上去,很多事情我们就没办法第一时间知晓。   如果我们能早半个月知晓的话,这其中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比如,让太子参与亚献。”   云初,狄仁杰齐齐的愣了一下,瞅着温柔道:“为什么要让太子参与其中?”   温柔冷笑一声道:“后土,后土,后土代表的可不一定就是皇后,她更代表的是大地之泽,乃是五谷之神,当今朝廷之上,在五谷之道上,谁的功绩跟超越太子?   我觉得这件事可以谋算一下,皇后可以向宰相争夺权力,既然如此,太子为何就不能与宰相夺权呢?   现如今,陛下举棋不定,上官仪与皇后又争夺的难分难解的,既然如此,我们推太子入局,岂不是正好应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句老话?”   狄仁杰道:“皇帝,皇后,太子三人的局面,应该是皇帝一家独大,皇后,与太子联合才能抗衡皇帝,如果让太子与皇后起了冲突,岂不是说,弱者更弱,强者更强?”   云初笑道:“皇家的三个人,不能单纯以三国而论,你莫要忘记,他们还是一家人,不是生死仇敌。”   狄仁杰冷笑道:“在权势面前,又与生死仇敌何异?”   云初举起了右手,温柔随即也举起了右手,狄仁杰瞅着举手的两人怒道:“皇家情谊分崩离析,要从你二人开始!”   温柔瞅着云初咕咕笑道:“父慈子孝的场面看多了,应该到父子相残的戏码上演了吧?”   云初笑道:“总不能让他们折腾我们,我们什么事情都不做吧?”   狄仁杰咬牙道:“你们两个乱臣贼子。”   云初瞅着狄仁杰道:“那么,你做不做?”   狄仁杰阴郁着一张脸道:“干嘛不做?” ###第三十二章 冤家聚头   薛长风站在洛阳街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现如今的薛长风身上已经看不到半点昔日儒雅的样子,在崖州过了五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生活之后,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光头,满身纹身,面貌黧黑的南蛮。   这些年他很是在崖州过了一阵子逍遥自在的日子,如果不是崖州突然起了瘟疫,他还想继续留在那里。   跟海上野人打交道其实也不错,虽然少了礼仪,但是呢,相处的时间长了,很容易混成他们的首领。   主要是薛长风是一个很会总结经验教训的人,他开始跟着野人混的时候,捕鱼是他的弱项,只能干最累的活计。   慢慢的他跟这个会抓螃蟹的野人学一点,跟那个会捕鱼的野人学一点,再后来跟挖蛏子赶海的女野人学一点之后,他很快就成了野人中什么都会的人。   再加上他还会烹调陆地上的各种食物,没过两年,他就成了那一片野人群的首领。   这一次进洛阳,完全是崖州地方官员们希望他能作为崖州特产,野人王参与到皇帝封禅泰山的高端活动中来。   在皇帝需要万邦来朝的时候,当一个野人首领其实很不错的一件事,朝廷供应吃喝,还花钱帮他准备敬献给皇帝的礼物,回家的时候还是官府出钱不说,还有很多的赏赐。   唯一不方便的是他不能说自己是崖州野人,应该说自己是南部野人,还是一个野人王,因为仰慕大唐皇帝,这才不远万里来到洛阳,只是为了给大唐皇帝磕个头。   这其实算不得鸿胪寺,礼部的官员们作假。   主要是,想要给皇帝陛下凑齐一个万邦来朝的仪式实在是太难了。   这些年,大唐周边能说人话的部族,国家越来越少,原本辽东就能凑齐十几个藩属国,可惜,自从辽东一战之后,辽东能拿出来的就剩下一个新进起来的大贺氏联盟下的契丹部族,大贺氏联盟原先是有八个部落的,属于松漠都督府治下,因为薛仁贵走了一遭营州之后,就剩下一个遥远的契丹部了。   至于高句丽,新罗,百济,这些藩属国的明珠国,现在已经没什么人提起了。   北方的突厥也是如此,原本突厥部共有十个王族部落,现在能称得上部落的,也就剩下来了三个,而且,就这三个,如果不是鸿胪寺极力劝阻,他们也早就消失在史册上了。   只有西域之地还有一些藩属国……不过,就这些藩属国目前的处境,也是一言难尽。   大唐匠作属下的火药作坊,一年产火药二十六万八千斤,其中十七万斤火药被安西军消耗掉了,至于消耗在了那里,兵部只肯让皇帝以及几位宰相知晓,对外,属于绝对机密,这就导致西域虽然还有一些藩属国,不过呢,这些藩属国很多根本就是名存实亡。   至于广州都督府,乃至交趾都督府,治下多野人,多蛮人,在皇帝陛下需要万国来朝这个大礼仪的时候,就有很多文章可做。   野人部落,蛮人部落里虽然能挑出来不少的草头王可以糊弄交差,可惜,这些野人根本就不会说唐话,更不要是懂得唐人的礼仪了。   薛长风这种会说大唐官话,知晓大唐礼仪的野人,哪怕在崖州治下,也是难得一见的野人中的瑰宝。   因此上,此次岭南道就给薛长风配备了不少的安南野人,让他当首领,好回答皇帝的问话,参加皇帝的饮宴,参加皇帝封禅泰山,以藩属国之王的身份凑数。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好事落在薛长风身上,不仅仅是因为他会说唐人话,知晓唐人礼仪,最重要的是岭南道的官员们不喜欢看到冯盎一族在岭南一家独自享受封禅泰山的荣光。   总之,原本打算在崖州享受阳光,沙滩,自由自在的生活,逃避被人利用生活的薛长风现在来到了洛阳,并且居住在洛阳鸿胪寺里,接受鸿胪寺里的博士们教导他们如何正确的行大唐礼仪。   薛长风毫无疑问就是学的最快,最好的那一个野人,因此,他获得了两日的假期,可以好好的游览一下这座被称之为神都的大唐都城。   在两位鸿胪寺小吏的陪同下,薛长风几乎游览完毕了整个洛阳,虽然这两个家伙看似在陪伴他,实际上,这一路上就没有给薛长风这个野人王花过一文钱,尽管,他们出门的时候,这两个家伙可是领过老大一袋钱的。   路过百花楼的时候,薛长风在转角的青砖上看到了一个似乎是胡乱划出来的涂鸦。   看了片刻之后,薛长风就趁着那两个小吏喝花露饮子的功夫在这个涂鸦上添了几笔。   虽然云初这个人不是好人,不过,在云初麾下薛长风还有不少的好友,他也想知道老友近年来的境遇。   就在薛长风背着手在洛阳街市上闲逛的时候,一辆豪华的过份的四轮马车在一群吐蕃人的护卫下从他身边驶过。   就在马车离开不到二十步远的时候,马车停下来了,一个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长风兄。”   听到这个称谓,薛长风无动于衷,单手捉住路边小摊子上的一枚小葫芦,显得极有兴趣。   “长风兄。是你吗?”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薛长风这才诧异的转过头,用一副懵懂的眼神瞅着激动地不能自已的贺兰敏之。   “咕咕咕啊噶古……”   一连串就连薛长风自己都听不懂的话语,连珠炮一般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   贺兰敏之却不为所动,瞅着薛长风道:“你没死?”   “哥哥阿嘎咕……”   “你没死是不是?”   贺兰敏之的眼睛逐渐变得狂躁,抓着薛长风手臂的双手瞬间变得极为有力。   “这位公子,阿嘎共王是鸿胪寺的客人,你不能如此的无礼。”   就在薛长风被贺兰敏之捏的哇哇大叫的时候,那两个陪同薛长风的小吏,终于过来了。   “你说他是大唐的藩属王?”   “正是,他来自于安南都督府,在安南的丛林中有部族两千余人,是当地一个很厉害的藩属王。”   贺兰敏之一把扯掉薛长风身上的丝绸衣衫,露出他黑漆漆的胸膛,见前胸没有他期望中的伤痕,就抓猴子一般将这个穿着丝绸衣衫,就像沐猴而冠的南蛮转过身,又开始查看他的后背。   后背上也没有贺兰敏之期望中的伤口,就立刻松开了薛长风的手,一把捏住薛长风的咽喉怒吼道:“你一只猴子也敢长得与我长风兄相像。”   薛长风双手捉住贺兰敏之粗壮的双臂,在两个鸿胪寺小吏的帮助下这才挣脱了贺兰敏之的束缚。   见贺兰敏之有些呆滞,小吏就迅速拉扯着薛长风钻进了小巷子里。   贺兰敏之呆滞了许久之后,终于回到了马车上,顿珠立刻问道:“你看到谁了?”   贺兰敏之淡漠的道:“一个已经死掉的人。”   顿珠认真的道:“既然是死人,就不该活着让你看到。”   贺兰敏之的眼睛眯缝起来了,摇着头道:“我觉得我不会认错,尤其是他的背影,我绝对不可能认错,可是,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我发现,还是认错了。”   顿珠道:“既然哥哥不会认错,那就说明,那个人没有死,以前,在羊同的时候,有些和尚说他们永远不死,只会借助另外一具新的身体,继续活着。   我是不信的,就杀了几个自称不会死的和尚,结果,他们就真的死掉了,没有再活过来。   哥哥刚才应该把这个人抓回来,不论是不是,只要严刑拷问之后,就会弄明白的。”   贺兰敏之咬着牙道:“我的心很乱,我希望他活着,又不希望他活着,不论是活着,还是死了,对我来说都不好受。”   “那就杀了他!洛桑,现在就找到那个人,杀了他。”   顿珠冲着马车旁边的吐蕃人喊了一声,那个吐蕃人立刻就带着七八个人沿着薛长风跑路的方向追了下去。   贺兰敏之头痛欲裂,他也不知道要不要喝止顿珠的行为,半晌之后,惨叫一声,就倒在了顿珠的怀里,往日关于薛长风的一幕幕,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地闪现,尤其是当薛长风染血的双手抓着大门,将之缓缓关闭的那一刻,如同锥子一般在贺兰敏之的脑子里搅动。   “长风兄——”贺兰敏之怒吼一声,就昏厥了过去。   薛长风甩掉了两个愚蠢的小吏,快速的在小巷子里穿行,偶尔会在转角处看到熟悉的涂鸦,他按照涂鸦上的标识,穿过一个又一个坊市,最终来到了一座茶楼门口。   踏进茶楼,目光在茶楼中扫视一下,就看到一个胖大的女子正在柜台后面算账。   他径直来到这个女人面前道:“钱婆子,我出事了。”   钱大娘早就看到了这个南蛮,只是懒得招待,闻听这个南蛮称呼她为钱婆子,就愣了一下,仔细看一眼薛长风,却没有认出来。   “你出事了,关我屁事,有钱你就喝茶听说书,没钱就立刻给老娘滚蛋。”   薛长风抓抓自己的光头苦笑道:“我是薛长风,崖州薛长风。”   钱大娘呆滞了片刻,仔细看了一眼薛长风,就带着他来到了后院,毫不犹豫的跳进了水井,薛长风随即有样学样,跟着钱大娘在黑乎乎的地下穿行了一盏茶的时间之后,再打开一座翻板,就来到了一座小小的庭院里。   见四个正在干活的木匠放下手里的活计缓缓向他逼进,薛长风就摊摊手道;“我真的是。”   钱大娘挥手,四个壮汉随即就退下了,重新拿起自己的木匠活计继续干。   钱大娘带着薛长风进了屋子,摩挲着一个茶壶良久,才给薛长风倒了一杯茶水。   薛长风笑道:“我就是薛长风,你没必要用鸳鸯壶来试探我。”   钱大娘道:“据老身所知,薛长风死在了崖州。”   薛长风苦笑道:“没死,没死,我只是跟着野人出海打渔,被风浪带去了别的地方,以至于跟兄弟们失去了联系。”   钱大娘瞅着薛长风道:“你既然已经诈死离开了我们,为何又回来了,薛长风,兄弟们以为你死了,主上还特意为你主持了祭祀,还放弃了崖州,现在,你又回来了,你有何面目再见昔日与你一同出生入死的老兄弟?”   薛长风诧异的道:“怎么,这么长时间,老兄弟们还没有死光吗?”   钱大娘咕咕发笑,笑的跟猫头鹰一般,袖子里不知何时冒出来一柄尖刺,悄无声息的刺向薛长风。 ###第三十三章 大事临头需静气   李弘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太子妃裴婉莹已经在门口等候了,李弘笑着牵起裴婉莹的手道:“你不必如此。”   裴婉莹微微一笑,用另一只手抱住李弘的手道:“昨日母亲进宫问安,她担心我过的不好。   我告诉她过的很好,太子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李弘将手从裴婉莹的双手中脱出来道:“好好地享受你太子妃的权力吧,这是我答应给你的。”   裴婉莹笑道:“母后今日在上阳宫召宫人们聚会,据说是要挑选出来一些好颜色的宫人,赏赐给大唐的有功之臣,殿下有没有喜欢的,可以提前告诉妾身,妾身会被殿下安排好。”   李弘眉头微微一皱道:“东宫的人口还是简单一些好,这里还培育着多种庄稼,进来人口多了不好。”   裴婉莹道:“你还想着娜哈?”   李弘点点心口道:“不是你不好,是那个丫头先一步进了这里。”   裴婉莹平静的道:“昨日里娜哈已经回西域了,听说蓝田侯为娜哈准备了一千匹骆驼的财物,听说是嫁妆。   也不知晓蓝田侯将自己妹子到底嫁给了谁。”   李弘淡然一笑道:“自然是嫁给了我。”   “不见新郎。”   “不用见新郎,新郎就在娜哈心里。”   裴婉莹咬咬嘴唇道:“妾身还听说,陪伴在娜哈身边的两个掌管玉牒金书的宦官被蓝田侯驱逐回来了。”   李弘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平静的看着裴婉莹道:“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在另外一群人眼中一文不值。”   “他们不喜欢,为何还要跟我争夺?”裴婉莹的声音大了起来。   李弘笑了,抬手摸摸裴婉莹发青的面庞道:“她没有跟你争夺大唐太子,她要的只是一个叫做李弘的少年人。   另外,不要去西域找娜哈的麻烦,你也知道,那个叫做李弘的家伙,是一个极度护短的人。”   说罢,李弘就拂袖离开,将浑身乱颤,面色铁青的裴婉莹留在了回廊上。   回廊外的油菜花开的正艳,这是今年的第二茬油菜,虽然油菜上的菜籽包虽然还小,却已经能看出一点丰收的模样出来了,假如,这些菜籽能在九月前成熟,李弘就准备把这东西在洛阳一带扩散开。   现如今洛阳城里的富人多,人们对于油脂的需求变得旺盛了许多,种油菜榨油的收益,应该高过种麦子。   李弘在大婚之后一直假装自己不存在,毕竟,一个逃婚的太子名声可不怎么好,就算他揍了李贤一顿,难道还能去把所有说他坏话的人都揍一遍?更何况,有些人他还打不过。   洛阳东宫的定位跟长安东宫一样,都是菜市场属性,既然是菜市场,那就是谁都能进入东宫种菜的地方。   因此,李弘离开东宫后宅之后,眼前就是乌泱泱一片的人群。   对洛阳百姓来说,买菜是顺带的,虽然这里的青椒,豆角,白菜,圆葱,包菜,甜菜非常的出名,可是,对他们来说能进入有太子六率把守的东宫大门才是最重要的。   自古以来,皇家宫苑都是禁地,不允许百姓随便出入,现在不一样了,太子的东宫,只要是个人提着一个菜篮子就能随便出入。   东宫里的景致自然是极好的,尤其是太子为了讨好妖女云娜的百花楼里更是繁花盛开。   每一个参观过百花楼的人都在努力的发动自己的大脑,那个妖女云娜该是有多美丽,能把大唐最贤德的太子殿下,迷惑的逃婚。   大唐太子李弘在逃婚之前的贤明一向是有口皆碑的,这个太子喜欢读书,待人谦和,为人善良,为了能让大唐百姓的餐盘上多一口吃的,不惜花费重金,满世界的为百姓们搜寻良种,更不惜将自己美轮美奂的东宫变成了一片片菜地……   就在人们以为这位贤良的太子,将会永远贤良下去,最后以一位圣人的姿态坐上大唐最高位置的时候,人们却惊愕的发现,他们认为贤良淑德的太子,竟然逃婚了。   这是大唐太子殿下第一次犯大错……   朝堂上对太子自然是口诛笔伐,弹劾太子无礼,无状的奏折堆积如山。   太子殿下在朝堂上更是被口沫横飞的御史言官,批驳的一无是处。   李弘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就那样孤零零的站在朝堂上被人批驳了整整三天。   直到云娜离开,李弘整场带着笑容重新参与了自己的大婚仪式后,朝堂上批驳太子的声音才逐渐平息下来了。   不过,也有很多人暗地里非常的同情太子殿下,尤其是在得知他与云娜乃是青梅竹马之后,更是对这位不得良人的太子充满了同情。   相比之下,裴氏女裴婉莹就显得极为强势,生生的拆散了太子与青梅竹马之间的爱情,还把自己插了进来……   当然,这样想的大多数都是年轻女子,她们浪漫的以为,自己如果多出现在东宫,说不定就会遇见那位痴情的太子,继而把裴氏女驱逐出东宫。   李弘背着手,在护卫的包围下,沿着回廊一边走一边看,天下人都知晓太子殿下重农桑,因此上,任何人在搜寻到新的良种,新的蔬菜都会送来东宫,碰碰运气。   因此上,在东宫大门左侧的回廊里,有一个长达一里地的蔬菜,粮食市场。   管理东宫这个市场的宦官,每日里都会将新出现的东西整理出来,留给太子查看。   在东宫里,地位最高的是农学博士,每日寻找检查新良种,新蔬菜,就是这些农学博士们每日的公务。   “殿下,这是桐树籽,一般用来压榨桐油,中原大别山一带便有此物,殿下看到的这些桐树籽,就是产自大别山,但是呢,最好的桐油却以南诏产的桐油为第一,蜀中为第二,大别山次之。   这东西用途很广,原本并非稀罕之物,只是,这些年关中长安作坊林立,对这东西的需求就增加了十倍不止。   下官建议殿下,在大别山一带挑选一些无人山地,专门种植桐树,这东西也不用刻意的用人工,抛荒十年之后,殿下,就获得了一处稳定的桐油供应地。”   李弘仔细看过桐油籽之后道:“那就下太子教与申州,光州两地刺史,着令辅助东宫所属,在大别山一带广种桐树,孤家就期待一下你所说的十年之后桐油盛产的盛况。”   农学博士笑眯眯的接受了太子的命令,对他这样一个农学博士来说,没有比实际负责一地的实务更好地差事了。   自从娄师德在陇右屯田获得巨大成功之后,就对屯田这种事情的兴致很高,手头但凡有一点钱财,也都投入到物资生产中去了。   就目前为止,他东宫所属官员,很少有能留在身边的,基本上全部被他打发到全大唐各地去屯各种田,放牧,或者挖煤,冶铁,采铜,淘金。   就像云初告诉他的那样,有钱不一定是有钱,有物资的人才是真正的有钱人。   而且娄师德信誓旦旦的告诉太子,不出十年,东宫将会一扫穷困之态,会变得极度富有。   至于封地的那点产出,说真的,娄师德看不上,也建议太子殿下也侧重屯田,放牧,开矿。   因为太子殿下的封地内的收入,是跟当地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的,盘剥太甚,百姓有怨言,轻徭薄赋的话,又会让其与皇族颜面不好看,会让其余不想轻徭薄赋的皇族对他产生极大的仇恨。   还不如就像以前一样,让皇后继续帮他治理封地,不论好坏,到时候都埋怨不到他这个抬着头上。   李弘的封地在代州,代州本身就不是一个富裕的地方,这个地方更重要的防范突厥。   虽然如今的突厥已经被大唐的边军们折磨的不成气候,不过,代州的军事属性,还是远远高过了它的经济属性。   因此上,代州军户奇多,这也是太子李弘迟迟不愿意从皇后手中要回代州管理权的原因所在。   不过,李弘也并非一味的退让,代州属下的六个折冲府中,其中三个折冲府校尉是从李弘的太子六率中出去的。   最重要的繁州折冲府的校尉,便是梁建方的孙子梁英。   李弘所有的布置面对的都是十年之后的局面。   目前为止,他不想跟父皇,母后起任何冲突,他总觉得时间在自己一方。   从东宫市场回来之后,李弘将几样新奇的作物放在桌面上,现在还说不上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处,李弘想把这些东西寄给云初,想请云初看看这里面有没有重要的可以推广开来的农作物。   他回来的时候,太子妃已经去上阳宫参加母后组织的宫人选拔了,这不是什么新鲜事物,每年掖庭宫都会进来很多的美貌女子,有的是犯官之女,更多的还是各地州县敬献上来的美人。   就在太子思忖着娜哈走到了哪里的时候,宦官春平前来禀报,说周国公,太子宾客,和亲吐蕃的贺兰敏之求见。”   李弘皱眉思量一下,决定不见,因为师傅曾经说过,此人不详。   既然都不是一个吉祥人了,自己就不要见了,说不得要远远地避开。   至于他找自己有什么事情,李弘连听一下的兴致都没有,一个愿意以男儿身和亲吐蕃的无耻之徒,就算有极好的建议,也会污了自己的耳朵。   恭敬地在东宫等候了许久的贺兰敏之在得知太子无暇见自己之后,就阴沉着一张脸对护卫道:“我们去潞王李贤府上。”   薛长风抱着一个老大的饭碗吃面,而且吃的唏哩呼噜的的极为畅快。   钱大娘子用一只脚踩着凳子恶狠狠的道:“刚才为啥不避开?”   薛长风咬一口蒜瓣又吃一大口面,等吞下去,就嘿嘿笑道:“我窝在野人群里当野人的时候你们都不愿意追杀我,现在更加不会杀我了。”   “你无故叛出,罪该万死。”   “我都说了,我本来好好地在海边捕鱼,结果被风浪吹去了远处,落难野人群里回不来了。”   “你对我们就如此的不信任,对主上就如此的不信任吗?”   薛长风道:“我以前对你们极为信任,只是对所谓的主上不信任,现在回来了,发现主上还是可以信任的。   现在,我不小心遇到了贺兰敏之,虽然我假装野人可能迷惑他于一时,我觉得他现在应该已经清醒过来了。   我被他捉住不要紧,破坏了主上许多年前的大计可就不好了。”   “你是我们几个中间最聪明的一个,你准备怎么办?”   薛长风笑道:“我现在是野人王,一个要参加皇帝封禅泰山的凑数用的野人王,不是薛长风。”   “你不是说贺兰敏之认出你来了吗?”   薛长风摆摆手道:“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不是应该说说你们藏身在洛阳的目的何在吧?” ###第三十四章 太上忘情   殷二虎抵达洛阳城的时候,薛长风还是龟缩在钱大娘这里不出去,因为贺兰敏之的人不但去了鸿胪寺,更是满世界的在洛阳城找他。   殷二虎在看了薛长风现在的模样后,也感到非常的吃惊,他也想不通,为啥薛长风早就变成一个黧黑的野人了,贺兰敏之为啥还能一眼就认出他来。   要知道在长安糊弄贺兰敏之的时候,薛长风可是一个英姿飒爽的书生,虽然说不上玉树临风,也相差无几,兄弟们一起去青楼耍子的时候,就他身边围着的歌舞伎最多。   现在,皮成了黑皮,还粗糙不堪,手脚的模样都变形了,脑袋上没头发,头皮都是黑黝黝的。   就他自己,看薛长风半天都没有认出来,最后还是从眉眼中看了一个依稀。   “贺兰敏之倒是有多爱你,才会把你的模样记得如此清楚,仅靠一个背影就能在闹市上认出你来?”   薛长风叹口气道:“能说一说正事吗?”   殷二虎朝钱大娘摆摆手,示意她退下,自己找了一个凳子坐下来,扶着桌面轻声道:“既然已经退出了,为何还要想着进来呢。”   薛长风道:“一个人太孤单了。”   殷二虎笑道:“我记得你以前不怎么喜欢身边有太多的人,为此,你还一路南下去了崖州,听说那里是天地的尽头,人少,应该很让你满意才对。”   薛长风站起身道:“既然回不去了,你们也不想杀我,我就自己过自己的可以吗?”   殷二虎点头道:“本该如此,这座院子就留给你,我们离开。”   殷二虎说完话,就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横刀,招呼钱大娘一声,瞬间,原本寻常的小院子就剩下了薛长风一个人。   薛长风的突然出现,非常的出乎殷二虎的预料之外,他很想将这个昔日的兄弟继续招纳进来,但是,他不敢,洛阳有很多兄弟,在依靠君侯生活,万一薛长风有了变化,他不敢想这里的兄弟们会遭遇什么。   这些年以来,百骑司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他们……很久以前的咸阳桥爆炸案,吐蕃使者灭门案,再到洛阳爆炸踩踏案,东宫被袭,紫薇宫爆炸案,百骑司的人认为都跟一个藏在暗处的一群人有关,只是,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寻找到这群人的踪迹。   所以,就有人认为没有这样的一群人,但是,百骑司大都督左春不这样看,或者还有人也不这样看。   离开了薛长风居住的院子,殷二虎就下了很多的命令,这些命令都跟薛长风有关,全部都是与薛长风切割隔离的一些措施。   处理完毕薛长风的事情之后,殷二虎就径直去了白云观,钟馗带着他的一百个信徒就暂时落脚在白云观。   白云观不在洛阳城里面,坐落在城外十里处的运河边上,独自占据了一道河湾,杨柳依依的很是雅致。   说来也怪,大唐土地上,但凡是精致好一些的地方不是有寺庙,就是有道观。   不过,景致越好的地方,其实也代表着偏僻,白云观就坐落在一片茂密的柳林中,运河水从这里蜿蜒而过,河面上白帆点点。   这一些景致落在殷二虎眼中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这座道观背靠一座不大的长满树木的山包,一道不算大的峡谷从两座山包间穿过,只要继续走,就进了邙山。   面前的运河更是一处交通便利的地方,只要向西就能沿河直入洛阳,向东就能迅速的钻进数量奇多的小河道里,这些小河又沟通着洛阳附近大大小小的湖泊,可以说,只要进入了小河,就可以藏匿无踪。   这样的地形很容易豢养出一群江洋大盗出来。   白云观里的道士很多,原本还有一些香客,在殷二虎送了拜帖,要见钟馗之后,道观里的香客就纷纷离开了白云观,殷二虎准备进去的时候,却被门口的道士告知,白云观从现在起闭门谢客,而白云观里,也没有钟馗这位客人。   殷二虎来的时候,从云初,温柔那里得到的指令是必须见到钟馗,也必须把他们两人的信亲手交到钟馗手中,现在却连门都进不去。   于是,殷二虎就跳墙进去了,才跳过高墙,就看到了钟馗正在墙下等他。   “回去吧,此次封禅泰山大典,事关道门兴衰,身为道门子弟,不容有错,也不容我不闻不问。”   殷二虎拱手道:“既然道长已经下定了决心,君侯要我问道长一句话,此次百人精锐进洛阳,目标是谁?”   钟馗微微一笑道:“魑魅魍魉之徒。”   殷二虎很不喜欢这些聪明人说出来的话,说这些等于啥都没说,或许君侯跟温柔能听懂,他却一个字都听不懂。   不过,好歹钟馗给了答复,他就重新爬上高墙,原路返回了。   钟馗目送殷二虎离开,微微叹口气,就收拾心情回到了白云观的大殿上。   这里高道如云。   与钟馗忧心忡忡的模样不同,这里的道士们一个个喜笑颜开,似乎这里有极好的事情正在发生。   太史监的监正李淳风到底是不同的,在今日这样的道门聚会中,他并非是地位最高的人,也就是说,他也没有一言九鼎的能力。   李淳风见钟馗回到了外间的座位上沉默不语,就主动走过来道:“云初他们派人来了?”   钟馗道:“他们不希望我参与其中。”   李淳风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钟馗咬牙道:“听闻皇后一向崇佛,导致陛下也对佛门另眼相看,陛下此次却丢弃佛门不用,改用一向与他不睦的道门?”   李淳风道:“亚献之争已经到了紧要关头,皇后想用亚献礼来确定自己就是大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为陛下所不喜。   因此,此次需要我们出手来剪除皇后羽翼。”   “要我做什么?”   “三日后,有三艘船会沿着运河抵达洛阳,你要做的便是不让这三艘船抵达洛阳。”   钟馗道:“船上是什么人?”   李淳风道:“应劫之人。”   钟馗道:“好,就算是滥杀无辜好了,我们又能获得什么好处,可以让这里的人都忘记对错。”   李淳风道:“陛下将会下旨册封我道门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道门以后归宗正寺管辖。”   钟馗冷笑一声道:“如此说来,我道门以后便是皇族不成?”   李淳风道:“正有如此。”   钟馗摇头道:“武德八年,大唐高祖皇帝敕令曰,道门第一,儒家第二,佛门第三。   贞观十三年,太宗皇帝下贬佛崇道敕令曰:道士女冠可在僧人之前。   道门地位已经固定,为何还要为了追求一些虚名,就不问青红皂白的杀人夺命?   某家以为,只要动了第一次刀子,以后想要不提刀子恐怕是不成的。”   李淳风似乎主意已定,钟馗的说辞并不会改变他原本的想法,对钟馗道:“去做吧,至少你将要杀的人一群真正需要杀掉的妖人。”   钟馗听闻李淳风这样说,一双圆眼顿时眯缝成了两条缝,低声道:“千里遁形罗公远?他果能遁地无形?某家是不信的。”   李淳风道:“就因为你不相信,才会派你去诛杀此人,否则,一旦等此人进入上阳宫,叶法善师的很多神通就无法施行,对我们非常的不利。”   钟馗迷茫的瞅着坐在一众道士中间的叶法善,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至于坐在叶法善身边的一个怀抱道情筒白须白发的道人更是让钟馗迷茫的厉害。   李淳风低声在钟馗耳边道:“鸿蒙初开一白蝙蝠耳!”   钟馗死死地盯着那个白须白发的道人,很想从这人的身上看到一丝丝蝙蝠的影子。   明明李淳风说话的时候低声细语几不可闻,偏偏那个白发白须道人似乎知晓了,笑吟吟的瞅着钟馗道:“别说出去,说出去立死。   记得在杀罗公远的时候啊,用竹刀,莫要用铁器,斩断他的头颅,待血流干之后用竹箱子装着,万万不敢见土,一见土,他就逃了。”   钟馗在西域也算是杀人如麻,他原本非常的不愿意相信张果说的话,但是,一想到这个家伙好像已经活了数百年,就强行把心中的疑惑压制了下来。   叶法善也笑吟吟的对钟馗道:“你立下十八层地狱,善念已经动天,而后只需清静无为专心修行便是,莫要再生愚妄,坏了你的好修行。”   当满屋子的神奇高道一起笑吟吟的看着钟馗的时候,钟馗心中刚刚升起来的一丝疑惑,便烟消云散了。   只是,心中隐隐觉得不妥,觉得自己应该把这里的见闻跟云初,温柔说一下。   虽然那两个家伙根本就是两个俗人,可是,修道这种事情,一旦入门了,就乐在其中。   以云初跟温柔两人的聪慧,必定能事半功倍。   李弘进紫薇宫想要去见一见自己的父皇,可惜,今日里等着陛见,或者陛辞的官员很多,一时半会轮不到他,就绕过紫微宫准备先去母亲居住的上阳宫探望一下,刚刚生育过后的母亲。   陛见的官员都是从地方上归来的各路大使,陛辞的都是准备去地方任职的五品以上官员。   皇帝对于这两种官员非常的重视,属于皇帝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上阳宫里莺莺燕燕的,到处都是女人,以至于这里满满的都是脂粉香气。   李弘很不明白,今天不过是母亲生育太平之后的第十天,原本应该好好地在宫室内修养的,却不顾忌讳的在这里召见宫人,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才对。   绝对不可能是裴婉莹说的挑选美貌宫人准备赏赐功臣这么简单。   李弘眼观鼻,鼻观心的从脂粉群中穿过,所到之处宫人纷纷拜服于地,人人都充满希望的看着太子,希望能成为他身边的人。   李弘宁愿把目光放在春嬷嬷肥硕而又古怪的屁股上,也不肯多看那些宫人一眼。   春嬷嬷似乎感受到了李弘灼热的目光,就没好气的转过头道:“看我作甚。多看看这些美人儿,可都是等着你怜惜呢。”   李弘瓮声瓮气的回答道:“我宁愿回到东宫发现嬷嬷躺在我的床上,也不愿意看到别人。”   春嬷嬷嘿嘿笑道:“还是胆子小,还怕黑不成?”   李弘道:“听着嬷嬷的呼噜声睡觉,孤王听了五年,这些年不听了,反而不好入眠。”   春嬷嬷怜惜的瞅着李弘道:“娜哈走了,你的心也走了,这不好啊,您是太子殿下,应该学会太上忘情。”   李弘皱眉道:“母后在修道?”   春嬷嬷道:“皇后在生下太平之前,总有道士进宫来为皇后说道。   其中有一个叫做罗公远的,个子小小的,本事却不小,居然能猜中皇后首饰盒里的首饰数量。”   李弘吃了一惊,咬牙道:“都是妖言惑众的妖人,此人身在何处,待我亲手斩了他。” ###第三十五章 第一次试探   春嬷嬷在一处没人的地方停下脚步对李弘道:“皇后换了两个跟随了她五年的宫人。”   李弘皱眉道:“至少不会换掉你。”   春嬷嬷摇头道:“皇后有一天捏着我的脸说,我是她的心魔。”   李弘见春嬷嬷说这句话的时候忍不住在发抖,就拉住她的手道:“我今天再要一次,我需要你来管理我的寝宫。”   春嬷嬷重重的点点头道:“别太明显,要不然我会死。”   李弘越过春嬷嬷走在前边踏进了上阳宫。   上阳宫是一座非常大的宫殿,以至于殿内的飞凤柱子就有六根之多。   从柱子的数量上,就能看出上阳宫殿的广阔,李弘觉得自己的脚步声似乎在长阳宫里都有回音。   母后不喜欢逼仄的卧房,这一点跟所有大唐人都不同,甚至跟父皇的习惯也不相同,毕竟,父皇真正睡觉的地方只有十几步宽窄。   没人在大殿里睡觉,皇后这里自然也是如此,穿过会发出回音的上阳宫,李弘来到了后殿,这里才是母后真正的寝宫。   上阳宫是一处巍峨的宫殿群,来到这里很容易让人将这里比拟一下,父皇的紫薇宫。   李弘一直不明白,母后生产完太平,不过半月时间,本该是好好地卧床修养,她却不顾惜自己的身体,非要在上阳宫里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春嬷嬷进寝宫不长时间,就带着李弘进去了。   才进去,李弘就感受到了不同。   寝宫里有一股子若有如无的茉莉香气,母后以前一直都是比较喜欢檀香的。   额头上绑着抹额的武媚正坐在一张床上,在她身边躺着一个小小的女婴。   从她拿着一柄小巧的团扇帮女婴扇风就能看的出来,母后对这个女婴极为怜惜。   “母后,不该给妹妹扇风的。”   李弘来到武媚身边接过团扇,还特意拉上了保护太平睡觉的纱帐。   武媚看着李弘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个时候操弄这么多的事情,之前,你父皇也说过我,你倒是说说,我为何会如此的急不可待?”   李弘摇头道:“我师傅云初曾经教导过一句话。”   武媚道:“什么话?”   李弘瞅着酣睡的太平淡然的道:“尽量不要去猜测父亲,母亲的心意,如果实在是必须知道的话,就直接问,瞎猜,只会坏事,只会疏远我们父子,母子之情。”   武媚道:“也就是说,只要是你父皇,母后的事情,你就打算作壁上观,两不相帮是吗?”   李弘摊摊手道:“不论是父皇受伤,还是母后受伤,我都是不孝子,您的儿子是一个绝对聪明的人,不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武媚道:“你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   李弘瞅着武媚突然道:“母后相信道术?”   武媚横一眼李弘道:“如果你打算劝我不要再接触罗公远的话,就不要说了。”   李弘笑道:“孩儿只想把此人的头割下来,再把尸体埋进土中十天,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能活过来。”   武媚冷笑一声道:“为何不去试探一下叶法善的穿墙术,以及张果的不老之术?”   李弘仰头瞅着大殿的藻顶慢悠悠的道:“孩儿其实真的很想在洛阳街市上支起三口油锅,等油锅煮沸,然后再把叶法善,张果,罗公远三人投进去,看看他们能不能活下来。”   武媚道:“下油锅?以前有一个术士施展过,算不得高明的道术。”   李弘继续仰着头道:“显庆三年的时候,师傅就曾经把我的手按进沸腾的油锅里炸过。”   武媚的眼神立刻变得凌厉起来,瞅着李弘的手道:“为何你的手没事?”   李弘大笑道:“是因为孩儿皮厚,当时,师傅就是这么说的,孩儿为了验证一下咱们皇家的人是不是都皮厚,就把李思的手也放进油锅炸了一遍,最后,连云瑾的手都没有放过,统统炸了一遍,最后证明,我们几个的皮都很厚。   从那以后,我就不信所有的道术了。”   武媚皱眉道:“其中有诈?”   李弘笑道:“如果母后想看,孩儿这就支起油锅再炸一遍,免得母后不相信。”   武媚道:“什么原因?”   李弘摇头道:“不能说,说了以后孩儿就没有办法骗那些道门高人了。   母后也不要过于轻信这些妖人的话了,当年傅奕之子羚羊角破金刚石佛牙,已经证明这些妖人为了获得皇族的青睐,无所不用其极。”   武媚没有回答,反而笑吟吟的对李弘道:“东宫一向冷清,你可以挑选十二名宫人回去。”   李弘笑道:“谁都可以吗?”   武媚瞅着李弘道:“你先说来看看。”   李弘指着尽量把身体缩在帷幕中的春嬷嬷的道:“我想要春嬷嬷。”   武媚柳眉倒竖,一字一句的道:“那么多美人你不要,为何偏偏要一个蠢的,丑的?”   李弘道:“孩儿很确定一点,春嬷嬷给孩儿铺床叠被孩儿非常的放心,春嬷嬷给孩儿端来的饭食,孩儿可以放心食用,春嬷嬷看守孩儿睡觉,孩儿可以睡得心无杂念。”   武媚道:“春嬷嬷你就不用想了,我也想有人看着睡一个安稳觉。你真的不想要那些美人吗?”   李弘嗤的笑了一声道:“我不想走父皇的老路。”   武媚鄙夷的道:“那才是帝王之路。”   李弘道:“我走我的帝王之路。”   “你的帝王之路就是种菜?”   李弘点点头道:“三皇五帝以此成皇,成帝,他们干过的事情,您的孩儿再走一遍应该没有问题吧?”   武媚沉默片刻道:“这确实一条宽广又稳妥的道路,虽然见效慢一些,一旦爆发,就成王者无敌之势。”   李弘哈哈笑道:“我父皇正值盛年,母后也是花样年华,所以啊,儿子就必须选择这条见效慢,却所向无敌的办法,才对得起父皇,母后的养育之恩。”   “这是云初给你安排的道路?”   李弘点头道:“是不是有一点道法自然,水到渠成的感觉?   师傅曾经说过,在堂堂正正面前,所有的阴谋诡计不过是过眼云烟,经不起时间的检验。”   武媚瞅着有些骄傲的儿子道:“你太小看天下人了。”   李弘道:“我是大唐的太子,本就该胸怀天下,孩视天下人,就算孩儿没有这样的本领,孩视天下也是李弘该有的气度与胸怀。”   武媚叹息一声道:“你还是太年轻了,云初等人又在长安不能时时教导你,你身边的东宫属官又被你派遣的满天下都是,此时的你,应该是最虚弱的时候。”   李弘道:“母后为何如此惆怅呢,洛阳城里有父皇,有母后在,谁能伤我分毫?”   武媚神色难明的瞅着李弘,低声道:“你不是孩子了,已然成亲,就没有人再把你当一个孩子来看。   你难道没有感觉到,自从你娶了裴氏之后,你与长安的联系就少了很多吗?   裴氏想要得到太子妃的位置,云氏未必没有这样的想法,裴氏成功了,云氏自然会心生不满。   云初与裴行俭虽然都是当世雄才,可是,这两人的做派却大相径庭,云初目光短浅,却做事周密,裴行俭胸怀远大却处处漏洞,你确定你的选择一定是正确的?”   说起娜哈,李弘一股子恶气就从腹中升腾而起,瞅着母亲道:“这是父皇,母后帮我选的。”   武媚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你不高兴?”   李弘颓然泄气,坐在床下的地毯上道:“我其实就没得选。”   武媚瞅着李弘道:“我欲在封禅泰山大典上,行亚献之礼,你如何看?”   李弘摇头道:“孩儿不看好。”   “为何?”   “父皇不愿意,朝臣不愿意。”   “我在问你的意见。”   李弘摊摊手道:“孩儿的意见不重要,等孩儿自己封禅泰山的时候,母后再问我,我就知道答案了。”   武媚沉吟片刻,对李弘道:“你退下吧,我有些乏力了。”   李弘起身施礼道:“母后修养最重,孩儿告退。”   说罢就转身离开了皇后寝宫。   武媚双眼看着花花绿绿的藻顶,自言自语的道:“看样子,他也不希望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一个年迈的女官从帷幕后边走出来道:“太子殿下日后必然是一代雄主,这对大唐是好的,只是对皇后不好,在这一点上太子不如潞王李贤。”   武媚傲然道:“本宫就生不出李贤那样的儿子……”   在离开上阳宫的路上,李弘歉疚的对春嬷嬷道:“我要了,母后不给。”   春嬷嬷吃吃的笑道:“已经很好了,太子殿下已经救了奴婢一次,您不要,皇后就不会看重我的好,您要了,皇后就能继续看重奴婢,怎么样,对奴婢来说都是一件大好事。”   “既然是这样,你就继续在母后这里待着,只要母后松口,你就赶紧来东宫,孤王什么时候都要你。”   李弘给了春嬷嬷一个切实的答复之后,就再一次穿过那些美丽的宫人群,准备离开上阳宫,他看到了坐在亭子里的裴婉莹,也看到了她被一大群女人众星捧月般的围绕着。   知道裴婉莹此刻必定是非常享受的,就没有过去,更没有上前打招呼。   就在他即将踏出上阳宫的时候,发现李贤陪着贺兰敏之正等候在宫门外,似乎要觐见皇后。   李贤,贺兰敏之见太子出来了,连忙上前见礼,李弘皱着眉头对李贤道:“母后刚刚生产完毕,还没有出月子呢,这个时候觐见,是你一个当儿子该做的事情吗?”   贺兰敏之拱手道:“是微臣孟浪了。”   李弘看着贺兰敏之道:“想要做什么事情,就堂堂正正的去做,有时候走捷径,反倒会把路走远了。”   贺兰敏之瞅一眼猥琐的跟鹌鹑一样的李贤,叹口气重新拱手施礼道:“臣下冒昧。”   李弘冷哼一声,就自顾自的离开了。   李弘走远了,李贤的腰板也就挺直了,贺兰敏之笑眯眯的道:“太子殿下果真威风啊。”   李贤冷漠的道:“他是太子。”   贺兰敏之笑道:“李承乾也是太子。”   李贤烦躁的挥挥袖子道:“你先帮我把要办的事情处理完毕,否则,在朝堂上,他们就不肯帮你说话了。”   贺兰敏之道:“那就要看宰相们到底想要我干啥了。”   李贤道:“你有选择的余地吗?人家只要发话,安西军就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兵进小勃律,就你打下来的那点江山,在他们眼中如同土鸡瓦狗一般。” ###第三十六章 能打败大唐的只有大唐自己   贺兰敏之很是看不起李贤,通过这几日的接触,他发现,李贤是一个很暴躁,却又非常胆小的人。   暴躁跟胆小本来是人的两种完全不同的特质,基本上不应该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一般情况下,一个暴躁的人的胆子是比较大的,一个胆子比较小的人一般是暴躁不起来的。   李贤与众不同。   他在潞王府里的时候就是一个脾气非常暴躁的人,但是呢,刚才在李弘面前,他又表现得像是一个胆小鬼。   这种人贺兰敏之一般是看不起的,不过,李弘不理睬他,他就只好利用李贤了,毕竟,李贤在朝堂上其实很受一些官员的青睐,比如,许敬宗,比如李义府,再比如上官仪。   许敬宗说李贤有太宗之风,李义府说李贤有古仁人之心,上官仪认为李贤龙章凤质,知礼守心是皇子中的佼佼者。   人人都在夸李贤,还有人夸赞年幼的李显跟李旦的,唯独李弘无人问津,就连最基础的评判都没有出现过,只是在这一次逃婚事件上,对李弘这个太子口诛笔伐的厉害。   即便是口诛笔伐,说的也是太子太过于随心所欲,不知礼,导致皇帝,皇后伤心。   贺兰敏之是何等人物,就算以前是一个混蛋,可是这几年在吐蕃早就锻炼成一代人杰了。   从这些人对待李弘跟李贤不同的态度上,他已经看出来了,李贤远不如李弘。   李弘是君,朝臣们是臣子,这世上那里有臣子可以随便议论君上的,只有君上犯错了,大家才会进谏,规劝君上改正,回归正途。   至于夸奖李贤的话,大可不必当真,这完全是在给皇帝颜面,就像邻居看到自家上官生娃了,夸一声这孩子真聪明是一个道理,大家伙都是随便说说的,是一句吉祥话,谁要是认真了,谁就是傻子。   偏偏李贤就认真了,还到处结交那些大臣们,期望从他们口中得到更多的夸奖。   如今的大唐是极为强大的,可以说是普天之下最强大的王朝。   以前贺兰敏之在长安的时候对大唐的认知还不深,坐井观天之下总以为大唐很强大,外边也应该有跟强大的国家。   等他的大军在西域横行无忌之后,贺兰敏之才发现,他以前在长安根本就不是坐井观天,而是本身就坐在天底下。   大食人,波斯人,罗马人,乱七八糟人,一个比一个会吹,一个说自己是万王之王,一个说自己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诸王之王,还有说自己是蓝天下,星光中,万道河流,万道山丘之王……   然后,这些王现如今都承认,李治才是天可汗。   不承认的就会挨打,云初啥都没干,就从大食人手中剥夺了二十七座城池,而这二十七座城池至今还没有被大唐朝廷承认,便宜云初让一群强盗当那里的城主,源源不断的从那里吸血。   裴行俭更过分,整日里没干别的,就忙着向外派使者,派税吏了,但凡西域,河中之地有点啥好东西,他都要。   以前,西域美丽的女子属于王,现在,属于天可汗。   至于薛仁贵在北庭干的坏事情更是罄竹难书,如果没有海量的钱财满足了皇帝的胃口,他不可能这么快就从北庭都护府回到洛阳。   就是这些人不断地搜刮,才让皇帝有底气在大唐国内施行他的轻徭薄赋政策,每年取消一道的钱粮赋税,与民休息,也与国休息。   刚刚去吐蕃的时候,他就听吐蕃的勋贵们总是在讨论一路从大非川东进,拿下吐谷浑的事情。   这几年就没怎么听人说起这件事了。   贺兰敏之是见识过吐蕃武士的凶悍的,如果有大将率领,他们从大非川东进之后,克服吐谷浑绝对不是妄想,而是一桩切实可行的战略。   现在,吐蕃人的战略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有很多智者认为——留着吐谷浑作为大唐跟吐蕃的缓冲带,远比直接拿下吐谷浑对吐蕃更有利。   总体上,吐蕃执行的策略是向高原收缩,重点经营央恰布藏布(雅鲁藏布江)两岸,并积极向泥婆罗靠拢,希望能从泥婆罗手中获得更多的温暖,潮湿的可以种植粮食的土地。   论钦陵兵出昆仑山孔道,是论钦陵极力争取来的一次试探,他想看一看大唐人是不是真的很在意西域,假如唐人反击不坚决,他们就会试着蚕食一下西域,假如唐人抵抗意志坚决,他们就会西下经营一下大小勃律。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将论钦陵的北上的野心击打成了碎末,不得不带着残余的不到两千人的队伍征伐大勃律,继而取得了极好的战果,也用大勃律战争的胜利,重新稳固住了他的地位。   小勃律不如大勃律富饶,贺兰敏之又因为顿珠的莽撞,失去了羊同这个根本,现在的他们带领的吐蕃人,随时随地都有倾覆的风险。   就像愚蠢的李贤说的话,此时,如果再得罪安西军,他跟顿珠就真的只能在大唐寄人篱下了。   见识过李弘的聪明睿智与果决之后,贺兰敏之就准备努力的争取一下李贤。   没有人喜欢骑在自己脖子上的是一个英明的人,因为一旦被英明的人骑在脖子上,他贺兰敏之这一生就完蛋了,除过继续给人家当牛马之外,没有第二个选择。   暂时把一个蠢货丢在脖子上问题就不大了,时间长了,自己向哪里走,想要干啥,都是他这个牛马说了算。   “那就杀掉李弘!”   贺兰敏之耐心的给顿珠讲述了自己对李弘,李贤两人的判断之后,顿珠立刻就给贺兰敏之出了一个很好的主意。   贺兰敏之想了一下道;“先解决薛长风的事情,不问清楚薛长风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没有心情干任何事情。”   顿珠抱着肚子靠在贺兰敏之身上道:“鸿胪寺说,那个野人王失踪了。”   贺兰敏之将顿珠抱到床榻上,将她的两条腿抬起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用力的揉捏着顿珠的双腿,随着孕期晚期来临,这个死女人的双腿有些水肿。   顿珠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丈夫的温柔,抚摸着巨大的肚皮道:“我一定要给你生出一个壮硕的跟牦牛一样的儿子出来。”   贺兰敏之摇摇头道:“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是我的骨血,只要是我的骨血,就一定会成为至高无上的王。”   顿珠瞅着贺兰敏之粗糙的面庞,探出手抚摸着道:“见了云初才知道,雪域高原上的风雪把一个俊俏的贺兰敏之给毁掉了。”   贺兰敏之笑道:“也成就了一个新的贺兰敏之。”   薛长风现如今躲在小院子里的地道里,每天都要把自己搓洗的干干净净。   以前,满身的黑皮是他的保护色,现在不成了,盯着一身黑皮再出现在洛阳街都,太容易被贺兰敏之雇佣的刀客,游侠以及吐蕃武士们发现了。   好在殷二虎对他还是有几分情谊的,临走的时候给他准备了足够多的食物,因此上,足够他在这个小院子里躲藏上两个月的。   他原本就是一身白皮,变得黧黑是太阳晒的,只要躲在不见天日的地道里,隔绝太阳,他头上的头发就会长长,身上的黑皮会慢慢的褪色。   同时,薛长风也不认为殷二虎会放弃自己,如果真的完全放弃,自己躲藏的这个小院子早就被洛阳城里的城狐社鼠们给发现了。   毕竟,贺兰敏之在刀客行会里,给出来了三千贯的赏格,如此巨大的一笔钱财足够让行会里的城狐社鼠们掘地三尺的把他给挖出来。   自己现在还能安稳的躲在小院子里,应该是有殷二虎,钱大娘他们的掩护。   因此上,薛长风安心的躲在地道里,等待着殷二虎对自己的考验结束。   这一点上,薛长风还是很有信心的。   殷二虎这些天来顾不上理睬薛长风,一个有叛逃嫌疑的人不值得他花费太大的力气。   来的时候君侯就说过,一定要把钟馗给盯死了,只有看到钟馗要干的事情,君侯才能判断道门下一步要干啥,会干到什么程度,然后才好决定他们要不要参与进来,看看有没有浑水摸鱼的可能。   因此上,这些天,殷二虎一直守在白云观,趁着这个机会将白云观水陆两条道路已经在暗中给封锁了。   六天前的晚上,钟馗带着一队人马悄悄离开了白云观,这些人身上都穿着夜行衣,且全副武装。   殷二虎带着人悄悄的跟随在后面,虽然钟馗已经极为小心了,派出了暗哨,却没有甩掉追踪他们的殷二虎一行人。   眼看着钟馗带着人在运河的一道河湾里埋伏了整整一夜,可能没有守到自己要突袭的对象,在天明之前,悄无声息的撤退了。   殷二虎通过调查这几天需要从运河通过的重要船只名单,最后,将目标锁定在了道门高人罗公远的身上。   因为,别的船只都在预定的时间里过了那道运河湾,只有罗公远的座舟突兀的留在板渚渡口驻足不前。   罗公远也是道门高人,据说有他心通的能力,能知晓别人心中所思所想,还能遁地,见土则不死的陆地神仙能力。   板渚渡口,本就是运河上最重要的渡口,殷二虎在那里也有人手,当他的人发现罗公远的座舟中早就人去船空之后,殷二虎并不打算把这个发现告诉钟馗。   这些天从进出白云观的道士身份来看,殷二虎觉得钟馗这一次像是参与到了皇族斗争中去了。   这个时候,让钟馗无功而返,远比让他干出什么君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要好。   只是今夜不同了,天上月明星稀,殷二虎派出去的斥候不断地发出夜鸟的鸣叫声,声音凄厉不说,还非常的紧急。   这是要求他紧急撤退的讯号,在殷二虎听到第三声夜枭鸣叫之后,他就冷冷的看了一眼明月下的白云观,将自己的身体缩进挖好的坑道里,等一阵急促而密集的脚步声传来之后,他就盖上了坑道未装好的盖子,安静的蹲在坑道里,取出一块胡饼,一边嚼,一边自言自语道:“钟馗他们这群人不成啊,叶法善,张果号称神仙,连这么简单的突然袭击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今晚会不会死在这里。”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就是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人做事的态度,哪怕如今事情已经关系到了钟馗,殷二虎处理起来也是原来的手法。   就在刚才,他从瞭望孔里看到了黑压压的一片黑衣人,最重要的是,这些人带着大量的火器。   殷二虎挖的坑道视线很好,不但可以俯瞰整个白云观,也是突袭白云观最好的地点。   现在,那些黑衣人明显也不是窝囊废,他们挑选了殷二虎挑选好的路线。   因为他挑选的坑道位置实在是太好了,以至于三个首领模样的黑衣人也停在了这里,将这里当成了一指挥观察的好地方。   殷二虎屏气凝神,将耳朵贴在了盖子上,此刻他的好奇心非常的浓厚,就想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三十七章 黄雀   “能不能杀光他们?”   “没有把握,叶法善,张果,李淳风都是很有神通的人,再者,火器杀人,总会出现意外,不如刀剑来的明确,而我们打扫战场的时间不多,总会有遗漏的。”   “那么,只能加快破袭速度了。”   “番长,这样做会加大我们的伤亡。”   “没有办法啊……花郎徒本身就是新罗人在大唐安居的先锋军,牺牲在所难免。”   “我们这一次突袭之后,还会被大唐百骑司追杀是吗?”   “是的……不过,都是值得的。”   殷二虎听了片刻就发现不对劲,从这些人的谈话中,他居然发现突袭的黑衣人竟然是新罗花郎徒。   自从君侯在洛阳东宫大展神威杀了,活捉了很多花郎徒之后,这群人就一直被百骑司追杀中。   还以为在强大的百骑司的追杀下,这些人活不了多久,没想到,人家竟然活得好好地。   既然是花郎徒这个老对手了,殷二虎就不打算立刻撤退了,他觉得上一次君侯利用花郎徒干扰了百骑司的视线,给他们这群人披上了一层隐身衣,现在,是不是也能这么做呢?   很明显,花郎徒们之所以能活到现在,一定是投靠了一位大人物,现在,他们也被大人物所用。   这在殷二虎看来问题不大,人嘛,总是被利用来利用去的,这没有什么好惊讶的,他唯一不满的地方在于——为何这群花郎徒手中会出现火器!   这样做是不成的,君侯在西域作战的时候,为了减少暴露火器,在很多时候宁愿跟敌人硬拼,也不曾动用火器。   就算是君侯暗中支持的那些强盗,刀客们在西域混的时候,凭借的也是手中的横刀,铠甲,以及冷兵器,至于火药,一两都没有支持过。   透过瞭望孔,殷二虎看到一串串的火流星从白云观外的高墙飞向观里的建筑群,很快,原本是暗红色的火流星在刚刚接触到建筑物之后,就轰然爆开,在黑夜中炸出大团,大团的火球。   对这个东西,殷二虎一点都不陌生,这是大唐军中制式火油弹,是突袭敌军,打乱敌军的好法宝。   这东西一旦用好了,有时候比雷火弹还要好使一些,毕竟,雷火弹爆炸的时候,光冒黑烟,跟乱飞爆破片。   如果敌方身披甲胄,爆破片就谈不到杀伤力了,不像火油弹,一旦沾上,就会着火,而且短时间内很难扑灭。   白云观起火了,整个道观就变得乱糟糟的,周边柳林里的夜枭叫的越发凄厉了。   殷二虎眼看着那些黑衣人将梯子搭在墙头,然后就潮水般的涌进了白云观。   原本站在他脑袋上的三个人,其中两人朝中间的那一人施礼,然后就提着刀子冲着已经燃起大火的白云观跑了。   夜枭的声音叫的越发的凄厉,而且,声音也越来越聚集,越来越靠近。   尤其是当殷二虎听到最近的一声夜枭叫声就在他头顶的时候,就掀开盖子走了出来。   剩下的那一个花郎徒也发现了事情不对劲,当他抽出刀子防备的时候,正好看到从地里钻出来的殷二虎。   “你是谁?”   崔钟铉在看到殷二虎从地里钻出来的第一刻,就知道事情麻烦大了,在他们充当螳螂捕蝉的时候,没想到一只黄雀就这样突兀的出现了。   殷二虎没有回答,他觉得自己既然已经把脸蒙起来了,这个时候多说话,会显得他非常的愚蠢。   于是就吹响了口中的竹哨子,挺着横刀正面向这个花郎徒发起了冲锋。   崔钟铉的注意力被眼前这个身高八尺的敌人给吸引住了,就在他防备着殷二虎的攻击的时候,一张渔网从空中落下,正好把他扣在渔网中。   殷二虎第一时间就斩断了崔钟铉握刀的左手,同时用脚踩踏住了崔钟铉的右手,根据君侯说的,这些花郎徒最擅长的武技就是双刀。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柳树上跳下来,不等渔网中的崔钟铉作出抵抗,就一棒子敲在崔钟铉的脑袋上,崔钟铉受到重击,他努力的睁大眼睛,想要让自己保持清醒,可惜,棒子再一次落下来,他不得不昏厥过去。   又有四道黑影从柳树后边转出来,他们掀开带着钩子的渔网,只用了片刻功夫,就把崔钟铉身上的衣衫给剥光了,还仔细检查了这个家伙的嘴巴,头发,脚底板,以及肛门,确认他身上没有暗藏着工具,就给崔钟铉的嘴里塞上带孔的麻核,用带子绑在脑后,防备他自杀。   手脚自然也捆绑的极为仔细。   等这一套做完,四个黑衣人就扛着崔钟铉离开了,瘦小的猴子将自己的渔网重新整理好,对殷二虎道:“你确定我们要参与进来是吧?”   殷二虎点点头道:“花郎徒呢,背后应该还有高人,我们不能浪费了。”   猴子瞅着烈火熊熊,又杀声震天的白云观道:“不用进到白云观里吧?”   殷二虎道:“我们是来捡便宜的,不是来救谁,帮谁的,多抓一些花郎徒活口,如果遇到白云观逃出来的道士,该抓也必须抓住,到时候一并送到东宫去。”   “为何不送去长安,给我们的主上?”   “主上说了,洛阳这边所有收获,只需交给太子殿下即可,别啰嗦了,快去,他们攻击白云观,我们就在白云观外狩猎。”   猴子点点头,就重新爬到柳树上去了,这家伙真的跟猴子一般,在树上走路,比在地面上还快一些。   殷二虎四处看看,发现地上没有多少打斗的痕迹,就掀开盖子重新钻到了地坑里,他觉得那两个杀进白云观的花郎徒说不得还会回来。   钟馗的咆哮声即便是白云观的烈火燃烧声,以及战斗的声音都遮盖不住。   殷二虎自然是听到了,他还从钟馗的怒吼里听到了一些悲愤的意味,看样子,他的信徒损伤不小。   来的时候,君侯就说了,钟馗勇冠三军,只要他想逃跑,这世上能拦住他的人不多。   如果这家伙战死了,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根本就没打算逃走,是自愿光荣战死的。   这个时候,谁拉他离开,说不定反倒会被钟馗砍上一刀,得不偿失。   殷二虎数着数呢,这种突袭一般不会维持太长时间,最多到月亮落山时分就该停止了,否则,乌漆嘛黑的敌我不分,对谁都没有好处。   白云观里的爆炸声不绝于耳,在明灭不定的火光中,里面的厮杀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看的殷二虎热血沸腾的。   林子里的夜枭声此起彼伏的,每一声夜枭声,就代表着自家的伙伴有了新的收获。   事已至此,殷二虎就拿出腊羊肉夹饼子,就着温和的米酒,一口口的吃了起来,片刻功夫,地坑里就满是肉香,酒香。   腊羊肉是秀娘在去年十月的时候腊制的,饼子是他在洛阳东街口那家胡人店铺里买来的,腊羊肉咸香,油脂完全与羊肉融合,咬一口感觉不到肉丝的存在,就像是咬了一口肉冻一般。   这东西是家里的小闺女最喜欢的东西,殷二虎每年都让秀娘腊两只羊,可以让闺女吃一整年。   想起那个软乎乎的小闺女躲在他膈肢洼底下睡觉的模样,殷二虎的心就像是融化了一般。   以前他总觉得女人孩子只会影响他为主上效力,现在他突然发现,这两者好像并不冲突。   因为主上说了,有秀娘跟丫头做人质,他可以十成十的相信他殷二虎。   殷二虎一向觉得就算没有秀娘她们母女,自己对主上的忠瑾也是十成十的,自从主上把这种剜人心的话说出来之后,殷二虎认为主上说的很对,十成十的忠瑾不是一句空口白话。   将最后一口腊羊肉夹饼子吃完,殷二虎再一次来到瞭望孔上朝白云观瞅一眼,发现花郎徒的数量多的惊人,粗粗数一下,居然不下五百人。   殷二虎也看到了战斗中的钟馗,他这个时候正站立在高墙上,手中的陌刀不断地劈出,就不断的有黑衣人被劈砍成两截,在配合上他如雷的怒吼,巨丑的面容,整个人在清冷的月光下,真的如同一具魔神。   此时,月亮已经落到了邙山的山巅,柳树的影子变得很大,只有白云观里的大火越发的嚣张,火苗舔舐着暗青色的天空,让附近的夜空隐约发红,雷火弹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大团大团的硝烟从地面上升腾而起,让战事显得越发的激烈。   夜枭的声音起了变化,从从容变得激烈起来,殷二虎吃了一惊,就迅速掀开盖子跳上地面,朝夜枭声传来的地方狂奔。   “咕咕咕”猴子嘴里含着哨子,冲着殷二虎吹了一下。   殷二虎打开他面前的麻袋,发现麻袋里装着一位双眼紧闭明显被猴子打昏的一个白发白须的老道。   “这家伙在被我打昏之前声称自己是张果!谁要是杀了他会有大因果缠身,到时候会生死两难。”   张果的名声在大唐非常的大,他原本是中条山人士,在当地是被百姓们当做神仙供奉的人。   没有人知道他活了多少年,只是听乡民们说,他爷爷的爷爷还在的时候,张果就是这么一副样子。现在,乡民们都五十多岁了,张果还是这幅样子。   还有人说这家伙本就不是人,而是一个精怪……   殷二虎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对妖魔鬼怪一类的东西不怎么相信,如果有,他在乱葬岗等着腐烂的时候,早就被妖魔鬼怪给吃了。   于是,他就拿起棒子,在张果的脑袋上又用力的敲了一棒子,彻底的将这个家伙打的陷入了深度昏迷,又让猴子用水润牛皮绳将这个家伙绑的结结实实的。等牛皮绳上的水份逐渐蒸发,牛皮绳就会越绑越紧,殷二虎觉得这样防备,才能对得起张果的精怪之名。   殷二虎以前在长安对付的就是各种城狐社鼠,强盗,侠客,刀客,以及脑子不好使的游侠儿。   对于他们的鬼蜮伎俩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以前就碰到一个能从任何监牢里逃出来的家伙,逃了三次,捉回来了三次之后,再经过严刑拷打才知晓,这家伙竟然把一柄精钢锯子藏在屁股里。   因此,殷二虎下令,重新把张果搜索一番,于是,猴子就从张果的头发里搜出一柄软钢做的长针,从长指甲缝里搜出一个小巧的钩子,从耳朵眼里搜出两团丝线,最夸张的是从这个家伙的屁股里找出来了一截白玉棒,白玉是中空的,扭开之后,从里面倒出来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   来不及研究这些东西,殷二虎就让猴子把这个家伙当成最重要的收获,交给了前来运送战利品的人。   月亮终于落到了邙山里去了,原本暗青色的夜空,就变成了黑绸缎一般,星空中的星星也明显多了起来,繁星点点的非常好看。   殷二虎再一次躲进了自己的地坑里,这一夜,洛阳没有风,导致腊羊肉夹饼的香味还没有散发干净。   两个黑衣人急匆匆的赶来的时候,他们第一时间就嗅到了腊羊肉的味道,才喊一声崔钟铉的名字,地面上就钻出来七八条大汉朝他们两个人扑过来。   黑衣人甚至来不及躲闪,他们的腿上,胳膊上,就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只觉得这些东西钻进了他们的身体,并且刺穿了身体,还把他们牢牢地固定在原地。   等兄弟们将这两个人装进麻袋之后,殷二虎瞅着还在墙头酣战不绝的钟馗,暗道一声抱歉,就带着自己人,穿过柳林,进入了邙山。 ###第三十八章 种子的妙用   殷二虎给东宫送了六十一袋子植物种子,太子李弘亲自检查的。   人人都知道太子对于种子一类的东西极为重视,这一次虽然送的多了一些,也不算太奇怪,人们只会羡慕殷二虎这个人发财了。   春喜是李弘的贴身宦官,他亲眼看到殷二虎从一个麻袋里抖搂出来一个白头发白胡须的人种,而太子就在边上仔细的打量,看样子,这个人种应该是极为珍贵的一个大种子。   为此,太子殿下,还小心的用刀子在这颗种子身上扎了两下,眼看着种子流淌出红色的汁液,这才不解的问送种子过来的殷二虎。   “你确定这就是那个号称是鸿蒙初开时期就存在的白蝙蝠?”   殷二虎小心的回答道:“回禀殿下,这颗种子是小人从白云观附近得来的,长得很像是那只白蝙蝠,至于是不是真的白蝙蝠,小人不知。”   李弘回头就对春喜道:“去请我父皇过来,就说我抓到了一只鸿蒙初开时期就存在的白蝙蝠,就是不知道真假,请父皇过来鉴别一下。”   春喜抱着拂尘就迅速去了紫薇宫,他知道这样做很无礼,可是,事关白蝙蝠,春喜觉得太子殿下处理的很合适,任何时候太子殿下都不会对自己的父皇有所隐瞒。   殷二虎送来的种子很多,李弘只是检查了十几种,就没了继续检查的兴趣。   花郎徒是母后的人,这一点对李弘来说不算什么事情,不仅仅他知道,他的父皇也是知道的。   所以,这些人不能杀,到时候,还是要交给母后处理的,他只是太子不能越过父皇跟母后去处理他们的人,要是因为这种小事情淡了亲情,才是他李弘最大的损失。   至于如何抓到这些人的,父皇,母后都不会问的,毕竟,堂堂的大唐太子弄回来一些种子,也同样算不得什么大事情。   李弘赏赐了殷二虎两贯钱,殷二虎就背着一褡裢的铜钱千恩万谢的离开了,这样的赏赐已经非常好了,以前,太子殿下给他们的赏赐一般都是以水盆羊肉的价值来算的。   东宫的昭明殿里还有很多的口袋没有打开,李弘就安静的坐在大殿上就着这些人的呻吟声慢慢的喝茶。   不长时间,一头巨熊就率先走进了昭明殿,用爪子扒拉那些装着种子的麻袋,还不断地嗅来嗅去,李弘连忙放下茶杯出门迎接。   李治带着很多人来到了昭明殿,对于儿子迎接他的礼仪视而不见,径直在百骑司大都督左春的陪伴下进了昭明殿。   在看到满地的麻袋之后,左春就立刻召唤来了一大群武宦官,每两个人守着一只麻袋。   李治瞅着李弘道:“听说你得了许多种子?”   李弘点头道:“是东宫属下搜检种子的时候,无意中搜检到了一些奇怪的物事。”   李治点点头道:“在哪里搜检到的?”   李弘道:“在白云观外的柳林里。”   李治舔舐一下嘴唇道:“昨夜时分,白云观遭遇大股盗匪突袭,这些盗匪不会就是你麾下给你搜寻种子的那一批人吧?”   李弘摇头道:“不是,破坏我大唐律法的事情,孩儿不做。”   此时,左春已经命人打开了最前方的一个麻袋,露出里面被剥的赤条条的张果。   李治看到张果悲惨的模样,向前一步道:“仙师……”就在这个时候,他又看到张果谷道里塞着一截白玉,就生生的把后面的话吞咽了下去。   李弘指着张果道:“此人,孩儿曾经在紫薇宫见过,还是父皇的座上宾,因此不敢擅专,就请父皇过来,验证一下此人是真是假。”   李治吃惊的道:“你的麾下有什么样的奇人,可以捉到张果?”   李弘摊摊手道:“就是一些粗人,趁着白云观火灾,就用棒子敲晕,带回来了。”   李治瞅着李弘道:“真的是这样的吗?”   李弘道:“确实如此,这人并没有表现出鸿蒙初开就诞生灵智的白蝙蝠的神通,一棒子就敲晕了,儿臣麾下的儿郎们还担心出意外,就把他用牛筋绳子捆绑起来,就是担心会出什么意外。   结果,直到现在,他还没有从昏迷中醒过来。”   李治围绕着张果昏迷的身体转着圈看了一眼,就让人用冰水泼一下张果。   张果的身体哆嗦一下,浑身颤抖,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不得不说,这个家伙的眼睛真的很好看,亮晶晶的如同孩童的眼睛。   这才醒过来,就对自己面临的处境就有了一个清醒的判断,虽然嘴里还被塞着麻核说不出话来,脸上却已经浮起来了笑意,那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更是会说话一般,蕴含着一丝羞涩,一丝豁达,还有一丝的狡黠。   这个时候不得不说这家伙的身体莹白如玉,只是被水份散发不少的牛筋绳子左三圈,右三圈的捆绑的结实,绳子落处,好些地方已经被收缩的绳子勒的发紫。   左春让人解开他口中的麻核,就听张果笑吟吟的对皇帝道:“终究是中了罗公远这个贼子的埋伏。”   李治瞅着狼狈的张果道:“仙师不是有飞天遁地之能吗?”   张果笑道:“打落三花,此时,贫道与常人无异,这也是贫道命中该有的劫数。”   李治对李弘道:“你抓了多少白云观的道士?”   李弘就让人把麻袋都给解开,露出来了不少的道士,与花郎徒的身形,只是这些人如今都是赤身裸体,不怎么好分辨。   张果已经被宦官解开了身子,他就这样赤裸裸的大字型躺在地上,并无羞耻之感。   还要求皇帝将他的丢到洛阳的闹市区,等他晒足十日太阳之后,自然会恢复本身的法力。   到时候,就能去找罗公远打一场属于神仙的战斗……   李治想了片刻就答应了张果的要求,还给了他一件宦官的衣服用来遮羞,结果,被张果严词拒绝,声称他全身都需要太阳照射,如此才能更快的恢复。   李治很快就从这一堆人中间把属于白云观的道士给挑选走了,没有问那些同样被太子活捉的花郎徒,临走的时候,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神情复杂的瞅了自己的儿子片刻。   巨熊已经离开了昭明殿,抓着殿外的两棵香樟树摇晃一阵子等李治出来,就跟着走了。   左春留下来了,按理说他与花郎徒应该是死敌,可是,他对满地的花郎徒一点兴趣都没有,而是话里话外的询问,是太子殿下麾下的何人立此大功。   李弘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理由跟这个阉人说明事情的前因后果,挥挥手,就把这个权势滔天的宦官给撵出了昭明殿。   大唐太子做下的事情,不用跟除过皇帝,皇后外的任何人解释。   父皇前脚刚刚走,胖乎乎的春嬷嬷就喘着粗气来到了昭明殿,同样不跟太子殿下解释,就让一群粗壮的婆子扛着装了花郎徒的麻袋走了。   李弘始终笑眯眯的,没有一星半点不乐意的意思,还邀请春嬷嬷在他这里喝了一大碗冰凉解暑的香药引子。   等皇帝跟春嬷嬷这两波人都走了,年迈的许敬宗就握着一卷《晋书》从偏殿里走了出来,笑吟吟的瞅着李弘道:“殿下,大获全胜。”   李弘摇头道:“从自己父母手中拿到胜利,不足为外人道。”   许敬宗又道:“老夫还是很好奇,到底是谁能擒拿住张果这等妖人?”   李弘冷笑一声道:“自古以来的术士,有几个如他们自己吹嘘的那般神奇,一名武夫趁其不备,一棒子就能砸翻他,有什么好奇怪的。”   许敬宗疑惑地道:“张果的道术是经过检验的。”   李弘道:“孤王麾下武士的棒子也是经过实战检验的,这一次,已经充分的证明,就算是神仙,也经受不住凡人的一棒子。”   许敬宗笑吟吟的道:“喜欢使用棒子的武夫,大多出自蓝田侯府,如此说来,此次为太子办事的是蓝田侯云初?”   李弘鄙夷的瞅着许敬宗道:“难道除过蓝田侯云初,这世上就没有擅长使用棒子的武夫吗?”   许敬宗晃晃手里的《晋书》道:“棒子一词只要从殿下口中说出来,必然就是特指蓝田侯府,不仅仅老夫听出来了,陛下,左春,乃至皇后也同样听出来了。   到底该如何善后,殿下应该早早准备。   一旦张果在洛阳烈日下施展神通挽回颜面,殿下必然是受责难的一方。”   李弘叹口气道:“父皇最近颇为亲近道术,孤王若是赢了父皇,其实就是输了,让父皇反转之后赢了,这才是我能拿到的好处的方式。”   许敬宗叹息一声弯腰施礼道:“殿下若是他日不能继承大统,才是我大唐最大的损失。   既然殿下让陛下赢回一局,那么,就必须让皇后输掉这一局才成,否则,就不应该抓这些人回来,以至于暴露了殿下的实力,得不偿失。”   李弘道:“应该是让我母后输给父皇才对,如此,我们母子都输给了父皇,才好继续维持我们母子之情。”   许敬宗欣慰的看着李弘道:“可怜老夫只剩下少许残年,若是年轻二十岁的话,必定以殿下马首是瞻。” ###第三十九章 李弘的第二次试探   其实许敬宗现在投靠李弘,李弘也是举双手双脚欢迎的,贞观年间的老贼,永徽,显庆年间的奸臣,放到现在虽然有些老了,还能每日一碗肉,两碗饭,夜间还需美人侍寝的老混蛋,他的那一颗脑袋还是非常值钱的。   可惜,人家就是说说而已,眼看着快要死了,绝对不会背叛皇帝陛下,跟着他这个太子混。   可见,这个老家伙直到现在,脑子还是非常清明的。   眼看就要到中午了,李弘特意离开东宫去了一趟皇城,就在皇城门口的烈日下,张果一丝不挂的躺在烈日下睡觉,灼热的太阳照在他一身雪白的肉上,似乎并没有产生什么严重的后果,看的出来,他在流汗,还招引来了很多的苍蝇。   皇城门口围着很多人,大家都在看张果这个神仙,看看他到底能不能在这里躺上十天。   可能是人的名,树的影在作怪,要是平日里这里躺着一个一丝不挂的混账,早就成洛阳人的笑谈了。   现在,张果躺在这里,却没有人发笑。   殷二虎就站在人群里看着张果,昨夜的时候,他不把张果当一回事,现在,他开始担心会被这个神仙报复了。   李弘看到了殷二虎,却没有上前搭话,径直进了皇城,准备再去一遭上阳宫,看看母亲。   母亲刚刚生产完毕,万万不能气出一个好歹来。   上阳宫里气氛极为严肃,就连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春嬷嬷也不再嗑南瓜子了,而是守在炎热的上阳宫门口,耷拉着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瞌睡。   李弘碰一下春嬷嬷,春嬷嬷吃了一惊,直到发现是太子,这才安定下来低声道:“祖宗,这个时候来凑什么热闹啊,皇后今天非常的生气,从你那里带回来的人,这时候全死掉了。”   李弘瞅一眼别的宦官,宫人笑道:“我就是来劝解母后莫要生气的,去禀报吧。”   “殿下万万莫要惹皇后生气了,要知道月子里的女人过的很艰难。”   李弘把春嬷嬷推进了上阳宫,自己在门口等待,很久之后,春嬷嬷才出来领他进去,只是低着头不敢见人。   李弘弯下腰从下往上看,才发现春嬷嬷的脸上有老大的一个巴掌印子,看大小,应该是出自母后之手。   武媚的手在女子中算是大的,跟一般男子的手大小仿佛,李弘进去的时候,看到母亲正在揉手腕,看样子刚才抽春嬷嬷那一巴掌,把她的手腕伤到了。   “来看我笑话?”寝宫里有一座冰山正冒着白气,武媚却坐在床上,还裹着一条棉被,即便是很狼狈,很生气,她还是能做到把脾气收发自如。   “母后要用人,还是从大唐猛士中挑选,选了一群不知所谓的花郎徒,他们就办不成个事情。”   李弘来到太平的摇篮边上,看过依旧在酣睡的太平之后,这才来到武媚身边,依旧习惯性的坐在床下。   “让你父皇看笑话了。”   “张果也被孩儿的部下一棒子敲晕了,现在正赤身裸体的躺在皇城门口努力挽回自己的自尊呢,如果不能,他就死定了。”   “你觉得张果在烈日下曝晒十日之后能否如他所说,恢复法力?”   李弘笑道:“到时候了不起孩儿再派人敲他一棒子,看他是不是真的是鸿蒙初开时期就有的精怪。”   武媚低头看一眼坐在她脚下的李弘道:“你是如何知晓花郎徒要突袭白云观的?”   李弘摊摊手道:“孩儿是大唐的太子,总有一些人愿意告诉孩儿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这不奇怪。”   “下手的人是云初麾下的老兵吗?”   李弘道:“孩儿的太子六率目前还没有成型,萧嗣业他们一群人目前还不顶用,孩儿就从长安要了一些顶用的来东宫效力。”   武媚瞅着神色从容的李弘道:“你终究是长大了,不需要再依靠我这个母后了。”   李弘摇头道:“母亲说反了,孩儿现在更加需要父皇跟母后的照拂。”   “所以,你这一次在白云观两不相帮,抓了张果等一干道士,也抓了花郎徒?”   李弘摊摊手道:“孩儿除过如此做法,还能如何呢?这看起来像是父皇跟母后之间的一场游戏,可是,一场游戏,就死伤近四百人,这样做不慈啊。”   武媚道:“既然知道这是我在跟你父皇怄气,你也敢参与进来?”   李弘笑道:“除过孩儿,还有谁敢参与进来呢,差不多就行了,母后想要亚献,孩儿这就去跟父皇给您求去。”   武媚叹口气道:“你母后能有今日,没有一件事是求来的,也强求不来。   白云观里的人没有死光,花郎徒又被捉住,本宫没有机会了。”   李弘道:“母后无非是想给文德皇后争一个母仪天下的机会,这次不成,再待来日便是。”   武媚笑道:“全天下人恐怕只有你一个人这样想。”   李弘笑道:“我们是母子,血脉连心,有孩儿这般想对母后来说,就足够了。”   武媚笑着点头道:“是啊,该足够了。”   李弘拉着武媚的手道:“您怎么又打了春嬷嬷那个笨蛋呢,下回不用自己动手,孩儿来打就可以了,免得又伤了您的手。”   武媚没有做声,好半晌才把手从李弘手里拉出来,轻声道:“本宫累了。”   李弘随即告辞离开。   等李弘离开了,武媚并没有立刻躺下,而是瞅着寝宫藻顶幽幽的道:“李家的男人就这么讨厌女子有掌握自己命运的权力吗?”   殷二虎在看了好一阵子张果晒太阳之后,他就离开了皇城门口,仅仅是看了这一阵子,殷二虎就觉得在这十天之内,张果可能不会死。   张果的白并非是天生的,而是那种得了白化病的白,而且从张果全身的肌肉纹理来看,说张果是一个年迈之人他是不信的。   以前,晋昌坊里也有一个白婆婆,她就是张果这副模样,白皮,白发,白毛,只不过白婆婆只有张果一半的白,其余还是原本的肤色,这就导致白婆婆的身上,脸上显得花花绿绿的,不好看,一个人活了三十八岁就死掉了。   张果是不同的,他的肌肉饱满,一看就是一个经常练武的,而且,武功应该不算低。   薛长风如今躲在地窖里努力的想要让自己变白,张果在烈日下曝晒估计是想让自己便黑。   想到这里,殷二虎就摇摇头,觉得这个人世间发生的很多事情真的是很古怪。   下午的时候,白云观被焚之一炬的事情还是传到了洛阳城,白云观上下五百余名道士,被斩杀了三百余,这几乎是洛阳城今年发生的最恶劣的一件治安案件。   皇帝下令大理寺,刑部,以及洛阳本地官员即刻破案,不得有误。   殷二虎原本认为自己把人犯都抓住了送到了太子手里了,这个案子也就告破了。   没想到,还是不成,案子没有破……   坐在茶楼里喝了几杯茶,殷二虎就看到好几拨人来到茶楼,手里拿着一张画像,仔细的对比茶楼里的客人,这些人明显不是衙门里的捕快,从他们的行事作风来看,倒像是洛阳城里的不良人。   跟掌柜的攀谈一阵子,殷二虎就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薛长风现在的身价已经上涨到了五千贯。   别看殷二虎在云初那里接触的动辄就是万贯,十万贯,百十万贯的生意,可是呢,那些钱粮都是公对公产生的,其实,五千贯对于大唐百姓来说,已经是一笔大的没边的巨款,一个人,一个家如果有五千贯,不论在长安,还是洛阳都算得上是一个标准的大户人家。   从悬赏额度来看,薛长风在贺兰敏之那里绝对价值过万贯。   来到薛长风居住的小院子,殷二虎趴在井口瞅着正仰头看着他的薛长风。   发现这个家伙最近白皙了很多,就连光头上都长出一寸长的头发。   “再给我一段时间,我就能正大光明的出现在洛阳街市上了,毕竟,那些人想不到老子又变白了。”   殷二虎抽抽鼻子道:“你要感谢主上让殷二虎不再缺钱,如果是几年前的话,我说不定会把你迷翻了交给贺兰敏之换五千贯出来。”   薛长风盘腿坐在水井中央伸出来的板子上道:“你确定能拿的到贺兰敏之的五千贯?”   殷二虎点点头道:“能拿到,对此我很有信心,这些年你在崖州当野人,对我们的力量发展一无所知。   如果当年你不跑去崖州,洛阳首领的位置就该是你的,而且你还可以娶妻生子,慢慢的培养自己的家族,几十年后,你的家族说不得也是显赫一方的大户人家。”   薛长风诧异的道:“死士可以娶妻生子?”   殷二虎笑道:“不才前几年生了一个闺女,娇俏可爱,以后说不得会嫁给一个状元郎。”   薛长风耻笑道:“就凭借你一介死士?不害死状元郎就是好的。”   殷二虎笑道:“殷大掌柜之名,在长安还是有一点分量的,等我闺女长大,某家再给她谋一个落魄的有才能的书生,走走主上的门路,状元郎可能有一些风险,进士应该是手拿把抓的。”   “桂树新发十三枝,每年就那么几个进士,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你知道个屁啊,龙朔二年,也就是去年开始,陛下就收回了荐举官员的权力,同时废黜察举,孝廉,以后再想在大唐当官,就必须从国子监等六学中求学出来,然后再参加科举才成。   到时候啊,桂树上就不是新发十三枝的事情,而是上百枝条,数百枝条了。”   薛长风怔怔的看着井口上的殷二虎道:“此言当真?”   殷二虎笑道:“骗你作甚,今年可能不成了,陛下还在跟群臣掰扯荐举权的事情,明年,你看着,一旦开始科举考试了,绝对会是一件轰动全国的大事。   薛长风,如今的大唐日新月异,你当多久的野人,你就会后悔多少年。   而且,你还应该再去长安看看,今日之长安,远不是你印象中的长安。   莫说你躲藏了五年,你就算是离开长安一两年再回来,也会惊呼天地殊。” ###第四十章 你要习惯长安风韵   虽然是酷暑时分,长安城依旧充满了活力,平康坊的女子们穿着清凉的纱衣自发的在朱雀街上游走一通之后,原本人人都想纳凉的长安就自发的热起来了。   云初是一个很不喜欢热的人,所以,他就把办公地点选在了万年县的地牢里。   当初修建地牢的人非常的有心,入口在迎风口,只要把地牢的入口处打开,风就能贯穿整个地牢,最后再从地牢出口离开,给地牢带来新鲜的空气。   新鲜空气与地牢里阴湿的空气混合之后,就变的干燥且凉爽了。   当然,地牢门一般是不打开的,潮湿,阴冷才是地牢里的日常氛围,现在,县尊进地牢里办公,地牢里的囚徒们也就跟着占一些便宜。   云初从未想到雁九这里居然还存得有冰,虽然雁九把这一盏桂花冰碎弄得香甜可口,一想到这些冰原本就是存在地牢里的,所以,云初就不是很想喝,毕竟,地牢里的死囚们吃喝拉撒都在地牢里,再加上雁九喜欢拿囚犯练手,天知道这一盏桂花冰碎会沾染了什么气味。   雁九故意把桂花冰碎放在云初最顺手的位置上,还不愿意离开,就想看着云初把这一盏桂花冰碎喝了,再获得两句赞赏的话。   可惜,云初总是不喝。   洛阳来的消息总是比实际发生的时间晚两天,除非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殷二虎才会动用数量不多的几羽信鸽。   云初翻一下消息上的时间,发现没有及时的消息,就知晓洛阳那边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对于官府中人来说,他们最讨厌的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一旦有这种事情发生,以前就算是相互看不顺眼,这个时候,大家也会齐心协力的先把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压下去之后,再论其它。   因此上,百姓眼中的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一旦发生,百姓们就会神奇的发现,官府在处理这种事情的时候,一般都是悄无声息的就给处理掉了,而且处理的速度很快,绝不是百姓们以为的天雷滚滚。   这就让很多想要看热闹的百姓们非常的失望……   在官府中,真正能拿来战斗,撕扯的事情都是小事情,因为只有在这些小事情上用力的撕扯,争斗,才是皇帝跟朝廷上的大佬们允许的,也是乐意看到的。   不撕扯,不战斗,就不是官府了,大家都伸长了脖子等着自己的上官倒霉,自己上位呢,这种程度的撕扯与战斗有助于官府吐故纳新。   因此上,云初在看到白云观灭门案之后,并没有觉得有多稀奇,皇帝,皇后之间的争斗而已,死几百个道士跟花郎徒不算啥大事。   想当年,李承乾跟李泰两人各自指挥自家的宦官,奴仆,摆开军阵厮杀的时候,死的人比白云观死掉的人多多了。   当然,这兄弟两的战斗还没有办法跟太宗皇帝与他哥哥之间的战斗来的惨烈,直到现在,玄武门外空地上,在夏日的晚上,还总有磷火飞扬呢。   从殷二虎送来的消息看来,钟馗这个傻子是损失最重的一个,他喜欢在遇到袭击的时候一马当先,勇挑重担,所以,他带去的信徒死伤自然是最重的,一百个信徒折损了一大半,能活下来的人,不超过二十个,就这还各个带伤。   之所以会有这么大的损伤,完全是因为对方动用了火器,信徒中间的很多人第一次见火油弹,身上沾火之后就用水浇,结果,被烧的很惨。   通过这件事,云初发现,钟馗这个人当不了首领,如果是他带人去参加道门的这场聚会,绝对不会把自己放在冲锋陷阵的位置上,就算是要冲锋陷阵,也一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之后,而且还是只作闪电一击。   钟馗这人的心眼太实在,总是愿意把别人想的太好,就像他当年考状元一样,总以为皇帝是一个只考虑才华,不考虑颜值的人,结果,差点把自己弄死,要不是云初出手把垫子踢过去,他早就碰死在门槛上了。   这一次也一样,他把李淳风,叶法善这些当年对他有大恩的人当善人看,结果,在危难时分,人家就把他推出去当顶门杠子用。   就连张果这种人也乘着钟馗跟敌人厮杀的时候,找机会跑路了……只有他钟馗始终战斗在第一线。   桂花冰碎就要变成冰水了,雁九有些着急,就在他正准备提醒县尊快点把冰碎喝掉的时候,肥胖的狄仁杰裹挟着一阵热风出现在云初面前,见桌子上有一碗冰碎,二话不说,在雁九幽怨的目光中端起来一饮而尽。   “啊,舒坦啊——再来一碗。”   雁九抱着狄仁杰塞给他的碗,不情不愿的走了,这一碗桂花冰碎就不该让狄仁杰喝掉,如果是县尊这样的讲究人喝掉的话,不但会收获两句赞赏的话,还会有赏赐发下来,早就听说县尊最近赏赐人的时候,都是一把金瓜子。   狄仁杰肥胖的身体散发着高热,云初不得不向外挪挪身子,不解的道:“长安城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吧,你怎么呼哧带喘的到处跑呢?”   狄仁杰摆摆手道:“现如今,长安城里的人都在金牛背上摊鸡蛋饼吃呢。”   云初笑道:“不过是百姓们讨一个彩头而已,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狄仁杰猥琐的笑了一下道:“我还听说,有很多腹痛的女子没事干就会骑在金牛上治疗腹痛,现在他们又拿滚烫的金牛摊鸡蛋,你不打算管管?”   云初摊摊手道:“老子治下的百姓没这么傻吧?”   狄仁杰大笑道:“比你想象的傻。”   云初道:“这表示百姓们现如今都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财可通神,可治百病。”   狄仁杰叹口气道:“你这几年在长安,毁掉了长安人勤劳致富,节俭致富的固执看法,现如今的长安人中间,没有多少人是依靠勤俭致富,更没有几个人是依靠节俭致富的,他们之所以变得富裕,都是你通过很多手段推动他们被动富裕起来的。   能依靠自家一套破房子,就能超过别人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的积累,这样是不公平的。   时间长了,会坏风气,如今的长安就是这样,人人都在期待不劳而获呢。”   云初瞅着狄仁杰道:“妇人骑金牛,是为了缓解腹痛,百姓用金牛摊鸡蛋吃,是为了沾一点福气,你就能从中看出这么严重的问题?”   狄仁杰叹息一声道:“不患寡,患不均。”   云初笑道:“这世上总该有一些运气好的人。”   狄仁杰道:“运气好的人全部聚集在长安,不仅仅是拆房子的人运气好,就连长安府兵,长安百姓,长安生意人,长安工匠,就算是长安扫地人都比其余地方的运气好一些。   你可知晓,现在有多少府兵愿意来长安执役,有多少商贾愿意来长安做生意,有多少工匠愿意来长安做工,就连讨饭的乞丐,也愿意在长安乞讨。   长此以往,长安会成为天下官员的公敌。”   云初笑眯眯的道:“人人都说我跟温柔是干吏,既然是干吏,就必须干出一些干吏必须干的事情,如果不能让别的官员嫉妒,算什么干吏呢。   长安只会越变越好,以后会聚集更多的有钱人,更多聪明才智之士,这些有钱人,才智之士都会成为长安的内容之一,喜欢长安的就来,不喜欢长安的就走,这是一座自由之城,好坏全看个人的本事。”   狄仁杰见云初大喇喇的不在意,就提醒他道:“薛仁贵准备在十天之后,校阅长安在册府兵,为期二十六天。”   云初摊摊手道:“那就校阅啊,只要他手里的钱粮足够多,校阅上一年半载的我们还节省了养活府兵的钱粮。”   狄仁杰道:“可能有三个折冲校尉会被换掉,底下的果毅都尉,校尉,旅帅估计也会大动一批,你要有应对的准备才好。”   云初笑道:“长安城自有颜色,不管是谁来,时间长了自然会变成长安城的颜色。   我们针对的是所有府兵,不是只小家子气的针对折冲都尉,果毅都尉,校尉,旅帅这些兵头子。   就算是把以前的府兵头子都换掉又能如何呢,这些人只能是本地的府兵升迁上去,换了谁都一样。   不会因为兵头子换了人,他们得到的待遇就发生什么变化。”   狄仁杰见雁九又端来了两碗桂花冰碎,只不过把大碗换成了两只小碗,他正燥热的厉害,就三两下把两碗桂花冰碎都给喝完了,然后将碗丢给雁九道:“换大碗,这点够谁喝的。”   云初见雁九面有难色,就抓了几颗金瓜子放在空碗里对狄仁杰道:“下回自己带喝的过来,你以为这些蜜水,冰碎,桂花不用花钱的吗?”   狄仁杰瞅着面露喜色的雁九,抓抓头发对云初道:“你自己的部下也要给钱?”   云初道:“公平,就是咱长安最大的特色。”   狄仁杰瞅瞅碗里的金瓜子再看看谄媚的雁九,就指着碗里的金瓜子道:“这种公平谁能享受的起?”   云初拍拍胸口道:“我啊,你以为雁九这个牢头不要脸面的啊,又是给监牢通风,又是给我们打扫办公地,还准备了大碗的桂花冰碎,最后的目的不就是这几颗金瓜子吗?   人间选定了服务对象,付出了服务,最后获得金瓜子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狄仁杰瞅着云初道:“明日里来我家吃饭,我夫人下厨,儿子给你背诗,小闺女给你捶腿,老子陪你谈天说地,你如果付不出一盆金瓜子休想离开我家。”   云初大笑道:“你看,你看,这不是已经学会长安人的生活了吗,刚才怎么就一副格格不入的样子呢?” ###第四十一章 牛痘出,圣人现   所谓的“大”,其实指的就是面对好事情,坏事情的时候表现出来的从容程度。   长安现在足够大,因此上,在面对很多好事,坏事的时候都会表现得很从容。   皇帝跟皇后闹脾气,以至于在白云观死了四五百人,这样的事情对于如今的长安来说无所谓。   太子殿下在白云观外边抓了张果,以及很多花郎徒,正式参与进了以前只属于皇帝跟皇后的娱乐圈子,这件事对于长安来说也没有什么影响,狼崽子长大了,就一定会向自己父母呲牙,这是自然现象。   统领长安十六卫的副留守薛仁贵,认为长安十六卫已经被云初,温柔他们给腐蚀了,想要从上到下的将所有将领换一遍,继而保持军队能成为长安城里独立的存在。   这件事对于长安来说依旧没有影响,只要府兵们还在长安生活,在没有执役的时候,还混迹在长安城的各个地方谋生,府兵就变不了。   毕竟,薛仁贵这个穷苦出身的将领,没法子给没有土地的府兵们弄来靠近长安的可以安身立命的土地。   这件事,别说他办不到,就连皇帝都办不到。   酷暑炎炎的时候,长安城无处不热,就连晚风吹过来,也是热烘烘的引人厌烦。   因此上,当一群身着贴身绸衣的妓子们从高高地秋千架上翻着跟头落进曲江池的时候,长安人就觉得更热了。   因为有钱人多,天气太热,长安城又放弃了宵禁,于是,长安城的夜晚比白日还要热闹一些。   云初也搞不懂,六月长安为啥会热成这个样子,就算屋子里放着高大的冰山,他依旧感受不到半分的凉意。   最要命的是身边还有两个穿的不能再少的娃娃一人抱着他的一条腿。   这两个娃娃身子滚烫跟火炭一样,却非要说阿耶的两条腿很冰凉。   李思暴躁的叫骂声从后边的院子里传出来,她给自己的院子上笼罩了一张巨大的纱网,据说这样就能隔绝蚊虫侵扰,现在,从她的叫骂声中得知,纱网屁用不顶。   同样跟着李思喝骂的还有云锦,她也被困在纱网里的蚊子咬的不轻。   其实冰山还是有一些作用的,可惜,自忖知晓一些医术的虞修容认为,小孩子会被冰山外溢出来的寒气伤到,于是,云初的房子大门敞开着,任凭热浪翻滚进屋子里。   这在云初看来,这样的行为就跟开着门窗开空调一样,有等于没有。   云初是大唐的侯爵,是进士科第九名,是长安诗歌之神,是皇帝都赞不绝口的干吏,更是药王孙老神仙的入室弟子,可是呢,这么多的名头,在虞修容这里屁用不顶,只要回到内宅,就是她说了算。   因此上,云氏内宅的灼热,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虞修容披着一件几乎遮不住多少肉的纱衣从澡堂出来了,张开双臂,迎着冰山作出一副想要拥抱冰山的态势,看得出来,这一刻她是真的非常享受。   “夫君,你应该带着孩子们去洗一个热水澡,然后呢,就凉快了。”   云初对于虞修容的鬼话他是一个字都不肯相信,有冰山在,想要凉快,关上门窗就好了。   洗澡降温最多只能维持一炷香的功夫,时间再长,身上又会哗哗的往下流汗,热水澡也一样。   云瑾跟云鸾两个男孩子肚皮鼓鼓的,云初的肚皮也是鼓鼓的,这是他们父子三人吃水井里捞出来的西瓜,吃的太多的缘故。   云鸾还想吃,是云初给阻止了,再吃下去,他们父子三人后半夜很可能会闹肚子。   “为什么我们不能去灞上的庄子里去住?”   云初已经记不得这是自己第几次向虞修容提出避暑建议了。   “因为老神仙最近正在研究避痘术,听说快要成功了,正在给十八个生了水痘的孩子医治,只要成功,咱们家的这几个首先就要种上。   不过,夫君啊,牛也会生痘疮?”   身为长安城里最有权势的夫人,虞修容对于长安城里发生的任何新鲜事物都知道的非常清楚。   其中,就包括老神仙带着老何他们从牛奶房部位取一种叫做牛痘的烂疮一样的东西,再让孩子接触这种烂疮,继而发病,只是听说发病之后症状极其轻微,可是一旦孩子痊愈之后,此生都不会再得虏疮。   这样的话,也只有从孙神仙口中说出来,才具有可信性,换一个人,比如老何这种在大唐医疗界执一方牛耳的人说出来,也必定会有人把屎糊在他在嘴上。   牛痘避天花,这当然是云初的最新发现,可是呢,他不敢说,说了就是被人用屎糊嘴巴的下场。   因此,这些话,还是需要有老神仙孙思邈说出来,才具有可信性,也只有孙老神仙说的,才会有人把怀疑得病的孩子送过来,让老神仙治疗。   至于已经得天花的孩子,那就只好用密封的马车送到城外专门安置得天花的孩子的乱葬岗,听天由命,自己能活就爬出来,活不了,会有专门的人朝那里射火箭,一把火烧掉了事。   长安城是一座巨大的城池这不假,然而,在大唐时期,这样的巨城最怕的就是瘟疫。   其中以伤寒,虏疮,瘴气,传尸,疠风五种瘟疫最为恐怖。   虏疮就是天花,瘴气就是疟疾,传尸就是肺痨,疠风便是麻风病,至于伤害便是伤寒。   老神仙当年带着老何,在柳州应对的便是瘴气,因为有云初提供的黄花蒿,老神仙跟老何,用了快两年的时间总算是结束了柳州的瘴气,即便是这样,柳州也成了十室九空的恶地。   至于虏疮,对于虞修容这种当母亲的人来说,简直就是恶鬼一般的存在。   现在听说老神仙有法子让孩子得一场无关紧要的小病,就能终生不得虏疮,别说这个时候仅仅是热,就算是再热一倍她也会坚守在长安,等着给自家的孩子用第一波药材呢。   “其实,我们可以等老神仙彻底的把药性弄清楚之后,再用到咱家孩子身上。”   云初理解虞修容的心思,他就是担心老神仙跟老何他们在不熟悉牛痘的状况下,活干的太糙,最好等他们的办法彻底成熟了再给自家的孩子用上。   虞修容抱着的云鸾不断地把手往她的衣服里伸,被虞修容捉出来之后,她就微微叹口气道:“如果是老何出手,妾身无论如何都要等两年再说,现如今,听说老神仙已经在自己身上用了不说,还在太医院几乎所有医者身上用过。   老神仙还亲自去了城外安置得了虏疮的孩子的乱葬岗,在那里跟那些还活着的孩子同吃同住了半月有余,确定自己没有患病,这才用牛痘在孩子身上试验的。   这样一来呢,妾身就有九成把握,觉得可以用在咱家孩子身上。   妾身还听说了种痘术是一种预防术,得了虏疮的孩子再种痘可就不顶用了,宜早不宜迟。”   云初觉得自己在大唐可能算得上是一个百毒不侵的人,他从生下来就开始打卡介疫苗,一针都没有落下过,没道理来到大唐,那些疫苗就失效了,就算失效,就自己吃过的数不清的抗生素来说,应付唐朝时期的原始病毒不算个事情。   “到时候,妾身第一个种,种过之后没死,就给孩子们种,夫君,你要不要种?”   云初拍拍胸口道:“你夫君百毒不侵。”   昨晚上太热,导致云初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早上醒来之后,发现窗户外边还是白亮亮的一片,云初就呻吟一声,不想出去。   孩子们挪到别处睡觉,百毒不侵的云初自然就把门关上独自享受冰山带来的凉意。   昨夜还足足有三尺高的冰山,现如今,全部变成了水瓮里的水,云初用手扒拉一下,发现水居然是温的。   天太热了,云初见李思在不断地打瞌睡,云锦吃着吃着就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鼻尖上还有汗珠,至于云瑾跟云鸾两个也没有什么精神,对吃的一点兴趣都没有。   想到死囚牢里的凉爽,云初就把几个孩子统统装到马车里,带了一大堆吃食,就去万年县衙门上班。   云初到的时候,温柔,狄仁杰已经在里面了,狄仁杰现在是大理寺的坐堂官离不开,温柔还没有走,这就很奇怪了。   四个孩子在马车里睡得人事不省的,云初就一个个的把孩子抱出来放在干净的囚牢里,给他们盖上薄毯子之后,就问温柔:“你怎么没有去骊山避暑?”   温柔用毛笔杆子点着桌子上的白纸道:“现在,全长安的富贵人家都在等老神仙呢,不光是我们家没去,长安数得着的人家都没有去。   云初,你说,老神仙这一次能成功吗?”   云初笑道:“等着给老神仙请封,上尊号吧。”   温柔,狄仁杰一起离开座位,一人拉着云初的一只手道:“你怎么知晓老神仙必定成功?”   云初笑道:“因为我也是一名医者,自然知晓其中的道理,这世上,只要找到合适的方式方法,很多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你敢给太子李弘种痘吗?”温柔还是不信任云初的空口白话,想要进一步确认。   云初指着桌上的白纸道:“这就给太子写信,邀请他来长安种痘。”   温柔长出了一口气道:“如此,等太子种完,咱们三家就可以给孩子种了。”   狄仁杰诧异的看着温柔道:“你的意思是咱们家的孩子比太子还要来的尊贵?”   温柔傲然道:“如果陛下愿意种痘的话,我希望等他种完之后,再给我们的孩子种。   在我孩儿面前,就别说什么皇帝,太子一类的东西,那些东西那里有我儿珍贵。” ###第四十二章 烈日下的长安   狄仁杰听了温柔的话之后,脑子有些凌乱,不过,他最后还是认可了温柔说的,自家的孩子最珍贵的理论。   这样的说法虽然跟易牙把自己孩子蒸熟了请诸侯吃有一些不太一样。   也跟赵氏孤儿里面的忠义之士程婴拿自己儿子替赵武去死也不一样,虽然总感觉哪里不对,可是呢,当他看到云初拿着手帕替自己几个孩子擦拭脑门上的汗珠时候,他还是认为学温柔的做法比较好。   毕竟,别人家的孩子那里有自己的孩子好。   自己的命自己做主最好。   跟云初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之后,心智坚如磐石的狄仁杰都觉得自己变了好多。   其中最重要的变化就是对“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个亘古不变的道理产生了老大的疑问。   问题是如果不相信这些,狄仁杰不知道自己应该相信啥,反正他对漫天的神佛是没有半分敬畏之心的。   没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后,君子之心是不用提了,更不要说什么养吾浩然正气这样的远大理想了。   狄仁杰觉得这是一个大问题,需要跟云初,温柔好好地商讨一下,毕竟,人生总该有一些信仰才好,要不然跟野人似的,不太好。   万年县的地牢里微风习习,外边燥热的风吹进地牢之后跟里面的阴寒之气混合后,就变得极为温和。   李思昨夜就没有睡好,在监牢里睡了一上午之后终于睡醒了,迷迷糊糊的坐起来,瞅瞅周围陌生,且恐怖的环境,第一时间就张嘴叫了起来。   “啊——”才惨叫了一半,声音都没有扩张到最大,就看到云初的背影,李思立刻停止了惨叫,也不害怕了,从怀里掏出一面小小的铜镜,看看自己的模样,觉得妆容还过得去,就一把将云锦从毯子底下拉起来。   云锦正是贪睡的时候,自然不理睬她,翻个身就继续睡了,李思没办法,只好蹑手蹑脚的从监牢里走出来,随即就趴在云初的背上,看他在干啥。   小姑娘已经十二岁了,身高随了李治武媚两口子,再加上在云家每日里牛乳,豆浆的不断,让这个十二岁的孩子的身高已经快要追上虞修容了。   只是这个孩子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公主身份,认命般的把自己当云府的小娘子,就连娜哈趴云初后背的本事都学去了,只不过,云初总是对她不理不睬的,不像娜哈趴云初后背的时候他随便抓着胳膊就给丢出去。   见云初依旧在写字,李思就松开云初的脖子瞅着正在看她的温柔道:“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   温柔淡然的道:“一个大唐正牌公主,非要藏在云家的小院子里把自己当寻常人家的小娘子,你亏不亏啊?”   李思道:“母后生了一个小公主,名字叫太平公主,天下太平的太平,起了这样封号的公主,注定就是皇家的骄傲。   我是安定公主,安定的意思就是待在一个地方不要动弹,最好跟死人一样,我还问过崔师傅了,崔师傅说安定这样的封号一般都是给死孩子准备的。”   温柔艰难的笑道:“可是你活得风生水起的,昨日还听云初说你开始认真练棒子了。”   李思笑眯眯的道:“我是云家小娘子,当然要练习棒子,以后谁要是惹我,我就用棒子打他。”   躺在最里边如同一座肉山一般的狄仁杰睁开一只眼睛冷哼一声道:“以后,最好不要说你是云氏的小娘子,小心你母后把这个云氏当家人给五马分尸了。”   李思给了狄仁杰一个大大的白眼道:“我又不是傻的,心里想的自然不会落在脸上。”   温柔瞅了李思看了一会,又看了一会云初道:“你们夫妻两个都是举世难寻的聪明人,怎么教出来的孩子一个比一个傻?”   “你家的温茹连乘法表都不会背!”   嘴上从不饶人的云锦揉着眼睛从监牢里出来,爬上椅子同样往云初背上一趴,就开始怼温柔。   温柔撇撇嘴道:“你学的是你爹瞎编的九九乘法表,毫无文章之美,温茹学的是《管子》里安戏作九九之数以应天道的九九乘法表,还有《九章算术》里伏羲氏根据八卦,作九九之合爻之变的乘法表。   你学的是粗鄙如驴毛的乘法表,温茹学的是高等乘法表,两者的难易之差不能以道里计。”   狄仁杰不解的道:“云初瞎编的九九乘法表跟你说的伏羲氏根据八卦,作九九之合爻之变的乘法表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吗?   不都是教孩子学会九九乘法吗?   明明有简单易学易懂的东西,你干嘛为难温茹这孩子学晦涩难懂的九九乘法表?   不说别的,一个需要背诵八十一句,一个只需要背诵四十五句,而结果相同,我看傻的不是温茹这个好孩子,而是你温柔啊。”   温柔摇头道:“学问者,贵如金玉,宁可多,不可少,宁可多知,不可少学。”   云初听温柔这样说,就对温柔道:“下个月就把温茹这孩子送过来我家,我亲自教,我很担心这孩子被你教下去,会生生的给教坏了。”   跟温柔说完话,又对狄仁杰道:“你儿子也一样。”   温柔怒道:“怎么就会教坏了,我从小就是这么学的。”   云初冷哼一声道:“所以,你现在才会变态到这种地步。”   温柔咂咂嘴吧不放心的道:“你准备教我儿子啥?”   云初横了温柔一眼道:“这是云氏家学,该是你这个姓温的人该问的事情吗?”   温柔立刻就不说话了,云初要收自家的儿子当入室弟子,至于怎么教,学什么,确实云初的事情,与他无关,更不该是他该知晓的,即便两家乃是通家之好,也不成。   长安城里热的像是着了火,睡醒的云瑾刚刚赤着脚跑出监牢大门,光脚踩在青石板上,就嗷的叫了一声,抱着一只脚痛的直叫唤。   看到云瑾的模样,温柔满脸都是忧虑之意,总是怀疑云初教育孩子的能力。   跟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人不同,薛仁贵顶盔掼甲站在大太阳底下用凶狠的目光盯着眼前六百八十三名同样全副武装的将校。   虽然所有人只穿着训练用的皮甲,但是,在如此猛烈地日光下,皮甲下的身体就像是被塞进了蒸笼。   不时地有将校毫无知觉的一头栽倒在地上,马上,就有军医把栽倒的人拖到阴凉处,解开皮甲迅速的救治。   每听到一个将校栽倒的声响,其余的将校脸上就流露出一阵兔死狐悲的苦意。   坚持不到一个时辰的将校,将会被大将军除掉军籍,这才半个时辰,已经倒下了三十七个人。   以前军中不是没有校阅过,就算最严苛的校阅,也比不上薛仁贵眼下执行的校阅。   “你们看看,这才几年没有用兵,你们就给本帅显现出你们窝囊废的本色了?   本帅知晓你们在长安吃的好,穿的好,玩耍的也好,家里娇妻美妾,金玉满堂的都肥成猪了。   就你们这副样子,也能拉出去打仗?送死吧?   今天,你们就算是死,也给老子死在校阅场,免得日后拉出去被敌人杀了,堕了我大唐军威!”   薛仁贵往嘴里灌一口冰水,继续摇晃着手里的水壶道:“如果谁不想受这个罪,就站出来告诉老子,老子一定向你致歉后,再把你恭送出这十六卫大营。   站出来吧,听说云初把你们以后的营生都安排好了,听说你们可以去长安官营粮店里当掌柜,还能在官营车马行里当头头,老子还听说,当过旅帅的就能带着一支官营商队走西域发财?   听听,这可都是好营生啊,老子当庄稼汉的时候,做梦都想干这些营生。   只要你站出来,就成了,老子亲自把你推荐给云初,给你安排一个好差事干……”   教场上只有薛仁贵一人的声音在盘旋,除却他的声音,再无杂音。   只是,还有人会一头栽倒在地上,这一点完全不受这些将校本人控制,毕竟,头顶上的大太阳,是真真的热。   长安城外的乱葬岗边的帐篷里,戴着厚厚两层口罩的老何从一个满身都是脓包的孩子胳肢窝里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体温计,看过里面的汞柱刻度之后,对同样戴着口罩的孙思邈道:“老祖宗,这孩子体温四十一度,恐怕不成了。”   孙思邈叹息一声道;“继续涂抹杀毒药通风,降温,只要熬过去,这孩子还有救。”   老何抬起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脑袋懊恼的道:“这狗日的天气都三十九度了,风都是热的……”   说着话,老何就拿起一个竹子制成的水壶,按压几下竹阀,里面的杀毒药就均匀的喷在那个人事不省的孩子的脚上,手上,腹股沟,腋下。   剩下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这孩子能熬过来就能活,无非是身上,脸上多一些虏疮留下的伤痕罢了。   等做完这些事,老何就搀扶着老神仙离开了帐篷,来到上风口位置上的一间帐篷里,用那个水壶往褪去衣衫的老神仙身上均匀的喷了一遍杀毒药,再给自己也做了同样的处理,两人又离开这间专门用来杀毒的帐篷,赤着身体走了三十几丈,最后进了一座很大的帐篷。   伺候老神仙穿好里衣,老何就穿了一条犊鼻短裤,抱起一个茶壶就猛猛的灌了一气,喘过气之后,对同样喝过茶水的老神仙道:“为何是牛痘,而不是人痘?”   孙思邈沉默片刻道:“云初说牛痘毒性低,效果好于人痘。”   老何叹息一声道:“其实算起来,云初的医术远不如我,为何他每一次都能说中呢?”   孙思邈瞅着帐篷外的荒林道:“有些人生而知之,常人比不了。”   “云初是生而知之的人?”   “老道不想问,也不想知道,老道只知道牛痘一旦被证实有效,他以后说啥,老道就信啥。”   老何拍着胸膛道:“必然是有效的,你看看我,这么多天了,还没有染上虏疮,老神仙也没有。”   孙思邈瞅着老何忧虑的道:“老道不畏惧虏疮,是因为幼时患过虏疮,你没有患过虏疮,却能跟着老道来这荒郊野外治疗虏疮,真正说起来,你才是真正的大无畏。”   原本笑的很开心的老何,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就消失了,并且变得惨白无比。   “您患过虏疮?”   “嗯,八岁的时候,差点没活过来。”   “为何您不告诉我?”   “这有什么好说的,又不是什么丰功伟绩……” ###第四十三章 鸡鸣狗盗的新手段   长安烈日炙烤长安,洛阳烈日同样在炙烤洛阳。   在烈日不断地炙烤下,张果的身体终于变黑了,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流淌浓水,招惹来了无数的苍蝇。   直到白色的蛆虫开始从张果皮肤的皱褶处探出脑袋的时候,人人都以为张果已经死了。   十天的时间终究还是到了,张果身上爬满了蛆虫,道门高道叶法善,李淳风面带悲戚的用一块布连同蛆虫一起收敛了张果。   张果的死对于李弘来说,是一件非常必然的事情,一个人躺在烈日下十天,虽然说饮水,食物不缺,这十天也是熬不过去的。   对于李弘来说,无非是死掉了一个神棍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情,只是,母后在得知张果没有起死回生,而是死掉了,就再一次向皇帝提出由她来承担亚献这个重要的任务。   张果死掉了,皇帝这里有很浓重的被欺骗的感觉,以至于这些天对叶法善跟李淳风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原本每日都要进行的修炼,也被皇帝给放下来了,再一次牵着他的巨熊在高大的竹林里徜徉,至于朝政,现在一般都交给了武媚打理,他只做最后的决断。   李弘看过云初的来信之后,就瞅着殷二虎道:“君侯要你监视张果的坟墓?”   殷二虎道:“那座坟是空坟,属下是昨日夜间挖开张果坟墓的,结果,里面啥都没有,只有一张字条,因为君侯只要求属下监视,不得有其余动作,因此,我们就把那座坟墓重新恢复了原状。”   “字条上写着什么?”   “贫道去也!”   “嘶——”李弘倒吸了一口凉气,惊诧的道:“这家伙居然没死?”   殷二虎道:“君侯给属下的密信说,生蛆归生蛆,死归死,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李弘咬着牙道:“人都生蛆了,还不算死?   我亲眼看到张果的尸体生蛆,长大,成蛹,最后破茧成蝇,亲眼看到的人绝不仅仅只有孤王,洛阳城中看到张果尸体生蛆的人不下万人。   我不信一人能看错,难道说万人也会看错?”   殷二虎道:“君侯说,苍蝇产卵,三个时辰之后就能成蛆,而后蛆虫逐渐变大,七日后成蛹,十日左右破茧成蝇,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李弘面色苍白起来,慢慢的道:“师傅为何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莫非师傅也能?”   殷二虎道:“君侯说,他昔日在龟兹城与突厥大军对峙的时候,当时正值酷暑,城头交战极为激烈,每日都有无数人死在城头,而他们又没有时间清理尸体,因此上,见尸体生蛆到成蛹,成蝇乃是寻常事耳。   最可怖的是,伤兵的伤口,一旦生蛆,这个伤兵的伤口就会慢慢的愈合,而那些只化脓,而不生蛆的伤兵,最后都死于金疮。(此事为真)   所以,在当时的龟兹城上,很多伤兵会故意招引苍蝇在他的伤口上下蛆,以求生路。”   李弘面色苍白的道:“所以说,张果在洛阳城招引苍蝇,其实是为了治疗他的伤患?”   殷二虎摇摇头道:“不知道,属下没有见到张果,而叶法善等人埋葬张果的时候,我们没有办法见到张果被装进棺椁,所以,无从判断。   君侯说,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张果一定是在某处养伤,君侯希望殿下多想想如何应对张果他们这些人接下来的手段,而不是袖手旁观。”   李弘站起身,在昭阳殿上来回踱步,思虑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这才对殷二虎道:“孤王知道了,你去吧。”   殷二虎施礼之后就离开了,李弘是他接到指令需要伺候跟保护的目标,当然,这只是在李弘遇到危险的时候,平日里,人家是太子,身边自然不会缺少明暗护卫。   他今天还要给薛长风带去一些磨砂膏,就是长安城出产的一种添加了某种神奇细小颗粒的药膏,听说对于去死皮有奇效,估计那个家伙能用的上。   李弘呆坐在昭阳殿良久,即便是太子妃请他去观赏新宫人排练的新歌舞都被他给呵斥了。   此时此刻,他的脑子里全是苍蝇产卵,到最后成蛹,最后化蝇的诡异场面。   换一个人这样说,李弘一定会暴怒的,因为这明显就是在戏弄他这个大唐太子。   可是,这些话是师傅说的,李弘下意识的就信了一个八成,剩余的一成来自于他的骄傲,另一成是来自于他对自己学问的信任。   “不可能啊,人都生蛆了,怎么可能活着?”   李弘自言自语一句,昭阳殿里却没有人能回答他的话,过了半晌,李弘沉声道:“来人。”   宦官春喜早就守候在门口,听太子召唤自己了,就立刻走进大殿躬身道:“奴婢在。”   李弘道:“孤王需要一个罪大恶极的死囚。”   宦官愣了一下,马上回复道:“想必洛阳令的监牢里有殿下需要的人,需要奴婢暗中讨要,还是走明路?”   李弘皱眉想了一下道:“走明路,同时,也把这样的死囚人数增加到五个。”   春喜躬身领命,就退出了昭阳殿。   李弘发布命令之后,好像轻松不少,来到窗前伸展一下腰肢自言自语道:“真希望这是师傅在跟我开玩笑啊……”   殷二虎来到薛长风藏身的小院子,趴在井口冲着里面学了一声鸟叫,薛长风立刻从黑暗处伸出头来。   这个家伙现在看起来很恶心,全身上下一片黑,一片红的,半裸的身体上还挂满了白色薄薄的皮,薛长风顺手一撕扯就撕扯下巴掌大的一块皮填嘴里冲着殷二虎笑。   殷二虎干呕一下,拍怕胸口道:“这几天接触的事情跟人都他娘的是如此的恶心。”   薛长风道:“更恶心的事情还在后面呢,我要你查的贺兰敏之他在干啥?”   殷二虎道:“一边发出悬赏捉拿你,另一边跟着潞王在没完没了的拜访各路官员,日日饮宴不断,听说,这个家伙带来的金银珠宝数不胜数,正在当散财童子呢。   如今是洛阳城里最受欢迎的人物。”   薛长风终于不从身上撕扯死皮往嘴里填了,有些认真的道:“我的考验期结束了没有?”   殷二虎道:“只能是最初级的探子,想要执掌一方牛耳恐怕是不成。”   薛长风笑道:“这不算啥,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成为你的上级,只要主上认可我的身份就成。”   殷二虎把自己带来的磨砂膏丢给薛长风道:“可是你到现在还没有说你为啥要换皮。”   薛长风想了一下道:“以我对贺兰敏之的了解,这家伙现在就是一个清醒的疯子。   这种人一旦有了目标之后,就会锲而不舍的达成不可,你说他来大唐是为了小勃律那片荒蛮之地,我觉得不像,从你这些天给我拿来的资料来看,那个家伙根本就没把小勃律当成一回事。   因为跟羊同比起来,小勃律不值一提。   而且,就他那个疯子老婆在羊同干的那些丧心病狂的事情,恐怕也是他在背后指使的。   这家伙走到哪里,对哪里来说就是灾难,我不相信他在大唐就一定会老老实实的待产,一定还有我们目前不掌握的事情。   所以,我想等皮换完之后,亲自跟他接触一下。”   殷二虎不以为意的道:“在大唐,他想干啥,他能干啥?就他那点力量,在大唐这个巨人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大唐能用一根指头就把他碾死的人至少有一百人以上。   就算是你老大我,只要主上下令,也能在短时间里将他这个祸害诛除。”   薛长风笑道:“虎老大自然是有这样的力量的,这一点我不怀疑,问题是,主上当初为这个家伙设下那么大的一个局面,就不可能仅仅是想要杀了他这么简单。   以主上的性格来看,不把这个家伙的最大价值压榨出来,主上不会轻易杀了他的。”   殷二虎道:“好,既然你有想法,我就支持你,不过,你别把自己玩进去了,虽然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账东西,却没有人希望你早死。”   薛长风抛一下手里的一包磨砂膏问道:“怎么用?”   殷二虎笑道:“沐浴后,把这东西涂抹在身上,然后就用力的搓洗,听说除过疼痛之外,没有别的毛病。”   薛长风点点头,抬头看着殷二虎道:“最后问一句,我目前的藏身地还稳妥吗?”   殷二虎道:“当然稳妥。”   薛长风笑道:“再给我半个月的时间,我会让你看到一个崭新的薛长风。”   殷二虎眼看着薛长风再一次隐藏进了黑暗中,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个家伙如果不是因为脾气怪异的话,到了现在,至少应该是自己的副手,有这个家伙在,君侯就能少操很多的心,很多的事情,也能办的更加隐秘。   踏出小院子,殷二虎就来到了一个极为热闹的大院子,院子里到处都是人,其中店铺就不下二十家之多。   这本来就是洛阳众多坊市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大杂院落,虽然看起来是一个三教九流混杂的地方,毫无秘密可言。   可是,除过他们之外,就没有人知晓,这座院子里的三教九流人物,统统来自于长安。   这些人用了五年时间才汇聚到了这里,而在官府的记录上,这个院子里至少有十五户人家,是土生土长的洛阳人。   殷二虎离开大院子的时候,院子里的男女老少好像看不到他一般,各自干着自己的事情,宛若平常。 ###第四十四章 实践出真知   钱大娘在洛阳干的就是售卖各种女子,或者男子用的胭脂水粉的买卖。   她们家卖的最好的产品是百花胭脂唇脂,据说是提取百花之色,混合以鲸油,香粉制成,颜色各异且不易褪色,深受洛阳城男女欢迎。   最近,出货量最大的却是长安百花坊研制的磨砂膏,据说这种东西在去死皮,美白肤色上有奇效。   那个女子不希望自己的皮肤白白嫩嫩的呢,又有哪一个男子不希望自己是白白胖胖的模样呢?   再加上,长安百花坊出品,就代表着天下第一等,而且,原料取自于纯天然,绝对不是那些用铅锡粉末制成的有毒美白化妆品可以比拟的。   自从孙思邈老神仙得出铅有大毒这个评判之后,但凡是稍微有一点家财的人家,只会选用长安百花坊出品的化妆品。   自从听说磨砂膏这个美白新产品出世之后,不论是男女都会买。   不论是男人买,亦或是女人买都很正常,钱大娘都只会笑吟吟的招待好,尽量让顾客满意,并期待他们用完之后还能再来。   道士买磨砂膏就很不正常了。   其实道士买磨砂膏也算正常,毕竟,在大唐很多道士都是有老婆,有情人的,还有很多普通人也喜欢穿道袍。   可是,殷二虎拿走的磨砂膏的用途钱大娘子是清清楚楚的,是用在薛长风那个砸碎身上,给他换皮用的。   而且用量是多少钱大娘子也是清楚的,而刚刚来买磨砂膏的道士,是一个皮肤白皙的道士不说,买的磨砂膏数量却跟薛长风那个砸碎的用量差不多。   然后,钱大娘就很自然的想到了同样被太阳曝晒之后变红,变黑的张果。   这几天以来,钱大娘子他们发动了所有能发动的力量,在暗中悄悄调查张果的去向,却怎么都没有找到,现在,钱大娘子觉得应该追踪一下这个买了好多磨砂膏的道士。   只是一个眼色,就有六个看着像是专门在洛阳城替别人跑腿的闲汉,就不急不缓的跟了上去……   李弘用手帕捂着口鼻,仔细地查看一个虬须大汉皮肤缝隙里摇头晃脑的蛆芽。   今天是第三天了,如同师傅说的那样,在这个还活着的无恶不作的大盗身上,蛆虫长出来了。   一个专门服务于东宫的太医署医正,在摸过这个彪形大汉的脉搏之后,对太子施礼道:“启禀殿下,此人还活着,就是心脉有些紊乱。”   李弘受不了壮汉身上散发出来的恶臭,继续用手帕捂着鼻子道:“还能活多久?十天能撑下来吗?”   医正瞅一眼脑袋被绑在木板上的壮汉道:“只要饮水,食物充足,下官以为十天对他来说不算啥,就算皮肤溃烂,这些蛆芽继续长成,再撑过十天毫无问题。”   原本对自己身体状况一无所知的壮汉,听了医正说自己的身体正在生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粗壮的脖子青筋暴跳,大吼一声竟然挣断了固定他脑袋的皮绳,迫不及待抬头朝自己的身体看去,只见在他的肚皮上,大腿尤其是胯下三角区位置蠕动着数不尽的白色蛆虫……   “吼——”壮汉开始发疯了,或者说,只要是个人在看到蛆虫在自己身体上蠕动,乱钻,乱爬都会发疯的。   只可惜,他的身体被牢牢地绑缚在一张木板上,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开木板,只是将平放在地上的木板折腾的砰砰作响。   李弘依旧用手帕捂着口鼻,冷漠的看着这个壮汉不断地在木板上折腾。   眼看着壮汉的手臂,双腿上的血管全部暴起,似乎已经将力道用到了极致,而此时此刻,壮汉也停止了呼吸,木板也同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宦官春喜小心的挡在太子身前,那个医正也同样战战兢兢地护住太子。   李弘不耐烦地扒拉开医正,这家伙挡住了他的视线。   全身紧绷到极致的壮汉突然长出了一口气,紧绷着的身体也渐渐地放松下来,只是这一出气,这一放松,就再也不动弹了,倒是那些蛆虫被他抖下来不少,现如今正努力的往壮汉身体上爬呢。   医正摸一下壮汉的血乎刺啦的手腕,然后起身对太子道:“此人已经死了。”   李弘单手用手帕捂着口鼻,用另一只手打开桌子上的卷宗,看一遍这人的身份,瓮声瓮气的道:“屠村灭户的汪洋大盗都承受不住蛆虫带来的恐惧,张果是怎么承受住的?”   春喜跟医正两人当然知晓太子殿下这句话不是在问他们,所以,一言不发。   “春喜,这就是你给孤王找来的最凶暴,最癫狂的坏人吗?”   春喜连忙上前道:“殿下,这是奴婢从六百多名死囚中精挑细选出来的,这个董飞虎在伏牛山一带横行不法,杀人无算,听说,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刚出生的婴孩他照杀不误,没想到会如此的不中用。”   李弘瞅了尸体一眼,若有所思的道:“还是太低级了,太低级了。   太傅,如果是你,你能撑过去吗?”   原本倒在一张躺椅上昏昏欲睡的许敬宗睁开眼睛,瞅着那具被爬满蛆虫的尸体道:“老夫越老越是留恋生命,对于生命的每一刻都无比的眷恋,哪怕是坏的,只要能活着,老夫就会努力求生。   这世事无常,天知道下一刻会出现什么样的变数呢,只要活着,就有无数种可能。”   李弘点点头道:“孤王现在很确定,张果还活着。”   许敬宗笑道:“殿下如果把这个消息告诉陛下,不但得不到陛下的赞赏,相反,只会得到陛下的厌弃。”   李弘叹口气道:“不是说当父亲的都喜欢强爷胜祖的孩子吗?”   许敬宗笑道:“这并不包括皇帝。”   李弘皱眉道:“看来,这个消息只能卖给我母后了,如此,才能将我们的利益最大化。”   许敬宗依旧笑眯眯的道:“是殿下的利益,不包括老夫,老夫整日昏睡连连,啥都不知道。”   李弘无奈的道:“怪不得我师傅说你是这个世上最难对付的人。”   许敬宗摇头道:“云初太小觑天下人了,老夫最多只能算是之一,不是唯一。”   就在两人谈话的功夫,这座荒僻的大殿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李弘有些恼怒的看过去,只见太子妃裴婉莹在李弘安排在外边把门的宦官的簇拥下,走进了大殿。   许敬宗在医正的搀扶下慢悠悠的躲进了帷幕,他们两个是外臣,见不得太子妃。   一看到太子就怒气冲冲的道:“殿下身为太子,应该有储君之仪,即便是有喜欢的美人,也该知晓妾身,由妾身辨别之后再为殿下安排,如何能够在私下里幽会呢。   这样不安稳不说,还容易为他人诟病。”   李弘恼怒的指着木板上那具覆盖着麻布且爬满蛆虫的尸体道:“没错,那就是孤王今天幽会的对象。”   裴婉莹怒冲冲的走到尸体边上,用力扯开麻布,想要仔细的看一眼这个妖娆的贱货,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具七窍流血且爬满蛆虫的男尸。   她回头毫无表情的看了李弘一眼,就随即软软的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了。   李弘单手抱起柔若无骨的裴婉莹,在她娇艳的脸上拍一巴掌道:“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啊,以后再爬孤王的床的时候,会有师傅曾经说过的心理反应吧?”   裴婉莹的眼睛闭的死死地,呼吸更是若有若无,瞅着怀里的美人,李弘再次叹口气道:“你要总是这样安静该多好啊。”   面容俊秀的年轻道士从躺在门槛上的钟馗身上,轻捷的越过去,手上抱着的一摞磨砂膏却纹丝不动。   不是他想对钟馗无礼,而是钟馗根本就不愿意离开栖霞观的大门,自从白云观遇袭之后,麾下信徒损失大半之后,钟馗就终日饮酒,不离大门半步,就连出恭都是就地解决,弄得栖霞观大门臭气熏天的。   幸好栖霞观这里地势偏僻,又是礼部尚书的家庙,这才没有引来闲人围观。   不过,原本烂醉如泥的钟馗却在这一刻陡然睁开眼睛,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只飞鸟一般从大门处跃起,双手成爪,凶狠的朝一个身材瘦小的闲汉抓了过去。   闲汉猝不及防,眼睁睁的看着钟馗用宽大的身躯将他笼罩住,都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叫,就被钟馗牢牢地按在地上。   与此同时,栖霞观大门对面的树林里有两声绷簧响动,钟馗的身体顿时翻转过来,两只脚准确的踢在两只弩箭上,弩箭飞向半空,于此同时一只飞爪悄无声息的飞过来,想趁机从钟馗手中夺走那个闲汉,却被钟馗用手牢牢地抓住飞爪,双脚才落地,就爆喝一声:“给老子过来——”   钟馗用了很大的力道,没想到敌人却松开了飞爪,飞爪带着一截绳子被钟馗轻飘飘的抓走。   随即,弩箭声再次响起,倒在地上的瘦弱闲汉趁机将一柄匕首投向钟馗,自己在地上快速的翻滚着,几个起落之后就隐入了树林。   钟馗避开匕首,手握一个飞爪,冲着树林大吼一声,却并没有继续追赶。 ###第四十五章 得寸进尺的李弘   一群手持长剑的道士冲进了树林,钟馗并没有出言阻止他们,刚才,他之所以没有追进树林,是因为他发现那三个人不仅仅训练有素,还对于战斗节奏掌握的非常好。   如果是面对面的战斗,钟馗自信可以在几个呼吸间杀死他们,但是,只要这三个人没有同时出现在他面前,他想弄死这三个人必定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   那三个人进入树林之后,并没有跑,而是在树林里等他追进去呢,现在,一群道士追进去了。   钟馗以前看到道士非常的热情,认为都是道门中人,相互帮助是天经地义的。   白云观事件之后,他就不这样看了,因为,那一晚只有他们在努力作战,其余的道士不是躲起来了,就是跑了,其中还有几位高道为了躲避雷火弹的伤害,还把他的信徒拉过来挡在身前……   死道友不死贫道,这句话一向是云初笑话他的话,钟馗以前总是把这句话当成云初,温柔嫉妒他有一个坚实的依靠说出来的闲话。   没想到,却成了这两人毒嘴的铁证。   白云观事件后,钟馗就把自己残余的信徒都打发回长安了终南山了,他既然是道士,不论死活,都有必要帮助道门完成他们想要达成的目的。   李淳风见钟馗再一次坐在栖霞观的大门门槛上,就走过来道:“兹事体大,不能留活口。”   钟馗瞅着李淳风道:“我守在这里,就没人能够进入栖霞观。”   李淳风摇摇头道:“不是这样的,每个人都要倾尽全力去做事,唯有如此,我们才有成功的可能。”   钟馗道:“我倾尽全力的时候,有人却逃走了。”   李淳风点点头道:“确实如此,不过呢,他们逃走,就是他们倾尽全力的表现。   白云观一事,确实愧你良多,你麾下的信徒们死伤惨重看似令人伤痛,然而,不过是早死,晚死的一点区别罢了,生死对于我们修道之人来说不重要,兵解升天也不一定就是最坏的结局,了不起,重头再来就是了。   我们都可以死,道门不能死,道门死了,我们就再也没有家了,没有家还在其次,修道之法将泯然于众人矣,从今往后,将再无修道之人。”   钟馗死死地盯着李淳风看了片刻道:“召唤他们回来吧,在树林里,他们不是敌人的对手。”   李淳风皱皱眉头,还想说话,硬生生的忍耐了下来,钟馗的性格虽然憨直,却并非是一个有勇无谋之人,对于战斗的眼界,见识,更不是一般的道士能比拟的。   他既然说密林对于那些道士有危险,需要撤退,自己应该听从这个建议。   于是,一阵铜锣声响起,陆续有道士从林子里归来,只是,进去了十六人,归来时,只有六人。   殷二虎坐在井边一边听着薛长风若有若无的惨叫声,一边喝着酒,西域来的鹰嘴豆用香料煮过之后再烘干,拿来配酒,对于殷二虎来说,就是人间最顶级的享受。   当然,薛长风的惨叫声也比平康坊里的歌姬唱的歌要好听一倍以上,尤其是当薛长风长时间呻吟的声音,一波三折的堪比阳关三叠的韵味。   殷二虎不知道薛长风最近褪掉了几层皮,总之,他的皮肤现在应该是非常薄的,自己给他的磨砂膏全名曰:海盐磨砂膏,柔嫩的皮肤配上细碎的海盐,应该非常的销魂。   偏偏薛长风是一个执拗性子的人,明明在小范围的试验过后,知晓很痛,他却用在了全身。   算是一个硬汉子。   院子外边又来了好几个一看就不是好人的人,他们贼头贼脑的谁家都想进去看看,谁家都想打问一下有没有见过一个漆黑如墨的野人。   对于这些人的出现,殷二虎其实是非常欣慰的,从这一点来说刀客行会在洛阳发展的不错,已经有能力接贺兰敏之这种三千贯以上的委托了。   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一个突破,要知道,城狐社鼠,刀客,游侠儿一向为大唐官府所鄙视,更难以登上大雅之堂。   现在好了,既然能接周国公府的委托,以后就能接豪门世家的委托了,毕竟,那些人都要脸,只要有其中一个不要脸了,后面的人也就会把脸面这个东西看的很淡。   嘎嘣嘣的嚼烂了几颗香酥的鹰嘴豆,再用一口杀毒药冲下去之后,一股子类似长安名吃五香腊肉的味道就会充斥整个口腔。   墙头上突然出现了一颗脑袋,见殷二虎正再看他,就咧嘴一笑,刚要发话,一块板砖就砸在他的脸上,让他从墙头掉了下去。   爬墙的人才坐起来,就发现原本在院子里喝酒的壮汉已经来到了墙外边,捡起地上的板砖劈头盖脸的就砸了下来,然后,不仅仅是挨揍,一起来的两个同伴,也正在被院子里的苦力们群殴。   直到不良人呼呼的吹着哨子赶来,才算是把这三个人给拯救了,不过呢,不良人好像也不是好人,看他们三个的模样,就像是看到了美女一般,眼睛发亮。   等他们三个从嘉宁坊逃出来的时候,不仅挨了揍,身上为数不多的铜钱也被不良人拿走了。   殷二虎继续坐在井口聆听薛长风吟唱,猴子匆匆的走进来,把栖霞观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   “我想杀了钟馗。”猴子的脑门上有一个老大的青包,这是钟馗泰山压顶把他压在地上的时候造成的。   “你杀不了钟馗。”殷二虎想了一下对猴子道:“那家伙在万军中三荡三决有万夫不当之勇,就你们的那点本事跟人家不沾边。”   “他现在很害事,灵觉又灵敏,我自忖没有露出破绽,那个家伙却发现了,第一时间就攻击我,要不是张本,侯三两人出手,我就被他活捉了。   对我们接下来的行动非常不利。”   殷二虎笑道:“我们接下来有个屁的行动。”   猴子不解的道:“寻找张果不是你下的命令吗?”   殷二虎瞅着猴子脑门上的大青包道:“既然我们确定张果在栖霞观,剩下的事情就跟我们没关系了,来,喝一杯酒压压惊。”   猴子熟练地往嘴里填了一把鹰嘴豆,然后咕咚喝一大口杀毒药,张开嘴朝外呼两口气,就把嘴巴闭得紧紧的,充分享受鹰嘴豆与烈酒混合之后在嘴巴里产生的奇香。   说起来李弘一点都不喜欢太平,因为,只要碰一下太平,这孩子就会哇哇大哭,一点都不像小时候的安定,抱在怀里的时候,只会牢牢地抱着他的脖子,从来都不哭。   太平就不一样了,自己这个大哥想要表示一下亲昵,太平就觉得自己这个哥哥像是要把她摔地上一般死命的哭嚎。   才出月子里的娃娃,天知道为何会有那么大的哭声。   太平回到武媚怀里之后,哭声就戛然而止,将小小的脑袋钻进母亲雄伟的胸膛上,张着小嘴四处乱拱。   很快,就有一个胸部极其伟岸的乳娘走了过来,抱走了太平,虽然同样带着乳香,太平似乎更喜欢武媚,只是哭嚎的声音变小了一些。   武媚宠溺的瞅着被乳娘抱走了太平,就对眼前的李弘道:“就算你天天来看我,我也不会原谅你。”   李弘抓抓头发道:“这就没法子了,母后在五天的时间里撤换了东宫的六名官员,其中,还要把孩儿看重的娄师德弄去潮阳当刺史,这让孩儿情何以堪呢。”   武媚指指自己的胸口道:“这里一日不舒坦,你东宫就休想有片刻的安宁日子过。”   李弘坐在武媚脚下道:“都说了孩儿是无意中坏了母后的好事,不是有心跟母后过不去。”   武媚笑道:“我自然也是无心之失,只是觉得娄师德是一个干吏,留在甘州替你屯田,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李弘仰视着武媚,叹口气道:“母后,把娄师德一行人给孩儿留下来,孩儿就告诉您一件事情。”   武媚一巴掌拍在李弘的脑袋上道:“你要跟本宫做交易不成。”   李弘苦笑一声道:“不告诉您这件事,娄师德的潮阳刺史就当定了。   母后,告诉你啊,张果过几天可能会复活。”   武媚的瞳孔猛地收缩一下,然后淡然的道:“张果死了,全洛阳人都看到了。”   李弘嘿嘿笑道:“孩儿本来也是这样想的,就把这件事当成奇闻写信说给师傅听,结果,师傅说,生蛆归生蛆,死归死,这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   然后,孩儿就从洛阳令那里弄来了五个罪大恶极的死囚,试验了一下,结果,真的如同我师傅说的那样,生蛆归生蛆,死归死,确实是两件事。”   武媚站起身俯视着脚下的李弘道:“人身体生蛆之后还能活着?”   李弘咧嘴笑道:“五个人,吓死了两个,还有三个孩儿让人绑住他们的头颅,不让他们看到蛆虫在他们身上繁衍的样子,十三天了,至今还活着,蛆虫都养出两茬了。   母亲要不要看看,不过先说好,太子妃看过之后,至今吃什么吐什么,而且还做噩梦。”   武媚沉吟片刻道:“不够!”   李弘又道:“张果如今八成在洛阳城外的栖霞观,母亲要是想干啥,要快啊。”   武媚的手闪电般的伸出来,一把捏住李弘的脸蛋怒道:“你就这么喜欢看到我跟你父皇闹翻?”   李弘支支吾吾的道:“只要别破坏孩儿的安排,孩儿一定是全天下最孝顺的儿子。” ###第四十六章 绿茶婊的由来   有时候啊,最无情的话可以用最温情的方式说出来,这本身就是政治人物与生俱来的本领。   即便是在李弘走后,武媚都呆坐在原地喃喃自语,这个时候没人敢靠近武媚,就连一向亲近她的春嬷嬷也不敢。   不过,很快,武媚就接受了儿子已经从儿子成长为一个政治家的事实。   就像小老虎在未成年的时候,总是跟着母亲寸步不离,一旦小老虎长大了,即便是母亲也不能轻易踏入它的领地一样,是一个合情合理的发展过程。   金媃筎最近变得漂亮了一些,她脸上的皱纹似乎消失了一些,瘢痕也少了很多,只是嗓音可能无法恢复了,依旧嘶哑难听。   看着匍匐在脚下的金媃筎,武媚沉声道:“张果在栖霞观。”   金媃筎趴在地上一言不发。   武媚挥挥手,金媃筎就匍匐着退出了上阳宫。   “皇后,她做不到……”一个头发花白的女官低声道。   武媚道:“本宫知晓,暗中派遣五十个千牛卫去吧,只许成功,不得失败。”   女官应承一声,也就跟着退出了上阳宫。   此时,喝饱了奶水的太平被奶娘送了过来,武媚抱着嗷嗷叫唤的太平低声道:“我失去了一个儿子了。”   太平似乎听懂了母亲的话,再一次将小小的脑袋靠在武媚的胸口,尽管武媚早就喝了回奶的药,没有奶水让太平喝,这孩子还是非常的依恋她。   几个留在洛阳的皇子中,最不依恋武媚的就是潞王李贤,这不是武媚的错,李贤总想亲近武媚,但是,武媚待他总是冷冰冰的,有拒人千里之感。   因此上李贤不依恋武媚,不是李贤的错,他其实非常的想把自己跟皇后的关系,处成李弘跟皇后那样的关系。   可惜,不成,时间长了之后,李贤也就不再自讨没趣。   以前,李贤是看不上贺兰敏之这个自愿和亲的男人的,在跟贺兰敏之相处了几个月的时间之后,李贤开始喜欢贺兰敏之这个人了。   这个人的学问很好,还会唱一些优美的民间小调,最重要的是,这个人说起话来柔柔的,暖暖的,总是让他有入心入肺般的熨贴。   今天,贺兰敏之就给他带来了一位故人,等贺兰敏之扯掉这人脸上的蒙面巾子,就连李贤也忍不住站起来,轻声道:“子安是你吗?”   依旧少年的王勃未语泪先流,俯身参拜潞王道:“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   殿下,王子安在蜀中日日思念殿下,去岁黄叶纷飞之时,便买舟离开蜀中,在路途上因病耽搁几月,如今,终于归来了。”   李贤摇摇头道:“是孤王不该让你写那篇《斗鸡檄》,还以为有了这篇文章会让父皇高看你一眼,没想到却给你带来了老大的灾难。”   王勃泪水长流,抱着李贤的手道:“是属下这个侍读没有做好,以至陛下发怒,怨不得谁。”   贺兰敏之见两人惺惺相惜的,就端着酒杯凑过来道:“殿下增加两州封地,子安也从蜀中归来,都是很大的好事,不如饮胜?”   李贤,王勃各自举杯与贺兰敏之一起抬抬手,就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李贤在得知王勃此次免罪归来,将要充任虢州参军,不由得大喜,因为虢州便在京兆左侧弘农,有户一万四千六百余,算的上是一个极为富庶的地方。   “不日父皇将要册封孤王为沛王,子安只需在虢州多多磨炼些时日,待孤王就藩,子安就可以成为沛王属官,日日不相离。”   李贤有些醉意,忍不住将李治私下里告诉他的事情,告诉了在场的王勃与贺兰敏之。   王勃听闻大喜,连连恭贺,贺兰敏之却不动如山,听到了就当没有听到,依旧自顾自的饮酒。”   李贤有些不满的道:“常住觉得不好吗?”   贺兰敏之放下酒杯道:“在下听闻凤鸣于九天之上,可以给天下带来丰饶,也听闻龙腾于九天之上可以行云布雨,执掌生民之福祸,以潞王之才,本该就成为龙凤,执掌天下大事。   谁知道,潞王却只愿意成为江龙,河龙,福佑一地,常住自然无法高兴地起来。   常住不才,幼时就想着能权倾一方,泽被一地,于愿足矣,因此上,在旁人都耻笑我自轻自贱入吐蕃为赘婿时,常住却笑世人看的不够长远。   几年下来,常住虽然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却不知此时此地的常住,已然是一国之君,国虽不大,生民之生死存亡常住却可以一言而决。   殿下龙章凤质,才高常住十倍,百倍,却在得了区区沛地,就骄傲自满,与常住这等人物平起平坐,因此,为潞王殿下之友,常住深以为憾。”   李贤嘿嘿笑道:“这是常住没有与我兄长打过交道,一旦跟我兄长打过交道之后,常住就会满足于现状。”   贺兰敏之瞅瞅只顾着吃喝,一句话都不说的王勃,心中微微有些不满,随即笑道:“看来潞王殿下极为推崇太子殿下,假以时日,定然要见识一下我们的这位大唐太子。”   李贤瞅着贺兰敏之看了片刻,摇摇头道:“跟太子哥哥打交道不同于跟孤王打交道,太子性烈如火,却又狡猾如狐,常住还是慎之又慎的好。”   说完这句话之后,李贤也没有了继续喝酒的兴致,就借口疲乏了,回到了后殿。   宦官春城服侍李贤喝了水,躺下,准备要走衣袖却被李贤一把拉住,就听李贤低声道:“我真的不如李弘吗?”   春城乃是李贤的贴身宦官,自然处处向着李贤,低声道:“潞王胜过太子百倍,千倍。”   李贤松开春城的衣袖,目光直愣愣的瞅着帐子顶,自言自语的道:“我果真比李弘强吗?”   此时,李弘正遥望着紫薇殿考虑要不要把张果的事情告诉父皇,主要是他觉得所有人都知道张果没死,就自己的父皇认为张果死掉了,到时候,一旦张果出现在父皇面前的时候,父皇必定会表现得像一个傻子。   这是非常不孝的一种行为。   许敬宗的话没有错,父皇其实是一个心胸极其狭窄又刚愎自用的人,一旦在这个时候告诉父皇自己发现张果没有死,父皇必定不信,还会迁怒与他,等到张果再一次出现的时候,他想起自己劝告的话,就会再一次生气,而且是恼羞成怒。   “后果不可控啊!”   李弘给自己打点气,就决定把这事埋心底里算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最好,尽管倒霉的人是父皇,自己也不能干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眼瞅着一队梳着高高发髻的宫人排着队去了紫薇殿的偏殿,李弘终于还是决定不去打扰父皇的雅兴,毕竟,这是父皇为数不多可以缓解头痛的法门。   回到东宫,李弘先是去看了太子妃,自从那一天被吓到之后,裴婉莹发热了三天,从此后,天天有梦魇,有时候半夜会猛地坐起来,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李弘就基本上没有跟裴婉莹同床过了。   既然是太子妃,加上又有病,每日里去观望一下,李弘还是能做到的。   进入太子妃居住的撷芳殿,李弘见宫人正在侍奉裴婉莹用汤药。   “这是第几遍了?”李弘问宫人。   “启禀殿下,这是第三遍了,太子妃已经两次把药吐出来了。”   李弘点点头,从宫人手中取过药碗,挥挥手,示意宫人退下。   裴婉莹安静的躺在榻上,一张小脸依旧惨白,人瘦的厉害,颧骨都有些凸起了。   李弘来到榻前,裴婉莹原本空洞的双眼有了一些神采,吃力的坐起来道:“太子——”   李弘嗯了一声,就把一块淡黄色的冰糖放进裴婉莹的口中道:“喝药之前先吃一点甜,哄哄嘴巴。”   裴婉莹听话的就着冰糖喝了药,这一次,她没有再把药给吐出来。   李弘笑道:“没必要喝药吐药的引我过来,这是何苦呢,你知道,我一定会来的。”   裴婉莹没有回答李弘的问话,而是反问道:“娜哈姑娘看到那样的尸体,会害怕吗?”   李弘摇摇头道:“她四岁的时候,平日里不多的游戏之一,就是用石块丢插在木桩上腐烂的人头。”   裴婉莹长出一口气道:“太子与娜哈其实都是翱翔于九天上的雄鹰,只有小婉是一只弱小的黄雀,不论小婉这只黄雀多么努力的飞翔,也跟不上雄鹰的脚步。”   李弘轻轻拍着裴婉莹的脸蛋道:“早点强大起来呀,文德皇后当年跟你一样也是长在深闺里面的女子,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在玄武门的那一个血夜里,却独自守着秦王府,率领不多的家将与敌作战,更是在天亮之后,第一个戎装进宫,为太宗皇帝清理后宫。   你是太子妃,这一点不会变,只要你没有大错,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变。   孤王不是雄鹰,孤王是龙,行云布雨的龙,你也不是什么黄雀,而是一头飞凤。   进了皇家,你就莫要奢求什么情情爱爱的,这一点你比不上娜哈,但是呢,我能给娜哈的也只是李弘的情情爱爱,至于跟太子站在一起的只有太子妃。”   李弘的话让裴婉莹的脸色越来越好看,最后竟然变得红扑扑的,同时,原本连焦距都没有的双眼,也变得精神起来了。   她翻身从榻上坐起来,看着李弘道:“太子说有五个试验样品,还有活着的吗?”   李弘点点头道:“还有三个,不过,明日就准备撤掉了,这样做毕竟有伤天和。”   裴婉莹坚定地对李弘道:“臣妾还想去看看。”   李弘道:“看完之后,记得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记得去父皇那里告我一状。”   裴婉莹笑道:“太子总说妾身是什么绿茶婊,这一次就让太子看看,妾身这个绿茶婊的本事。” ###第四十七章 得偿所愿   被蛆虫拱了十三天的人,虽然还活着,只是人已经不像是一个人了。   裴婉莹看到之后,就再一次惨叫一声就晕倒在地上,醒来之后就抱着双腿缩在床角,不论是谁来拉都不出来。   李弘请了太医署的医生过来看,医生只说是受惊过度,需要安静疗养,且不能继续刺激她。   于是,李弘就把她安置到了偏殿养病,谁料想,才到偏殿,太子妃就披头散发赤着脚在东宫乱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嚷嚷要陛见。   东宫里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李治的耳朵里,他在听闻太子妃发疯一事之后,就把李弘叫了过来,想要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弘沉默不言。   李治大热天的不愿意靠近那个火炉一样的巨熊,不过,手里还是抓着巨熊的一只肥厚的脚掌揉捏。   “你不说,朕只能去问太子妃了。”   对于李弘这个太子,李治还是尽可能给了更多的优容,他觉得这一次太子可能又犯错了。   李弘强颜欢笑道:“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都是太子妃小题大做。”   李治见儿子还是不肯说,就摆摆手让左春带太子妃上来,能把太子妃吓得乱跑乱叫的事情,李治还是很感兴趣的。   裴婉莹上殿之后已经恢复了昔日的妆容,人安安静静的低着头与往日并无不同。   李治直接问道:“裴氏,为何惊惶不安?”   裴婉莹抬头看了李弘一眼,眼圈一红,拜服在地上道:“是儿臣无理取闹的缘故。”   李治瞅着裴氏道:“是娜哈的事情吗?如果是她的事情,你大可不必胡闹,一则你是太子妃乃是东宫后宫之主,二则娜哈已经远走西域,你没有必要妒忌她,而善妒在皇家本身就是过错。”   裴婉莹见皇帝这个时候还在帮太子说话,猛地抬起头道:“儿臣在东宫见到了鬼!”   “鬼?”   “确实是鬼,一具满身生满驱虫的身体,居然还能对着儿臣张嘴笑。”   李治听到这里,就对裴婉莹道:“你退下吧。”   裴婉莹战战兢兢地起身,又冲着太子欲言又止的,结果,太子连看她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了,于是,裴婉莹就咬着嘴唇,含泪欲滴的离开了紫薇宫。   李治沉吟半晌,右手不断地将巨熊锋利的指甲按出来,又用手给收回去,几个循环之后,就对李弘道:“你在怀疑什么?”   李弘皱眉道:“孩儿觉得张果死的很蹊跷。”   李治皱眉道:“张果之死,乃是人人所知的事情,怎么,你发现了不妥之处?”   李弘道:“孩儿从洛阳令处寻来了五个罪大恶极的死囚,模拟张果在皇城外环境,结果,两日生蛆,蛆虫在十日内长成,而人,并不会死。”   李治瞅着自己的儿子叹口气道:“我们父子间难道已经不能有话直说了吗?”   李弘的眼圈微红,哽咽着道:“儿臣没有成亲之前,是您的儿子,成亲之后就是儿臣了,许太傅教导孩儿说,在我皇家多守一些君臣之礼,没有坏处。   以前孩儿不把太傅的话当真,只觉得父皇是孩儿的父亲,却忘记了在父字后边还有一个皇字,孩儿幼时,父在前,孩儿长成之后皇在前。”   李治沉吟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告诉李弘一切如前的话,转过话锋道:“你母后知晓吗?”   李弘道:“太子妃惊厥,此事恐怕瞒不住母后。”   李治的眼睛微微的眯缝着,淡漠的对李弘道:“太子六率可以足额筹备起来了,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可以报上来,父皇准允,同时,晋阳的封地你也可以派遣长史去接手了,以后不必再过少府监。”   李弘摇头道:“东宫属下人少,孩儿这些年忙于种地,也没有收拢什么人手,人手方面,还需父皇筹备。”   李治呵呵笑道:“你不必有什么忧虑,我大唐共有折冲府七百八十九个,其中,关中,中原就占据了一半,这本就是举关中,中原之地监视四方的格局。   朕允许你在关中,中原两地的折冲府中挑选人手,组建你的太子六率。”   李弘又道:“孩儿还想清理一遍东宫人手,这些年孩儿志不在此,对东宫所属疏于管教了。”   李治面无表情的道:“东宫不可开衙。”   李弘道:“需挑选天下大才入东宫以为佐辅。”   李治道:“李义府除太傅,就任东宫长史,许敬宗除太傅就任东宫丞,李绩除太傅,就任东宫郎将,监察太子六率,云初除太子师,不再就任东宫职务。”   李弘点头道:“父皇的安排必然是最好的,孩儿无有不从。”   说完这些话,李治似乎有些累了,挥挥手,示意李弘离开紫薇宫。   李治的心绪明显不平,这一点首先感应到的便是巨熊,它缓缓地将自己的爪子收回来,然后抖着满身的肥肉离开了紫薇殿。   大殿里安静极了,水漏里的水滴滴落在下方的铜缸里发出巨大的声响。   “左春。”李治平静的声音也在大殿上响起。   一身黑衣的左春立刻就出现在了皇帝面前。   “杀了张果,既然他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把自己弄成了一个死人,那么,就别让他活过来。”   “叶法善,李淳风等人如何处理?”   李治沉吟片刻道:“留着吧,对道门杀戮过甚,也不合适。”   左春拱手倒退着离开紫薇殿,李治探手去抓巨熊,却抓了一个空,回头看的功夫倒是看到了张果敬献的一本道家养生秘笈《纯阳》,就随手抓起来,丢在了水漏上,最后掉进了铜缸。   李弘从紫薇宫出来的时候,后背上已经湿透了,刚才在大殿上,他有些得寸进尺了,他甚至都准备了接受父亲的滔天怒火,没想到父皇给的远比他索要的更多。   凉风吹来,李弘肋下冰凉,就像是肋生双翅一般,有一种飘飘欲仙之感。   他清楚的知道,也就是从今日开始,他才真正成了大唐的太子,有了太子该有的所有威仪,也有了太子该有的所有力量。   殷二虎一直在等候天黑,天黑之后,他就准备带着自己的部下去栖霞观看看有没有什么便宜好沾。   他本来不想再参与的,没想到太子那边传来命令,要他监视栖霞观,还说,就在今夜,白云观的往事,将会在栖霞观重演一遍。   殷二虎说的便宜,指的就是钟馗。   上一次白云观的战斗就已经算是石破天惊般的战斗了,这一次,有白云观珠玉在前,天知道栖霞观的战斗会惨烈到什么程度。   薛长风也来了,只不过把自己包裹的跟一具死尸一般,而且用的是灰白色的麻布。   全身上下,只有两颗大眼珠子里露在外边,即便是双手,也戴着从殷二虎那里拿来的鹿皮手套,最后还披上了一袭黑色的斗篷。   “叶法善号称陆地神仙,李淳风号称无所不知,你说他们两个知不知道今晚会倒大霉?”   学问一道,殷二虎远不如薛长风。   薛长风冷笑一声道:“白云观遇袭他们既然不知,那么,今晚栖霞观遇袭,他们定然也不知晓,不过,有了白云观的例子,栖霞观里的守卫必定是极为森严的。”   殷二虎道:“现在麻烦的是该如何将钟馗从这个困局中救出来。”   薛长风道:“是主上的命令?”   殷二虎点点头道:“主上说除非钟馗有生死之忧,否则不予理会。”   “那就是必须理会了,不过呢,也不用太在意,是在救不了,就不用救,这人明显跟我们不是一路人。”   殷二虎诧异的道:“怎么不是一路人了,这人跟着主上南征北战……”   “南征北战就是一路人?殷二虎,你最近一定要多想,多看,我担心你要是继续这样懵懂下去,以后只会成为我麾下的一个小卒。”   “滚蛋,就你这种身上背着瑕疵的混账,能重新加入就算是好运气了,还敢要更多?”   薛长风笑道:“时局不同了,有些人能跟上主上的步伐,那就是共同前进,有些人赶不上主上的步伐,那就注定会被抛弃,这跟主上是不是薄凉没关系,是天下大势在选人,不是主上选人。”   殷二虎迷惑的道:“啥意思?”   薛长风道:“意思是以后我干啥,你就跟着干啥,反正跟你说不清楚。”   “滚蛋,我才是虎老大。”   “不跟着我的脚步走,你永远都是虎老大,也只能是虎老大。”   就在两人争辩的时候,猴子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才到殷二虎身边,就一头栽倒在地上,殷二虎看过去,才发现这个家伙背上插着一支弩箭,白亮亮的箭簇穿透了他的肩胛。   才把猴子扶起来,就听猴子急促的道:“虎老大,快跑,有千牛卫出手了。”   殷二虎仔细倾听,密林中却没有传来紧急撤退的夜枭叫声,于是,就追问道:“多少?”   猴子咬着牙道:“我看到了三个。”   薛长风计算了一下猴子所在的方为,就迅速对殷二虎道:“撤退,撤退,一个方位出现了三个游骑,八个方位就是二十四个游骑,再加上二十五人的突击队伍,天啊,这是一个府的千牛卫。   我们不跟这些甲士战斗。”   殷二虎是极为能听人劝的人,尤其是薛长风的话,二话不说就把猴子背在背上,看准一个方向之后就狂奔而去,而薛长风在后面跟着,一边走,一边吹响了凄厉的哨子。 ###第四十八章 皇帝一怒   千牛卫,以前叫做左右千牛卫,人数不过六百,在大唐军中一点都不起眼。   他们的负责皇帝,皇后,太子的宿卫、侍从和仪仗。   这些人大多出身亲府、左右勋府、左右翊府”,这五个府合称“五府”。   五府的性质等同于折冲府,只不过五府的士兵不是“一般战士”,而是由皇亲国戚、勋臣旧属、朝廷五品以上官员的子弟构成。   大唐高祖李渊就给姨夫隋文帝当过千牛备身,瓦岗寨的李密也担任过太子杨勇的东宫千牛备身。   因此,这样的千牛卫,殷二虎一个人能打八个。   他现在之所以跑的很快的原因在于,左右千牛卫不一样了,他们现在属于皇后管辖,合称千牛卫。   大唐京师的军队一般分为南北两衙,北衙是皇帝亲军,也叫御林,南衙则统领除过左右千牛卫,和左右监门卫外的其余十二卫,而其余十二卫是折冲府的上级管理单位。   不论是北衙,还是南衙,都不是皇后能够染指的,毕竟李治现在对于军权极度的敏感,谁碰谁死。   但是,左右千牛卫只有六百多人,而且大多数人员都是毫无用处的摆设跟解决官员子弟入仕问题的存在。   因此,当皇后要求管理这些仪仗,宿卫的时候,李治没有在意就答应了。   殷二虎之所以背着猴子跑的飞快,最大的原因就在于如今的千牛卫跟以往的左右千牛卫完全不同了。   以前是殷二虎一个人能打八个,自从皇后接手千牛卫,用了六年时间整编千牛卫后,殷二虎觉得自己披甲的话大概能打败一个千牛卫,如果是两个,他就需要豁出性命去死战了,三个千牛卫的话,殷二虎能支撑半柱香的时间,再然后,就是被千牛卫分尸的下场了。   千牛卫拿的武器就是千牛刀,据说这种刀能斩杀一千头牛而刀锋不卷。   虽然殷二虎的横刀出自西域高明工匠之手,且用了乌兹钢打造,要他用这柄横刀去面对披甲,且完全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的千牛卫,殷二虎还是不干的。   所以,殷二虎奔跑起来快逾奔马!   薛长风奔跑起来也不慢,原本他以为殷二虎会冒傻气去拯救钟馗,没想到这个家伙现在是真正的从善如流。   一口气跑出去三里地之后,看到山涧里的一座茅草亭,殷二虎才停下脚步,进了亭子,将猴子放在石桌,示意薛长风帮忙救治猴子,他自己站在路边焦灼的朝后看。其余兄弟没回来他不放心。   好在,数到六的时候,最后一个部下跑回来了,殷二虎这才松了一口气。   能从五十个千牛卫组成的包围圈里跑出来,殷二虎隐隐有些骄傲。   “你高兴什么,这一次我们不是人家的目标,所以才能跑出来。”   薛长风已经帮猴子锯断了弩箭的杆子,当啷一声就丢在地上,除过千牛卫,还没有听说谁的弩箭用全钢打造。   顺利的将箭杆从猴子的身体里抽出来,殷二虎捡起箭头嗅嗅,又放在火把前边瞅瞅,对薛长风道:“幸好不是喂毒的箭头。”   薛长风道:“快快收拾,我们马上还要开跑,三里的距离不够,而且道路只有一条,五里地以外有六条岔路,到了那里才算是安稳。”   殷二虎笑道:“只要不遇到千牛卫,旁人,老子才不在乎呢,就算是千军万马老子也敢冲一下。”   薛长风鄙夷的看着喜欢在他面前吹牛的殷二虎,才要说话,就看到茅草亭外边就出来了一群戴着面具的白衣人,跟鬼一样,悄无声息的。   殷二虎干咳一声道:“兄弟们,咱们继续赶路,说不得要在天亮之前回到洛阳,掌柜的还等着我们干活呢。”   说罢,就抢先背上昏迷过去的猴子,就要从左边绕过去,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白衣人分出来了一批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眼看蒙混不过去,殷二虎就要站出来说话,没想到薛长风却首先站出来了,瞅着对面的白衣人道:“我们是潞王殿下的人,请不要误会。”   白衣人一言不发,冷冷的瞅着薛长风,不过,他们统一抽刀的行为已经说明,他们不打算放过殷二虎一行人。   薛长风怒道:“一群从新罗来的狗杂碎,也敢挡爷爷们的去路,小心我家殿下恼怒,将你们碎尸万段。”   不说话的新罗人似乎变得更加愤怒了,有几个人已经越过队伍,就要向薛长风下手。   薛长风的身体虽然裹着麻布,身体却站的笔直,瞅着走过来的几个新罗花郎徒道:“有皇后给你们撑腰,你们可以杀了我们,估计殿下也没话说,不过,我们死了,就千万别被殿下发现你们新罗人的踪迹,一旦发现,你们知道是什么后果。   老子这里的九条命,要是不能换你们九百,九千条命,老子跟你们的姓。”   上前的花郎徒似乎被这些话吓住了,停下脚步看向一方,随即,那边就走出来一个蒙面女子,只听她用沙哑的嗓音道:“你们值得潞王殿下得罪皇后吗?”   薛长风道:“我们是周国公的属下,如果你是一个明白人,就该知晓,我们国公与潞王殿下的关系。”   女子轻声道:“贺兰敏之?”   薛长风道:“正是。”   女子又道:“潞王殿下知道了吗?”   薛长风得意的道:“以前不知道,现在潞王与我家国公朝夕相处,岂有不知之理。”   也不知道对面的女子是怎么想的,没有再说话,挥挥手,就带着花郎徒离开了茅草亭。   瞅着消失在小路上的花郎徒,殷二虎钦佩的道:“还是老薛你聪明。”   薛长风淡漠的摇着头道:“终究是没有骗过去,刚才还不如直接开打呢。”   随手派出一名斥候,殷二虎道:“不是挺好的吗?”   薛长风叹口气道:“这世上知晓贺兰敏之与潞王殿下乃是一母同胞的人又有几个呢,白白给对方泄露了一个老大的秘密。”   殷二虎懵懂的道:“你说贺兰敏之跟潞王殿下乃是一母同胞,是真的吗?贺兰敏之的阿爷跟皇后有一腿?   你这不是瞎扯呢吗?”   薛长风笑道:“没错,确实是瞎扯蛋,走吧,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殷二虎摇头道:“你带着兄弟们先回去,我回头再跟着去看看,免得主上不知道栖霞观事情的真实模样。”   薛长风摇头道:“我总觉得不对劲,还是早点离开的好,继续留在这里很容易把命丢掉。”   殷二虎笑道:“已经碰到两拨危险了,我就不信今天会这么倒霉,啥人都能碰上。”   殷二虎话音刚落,前方树林里就传来一声凄厉的夜枭叫声,不等叫声停止,殷二虎就听到一阵密集的弩箭发射声响,薛长风二话不说就勇猛的冲进树林,片刻之后,就背着一个人从树林跑了出来,二话不说,就一头钻进了对面浓密的树林。   殷二虎自然不甘落后,见薛长风把自己人救回来了,也就跟着钻进了浓密的树林。   “又他娘的是谁,听到鸟叫都会用弩箭招呼,这还他娘的讲不讲道理了……”   身披重甲的左春从小路上走了过来,瞅着空无一人的茅草亭,从地上捡起一根被截断的钢铁弩箭,看了一眼对副手韩通道:“有千牛卫,换穿甲箭。”   韩通冷笑一声道:“不堪一击。”   左春瞅着殷二虎他们逃走的方向道:“传令下去,栖霞观三里之内,不留活口。”   薛长风,殷二虎各自背着一个伤者,跑的快逾奔马。   这一次,殷二虎把嘴巴闭得死死的,他总觉得自己这群人接二连三的遇到危险都跟自己的这张破嘴有关系。   眼看着眼前豁然开朗,一条河出现在众人面前,薛长风连犹豫一下的意思都没有,背着人就跳进了河里。   殷二虎与伙伴们也没有考虑,跟着薛长风就一头杵进了河里,这条河并不宽阔,也不算深,只是水流湍急的厉害,众人才落水,就被水流冲出去了十丈开外。   上阳宫里,歌舞升平,李治与武媚邀饮,两人同时端起酒樽,将里面的葡萄酿一饮而尽。   武媚用手帕轻轻地沾一下嘴角道:“陛下今日为何如此多礼?”   李治笑道:“都说礼多人不怪,你我也是如此。”   武媚摇头道:“陛下以前可是如此多礼之人,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却不知陛下所求为何?”   李治笑道:“皇后说的不对,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朕之所以邀饮,也只是想要邀饮而已,皇后不必多虑。”   武媚皱眉道:“陛下可知,张果并未身死,皇城外的一幕,不过是障眼法而已。   他日陛下若是再见张果,不必惊讶。”   李治闻言,腾的一声就站了起来,冲着黑漆漆的上阳宫外怒吼道:“左春,你是死人吗?君辱臣死的道理要朕再给你说一遍吗?”   随即,殿外传来一阵雷鸣般的应答,武媚眉头紧皱,瞅着皇帝道:“陛下意欲为何?”   李治怒道:“平一平朕心头的怒火。” ###第四十九章 一流的皇后,二流的手下   殷二虎从水里爬出来的时候,看到河岸两边密密匝匝的洞窟,才知晓自己竟然被水冲到了龙门石窟。   他努力的在岸上挣扎着向前走,才用绑在身上的绳子把伙伴们从水里拖出来。   薛长风在用力的按压猴子的胸腹,按压一下,猴子的嘴里就飚出一道水柱,另一个受伤的伙伴就幸运地多,因为他有薛长风照顾,所以,目前看起来还算安稳。   此时月上中天。   伊河水白亮亮的流淌着,河岸边躺着九个死里逃生的人,殷二虎很想说终于安稳了这句话,突然想起自己不久前说的话,差点把大家送进死路,就闭嘴不言。   薛长风终于把猴子救回来了,解开身上湿漉漉的麻布,安然的将赤裸的身子暴露在月光下,冰凉的月光照在他红不拉几的身体上,让他舒服的呻吟出声。   “不要叫的那么恶心,小心把敌人再给招来……”   其余八个人都恶狠狠地看着殷二虎,他们今天是真的受够了殷二虎的那张破嘴。   原本是一场轻松的观察任务,目前生生的弄成了一场死里逃生,绝对是殷二虎的错。   殷二虎叹息一声道:“以前不是这样的。”   薛长风道:“今天遇到的人跟事情,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真正要说哪里错了,只能说是我们的实力实在是太弱小了。   虎老大,你说主上那里有没有可以跟千牛卫跟后面那群弩弓手媲美的高手?”   殷二虎摊摊手道:“我们就是!”   薛长风闻言长叹一声,就把腿叉开,让月光能照顾到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殷二虎看看伊河两岸洞窟里射出来的星星点点的光亮,再一次倒在河边的沙滩上对薛长风道:“比不过,就是比不过,这没有什么好懊恼的,至少跟栖霞观里的那些可怜虫相比,咱们胜在安稳。”   话音刚落,就看到伊河岸边的亮光忽然多了起来,一大群人呼喊着向他们这边围拢过来。   殷二虎怒道:“怎么还会出岔子?”   薛长风侧耳倾听了一会,就用湿漉漉的麻布遮盖住羞处,对殷二虎道:“我们中间没有偷刮佛面金粉的贼吧?”   支应走了一群保卫佛像的和尚之后,他们终于在逃亡了半夜的时间之后,获得了一些食物。   殷二虎蹲在河岸边一边啃着和尚们给的干饼,一边对薛长风道:“我想会栖霞观去看看。”   薛长风点点头道:“我们走到栖霞观,应该是天光大亮的时候了。”   殷二虎道:“该观察的就该观察,不能因为有千牛卫的高手,有花郎徒,有莫名其妙的弩手存在,我们就不干自己该干的活计了。”   薛长风点点头道:“我陪你去。”   殷二虎道:“想清楚,去了有可能会死。”   薛长风摇摇头道:“我实在是太好奇了,我真的很想知道今晚上的这三伙人,是一个什么关系。”   于是,两人就沿着伊河溯流而上,找到那条小河之后,就再一次钻进了那片让他们差点死掉的密林。   随着天色逐渐变亮,殷二虎跟薛长风见到了栖霞观,栖霞观里非常的安静,只是静悄悄的看着非常的诡异。   一面道门的戊已杏黄旗杏黄旗挂在旗杆上,被晨风偶尔掀动一下,显得非常的无聊。   有前面的教训在前,不论是殷二虎,还是薛长风都没有进到栖霞观里查看一下的兴趣。   他们只是在外围,慢慢的搜寻昨夜战斗过的痕迹。   两人都算的上是搜寻踪迹的高手,片刻时间,荒芜的林地,在两人眼中就变成了一场生死厮杀的战场。   殷二虎抚摸着一截切口光滑的断树,手指上还沾染了一些树汁,跟拇指摩擦一下之后,轻声对薛长风道:“这一刀是从下向上撩的,敌人来自树上。”   薛长风捡起一片还算青翠的树叶,瞅着上面呈喷溅状态的血迹道:“这一刀见效果了。”   说罢,就掀开茂密的灌木从,从里面捡出一条断臂来,断臂上的衣袖还在,是白色的。   “花郎徒应该死了一个,奇怪啊,千牛卫跟花郎徒应该是一伙的,他们怎么打起来了?”薛长风顺手丢掉断臂,抓抓自己两寸长的头发。   洛阳城有很多苍蝇,这东西几乎是无孔不入的存在,晚上一般不出来,现如今,太阳出来之后,它们就迅速的闻着血腥味赶来了。   苍蝇越多的地方血腥味越重,因此上,只要寻找苍蝇多的地方,就不难找寻到战场。   栖霞观里没有多少苍蝇,这是殷二虎跟薛长风确认过的事情,那就是说,战场并不在栖霞观里。   倒是栖霞观外的树林里苍蝇多的数不清。   因此上,殷二虎跟薛长风没用多长时间就找到了一处爬满苍蝇的土地。   丢了一块石头之后,苍蝇就如同乌云一般飞起来了,然后,殷二虎就看到了一只从泥土里探出来的手,手已经开始发黑了。   看着遍地的新土,薛长风试探着踩了一脚,随即,地面就晃动一下,搬来一块大石头砸在地上,石头陷进去了一半,随即,就有黑血从石头下边渗出来。   “这里能埋多少人?”殷二虎低声问道。   薛长风道:“就看土坑有多深了,不过,应该不会太深,否则尸体不会掩埋的这么浅。”   “要是尸体多呢?”殷二虎又问道。   薛长风砍了一根竹子,将竹子一头弄成锋利的矛头,用尽全力插进埋尸地里,随着竹矛刺进泥土里,他能感受到不一样的地方。   于是,殷二虎就找来一块大石头砸竹矛的尾部,结果,竹矛穿入地面一丈有余,直到插不动为止。   再把竹矛拔出来,把竹管里的东西磕出来,两人看过之后,都没有说话的兴趣。   良久之后……   薛长风摇摇头道:“咱们回去吧,我昨日请钱大娘帮我做了很多的长安大馒头,还有雪白的猪油跟盐,啧啧,热馒头夹上猪油跟盐,这东西我百吃不厌。”   殷二虎瞅着软啦吧唧的埋尸地,疑惑地道:“你是怎么从这些尸体想到热馒头夹猪油的?”   薛长风笑道:“如果你在海边吃了好几年鱼的话,就算是拉屎你都能想到热馒头夹猪油。”   两人说着话就交替掩护着离开了这片危险的土地。   其实,如果殷二虎跟薛长风两人愿意再向东走二十步的话,他们就能看到一个更大的尸坑。   正是坑里装的都是被剥光衣衫的尸体,如果薛长风跟殷二虎再聪明一点的话,他们就能从这些尸体中辨认出尸体原来的职业。   他们的职业应该有道士,有花郎徒,有千牛卫,当然还有钟馗!   钟馗是被一只乌鸦啄破手指之后才醒过来的,只是他被尸体压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只乌鸦有一口,没一口的啄食着他的手掌。   乌鸦不是找不到更加肥美的食物,只是,钟馗的这只手是它目前能找到的最新鲜的食物。   喘息良久的钟馗猛地收缩一下手掌,就把那只乌鸦给捏在手里,他的力量是如此之大,以至于那只乌鸦被他生生的给捏断了脖子,一溜血从手上滑落,正好落在钟馗那张血盆大口中。   喝完了血,钟馗觉得身体里又生出来了一丝力气,就用这条还算完好的手,扯开盖在身上的尸体,最后费力的从尸坑里爬出来,回头看着累累的尸体,钟馗张嘴咆哮一声,可惜,他能发出来的只有类似毒蛇吐信时的嘶嘶声。   仅有一条亵裤遮蔽身体的钟馗站在树荫下,他原本健壮的身体上遍布伤痕,如果殷二虎,薛长风还在的话,就能从这具魔神一般的身体上寻找到能在战场上寻找到的所有伤害……   来自火油弹的,来自雷火弹的,来自千牛刀的,来自新罗长刀的,来自弩箭的,来自勾爪的,他的左臂甚至软塌塌的垂吊着,只有那张原本来自于地狱的丑脸,居然没有遭受到任何伤害,就连那一脸的虬须,也在火油弹,雷火弹的伤害下毫发无伤。   每踏出一步,地上就会出现一道血痕,钟馗来到一棵古树下,将自己那条被战锤砸的脱臼的手臂用另一手捉着关节按在树上,然后就把全身的重量靠在那条受伤的手臂上,只听喀嚓一声响,骨头归位。   原本是制造剧痛的行为,钟馗却感受不到痛,或者说他一点都不在意,在解决了手臂脱臼的问题自后,他就一步步的走进了密林深处。   武媚瞅着昏迷不醒的金媃筎皱着眉头道:“这么说,本宫麾下的人还有一个人活着回来了是吗?”   白发女官道:“金媃筎回来了,不过,能不能活还不知晓,她受伤很重,几乎被弩箭贯穿了心肺。”   武媚的小山眉微微蹙起,果决的道:“救活她,本宫需要一个希望。”   白发女官叹息一声道:“千牛卫的战力不俗,终究是人数太少了。”   武媚轻声道:“既然六百之数不足以护卫本宫的周全,那就六千,六万吧。”   白发女官再次进言道:“六千或许可以,六万绝无可能,即便是达到了六万之数,战力也会下降到一个让皇后无法忍耐的地步。”   武媚道:“那些武将可为本宫所用?”   白发女官道:“大唐统帅以李绩,苏定方为尊,猛将以薛仁贵,云初,裴行俭为首,而这五个人中间,没有任何一位是皇后所能笼络的。”   武媚道:“余者如何?”   白发女官道:“与皇后相争者乃是当今陛下,余者不堪大用。”   武媚叹息一声道:“有些人宁愿支持太子,也不愿意为本宫所用。” ###第五十章 皇帝逼死老神仙   左春从紫薇宫出来之后,就遇到了刚刚跟兵部,户部,吏部堂官商议完毕太子六率组建事宜的李弘。   李弘远远地看了左春一眼,左春犹豫片刻终究还是上前见礼。   李弘的脸色不好看不说,还显得有些严厉。   左春躬身道:“钟馗没死。”   李弘紧绷着的脸这才有了一些笑意,指着左春道:“辛苦大都督了。”   左春淡漠的道:“老奴不敢言辛苦。”   李弘点点头道:“很好,孤王也不为难你,不日将会有一桩天大的好处落在你身上。”   左春摇头道:“还请太子殿下放过老奴。”   李弘道:“孤王很奇怪,听闻你是幼时入宫的,为何还会有三个儿子?”   左春苦笑一声道:“不过是螟蛉义子,稍微弥补一下老奴无后的遗憾。”   李弘笑道:“既然如此,不妨把这件事放到明面上,虽然臣子们的荐举权力被我父皇收回了,孤王这里多少还是有一些漏洞的,如果他们愿意入仕,可以来东宫从左右行走做起,日后也是一条好门路。”   左春坚决的摇摇头道:“不劳殿下多虑,老奴的三个螟蛉义子,留在长安种田颇好。”   说罢,再次朝太子施礼,就自顾自的离开了。   李弘身边的贴身宦官春喜凑过来低声道:“左春的三个儿子来自他的兄弟,都是与他血脉最近的侄儿,不是他说的什么螟蛉义子。”   李弘笑了一声道:“既然在长安,他们就无路可逃,看着这条老狗,想要用放过钟馗这么小的一件事,就像把孤王释放给他的善意都抹杀掉,他想得太好了。”   春喜又小声道:“四十九名千牛卫与一名千牛备身陨落在了栖霞观,两百三十三名花郎徒活下来了一个人,殿下,左春这条老狗不仅仅在给殿下行方便,看样子,也在给皇后那里行方便。   这样的人首鼠两端,不可信。”   对于春喜的话,李弘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直接道:“准备人马,一旦扩张太子六率之事尘埃落定,我们就必须走一遭长安。”   春喜诧异的道:“陛下未必会准允。”   李弘笑眯眯的道:“老神仙医术独步天下,如今又有了重大发现,可谓泽被苍生,与老神仙比起来,叶法善,李淳风之流不过是一群神棍罢了。”   到底是怎么泽被苍生的,李弘没有说清楚,春喜自然不敢问,只能紧紧跟随太子回到了紫薇宫。   七月的洛阳依旧热浪滚滚,紫薇宫门前的高台上却凉风习习,这些凉风来自于不远处的洛水,似乎并不怎么受洛阳的热天气所侵扰,一直在,因此上在紫薇宫的高台上,就有一头巨熊吃饱了之后在那里摊大饼。   李淳风就站在巨熊身边,尽管有凉风拂面,此时的李淳风却感受不到半点的凉意,浑身上下汗出如浆,原本宽松的道袍,此刻已经被汗水浸透贴在身上,让原本个子就很高的李淳风显得枯瘦如竹。   “道长一向可好?”李弘来到了高台,特意张开双臂让凉风吹拂全身。   李淳风回过头看着李弘施礼道:“微臣有礼。”   李弘沐浴着凉风道:“修建紫薇宫的时候,就是道长勘察到这股凉风从春日吹到秋日,到了冬日之时又填补以暖阳之风,导致这紫微宫中冬暖夏凉,这全是道长的功绩啊。”   李淳风是何等人,听了李弘的话语之后立刻道:“道门本就有务实与务虚之分,贫道就任司天监监正,从此之后当以务实为本。”   李弘摇摇头道:“你道门该怎么走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孤王不会干涉,不过,生而为人,总该做一些有利于万民,有利于天下的事情。   道长,白日飞升你真的信吗?起死回生,你真的信吗?活死人肉白骨的道人不是没有,可这天下也只有那么一位而已。   那才是一条金光大道,才是道门正途,道长为道门领袖,千万,千万莫要将道门引入歧途。”   李淳风长揖不起,惭愧的道:“直到兵祸连接,刀兵叩门之时,贫道这才醒悟过来,旁门左道终究为邪道,是不可仪仗的。”   李弘叹息一声道:“你们好运气啊,如果不是老神仙干了一件让孤王,乃至全天下人都需要仰望的事情,这一次,你们都要死。   道长,还是回长安去吧,多听听老神仙的教诲,远比你们在洛阳瞎折腾要有用的多。   你们一定要记住,神,不是自己说自己是神就能成神的,一个人想要成神,需要百姓们齐心合力的将他抬上神坛,并且愿意心甘情愿的向他跪拜,而不觉得有一丝一毫的屈辱。”   李淳风站在凉风里继续汗出如浆,而李弘已经在宦官的带领下踏进了紫薇宫。   李治站在一具尸体前津津有味的观察着,这具尸体以前有一个名字叫做张果。   这一次他是真的死了,他是被一柄千牛刀从头到胯下切开的,内脏没有流出来,被人用麻布绑的结结实实的,一道细细的红线从额头一直延展到了胯下,笔直,就像是用尺子比量着切开的。   李弘看一眼跪坐在大殿中间的叶法善,就凑到皇帝身边道;“他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李治抬手揉揉眉心道:“你说,他为何不当着朕的面再活过来呢?你可知道,朕是多么希望他能活过来,如果他真的能活过来,朕一定会册封他为国师。”   李弘没有回答,也清楚自己不能回答,此时的皇帝说的都是真话,如果张果真的可以长生不老,可以起死回生,那就说在理论上,皇帝也有长生不老,起死回生的机会。   这也是皇帝明明很英明,却被叶法善,张果他们欺骗了这么久而不被拆穿的原因,主要就是皇帝自己不愿意从自欺欺人的幻梦中清醒过来。   现在,张果被千牛刀切开了,皇帝的长生梦也就到了改醒过来的时候了。   李弘看到不远处还有一个担架,担架被一块麻布盖着,看样子也是一个死人。   就走过去把麻布掀开,随即就看到了一个比侏儒高不了不多少的成年男子。   李治懒懒的看了一眼道:“这就是皇后找来的高道罗公远,据说能够起死回生,来无影去无踪,还擅长土遁之术,更能隔空窥物,就在刚才,朕把他给杀了,还把他放在地上,就是想亲眼看一下他能否起死回生,能否沾到土地之后就复活且远遁千里。   结果,半个时辰了,他还是那么一副死样子,一动不动的,看样子,也是一个骗子。”   李弘俯下身子仔细看了看死掉的罗公远,发现这个家伙与张果一样,都被人用一柄利刃从眉心劈砍到了胯下,同样用麻布包裹的整整齐齐的。   唯一跟张果不同的是,罗公远的尸体底下垫着一层土。   李弘用手指点一点罗公远的尸体,发现这个家伙一动不动,他又抓了一把土洒在罗公远身上,这家伙还是一动不动的,看样子像是死了。   李治见儿子在看他,就指着罗公远道:“你母后送来的,还说,她觉得罗公远也是骗子。”   李弘随即就把目光落在叶法善身上,李治点点头道:“如果罗公远跟张果在天黑之前不能起死回生,朕就打算再把叶法善劈开,看看他能不能起死回生。   如果叶法善不能,就换李淳风,李淳风不成,朕就继续搜寻道术有成的道人,直到有人能证明自己可以起死回生为止!”   李弘随即瞅着跪坐在大殿上的叶法善道:“道长,你可以做到起死回生吗?”   即便是明知死到临头,叶法善依旧保持着自己高人的形象,对李弘道:“请太子亲自持刀,替老道兵解归天。”   李弘摇头道:“不干,会弄孤王一身血。”   李治微微一笑,对李弘道:“从来只有朕把人逼疯,从来没有人能逼迫朕。”   说罢,就学叶法善的模样跪坐在了大殿上,还闭上了眼睛,任凭从洛水来的凉风吹动他的发梢。   李弘发现叶法善的道袍下摆开始有水渍了,他下意识的觉得叶法善应该是被吓尿了。   没想到,叶法善突然站起来,指着皇帝李治道:“胸中有无数冤屈却无处诉说,贫道这就去太清道德天尊面前分说一番。”   话音未落,叶法善的身体就软软的倒地,宦官上前探一探叶法善的鼻息,回禀道:“死了。”   李治仅仅是看了尸体一眼道:“最好是我李氏始祖太清道德天尊降下玉旨说你去见他了,如若不然,你仅仅是自杀而已。   来人,传李淳风上殿。”   不大功夫,重新收拾好心神的李淳风从殿外走了进来,目光扫视一遍叶法善,张果,罗公远三人的尸身眼中闪过一丝悲戚之意,随即就从容的向皇帝施礼道:“微臣司天监监正李淳风见过陛下。”   李治微微有些惊讶,因为这是李淳风第一次自称自己是臣,而不是贫道。   这明显就是李淳风在向他投降,甚至有一些哀求的意味在里面。   不过,他好像没有放过李淳风的意思,指着地上的三具尸体问道:“他们能活过来吗?”   李淳风平静的道:“他们位列仙班,不再回来了。”   李治的眉头皱起,微笑道:“你想去仙界吗?”   李淳风拱手道:“微臣日夜所修不过就是为了位列仙班,只是今日不能去。”   李治道:“为何不能?爱卿能说出一个让朕信服的理由吗?”   李淳风再次拱手道:“微臣担心,微臣追随三位仙师一起走了,将会给陛下留下一个残暴不仁的名声。” ###第五十一章 天皇,天后,太子   李治觉得自己身为皇帝,弄死几个骗子应该不算大事,这样做以后还能有效的震慑骗子不往自己身边靠。   就在他打算让边上那个手持千牛刀的武宦官送李淳风位列仙班的时候,李弘说话了。   “父皇,孩儿有一件大喜事要禀报父皇。”   李治晦气的瞅瞅地上的三具尸体,用手指指叶法善的尸体,随即就有武宦官过来,一刀就破开了叶法善的尸体,马上,就有别的武宦官用大量的麻布将破开的尸体包裹起来,他们的手法极为熟练,没有让一滴血污染了紫薇宫的地面。   看着武宦官们办完事情,李治才看着李弘道:“最好有好事,否则你救不了李淳风。”   李弘笑眯眯的道:“孩儿为父皇贺,孙思邈道长在长安找寻到了克制虏疮的法子,就在五日前,已经彻底证明,虏疮可以预防,而且价格低廉,即便是寻常百姓家也能用的起,只要陛下吩咐太医署,大量的收集痘苗,不出十年,虏疮之祸将再也无法在我大唐横行。”   李弘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向他的父皇行的是大礼仪,李治看着儿子手舞足蹈的模样,觉得他说的事情似乎不怎么真实,第一时间认为李弘在胡说八道。   虏疮这种瘟疫也有可能绝迹?   虏疮是什么东西,李治知道的太清楚了,别看朝廷的记录上对虏疮的记录往往只是最简短的一两句话,可是在李治的案头,虏疮造成的惨祸,却有着详细的描述。   人们一般认为,世上之所以会出现虏疮这种东西,完全是因为皇帝荒淫无道的错,才会将这种戕害幼儿的疾病降在大唐百姓身上。   李治很清楚自己的德行,身为皇帝,对于女色也仅仅是一般的爱好,跟荒淫无道绝对不沾边,至少,他从未逼迫过任何女人,都是那些女人主动贴过来的。   所以,把大唐各地的虏疮说成是他这个皇帝在干荒淫无道的事情,上天才把瘟疫降在他可怜的子民身上。   每每有虏疮祸乱人间,他李治都要禁欲,吃素,一天沐浴八遍的向上天认罪。   有好多时候,他啥都没干,就是带着一头熊在宫里养精蓄锐中,某地爆发了虏疮,大臣们就要求他给上天上表,祭祀天地,以求上苍放过可怜的百姓,这实在是太过份了。   不过,既然太子说是老神仙办的事情,那应该是还是有几分可信的,毕竟,老神仙不是这里的骗子们能比拟的。   “你是说孙道长可以杜绝虏疮?”   李治暂时把弄死李淳风的心思收回来,放在了李弘说的虏疮身上。   “回禀父皇,老神仙幼时不幸罹患过虏疮,侥幸逃生之后,一百多年来,老神仙参与救治过无数虏疮患者,他自己却再也没有得过虏疮。   他有搜集了其余从虏疮魔爪下侥幸逃生的人,最后确认,民间所说得过虏疮,此生不再得虏疮的传闻确有其事。   老神仙就想,如果能让所有幼儿得一次症状轻微的虏疮,是否一生都不得虏疮呢?   于是,很多年前,老神仙就开始试用以毒攻毒的法子治疗虏疮,结果,用人痘给人种痘传染虏疮之后,患者死亡的数量还是很多。   直到今年,老神仙忽然发现,虏疮这个病症,在母牛身上也会发生,但是,奶牛得了虏疮并无大碍,于是,老神仙就采集了牛身上的牛痘,种在人身上,然后,有的人只是轻微发热,有些人在种了牛痘之后毫无反应。   但是,这些种过牛痘的人都有一个普遍的表现,那就是对虏疮无感。   鉴于此,老神仙认为,大唐想要彻底的扑灭虏疮,只需要给幼儿种植牛痘即可。”   李治听完李弘的解说,沉默片刻道:“孙道长在何人身上做的这些试验?若是我大唐百姓,孙道长如此做派,恐怕有伤天和。”   李弘微微叹一口气道:“最先种植牛痘的便是老神仙自己,尽管他已经不用担心虏疮,还是把牛痘种在自己身上,第二个种植牛痘的便是我大唐太医署丞何炳书,接下来,种植牛痘的是我大唐长安太医署全体医工。   按照老神仙的来信说,如今,长安城种植过牛痘的人已经超过五千例,无一人有过激反应,已经可以证明,牛痘是一种安全有效的避除虏疮的方略。”   李治听李弘说老神仙在自己身上试毒一事之后,原本平静的面容顿时变得激昂起来,右手握拳砸在左手上,转着圈子连声道:“好,好,好啊——”   李弘又笑着施礼道:“父皇,孩儿预备回一趟长安,接受老神仙亲自种痘。”   李治吃了一惊道:“你是太子,就不担心?”   李弘笑道:“就因为孩儿是太子,孩儿才应该走一遭长安,接受种痘,此物将来是要遍布天下的,若是孩儿都不愿意种痘,就未免太浪费老神仙用命换来的治疗之术了。   父皇,您忘记了,孩儿长到这么大,还未曾出过痘疮。”   李弘说着话,就掏出孙思邈亲笔奏疏,双手捧给李治,李治看着封皮上熟悉的字迹,破天荒的双手接过,回到桌案后仔细观瞧。   前面李弘说的非常笼统,孙思邈这一封厚厚的奏折里,却把前因后果说的清楚明白。   看着看着,李治竟然潸然泪下,哽咽着对李弘道:“看似简单的法子,仅仅是发现就极为不易,再到灵光一闪之下,区区人类,竟然要付出如此多的代价。   悠游天下,唯有大德方能为一丝渺茫的希望,就付出全部的心血去追求。   侥幸功成,所求者不过是早日铺开此良药,不为己谋,只以天下生民为念,殊为难得。”   说到这里,李治就鄙视的瞅瞅地上的三具尸体,再看看低垂着头颅的李淳风冷笑一声道:“至此,朕已经相信这世上确实有陆地神仙,不过,不是你们,而是孙神仙。   李淳风走吧,今日朕饶恕你,不是看在你昔日的那些苦劳,也不是看在你的那些旁门左道之术,只因为,有孙神仙珠玉在前,尔等不过是沧海一粟,就你们这等人,即便是成仙成道又如何?   不过是庙宇里的泥胎木塑而已。”   李淳风用袍袖掩面离开了紫薇殿,说真的,他没有半点的死里逃生的愉悦感,只有无穷的悔恨。   如果在他们离开长安之前,前往孙思邈处了解一下他的所作所为,如果知晓牛痘之术成功近在眼前。   他们又何必大动干戈的以道术靠近皇帝,皇后,然后为道门争夺一份气运呢。   主持泰山封禅的功劳固然很大,再大不过是人间富贵罢了,这样的功劳,与孙道长主持的牛痘术相比,可谓是沧海一粟,泥云之别。   得知孙思邈弄出来了牛痘术,可以预防虏疮,李治的心情大好,被张果,叶法善,罗公远等人欺瞒的怒火也就慢慢的消散了。   不过,他还是邀请皇后过来紫薇殿共饮一杯。   一张矮几,皇帝与皇后分坐两边,太子执壶侍酒。   李治喝酒喝的极为开心,不时地哈哈大笑两声,对面的皇后虽然笑不出来,却也没有表露出半分的不甘,虽然整个人看起来不怎么高兴,可是,不论是在应答,还是在氛围的掌控中,都做到了恰如其分,看不出有半分的颓丧。   李治端起酒杯,酒杯到了嘴边忽然问皇后:“皇后,孙神仙为大唐立下不世奇功,我皇家自然不是小气之人,你说说该如何酬功呢。”   武媚瞅着志得意满的李治叹口气道:“看样子妾身此次想要的亚献,是不能成了。”   李治笑道:“扑灭虏疮有望,此为斩天之力,如此大功,当然应该上表于天,告知天地,告知我李氏列祖列宗,也告知我大唐的亿万臣民。”   武媚不满的道:“陛下一边敬天,祭天,一边却又盘算着斩天,如此行径,可不是封禅泰山的本意。”   李治笑道:“自朕御极以来,开疆拓土,剿灭不臣,无有不胜者。   如今,大唐疆域之广,远胜历朝历代,区区天子已经不能彰显朕的功绩,如今,又有老神仙助朕一臂之力,剪除虏疮这等天兆,朕以为,自此以后,朕当自号天皇。”   武媚神色难明的瞅着霸气四溢的李治,举杯道:“臣妾为天皇贺。”   李治笑吟吟的一口把酒喝干,指着地上那三具尸体道:“他们可以作证,朕为天皇,卿当为天后。”   武媚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真诚的笑意,再次离席,朝李治跪拜道:“臣妾感恩不尽。”   手里捧着酒壶的李弘见自己爹娘一唱一和的跟演戏一般,就露出一丝傻笑道:“父皇为天皇,母后为天后,如此说来,儿臣身为天皇,天后之子,岂不是以后可以自称天子?”   李治喝干杯中酒道:“你想为天子,等朕万年之后再说。”   武媚同样皱眉看着李弘道:“你失言了。”   李弘叹口气举起酒壶就着壶嘴痛饮一口美酒,而后朝皇帝,皇后施礼道:“儿臣还是继续当自己的太子吧。” ###第五十二章 老神仙本身就是一颗治疗百病的大药丸   皇帝家里的矛盾,终究因为孙思邈的牛痘术出现,得以平息,同时,李治也通过牛痘术,禁绝了武媚想要在封禅泰山大会上亚献的可能。   李弘觉得自己可以进一步当天子的,结果,天皇,天后不许,因此,他目前只能是太子。   这件事对他们三人来说,仅仅是一场小小的风波而已,对于钟馗来说,就是一场泼天的灾难。   当然,对于那些被皇帝亲卫埋葬或者丢弃的尸体而言,他们的死,显得毫无价值可言。   好在上天是钟爱钟馗的,给了他智者的头脑,也给了他野兽一般的身体。   虽然浑身伤痕累累,他还是硬生生的从洛阳走回了终南山。   白日里他不敢行走,因为路人总会认为他是一头山魈,因此,他只能在夜间赶路,即便是这样,从洛阳到长安的这一路上,还是出现了旱魈降临的传言,那是看到钟馗在夜间赶路的人给传出来的。   白天的时候,钟馗只能蜷缩在坟墓里,以一些不多的供品果腹,夜晚,如果遇到走兽,钟馗就会捉住,将之茹毛饮血。   等他走到终南山的时候,就连他都觉得自己不像是一个人了,更像是一只鬼。   云初跟温柔见到钟馗的时候,他正在大口大口的吃着肉,肉是猪肉,不过他吃的猪肉极为潦草,就是把猪弄死开膛破肚之后连毛一起丢火堆里烧,等猪皮烧的焦黑之后,就可以下刀子吃了。   猪肉外皮焦黑,内里呈妖艳的粉色,片刻功夫,云初跟温柔就看到他吃下去了两斤以上。   云初来的时候带来了很多好吃的,可惜,钟馗对此看都不看,经过此次事件之后,钟馗的胃口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鬼,就该吃血食,只有人,才吃云初带来的那些精美的食物。   钟馗的遭遇,殷二虎在报告中说的清楚明白,只不过,他们两个没有见到尸坑里的钟馗,以为钟馗已经死掉了。   栖霞观一战中,道门中,只有钟馗真正参与了战斗,而他作战的对象便是皇后的千牛卫。   打着,打着,又来了一群人,明显是花郎徒,他们来了之后二话不说就杀了很多道士,即便是有很多道士已经丢下宝剑投降了,他们依旧杀的很起劲。   直到最后来了一群黑衣人用弩箭对他们进行了一场无差别的屠杀。   他看到叶法善束手就擒,张果束手就擒,李淳风束手就擒,他努力的作战,想要救援他们,却被残存的几个甲士趁机给他制造了很多的伤口,力竭倒地。   直到被人丢进尸坑,钟馗都不明白,道门到底招惹了谁,会被如此强大的一群武士追杀。   可以说,钟馗现在如果是鬼的话,也是一只糊涂鬼。   “以后怎么办呢?”温柔明显被钟馗贪婪地吃相勾引了,从云初带来的食盒里抓了一只鸡开始啃。   他觉得钟馗的吃相充满了野性美,所以,他啃烧鸡的样子也显得格外的粗犷。   “先弄清楚我是是人是鬼再说。”钟馗面对他们两人心中有愧,所以,吃的格外多。   面对钟馗这样的人,云初自然不会埋怨他为何在去洛阳之前不跟他们商量的话。   毕竟,钟馗是一个完全自由的人,人家也有自己的想法跟目标,说不说,商量不商量的都很正常。   “别吃了,再吃就要撑死了。”云初见钟馗还在吃,就递过去一只酒壶。   钟馗接过酒壶喝了一大口之后对云初道:“以后不要依仗着自己武功高,就麻痹大意,一群甲士冲过来的时候,没有趁手的兵刃,个人根本就挡不住。   我这一次能死里逃生,很可能是人家故意放我一马,你以后要小心了。”   云初道;“伤你的甲士是千牛卫,杀那些道士的人是花郎徒,最后把千牛卫跟花郎徒,道士一起弄死的人是皇帝的亲卫,由左春这个死太监统领。   还有啊,张果被皇帝命人用千牛刀给切开了,罗公远也被千牛刀刨开了,叶法善为了留一个全尸服毒自杀了,不过,还是被狂怒的皇帝下令切开了,听说,这三个人的尸体至今还被皇帝放置在洛阳太医署内,被医工们掏空了内脏,塞满了香药,皇帝很希望他们三个能够复活,去找他的麻烦,钟馗,你觉得有这种可能吗?”   钟馗摇摇头道:“没有。”   温柔吐掉一根鸡骨头笑道:“李淳风说那三人已经位列仙班不回来了。”   云初道:“你恨皇帝吗?”   钟馗摇摇头道:“皇帝派去的人又不是去杀我的,刚开始的时候我甚至有跑的机会,是我自己不跑,要跟观里的人一起作战,只是最后我才发现,真正想要作战的就我一个人罢了。   皇帝甚至在我重伤倒地的时候饶我一命,你说,我哪来的理由恨皇帝?”   温柔瞅了云初一眼道:“这个人的脑子已经坏掉了。”   钟馗终于不再吃粉红色的猪肉了,拍拍脑袋道:“不是脑子坏掉了,是这个世道坏掉了。   当我倾尽全力想要帮助道门踏上一个新台阶的时候,他们觉得我是一个很好用的傻子。   当我用命维护道门的时候,他们却跪地投降,眼看着我独自厮杀,最后被人丢腐肉一般丢进了尸坑。   当我觉得自己死得其所的时候,侥幸活过来才发现,我个人死不死的对结果没有任何帮助。   当年皇帝因为我貌丑,对我百般羞辱,让我对人间失去了信心,于是我就潜心于道。   现在,道又让我遍体鳞伤,无人在意,云初啊,你以后就把我当成一只厉鬼吧,一只可以吃鬼的厉鬼吧。”   当一个弱女子泪流满面的时候,总会让人生出几分怜惜之意,当一个眉清目秀的书生泪流满面的时候,会让人觉得此人可怜……一般情况下,当一个虬须大汉泪流满面,且让泪水沿着钢针一般的胡须滴滴落下的时候,人们的第一反应是想笑。   可是,云初跟温柔现在不但笑不出来,还有跟着钟馗一起哭一场的冲动。   钟馗哭的赤诚极了,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悲伤,任凭泪水肆意横流,还无助的伸出手朝向云初,希望云初能再救他一次。   云初抓住钟馗的手,抽抽鼻子道:“换一身衣裳,整理一下须发,我带你去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道。”   温柔笑眯眯的从袖子里摸出一柄锋利至极的匕首,还摇晃着匕首对钟馗道:“这么多年以来,我总想把你脸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胡须,以及脑袋上跟乱草一样的头发收拾一下,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于是,在一棵亭亭如盖的皂角树下,钟馗赤裸着上身躺在一张竹椅上,整颗脑袋暴露在躺椅外边,温柔用温水彻底的清洗了钟馗的须发,就得意洋洋的在钟馗脑袋上下刀子。   这柄用乌兹钢打造的匕首果然名不虚传,刀锋过处须发纷纷跌落。   温柔拿起匕首,放在嘴前轻轻吹一下,刀锋上的胡茬子,头发渣子就自然滑落了。   “真正的吹毛断发!断的还是钟傻子这种真男人的须发。”   云初瞅着钟馗那颗没有毛的脑袋跟脸点点头道:“把须发去掉之后,钟傻子看起来也仅仅是一般般的丑,以前看着恶丑的原因,他的这一头乱毛跟满脸的胡须就要背负六成的责任。”   钟馗自然是不在乎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屁话,就在这个时候,能让他真正信任的人也就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人,如果这三个人再背叛他,他绝对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动力了。   因此,身为一个顶级武者,温柔手里的那柄锋利的匕首在他的头上,咽喉,眼睛等部位带着森森寒意划过的时候,钟馗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等温柔开始用温水清洗钟馗那颗蛋头的时候都忍不住叹息一声道:“这样的傻子,不欺负一下实在是对不起老子一直相当坏蛋的理想啊。”   钟馗用满是伤疤的大手摩挲一下自己的光头笑道:“真凉快啊。”   云初,温柔一起大笑,不是因为钟馗说的话,而是在笑他那颗古怪的蛋头,云初剃光头会是一颗卤蛋,温柔剃光头说不得会被人认为是一个小尼姑,只有钟馗的光头呈一个诡异的山字形,很有个性。   不过,也让钟馗的恶丑,变成了古怪跟滑稽。   因此上,三人走进长安城的时候,钟馗吸引来了大量的目光,还被人指指点点的。   仅仅是这一点变化,就让钟馗欢喜不已,因为,以前就没有人敢多看他一眼,小孩子见到他,没有不哭的。   现在就很好了,一个身着粉色纱衣的漂亮囡囡趴在父亲怀里,指着钟馗的脑袋不知道说了些啥,引得他们父女两一起咕咕偷笑。   钟馗冲着小姑娘做了一个鬼脸,小姑娘依旧没哭,反而笑的更大声了。   说起来,偌大的长安城如今终于接纳了钟馗的丑,这就是顶级大城市的气度的表现。   聪明如钟馗者,立刻就明白,云初所说的道,其实就是这些,他终其一生都希望能融入到大群体中,现在,他至少做到了一半,不会再吓哭小孩子……   天气虽然炎热,街上的小孩子却非常的多,而且他们前进的目标基本上是一致的,都是去太医院的。   老神仙花光了自己的私蓄,甚至把自己居住的宅子也打包卖掉,就是为了培养牛痘。   牛痘只有母牛的奶房上有,为此,老神仙弄来了一百多头母牛,就是为了专门培养牛痘。   长安留守府很有钱,万年,长安两县也很有钱,按理说给老神仙凑一些钱置办奶牛不是做不到。   可惜,官府的信用还不足以让百姓准许他们在自己孩子身上种痘。   老神仙的信用就可以……   老神仙也不愿意将失败的危机转嫁给官府,所有的事情都是亲力亲为,他自己的钱财不够,就卖老何的房子,老何的不够用,就卖太医署其余医官的房子跟家产。   没有人埋怨,也没有一个人表现出任何的不满,甚至还有人在争抢卖家产的机会。   云初,钟馗,温柔三人抵达太医院的时候,身披纯白色外袍的老神仙,正弹舌发出一阵阵的怪声,目的就是吸引眼前孩子的注意力,而他的左手,捏着一柄小针刀,在一个白玉瓶子里沾一下,就快速的刺进了小孩的手臂,不等孩子感觉到痛,种痘已经结束。   老神仙从旁边的盘子里取出一块淡黄色的冰糖塞进孩子已经开始瘪的嘴巴,随手就把用过的针刀丢进旁边开了一个小口的杀毒药里。   等孩子父母千恩万谢之后,老神仙这才抬起头冲着等候在门口的一家六口道:“下一个。” ###第五十三章 很实际的老神仙   云初跟温柔今天之所以去找钟馗,其实是有两个目地,一个看看这个家伙有没有从阴谋中走出来。   其二,就是今天准备种痘。   就像云初温柔,狄仁杰希望太子种痘之后再给自家孩子种一样,长安百姓们也想看着云初他们这群长安城的管理者种痘之后,才准备给孩子种痘。   谁都不是傻子,老神仙的金字招牌固然好用,可孩子的命只有一条,等云初他们这群贪官污吏种痘之后,再给自家孩子接种,虽然不能提高活命的概率,但是能,却能从心里得到类似于安全的平衡感。   如果云初他们这群人都被种痘种死了,自家的孩子如果出事,也就没有那么悲伤了。   云初觉得自己可以不种,但是,他不种的话温柔,狄仁杰就不肯种,至于钟馗,他已经种完了。   云初不用给钟馗讲什么道理,人家都懂,就是不知道怎么运用而已,在看到老神仙做的事情之后,不用多说,钟馗就明白所有的事情了。   孙思邈见云初排在人群中,原本慈祥的面容就显得更加慈祥了,拍拍云初的手道:“这是很好的一件事,虽然你不知名,可是,这天地间自然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你,你今日对这天下付出的所有善意,老天,大地不会忘记,就算天地无声,老道还记得,那些因此而活命的孩子也记得。”   云初笑道:“您就这么信任我吗?”   孙思邈道:“用心去看人,不会看错的,玄奘跟老道我说了那些关于你的神奇之处,不过呢,老道不相信,破碎虚空是我道门的传说,什么时候轮到他们这群秃驴说三道四了。   老道只看人心。”   云初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一秒钟之后,一点痘苗就进入了云初的身体。   云初还想说话,老神仙却朝他挥挥手道:“去休,去休。”   何炳书老何也在给别人种痘,而且,就在距离老神仙不远的地方,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只要那些人看不到老神仙,就总是为问七问八的啰嗦个没完没了。   因此上,种痘的十六个高级医者,都在一座很大的大厅里,老何见自己这边的人不多了,就用杀毒药洗了手,抱着一个小小的茶壶来到云初身边低声道:“老夫总算是成了一个人物。”   云初听说了老何以身试痘的英勇事迹,虽然一直都诟病老何的人品,这一次,他还是整理一下衣衫,很正式的向老何行礼。   老何大剌剌的摆摆手道:“无须多礼。”   说罢,就把嘴靠到云初耳边低声道:“老神仙八岁的时候出过痘,真正算起来,老夫才是种痘第一人。”   云初同样小声道:“既然你的功绩第一,要不然我在奏疏上为你提一下?”   老何幸福的摆摆手假装谦逊的道:“老祖宗第一,老祖宗第一,咱们做晚辈的不好僭越。   我告诉你啊,我在务本坊的老宅卖给了许敬宗,换回来了两百头母牛。   这一次,想必我老何的名声应该可以传遍大唐了吧?”   云初奇怪的看着老何,沉吟一下道:“你知道老神仙的房子卖给了谁?”   老何大气的摆摆手道:“管他卖给谁呢,这一次我们只要名声,不求财。”   没办法,云初只好再一次朝何炳书老何认真的行礼,毕竟,这个世上,像他这样一心为民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老何得意的接纳了云初的礼敬之后道:“老神仙可以散尽家财只为万民,我老何虽然不才,也能勉强做到。”   话说到这个份上,云初自然不好说出,老神仙在朱雀大街甲字一号的宅院是他送给老神仙的,后来,老神仙缺钱,自然卖给了他,他给了老神仙老大一笔钱财之后,甲字一号宅院依旧是老神仙在住。   对于老神仙来说,房子,钱,啥的都是过眼云烟,人家就算是住在茅草棚子里,也是世外高人,更不要说只要他想要钱,满世界有的是人愿意双手奉上。   太医署其余的官员的房子也大多是走的这个门路,哥哥的房子卖给兄弟,侄子的房子卖给了伯伯,外甥的房子卖给了舅舅……总之,人家的房子人家还住着,就是拿出来了一大笔钱换名声。   只有老何与众不同,他脑袋一热,就把自家的祖宅卖给了许敬宗,以许敬宗不要脸的性格来看,老何要想把房子讨回来,估计要脱一层皮。   不管怎么说,老何这一次做的极为纯粹,比任何人都来的纯粹,云初,也不好打击老何一路向圣人狂奔的热情。   也许,人家说不定真的能踏着老神仙的脚步成圣呢。   云初种了痘,自然不好回家,就跟温柔,钟馗一起回到了万年县衙。   钟馗早上吃生猪肉,其实是在惩罚他自己,今天不但中了痘苗,还在老神仙那里帮了忙。   再回到万年县衙之后,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松快了很多,不论是罐罐茶,还是县衙后厨送来的精美茶点,他都来者不拒。   狄仁杰种完痘苗之后,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因为不能喝酒,四个人就只能喝一些茶水,香药引子乃至新收的多籽西瓜。   西瓜这东西太费地,因此,在长安种的不多,再加上这东西的籽实在是太多,两位农学博士研究多年,才把西瓜子去除了一半左右,不过,瓜肉已经明显的变甜了很多,估计再有个十几年的功夫,云初就能吃到符合他口味的西瓜了。   钟馗虽然变得开朗了一些,不过,终究还是话少,云初就对吃西瓜不吐瓜子的钟馗道:“不久之后,老神仙就要走一遭泰山参与封禅大典,身边缺少一个能够护卫他的道童,你去不去?”   钟馗呆滞片刻,放下已经没有瓜瓤的瓜皮,犹豫的道:“你觉得我应该去?”   温柔丢下还有不少红瓤的瓜皮道:“当然应该去,你现在心神出现了纰漏,需要人来给你缝补,我们哥三是没有办法帮你缝补你所谓的道心,老神仙可以。”   狄仁杰抱着肚子喝着茶水也跟着道:“除过云初之外,你总是跟错人,信错人,给你换一个不可能跟错的人跟着,时间长了,你自己就会把你烂成八瓣的道心给缝补上,说不定还能有所进益。”   钟馗道:“我知道跟着老神仙不可能出错,其实你们这样做不对,应该换一个普通人的……如此,才能试验出人心好坏。”   听钟馗这样说,不论是云初,还是温柔,亦或是狄仁杰都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钟馗。   在六只炯炯有神的眼睛的注视下,钟馗摊摊手道:“好吧,人心难测,好坏难辨,我还是去给老神仙当道童比较好。”   狄仁杰见钟馗的事情已经处理完毕,就对他们三人道:“两日后太子到长安。”   温柔道:“前来种痘?”   狄仁杰点点头道:“那么多的皇子,只有太子愿意以身试痘。   看样子,这个年轻人的心性没有变,对我们来说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云初想到史书上李弘的夭折,忍不住摇头道:“去掉一个错误,剩下的道路虽然不都是正确的,至少,正确的几率大了很多。”   李弘的早死,这是史书上写的清清楚楚的事情,如果说李弘死于武媚谋杀,这一点云初是不怎么相信的,毕竟,李思这孩子还在家里的巴巴的等他回家吃饭呢。   既然武媚在最困难的时候都没有弄死李思,那么,历史上的李弘并不如现在这般咄咄逼人,武媚想必也不会对他下手的。   云初在李弘还小的时候就刻意的增强他的体质,这一次喊他过来种痘,也是在避免他被传染病侵袭。   一想到自己要跟史书较量,云初说话的兴致一下子就消散了很多。   晚上,云初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如今的大唐跟历史上的大唐孑然不同,史书上的大唐还在跟高句丽战斗,突厥依旧此起彼伏的造反,西域更是战乱横生,就连国内都是灾祸连连。   史书上的大唐与如今的大唐在实力上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   天下太平了五年之久,这是真正的太平,外面没有任何一个敌国敢于窥伺大唐,国内也没有任何一个野心家敢于挑战皇权的威严。   虽然因为疆土辽阔的原因,国内的灾祸还是层出不穷的,不过,因为这些年的积累实在是过于深厚了。   仅仅是洛阳含嘉仓里的存粮就足够中原百姓食用一年之久,再算上府库,郡库,县库里面的积存,大唐的财货之丰盈,早就超越了擅于积存粮食的隋文帝。   这样的大唐物阜民丰,应该是天下大吉的模样,可惜,百姓那里还好,说到朝堂,云初觉得自己真的是没有太多的话要说。   皇帝处理掉了关陇集团,处理掉了陇西皇族,处理掉了大家世族,大权已经高度统一了,可是呢,李治并没有收手,让所有人过几年好日子,他以怀疑的目光审视着大唐的每一个人,包括他为之背负了很多骂名的皇后。   天下越是平安,李治就越是忧虑,或许这就是属于帝王的特殊忧虑吧。   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不管李弘能否成为皇帝,至少,在史书上,他当太子的时候依旧属于是李治跟武媚两人的爱子。   也就是说,辅佐李弘的危险性总体上是可控的。   娜哈已经安全的离开了玉门关,只要进入西域地界,娜哈将是一个真正的女王。   在西域,娜哈是真的可以做到呼风唤雨程度的。   想到这个丫头,云初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笑意,想到这个丫头的时候,云初的胸膛总是暖和的厉害。   为此,他还有那么一丝丝的骄傲。   是自己将那个小猫一样柔弱的孩子养大,并一步步地搀扶着她走上了她愿意走的道路。 ###第五十四章 钟馗要娶亲   最早醒来的不是云初,不是温柔,更不是勤劳的狄仁杰而是无所事事的钟馗。   以前来长安的时候,他总是来去匆匆,即便是在万年县当官的时候,他也尽量的不离开县衙。   这对于一个一出门就引来无数人目光的人来说,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呢,钟馗还是很期望自己可以混迹在人群中悠闲度日,过上普通长安人能过上的平静悠闲的生活。   温柔说钟馗不常出现在长安市上,是一种属于善良丑人的温柔,是一种不惊扰别人生活的善良。   钟馗觉得这些话很温暖,他就是这么想的。   长安的清晨是钟馗经历过的清晨中最温暖舒适的清晨,此时,上班的人已经在天亮的那一刻就上班了,只有类似他这种闲人,才有机会真正的享受长安的清晨。   太阳刚刚离山,通红的如同烧红的铁球一般,被炙烤了一天的树木,经过一晚上的休整再一次变得精神奕奕青翠欲滴。   朱雀大街上做夜宵带早餐的摊贩们正打着哈欠收拾摊子,而那些只作早餐的摊子老板们则目光炯炯的盯着每一个潜在的顾客,希望能多做一份生意。   大街上的马车很多,不过呢,绝大多数都是那种蒙着灰色帘子的马车,这种马车一看就知道是属于平康坊的,里面的歌姬,舞姬们也不知道昨夜在哪一个有钱人家进行了一场通宵狂欢,马车过处,酒香,脂粉香气让很多浪荡子驻足深吸。   钟馗也闻了,并且跟那个似乎比他还丑的浪荡子来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这种感觉好极了。   万年县衙里也提供早餐,内容,质量要比街边的摊子干净好吃数十倍,但是,钟馗还是果决的坐在了摊子上,吃着老板从黑乎乎的胡麻油里捞出来的油条,喝着嫩豆腐,出奇的好吃。   虽然油条有些发苦,嫩豆腐也不怎么样,连豆香味都没有,他还是觉得好极了。   炸油条的油老板是从来不换的,一旦油少了就往里面添加,嫩豆腐之所以没有豆香味,完全是人家在熬煮豆浆的时候,把豆浆水表面凝结的豆皮掲走了几十张。   这就是云初常说的产业链要往长里拉,万年县在发展产业的时候啊,一定要主意上下游的产业链的利润,最后要把利润均摊在所有的产业链上,唯有如此,才能发展出更多的产业,安排更多的人就业。   现在,钟馗非常的确定,那些歌姬,舞姬们去参加有钱人家的夜宴,就是在忠实的执行云初关于产业链的讲话精神。   就在钟馗一边吃自己的垃圾早餐,一边思考云初带给这座城市的灾难的时候,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婆子笑吟吟的坐在了钟馗的对面。   就在钟馗琢磨这个妇人找自己何事的时候,就听这个妇人道:“郎君今年有三十了吧?”   钟馗第一次遇见见了自己还不跑的妇人,就很有礼貌的拱手道:“二十有八。”   妇人闻言笑的越发开心了,瞅着钟馗的脸道:“多好的一条汉子啊,可曾婚配?”   这是第一次有人问他这个问题,钟馗傻了吧唧的道:“未曾婚配。”   妇人笑的越发的开心,拿着手帕朝钟馗挥舞一下道:“一看就知道,若是家里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也不至于在这大清早的吃油老大家的吃食。   不知郎君在这长安城可否有宅子?”   钟馗不知道这个妇人要干啥,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当初在万年县当官的时候,县衙好像分了他一套住房,就在万年县衙所在的东市边上。   于是,他就指指东市边上的长乐坊道:“长乐坊有一个院子,不过,不大。”   钟馗觉得妇人听了他的房子位置之后眼睛都在发光,也渐渐明白这个妇人要干啥,是啥人了。   妇人把板凳挪动一下往钟馗身边靠一靠,小声道:“郎君在这长安城可有营生?”   钟馗想了一下道:“在下原本是道士。”   还以为这样说这个妇人就死心了,没想到妇人越发的兴奋了,急急忙忙的道:“可否还俗?老身见郎君并未身着道袍。”   钟馗心中忍不住笑了,不过,抱着入世的态度就温言道:“道家本来就没有还俗一说,只是如今方才入世。”   “能否去看看你的宅子……”   这一忙,已经到了中午时分,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人已经处理完毕了各自的公务,再一次聚在了万年县的后宅里喝茶。   云初泼掉茶根对温柔跟狄仁杰道:“钟馗跟一个媒婆去了他的宅子,这还是他第一次拿钥匙去看自己的宅子,你们说,这家伙是不是想老婆了?”   温柔怒道:“良贱不通婚,我家有的是寡妇娘子跟未出门的小娘子,他在外边胡搞什么。”   狄仁杰不屑的道:“你们家的那些寡妇娘子跟小娘子哪一个不是盼着夫君马上封侯的?哦,有好几个已经把夫君给盼死了,怎么着,还不死心?”   温柔道:“钟馗当年考状元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谋一个出身吗?   虽然说总是受挫,他也不能从一个极端走到另外一个极端吧?这样做,既对不起他的一身本事,也对不起他当年的初衷。”   狄仁杰反唇相讥道:“主要是对不起你家那个带着两个姑娘的寡妇姑姑吧?”   温柔喝口茶道:“你怎可凭空污人清白?我姑姑今年不过二十二岁,人长得好不说,仅仅是贤良淑德上就没几个人能比得上,再者,钟馗娶了我姑姑,还能凭空得老大一笔嫁妆,是好事。”   狄仁杰怒目圆睁,指着温柔喝道:“嫁妆?你觉得我辈兄弟中人,会出现一个觊觎妇人嫁妆的无耻之辈吗?”   云初用难以理解的目光瞅着狄仁杰道:“我记得你当初离京回并州娶王氏的时候,给我说王氏的几种好中间,其中就有嫁妆丰厚这一条。”   狄仁杰顿时哑火,温柔阴恻恻的来到狄仁杰身边道:“原来我们兄弟中,还真得有一个贪图妇人嫁妆的无耻之徒……”   三人针锋相对喝骂不休的时候,钟馗回来了,高大的身形靠在门框上,瞅着三个在外人看起来仁义礼智信全都具备的君子正在用污言秽语相互攻击,而且句句不离下半身与繁衍器具。   就在狄仁杰撅臀示意温柔有本事上来的时候,钟馗笑嘻嘻的道:“不管是温氏娘子,还是狄氏小妹,咱都可以见见。”   一句话就让场面安宁下来之后又瞅着云初道:“你家有合适的吗?”   云初想了一下冲着钟馗挑挑眉毛道:“目前只有四五六肥她们,各个心灵手巧不说还做的一手的好茶饭,娶回家必定发家,她们的好处你是知道的。”   钟馗一巴掌拍在自己山字形的光头上,想想云家那几个膀大腰圆的老女人,就艰难的摇摇头道:“我虽然不挑拣,你家的四五六肥还是留给你自己消受吧。”   说完话就对温柔跟狄仁杰道:“某家准备入世,既然入世就入的彻底一点,至少要像一个正常人。   今天听了金婆子的话之后,我幡然醒悟了,以前就是因为长得太丑,不愿意与人交往,过的太独,这才让我对外人的看法永远是好的,这就导致我只要离开长安这个熟悉的圈子就处处受阻,处处受难。   现在想通了,该娶亲就娶亲,该置办家业,就置办家业,生儿育女,先把人间能享受的事情都经历一遍,再说十八层地狱里的鬼事。”   温柔眼睛一转立刻就明白了钟馗的心思,张嘴道:“孔夫子说的,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钟馗认真地点点头。   温柔松一口气道:“如此说来,我家姑姑必定是你的良配,啥话都不说了,我这就回家禀报大伯,有他老人家做主,三日后你就能成亲了。”   狄仁杰紧跟着道:“想清楚,我家小妹虽然也守寡,但是,她今年只有十八!”   云初听了这两个混账的话勃然大怒:“难道钟馗就不值得娶一个黄花大闺女吗?   以他的状元才,猛虎身手,纯良秉性,皇家公主也大可娶得,你们非要将你们家守寡的姐妹过给钟馗吗?”   温柔冷笑一声道:“李思十三了吧?”   云初回头看看长得不成人样的钟馗摇头道:“那孩子脑子不对,身体不好,我准备再养几年……”   钟馗自嘲的咳嗽一声道:“年轻女子,比如我家小妹在没有出阁的时候,进经常幻想有一个美貌的男子能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想必其余小女子也必定是这样的想法,我貌寝,还是娶一个成熟妇人比较好。”   云初叹口气道:“也就是说那个媒婆金婆子给你说的女子虽然都是好人家的闺女,只是要钱是吧?”   钟馗点点头道:“我不喜欢人家女子抱着自己跳火坑拯救扶持她们全家的念头嫁给我。   我虽然不堪,却还是对美好的事情有一些期望的。”   温柔听了钟馗的话,沉思片刻道:“那就只能是我姑姑了,她之前所托非人,夫君死后在夫家过的极为不堪,几次求援,才被我大伯接回家。   虽然那一家子后来被我搞死的差不多了,我这口气依旧没有出干净,只要钟馗决定娶我姑姑,我这就下手收拾干净残局,让你们清清静静的成亲,不受外物所扰。”   狄仁杰叹口气,表示不跟温柔争夺了,他家妹子还年轻,估计对夫君的模样还有憧憬,就算成亲了,以后也可能成怨偶。   “给我画幅相吧,只要能接受,我就娶!”   钟馗笑着站在阳光里,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丑,却格外的多了一份阳光,一份雄奇。   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人虽然都不是什么著名的画家,但是,区区人像自然不在话下。   片刻之后,三幅画像就出炉了,温柔在尽量的美化钟馗,狄仁杰在尽量的表现钟馗雄壮的身体,至于脸,只画了一个相对好看的侧脸。   唯有云初绘制的是一个头戴两翅蹼头,身着红色官袍,脚踩乌云靴,手持长剑,怒目圆睁的钟馗模样。 ###第五十五章 盲婚哑嫁   温柔最后选择了云初绘制的钟馗画像回了家,虽然不知道自己那个可怜的姑姑能不能同意,但是呢,这幅画像真的已经把钟馗豪迈的神韵全部表达出来了。   明天,太子的车驾就会抵达长安,云初没有理睬,而是将钟馗的画像又画了一幅,准备送到铜板家去雕版套色印刷,看看能不能当成镇宅的神物。   因为种痘的关系,云初最近没法子回家,想要回家,至少要等李弘种痘之后不会死掉,自家的几个宝贝种痘后才可以。   拿李弘当试验品这样不道德,可是,云初没有半分的愧疚感,就像长安百姓拿他们这几个贪官污吏当试验品一样,都不过是求一个心安。   毕竟,这天下是李唐的,牛痘这东西出来之后,最受益的还是他们李家。   铜板会不会感染痘疮,云初自然是不在乎的,这个家伙整天在家里拿着刻刀刻铅字,跟他说了铅字有毒,这家伙权当云初在放屁,最近还学会了在家里熔炼铅锡合金,制造更加经久耐用的铅锡合金字版。   对于一个整天处在铅毒环境里的人来说,虏疮真的不算啥。   “这是钟馗?”   铜板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不知县尊拿钟馗的画像用作何事?”   “辟邪,镇宅!”   “已经有神荼,郁垒,还有尉迟恭,秦叔宝,就不用多请一位钟馗了吧?”   “神荼郁垒,尉迟恭,秦叔宝是看门的,这一位是安放在后宅里的。”   “县尊,这个事情弄不成啊,没有人家愿意请一个丑鬼进后宅供奉的。”   “钟馗擅于捉鬼,这事你知晓吧?”   “隐约听说过他在西域斩鬼的故事。”   “那就是了,你家内宅不安,总有小鬼作祟,时不时地害你做噩梦,时不时地莫名其妙的丢一些钱财,你老婆时不时地会……”   不等云初说完,铜板就连忙道:“可以,可以!”   云初斜着眼睛瞅着铜板道:“现在可以了?”   铜板叹口气道:“大不了我邀请国子监,四门学的学生们编造钟馗抓鬼的故事就成了。   不过啊,县尊,你先要在一个大户人家弄点鬼怪一类的事情,再邀请钟馗去抓,再把这件事弄得满城皆知,小人就好下手了。”   云初叹口气道:“说一件我以前遇到的一个女鬼吧,她的名字叫聂小倩……   钟馗大喝一声——妈咪妈咪哄,他的宝剑就陡然变大,最后变成一柄足足有十丈长的大宝剑,一剑砍死了树姥姥……”   铜板听故事听得眉飞色舞,只是听到这里之后犹豫一下道:“这好像是佛门的佛号,钟馗一介道士喊出来不严谨啊。”   “你还要不要听故事了?”云初多少有些恼羞成怒。   铜板连忙点头道:“听,听,听。”   云初这才端着茶杯继续道:“于是,我就一路快马朝京城跑,在一个黄昏,我路过一棵大柳树的时候,从柳树上飘下一道卷轴,我在马上打开卷轴,只见上面写着一首诗……”   云初咳嗽一声轻声吟唱道:“十里平湖霜满天,岁岁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互,只羡鸳鸯不羡仙!”   云初唱歌一向好听,再加上歌词不错,铜板忍不住觉得这个鬼故事可能是真的,不过,在看过云初的那张得意地脸之后,他就立刻确定,这个故事就是云初在胡说八道,只不过胡说八道的跟真的一样。   这些年来,铜板刊印了无数的书籍,自然知晓那些书能卖大价钱,那些书一出来就是赔钱货。   虽然云初明显是在胡说八道,不过就算是胡说八道,因为是云初说的,在长安还是很有市场的。   看样子这一次云初为了好友钟馗扬名声,算是正式下海了,这样也好,不用别的勋贵人家了,就云家闹鬼也说的过去。   “这一单我接了,不过,县尊您说的要拉长产业链条,小人决定将这个故事编成歌舞,再卖给平康坊你看如何?”   云初在铜板肩膀上拍一巴掌道:“那就祝你发财。”   说罢,就丢下茶碗,骑上枣红马来到了家门口。   虞修容带着孩子们站在门里边,打发刘管家把换洗衣衫送过来,想要说话又不敢,就带着孩子们快快的跑了。   刘管家如今五十有二,对于生死之事看的很淡,不过在靠近云初的时候还是低声道:“君侯,老神仙说牛痘不传人,可是真的?”   云初不耐烦地道:“去问老神仙。”   刘义讪讪的道:“这不是要给家里的孩子种痘,怕出差错嘛。”   云初冰冷的看着刘义,让刘义满脑袋的汗水,幸好人还算机灵,马上道:“明日就带着孩子们种痘去。”   云初哼了一声,这才饶过这个想要让主家给自己家试药的混账东西。   温柔家因为人口多,所以宅子非常的大,比普通官员的府邸大了三倍有余,主要是温氏一族中,当年就有三位三品大臣,这才造成了温氏显赫的地位。   温柔虽然只是一个五品官,但是呢,因为是长安县的县令,手中掌握的资源远不是一个普通四品官能掌握的,就算是温氏其余族人,虽然也有高官显宦,在温柔面前,依旧没有多少说话的余地。   也就是温柔如今看不上温氏族长的位置,否则,基本上没有与他同辈兄弟们的事情。   出嫁的闺女回到娘家住,虽然温氏不在乎,终究不是什么好事情,最重要的是以后两个小闺女长大出嫁的时候,怎么走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大唐并不在意妇人再嫁,这一点上,皇家就做出了很好的表率,只要哪一个公主的丈夫死掉了,就会马上赐婚,而且是死掉几个,就赐婚几次,直到公主与某一位驸马做到白头到老。   温氏也是一样的,自家的好闺女受了委屈,自然要接回来,否则就是温氏的不是了,不能庇护自家人,问题是人接回来了,自然是要择婿再嫁的,不能总是留在娘家,这对姑娘不好,也容易落闲话。   最希望姑姑再嫁的就是大伯父,为此大伯父让大伯娘给姑姑挑选了好多男人,有一些是被姑姑给拒绝了,更多的却是被温柔给回绝了。   长安有名有姓人家的男子,在温柔这里就没有什么秘密,很多看起来道貌岸然的男子,在温柔看来就是披着人皮的禽兽,自然不会让这个与自己基本同龄却比自己大一辈的姑姑掉进火坑。   因为拒绝的多了,这就导致很多被拒绝的人认为温氏这是在侮辱他们,一个再嫁之妇罢了,还如此的挑拣,实在是不为人子。   大伯父温寿在听温柔介绍钟馗的时候还觉得这应该是一门好亲事,但是,在看过云初绘制的画像之后吃了一惊道:“你竟然希望将你姑姑嫁给这样的一头恶鬼?”   温柔不言语,只是冷冷的看着大伯,他一直不喜欢他家大伯的虚伪做派。   果然,温寿被他看的有些挂不住脸,将画像丢给温柔道:“只要你姑姑愿意,老夫无话可说。”   这句话本身就在温柔的预料之中,老神仙说好,云初做大媒,他温柔极力撮合,大理寺少卿准备当傧相,如果时间合适,太子都会亲临祝贺,这样的排场,岂能因为钟馗的长相就一口回绝?   别人不知晓钟馗,只知道他相貌丑陋,为人凶悍,在辽东战场杀人无数。   却忘了钟馗本就是大唐进士科的第一名,忘记了他是一个博学而聪慧的人,也只有温柔云初几人知晓,在钟馗那张粗豪的相貌之下,是何等细腻温柔的一个灵魂。   一个在妹子出嫁的时候倾尽所有当嫁妆,自己还哭的泪水涟涟的男子,岂能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温柔坚持认为,姑姑是一个极为美好的女子,抛开外貌不谈,钟馗绝对是姑姑的良配。   以前,温柔就想撮合他们两个,可惜,那个时候,钟馗还是一个脑子一根筋的傻子。   现在好了,去洛阳被无数人狠狠地教训之后知道低头看路了,该是到迎接幸福生活的时候了。   姑姑的名字叫温茹,住在后宅的一个很小的院子里,家里只有两个陪嫁丫鬟,一个老婆子,再加上两个薛氏的小姑娘,平日里总是待在小院子里,没有大事根本就不出门。   温柔熟门熟路的来到姑姑的住处,见温茹正在刺绣,两个薛氏的小娘子一个四岁,一个三岁,正乖巧的趴在母亲身边嬉戏。   温柔径直将钟馗的画像拿给温茹道:“我就不说废话了,这个人我以前跟你说过,你应该也打听过了,现在给你看他的相貌,画作是云初画的,跟本人一般无二。   你在家里虽然说衣食无缺,无人欺负,不过,也就是衣食无缺,无人欺负而已。   如果想要真正过你愿意过的好日子,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如果你愿意,明日,你带两个孩子去种痘的时候,就能见到他。   跟你明说,这家伙除过长得丑之外,没有半点的毛病。”   温茹接过画卷,慢慢摊开,仔细的瞅了瞅道:“相貌长得可以避鬼。”   温柔见姑姑温茹笑吟吟的,就松了一口道:“要不是有这层外皮包着,就算是许配公主也是绰绰有余,你看见了,好东西我总给咱们自家人留着。”   温茹并非小娘子,在温柔这个一起长大的伙伴面前自然不会故意流露什么羞态。   拿着画像不断地打量着道:“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出英武不凡来,云初的画工不错。”   温柔不耐烦地道:“给一个准话。”   温茹拿起画像给自己的两个小闺女看,还指着画像上的钟馗问她们:“由他来做你们的阿耶,可否?” ###第五十六章 给李弘画的超级巨饼   老神仙给别的孩子种痘一般只用一秒钟,遇到难缠爱哭的孩子三秒钟,大唐太子李弘来了,老神仙考虑了一下就用了两秒钟。   种完痘的李弘没有任何感觉,被老神仙用三棱针刺破的地方并不比被蚊子咬一口更严重。   李弘种完痘之后,正要发挥一下自己大唐太子这个身份,准备为种痘宣传一波。   结果,他伤心的发现,师傅云初脖子的伸的老长在看另一边,温柔更是踩着一个凳子全神贯注的看同一个方向,至于狄仁杰则老神在在的坐在一个长条凳子上,闭目养神。   没有一个人关注他这个大唐太子种痘的事宜。   宦官春喜的眼睛里噙着泪水,似乎他这个太子马上就要薨,守在他的身边,不断地上下打量,于是,李弘就把他推到老何的面前,让老何也给他种上。   李弘来到脖子伸的老长的师傅身边,随着师傅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了一头野兽跟一个美女。   野兽坐着,美女站着,似乎在说话。   李弘用肩膀碰碰师傅的胳膊道:“有什么好看的?”   云初头都不回的道:“我在看这个世上的女人在看男人的时候能否做到透过现象看到本质。”   李弘又看了一眼道:“钟馗啊,他如果想要女人不难吧?”   云初回头看看李弘道:“想要爱情就很难了。”   “啥?钟馗居然要的是爱情?”   云初鄙夷的瞅着李弘道:“对啊,你当初就没有选择爱情,怎么了,看到别人选择爱情你就觉得不舒服?”   李弘笑道:“好不好的娜哈知道,我知道就成了,就算师傅是娜哈最亲近的人,也没有办法塞进我们两人中间,替我们两个做决定。”   云初诧异的道:“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李弘点点头道:“很多,我们年轻人处理事情的方式与师傅这种老一辈的人处理事情的方式不同。”   云初摸摸自己嘴唇上才开始留的一点小胡须道:“我很老吗?”   “从师傅不接受我跟娜哈处理事情的方式就能看出来,师傅已经老了。”   云初想了一下道:“这件事我们等一会再讨论,我觉得你在洛阳待得时间长了,已经变得有些骄傲自大了。”   李弘踮起脚尖瞅着正在互动的温茹跟钟馗两个人,有些诧异的道:“还有女人见了钟馗不跑?师傅,他们在说啥,看起来好像很投机的样子。”   温柔转过头道:“刚才在说庄子,这一会在讨论《易经》,我姑姑年轻的时候就喜欢黄老之术,是一个才女,刚才钟馗的回答精彩极了,没想到这个家伙这几年学问没有退步,反而精进不少。   我看他们两个可能会成。”   狄仁杰也跟着笑道:“刚才钟馗说庄子是一位梦仙人,读完庄子之后,最好的消遣就是立刻入睡,只有在梦中与这位仙人相遇,才能彻底的明白他学问中的所有奥义。   你别说,这个说法挺新鲜的,似梦非梦才是庄子,清醒一半,糊涂一半才是庄子。”   李弘见自己被这三个人无视了,就恶毒的道:“我觉得钟馗在向这位小娘子灌输一种谬论,那就是——难得糊涂,好让这个小娘子只看到他的学问之美,继而忽略掉他丑陋的外貌。”   云初瞅瞅这个已经长得跟他一样高的大唐太子道:“你看,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不能把任何事情都跟阴谋联系到一起,否则,在你眼中就没有好人。”   李弘笑道:“我离开洛阳的时候,尽管我父皇,母后,以及几个弟弟都很为我担心,但是呢,我从他们的言谈举止中却发现,他们好像都很希望被老神仙种痘种死。   虽然他们都不肯承认,我很确定,他们一定在某一个时刻一定这样想过。   所以呢,我把人心想的坏一点没问题吧?”   闭着眼睛养神的狄仁杰忽然道:“你这样想一点问题都没有,从你离开洛阳的那一刻,随着你离开洛阳的人马共有十二支,据我所知,这十二支人马离开洛阳都跟你有关。”   李弘闻言精神一振,拉着云初的胳膊道:“师傅,我能在长安大开一次杀戒吗?”   云初点点头道:“温柔会安排的。”   李弘摇摇头道:“我要亲自安排,只动用东宫的力量,那些人里面一定有很多你们不方便对付的存在,我亲自对付就没有问题了。”   云初摇头道:“你对付不了,不论是你母后的千牛卫,还是属于陛下的百骑,都不是你能对付的,同时,也不是你该对付的。”   李弘笑道:“我只求失败还不成吗?十二支呢,有输有赢难道不该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谁来帮你执掌中枢?”   “许敬宗。”   “哦,哦,既然有许敬宗在,就算赢不了,你也能保证自己安全无恙,这个时候,用这个老贼真是最合适不过了。”   李弘道:“等一会,我准备亲自去拜会英公,苏公,他们。”   温柔笑道:“是该好好地拜会一下,要不然这些老将的日子该多无聊啊。”   李弘又道:“我还准备恶心一下薛仁贵,在洛阳就听说他的新的练兵之法过于酷毒,以至于将士们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教场,这不合适。”   云初抬手在李弘的肩膀上重重的按压下去,李弘强力支撑,可惜,也就支撑了很短的时间肩膀就开始偏斜,云初的力道依旧如同泰山一般压下来,直到将李弘按压的坐在地上。   云初收回手掌将李弘从地上拉起来道:“还算不错,即便是坐到地上,背还是直的,还能保持突袭一次的力道,看样子,你在分配力量这一道上很有长进。   不过,你去祸害人家薛仁贵干啥?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这对军队来说是一条铁律,薛仁贵最近干的事情叫做精兵简政。   长安府兵因为待遇好,所以长安的府兵规模很大,就有了很多的冗余。   军队并不是数量多就厉害的,而是看有效作战人员有多少。   薛仁贵这一次通过严酷的训练,将会把军队中不适合继续留在军队中的人员给踢出去,保证剩下来的人员都是合格的府兵。   从军队建设的角度出发,薛仁贵做的一点错都没有,之所以会有很多人被活活的练死,是因为他们舍不得长安府兵优厚的待遇而已。   哪怕用命去撑,也想撑下来。   你知道不,自从长安宣布被军队清除的人将自动失去府兵资格的规章后,被练兵练死的人数就多起来了。   所以说,练兵练死人的错是长安官府的,并不是薛仁贵的,你别去祸害人家。”   李弘不解的道:“这不像是师傅你的为人啊,你一向是爱兵爱民如子的人啊。”   云初嗤的笑了一声道:“我只是不占麾下将士们的便宜,在战场上尽量做到指挥合理,看重他们的性命,不拿他们的性命去做无所谓的牺牲。   至于别的,你从我那些年立下的赫赫战功就能看出来,你师傅同样是一个将军,只要是将军,就一定会遵循慈不掌兵这个古训。   这几年以来,长安府兵因为吃的太饱,已经失去狼性了,要知道,府兵最大的收入来源应该来自战场,来自于缴获,而不是来自于在长安干活的收入。”   李弘终于把师傅的注意力从钟馗相亲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上拉回来了,就有些骄傲的道:“师傅,我们去晋昌坊吧,弟子很是想念师娘她们。”   云初道:“现在不能去,你刚刚种完痘,万一传染给几个小的怎么办?”   李弘的脸抽吧一下道:“李思她们还没有种?”   云初很自然的道:“当然要等你种完了,确认安全了,她们才会去种。”   李弘的面皮抖动几下,无奈的看着师傅道:“就算弟子应该给几个小的当试验品,您也不该当面说出来,传到我父皇母后耳朵里,那就是过不去的大罪。”   云初冷笑一声道:“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东西我没有十成十把握的话,你本该是第一个种的,给全天下人当试验品。   就是考虑到了你的安全,老神仙,老何,太医署全体同仁,以及长安城的一千多百姓才先行种痘了,再加上我,温柔,狄仁杰,钟馗也在你前面种了。   有这么多人给你当试验品,你该满足了。   今天,你在众目睽睽之下种了痘,就等于把泼天大的功劳揽在身上了。   如果,日后虏疮真的从大唐消失,你李弘的名字就该千古流芳了,即便是史册,也会牢牢地记上一笔。   太祖皇帝谥号曰——太武皇帝,太宗皇帝谥号曰——文皇帝,虽然不知晓当今陛下以后的谥号是啥,不过呢,以陛下开疆拓土的赫赫武功,估计还是以武为尊。   你先前在东宫试验新种子,传播新粮食,本就是大功一件,再有传播种痘术这项功绩,以后只要不荒淫无道,我觉得你以后应该能冲一下仁皇帝这个至高无上的尊位。”   李弘闻言咕咚一声吞咽了老大一口口水,仁者无敌,而这个仁字谥号,将是对一个皇帝执政的最高认可,大唐以前的历朝历代君王,还没有任何一个皇帝得到过这个谥号。” ###第五十七章 云家的后备军   天亮了,李思不愿意睁开眼睛,这鬼太阳,也不管人家有没有睡醒就爬上山。   于是,李思就用毯子把脑袋包起来继续睡。   露在外边的屁股被人拍了一巴掌,从力度上李思知晓这一巴掌该是崔嬷嬷的,妈妈的巴掌不是这种轻柔的力道。   于是就哼唧一声,翻个身继续睡。   崔嬷嬷,没办法,就坐在李思的床头絮絮叨叨。   “思思啊,该起床了,今天夫人要带着你们去种痘,再过一会太阳就该变热了。”   李思像一条被丢上岸的鱼在床上翻腾,一边翻腾一边吼叫:“烦死了,烦死了,让我再睡会。”   崔嬷嬷连忙轻轻拍着李思的后背道:“好,好,那就再睡半柱香的,嬷嬷帮你拿洗脸水,一会你就坐着,嬷嬷帮你洗脸……”   崔嬷嬷刚走,李思轻微的鼾声就在屋子里响起。   虞修容站在屋檐下,刚刚用青盐刷过牙,往嘴里倒了一口温水,在嗓子眼里咕噜噜一阵之后,就把漱口水吐进了屋檐前边的小花园里。   这都是跟云初学的,一般云初在家的时候,全家人的起床时间就很统一了,那个时候,就有大小一排人站在屋檐下漱口,如果阳光角度正好,他们喷出来的水花落下之后,小花园里就会出现一道彩虹。   虞修容左右看看,发现身边没人,只有她一个人,是没办法在这个清晨制造出彩虹的。   崔瑶的屋子里没动静,说不得这个骚女人又跑去肥九的屋子里过夜了,这两人现在夫妻不像夫妻,奸夫淫妇又不像是奸夫淫妇的,真的是没办法说。   云瑾已经醒来了,只是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见母亲进了他的屋子,这才如梦方醒,迅速的换内裤,穿衣服。   云锦就不同了,这孩子一向守规矩,此时正坐在铜镜前边犹豫着要不要在眉心贴一片火焰纹。   云鸾就不同了,光屁股站在床边,眼睛还闭着,一道晶莹的水柱从胯下飞出,被六肥用敏捷的身手接住,等水柱消失,云鸾又倒在床上,四仰八叉的睡觉。   不管孩子们如何偷懒,虞修容是不管的,一旦到了定好要出发的时间,不管孩子们有没有洗漱,有没有打扮好,都必须按时出发。   太子昨日已经种完痘了,所以,今天长安城里有权有势的人家也都开始给孩子种痘了。   云家早就跟老何约好了,今天第一波种痘,因为是老神仙亲力亲为,时间上可不敢有差错。   李思被崔嬷嬷拽起来,这个懒丫头就半睡半醒的坐在床边,任由崔嬷嬷拿着热毛巾在她的脸上招呼。   等崔嬷嬷帮她把脸洗了,李思也就清醒过来了,对崔嬷嬷道:“太子哥哥昨天就来了是吧?”   崔嬷嬷道:“看到夫人收了太子的礼物,应该是昨日就到了。”   李思怒道:“为何不来看我?”   崔嬷嬷道:“思思啊,听说太子殿下昨日刚刚种了痘,这个时候不好来看你。   等你今天种痘之后啊,就能见你太子哥哥了。”   “我要的越州缭绫他带来了吗?”   “带来了,带来了,十几匹呢。”   “我要的绿孔雀纹的轻纱呢?”   “也带来了,老奴看的很清楚,都被夫人放进丝绸仓库里去了,明天就能找胡三娘给您跟云锦做衫子。”   眼看着衣衫被崔嬷嬷穿好,李思就跳下床,在宫女的服侍下穿好一双鞋头带着两颗红色绒球的轻纱履,就急匆匆的去找云锦了。   路上还夺过云瑾的水杯,咕噜噜的漱一下口,就往云锦的房子里钻。   云瑾看着空空的水杯怒吼道:“李思,你就活活懒死吧,谁家那么大的小娘子不刷牙?”   李思自然是从善如流的,又从房子里钻出来,接过崔嬷嬷准备的牙刷,青盐,刷过牙再一次钻进了云锦的房间。   不是李思不肯在自己房里梳妆,实在是因为云锦这里有好多稀奇古怪的化妆用的东西。   云锦年纪小,自然用不到,李思问她要又要不来,没办法,就只好整天在云锦这里梳妆了。   “今天适合桃花妆,天气热,脸自然红,万万不敢用胭脂,要不然被汗水冲刷了,那可就糟糕了。”   李思点点头道:“我戴玉冠好还是戴金冠好看?”   云锦用一个大刷子在下巴上刷两下,再抬起下巴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有些烦躁的道:“双下巴怎么还在?”   李思抬手捏一下云锦的胖下巴道:“这叫婴儿肥,你还是婴儿呢。”   云锦瞅瞅李思更加明显的双下巴道:“你也有,比我的还明显,你要是继续偷吃红烧肉,我保证,不出两个月,你的下巴就会变成五花三层。”   李思撇撇嘴道:“妈妈说我正抽条呢,这个时候就应该多吃多睡,等身高起来了,赘肉就没有了。”   云锦哼哼两声道:“我阿娘的话你也听?她以前是练武的,一天吃五顿,出多少都会变成汗水,你懒得怕动弹,到时候变成肥娘她们可不要说没劝过你。”   李思皱眉想了一下道:“我明天起也练武。”   云锦撇撇嘴就拿出一顶花冠戴在李思头上,仔细插好桃花钿子,站远了看看,又拿掉花冠跟钿子,找来一顶金冠把李思的头发绾好,拍拍手道:“你的脸大,就该戴长的金冠,这样就把你的脸映衬的小了。”   李思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等两个小姑娘捯饬完毕来到前厅的时候,云瑾,温欢,狄光嗣三个男孩子已经端端正正的坐在饭桌前,就等着虞修容过来之后一起吃饭。   李思欢呼一声就扑过去,先是捏了云瑾的脸,然后就是温欢,最后用两只手捏胖胖的狄光嗣,等她把狄光嗣的橡皮一样的胖脸扯几下之后,虞修容也就来了。   云瑾,温欢,狄光嗣对于李思怪异的举动早就见怪不怪了,谁都知晓李思姐姐的脑子不好。   自从温欢,狄光嗣两个住进云家之后,虞修容就不准家人在饭桌上说话了。   不过,今天云瑾说了。   “阿娘,我准备今天就搬去前院跟温欢,光嗣一起住,以后就不住后宅了。”   虞修容瞅瞅三个男孩子脸上被抓的痕迹,就点点头道:“可以,不过,课业要加倍。”   云瑾点点头,就低下头去喝米粥。   对于李思投来的威胁的目光装作看不见。   只要家里的几个孩子出动,云家的十六个全副武装的家将必定是要全部跟随的。   这么多年以来,云家的家将一直在换,以前是长安的退役府兵,后来变成了追随云初南征北战的部将,自从换成张成他们这十六个人之后,就没有再换过。   云家最珍贵的从来都是人,尤其是这群孩子更是云氏的重宝。   云初夫妇出动可以只带长随,孩子们只要出动,必定会有张成他们保护在左右。   对于张成,虞修容是非常放心的,至于为什么放心,完全是因为丈夫云初说,有这十六个人在,孩子们的安全就没有问题。   上马车的时候,李思还威胁云瑾:“一会见到太子哥哥,我就说你对我不好。”   云瑾面无表情的上了马车,温欢看了云瑾一会道:“就这么一直忍着?”   云瑾道:“习惯了。”   狄光嗣揉着自己的胖脸道:“要是我,可忍不了。”   温欢道:“昨夜被池塘里的蛤蟆吵的我睡不着,今早路过池塘我看了,有几只蛤蟆长得大极了……”   云瑾深吸一口气道:“李思不害怕蛤蟆,以前娜哈姑姑在的时候,她们经常抓蛤蟆玩耍,还把蛤蟆塞我袖子里……   再者,太子殿下打人很痛。”   温欢,狄光嗣齐齐的点点头,就当刚才的话没说。   关于太子殿下这位大师兄的种种传闻,在云家并不稀罕,就连晋昌坊里的闲人都能说上几句。   不管传闻是怎么开始的,最后一定以太子殿下占便宜而结束。   古早以前还有太子殿下被娜哈姑姑抡着棒子追杀的传闻,这两年已经基本上听不到了。   一行人来到太医院的时候,这里已经是人山人海了。   说起来也奇怪,老百姓们排队的时候,一个个老老实实的,今日专门给官宦人家接种痘苗的时候,却因为一个排队问题,就已经吵吵许久了。   没有人愿意排在后面,不是因为痘苗短缺,而是人人都觉得排在后边是一件极为没意思的事情。   虽然没有大声吵闹起来,不过呢,看各家的马夫一个个跟吞了火药一样的危险驾驶,就知道排队这件事非常的不符合他们的习惯。   太医院跟所有医院一样,都有一个不为常人所知的后门的。   云家的车队从后门驶入之后,虞修容就看到了一大群的各种夫人,其中以英公夫人徐氏为中心,围着老多的上了年纪的妇人,正在小声的讨论牛痘这个神奇的东西。   虞修容下车带着孩子们见礼,当然,李思是等着别人上前跟她见礼。   虽然安定公主的封号听起来像是一个死孩子的封号,可就是这个封号,注定了李思要比这里的所有人都高出一个等级。   虞修容并没有跟这些夫人们盘恒太长时间,因为跟老神仙有约,就带着一长串孩子径直去了太医院的办公区。   来到老神仙的办公室,正好看到一身白色医者装束的太子李弘正弯着腰听老神仙教诲呢。   李思嚎叫一声,就快跑两步,然后一个纵跃就猴在了李弘的背上。   李弘觉得在老神仙面前这样很是失礼,就把李思从背上撕下来,推到老神仙面前道:“道长,我总觉得她应该是有点毛病。” ###第五十八章 拼长度不拼高度的李思   除过还是一如既往地蠢之外,李思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毛病,只不过因为天葵来了,从一个愚蠢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愚蠢的少女罢了。   在大唐,女孩子天葵至,就表示已经成人了,这个时候就要为她准备及笄礼。   及笄礼一般是在十五岁的时候举行,不过,皇家女子一般出嫁的比较早,只要天葵到来之后,只要时间合适,就可以行及笄礼了。   虞修容早就把李思的事情上疏给武媚,就等着皇后安排人,安排场面告诉世人皇家有女初长成了,如果有愿意跟皇家结亲的人家,就可以向皇家提亲了。   不过,向皇家提亲这种事一百年都遇不到一个,尤其是大唐的皇家公主,谁尚公主,谁倒霉。   一般都是皇帝暗戳戳的指定了人选,那家倒霉催的就只好强颜欢笑的上本求亲。   武媚收到了虞修容的奏疏,却没有片言只语给她,好像真的已经放弃了李思。   这明显是不符合皇家规矩的,别说李思是皇帝皇后所生的嫡女,就算是李治不小心在外边留下的风流种,也不可能就这样不闻不问。   晚上吃饭的时候虞修容跟李弘说起这件事,李弘却没有感到太惊诧。   对于子嗣这个东西,他的父皇好像不怎么看重,只要看看在李弘出生前诞生的几个儿子的下场就能窥见一二。   以前的庶长子,太子李忠,李忠是唐高宗李治庶长子,母为宫人刘氏,显庆五年,坐罪废为庶民,迁居黔州,囚禁于承乾故宅,听说快死了。   庶子李孝,是李治第二子,母为宫人郑氏,显庆五年除王爵,就任遂州刺史,目前虽然还没有死,不过,就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   庶子李上金一出生就册封杞王,遥领益州大都督,出任寿漉二州刺史。   显庆五年坐罪除爵免官,安置于澧州。去年迁沔州刺史,在洞庭湖畔钓鱼呢。   萧淑妃的儿子李素节,当初持节雍州牧,封雍王,自从萧淑妃坐罪自杀之后,他就变成了袁州刺史,去年变成了永州刺史,那个产剧毒之蛇,如今,李弘就在等李素节被毒蛇咬死的消息呢。   至于萧淑妃为李治生的两个女儿,义阳公主跟高安公主,如今还在长安掖庭宫里整日里洗永远也洗不完的衣裳呢……   有前面这些子女的例子在,李思躲在云氏被娇生惯养的不比公主差,只要武媚不提起,李治估计一辈子都想不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叫李思。   李弘仔细地看了李思好一阵子,最后遗憾的叹口气,满脑袋都是他带来的首饰的李思跟旁边的云锦就没有办法比,也没眼看。   总体上就是看起来傻了吧唧的,尤其是鼻头微微上翘的样子让李弘没办法接受,他见过很多鼻子微微上翘的女子的可爱女子,唯独在李思这里就变成了冒傻气。   两只眼睛里只有吃到好吃的食物的喜悦,看不到十三岁的小姑娘该有的任何灵动之气。   她身边的云锦就不同了,那就是一个人间的小精灵,老天似乎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给了这个小姑娘,跟李思坐一起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李思可不管哥哥怎么看她,还调皮的摇晃一下脑袋,挂在耳朵上的两只猫铃铛就丁丁当当的响了起来。   看到这样的妹子,李弘就熄灭了要把她带回洛阳的想法,觉得像她这么傻的人,只有在云家才能过的这么舒服,如果回到洛阳皇宫,就她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傻样子还不得被人欺负死。   不过,李思的公主府,李弘还是要为妹妹争取一下的,而且,公主府必须落在长安。   有了决断的李弘吃起饭来速度就快了很多,他初来长安,还有很多的公务需要处理。   尤其是那十二支跟着自己离开洛阳的人马,还需要重点关注一下。   以前,李思的事情对他来说是属于第一序列要完成的事情,现在,只能排在公事之后了。   这一桌子上的人都是人精,当然,李思除外,除过李思之外,其余的人基本上都看出来,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李弘已经想好了如何安排李思。   吃完饭后,云初跟李弘坐在石榴树下喝茶。   “对李思这个孩子不要太冷漠了。”   “我知道,毕竟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妹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是公务其实没有那么重要,没有必要拿出一万分的精力去应付。   李思今年十三了,等这孩子开始慕少艾了,你这个哥哥就会从她的生活里消失掉。   别等到你处理完公务了,再回头想要跟自己心爱的妹妹亲近的时候,忽然发现人家不需要你了,那就是一个很大的遗憾。”   李弘笑道:“我一直在。”   云初叹口气道:“娜哈也一直在,只是如今在佛国,我有时候很想她。”   李弘皱眉道:“大丈夫岂能儿女情长。”   云初瞅着李弘那张年轻的过份的脸道:“没有儿女情长的人不算人。”   “师傅,帝王也需要有情吗?”   云初笑道:“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李弘道:“我的时间总是不够。”   云初笑了一声道:“我只是随便说说,你自己的路还要自己走。”   李弘无奈的举起茶杯跟师傅一起饮茶,他忽然发现,自己学的东西,有一些开始跟师傅教的起冲突了。   以前,他相信师傅说的都是对的,现在,需要衡量着来看。   云氏全家刚刚把李弘送走,李思就把脑袋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珍贵首饰全部摘下来,随手丢在崔嬷嬷的手里,摇晃着耳朵上的两颗铃铛问崔瑶。   “师傅,我看起来很蠢吧?”   崔瑶笑着捏捏李思上翘的鼻尖道:“好啊,你越是显得蠢,以后的日子就越是好过。”   李思笑道:“云瑾,温欢,狄光嗣他们也觉得我蠢,处处让着我呢。”   崔瑶搂着李思的肩膀嘿嘿笑道:“我告诉你啊,美人的命一般都不好,才女呢多半活不长,聪慧的女子呢,一生大多悲苦。   这可是你师傅我这么多年总结出来的,一般人我可不告诉她们。   你身在皇家,本就风浪多,像你哥哥这种喜欢风浪的,就让他去博浪,我们呢躲在岸边,没事干捡点被风浪吹到岸上的鱼,回来用菜油煎了,又是一道下酒的好菜。”   李思有些拿不定主意。   “师傅,我是不是把自己装扮的太蠢了些?”   “你越是蠢啊,你母后越是愧疚,你太子哥哥就会越发的出力气帮你,你其余的兄弟妹妹就不会把你当回事,到时候他们斗的你死我活的,你独自躲在自己的福窝窝的享受,岂不妙哉?”   “您说,太子哥哥会跟李贤,李显,李旦他们起冲突?”   “你父皇还不是跟自己的亲哥哥斗的生死两难,你阿祖还不是跟自己的亲兄弟斗的血流漂杵?   我告诉你啊,其余几个不是跟你从同一个娘肚子里的派出来的哥哥,姐姐,过不了几年都会死。   等他们都死光了,就到了你亲兄弟们死了,就算不死,也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   乖啊,听话,咱们继续假装是一个蠢孩子,傻孩子,熬过夺嫡的日子啊,剩下来的皇族亲人,才叫亲人。”   “为啥?”   “因为,物以稀为贵。”   云初,虞修容两口子就站在边上听崔瑶教诲李思。   觉得她说的非常对。   教育这种事情总要因材施教才好,不一定把学问做好就叫聪明,啥样的学问适合自己,就学啥样的学问,这一点都没有问题。   让一个孩子清楚自己身处的世界是啥样子,自己该怎么去应对,学好这些,才是李思过好日子的最大保证。   李思能写诗算个屁的学问,能赚钱算个屁的学问,长得好看算个屁啊。   她是大唐的安定公主,天生就不缺钱,不用学谋生之道,更不用依靠容颜去讨好谁。   只要能长寿,把李治,武媚,李弘,李贤,李显,李旦,太平这些人全部熬死了,她就是大唐辈分最高,地位也最高的老太太。   李思又抱住云初的胳膊道:“师傅,我明天要开始学轮棒子!”   云初抖开李思的手道:“你吃不了那个苦。”   李思道:“能啊,我这么傻,如果还不会轮棒子到时候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我要学娜哈姑姑,谁欺负我我就用棒子抡他。”   虞修容想了一下道:“一力破千巧,也是一个破局的法子,这世上又没有谁规定,脑子不好,就学不好武。   别耽搁了,明天就让她跟着钟馗练习棒子,不求练的有多好,能打的过宫里的那些妖精就可以了,反正那个家伙有恋奸情热的倾向,看样子是不打算回终南山了。”   几个人说说笑笑的回后宅,路过前院的时候,听到云瑾,温欢,狄光嗣三个娃娃正在学青蛙叫,虞修容的脸色顿时就阴沉下来了。   回头看着云初道:“这就是你的弟子?你准备把他们也给我教成李思的模样?” ###第五十九章 李治的手段在九天之上   云初笑道:“他们现在是你的弟子,等你教会他们认字之后,才轮到我。”   “温欢,狄光嗣这两个孩子都是很聪慧的孩子,他们的阿爷,阿娘也都是饱学之士,你为何不等孩子把字认全之后在接过来?”   云初摇摇头道:“有些学问需要在他们开始读书之前就要掌握一些概念,因为这些概念跟他们的家学有冲突。   这个事情在李弘身上已经表现出来了,我不想让这些孩子再走李弘的老路。”   虞修容点点头道:“妾身拭目以待。”   夫妻两经过三个孩子的房间,并没有打扰他们学青蛙叫唤的举动,小孩子第一次离开爹娘自己住,说不兴奋那是假的。   人的快活时光本来就不多,无故的扰人欢喜,就是大罪一桩。   长安城并不因为大唐太子李弘来了,就有什么变化,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长安城的农学博士们正在东宫门口抱着自己这两年的研究成果,等和觐见太子李弘呢,谁都知晓,太子殿下有出高价收购新的作物的习惯。   长安人如今对于新作物已经习惯了,菜市场上突然出现几种新的蔬菜,也没有人觉得惊讶,只要对胃口买回家吃就是了,一般情况下,毒不死人的就是好东西。   长安的农学博士们如今肥的屁股流油,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些有钱人,只要听说农学博士手中有什么新的杂交东西,还看不见影子的时候,就敢砸钱,砸地给农学博士们去折腾。   不过,这一次他们见不到李弘了,迎接他们的是太子洗马娄师德,虽然娄师德本身就是一个非常谦逊的人,面对这些农学博士的时候礼仪也非常的周到。可是,还是让很多农学博士们感到了无比的失望。   因为,娄师德比太子精明的太多了,农学博士们离开东宫的时候,虽然也算是满载而归,可惜,不是太子接收,如果是太子接收,他们出门的时候就不会是满载而归,而是怀揣黄金,珠玉出宫,一车车长安出品的东西,全部加起来也比不上一锭黄金。   此时,李弘正站在长安皇城太仆寺的官署里,许敬宗则半死不活的坐在一张椅子里,手边的茶水一直没有动,阴沉着一张脸,似乎能刮出几两寒霜出来。   太仆寺卿黄如玉面如死灰,驾部主事更是如丧考妣,两部其余官员各个双股颤颤,脑门上的汗水如同小溪一般往下淌。   李弘阴沉的声音在官署大堂响起。   “朝廷自从显庆四年开始,就未曾从太仆寺,驾部调运马匹,还以为这五年下来,应该积存了不少的马匹,没想到啊,不管是太仆寺,还是驾部负责的马政,马匹的存栏数量不见增涨不说,还减少了一成半。   黄如玉,朗程你们两人就没有什么要跟孤说的吗?”   太仆寺卿黄如玉咬咬牙道:“殿下有所不知,这养马也分大小年之说,显庆五年,阴山马场爆发烂鼻子病,短短三月时间,存栏马匹就暴毙六千三百余。   显庆六年,龙朔元年,大马营军马场也出现了烂鼻子病,虽然隔离及时,即便是如此,依旧有三千余匹战马受灾,这些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烂鼻子肆虐的两年半的时间里,牧人不再养马,不再承接小马驹,这才是大唐马政低迷的主要原因。   而今,太子殿下一次要征调战马一万六千匹,请恕微臣无能为力。”   李弘微微一笑,坐了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轻声道:“如此说来,不管是太仆寺,还是驾部,都没有办法为孤的太子六率筹集一万六千匹战马是吗?   孤这里可是有我父皇的旨意呢,怎么,连我父皇的旨意在你太仆寺,驾部,也不管用了是吗?”   太仆寺卿黄如玉汗出如浆,紧闭着双眼道:“不是微臣不尊陛下旨意,而是太仆寺,驾部所属,拿不出这么多的战马。”   李弘站起身,在地上跺跺脚道:“元朔一年四月,太仆寺出战马八千分配给了营州都督府。   元朔二年九月,又分出战马五千匹供给了幽州都督赵宣怀。   元朔一年七月,薛仁贵督营州大都督,明明才供给营州战马八千,可是,薛仁贵却上报朝廷,说营州无马。   于是薛仁贵向幽州都督赵宣怀借马三千,这才平定了营州大营的喧嚣。   黄如玉,你来告诉孤,送去营州大都督府的战马哪里去了?”   黄如玉睁开眼睛,平静无波的道:“殿下该去问营州大都督乞伏良玉,而不是诘问微臣。”   李弘抬头看着公署藻顶,幽幽的道:“乞伏良玉的尸骨都腐烂了,你竟然让孤去问他?”   已经镇定下来的黄如玉道:“如果殿下还有不解之处,可以向皇后处解惑。”   就在李弘准备发怒的时候,就听身后的许敬宗轻声道:“黄如玉,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说着话,这个老的快要死掉的家伙,就来到黄如玉跟前跺跺脚道:“太子殿下不会去问皇后八千匹马到底去哪里了,如今,太子殿下要一万六千匹战马,你得给。   给了,万事好说,不给,万事皆休,你蜀中黄氏恐有灭族之忧。”   黄如玉见自己已经把太子殿下得罪的死死地,干脆就破罐子破摔,直言道:“殿下要的一万六千匹战马,太仆寺拿不出来,就算杀了黄如玉,也拿不出来。”   许敬宗叹口气对太子李弘道:“人家不但不准备给殿下组建太子六率的战马,还准备阻拦太子殿下组建太子六率呢。”   黄如玉闻言目眦欲裂指着许敬宗吼叫道:“你这恶贼,焉敢如此断章取义。”   许敬宗轻咳一声道:“黄如玉,你要分清楚,太子是君,不是臣,太子要马,你最好有,如果没有,你黄氏就没有存在的必要,这一点,你要弄清楚。   就算皇后看重你,可是呢,你们之间的关系能亲的过太子与皇后的母子关系吗?   而你现在,违旨在先,对太子无礼在后,又攀诬皇后出来妄图为你的贪腐脱罪。   你呀,你呀,真真是自寻死路。   陛下东征辽东之时,太仆寺,马政养马八十七万余,战马超过了二十六万,现如今,你连太子需要的一万六千匹战马都拿不出来,灭你一族,着实不算冤枉。”   黄如玉沉吟良久,最后还是咬着牙摇头道:“没有!”   许敬宗深深地叹了口气对李弘道:“殿下可以出动宫卫去蜀中了。”   说罢就回到椅子上,继续眯着眼睛养神。   李弘咬着牙道:“来人!”   宦官春喜立刻出现在李弘面前。   李弘看着面如土色的黄如玉道:“传太子教,命萧嗣业,张元武率领两百宫卫,即刻奔赴蜀中,拿黄如玉亲族到长安听用。”   春喜拿着太子令迅速就离开了官署。   黄如玉看着远去的春喜一脸的绝望,几次想要张嘴,最终还是闭口不言。   李弘在心中哀叹一声,命宫卫将黄如玉,朗程等一干大小官员打入长安诏狱。   尽管这样做会遇到极大的阻力,如今,箭在弦上,他不得不这样做。   李弘中午回云氏吃饭的时候,脸色依旧阴沉的可怕,即便是食物非常的合口,他也吃的没滋没味的。   他不说,云初当然不会问,倒是饭桌上的其它人见这里气氛不对,就匆匆的吃了饭,就一哄而散了。   云初吃完饭,喝着虞修容端来的茶水,一手还拿着一本书,一边喝茶一边看书。   李弘把最后一口凉面塞嘴里冲着云初埋怨道:“师傅,看我这么难受,你就不能帮帮我吗?”   云初瞅着李弘道:“你就这么着急组建太子六率?”   李弘急匆匆的道:“没有太子六率,我睡不着。”   云初又道:“太子六率,一率满员两千,六率一万二,你觉得这点人够你推翻你父皇登上皇位吗?”   李弘瞪大了眼睛道:“我想都没想过。”   云初从躺椅上坐起身用卷成一卷的书指着李弘道:“你没想,但是你做了。”   “我就想组建太子六率,这有什么错吗?再说,还是我父皇同意了的。”   云初嗤的笑了一声道:“当今陛下大权独揽,纵横宇内莫敢不从,你觉得要是陛下真的答应了,黄如玉他们敢不答应?   虽然说过去的几年是养马的小年景,但是呢,对于如今疆域东西南北纵横万里的大唐来说,凑齐一万六千匹虽然有些难度,却并非做不到。   之所以不给你,是因为陛下就没打算给你,而你偏偏揭开皇后弄走四千匹战马的事情,以此相要挟,准备弄到一万六千匹战马……嗯嗯,这事办的比李思给我做的亵衣还要难看。   李思给我做的亵衣最多让我卡裆,你这件事做的是在扯你父皇的蛋……”   “您要不要说的这么难听啊。”   “准你干,就不准我说?”   “许敬宗说太仆寺,驾部就是一群属芝麻的,不榨不出油。”   “许敬宗是什么人?”   “佞臣!”   “既然你知道他是佞臣,就该知道此人做事的出发点从来都不是以他正确的判断为方向的,而是你的目标为方向的,只要确定是你要干的事情,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的也要完成,至于会造成什么后果,有什么代价,那就不是他考虑的事情,反正,最后背黑锅的人是你。”   李弘想了一下道:“我母后弄走了八千匹战马,我就不能弄走多一倍的战马吗?”   云初摇头道:“就四千匹,其中还有两千匹是从军伍中退下来的老马,伤马。”   李弘皱眉道:“不至于吧?”   云初冷笑一声道:“你以为你母亲如今真的可以手眼通天,可以随随便便的就从太仆寺,驾部弄走八千匹战马而你父皇一无所知吗?   给你母亲两千匹战马是她皇后的体面,另外给两千匹老马则是警告。   说起来你父皇真的很厉害,通过这件事捏住了你母后的把柄,让她费尽心力,付出那多的银钱,土地之后只得到了两千匹马。   我想,你母后如今还不知道有多闹心呢,而陛下呢,大概觉得这件事他做的不错,就拿来在你头上最用一次,目前看来,你父皇得逞了。” ###第六十章 甩锅大法   李治有病归有病,人家却扎扎实实的活了五十六年。   龙朔三年的李治仅仅三十六岁,原本在显庆五年的时候他的风疾就该严重爆发的,可是呢,直到龙朔三年,李治的风疾才开始发作,不过,是偶尔发作一下,痛上两天之后就没事了。   太子李弘说是十六岁,其实就十五岁,再过二十年不过三十五岁而已,那个年纪当皇帝正好,不算老,也不算是年轻,正好可以把当太子时候积攒的政治抱负一口气都给实现了。   当皇帝呢,太年轻不好,一旦当皇帝当的时间长了,容易倦怠,昏聩。   年纪太大也没什么好处,长时间的太子身份很容易把人熬的没了斗志,只会跟着混日子。   因此上,云初也好,温柔也好,都没有帮着李弘把李治弄死,再让李弘提前登基的打算。   顺其自然最好。   武媚之所以能成为女帝,那是无数种巧合之下的产物,只要李弘不早死,代替重病的李治料理朝政的只会是李弘,而不是武媚,她最多能干一点垂帘听政的事情,至于女帝,说真的,就连武媚自己的梦中都没有出现过这个场面。   她之所以玩命的攫取权力,完全是因为李治带给她的不安全感,在她看来,李治能为了她弄死王皇后跟萧淑妃,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难免不会出现另一个她,替换掉她在李治身边的位置。   她看的很清楚,李治是一个看似多情,实则薄情寡义的一个帝王,除非李弘登基,她成为太后,否则,只要李治还在当皇帝,她没有一刻是安稳的。   在政治清明的时代里,只听说过换皇后的,没听说有换太后的。   李弘还有至少二十年的时间做准备,根本就没有必要现在就组建什么太子六率。   李承乾的太子六率是怎么回事,李治非常的清楚,那就是纷乱之源。   听了师傅的长篇大论后,李弘抓着后脑勺道:“如此说来,我没有理解我父皇话里的意思?”   云初挥挥手里的书本道:“你父皇本来等着你拒绝呢,结果你兴奋的答应了。   所以啊,出现黄如玉,朗程拒绝给你提供战马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反对给你提供战马的是太仆寺,驾部两个部门里的全体人员,而不仅仅是黄如玉跟朗程两个。   对了,你没有真的派人去蜀中抓黄如玉的家人吧?”   李弘想要拿云初手里的书,被云初一巴掌给打掉了,随即就抓抓脸道:“抓四品官的权力,我目前还没有,是在装腔作势,没想到人家就没什么反应,弄得我现在不上不下的,下不来台。   师傅,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云初笑道:“当然是尽快把人家黄如玉,朗程以及这两个部门的官员都从诏狱里给放出来,不但礼仪要周到,尽量的给人家赔罪,就说是在吓唬他们。”   李弘腾的站起身道:“不可能,绝不可能,让孤王给他们赔罪,孤王还要不要脸了?”   云初呲着牙大笑道:“你今年只有十六岁,还有装孩子干错事的机会,再大一点,你信不信,人家根本就不给你认错的机会。”   李弘跟一头拉磨的驴子一般在地上转圈圈,看样子是不打算跟黄如玉他们低头了。   云初重新躺在躺椅上,一边看书,一边漫不经心的道:“你现在去或许还能保存一些脸面,再晚一会啊,我担心会有人拿着陛下的诏书直接把黄如玉他们给放出来,到时候,你更加的没脸。   还有啊,你一个将来注定要当皇帝的人,要脸做什么,就不能学学汉高祖刘邦,我朝太宗那些英明帝王吗?”   李弘闻言连连点头,不过,还是抓着云初的衣袖道:“师傅你跟我一起去。”   云初嫌弃的推开李弘的手道:“你可以不要脸,我是一定要脸的。”   “为什么呀,你要脸,我就可以不要脸?”   “因为你没有脸,还有这万里江山,你师傅我就靠这张脸活人呢,没有了脸面,就啥都没了。   再说了,你身边不是有一个不要脸的人吗,带他去,有错全推他身上,他一定不会反咬你一口的。”   李弘咬咬牙,跺跺脚道:“好,我这就去找许敬宗,跟他商量一下。”   云初看傻子一样的看着李弘道:“你就不担心甩锅不成功?甩锅这种事情一定要突然,要猝不及防,你要是跟许敬宗这种老狐狸商量了,你的黑锅一定甩不出去。”   李弘闻言,又在地上转了几个圈圈之后道:“也罢,这口黑锅他不背都要背,师傅,我就怕许敬宗把这口锅背了,以后就不帮我了。”   云初嘿嘿笑道:“你尽管放心去做,老许背锅之后会对你更加的忠心耿耿。”   “这是为何?”   “因为你已经表露出来了一个帝王的基本素质。”   李弘从善如流的跑了。   一直躲在屋子里的虞修容这才出来,看看李弘的背影,若有所思的对云初道:“这孩子也不怎么聪明,夫君你就教导出来了这么一个货色?”   云初叹口气道:“十五岁的年纪,正是自己爱做主的时候,总认为自己大了,能应付所有的事情了,其实还是一个孩子。”   虞修容点点头道:“夫君十五岁的时候就比他聪明的多。”   云初摇摇头道:“也干了很多蠢事。”   “比如呢?”   “让你的贞洁保持到成亲那天,就是我犯下的大错,算算时间,少用好多年!”   “呀,你这个死人!”   光头上带了一顶两翅蹼头的钟馗恰好走了进来,疑惑地道:“什么少用了好多年?”   云初伸长脖子瞅瞅钟馗诡异的造型道:“还是光头看着精神。”   钟馗立刻羞涩的摸摸头上的蹼头,有些难为情的道:“茹娘子说,我戴上帽子,留些胡须看起来更加的威武。”   虞修容在一边叹气道:“你要是早醒悟一年,这个时候茹娘子都该生下小钟馗了。”   钟馗豪迈的道:“原来你们说的是这个啊,不妨,不妨,明年这个时候还有机会。”   说着话,见远处李思已经把棒子准备好了,就大踏步的朝李思走过去道:“今天,可不要再说腿疼,屁股疼的话了。”   看着钟馗虎步龙行的背影,云初叹口气道:“一个壮汉,没事干就往我们家的后宅里钻,你也不管管。”   虞修容怒道:“你家的后宅里还有一个没事干就爬墙钻野男人被窝的,你也不管管……”   黄如玉安静的坐在诏狱里的稻草上,满面都是愁苦之色,拒绝太子要马的要求,这没有啥,一万六千匹马,还都是战马,太子这是要给太子六率全部弄成骑兵?   洛阳城里驻扎着十六卫的六成人马,那里就有大唐最精锐的五万骑兵。   如果再多一万六千匹马,仅仅是草料一项,就能把洛阳令的头发愁白。   更不要说,一万六千骑兵,一旦组成,绝对不是一万六千人跟一万六千匹马的事情,这中间专门为这人马服务的新的部门,人数绝对不会少于两万。   至于这么多战马跟骑兵的食邑范围,绝对会耗用一道的财赋,才能勉强养的起,更不要说甲胄,武器,战马装备的耗用更是一笔大的不能说的数字。   也就是大唐如今国富民强,洛阳才能养出来五万骑兵,长安养三万骑兵,就这,已经让太仆寺,驾部,兵部,户部不堪重负了。   再来一万六千个骑兵,黄如玉就觉得自己这个太仆寺卿不用干了。   因此说,太子只是狮子大张口,他真正要求的应该是五千匹战马。   可是呢,五千匹战马也不能给太子啊,一旦给了,陛下那里根本就没法子交代。   拒绝太子的要求,这绝对是正确的,问题是,得罪了太子以后黄氏儿郎恐怕不好为官。   就在哀叹命运不公,让自己卷入了太子跟皇帝的斗争中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太子的声音。   “都怪你,我说试探试探就好了,你偏偏要威吓他,现在下不来台了,怎么办?”   “啊?”许敬宗大惊。   “你说我现在向黄卿赔礼道歉,他会不会原谅孤王?毕竟人家没有错。”   “咦?”许敬宗一时间一头的雾水。   “先说好啊,是你威胁人家全族的,可不是孤要威胁人家全族的,再说了,孤王要拿下一个四品官全族,父皇那里恐怕交代不过去。   一会见到黄卿,你去跟他解释,别拉上孤,孤王现在羞臊的慌。”   “哦,原来如此,老臣明白。”   随着靴声在诏狱响起,太子殿下似乎不再说话了,转瞬间一群人就来到了关押黄如玉的监牢口。   一个狱吏打开了牢门,黄如玉朝仰头看着监牢顶棚的李弘施礼道:“老臣见过太子殿下。”   李弘一脸的尬笑,朝黄如玉摆摆手算是见礼了。   紧接着黄如玉劈手抓住许敬宗的脖领子道:“老贼,竟敢蛊惑太子殿下行此荒唐之事,走,走,走老夫与你亲自走一遭神都紫薇殿,当着陛下的面,把此事分辨一个清楚。”   许敬宗哎呀,哎呀叫两声道:“介长贤弟休要恼怒,不过是一场小小的尔虞我诈罢了,贤弟应该早就看破其中门路,何必拉扯老夫呢,了不起今晚在家中设宴,为介长压压惊就是了。”   黄如玉一手抓着许敬宗,一边对太子李弘道:“殿下可要看清楚了,日后莫要再听这个老贼瞎咧咧。   殿下如果要马,只需向陛下请来一份旨意,门下用印,宰相批红,就算有再多的数量,即便是太仆寺,驾部马匹数量不足,老臣也会带着一干同仁去西域,去北方,为殿下捕捉到足够的野马……”   李弘呲着一嘴的白牙尬笑道:“孤王就是有枣没枣打两杆子试验一下……” ###第六十一章 给李弘腾出战场   温柔在听说自家姑姑跟钟馗相处的很不错之后,就在平康坊最好的花家里定了整整一层楼,邀请云初,狄仁杰,钟馗,太医署的老何,宫门局的老黄算是找了个粗糙的理由进行一次小范围的内部聚会。   理由是给钟馗这个对女人绝缘的男子进行一次婚前教育。   对于这个烂到家的理由云初是不相信的,他更加倾向于温柔自己想去,只不过拉自己一行人给他遮掩一下。   一个人去花家里就很可疑了,一群人去了,就稍微好一些,不论是御史那边,还是老婆这里都好交代。   去平康坊自然要天黑之后再去才有意思。   因此上,云初在傍晚的时候顶着虞修容的唠叨声换着衣衫。   “什么事情不能在家里,在官衙里谈,非要去花家里?妾身可是听公孙说了,那里的女子没一个好的。”   云初戴好一顶软翅蹼头,却被虞修容给换掉了,换上了一顶镶嵌着一块白玉的软翅蹼头。   云初穿好了青衫,又被虞修容抽掉了那条革带,换上了一条玉带。   云初才把一块香木佩挂在腰带上,就被虞修容给换上了一块羊脂白玉的玉佩。   至于脚上的靴子,云初就不打算自己穿了,因为一定会被虞修容换掉的。   果然,虞修容把云初上朝时才穿的乌皮六合靴给他套上了,这种靴子主打的就是一个高贵大方,是由七块皮子缝制成的,只有六条缝。   别人夏天时分只要不出现在重要场合穿的都是轻薄的软靴子,那里有人会穿这种长筒的皮靴。   瞅着蹲地上帮他穿靴子的虞修容,云初无奈的道:“你这是担心我得不了脚气是不是?”   虞修容也不回答,将云初从椅子上拉起来,上下左右打量一下,还贴心的用手帕沾点水整理一下云初上嘴唇上的两撇小胡子,这才满意的道:“这样才好。”   云初瞅着自己一身光鲜的打扮不解的道:“我今晚要去青楼饮宴,你把我打扮成这个样子,就不怕被花家里的妖精抓了去?”   虞修容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道:“青楼里的人都是一群很懂事的女子。   最喜腰缠万贯的富商,至于像夫君这种一看就是贵人的人只会小心服侍,绝对不会缠上来。”   云初瞅瞅铜镜里自己还算英俊的面容道:“为何,难道说我这样的就不招人喜欢了。”   虞修容抱着云初的腰,将头贴在他的脖颈里迷醉的道:“她们知道,像夫君这样的美男子谁都喜欢,却不是她们能喜欢起的。   一般情况下,夫君这样的美男子身后都有一只醋意大发的母老虎,一旦被一个不讲理的富贵母老虎盯上,她们绝没有好下场。   那些朝秦暮楚的女人们聪明着呢。”   云初笑道:“我记得在青楼,你夫君还是有一些名声的,人人都喜欢找我作诗。”   虞修容撇撇嘴道:“那是夫君还没有封侯的时候的事情,现在啊,妾身敢打赌,绝对没有任何一个青楼女子敢找夫君写诗。”   云初哈哈大笑,拍拍虞修容的小脸道:“我今晚倒要见识一下。”   虞修容脸色一变,立刻朝外边喊道:“六肥,你今晚跟着侯爷。”   云初瞅着臃肿的六肥出现在门口忍不住道:“难道不该是肥九跟着去吗?”   虞修容咬着一嘴的细牙一边把云初的横刀塞进六肥的怀里,一边道:“就六肥去,肥九靠不住。”   “谁家男人去青楼会带着一个仆妇……还是一个这么肥的仆妇……一定会被笑话的……”   云初嘟嘟囔囔的离开屋子,六肥紧紧抱着横刀跟上,看样子今晚她打算寸步不离了。   离开家门之前,换了一身衣裳的李弘突然出现,身后还跟着身高超过两米的萧嗣业跟另外一个壮硕的黑衣男子。   “师傅,我也去。”李弘甩着脑后的马尾巴就跟了上来。   “去去去,那里可不是小孩子该去的地方,还有,你是怎么知道的?”   “今天看钟馗教李思耍棒子,从他那边听来的,他跟师傅您可不同,人家是诚实君子。   还有啊,师傅,我长大了。”   云初摇头道:“你去了,就是给所有人找麻烦,到时候你倒是玩高兴了,我们这群人都提心吊胆的,没法玩了,所以说,你要看歌舞,还是在东宫看吧。”   “宫里没意思。”   “许敬宗家里常年有裸身女子骑驴子过天桥这样的景致,你不妨去看看。”   “我才不去呢,我想看的是歌舞,不是裸身女子。”   “你看,说你没长大吧,你还不信,谁家男子去青楼是去看歌舞的,我们都是去看美人的。”   李弘有些失望,他虽然是太子,自由却是受限的,云初要是今天敢带他去青楼,不出三天,云初的名声一定就臭掉了,而且是遗臭万年的那种臭。   没办法,只好让李弘失望了。   平康坊其实就在东市边上,如果云初愿意把万年县的县衙盖的高一点,待在二楼,就能见到平康坊里的那些妖艳的女子。   温柔身为主人来的最早,云初带着六肥到的时候,温柔已经躺在一个歌姬修长的腿上待了好久了。   见到云初进来,就随意的摆摆手,就算打过招呼了,只是看到云初后边的六肥,眼神就变得古怪了。   拍拍手,帷幕后边就出来了一个年轻的老鸨子,老鸨子跟云初见礼之后,就亲热的拉着六肥的手道:“妹妹长得可真是富态啊,给姐姐说说,怎么才能吃成你这样,现在,长安已经开始流行肥美人……”   别看老鸨子是贱籍,论到攀亲近的本事,根本就不是六肥这种长期待在厨房里的人的可以比拟的。   仅仅是三言两语,六肥就跟老鸨子攀谈的非常热烈,只是她们说的啥,云初没有听见。   宽阔的大厅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踩一脚能陷下去半个脚面的那种,地毯上还铺设了一圈两尺高的滑轨,温柔的手轻轻挥一下,一壶酒就顺着滑轨滑到了六肥跟老鸨子面前。   “多谢官人赐酒。”老鸨子起身盈盈一拜,美好,光滑的后背就从宽大的衣领处暴露出来,可以说,自从进入这间屋子,处处都是看点。   狄仁杰来的时候是被两个美丽的歌姬架着进来的,看到六肥在,立刻就把手从歌姬肩头拿开,然后看云初的眼神就变得犀利起来了。   老鸨子自然看到了狄仁杰的不快,端起一个巨大的酒樽就对六肥道:“第一次见姐姐,我们痛饮一杯。”   六肥还准备起身跟狄仁杰打招呼呢,见狄仁杰坐到温柔身边去了,不理她,就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老鸨子迅速又把酒樽添满,六肥平日里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甜酒,端起来又是一饮而尽。   温柔瞅一眼六肥已经酡红的面容,端起酒杯对狄仁杰道:“来的何其迟也。”   狄仁杰道:“来早了更加扫兴。”   云初笑道:“这不怪我,是修容安排的,我以前答应过她,家事都是她的掌控范围,包括我。”   狄仁杰不齿云初的解释,对温柔道:“具酒相邀,所为何事?”   温柔大笑道:“钟馗兄好事将近,唯恐他步薛万彻后尘,所以,开宴为他张目。”   狄仁杰点点头道:“也是啊,当年薛万彻与丹阳公主成婚,数月不同席,哭告太宗皇帝,才知此人虽然勇冠三军,却不通男女之事,你有这个忧虑,理所当然。”   云初嗤的笑了一声道:“胡说八道,薛万彻乃是前隋左御卫大将军薛世雄之子,自幼家中仆婢如云,礼教夫子也必定不缺,岂能不通男女之事?   还有,钟馗恐怕是我们这群人中间,读书读的最多的一个人,他又不是傻子,岂能不知?”   尽管云初分析的很有道理,温柔,狄仁杰两人权当听不见,就听狄仁杰道:“只是不知这里的女子会不会接受钟馗兄。”   温柔举杯哈哈大笑道:“就算全天下的女子嫌弃钟馗兄,在这里,钟馗兄一定会得到最好的抚慰,因为,我今晚把钱给的很足。”   就在三个男人猥琐的互动的时候,六肥咕咚一声,一头栽倒在了矮几上,而那个老鸨子则收起表演出来的醉态,重新恢复花一般的笑容。   轻轻拍拍手,就出来了两个比六肥还要健壮的妇人,抬着喝醉了的六肥放在云初身后。   “杀毒药配百花蜜,大牯牛也回倒。”温柔得意的举举酒杯。   云初抚摸着手里的横刀道:“你今晚要干啥?”   温柔叹口气道:“来了一些奇怪的人,他们准备互殴,我思索良久之后觉得,不能阻拦,需要放任他们自行其是,就把大家伙都召集到一起,好给他们发动的机会。”   云初,狄仁杰知道,但凡是从温柔口中说出来的奇怪的人,不是皇帝的人,就是皇后的人,要不然,就是太子李弘的人。   之所以说他们奇怪,是因为,这些人明明可以正大光明的干任何事情,却偏偏要蒙着脸,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李弘人在云氏,这是一个比东宫还要安全的地方,所以,云初也就不管那些奇怪的人了。   温柔拍拍手,从帷幕后边出来一队拿着各色乐器的乐师与歌姬。   音色才起来,云初就冲着温柔低声道:“你一定要在这里恶心一下玄奘大师跟我吗?”   温柔无声的大笑,随即,一个温柔的女声,就在大厅里响起。   “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 ###第六十二章 毒龙出洞   没能跟着师傅去花家里逛一逛的李弘坐在一张蒲团上,下首坐着的就是许敬宗。   春喜抱着拂尘悄无声息的站在帷幕边上,假装自己不存在。   “殿下在长安的行踪瞒不过云初他们。”   许敬宗捋捋胡须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孤王知道,从师傅不肯带我去青楼,就知道了,孤王还知道师傅之所以回去青楼聚会,完全是为了给孤腾出一个空空的战场。”   许敬宗又道:“云初他们知晓,陛下,皇后那里也一定会知晓。   自从陛下搬离了长安,对长安的管束却越发的严密了,从长安百骑司大都督一年一换上,殿下就可窥见一斑,因此上,殿下想要做什么事情,难度很高,不能在长安弄得人尽皆知,更不能在长安掀起什么风潮,想要达到如此效果,那就必须行雷霆一击。”   李弘微笑道:“今晚共有三场战斗。”   许敬宗瞅着李弘道:“殿下既然能在黄如玉他们面前低头认错,为何不能放过你说的这三路人马呢?   直到现在,他们只是在监视殿下的行踪,并未展露出真正的敌意。   再者,长安不良人凶悍异常,一旦殿下的人马在夜晚出动,遭遇了不良人,他们恐怕没有逃脱的可能。”   李弘瞅着许敬宗道:“太傅不必打问孤与师傅的关系,我们之间的关系,与太傅一般无二,都是孤最信任的人,无话不可说。”   许敬宗闻言,胡须抖动一下,就瞅着李弘道:“云初此时正在花家里放浪形骸中,他对殿下的本事很信任啊,这一点远超老夫。   就是不知道殿下今夜能否动用长安将近三千之数的不良人?”   李弘摇摇头道:“不能。”   许敬宗叹口气道:“如此,老臣不看好殿下在今晚的行动。”   李弘站起身,打开窗户,瞅着近在眼前的云氏大宅的围墙,听着隔壁传来的李思跟云锦的笑闹声,对许敬宗道:“徐敬业在长安布置的前哨,一直有英公他们庇护,师傅不好出手,孤王正好拿他来练练手。”   许敬宗诧异的看着李弘道:“英公?”   李弘点点头道:“徐敬业蚕食吐谷浑的大计已经基本完成,孤王不想让他继续坐大。”   许敬宗点点头道:“防止狼子野心,也是合情合理的,就是不知另外两路是何等人物?”   李弘瞅着许敬宗道:“孤王以为还是徐敬业的爪牙。”   “认为?”许敬宗寿眉高耸。   “这还不够吗?”   许敬宗点点头道:“足够了,毕竟殿下在黄如玉那里失去了一些颜面,总是应该找回来一些才好。”   李弘笑道:“既然太傅也同意了,孤王这就下令。”   说着话,就招来春喜,低声吩咐几句,春喜就匆匆的离开了。   许敬宗瞅着李弘挺拔的身影,觉得来到长安之后的李弘变得强大了不少,思忖片刻之后,他就认为自己很有必要在这个时候给陛下上一本奏疏,好让陛下早日将太子召回洛阳。   在这里,太子李弘受云初他们一行人的影响太大了。   这些年以来,许敬宗觉得云初可能是所有大唐官员中最神秘的一个人。   虽然坊间传闻云初乃是玄奘大师的私生子,许敬宗却是不信的,他对玄奘大师非常的了解,那就是一个醉心于佛学的一个痴人,这种人的意志极为坚定,不可能受声色犬马的影响而弄出来一个私生子。   至今为止,玄奘大师对云初是否是他儿子这件事,依旧是不主动,不分辨,不说明的三不态度。   这在别人看来是一种极度暧昧的表现,在许敬宗这里就不一样了,他认为,云初就是佛门推出来负责在人间行走的行者。   此人出身神秘也就罢了,偏偏还有一身谁都没办法言说的高明本事。   出马打仗战无不胜,归来治理地方也远超常人,十年间,将长安布置成现在的模样,远不是许敬宗能理解的。   经过对云初这个人长时间的研究之后,许敬宗显得更加迷惑了,他以为,云初既然是佛门中人,那么,他所有的行为目标应该是将佛门发扬光大才对。   但是,云初却把所有的精力放在了长安城上,放在了长安城百姓的身上。   就像他跟皇帝说的那样,要给长安这座城披上金箔,就他目前的成就来说,这个目标已经达到了。   对于一个无欲无求的只想着为大唐,为长安好这种事情,许敬宗是不相信的,一点都不相信。   他总觉得人生在世,求名也好,求利也好,求权也罢,哪怕是求色也是一种说法,像云初这种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行为,他无法理解。   许敬宗总是觉得云初背后布满了黑雾,等到某一天,这些黑雾彻底笼罩长安之后,人们才会看到云初真正的面目与目的。   对于正在一边不断地在沙盘上插旗子的李弘,许敬宗是懒得理会的,他今晚之所以会被太子殿下拉到这里来,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太子殿下为今晚杀人的事情需要一个见证者,或者说需要一个背锅者。   不管是见证者,还是背锅者,许敬宗都有很好的应对经验。   皇帝,皇后,太子这三位大唐的君王,已经开始了他们之间的权力游戏。   对于这种权利游戏,许敬宗根本就不陌生,他的经验告诉他,只要这三位君王之间还有少许的情谊,自己这个见证者,或者背锅者,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危险。   他只要牢牢地记住,跟着谁就对谁忠心耿耿,这里面就不会有大错,当然,如果自己跟着的人死了,那就必须尽快的趁着自己还有价值改换门庭,绝对不能死忠,更不能在追随的人死了,自己还继续向他效忠。   所有的情谊的前提是人还活着,人死了,就如同一战熄灭的油灯,毫无价值可言。   因此上,李弘想要在长安干啥,他是不关心的,他只关心云初他们在干啥。   因为,云初他们真正在干啥,才是皇帝,皇后想要知道的重要事情。   云初此时在干啥,当然在唱歌,在被满屋子的女妖精的包围中,不知怎的,就唱起了倩女幽魂。   “自寻道向前找自由人间道。   水和山走了多少数不着。   天不老保我家乡永远的好。   看尽尽是青山青山处处是雨箭风刀。   故园路怎么是走不尽长路。   道人道道神道自求人间道。   妖与魔都说自己好。   风疾雷暴天地鬼哭神嚎……”   云初唱的痛快极了,却把钟馗听得眼冒金星,浑身战栗,他总觉得这首歌应该由他来写,由他来唱。   温柔早就见怪不怪了,狄仁杰也早就适应了,只有老何跟老黄两个棒槌只是一个劲的喊好。   温柔拍一把钟馗宽阔的后背道:“乐师应该已经把谱子记下来了,你去问他把这首曲子要过来,以后在我姑姑跟前唱的时候,多少能表现一下你怀才不遇的悲愤之情,多弄来一些怜惜。”   钟馗摇头道:“剽窃之事某家做不来。”   温柔随即冲着云初喊道:“刚才这首曲子是谁写的?”   云初瞅一下激动地钟馗,再看看温柔,立即坚决的道:“钟馗写的。”   温柔逼问道:“在哪里写的?”   云初皱眉道:“自然是在西域的时候写的,那一次啊,这家伙在戈壁上喝的大醉,你不是也在吗?”   温柔点点头道:“我说了,他不信。”   钟馗看看云初,再看看温柔半信半疑的道:“真的是我写的?”   狄仁杰笑道:“云初又不学道,这明显是一首道家的曲子,豪迈,慷慨唱之让人断肠,应该是你写的。”   有这三人背书,钟馗也觉得应该是自己写的,朝乐师讨来工尺谱看了片刻,就对云初道:“终究是喝醉之作,用词不甚讲究。”   云初笑道:“那就重新填词便是了。”   钟馗摇摇头道:“今时今日,不是彼时彼日,心境不同,道心不同,不可更改。”   说罢,钟馗自己从乐师手中取过一把琵琶,略微调弦之后,就用琵琶将云初刚刚唱过的整首曲子完整的复述了一遍,听不出有何生涩之处。   演奏两遍之后,钟馗开唱,虽然他的声音如同破锣,然而,这嗓音正好演绎这首曲子。   尤其是在演唱下半部分的时候,多了一些云初没有的悲怆之意。   ……旧日江山为什么变成了血海滔滔   故园路怎么是不归路   旧日江山为什么变成了血海滔滔   故园路怎么是不归路   问人间到底道在那里找……   看着钟馗一遍又一遍的演唱,一次比一次投入,云初就把头凑到温柔身边道:“多少有些无礼啊。”   温柔冷笑道:“反正你的东西多,随时随地就能出来,帮助钟馗重归正道也算是物尽其用,这家伙学道学偏了,你听听,他还在为自己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感到悲愤呢。”   对于这首曲子的归属,云初毫不在意,钟馗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被三言两语就蒙骗过去,只不过,他从自己三人的话语中,感受到了朋友的真诚,继而大大方方的接受了而已。   至于将来怎么回报,钟馗有自己的想法。   “你教出来了一头毒龙啊……”温柔面色有些沉重。   云初知道温柔说的不是钟馗。   “启夏门边上的德安坊的一个大院子里死了六十三个人,而且是鸡犬不留。   德明门边上的义安坊一户读书人家里,死了三十九人,同样的鸡犬不留。   延平门边上的崇化坊,八十七名吐蕃人死无全尸,其中半数死于陌刀之下。”   云初沉吟片刻道:“都是些什么人?”   温柔皱眉道:“德安坊死的人到底是谁的属下,目前还不知晓,不过,义安坊的读书人以前是潞王的侍读,至于吐蕃人,我判断应该跟贺兰敏之有关。”   云初道:“现场如何收拾的?”   温柔道:“东宫宫卫清扫了一且。”   云初叹口气道:“到底是少年人啊,一点亏都不肯吃,这样下去不成啊,他还要忍耐很多年的……” ###第六十三章 复盘   一夜之间,一百八十九个人死了,在这一百八十九个人中间,吐蕃人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是在剩余的一百零二人中间,有老人,有妇人,也有幼童……   云初早上打着哈欠从花家里出来的时候,心有些累,温柔说的一点错都没有,自己养出来了一条毒龙。   云初总觉得族人杀族人之前,多少应该怀有一些悲悯之心的,虽然这样做有可能养虎为患,可是呢,当大家都这样做的话,对每一个本族群的人来说都是公平的。   族灭是一种非常可怕的事情,在云初的认知中,除非这一部分人的生存危及到了全族的安危,才能执行这种残酷的刑罚,否则,就该以事论事。   动辄杀人全家,并不是威权的表现,而是绝对懦弱,王霸之气尽可在广袤的大唐疆域以外发动,在国内,有罪者刑,才应该是常理。   六肥昨晚睡得很好,所以她早上醒来之后就显得极为精神,离开花家里的时候,她还问老鸨子要了两瓶杀毒药配百花蜜,如今抱在怀里显得很得意。   大唐饮宴一般都是通宵达旦的,虽然最后男人们都跟歌姬舞姬们滚成了一团,却不及乱。   主要原因是云初不肯乱,钟馗也不肯乱,剩下的四个大唐土著淫贼们也就不好胡乱来了。   云初不肯乱的原因很简单,是因为一向呼噜震天响的六肥,这一晚睡得极为安静,没有打呼噜不说,连响屁都没有。   云初当然不肯承认这一点,回到家里的时候,他已经把这一切归功于自己对妻子的爱莫难舍。   其实,在昨晚的饮宴上,有一个从赵地来的舞姬,不论是相貌还是身材亦或是谈吐,都在他的审美上。   虞修容早早在门口迎接饮宴归来的夫君,先是瞅了一眼六肥,然后脸上就堆满了笑意,搀扶着云初的胳膊就向屋子里走。   路过中堂的时候,看到李弘正在吃早饭,云初就停下脚步,朝李弘勾勾手指。   李弘灿然一笑,随即就从中堂的兵器架子上取下两柄棒子丢给云初一柄,自己拿一柄,然后就握着棒子绕着云初转圈圈。   云初手里捏着棒球棍道:“昨夜杀戮有些过份了。”   李弘点点头道:“林玉树全家之死,并非我所愿,昨晚知晓十六个老弱妇孺死于突袭,我心里也不舒服。”   云初瞅着李弘手里的棒子道:“所以,你准备把这件事自己扛下来?”   李弘站直了身子道:“教令是我下的,他们只是执行者,中间出现了偏差,是我的错。”   说罢,李弘就挥舞着棒子朝云初扑过来,棒子带着呼啸声当头砸下。   云初挥舞棒子荡开李弘的武器,随即他手中的棒子就朝李弘的小腹捣了过去。   “一定要把手里的权力用好,一定要做到收放自如,他们只是你手中的武器,武器一定要握在你的手中,一刀下去,劈砍到什么程度,用多大的力气,都必须是按照你的心意进行。   如果收拾不住刀子,就尽量的不要全力劈砍,否则,刀子砍下去容易,想要控制砍下去的后果,就很难了。   任何打着为你好旗帜干着损害你的事情的人,一定要在第一时间清除。”   李弘努力的向后跃,想要避开云初的棒子,谁料想,就在他自觉已经拉够了安全距离的时候,云初的脚步向前垫了一下,导致棒子重重的捣在他的肚子上。   李弘连连后退两步,站稳身形道:“陆洲是一个不错的属下。”   云初再次上前,抡起棒子就朝李弘的腰胯砸了下去,口中继续道;“这就是我说的武器有了自己的想法,这种人,还是杀了吧。”   李弘双手挥舞棒子荡开云初的武器,趁机道:“我觉得他回来分说的话很有道理,那些妇孺知晓是东宫宫卫要杀她们。”   “有道理的话一定要在命令发布之前说,一旦命令发布了,就不能更改。   否则,你的教令在以后的岁月里将会变成厕纸一般的存在,谁都可以更改,谁都可以掌控教令擦屁股力度,这是为权者的大忌。”   “要是名声坏了怎么办?”   “你以为现在你的名声就好了?堂堂的大唐太子杀某一个对自己不利的人,有什么大不了的?   堂堂正正杀人是在立威,背地里杀人全家那叫恐怖!   你是大唐的太子,最紧要的是要让人畏惧,而不是让人感到恐怖。   畏惧的人面对你的时候会小心从事,恐怖你的人只会远离你,你是大唐的太子,日后要成为大唐的权力中枢,所有人都该围绕在你身边,为你出谋划策,为你所用,而不是让所有人都远离你。”   “铛铛铛。”云初高举棒球棍接连用力劈下来三次,李弘用尽全身力气格挡了三次,三次之后,他的虎口已经震裂,随即丢开棒子撅起屁股道:“打几下就成了啊,不要把我打的见不了人。”   云初收住将要落下的棒子道:“跟你说的道理明白了没有?”   李弘虚虚的握着手,让血从从手掌边缘落下,看着云初道:“我以后就不能用鬼蜮伎俩了?”   云初怒道:“跟我学了这么久,怎么还不明白,你,李弘,是大唐的太子,大唐权力中枢第三人,你是王者,王者行事必须正大光明,对与错,都是如此。   至于鬼蜮伎俩,只能是出自许敬宗这等小人之手,之口。”   李弘见云初似乎不打他了,就连忙朝吓得小脸煞白的李思喊道:“你是死人啊,没看见我在流血吗?”   李思嗷的回答一声,就跌跌撞撞的跑去给李弘找裹伤的药膏跟麻布去了。   云初甩手将棒子丢还兵器架子,又随便踢一脚,让李弘的棒球棍也回归到了兵器架。   师徒两个坐在青石台阶上,瞅着初升的太阳沉默不语。   良久,李弘才道;“我昨晚的行为让师傅失望了?”   云初点点头道:“有一点,我原本给你腾空场地,是为了让你除掉杀掉徐敬业在长安的人手,震慑一下他,也是为了让你跟吐蕃人碰一下,看看敌人的真实实力是啥样的。   原本林玉树这个人我以为你会将此人纳为己用,没想到却被你把全家给杀了一个干净。   李贤之所以迟迟不肯就藩,就是对你的太子位有一些想法,通过收服林玉树,可以让李贤从心里害怕你,你现在把人给杀了,以后再收纳李贤潞王府的人的时候,难度就增加了一倍不止。   更糟糕的是,你让你的父皇跟母后,突然发现你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这才是你最大的损失。”   李弘任由李思帮他弄好虎口上的伤口,然后用裹的跟熊掌一样的双手捂住脸道:“师傅,我是不是很差劲啊?”   云初从虞修容端来的盘子里抓了两只包子,一只塞嘴里,一只递给李弘道:“慢慢来,谁也不是一开始就能把事情做好的,毛病,不足早一点显露出来,不一定就是坏事情。”   李弘咬一口包子道:“回去就处置陆洲。”   云初把剩下的半个包子塞嘴里道:“先请教许敬宗,他会帮你把这件事处理好的。”   李弘跟着把半个包子塞嘴里道:“师傅已经指出弟子的错误了,为何还要请教许敬宗?”   云初道:“偏听则暗,兼听则明,这是一个帝王必须有的修养,再者,许敬宗替你们李氏干了数不清的脏活,这种事他最有经验,帮你处理掉陆洲这个擅自做主的人,还不会让东宫所属觉得你薄情。”   云初又从盘子里拿出来两个包子,再一次分给李弘一个道:“你回去之后就要跟在陛下身边观政了,记住了,在朝堂上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多多的帮人求情,如果陛下已经决定了,就要闭口不言,决不能以为自己多有本事似的想着推翻陛下的决议,这是最蠢的观政法子。   观政,观政,就是只看,只听,多记录,少说话,要让朝臣们感觉到你的存在,又要让他们充分理解你。”   李弘三两口把包子吃完,痛苦地道:“您也见识过朝堂,那里站着的人,哪一个不是人间俊杰,哪一个又不是冰雪聪明的人物,想要在他们面前达成师傅的期望,这,实在是太难了。”   云初大笑着拍拍李弘的肩膀道:“你是太子,太子的光环对他们天生就有压迫感,只要你自己别在该露脸的时候把屁股露出来,达成我的要求其实一点都不难。”   李弘点点头,起身从虞修容手里的盘子里抓了两个包子,一边啃着,一边离开了云氏大宅。   李思抱着云初的胳膊道:“师傅,太子哥哥做错事了吗?”   云初叹口气道:“是的,做错事了,只希望他能接受我说的这些话。”   李思摇晃着云初的胳膊道:“他只是一时糊涂,师傅帮他想清楚了,他就会聪明起来的,不像以前那么傻。”   云初笑着拍拍李思的脑袋,觉得困倦的厉害,就回后宅补觉去了。   在宫卫的刻意处理下,长安城死掉一百八十九个人的事情并没有在这座城里掀起什么波浪。   长安城太大了,缺少了这么些人,对于这座城市的运转没有任何阻碍。   只是两天后,坊间传闻,东宫有一个叫做陆洲的护卫,刚刚被太子殿下提拔为都尉,却在许敬宗为他们准备的饮宴上失态,趁着更衣的功夫,把人家的一个小妾给祸害了。   暴怒之下的许敬宗,手持马槊追杀,导致喝醉酒的陆洲从许氏楼阁间的高桥上跌下来,跌死了。 ###第六十四章 老臣心   李弘的虎口被震裂,这样的伤绝对不是三两天就能长好的,因此身上,在这几天里,每日里都是李思在给李弘上药,包裹。   云家有上好的金疮药,问题是李思的手艺不好,幸好李弘只在意疗效,不在意包裹的好看不好看。   许敬宗对此事有些不解,在李弘邀请他一起吃饭的时候犹豫再三之后问道:“殿下因何受伤?”   李弘抬抬手道:“尊师受教所致。”   许敬宗道:“云初?”   李弘点点头对许敬宗道:“与您一样,都是李弘尊重的师长。”   许敬宗想一下云初那张年轻的令人发指的脸庞,忧郁的点点头。   李弘又道:“师傅是孤的武道师傅,他如果想要让孤明白一些武学上的事情,必须亲自在演武场上手,这一次教会孤保命法门,因此上,出手就未免重了一些,孤王虽然受了一些伤,收获匪浅。”   许敬宗笑道:“看来云初在谨守本分这一点上做的非常好,比如此次除掉陆洲。”   李弘郑重的对许敬宗道:“师傅说,太子教令,就是太子教令,一旦发出就如同雷霆山岳一般不可稍有更改。   孤王的臣子,如果发现孤的教令不对,那么,就该在教令发出之前提出异议,而不是在教令发出之后,私自更改孤王的教令,因为,在这个时候,他只能执行,不得对教令内容有任何的质疑。”   许敬宗叹口气道:“老臣记得殿下在陆洲回禀战果之时,还曾经夸赞过。”   李弘叹口气道:“这就是孤王太年轻才出的错,本就不该对林玉树这等人行杀戮之法,像他这种人,孤王完全可以威逼,可以利诱,就完全可以改变他的立场。   师傅说的很对,孤王乃是大唐的太子,如果没有必要,就尽量的不要杀人,如果能刑杀,就尽量的不要谋杀,能杀主谋的时候,就尽量的不要波及无辜。   师傅还说,孤王的立身之本乃是圣王之道,一旦势成,所有的不协都会如同沃汤泼雪一般消逝无踪。”   许敬宗见李弘今日与自己的谈话多少有了一些肺腑之言,就继续问道:“以后,太子殿下只用阳春白雪手段,不再用鬼蜮伎俩了吗?”   李弘摇摇头道:“师傅说,偏听则暗,兼听则明,以后若是要用鬼蜮伎俩,完全可以由太傅出马。”   许敬宗从心底里发出一声呻吟。   在不得不杀了陆洲之后,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上了李弘的贼船。   他甚至怀疑,陆洲误杀林玉树一家这件事,实际上就是拖他许敬宗上船的阴私手段。   不过,对于李弘利用手段拖他上船这件事,许敬宗心底里并没有多少抵触,毕竟,跟李弘的手段比起来,太宗皇帝,以及当今陛下曾经拖他上船用的手段就粗暴的太多了,毕竟,当年太宗只是用了一道粗暴的眼神,陛下那里只来了一个宦官……   许敬宗一点都不羡慕云初,当年懵懂无知的李弘在那么大的一群人中间伸手要云初抱他,在他看来这就像是一个人的宿命。   他也不希望成为云初,因为云初当年从皇后怀里接过李弘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云初跟李弘是一伙的。   在许敬宗的眼中,这世上就没有不沉的船,而一个人的生命悠长,在人生过程中更换几条船坐坐,其实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事情。   李弘见到李绩的时候,这个白头老帅的须发已经白的非常彻底了,坐在那里慈祥的看着李弘,就像是在自己最有出息的子侄一般。   “父皇说,英公乃是我大唐国之柱石,往年种种,莫敢忘怀,如今虽然分隔两地,依旧时时思念英公,就盼着英公能到神都把酒言欢。”   李弘说这一番话的时候,面南背北,行插手礼,虽然没有面对英公,英公却听得老泪纵横,几次勉强从蒲团上要坐起,却因为双腿无力,跌倒在蒲团上。   遂用手捶打着双腿慨然道:“自陛下移驾神都,老夫就再也没有见过陛下,虽然李绩已经老迈不堪,陛下的四时三节的赏赐却从未遗漏过老夫。   感念陛下圣恩,李绩每每夜不能寐,昔日立下少许微功,却劳陛下惦念至此,愧不敢当。   恨不能即刻奔赴神都,为陛下再效犬马之劳,只可惜李绩老迈,却无廉颇之勇,不能饭一斗,肉十斤,只要稍微多食,顷刻间便会遗屎三斤……不中用了。”   李弘拉着李绩满是老人斑的双手道:“英公多虑了,父皇之言,只是希望英公可以延年益寿,以人瑞之年昌我大唐盛世。   孤王此次前来长安种痘,临行时,父皇赐下白璧一双,玉斗两座,为英公寿。”   李弘话音刚落,宦官就带着四个东宫宫娥捧着礼物上了中堂。   李弘掀开木盘上的红绸,两枚玉璧,一双玉斗就暴露在人前。   不论是玉璧,亦或是玉斗,非有盖世之功不可得,而李弘带来的这两枚玉璧,一双玉斗,都是昆仑白玉所制,浑身上下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杂色。   尤其是玉斗四壁镌刻着李绩为大唐立下的种种功绩,由李弘高声诵念,一时间,满堂宾客无不潸然泪下。   李弘举酒与李绩贺。   喝一杯就诵念一首皇帝李治的御制诗,喝两杯就诵念一首皇后贺寿的诗文。   两杯喝完,李弘再举第三杯,与英公一起一饮而尽,而后高声道;“孤王不才,特意为英公作一首《长寿曲》,说罢,就命人取来一面鼙鼓,略微试一试音色,就一边敲鼓,一边高声唱道。   “微寒应候。望日边六叶,阶蓂初秀。爱景欲挂扶桑,漏残银箭,杓回摇斗。庆高闳此际,掌上一颗明珠剖。有令容淑质,归逢佳偶。到如今,昼锦满堂贵胄。   荣耀,文步紫禁,一一金章绿绶。更值棠棣连阴,虎符熊轼,夹河分守。况青云咫尺,朝暮重入承明后。看彩衣争献,兰羞玉酎。祝千龄,借指松椿比寿。”   李弘敲鼓敲得豪迈,高歌长寿曲亦是如此,一时间满座皆惊,料想不到十五岁不足十六岁的太子竟然有此锦绣华章。   只有许敬宗对此毫不在意,守着云初这样一个诗词大家,要什么样的诗文不可得?   更何况,这首长寿曲用在李绩身上看似合适,其实前两句就不对,‘微寒应候’,说的是初春,‘望日边六叶’,说的是春草长了六片叶,一般指初六这个时间,前两句合起来诉说的是三月初六,点的是寿辰日期,这跟七月里出生的李绩有一根毛的关系吗?   不过,有这般细微心思的人不多,再加上李绩身边不是程咬金这般粗通文墨之辈,便是梁建方这等狗屁不通的人,如何能看的出来?   再者,李弘既然用了这首《长寿曲》则一定是有用意的……很快,许敬宗就从李弘眼神中的冷意,看出来了端倪——七月长安流火,七月雪山微寒,徐敬业在吐谷浑之举,该收拾了……   不过,这都是太子的意思,就看李绩在意不在意太子给的这个警告了。   现如今,李绩的英公府已经成了一个空心府邸,府里但凡是有用些的人,如今都在吐谷浑。   三年前,徐敬业有意染指甘州平原,被云初杀的屁滚尿流,几乎身死,最后跳崖才得脱身。   如今虽然不考虑河西走廊了,却开始慢慢的向南发展,再让他这般发展下去,就该到蜀中了。   许敬宗看清楚了一切,不过他还是在施施然的喝酒,看着满屋子的失去权力的武将们群魔乱舞,觉得这些武人真的是可怜至极。   隔了一天之后,李弘再一次出动,前往邢国公苏定方府邸拜会。   皇帝依旧有礼物赐下来,不过,没有白玉璧,换成了一双青玉如意,白玉斗一对。   白玉斗上依旧写满了苏定方以前为大唐立下的汗马功劳,李弘高声诵念之后,却没有诗文。   李弘做完了事情,想要告辞,却被苏定方拉到了一张巨大的桌子前边,桌子上铺着一张巨大的地图,将天下军州标注的清清楚楚。   苏定方将三面小旗子递给李弘道:“太子殿下以为如今大唐最薄弱者在何处?”   李弘想都不想的就把旗子插在了营州,西域,漠北三地。   苏定方神情有些黯然,低声道:“请太子为老臣解说一下营州为何危险。”   李弘叹息一声道:“营州的异族人太多了,而我大唐对营州并未用怀柔之心,一味地行严刑峻法,恐怕不日将会生变。”   苏定方用粗大的手指点着营州道:“不仅仅是营州异族人太多,平卢,范阳,同样聚集了很多的异族人,这些族群虽然已经被打乱,可是,这几年的功夫,被打散的族群已经逐渐汇合。   最要命的是,平卢,营州,范阳这三地的守将,偏偏都是山东,河北地的人。   老臣一直不明白,陛下为何放着,薛仁贵,云初,裴行俭这等猛将在洛阳,长安无所事事,也不把这些人放到他们应该去的位置上?   就因为云初能赚钱,薛仁贵能盯着云初,裴行俭可以作为最后的手段?   老臣不明白,当年征伐辽东,陛下敢于将大唐半数兵马交于英公与某家之手,如今却因为猜忌而不能人尽其才,这是何道理?敢问陛下昔日的旷世雄心哪里去了?” ###第六十五章 让石头飞的更远更高的法子   从苏定方府邸回来,李弘的心思就一直很重,就在他托腮坐在窗前思考苏定方对他说的话的时候,陡然间觉得后背很热。   回头就看到了李思的那颗大脑袋,直到此刻才发现李思一直黏在他背上,怪不得会这么热。   单手抓着李思的脖领子将她拎起来,提到门口,再一脚踢出去之后,听着李思的哭喊声,李弘顿时觉得自己的心思没有那么重了。   父皇真的对师傅他们三人有很重的防范之意吗?   这个问题李弘想不通,这三人明明都是大唐的国之柱石,父皇为什么会如此的猜忌呢?   应该不是猜忌,而是放在身边安全,皇家可以更加安全,苏定方是一个将军,注定了他的目光只能看到一隅之地,不像父皇考虑的是整个大唐的安危。   在李弘看来,哪里都不如大唐的三座京城重要,这样想,父皇的做派也就可以理解了。   西域有不臣,派遣薛仁贵讨之。   漠北有不臣,派遣裴行俭讨之。   渔阳有不臣,派遣云初讨之。   如此,天下无不定者。   昔日,这三位能在辽东杀的人头滚滚,现在,一样可以。   李弘的信心主要来自在长安苦练大军的薛仁贵,与未曾有过一日懈怠的云初,至于裴行俭,他虽然一心钻研吏部尚书这个位置,打起仗来一样不含糊。   与师傅一家人围坐在一张大桌子上吃饭,是李弘一天中最享受的时间。   主要原因就在于云氏在饭桌上气氛实在是太好了,虽然分餐制,一人一个红漆盘,饭菜都是一样的,人人都在努力吃饭,这就导致李弘每次都能多吃一点。   而且饭桌上的规矩不多,就连温欢这个一向不怎么爱吃饭的孩子最近也长胖了不少。   云家人擅于养孩子,这一点李弘是知道的,别人家的孩子动不动就夭折一两个,云氏连李思这种原本有很大概率夭折的孩子现在也养成猪了。   李弘不断地用眼神威胁正在啃鸡腿的李思,不是不让她吃,是这孩子已经啃了两只鸡腿了,现在正在啃从云瑾盘子里的拿来的鸡腿。   李弘想要把自己的鸡腿还给云瑾,却被云瑾打断了,声称他不吃别人盘子里的东西。   话音刚落,李思就把自己盘子里的芹菜一股脑的倒进了云瑾的餐盘,没看见云瑾有半分的抗拒。   看着云瑾大口吃芹菜的样子,李弘就没来由的想到了娜哈……以前,娜哈也不爱吃芹菜,也是这么处理的,不过,处理的对象不是年幼的云瑾,而是他李弘。   想起了娜哈,李弘就觉得自己的心在隐隐作痛,抬头瞅着云初道:“师傅,娜哈现在该到佛国了吧?”   云初道:“等她下一封信到来的时候,就该说佛国的事情了,到时候给你送去。”   李弘沉默不言,继续默默地吃饭,与娜哈一别,他没有收到娜哈给他的片言只语。   “今日要去见薛仁贵,师傅去吗?”李弘甩甩头将沉痛的念头甩走,笑着问道。   云初摇头道:“不去了,我下次见薛仁贵一定是我有心打磨武技的时候。”   “师傅,您对如今的武将怎么看?”   “本该是唐将去戍边,变成了异族将军带着大唐府兵去戍边,本该是唐将去开疆拓土,变成了异族将军率领着大唐府兵去开疆拓土。   他们躲在长安,洛阳,益州,扬州所有美好的地方享受异族将军以牺牲大唐府兵们带来的血食。   用不了多少年,他们的屁股就会变得肥大,坐不了马鞍,双臂变得虚弱拿不起马槊,胆子会变的更小,再也不敢来到两军阵前煊赫自己的武功。”   “如果把他们强行征召,送去天涯海角之地,他们能否恢复自己往日的武勇?”   云初抬头看一眼李弘笑道:“快别说这些傻话了,你要是提出来了这样的建议,你会被群起而攻之,还会被你父皇呵斥,你母后也不会待见你。”   “为什么啊,本族人强大起来,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情吗?”   “听起来是好事情,可是呢,因为地位不同,看法也就产生了差异,你父皇认为异族将军就算是再强大,也没有取代你李氏成为大唐新主人的基础。   本族将军要是变得强大了,说不得就会发生改朝换代这种糟糕的事情。   现在,异族将军在为大唐开疆拓土,还战无不胜的,就没有必要启用本族的将军。   本族将军如今在大唐唯一的作用就是监视,威慑那些异族将军,让他们不敢生出二心。   就目前的状况来看,使用异族人替我们作战,已经基本上在朝堂上形成了一致意见。   太宗年间,大唐的官员很多时候是文武不分家的,就算是文官也能披甲上阵杀敌,因此,那个时候武人的势力比较猖狂,导致文臣毫无地位可言,你回去问问许敬宗就知晓那个时期的文臣是个什么模样。   现在,天下太平,武人无用武之地,即便是边疆略有小患,派遣一名降将就可轻易平定。   文臣们拿大唐本族将军没有办法,所以就选择了不用,开始大量启用那些好用又听话的降将。   我还听说,从明年起,大唐将会允许异族人参与大唐的科考,听起来,这是大唐囊括四海雄心的体现,是大唐威天下的表现。   但是呢,我不看好。   我从不相信一个倭国人会誓死效忠大唐,我也不相信西域的那些异族,漠北的那些异族人会像我们一样爱护这个大唐。   怎么说呢,这片土地埋葬着我们祖先的尸骨,我们依靠祖先尸骨留给大地的养分,种田,生活,一代代的活下来,也就是说,我们与这片土地生死相依。   他们则不会这么想,因为,一旦这片土地不能带给他们足够的荣耀,足够的利益,他们可以离开。”   李弘听得呆住了,即便是挟在筷子上的一块牛肉掉了,也没有察觉。   他干脆放下筷子道:“如何破局?”   云初笑着用筷子指指李弘道:“你当上皇帝,就能解决。”   李弘站起身在地上转了两圈道:“如果这个事情成了风潮,就算我当上皇帝,恐怕也不能逆天行事,再说了,您就不觉得那个时候已经太晚了吗?   朝堂上的位置是有限的,别人都占了,后面的人就很难挤进去。”   云初夹了一块子莲藕放嘴里咬的咯吱咯吱的,片刻之后才道:“这就是我不同意你立刻组建太子六率的原因所在。”   李弘不解的道:“这跟我的太子六率有什么关系?”   云初放下筷子想要抬手抽他一巴掌,忽然想起这个家伙已经长大了,就放下手道;“老的已经没救了,年轻的少年人应该还可以拿来试试。”   “年轻人,有多年轻?”   云初指指云瑾,温欢,狄光嗣他们道:“他们还成。”   李弘惊呼道:“你要把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征召进太子六率?到时候,是我保护他们,还是他们来保护我?”   云初瞅着李弘的眼睛道:“我就是随便说说。”   “不,师傅你绝对不是随便说说的,你刚才都有抽我的冲动了,这说明您刚才说的话非常的重要。”   云初叹口气道:“当年,太祖,太宗皇帝打了一遍江山,如今,你父皇挨个给每一个道减免钱粮,这分明是要再收买一遍大唐江山。   你的父祖们干的事情都是很好的事情,到了你这一代的时候,就该到了吐故纳新的时候了,如果不能在你这一代完成吐故纳新,弄出来一些新的东西出来,让百姓的日子可以过得更好,这大唐充其量就是另外一个大汉。   一个人用尽力气把一块石头丢到空中,不管这个人的力道有多大,石头总会飞到最高点之后,就开始下降了。   太祖皇帝是丢石头的那个人,你祖父太宗皇帝在石头上抽了一棒子让石头飞的更高,你父皇在你祖父的基础上又狠狠地抽了石头一鞭子,让石头飞的更高。   那么,等到你登基掌权了,该怎么做,才能让大唐这块石头飞的更高或者永不凋落呢?”   李弘一把捉住师傅的双手道:“该怎么做?您倒是说啊。”   云初摇着头遗憾的看着越来越笨的李弘,再看看旁边李思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叹口气道:“你从小我让你干的最多的事情是啥事情?”   李弘立刻道:“读书,练武……”见云初面色不对劲,猛地醒悟过来道:“种地。”   云初笑着拍拍这个还没有愚蠢到极致的弟子的脑袋道:“对啊,种地啊,我们这个族群生来就会种地,种地才是我们的根本。   只要地里能长出更多,更好,更甜的粮食出来,族群的日子就能过,就算以后有再多的子孙也能养活。   如果你真的做到这一步了,其余的事情其实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种地?”   “没错,把地种好,比啥都强,你要是能让全天下一亩地产出六百斤麦子出来,大唐朝政随便你怎么玩都没有问题。   就算是搞砸了,也没有事情,最多就是多了几个倒霉鬼罢了,对于天下毫无影响。   至于你刚才说的大势,没有哪一个大势能有一亩地产六百斤麦子构筑的大势更加澎湃。   如果你掌握了这个大势,你就会发现,其余的大势都不过是池塘里的涟漪罢了。” ###第六十六章 牛刀小试   在吐谷浑有一种野牦牛,当地牧人把这个家伙称之为‘涅其拉措’,意思是眼泪湖。   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云初都不明白一头野牦牛而已,为什么被起了这么诗意的一个名字。   直到,他在长安朱雀大街上看到这个东西之后,才明白为啥叫眼泪湖。   没啥说的,只要是个人,见到这个东西眼泪都会流成湖泊的。   体长四米有余,体重绝对不少于两千斤,四只蹄子如同钢柱,粗大的蹄甲踩踏在沙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云初手掌张开才能覆盖的蹄子印。   脊背上只有短短的褐色绒毛,肚子底下的长毛浓密不说,还拖到地上,全身都是肌肉疙瘩,最恐怖的是这家伙脖子后边有一大块坟起的肌肉,配上它几乎跟脑袋一样粗壮的脖子,云初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坦克这种东西。   这么强壮的野牦牛,自然有一颗足够凶恶的脑袋,虽然知晓这东西是吃草的,在看过这个家伙那双泛红的眼珠子之后,云初还是忍不住将手按在横刀上。   两条手臂粗细的牛角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别的牦牛角长着长着就朝后弯曲了,这头野牦牛的长角却诡异的在脑袋上弯出来了两道优美的弧线,如同两柄尖刺一般朝前,一看就知道,这该是野牦牛群体里的王中王。   这东西的四条腿都被铁索连接着,每一步只能迈出很小的一步,牛脖子,牛角也被四道铁索牢牢地拴着,还连接在四辆极为结实的马车上,即便是如此,在这个家伙面前,云初也感受不到半点的安全感。   胯下的枣红马不断地后退,这家伙即便是在辽东遇到老虎的时候都没有胆怯过,如今,面对这头野牦牛的时候,枣红马第一次选择了后退。   “哞——”野牦牛被这么大的一群人看着,有些发怒了,声音低沉,却震的两丈外的商铺窗户哗啦啦作响。   云初瞅着张甲道:“谁允许这东西进城的?”   张甲苦着脸道:“英公。”   “哦?那么说,该是徐敬业送来的。”   云初摆摆手又道:“立刻杀了它。”   张甲苦着脸道:“这是英公送给太子殿下的礼物,杀不得啊。”   云初道:“太子知晓这个礼物吗?”   张甲摇摇头道:“应该不知,已经派人去东宫报讯了,听人说,太子殿下去了教场,英公那里也派人通知了,不知为何,直到现在还没有人来。”   “立刻,马上,把这东西送到教场,请太子殿下查收,这既然是他的东西,他就要收好了。”   “遵命!”   张甲答应一声,就要求那些脸上全是赭色泥巴的吐谷浑人将牛牵去教场。   也不知道那里没有说对,那些吐谷浑人竟然松开了锁在四辆重车上的锁链。   云初瞳孔微缩,探手夺过不良人手持的横刀,随手丢出去,横刀就打着旋将一个吐谷浑人的人头斩下。   “杀光他们!”云初冷声下令,眼看着不良人蜂拥奔着吐谷浑人去了,云初就跳下马,在枣红马屁股上拍一巴掌,示意它可以跑了,哪里想到,枣红马不但没有跑,反而跟在云初身后,就是不怎么敢看那头牛。   云初强压着狂跳的心缓缓来到野牦牛跟前,从地上捡起了一条锁链,准备亲自把这头危险的牛从满是人的朱雀大街上拉开。   锁链吃上了力道,野牦牛回首看着云初,不过,它很快就转过头去,似乎对眼前这个青衣人没什么兴趣。   云初回首朝四面看过去,发现围观的人群里有红衣人,绿衣人,黑衣人,白衣人,甚至还有身着花花绿绿衣衫的女子,而这头巨牛对他们也好像没有什么兴趣。   张甲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簸箕豆子,还战战兢兢地抓了一把豆子送到巨牛的嘴边。   “哞——”巨牛再次叫唤一声,就伸出长达半尺的舌头瞬间就把张甲手中的豆子给吃了。   汗流浃背的张甲看一眼县尊,就继续从簸箕里抓豆子喂牛。   云初拉动了铁链子,张甲也随之移动,终于,巨牛也跟着挪动起来。   短短时间里,送牛过来的吐谷浑人已经被不良人斩杀殆尽,周边围观的百姓们似乎也感受到了牛的威胁,纷纷离开,不过,没有跑远,站在树上,楼上,金牛背上继续指指点点的。   其余的几条锁链也被不良人纷纷拉住,并且小心的扣在重车上。   云初这才长出一口气,擦一把额头的汗水,对放弃了拿命喂牛的张甲道:“去找到太子,要一件他的衣服,尤其是明黄色的。”   张甲骇然道:“这是要谋刺?”   云初摇摇头道:“英公不会这样做,不过,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因为喂牛的人总是要换,所以就走的很慢,眼看着就要到教军场了,云初悬着的心慢慢放下来了,如果任由这头畜生在长安城里横冲直撞,天知道会闹出多大的乱子。   李弘今天跟着薛仁贵正在教场阅兵,上万的府兵在这里给太子表演,就算这头牛是牛魔王转世,也没关系。   死伤百姓是云初的罪责,死伤府兵就是薛仁贵的锅了,再说,上万府兵围观之下,还要是被这头牛弄出伤亡来,这群全副武装的府兵也就没有要的必要了。   在这头牛走进教场之前,太子的明黄色衣衫送到了,云初让人挑着衣衫在牛头前边晃一晃,结果,这头牛竟然没有半分反应,看样子是云初多虑了。   眼看着太子跟一身白袍的薛仁贵过来了,云初就努努嘴巴,张甲立刻就抱着太子的衣衫迎上去拦住了太子李弘,只有薛仁贵一个人龙行虎步的走过来。   眼看着教军场沉重的大门关闭了,云初就松开了铁索,还顺手两刀劈开了锁在野牦牛四只小腿上的锁链。   最后,还用马鞭狠狠地抽了野牦牛胯下累赘物。   这一切做的极为隐秘,迎面走来的薛仁贵只听到一声高亢至极的牛叫声,就看到一头巨大的野牦牛朝他飞扑了过来。   牛蹄如雷,咆哮似火,即便是薛仁贵面对这样的一头牛,没有做多余的动作,转身就跑。   不过,这个家伙还是有一些急智的,没有朝太子那边跑,更没有向列队整齐的军伍方阵处跑,而是沿着一条绿荫小径狂奔了下去。   太子李弘已经踩着张甲的肩膀爬上了一颗紧挨着围墙的大树,正兴致勃勃的看着被牛撵的到处乱窜的薛仁贵。   他发现,这头牛跑的居然比薛仁贵跑的还要快,要不是因为身躯庞大不灵活,这个时候早就被牛角挑上天了。   见云初走过来,就哈哈大笑着道:“这是师傅你专门给薛仁贵准备的礼物吗?”   云初道:“不是,是英公给殿下的礼物。”   李弘瞅着那头狂暴如雷的牛低声道:“要害我?”   云初摇摇头道:“开始以为这头牛被训练的开始认衣服了,结果发现不是的。   所以,徐敬业这个混账不是来害你的,而是来给我好看的,幸好我第一时间就把送牛的吐谷浑人给杀了,要不然这一会长安已经大乱了。”   李弘嘿嘿笑道:“事情应该不是这个样子的,徐敬业只想讨好我,绝对不敢害我,这一点我还是很肯定的。   按理说,您把徐敬业打的那么惨,他应该害怕您,也不会来害您的。   说不定人家就是看到这头牛比较大,稀罕,就专门千里迢迢的把牛运来献给我。   是您看不惯薛仁贵的模样,专门送来看他笑话的。   还可能想要增加一点薛仁贵对徐敬业的仇恨。”   云初把身子靠在大树上笑道:“怎么看出来的?”   李弘大笑道:“您摸了三遍鼻子。”   云初叹口气,这就就是跟别人太亲近的下场,有些骗局看起来是天衣无缝的,往往在最亲近的人看来,漏洞百出的不成样子。   云初是在发现这头牛的攻击性不是针对李弘,也没有那么强之后,才决定给薛仁贵一点颜色看的。   毕竟,这个家伙最近在教军场上大放厥词的说他云初的种种不是。   “殿下应该传令下去,告诉薛仁贵不得伤害这头牛,这可是万中无一的上好种牛。”   李弘大笑着点头道:“也好,且让孤王看看我大唐猛士是如何降服这头巨牛的。”   薛仁贵依旧被这头牛追的满教军场跑,好在此人极有道德感,没有把牛引诱到别人那里去李代桃僵。   只是固执的在教军场中心跑圈,或者折返跑,就在他已经拿到一柄投枪的时候,就听到教军场边上传来宦官春喜尖利的声音:“殿下有教,此牛为上好种牛,一干人等不得伤害。”   薛仁贵闻言收起了将要投掷出去的投枪,阴郁的瞅瞅正靠在树下纳凉的云初,转身避开那颗硕大的牛头,反手捉住这头牛的角,就被狂奔的巨牛扯得飞了起来,最后,稳稳当当的骑在巨牛的背上。   也就是在这一刻,薛仁贵用尽全身力气将投枪丢了出去,目标直奔云初……   英公府上,李绩放下手里的小水壶,用手指弹一弹这盆山茶花肥厚的叶脉,随即,附着在叶脉上的水珠就纷纷跌落,李绩就拿起一方棉布,开始仔细的擦拭叶子。   老管家走上来禀报道:“云初跟薛仁贵打起来了。”   李绩不为所动的道:“牛死了吗?”   管家摇头道:“没有。”   李绩摇摇头道:“敬业还是不能托付大事,好好的一头牛去掉火气作甚?”   管家低声道:“公子恐怕是心有余悸。”   李绩收起棉布叹口气道:“没有直面恐怖的心,没有必死的信念,还在吐谷浑搞那么多的事情,何苦来哉。”   老管家道:“家主既然知晓公子的为人,为何还要全力以赴的帮助他呢?”   李绩用棉布擦拭着双手道:“因为家中其余儿郎,比之敬业儿更加的不堪。” ###第六十七章 二三子戏于军前   家里面没有人才,对于老功勋来说不一定就是坏事情,因为,家里没人才的老功勋一般都能善终。   最可怕的就是爷爷是老功勋,父亲是大功勋,儿子是小功勋,孙子还是那种一看就是人中龙凤的人家。   长孙家就是这个模样!   根据英公知道的消息来看,长孙无忌的那群儿子,除过长孙冲死的极其诡异,还有活着的希望之外,剩下的基本上都死在了岭南。   李绩知晓,自己只要一死,英国公府会在很短的时间里败落下去。   这样的结果很对不起他战神李绩的一世英名。   可是,没办法,这些年来他忙于军阵疏于对子孙的教导,导致家里的两个嫡子秉性平庸,长子李震体弱,只能以文官身份就任宗正寺少卿,这还是陛下优容的结果,可惜,他连这个职位都不能胜任,只能迁梓州刺史,前些时间来信说,恐将不久于人世。   次子思文就更加的不必说了,那就是一个标准的老纨绔子弟,多年青楼赌坊的历练结果就是如今也缠绵病榻。   这样的身子骨,别说振兴门楣了,连一个子孙都没有给他留下。   好不容易有一个看似不错的孙子,却是一个天生的坏种,李绩原本想要好好地栽培一下的,结果,在栽培的过程中发现,这个孙子最大的特质便是可以让英国公府被满门抄斩。   那个时候的李绩还有追求,那就是东征辽东,可以捞取灭国擒王之功,达成他超越李靖的目的。   因此上必须清除后患,所以才在徐敬业打猎的时候放了一把火,想要把他烧死。   结果,徐敬业活着回来了,而弄死亲孙子这种事情,李绩能做出一次已经很了不起了,让他下第二次决心,则超越了李绩的承受能力。   好孩子都是人家的……   尤其是在看到云初之后,李绩就像是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不急,不燥,该决断的时候雷厉风行,该隐藏的时候则悄无声息。   李绩对于云初的评价,要高于薛仁贵跟裴行俭两人的,原本想着云初能够继承他的衣钵,成为大唐军中的柱石一般的人物,以后还能庇佑英国公府继续繁荣一两代人,等待英国公府再出一个不错的子孙,借助今日帮助云初的恩情,给子孙换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偏偏云初在眼看着就要成为大唐军中新的宠儿的时候,却转头就成了文官……   李绩是何等骄傲之人。   云初既然不识好歹,他自然不会上杆子的去硬往跟前凑。   把徐敬业丢给云初,就当是云初还他最后一笔人情。   就目前来看,云初让徐敬业去了吐谷浑,几乎是徐敬业个人能力发展的极限了。   这两年,李绩已经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就算徐敬业的表现没有那么显著……终究是自己的亲孙子……这一点无法更改。   自己这个作阿祖的,总要为孩子做点什么……既然徐敬业畏惧云初如虎,阿祖就代他除掉这个心魔。   一个真正的战神,即便是老了,如果想要对付一个人的时候,依旧是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   李绩仅仅用一头牛,就验证了云初的各种反应,这对下一步对付云初打好了坚实的基础。   大军——不动则已,一动——必定是雷霆万钧。   薛仁贵的刀法名字就叫做雷霆万钧。   就是站在牛背上居高临下的冲着骑在马背上的云初一顿乱砍。   每一刀似乎都有万钧之力,每一刀都快如闪电,而云初在枣红马灵活地走位下,总能接住来自薛仁贵的攻击。   云初现在已然很肯定薛仁贵脚下的那头野牦牛性情真的很温顺,也就是因为长得丑了一点,凶恶了一点,才让云初如临大敌。   说起来,送这头牛来长安的那些吐谷浑人死的可真是惨,他们知道这头牛已经被驯了好久,性子很温顺,不会伤人的,偏偏云初对这头牛的认知上有偏差。   此时,云初终于明白那些吐谷浑人临死前为啥会叫唤的那么悲愤了。   薛仁贵一连劈砍了云初二十几刀,见没有取得任何战果,就用力的在牛头上踩一下,这头牛居然很听话的慢慢向前走,在薛仁贵的驱使下利用他庞大的身躯想要把云初跟枣红马挤压到教军场的中间去。   薛仁贵的武功都是大开大合的马上功夫,自然需要广阔的地方才能施展的最好,而云初因为有多变的身形,导致他在狭小多障碍的地方能取得更多的优势。   趁着薛仁贵去了牛头位置,云初趁机跳上了牛屁股,双腿发力,怀抱横刀向薛仁贵冲撞了过去。   薛仁贵横刀挡住了云初的锋刃,两人开始在牛背上角力,横刀与横刀摩擦不时地爆出一溜火花,而四条腿踩踏的牛身子可就倒了霉,即便是野牦牛有很厚的牛皮,当牛皮被四条健壮的大腿踩踏的皱起,中间的牛皮却紧绷着,随时都有裂开的危险。   野牦牛吃痛,哞的叫唤一声,就开始胡蹦乱跳,想要把背上的两个人掀下来,无奈牛背上的两人的脚底像是在牛背上扎根了,无论这头牛怎么胡蹦乱跳,两人在牛背上还是不动如山。   “你这个卑鄙无耻之徒!”薛仁贵的双眼距离云初的眼睛只有一尺之遥,此刻,他的双眸微红,跟两人脚下的野牦牛有的一拼。   “我怎么就卑鄙无耻了,你倒是给老子说清楚。”   “你现在老子检阅大军的时候,在太子检校大军的时候,利用这头牛挑战我,继而打击老子在军中的威望。”   “胡说八道,这头牛是英公的,既然他老人家希望见到我们兄弟大战一场,军神的要求,咱们可没资格拒绝,趁机大战一场就当给老功勋助兴了。”   薛仁贵猛地发力,将云初推开,云初趁机一脚踹在薛仁贵的横刀背上,阻止他追击,两人身形分开,依旧是一人站立在牛头,一人站立在牛屁股上。   解除了绷皮之苦的野牦牛再一次叫唤一声,在教军场上连跑带蹦跶,屁股后面还总是跟着一匹枣红马,没事就举起前蹄踩踏一下野牦牛。   刚才一场大战,让教军场上的大军,以及云初带来的不良人团队们看的大呼过瘾。   如今,一个回合过后,教军场上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人人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较量,就连太子李弘也觉得这是自家师傅没事找事。   两人站在颠簸的牛背上四目相望。   薛仁贵道:“英公对我有恩,某家不想论英公的是是非非,既然我们两人大战一场乃是英公乐于见到的,那就干干脆脆的大战一场好了。   反正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我当我的县令,你做的将军,我们风马牛不相及,你看我不顺眼作甚?”   薛仁贵缓缓举刀,刀尖指着云初沉声道:“在老子的军中,人人不思如何作战,如何为国效忠,却处处盘算着结束‘上差’之后,如何在长安谋一个油水丰厚的管事职位,仅仅是乱我军心这一条,老子就不容你。”   说罢,就在牛头上踩一下,几乎是一步跨过两人将近三米的距离,横刀直奔云初胸口。   三米距离对于腿长手臂长的薛仁贵来说,几乎是一瞬间的时间,才见薛仁贵动手,下一刻刀锋已经直抵云初心口,云初挥刀荡开薛仁贵的长刀,蓄势待发的左拳就照着近在咫尺的薛仁贵的鼻子就轰击了过去。   薛仁贵摆头闪开,左腿提膝凶狠的朝云初小腹位置撞击了过来。   云初此时收回了横刀,藏在肘后朝薛仁贵扑过去,抱着挨薛仁贵一膝盖,也要用藏在肘后的横刀切断薛仁贵的脖子。   军伍中自然不缺乏高手,如果说刚才这两人还只是普通的比武范畴,这一刻,几乎就是生死相搏了。   只听当啷一声响,两柄横刀在牛背上相撞,云初也间不容发的避开了薛仁贵凶狠的一击。   薛仁贵副将程务挺见两人厮杀的凶险,就看看站在树上的太子李弘,拱手道:“太子殿下,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还请太子殿下喝止。”   李弘摇摇头道:“这个时候喝止,谁先停手,谁先倒霉,只有等他们打完这一回合之后才成。”   程务挺回头见云初跟薛仁贵再一次打在一起,小小的牛背已经成了两人的血肉战场,每一次攻击,每一次防守都险到了极致,确实不能在这个时候让两人分神。   就在此时,云初双手握着横刀从牛背上纵越而起,掌中横刀以雷霆万钧之势劈向薛仁贵的头颅,这一刀他根本就不考虑防守,看样子已经做好了跟薛仁贵同归于尽的打算,看的李弘掌心全是汗水,浸透了李思给他包裹的厚厚的麻布。   薛仁贵没有采取跟云初同归于尽的打发,高举横刀朝云初劈下来的刀锋迎击了上去,只听咔嚓一声朽木断裂之音,云初的横刀从中断折,而薛仁贵的横刀,也在这一击中耗尽了生命,也断裂成了两截,不等飞在半空中的断裂刀尖落下,两人脚下的野牦牛却哀鸣一声,抢先四蹄跪倒在地……   云初握着半截刀身,看一眼插在地上的另外一半,对薛仁贵道:“打平了如何?”   薛仁贵回头看看站在一边一脸无辜的枣红马道:“你养了一匹好马。”   云初看看薛仁贵腿上的马蹄印子道:“这已经是一匹十七岁的老马了。”   薛仁贵道:“我不管你在军营外边干什么,但是,军营里面,是某家说了算。”   云初点点头道:“好,不过,我从没有干涉过你的军务,一次都没有。”   薛仁贵叹息一声道:“你对军伍的干涉,远比你想象中来的大。”   云初瞅着英国公府的方向缓缓地道:“二三子戏于军前,英公可还满意?” ###第六十八章 布局天元   两位领导友好的切磋完毕,阅兵还是要继续的,身为地方领导,云初自然也是跟着领导团一起检阅大军。   对于这群府兵们来说,这辈子能见一次太子,实在是太难得了,可是,在云初跟在太子与薛仁贵身后准备当背景板的时候,云初忽然发现,底下的府兵们看他的眼神明显比看太子跟薛仁贵的眼神更加炽热。   人家阅兵,云初当然没有发言的余地,只是跟着十六卫的将军们一起朝礼毕的府兵们行插手礼,就算是结束。   古代领导视察军营,跟后世领导视察,慰问军营没有任何的差别。   无非是检查府兵们的衣着,住宿环境,伙食好坏,以及例行询问刚刚抵达军营的府兵是否对军营里的一切满意,有没有想家。   当然,府兵们也很听话,就算被薛仁贵操练的很惨,还有好多人被操练死了,大家的回答还是很满意,满意薛大将军,满意将军,满意都尉,满意校尉,满意团长,满意旅帅,满意队正……   云初听得很仔细,看的也很清楚,如果说之前的那些满意属于基操性质的回答,那么,满意军营伙食,那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满意。   为了让府兵们更加满意一点,云初就从太子那里讨来了那头野牦牛,让伙夫把牛杀掉,供应今晚的晚饭,算是太子对将士们的赏赐。   那头牛再大,也没办法满足好几万人的胃口,没办法,就像霍去病在酒泉干的事情一样,把这头牛宰杀了,熬制成肉汤,或许够每人分一碗。   中午饭,自然就是在皇城里面的军营吃了,饭食不错,云初获得了满满一海碗的猪肉菜,跟两大碗糜子饭。   也就是太子的餐盘里才多了一只鸡,剩下的跟云初的饭食一个标准。   在云初的示意下,李弘端着自己的餐盘出来了,直奔军营府兵们的伙房。   此时,正好到了府兵们的吃饭时间,大锅的水煮白菜,大锅的水煮洋葱,大锅的圆白菜,当然也有更大锅的糜子添加了黑面制作的糁饭。   “长安军营里的饭食一向不错,至少,这里用的都是盐巴,也不怎么吃酸菜,盐菜,醋布更是不用,都是时鲜蔬菜,更难得的是军中一日吃三餐!”   云初瞅瞅这个能把猪食说成美味佳肴的将军,觉得这个家伙可能是一个人才。   皇城军营每日里采购多少肉食,蔬菜,粮食其实都是有数的,也是万年县跟长安县必须优先保障的。   明明在优先保障名单里,每日还有猪二十口,羊五十只,鲜鱼五百斤,豆腐两千斤,各色调料一百斤,哪怕是价格昂贵的胡椒,也有五十斤的供应量。   但是,在府兵们的伙食里,云初没有找到半点肉星星,用大马勺挖了一口菜汤尝了一下,发现除过咸味就是辣味,再没有别的味道。   不过,在看了自己那满满一碗肉菜,他也就明白长安城给军队供应的好东西哪里去了。   一碗菜,半碗肉,肉是肥腻腻的白肉,菜是用荤油炒过的辣椒,洋葱,圆白菜。   李弘笑吟吟的将自己手上的那只鸡撕扯成小小的肉条,丢进了府兵们吃的大锅里。   又把自己那一碗几乎全是肉的菜倒进大锅里一顿搅拌,然后再给自己挖了一大碗已经分不清内容的饭食。   云初自然也是有样学样,一边跟府兵笑吟吟的说话,亲切的问人家是哪里来参上的府兵,还一个劲的询问人家娶了婆娘没有,生没生娃子。   太子李弘端着他的碗去了一处府兵营地,准备跟府兵们一起用餐。   云初当然要紧紧的跟上,只是他只挖了一大碗糜子黑面糁饭,给糁饭上弄了不少从薛仁贵大帐里弄来的油泼辣子,这就让他的这碗饭好像是黑山上覆盖了一层红色的火焰。   这个时候说人家当将军的在贪污,克扣了府兵的口粮这种事就显得很不合时宜。   他云初能在辽东,西域战场上做到跟府兵们同食,不代表他就有权力要求所有的将军们都跟他一样。   大军在外,便是一架赚钱的机器,回到长安,就只能给啥吃啥了。   至少,在这里,虽然饭菜不好吃,却是管够的。   李弘喜欢到处转着看府兵们吃饭,看到有的府兵把饭吃完了,就会把自己一口没吃的饭食拨到府兵碗中,这个时候年轻的府兵们就会感激的热泪盈眶,云初却是知晓的,李弘的嘴巴一向很挑,要他吃这里的猪食,不如杀了他算了。   “小人是从延州过来的府兵,在延州,小人的家境也算是上等人家,可是呢,直到参上来到长安,小人才第一次吃到了一整年的干饭,还管够,更不要说,还有吃不完的菜蔬……”   “咦?延州也属于关中地域,既然说是上等人家,怎么就连干饭都没有?”   李弘虽然不是那种能说出何不食肉糜的主,他在晋昌坊玩耍着长大的,小时候的事情记不得了,从记事起晋昌坊就没有任何关于饥饿的记忆。   而晋昌坊的坊民,也是他当时能接触到的最下层的百姓。   说话的府兵也算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府兵,连忙解释道:“一日两餐,忙时吃干,闲暇时期就喝粥,这喝粥啊还有讲究,有厚粥,稠粥,稀粥,喝稀粥不顶饱,加上不用干活,大家伙多数都躺着,这样饿得慢。”   李弘道:“上户人家都是如此,那么,下户人家该如何生活呢?   他们为何不去做工挣一些工钱呢?”   老府兵叹口气道:“一整年里,每天都在四处抓挠吃食,光是喂养肚子,就已经使尽全身力气了,哪有多余的力气去挣钱,再说了,延州那地方,也没有多少能挣钱的门路……”   云初知道,老府兵是在掩藏着说的,延州那个地方地域广袤,可是,没水啊,种点粮食就靠天吃饭呢,跟富饶的长安没法比。   以前就没办法比,现在,更加的没办法比了,在延州,绝大多数的人仅仅是活着,只有在长安,他们才第一次感受到了做人的快乐。   大唐百姓一般是不离开家门的,很多很多人一生都没有离开过家门百里之外。   能离开家来长安的人,只有生意做的很大的本地商贾,再者就是来参上的府兵们。   云初已经看惯了的长安,对他们来说,就是天堂,真正的天堂。   李弘最后不说话了,还努力的吃了两口府兵们的餐食,尽管把脸憋得通红,他终究是吃下去了。   薛仁贵明显对府兵们目前吃用非常的不满,不是说府兵们的吃食不好,在他看来,是太好了,好的过份了。   很多府兵来到长安参上之后,养肥了,这群人整天最关心的就是何时吃饭,吃什么饭,最盼望的就是过节,因为,只要过节,他们的餐盘里就有肉!   薛仁贵自己就是从贞观年间的大头兵起来的,他一直认为自己应该带着一群饿狼去作战,而不是带着一群肥猪去作战。   府兵们的收益一定要来自战场,来自于缴获,来自于敌人的人头,而不是来自于勤劳的干活。   李弘觉得薛仁贵说的话很有道理,可是,在亲自品尝了府兵们的饭食之后,他又觉得再差的话,有些不人道。   而云初的看法跟薛仁贵南辕北辙,他认为在火药弹跟火油弹已经出现的状况下,府兵们的脑子应该比凶残更加重要一些,尤其是像薛仁贵那种用贫穷压榨出来的凶残。   他甚至认为,如果让他统领一支吃的很饱,且能认识一些字的军队,并且按照他的意愿装备的军队,弄死薛仁贵以及他的部下,就像砍瓜切菜一般容易。   对此薛仁贵完全不认同,并且叫嚣着要拉出来一支军队比一比。   对此,云初嗤之以鼻。   回到东宫的李弘,将今日在军营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了许敬宗,并且把云初与薛仁贵之间的贫富军队的差异一并告知了许敬宗。   许敬宗对云初跟薛仁贵之间的纠纷视而不见,却阴森森的对李弘道:“英公要干什么?”   李弘也没有瞒着,告诉许敬宗,云初关于英公之所以这样做的一些猜想。   许敬宗听完之后,轻叹一声道:“日暮途穷,倒行逆施,看来,李绩没有多少日子了。”   李弘不解的道:“孤王见英公的时候,看他面色红润,精神抖擞的,应该不至于吧。”   许敬宗嘿嘿冷笑道:“李绩擅长医药之道,还曾经编纂了《唐本草》与《脉经》,属于我大唐以为隐藏很深的名医,他对自己身体的好坏应该有一个很确切的把握。   这老匹夫一向珍惜羽毛,现在之所以会干出这种出乎所有人预料的事情,那只有一个原因,他,快要死了。   以他的老谋深算,谋划一件事的时候,从不期望立刻见效,而是从容布局,细致谋划。   如果所谋者大,至少需要五年时间才能有所成就,所谋者小,也需要三年时间。   因此,老夫推断,李绩老匹夫剩下的寿命,绝对不会超过五年。   老夫现在也很好奇,这个老匹夫到底要干啥?”   李弘诧异的道:“英公老迈,徐敬业志大才疏,应该弄不出什么大事来吧,你还是帮孤王想一下,云初与薛仁贵之争吧?”   许敬宗抬头瞅着李弘道:“是什么样的错觉,让殿下如此的小觑李绩?   是他这些年闭门不出,还是他满头的白发,就让殿下以为此人已经老的不中用了?” ###第六十九章 一蓑烟雨任平生   温柔掏出手帕擦试一下下巴上的汗水,对云初道:“长安十六卫没有问题,洛阳那边也总是会有可信的消息传来,至于其余地方的驻军,就不是我们力所能及的。”   云初叹口气道:“也就是说,除过,长安,洛阳两地之外,其余地方的军队都有可能是我们的敌人是吧?”   温柔点头道:“大唐十道,李绩领过六道行军大总管,全大唐都尉以上的武将,有三成以上都在他的麾下听用过,你说除过长安,洛阳两地之外的军州都有李绩的人手,完全说得通。”   狄仁杰道:“这样看来,我们完全不是敌手。”   温柔道:“虎死雄风在,更何况这头老虎只是老了,还没有死呢。   不过,也不是没有对付他的法子,比如把他老人家的雄风以及在军中的威势,转嫁到陛下身上就可以了。   只是这样做的后果很严重,不论李绩以后是个什么下场,我们一定会成为殉葬品。”   狄仁杰笑道:“看样子我们遇到了大难题,要不然兵行险着算了。”   温柔摇头道:“我们花一样的年纪跟这样的老贼同归于尽太不划算。”   云初笑道:“我们打不过老的,难道还打不过小的吗?现在就等着老家伙出招,只要我们受损,就要立刻在徐敬业身上找回来。”   狄仁杰笑道:“既然主意拿定了,我可就要开始资助张柬之了,他最近被徐敬业压制在湟水河谷一带,日子过得很不好。”   温柔皱眉道:“此人野心极大,不要养虎成患。”   狄仁杰道:“只要给他粮食,他就能招收很多的吐谷浑人,给的粮食越多,招纳的吐谷浑人也就越多。   更何况娄师德在河西甘州弄了一个硕大无朋的屯垦地,正好用那里的粮食来跟张柬之换牦牛,战马,羊只。”   云初道:“你不是说张柬之的日子不好过吗?他哪来的牦牛,战马跟羊群?”   狄仁杰拍拍大肚腩悠闲的道:“那我不管,他如果想要粮食,就必须拿这些东西来跟我换。”   温柔喝口水摇摇头道:“他就只能抢劫了,这些年长安城已经把吐谷浑能称得上富户的人都给吸引过来了,也把他们的牛羊,战马换成了长安的房子,你们说,张柬之去哪里抢?”   狄仁杰拍着肚皮道:“羊群总会有的,只要有羊群,就一定会有狼群,这两个群体是云初说过的共生关系。   张柬之是狼,他如果想要吃饱,想要养活更多的狼,就只能追踪羊群,反正,我们要的就是牦牛,战马,跟羊,到时候战马给太子还账,牛羊留下来供应长安城永远都喂不饱的胃口。”   三个人讨论一会,事情就算是尘埃落定了。   李绩对于云初他们来说,就是一个毫无破绽的对手,不过,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徐敬业就是李绩最大的弱点。   李绩之所以会破天荒的出手对付云初他们,目的还是为了徐敬业。   徐敬业算是真正的被云初打破了胆子,因此,不敢向河西一带发展。   同时,徐敬业又被吐蕃名将论钦陵给打破了胆子,又不敢向日月山,倒淌河一带流窜。   从青海还可以直接进入西域,徐敬业也没有选择这一条路,看样子对安西军也有着深深地畏惧。   因此上,这个家伙选择越过荒原,向南方进发,准备图谋一下荒凉的西蜀边缘,那里有河流深谷,有高原草场,沼泽,还有人迹罕至的森林。   那里渺无人烟,最多还有一些古羌人以及吐蕃人在那里生活,云初一度不理解徐敬业为何要主动开发那里,难道说,就因为那里山高水险的外人不好进入?   这明显是准备当隐士,或者在那里占山为王的行为,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人盘算许久之后认为,如果徐敬业带着手下去了那里,还真得不好办。   为那么一块穷山恶水之地派遣大军追杀,完全是没有任何收回本钱可能的愚蠢行为。   如今的大唐疆域内,这样的封闭小国非常的多,不论是南诏的丛林,还是茂密的热带雨林里,亦或是那些荒凉的小岛上,都有这样的存在,就连黔中道的十万大山里也号称有十万雄师,只是因为对大唐而言毫无征伐的必要,只好这样了。   张柬之在长安常驻着信使,一直在哀求云初他们支援一下他,现在,信使得到了准确的消息,等不到明天,当天下午就出发了。   云初左思右想之后,还是准备了礼物,送上了拜帖,希望能与英公长谈一次。   结果,早上送去的拜帖,中午就被送回来了,管家说的理由是,英公身体不适。   很明显,李绩依旧保持着自己以往的风格,至少,没有跟云初假惺惺相互兜圈子的兴趣。   姜桂之性老而弥辣,说的就是李绩这种人,从摆明车马给太子送牛开始,他就没有隐藏自己的意思,一切都摆在明面上,让你看的明明白白。   即便是到了现在,云初还是有一部分的疑惑没有解开——李绩这个为大唐征战一生的老将,煌煌大唐,就是他毕生功业的写照,他真的会为了徐敬业这样一个不成器的子孙,就直接放弃自己为之奋斗了一生的令名吗?   怀着这个疑问,云初就准备找找李绩的老友们打探一下有没有别的可能。   于是,云初就把原本给英公准备的礼物,连同拜帖一起送到了梁建方的家里。   因为痛风,砍掉了一只脚也要喝酒的梁建方已经衰老的很厉害了,勉强见了云初,也大多数时间躺在锦榻上呼呼的喘着粗气。   眼看他这副样子,云初就没有说别的,只是跟这个倔强的老将说一说梁英的未来。   这是梁建方最喜欢,且百听不厌的话题,就算喘气很困难,老家伙还是完整的给云初讲述了梁英率部在太行山剿匪大胜而归的消息。   那一刻,梁建方浑浊的双眼明亮的厉害,就好像他在那一瞬间已经恢复了青春,可以带着三千铁甲纵横天下了……只是被一口浓痰卡住嗓子,两旁的侍女又是拍,又是吸的才把命给救回来。   云初告辞离开的时候,梁建方忽然道:“我已经成了一个废人,啥忙都帮不上,你这边帮不上,英公那里也帮不上,你就把我当成一个死人吧。”   云初拉着老头的手道:“没有人敢拿你当死人看,某家如今一匹马,一杆马槊已经可以说纵横天下无敌手,就我这样的人物,当年也被您轮着锤子撵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谁要是敢把你当死人看,先砸他八百锤。”   梁建方呵呵笑道:“砸不动了,不过,你若是有事,可以去找老苏说说,他是真的还想着指挥千军万马,战死沙场呢。”   云初摇摇头道:“如今大唐国泰民安的,已经没有多少用武之地了,大唐府兵的军务从抵御外敌入侵,后来变成开疆拓土,到了如今只负责地方治安,我想不出,那里还有能用的到苏公出马的地方。”   梁建方低声道:“想想办法,那个老家伙还想去西域当一回西域都护呢。   总之,他就是不想老死长安,也不想老死洛阳,甚至不想老死在关内任何地方,只求可以马革裹尸,被粮车拖回来安葬。”   云初默默地点头,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法子将苏定方送去西域当大都护,他还是点头了。   梁建方虽然已经老的快死了,他的脑袋却还是非常清醒的,李绩,苏定方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关系没有那么和谐,可是,李绩在军中最大的臂膀就是苏定方。   如果云初有办法将苏定方弄去西域当安西大都护,那么,绝对等于斩掉了李绩的一条臂膀。   只是,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西域如果没有出现一个拿得出手的叛贼,皇帝一定不会同意将大唐军队中,硕果仅存的几位战无不胜的老帅派出去的。   回家的路上,经过了朱雀大街,二十四尊铜牛在夕阳下熠熠生辉,尤其是牛卵子的位置,早就被长安人妇人抚摸的金光灿灿的。   也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就有无聊的人说,经常抚摸这些神牛的卵子,有助于怀孕生子。   在云初看来,铜牛不成,大雁塔才是长安这座城市的雄性象征,就是那里没事干总是会飞起一大群一大群的鸽子,带着鸽子哨嗡嗡嗡的绕着大雁塔飞个不停。   八月里的长安城进入了秋老虎笼罩的范畴,气压很低,云层也非常的低,这就给火烧云的出现提供了最大的便利条件。   因此上,当太阳快要落到山巅的时候,大片大片白色的云彩就会被太阳烧成火红色,瑰丽异常。   八月也是纺织女工们最忙碌的时候,太阳落山之时,也正好是她们下班之时,因此上,朱雀大街乃至周边坊市里,到处都是穿着蓝色棉布衣裙,头戴白色小帽的纺织女工,她们或者三三两两的结伴同行,或者成群成群的钻进集市上购物。   总体上,她们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就是说话声音都比长安城里的一般妇人大一些。   看到这些欢快的妇人,云初忽然觉得李绩的事情也不算什么大事情,毕竟,自己做的事情已经完整的体现在这些妇人的脸上了。   我有大功于大唐社会,怕的谁来? ###第七十章 永无止境的斗争   以前,云初推己及人的认为,所有的善良,付出,最终会随着个体的死亡而消逝。   他认为在一些伟大人物的吊唁词里总有青山无言,苍天含泪这样子表述,是一种词语上的修饰,更是一种维持氛围的刻意表述。   现在,他不这样想了。   任何一个伟大叙事,最后,终究会与青山,苍天一般变得永恒,不论有没有人记住他,这个世界上终究有他刻画下的印记。   用长刀划破白云,青天,在那里写一个大大的人字,虽然转瞬即逝,可是呢,在长刀破天的那一刻,这个世界就是属于你的,也堪称伟大。   至于别人能不能记住你,这不重要,也没有关系,自己知道就好。   这就是人超越了衣食住行这些基础欲望之后,自然而然产生的一种想要宏大叙事的本能,也就是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另一种叙述。   好一些的人就开始利他,不好的人就开始追求极致的利己,不管是利他,还是利己,都是黑夜,白日的两种体现,所以,对于史书上层出不群的奸佞小人的出现,就不要大惊小怪的。   因为,不论好坏都是人性的具体表现。   云初现在就已经隐约摸到了破天的门槛,而长安便是他破天的基石。   每每这么想的时候,云初就觉得自己的身形会变得高大起来,只是高大的很有限,李治的身形还在云层之上。   如今的大唐社会安稳,平静的令人生厌。   不要感到奇怪,这几乎是大唐所有高官显贵们的统一认识。   因为朝廷外无敌手,皇帝的眼珠子就紧紧盯着他们,这个时候他们就极度的怀念昔日的那些雄才霸主们。   当颉利可汗在渭水边上逼迫太宗皇帝杀白马盟誓的时候,大唐朝堂之上一片安宁,太宗皇帝对于官员们的容忍度也是最高的时候。   当李靖带着兵马出定襄道,太宗皇帝带着兵马出云中道突袭东突厥的时候,就算后方有官员贪污被捉住,皇帝也会大度处理,只呵斥,不杀头。   最近的好日子就是李绩大军东征的时候,皇帝整整三年没有处理过一个五品以上官员。   那个时候,是官员们最舒坦的日子,前方将士浴血拼杀捞军功,后方官员们歌舞升平的弄政绩,大家的日子过得都很好。   现在完蛋了,每一个早朝,对于官员们几乎都是一场考验,弄不清楚自己干了啥,早上还在朝堂商议国事,下午就要收拾行李去八千里以外的边疆。   大唐如今没有外敌,寰宇世界,真的是一个都没有,东突厥没了,西突厥现在也基本没有了,薛延陀没了,吐谷浑就剩下半口气,至于东边的三国里,有两个国王正在勤学舞蹈跟音乐,还有无数的王子之类的已经投入了佛门,听说很有佛性。   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吐蕃,但是呢,人家吐蕃现在宁可跟吐蕃赞普的外婆家泥婆罗国打的难分难解,也不愿意下高原寻找大唐的麻烦。   也就是因为有气疫这个奇怪的东西,大唐兵马在高原会变弱,才让吐蕃这个族群得以保全。   这个时候的大唐对于开疆拓土已经没有了任何热情,主要是大唐的国土从东跑到西需要马跑半年,从南跑到北骑马乘船也要一年才成,再多的话,有跟没有一个样子。   可是呢,就算他们不支持,大唐的开疆拓土的脚步依旧没有停止。   今天来一个人物,胡子拉碴,眼珠子冒凶光,一看模样,不是山贼,就是巨寇,说他在北边开疆拓土了五百里,官员们打开地图,却不知晓这块五百里的地方在哪里。   暴怒的官员查一下这个家伙的户籍,居然发现是一个有案底的,拿住这个开疆拓土的盖世功臣一顿板子下去,才知晓,这个混蛋居然带着一群游侠,刀客在北边灭掉了好几个契丹人的小部落,把野人杀光了,还想跟朝廷再讨要一点好处。   明天又来一个人物,全身黑乎乎的,还泛着油光,赤着脚站在地上,脚趾头叉的很开,一张嘴就是一口浓重的闽南腔,这样的家伙,绝对是海盗没跑了。   招来会闽南话的通译,才搞清楚这个家伙在距离大唐海岸线一千多里的地方弄来了一个很大的海岛,还自己立碑勒石说是大唐的某某县,他自己想当县令,就冒着被朝廷砍头的危险,也要为子孙们讨封。   宰相们被这种事情弄得烦不胜烦,上官仪就上奏折,希望朝廷以后不要再理会这样的人,朝廷官爵清贵无匹,不能随意的浪费在这些人身上。   原本上官仪的奏疏上说的很明白,好处,坏处都论证了一番,最后,他的结论趋于废弃,而不是怂恿这些人再接再厉。   他奏疏中最担忧的不是普通人自费去边疆开疆拓土,而是担心武人们趁着这个便利行事,其中,还用徐敬业当例子,还说,朝廷对于徐敬业的管束近乎于无,是隐患,最后还有意无意的弹劾英公李绩疏于管教,弹劾兼任青海道行军总管薛仁贵养寇自重。   还暗戳戳的弹劾云初与徐敬业关系暧昧,收购大量来自吐谷浑的牛马有资敌之嫌。   这份奏折一出现,谁都知晓这就是在开地图炮,划定一个圈圈,只要是跟这个圈圈有交集的人都该死。   于是,李治把上官仪的奏疏明发天下,希望大唐的官员们能积极参与讨论,得出一个非常明确且有利于后世子孙的一个办法。   云初觉得上官仪这个家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普天下之人都知晓他与徐敬业是敌人,还曾经差一点就亲手杀了徐敬业,为了这件事,英公李绩对他极度的看不顺眼,怎么就成资敌了?   再说了,如今的吐谷浑人穷的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牧民们在风雪中依靠几只瘦羊努力挣命呢,那里还有什么马匹,肥牛?   马匹早就成了长安贵人们的坐骑,或者在赛马场为大唐巨贾们挣钱呢,至于肥牛,吐谷浑的肥牛,早就被长安人涮火锅,或者煮成大块的卤牛肉给吃了,长安人现在吃的肥牛有六成是来自于临州,其余四成来自于阴山牧场。   上官仪地图炮一般的攻击,因为没有重点,所以攻击力不强,这是上官仪这个宰相在神都洛阳,被皇帝,皇后折腾的欲仙欲死,想要拉长安当垫背的,希望能把皇帝,皇后的目光从神都引向长安,继而让他可以喘口气,苟延残喘一下。   “以前大唐想要开疆拓土,就需要府兵们嚼着草根拿命去换。   现在好了,人家弄下来的地块,主动拿来向皇帝讨封,朝廷出的无非就是一套官服,一枚印信,再给这个家伙的老娘,老婆,给一个五六品的县君一类的称呼,孩子给一个诚信郎一类连狗都不闻的赏赐,就能将那么大的一块地纳入版图,这种好事情也需要拒绝?   上官仪是怎么想的?这样的人也配成为宰相?”   温柔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气的酒杯子都被他给摔了。   他认为,土地有没有用,先拿在手里好了,这种地方就让那些打下来的人去治理,能收到税赋自然是好事,收不到税赋也没关系,万一哪一天一泡尿下去滋出来一个金疙瘩呢?   一片地方一旦有人开始治理了,慢慢的就会有产出,有了产出怎么变现呢,只有来大唐,如此一点点的积累下去,国家总会有收入,就会一点点的变强,哪怕是一文钱,也能让宰相上官仪买一份厕纸的……朝廷的国帑这不就省出来一文了?   温柔说了自己的厕纸论之后,上官仪在长安跟洛阳两地的名声就臭了。   人人都在猜测上官仪的腚到底有多大,才会把那么大的好处看不到眼里。   也有人认为,上官仪有一个硕大的脑袋,脑袋大的人脸必定大,脸大的人……   面对甚嚣尘上的谣言,上官仪倒是一个好脾气的,回怼那些谣言道:“老夫出恭后喜用竹筹,唔,与晋昌坊大食堂用的竹筹一般无二。”   这就属于指名道姓的恶意攻击了,不过,人人都知晓,目前为止,只有长安人出恭后愿意用厕纸,其余的地方还是喜欢用竹筹刮。   因此上,厕纸论只会出自长安,不可能出现在别的地方,只会是出自云初,温柔之口,绝对不会出自他人之口,上官仪恶心的攻击,并非无的放矢。   刚刚回到神都洛阳的李弘,在听闻了此事之后,就在东宫召集了所有留在洛阳等待敕封的开疆拓土的功臣们,也不管这些人是什么身份,以前是干啥的,统统邀请到东宫的百花楼饮宴。   席间高歌汉高祖《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安的猛士兮守四方!   一时间,那些开疆拓土的功臣们各个磕头如捣蒜!   《大风歌》是皇帝歌,在大唐,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唱这首歌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大唐现在的皇帝李治,另一个就是大唐将来的皇帝李弘。   朝臣们在听闻李弘在东宫犒赏这些人的消息之后,也就对大唐民间开疆拓土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算大唐皇帝李治同意上官仪的建议,等到李弘登基的那一天,政策还是会该回来的。   大家也就没心情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   李治对于这种发自民间的开疆拓土没有什么意见,但是,却准了上官仪的其余意见。   一支由东西两台阁的御史,言官们组成的庞大调查队伍,在第二天离开神都,浩浩荡荡的杀奔长安,主要的调查对象有两个,一个是英公李绩,一个是长安的副留守云初。 ###第七十一章 没有情感的木头人   长安的八月没有天高气爽,相反,更热了。   云初觉得这可能是厄尔尼诺气候在作祟,不过,他没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一点。   其实所有人都发现了气候上的异常,去年的冬日比以往的冬日冷了许多,尤其是雪下的很勤,而且一下就是大雪,云初喜欢的小雪在去年冬日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表现。   长安原本是一个四季分明的城市,这几年有些不对头,冬天才过去,夏天就猛烈地到来了,以至于春天极其的短暂。   夏天燥热,却没有雨水,这对长安农事影响很大,好在长安附近水网密布,这些来自秦岭的水,仁慈的灌溉了这片平原。   远离水网的旱塬上的状况就不怎么乐观了,巨大的蒸发量让旱塬上原本就不多的水源枯竭,秋粮绝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这一次,旱塬上的同州、随道、奉先、韩城、合阳、富平、永寿、彬县、长武、旬邑、淳化等十四个州县受灾,灾民三十万。   这些州县在云初看来,同属于渭北旱塬。   渭北旱塬秋粮绝收,本不关长安城什么事情,可惜,遇到灾害人们背井离乡去富庶之地就食在大唐时代是一种本能。   因此上,富庶的长安平原附近,就成了灾民们最渴望去的地方。   原本没有这一点没什么好说的,可是呢,因为长安是帝都,官府就不允许百姓们大规模的向长安移动。   以前无数次惨痛的教训说明,流民抵达京畿之地,往往会对官府造成极大的冲击,甚至有倾覆之忧。   薛仁贵率领的十六卫府兵,已经阻绝了渭北旱塬百姓向长安移动的可能。   因此上,当渭北旱塬上的百姓拖儿带女在旷野里哀求府兵们允许他们去长安就食的时候,长安城里的薛仁贵坐在云初公署的冰山边上,几次欲言又止。   云初不知道薛仁贵在为难什么,是他的军队挡住了渭北高原的灾民抵达长安,不是云初不管,就目前而言,走程序也走不到他的面前来。   云初抱着一只红泥小茶壶,慢条斯理的啜饮着茶水,他知道薛仁贵这一次来是为了啥,也准备答应薛仁贵提出的赈济灾民的要求。   只是,薛仁贵不说,他绝对不会主动提起。   这里面的先后次序很重要,云初主动提起,在某些人眼中就是图谋不轨,薛仁贵主动提起,就是他薛仁贵准备图谋不轨了。   在长安留守刘仁轨被皇帝叫去洛阳问话的时间里,长安城里的决断,就需要他们这两个副留守来做。   灾民对于官员来说,永远都是最棘手的事情,弄好了没有任何功绩,弄不好就有杀头的罪责。   灾民们或者会感恩,而这种万家生佛一般的感恩,对官员来说是有毒的。   更不要说渭北旱塬上的灾民还不属于长安属下,跨境救济灾民,收留流民,怎么看怎么像收拢民心,准备造反的征兆。   再者,赈济灾民必然会伤害到本地百姓的利益,就算长安城再富裕,把本该属于长安的粮食拿去赈济灾民,长安人也是不同意的。   不是长安人心狠,在过去的很多年里,长安城已经向外调拨过无数的粮食,结果,长安城里的人却没有收到任何能拿得出手的回报。   云初当的是长安的官,不管长安人的想法有多偏执,自私,他只能站在长安人这边,至少,在表面上要让长安人知道管理他们的官员不是一个败家子。   如果云初为了一点名声想要灾民们的感恩,等待他们的将是被本地百姓唾弃的下场。   云初在管理长安的实务,所以,长安城当然是有余粮的,而且还有很多,官仓,常平仓里的粮食就不说了,云初每隔半个月是一定会去官仓查验一遍的。   长安官仓的主要功能就是供应军队,官府所需,想要动用,需要皇帝发话。   至于常平仓的作用是防范长安城粮食价格波动,兼顾预防长安灾年,百姓没有粮食吃,这一块要动用,云初倒是能做一点主,甚至还可以贪污一点,可惜,想要大规模的动用常平仓的粮食,必定会惊动长安百姓,绝对会闹出规模庞大的群体事件。   剩下的只能动用长安市场上的粮食,假如云初愿意牺牲掉长安城每年利润惊人的酿酒业,就能省出来几十万担粮食出来。   而且,云初也正打算这么做,渭北高原的百姓们在饿肚子,近在咫尺的长安城酒醉金迷的不合适。   这样会给长安带来长久的仇恨,不利于地方团结。   所以,云初一直在等薛仁贵先发话,毕竟,长安城的第一话事人是刘仁轨,第二话事人是薛仁贵,第三话事人才是他云初。   “某家的奏疏已经送去洛阳十一天了,至今,还没有片言只语传回来,三天前,某家再一次上疏陛下,也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薛仁贵空肚子在云初这里喝了很多的茶水,起身的时候肚子里咣当作响,跟大牲口刚刚饮水完毕一样。   不过,他那张满脸都是胡须的脸满是痛苦之色,有便秘的征兆。   云初放下小茶壶,用手指关节在桌子上敲两下道:“只要大都督下令,长安城的百姓必定会被发动起来,一起应对这场灾荒。”   薛仁贵再次端起杂役们送上来的新茶水,烦躁的喝一口道:“刘仁轨在洛阳,他怎么屁都不放一个,我给他的信也没有回音。   就目前来看,渭北高原上的灾民还在继续向长安靠拢,某家麾下的兵马能挡一时,挡不了一世。”   云初慢条斯理的道:“灾荒才开始,渭北高原的灾民目前还能支撑,早决定,早安排,官府压力还小一些,再这样犹豫不决下去,恐怕会有不忍言之事发生。”   薛仁贵犹豫再三,才艰难的张嘴道:“能否先给某家调拨一批粮食,先把眼前的事情应付过去,再继续等朝廷那边的消息?”   云初不出所料的摇头道:“除非灾民进了长安地界,否则,我不会把哪怕一粒粮食运出去。   你也知道,朝廷目前正有一个规模庞大的调查团就要抵达长安,我就是主要的调查对象,这个时候,老兄就不要给我招灾了。”   薛仁贵长叹一声怏怏的离开了万年县衙,他终究不肯为了那些灾民让自己的仕途受损。   薛仁贵才走,万年县的米大用,米主簿就悄无声息的进了云初的房间,压低声音道:“君侯,此为危机之时,万万不可将长安的粮食调运出长安,长安食,只能在长安吃。”   云初点点头道:“米主簿说的有理,朝堂上的那些人已经盯上了长安,直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这些人来长安真正的用意,你那里有消息了没有?”   米主簿摸摸嘴上厚重的胡须继续低声道:“下官有一位远房堂叔在东台就任侍御史,这一次来长安的队伍中就有他,根据下官堂叔所说,所有的大事全部掌握在东台侍郎李敬玄手中,他至今还没有对其余的御史言官说起过来长安的具体公务。   不过,就算他现在不说,来到长安之后也一定会说的,到时候,咱们啥都会知道。”   云初难得的抱拳感谢道:“如此,就有劳米主簿了。”   米大用笑的眯缝着眼睛道:“既然是来对我万年县不利,属下自然会勤于奔走。”   看着米大用悄悄地离开,还恭敬的关上房门,云初就对这个新来的主簿非常的满意。   事实上,从他来到万年县开始,就首任主簿不是什么好人,从他之后,所有的主簿都是很好的下属。   上一任的刘主簿以文散官中大夫的身份去果州南充郡直接当从四品下的别驾去了,一下子从中下级官员,升迁成了真正的中级官员,跳上了四品官这个门槛,在吏部清吏司的考核也是上上之选,以他不到五十岁的年纪,还有很大的奔头。   刘主簿算是在万年县历任主簿中的佼佼者,最差的主簿也混到了五品官的层面,出任一州一郡的重要官员,顶不济的也是一个上县的县令。   万年县是铁打的县令,流水的主簿,不管是谁来万年县就任主簿,只要脑袋还算清楚,两三年之后,总会有一个不错的前程。   皇帝本来准备给云初升一下爵位的,蓝田县公的大印都刻好了,临到头,却变成了对云初来说一文不值的长安城的正四品上的副留守。   而且这个升迁不是出自皇帝的恩遇,而是云初熬经历自然熬上来的。   灾民对于其余州郡来说是灾难,对长安来说并不是一个很坏的结果。   大唐人只要田地里还能刨出来一口吃的,就绝对不会进城给人当伙计,也不知道他们都是怎么想的,在长安当一年的工匠,活计,赚到的钱远比种地多,即便是如此,长安各个作坊店铺想要找一个勤劳肯干伙计,依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现在好了,灾民来了,从云初这个城市管理者的角度来看,灾民的选择不多,这一次应该能从这三十万灾民中挑选出足够长安各个工坊,店铺使用的断层劳力。   一个好的城市管理者不会把太多的情感带入到工作中去,如果那样做了,就会走进误区。   所谓的灾民危机,对他们来说需要从危机中找到发展城市的机会,化灾难为动力。 ###第七十二章 被嫌弃的李治   朝廷的旨意一直不来,薛仁贵的兵马就只能驻扎在长安所属的万年,长安两县的边境处。   可同州就在长安边上,云初以前把同州称之为蒲城,这地方就在长安的边上,曾经差一点成了附京县,距离长安不到一百五十里,就这点距离,对于灾民们来说几乎就抬腿就到了。   再看看其余渭北旱塬上的州县,其实就在长安周边,薛仁贵又不能把所有的兵马都派出去,想要用手里那点少的可怜的府兵,根本就没法子阻止来自四面八方的灾民。   云初一直在等,等事情彻底的糜烂掉,没办法收拾了,自然会有拿主意的人出来收拾。   这本身也是做官的一种方式,把小问题拖成中问题,最后拖成大问题,直到不收拾不行的时候,这样才会吸引来朝堂上的关注度,最终下死力气彻底的解决。   当然,付出的代价自然要比在问题之初就收拾要大的多,不过呢,从结果来看,要比整治小问题采用的修修补补的方式要好的太多了。   在政治上,很多处理问题的方式看似无法理解,却是中华数千年来的官宦体系总结发展出来的,一代代都在用,概莫能外。   薛仁贵自然也有自己处理问题的方式,那就是有选择性的无意中放一些流民进来,主要是那种眼看着没活路的灾民,只有这样做了,他不多的良心才会稍微安定一点。   因此上,好不容易来到长安城外的灾民们才饥肠辘辘的到达,就看到一字排开的硕大的粥锅。   谁都能吃,不仅仅是灾民能吃,就算是路过的商贾们要是饿了,也能吃。   只不过,但凡是口袋里还有几个钱的人都不会去占真便宜的,主要是这里的粥实在是太难吃了。   粥给的还算厚,放凉了之后还会变成粥冻,就是不知道那些驴日哈的煮粥人怎么熬的粥,居然把粥熬糊了不说,里面还掺杂有大量的草籽。   对于饥肠辘辘的灾民来说,草籽也是好粮食,对于那些想要占便宜的人来说,就是灾难。   长安人对这些粥锅的出现毫无意见,他们知道,又到了长安城倒腾粮库的时间了,粥锅里煮的糜子,小米,高粱都是四五年前的陈粮,有的时间更长,这些粮食他们又不吃,送给灾民们填饱肚子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所以啊,长安人还算是有良心的,只是不多。   别看这些灾民们一个个瘦的厉害,不过呢,都是老老实实的农夫,几顿饱饭下去,不出五天,就是一个干活的好劳力。   因此上,在长安城外的粥棚子里,前来募工的掌柜比灾民还要多。   长安城的工价是恒定的,官府每两年会重新衡定一次,或者增加,或者减少,这些年下来,掌柜的总是抱怨,长安城的工价只见增涨,就没听说过下调的,着实是一次都没有。   灾民们看到出乎预料的高工价之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还没有来得及填饱肚子就被掌柜的拉走了,还告诉他,不要吃黑了心的官府提供的猪食,那就不是人吃的,回到作坊自然会有干饭吃。   灾民们一波波的来,又被掌柜的们一波波的领走,能吃的壮劳力都被带走了,留下一大群老弱妇孺继续混黑了心的官府提供的猪食。   只要灾民们的要求不高,一个壮劳力的工钱养活四口人还是能行的通的,那些来到长安的灾民们,虽然来的时候人心惶惶的,吃食有了着落,人心就跟着安定下来了。   长安城从开始就没有说这是赈灾,只说是在处理陈粮,而且负责煮粥的那些家伙态度还非常的恶劣,虽然不至于欺男霸女,喝骂,推搡,踢两脚的事情还是层出不穷。   云初,温柔带着一大群人从粥锅边上经过,嗅到粥锅里传来的焦糊味道,虽然这是他们两个吩咐下来的,还是忍不住拿脚踢那些不负责任的不良人。   “米粮放够了没有?”本来想作秀品尝一下粥味道的云初放弃了尝试。   “回君侯的话,粮食足足的,盐巴也放的足足的,就是草籽少,放多了不划算。”   “放草籽为何会不划算?”一个头戴硬蹼头的青衣中年人皱眉问道。   刚刚被温柔踹了两脚的不良人战战兢兢地道:“因为草籽比粮食贵,还不好收。”   面貌清癯的中年人诧异的道:“既然草籽比粮食贵,不好收,为何还要在好好地粥锅里放难以下咽的草籽?”   不良人连忙道:“回官人的话,这是为了防止那些不要脸的人混粥喝。”   中年人李敬玄瞅瞅坐在树荫下休息的那些行脚商,听着他们骂骂咧咧的话,果真觉得那些人真的很不要脸。   “如此说来,故意把粥熬糊也是为了防止那些不缺吃食的人来这里占灾民的便宜故意而为之的?   看来,你们长安地方赈济灾民的时候,考虑的很周到啊。”李敬玄笑眯眯的冲着云初挑起了大拇指。   云初冰冷着脸道:“侍郎是如何看出我长安在赈济灾民的?”   李敬玄指指正在努力喝粥的灾民们道:“难道这里不是吗?”   云初摇摇头道:“京畿之地,以安稳为先,如果要赈济灾民必定是有朝廷的旨意下达,才可为之,至今为止,长安留守府并未接到陛下旨意,这赈济灾民之说从何谈起呢?”   李敬玄朝云初拱拱手道:“明白,不可说,不可说,吾辈仕人当以万民为念,君侯所作所为,某家佩服。”   云初不解的道:“侍郎为官一向以万民为念?如此的话,云某佩服,只可惜云某与侍郎同朝为官,却没有侍郎风光霁月的胸怀,云某只是一心以效忠陛下为念,万民虽然也重如泰山,只是在云某心中还重不过陛下去。”   说完这些话,李敬玄的脸色非常的难堪,云初却觉得心口烦恶欲呕,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以上的话术便是洛阳同僚们日日说的话,他既然跟洛阳来的官员再一次,总是要和光同尘才好。   为了掩饰自己呕吐的欲望,云初抬脚又在不良人的屁股上踹两脚,喝骂他们不该把好好地粥熬煮的这么恶心。   李敬玄知晓,云初是在拐弯抹角的骂他呢,也不恼怒,笑呵呵的邀请云初回万年县县衙商议事情。   长安县的粥锅已经开火六天了,李敬玄这些人才慢吞吞的来到了长安,说起来很可笑,从洛阳到长安区区的八百里地,他们竟然足足走了二十三天。   来到长安还不等歇息洗漱,就要求云初,温柔带着他们来粥棚这边走一遭。   根据这一举动,云初就已经清楚地知晓,这个家伙来长安,就是来没事找事的。   说起长安跟洛阳的最大区别,其实就是在管理上有着天壤之别。   十几年来,长安已经形成了自己以实务为主的办事方略,洛阳则不然,魏晋清谈之风盛行,人人都有话说,人人说的都很有道理,唯独,只是说说而已,在青楼瓦舍中,经常有人在酒宴上高谈阔论,语不惊人死不休。   因此上,洛阳成了读书人都希望去的地方,都希望能通过自己别出心裁的话语,在洛阳求得一席之地。   也不知怎么的,在最近的这段时间里,长安成了铜臭之地,洛阳成了墨香之城。   二十四头金牛成了洛阳人笑话长安的话柄,言说,长安有金牛二十四,洛阳有大赋二十四,金牛煌煌,大赋煌煌,天日落而金牛隐,白月出而大赋香。   云初不愿意跟洛阳的穷鬼们一般见识,就连温柔要求他再弄出一篇足矣让洛阳纸贵的旷世好文章出来的要求,云初也没有答应。   洛阳那边不停地挑衅,长安这边却鸦雀无声,从不接招,这让那些希望皇帝,皇后回长安暂居的洛阳系的官员们极为不满。   回到万年县衙之后,两人才坐下,云初奉茶招待李敬玄,就见李敬玄朝左右瞅瞅。   云初立刻会意过来,只留下温柔,就把所有在场的人都给请出去了。   等屋子里就剩下三人,李敬玄咳嗽一声道:“不知大明宫与兴庆宫修建的如何了?”   云初转头看看身边的温柔,又看看李敬玄道:“侍郎并非少府监,也并非工部,更非内史官,因何会问起大明宫与兴庆宫的修建事宜?”   李敬玄朝洛阳方向拱拱手道:“天子久久居洛阳神都,思念长安故地。”   温柔笑吟吟的道:“不知是天子思乡,还是诸位同僚的意见?即便是天子还驾长安,百官还是要随行,不论天子在大明宫紫宸殿与百官论事,还是在太极殿与百官论事,不可或缺的是百官,而不是庙堂。”   李敬玄道:“天子在洛阳久居,戾气日重,如果能回到长安居住,陛下或许会心平气和,如此,便会有利于我大唐社稷,更有利于天下百姓。”   云初冷笑一声道:“原来你们是厌烦了陛下,李敬玄,你好大的胆子。”   李敬玄叹口气道:“宇初休要恼怒,听我把话说完,陛下风疾之症日渐严重,脾性也日渐暴躁,我们想着孙神仙如今久居长安,陛下如果回到长安,换一个居所,或许就会……”   话说到半截,李敬玄又道:“宇初的根脚乃是太子殿下,如若陛下回到长安,太子殿下也必定会跟随陛下回到长安……”   温柔见李敬玄两次都只把话说半截子,就在一边笑道:“陛下回不回长安,在陛下而不在我等,如此说来,你们竟然有办法挟持陛下回长安不成?” ###第七十三章 长安富,不知数!   在皇帝面前的时候,一切以皇帝为中心,哪怕说出再肉麻,无耻,恶心的马屁话,大家同殿为臣,绝对不会有一个人会笑话这个人,这是每一个还有上进心,还有索求的人的很正常的行为表现。   皇帝不在面前的时候,大家说话的时候就很随意了,还有很多人以埋汰,鞭笞皇帝为荣的家伙。   这种人以前更多,也就是这几年才变少了,主要是以前不会因言获罪的皇帝,现在开始收拾一些对他口头上不怎么恭敬的家伙了。   这就是李敬玄说话恶时候总是说半截,总要给自己的话语留白的原因所在。   官员们的谈话方式其实很有意思,不管李敬玄用什么方式把自己的需求说出来,也不管云初当时的反应是什么样子,其实,互通消息的目的已经达成。   千万不要以为云初当面驳斥李敬玄,就表示云初对他们提出来的建议会断然拒绝。   大唐社会上的官员群体们,绝对是大唐社会上的绝对精英,他们可没有旁人以为的那么傻,一件事答应与否,要看利益的。   表面上吵的水火不容,实际上的行为却配合的分秒不差的事情在官场上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所以才会有那一句名言,不要看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   李敬玄明显也是一个官场老油条,皇帝下旨命长安城赈济灾民的旨意就在他的怀里。   他想利用灾民的事情先抓住云初这边官员的痛脚,到时候好说话不说,还能提一些以前不能提的条件,比如,优先给洛阳来的官员准备住宅,商业上给开个口子等等便利。   由此可见,李敬玄他们对皇帝的头疼成度,绝对比解决这些灾民的苦难更加的优先。   只有老百姓才觉得朝廷必须在第一时间,优先解决灾民问题,而绝大部分的官员并不这样认为。   大唐从建立之初,天灾一直都有,灾民也一直都有,只要是稍微有一些履历的官员,基本上都处理过灾民问题,也经历过各种各样的问题,把灾民赈济成暴民,把安抚变成叛乱的也不少见。   最后暴民被官府收拾,叛乱被府兵们收拾,最后,就惊奇的发现,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暴民,更没有什么叛乱……比如李义府镇压河北暴民,薛仁贵安抚营州叛乱……   长安终究是不同的。   一座成熟的城池,永远不会因为一些小小的意外就改变自己的生活节奏。   即便是城外来了三十万灾民,也并不会让长安这座运转繁忙的城市有半点迟滞。   长安就像一架巨大且运转良好的机器,一大堆灾民被机器吞进去之后,换一身干净衣裳,吃一顿饱饭,再出来的时候就变成了一个个看着精瘦,模样有些呆的伙计。   用不了多长时间,这些灾民就会爱上长安,从此再不思乡,毕竟,苦寒的故乡留给他们的记忆除过饥饿,寒冷之外,剩不下多少好东西,哪像长安,就连他们这些泥腿子也能偷偷地看领口张的老大的美人,最重要的是,有一些卖酒的胡姬,天热的时候就穿一身纱衣,胸口的两点嫣红看的显显的……   长安需要干活的人手,缺口非常大,主要是这个时候的长安,就算是富庶,所有的活计还是需要人去做的,仅仅是供应老神仙给自己备下药房,一次就要走了八百个伙计,那里有堆积如山的药材,正需要这些人把药材弄成片,弄成段,磨成粉,蒸煮成羹……反正不会有一个活计可以只吃饭不干活。   更不要说纯手工造纸作坊等地方,需要的人手更是堪称海量。   长安城里的官府是一个运作效率奇高的官府,等云初接受完李义府核查账簿之后,米主簿等一干官吏已经将逃难来长安的百姓给安置的七七八八了,虽说后面还有人陆续朝长安赶来,基本上已经算不得啥了。   云初看完米主簿拿来的灾民安置文书,瞅了一个时辰之后,揉捏着鼻梁慢慢的抬头对刚刚进来,正在煮罐罐茶的米主簿道:“如此说来,没有必要把所有酿酒作坊给关停掉?”   米主簿端着一杯茶放云初面前道:“君侯,可不敢停酿酒作坊啊,这要是停掉了,满世界的酒鬼还不得发疯,更何况咱长安城如今靠酿酒谋生的人就超过了万人,把酒坊停掉,省出来的粮食倒是救济了灾民,可是呢,我们长安那些靠酿酒吃饭的人可不就成新的灾民了吗?”   云初哼一声道:“我知道你拿酿酒坊的好处了,不过呢,你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酿酒作坊一年缴纳的赋税,确实有老大一笔,我也舍不得。   你既然帮那些酿酒作坊的掌柜们做了担保,酒坊可以不停,酿酒可以继续。   可是,一座城里陡然增加了三十万张吃饭的嘴,如此庞大的一道粮食缺口,你要给我保证了,而且,还不能动用常平仓里的粮食。”   米主簿嘿嘿笑着叉开手,将五根短粗的手指在云初面前晃一晃道:“君侯这句话就值五千贯,属下已经把这五千贯上了大帐。   至于粮食缺口下官已经下令粮商们弥补上,虽然渭北旱塬大旱,颗粒无收,可是呢,河西今年可是风调雨顺,粮食丰熟,原本粮商们还在担心粮价下跌,现在不用担心了,只需加大运力就可以弥补上。   君侯,我们要不要将这一块粮食缺口弄成官买卖?如此,低价进来,高价出去,里外里,还能弄来五千贯。”   云初瞅着有些獐头鼠目的米主簿道:“不与民争利,这是咱们长安一直遵循的一个惯例,唯有如此,商人们才会想着把买卖做大,到时候,我们想要啥,商人那里都能供应上。”   米主簿有些惋惜的点点头。   云初抬头看看米主簿道:“看你那点出息,在长安当官,就不要把钱当成钱,就靠你主簿惯有的份额,等你升迁他地当官的时候,绝不会短少银钱用就是了。   这些钱可以拿的明明白白的,要那些腌臜钱做什么,没的坏了人品。”   米主簿惭愧的连连应是,不过,他还是靠近云初小声道:“君侯不看重钱,下官以为李侍郎是一个喜欢钱的,就看他查账的时候,两眼放光的样子,下官就觉得他可能会主动问我们讨要孝敬,君侯以为给准备多少合适?”   云初摇摇头道:“到时候多准备一些长安土特产,一份不够就两份,最多不超过三份。   洛阳来的都穷,见钱眼开也能理解,至于钱,那可是一枚都没有。”   米主簿咕咚一声吞咽一口口水道:“一文都不给?”   云初冷哼一声道:“有钱也是给亲朋好友的,不是给白眼狼的,你那一位族叔此次出力不少,你弄五百贯钱悄悄给人家送去洛阳府上。   要是给李敬玄他们钱,说不得就会有一个混账把我们给的钱拿去陛下面前,指责本官贿赂呢。”   “他们怎可如此卑鄙无耻?”   云初耸耸肩膀道:“你以前接触的都是见钱眼看的,现在,哼,时候变了,啥人都能出来。”   米主簿气咻咻的走了,他不是不懂,只是不能在云初这位可以决定他命运的人面前懂,与其说是请教,实际上是在试探自家上官懂不懂其中的诀窍,免得被李敬玄带来的那一群御史言官们给坑了。   既然上官知晓,米主簿也就心满意得的退下了。   此次赈济灾民的时间很短,只有区区半个月,也就是说官府只管半个月的免费饭食,半个月后,那些做工的人就有工钱了,可以养活自己家人了。   当然,灾民里面没有人做工的家庭,官府还是会继续管饭,直到他们寻找到一项谋生的本事才会结束。   最后剩下的,老的送福寿园,小的送悯孤院,此次灾民问题基本就结束了。   李敬玄对长安的审核还在继续,账目核查完毕,如今该核查各种库房了,看看实物与账簿是否吻合。   其实不用核查,这一点李敬玄是心中有数的,这些年在西台当侍郎,核查过的州府数不胜数,中间是不是有问题,对他来说基本能做到一眼清。   如今,李敬玄站在朱雀大街上,背着初升的太阳瞅着大街两边黄灿灿,光闪闪的二十四尊铜牛发呆。   “当时长安城里的钱太多了,侍郎也是知晓的,钱多了物价就腾贵,这对百姓没有好处,对朝廷也没有好处,为了不让这些钱流毒四方,某家就下令铸造了这二十四尊铜牛立在朱雀大街上,如此,才把长安物价腾贵的问题给解决掉。”   李敬玄艰难的转过头瞅着云初道:“大唐其实很缺铜,户部铸钱司每年从铜山获得的铜料从来没有超过三十万斤重,且火耗就有两分。   君侯当时为何不把这些铜钱送往洛阳,再由户部分散到各处缺钱之所,如此,也能解决物价腾贵的问题。”   云初没有回答,跟在云初身后的各路长安官员们则一并怒气冲冲的瞅着李敬玄。   温柔淡淡的道:“没有用的,就算侍郎可以把这些钱分散到大唐各地,这些钱因为要花出去,最终还是要汇聚到长安来的。   与其中间出现各种不明不白的耗损,不如直接铸造成铜牛立在这里,每日里看着也是好的。”   李敬玄叹息一声,用手拍着眼前的这尊铸造的极为华丽的铜牛,感慨不已。   他也是少有的聪明人,如何会不明白云初之所以会铸造这么二十四尊铜牛的原因,除过平抑物价,杜绝长安城囤积居奇事件的发生,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可以让长安的账目彻底的变成一部说不清道不明的账目。   但凡账目那里有说不清楚的,云初只要指指铜牛,就能解释所有没有办法解释的问题。   毕竟,铜牛是铜,也是钱,天大的不清不楚的账目在二十四尊铜牛面前,都是很小的一个账目,随时都能平掉。   至少目前来看,李敬玄不知道该如何计数长安官府拥有的财富! ###第七十四章 李敬玄的奇思妙想   长安的账务毫无问题。   这是一个日新月异发展的城市来说,是一种常态。   长安城每天都有几十上百家店铺,或者工坊开业,每天都有新的客商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进入长安,为这座城市注入新的资金与活力。   因此上,他的账簿记录永远都是滞后的,尽管长安城拥有全大唐数量最多的帐房,也无法清楚无误的将这座城市每一天发生的变化记录下来。   基本上,所有有雄心的商贾,商队们将货物送到长安,并且在这里完成货物的第一段升值之后,才会把自己的货物通过长安发达的商贸批发再售卖出去。   很多时候,就会出现一种怪现象,比如洛阳的商贾们宁愿把自己生产的货物运送到长安,经过重新包装,打上长安印记,再运回去卖给洛阳人,这样做了之后,他们并不会亏本,相反,赚的更多。   不是所有的货物都有资格盖上蓝色大雁塔水印标志的,只要是有这道蓝色大雁塔水印标志的货物,毫无疑问,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长安货,乃是天下货物中的第一等。   李敬玄参观了长安城中规模宏大的盖章处,这里的负责盖章的人带着各种诡异的穷酸怪相。   只要长安城的杂役送来一摞摞的纸张,这些瞎子,瘸子,断臂,独目,独臂的就会立刻发动盖章,他们很少说话,只是把那枚印章盖的又快又狠。   李敬玄拿起一张麻纸瞅着上面清晰地印章道:“和记麻饼?”   云初解释道:“原本这一包和记麻饼能卖十六个钱,有了这枚印章之后就可以卖到二十二个钱,一张这样的包装纸给官府两个钱,他们还能多赚四个钱。”   李敬玄瞅着盖章处数百个奇形怪状的人感慨道:“某家觉得仅仅是这个盖章处一年就能给长安城带来一万贯以上的收益。”   米主簿笑呵呵的道:“今年,才到八月,已经收入一万四千贯,年底破两万贯不在话下。去除人工,物料等费用,净收入会超过一万五千贯。   因此上,侍郎完全不必担心我长安城会在国朝看重的地方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需要钱,我们有的是正当的渠道。”   李敬玄回头看一眼这个小小的六品主簿,一般情况下,这种级别的官员,能与他对话已经是莫大的荣幸,而长安城里的六品主簿,却敢直面他的问话,且回答的隐含深意。   他之前对长安的认知还是太浅了,以为云初当初铸造金牛有其他方面的考虑,现在看来,人家就是觉得市面上的钱太多了……   大唐缺铜,这不是一个秘密,自从不再用铜铸造兵刃之后,上千年以来积攒下来的铜钱不少,却一直跟官府没有太大的关系。   导致大唐社会上的钱一会多,一会少的,毫无规律可言。   云初铸造的这二十四只金牛,恐怕是大唐朝廷上,唯一的可以摆在明面说的铜料积存。   李敬玄是一个饱读诗书的人,最难得的是,还不迂腐,且有举一反三之能。   脑海中突然生出一个诡异的念头,就忍不住对云初道:“如若朝廷允许长安留守府铸钱,一贯耗费几何?”   云初瞅瞅李敬玄,摇摇头道:“武德四年七月十八日,高祖令人在洛州设钱监,设新币于并州,幽州,益州,准许各自铸钱。   并赏赐秦王李世民,齐王李元吉,右仆射裴寂一人一个炉座。他们可以自己鼓铸,其余人不得私铸,敢有盗铸者身死,家口配三千里。   某家知晓侍郎的意思,此事还是作罢为好。”   李敬玄凝重的摇摇头道:“武德五年五月,朝廷在桂州设监铸开元通宝钱局。贞观二十三年,在梓州设铸钱司,可惜,这些钱监,不久之后就纷纷裁撤,宇初可知晓其中缘故?”   云初摇头道:“铸钱乃是国之重器,某家从不问其轻重,也不敢问其大小。”   李敬玄对于云初回答的屁话装作听不到,自顾自的道:“去年三月,桂州铸钱局裁撤的原因在于,那里的铸钱局,每铸造出一贯钱,需要耗费一贯一百二十七个钱。   梓州铸钱司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每铸造出一贯钱,耗费是一千三百八十七个钱。   而最早的洛州铸钱局因为本地没有铜山,因此上,铸造出一贯钱,需要耗费两贯钱。   某家就是想问一问宇初,若是由长安来铸钱,能否将这一桩赔钱的买卖变成赚钱的买卖?”   云初闻言大笑道:“侍郎何必如此费心费力,朝廷不是已经解决这个难题了吗?   我听说,洛阳一贯钱只有七八百钱,那里有一千钱,朝廷只需将亏损转嫁给用钱的人就是了。”   李敬玄老脸微红道:“转嫁不了,商贾们自然会把价格标注的高出一两成,乃是三成。”   云初笑眯眯的看着李敬玄道:“神都那里有不少底蕴丰厚的老家族,人家私下里铸钱的可没有听说是亏本的,据我所知,仅仅是长安韦氏,人家就能将铸钱的成本控制在一贯钱耗费七百五十钱的地步。”   李敬玄叹一口气道:“官府靡费远不是韦氏能比的,大唐每成立一个铸钱局,就要打造一套班子,用人奇多不说,还有大量的冗余,韦氏,只用自家部曲,除过铜料上的耗损之外,人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自然无法相比。”   不管李敬玄怎么说,云初也不肯接受他的意见,就目前而言,大唐混乱,可怜的铸钱成本,总体上是对长安有利的。   一旦长安这个有着大唐最多钱的地方,中间没有猫腻可钻之后,总体上是损失大于好处的。   别说长安至今没有碰过铸钱,就算是有能力,也绝对不会去干这种没好处的事情的。   因为有了上一次的教训之后,长安的财富主要是以粮食,丝绸等货物为标的物的,不论是曲江里的流水牌子上的大宗货物进出,还是长安税赋标的,基本上采用的都是以货易货的方式,钱,对长安大宗货物的买卖,并不具有太大的影响力。   李敬玄在长安已经停留了半月之久,最近看的地方很多,感受也颇多,尤其是曲江里的流水牌子,他看的很是清楚,那就是一个南货北上,北货南下,东货西奔,西货东进的一个地方,每一笔交易收取半成的手续费用,这长安早就肥成猪了。   在回馆驿的路上,李敬玄再一次来到金光闪闪的铜牛面前,用力的拍打着铜牛感慨道:“这世上之人,果然是蝇营狗苟者多,一心为国为民者少。”   东台侍郎魏东成道:“只需将云初迁离长安便是了。”   李敬玄摇头道:“这些天来,东城兄可否看懂了长安城是如何运作的吗?”   魏东成摇摇头道:“不曾,很多方法闻所未闻,很多做法为平生仅见。”   李敬玄又道:“如果长安城垮掉,或者停步不前会是一个什么场面?”   魏东成道:“陛下对天下十道轮番免税的宏大叙事,就要停止,原本已经漏洞百出的府兵也将陷入困境。”   李敬玄叹口气道:“不止如此,长安要是停止运转,即便是陛下也难以接受。   否则,以陛下对臣子的猜忌,你觉得会允许云初在长安城作威作福这么多年吗?   由此可见,陛下对于长安的认知,远超你我,这也是云初迟迟不肯修建长安城墙的原因。”   魏东成跟着感慨的道:“自从陛下去了神都洛阳,人家就把长安城墙给开了六处大洞,有了这六处大洞,陛下就不会担心长安有变,同时,也因为没有了完整的城墙,陛下就不肯回到长安。   这长安啊,妖魔鬼怪实在是太多,我们跟这里的官吏相比,宛若两个种群,其中差别甚至比我们跟突厥人的差别还要大。”   李敬玄冷笑一声道:“调不走云初,温柔这些人,那就从长安城调出干吏,有了空缺,我们不断地塞人进来,一旦在长安城学有所成,就立刻调出去在别处任职。”   魏东成诧异的道:“如此一来,岂不是白白给云初增添了不少的羽翼?”   李敬玄笑道:“犬子思冲,守一,一个在郫县任职主簿,一个要参加今年的科考大比,估计能过,以他们的资质,来长安,就任蕞而小吏还是可行的,某家就不相信,云初他们有本事连我儿子的心都给拽了去。”   魏东成闻言哈哈大笑道:“犬子恒,小婿董文,想必也可以送来长安历练一番。”   李敬玄点点头道:“没有才能,依靠祖宗走不了长路,我们可以送这些孩子一程,远路终究是要靠他们自己奔的,长安城是一个能学到本事的地方,这一点老夫笃信无疑。”   傍晚,云初在跟温柔一起吃晚饭的时候,米主簿笑吟吟的走了进来,朝两位上官施礼后凑过来道:“李敬玄,魏东成他们想把儿子,女婿塞进咱们长安各个官衙,君侯,咱们是不是要提前做好准备?”   云初看一眼依旧在吃饭的温柔,就摇摇头道;“只要是来长安干活的,来多少,我们就要多少,不管他是谁家的儿子,谁家的女婿。   我告诉你啊,老米,我们一直想把长安的模式在整个大唐推行,现在这些人来了,这可比培训一些没有根脚的小吏强大的太多了。”   温柔跟着道:“就让他们来,让他们亲自看明白长安是如何运作的,是如何变得富裕起来的,我们对待百姓的态度如何,我们是如何对待朝廷的,更重要的是,可以让他们明白,何为干吏!” ###第七十五章 虎老雄风在   当李敬玄跟魏东成这两个带队的大佬的意见形成一致之后,对云初的调查也就止步于此了。   下一步,他们要调查的便是英公李绩。   与调查云初不同,在调查英公这个年迈的且牙齿掉了一半的老虎的时候,云初算是真正见识到了钦差大臣的威严。   二十几个御史言官带着五六十个从长安借调的帐房,深入到了英公府的所有产业中,不仅仅是英公府的主业盐铁,就连城外的农庄,部曲居住地也没有放过,可以说,经过这一场调查,英公府有几只鸡李敬玄都清清楚楚。   才调查了十天,李敬玄就敏锐的发现,如今的英公府已经是一个空壳子,他们在长安获得的收益,正在毫无顾忌的向河西倾斜。   徐敬业就在河西左边的山上。   给自家逐出家门的孙子送一点钱粮,以英公的威望,就算是皇帝都不会多说一句话,问题是,当李敬玄清点英公府亲兵,部曲们的甲胄,兵刃数量的时候,发现中间有老大的空缺。   云氏有甲二十四,弩二十四,马槊二十四,甲士二十四,李敬玄亲自检点过,人,甲,弩,槊都应对无疑,不存在多,也不存在少,更不存在假冒。   英公府这里就很糟糕了,英公府有甲士一百,李敬玄在英公府只看到了二十,其余八十个人的去向根据管家的话,说是派去外地护卫家里的商队了。   皇帝之所以准许英公府拥有一百名甲士,目的在于护卫英公这个老功勋,这些甲士如果不穿甲,去帮助家里也是允许的,可惜,这消失的八十个人,不但人找不见,就连甲胄,弩,槊,也一并消失了。   这就是大麻烦了。   一百名甲士,全是英公的亲军,是他数十年间统领大唐军队,从中招募的猛士,都是大唐战力的顶尖存在,想当初,太宗皇帝在虎牢关冲击窦建德军阵的时候,率领的一百玄甲其实就是太宗的亲军而已。   云初,温柔,狄仁杰都认为英公亲军,即便是不如太宗的玄甲,也相差的很有限。   百骑破万军,这样的神奇事情,在大唐算不得什么稀罕事,干过这种事的人很多,英公亲军虽然没干过,如果说他们有能力干出这种事情,相信全天下人没有一个人感到奇怪。   八十个全副武装的甲士,也就是在长安,洛阳不怎么显眼,如果到了地方上,就是一支足够攻州破府的力量,不是所有州府都像长安,洛阳这般甲士如云。   不过,李义府跟魏东成也从另一个角度发现英公并无反意,因为,没有发现英公府有多余的甲士。   衡量一个人是不是有反意,主要看的是甲胄是否增加,而不是减少。   现在,了不起就是英公犯了瞒报之罪,在那八十个甲士没有犯下什么滔天大案的情况下,英公只需亲自走一遭洛阳,面见陛下,亲自解释一下,认认错,估计此事就会不了了之。   而李绩也似乎对此事并未放在心上,甚至在李敬玄跟魏东成面前,一口应承了所有的罪责,连分辩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于是,李敬玄,魏东成,就趁机核查了与英公府交好的勋贵人家,调查的结果是骇人的,不论是程咬金家,还是梁建方这些人家,甚至是苏定方家,多多少少都存在甲士不在长安的毛病。   最后统计了一下人数,将近五百名甲士不在长安。   看到这个数字之后,李敬玄等人额头上的汗水立刻就流淌下来了。   这个消息云初自然在第一时间就知晓了。   温柔叹口气道:“英公这是要借着这件事率领长安老功勋们集体上洛阳面见陛下的征兆啊。”   云初笑道:“这也是变着花样的向陛下显示他们的存在呢,就是不知道陛下吃不吃他们这一套。”   狄仁杰笑道:“陛下不可能一次性处罚这么多的老功勋,这一次大半是宽宏大量的原谅他们,只是,事后会有一系列的章程出来,限制甲士出京。”   云初站在地图上看了许久,最后指着吐谷浑道:“徐敬业这个家伙要干啥?他要是再往南边跑,眼看着就要进西蜀了,那一带并无实力强悍的武装,了不起有一些羌人部落在那里繁衍生息,用不到这么多的甲士吧,再说了,那里地势很高,有气疫,对甲士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温柔挥挥手臂笑道:“总不至于是来图谋长安的吧,只要不是,就不关我们的事情,我们已经跟英公的关系处的很糟糕了,就不要再火上浇油了。”   云初,狄仁杰听了温柔的话,都不言语了,只是有一股子寒意从尾椎骨直透天灵盖。   五百名甲士,在李绩手中可以玩出无数的花样来,而且每一种花样都堪称是举世无敌的那种。   实在是没有多余的胆量跟英公这个军神一般的人物在军事上一较高低。   除过军事斗争,云初不怵英公李绩,甚至还能凭借他的远见卓识占据一些上风。   一旦涉及到军事这个主题,在英公李绩面前退让一番绝对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情,甚至可以拿来吹嘘。   因为,以前跟英公李绩在战场上争雄的那些人,骨头都干枯的可以当鼓槌了。   “要不要用长安官府的名义给英公他们行一些方便,缓和一下关系,说真的,跟英公这个老贼作对,我后脖梗子总是凉嗖嗖。   按照他的行事作风,要嘛不出手,只要出手,就不会给我们留任何活路。   这样的老贼,只适合让老天把他活活的老死,实在是不适合用其余的手段干掉他。”   狄仁杰思考了一会,终究还是怂了,说出来了三人心中一直想说,却不怎么愿意说出来的话。   温柔舔一舔发干的嘴唇道:“示好的话,还是从苏公,梁公他们开始比较好,这样好看一些,直接开始帮助英公,有些丢人啊。”   云初叹口气道:‘怎么才能让英公觉得我们对他没有恶意呢……”   话说到这里,云初猛地拍了桌子一把道:“不要再说了,再说下去,我都能感到身上散发出来的猥琐味道。”   温柔跟着拍了桌子一把,指着云初道:“英公大寿就在眼前,你就不要去了,派你儿子带着你的亲笔信去,礼物准备的厚实一些。”   云初无奈的道:“更加猥琐了。”   狄仁杰道:“你武艺高强,能在五百个甲士手中逃出生天?”   云初摇摇头。   “莫说五百个甲士,以英公府里甲士的素质,我能从十个甲士的围攻中逃命,已经算我运气好了。   如果配上火器,我绝对是十死无生。”   “那就是了,我们还年轻,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没干呢,绝对不能跟他这种行将就木的老贼一般见识。”   “也是,不管怎么说,英公也是住在长安城里的人,就算是我们长安人,长安事,长安毕。   我这就去寻找李敬玄一起商讨一下如何平息这件事,你快快回家筹备礼物去吧。   最好让李思带着云瑾一起去,这样,英公就没办法拒绝了。”   这还是云初第一次从温柔,狄仁杰两人脸上看到惊惶这种表情,或许是因为他们两个是大唐土著,对于英公李绩是啥人,了解的更加清楚一些。   怎么办?   能打过的时候,自然要痛打落水狗。   能打平的时候,自然要针锋相对。   打不过的时候,自然要示弱,因为打不过就是打不过,隐瞒不过去,也不能假装可以打过,那样的话,就是在找死。   弱者就要有弱者的自觉,否则,太宗皇帝就不会在渭水边上杀白马跟突厥的颉利可汗盟誓为兄弟之邦。   越王勾践也不会专门跑去给吴王夫差品尝粪便了。   之前,英公李绩弄了一头牛,来警告一下云初,甚至还在警告薛仁贵,虽然那头牛被太子送给十六卫的大军喝汤了,警告依旧是有效的。   傍晚时分,云初回到家将三人商讨的结果跟虞修容说了,虞修容思考了良久之后道:“既然已经是拉下颜面要去服软了,夫君的这张脸也就没必要要了。   李思去,会让英公觉得您在用皇权压制他,云瑾去,会让英公觉得你在小看他,您明明在长安,自己不去,却打发两个小的,是何道理呢?   妾身会准备一份丰厚的贺礼,最好由夫君带着李思跟云瑾,云锦,温欢,狄光嗣一起去贺寿,如此才有低头认错的场面。”   云初咬着牙道:“太羞耻了……另外,你也别拿韩信受胯下之辱的事情来劝我。”   虞修容微微叹息一声道:“这些年来,妾身一直看着呢,夫君这一路走来顺风顺水的,就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如今,也该受一次挫折了。   英公年迈,手段深不可测,与这样的老人硬抗其实是非常不理智的。   您与英公最大的分歧,其实就在于徐敬业身上,英公舔犊情深想要帮助徐敬业,夫君,不想让徐敬业成长成一头恶龙,想要时时制衡他。   其实啊,在妾身看来,一百个徐敬业也没有即将入土的英公可怕。   放任他徐敬业发展几年,难道说,这个徐敬业就能逃出夫君的手心去?”   云初脸色慢慢平复下来,轻声道:“只要我想杀徐敬业,他就一定会死。”   虞修容笑道:“我夫君本就是大唐新一代中的佼佼者,放眼天下,能与夫君比肩者有几人呢?   在妾身看来,薛仁贵不过是一介武夫,裴行俭不过是一介官迷,与夫君比,相去甚远。   过得几日,夫君携李思,云瑾以及家中一干孩儿去给英公祝寿,有夫君威势所在,除过英公无人敢给夫君脸色看,有李思在,勋贵们也不敢说什么风凉话,再领上几个孩子,场面一定会变得活泼。   夫君尽管去,无碍的。” ###第七十六章 跳出三界外,看啥都清楚   大慈恩寺里,玄奘一身白色僧衣端坐在蒲团上,身边还一左一右的跌坐着两个黑衣僧人。   玄奘大师的面皮呈现白玉质地,跟昆仑羊脂玉很像,借助窗外夕阳的照耀,还微微泛着光。   这两年,这个和尚越来越不像人,人人都说,玄奘大师自从一年半之前自我顿悟之后,就要立地成佛了。   “你不该去,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一旦有了爱恨,便是一段因果需要去了结。   一段因果,便是一个世界,世界不会因为你逃避还是面对就有所改变,他只会按照自己原有的道路走下去。   所有人都不过是这个世界里的蜉蝣,朝生暮死的对世界没有影响,你会在意一只蜉蝣在他有限的生命里杀死了另外一只蜉蝣吗?”   “如此说来,我跟李绩服软也好,硬抗也罢,结果都是一样的?”   好不容易能得玄奘大师接见一次,云初准备把话问清楚,不管怎么说,玄奘大师可能是大唐最接近神的存在。   玄奘大师目光温柔的看着云初道:“怖由心生,便成了心魔,心魔的高大与否在于你恐怖的力度如何,恐怖剧烈那么心魔便有万丈,心无恐怖,则心魔渺小如尘。”   云初疑惑地道:“我总觉得李绩是一个有能力干掉我的人。”   玄奘朝云初招招手道:“过来。”   云初听话的靠近玄奘,还以为他有什么秘密需要靠近说,谁料想,他才靠近玄奘,玄奘身边一个枯瘦如柴的黑瘦老僧就从袖子里抽出一根棒子,电光火石般的朝他脑门就砸了下来,云初本能地向外闪避,身体却被另一个黑衣僧人牢牢地抱住,他竟然没有挣开。   “噗”,棒子准确的敲在云初的脑门上,打的云初眼前金星乱冒,慌乱之下,双臂用力挣扎,那个抱着他的黑衣僧人却轻飘飘的避开了,让云初的力道无处可使,反而把他带的向后倒退了两三步。   一缕鲜血从云初的脑门上淌下来,云初抓一把血冲着玄奘张开手吼叫道:“你在干啥,我都流血了。”   玄奘笑道:“我在杀你啊。”   云初掏出手帕捂着脑门上不断流血的伤口,一边气急败坏的道:“你杀我干啥?”   玄奘笑道:“你看,我都把棒子砸你脑袋上了,你还流血了,你还是不相信我会杀你,想想看,这是何道理?”   云初用手帕捂着伤口,怵然一惊,玄奘的话一点都没有错,如果这一幕出现在别的地方,自己绝对不会是这种反应,那里有什么时间来质问别人为啥杀我,早就抽刀子上了。   想了片刻,云初坐下来道:“我觉得你不会杀我,就算是刚才用棒子打我,也是别有用意,至少没有杀我的心思,这一点我很肯定。”   玄奘笑眯眯的道:“傻子,棒子落你头上,还流血了,换一个体质弱的,年龄大的,或者小的,这一棒子说不得就会要了性命,你还说我不想杀你?   教你一个乖,千万别用自己的想法去同理别人的想法,这样做的话实在是太危险了。   你总觉得李绩会杀你,那么,你考虑过李绩杀你之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吗?   你考虑过李绩杀你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吗?”   “想过,我年轻,他年纪大,一命换一命他占便宜。”   玄奘闻言叹息一声,从黑衣老僧手中接过棒子,本来想在云初头上再来一下,见他血流满面的可怜,就一棒子敲在他的肩膀上道:“李绩还觉得用他一条命,换你一条命亏了呢。   告诉你呀,人越老其实越是怕死,越是珍惜自己不多的生命。   年轻人把日子当水过,四十岁以后的人呢,就会把日子当油过,七十岁以上的人呢,绝对会把日子当金子过。   想要用人家金子一般的生命换你水一般的生命,你想的也太多了吧?”   云初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揉着肩膀呲牙咧嘴的道:“李绩这般枭雄,应该早就勘破生死观了吧?”   玄奘又有轮棒子的想法,手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继续动弹。   “你可知李绩除过军事之外,最大的本事是啥?”   云初道:“医道,我是听孙神仙说的。”   “他不是医者,为何一心钻研医道,还有所成?你觉得他学医是为了扶危济困,拯救万民?”   云初尴尬的摇摇头道:“他可不是一个仁慈的活菩萨,称之为活阎王还差不多。”   玄奘用他那双明亮的眼睛朝云初眨巴一下,云初立刻醒悟道:“是为了自救?他担心被庸医所害?”   玄奘继续眨巴着眼睛道:“他还来老僧处寻找延年益寿之法,不仅仅是老僧处,前不久才死掉的叶法善,张果也都是他家的座上宾,就连西域来的番僧,吐蕃出来的上师,也把英公府当做馆驿一般随意居住。   所以啊,你这个傻子应该明白,人家李绩目前所求的是如何延年益寿,而不是跟你一命换一命。   如果徐敬业真的那么珍贵,当年他也不用放火烧山的要把这个孙子弄死了。   一辈子操弄军阵,一辈子在尸山血海里浸泡,侥幸从鬼门关逃脱的人,会把别人的命看的比自己的命重要?   另外,老僧还知晓,在西康之地有一种神草,冬日为虫,夏日为草,对于延年益寿有奇效……所以,徐敬业的人马靠近西康,众多老帅,老功勋麾下亲兵消逝无踪,你如果去西康看看的话,就能发现他们都在那里等着夏日之草变成冬日之虫呢。”   冬虫夏草这个东西云初很熟,以前当街道主任的时候,办公室里时不时地就会多几盒这个东西,他一般搭配金银花,岷县党参煮鸡汤,炖鸭子……现在,听说李绩为了这个东西竟然不惜让自己的孙子派兵去西康,也就是后世的甘孜州去挖,这让他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冬虫夏草名符实,变化生成一气通。一物即能兼生死,世间物理信难穷。”   玄奘大师笑吟吟的吟诵出一首诗,念完诗之后就朝云初挥挥手道:“虎齿落,利爪秃,照夕阳,怜体衰,叫无声,唤无应,妄长生,谁知顷刻间丧命,可怜,可怜!”   云初打了一个哆嗦,连忙道:“我以后要是老了,宁愿带着孙辈在青楼打群架,也不把有限的生命,浪费在无限的寻找长生的路上。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李绩,程咬金,梁建方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响当当的好汉,现在,却活成了一个大大的笑话。”   话说到这里,云初忽然想起,玄奘完蛋就在这一两年,忍不住颤声道:“您是不是要死了?”   玄奘笑眯眯的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快要死了?”   云初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般。   玄奘叹息一声道:“两年之前啊,老僧感应到自己即将油尽灯枯,坐化之日就在今年,为此,老僧不胜喜之,谁料想,大道无常,到了今年,老僧已经准备了一切坐化的仪轨,谁料想,老僧苦等的契机却消逝无踪,真是怪哉。   你既然也知晓老僧的死期,不妨说说,老僧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褪去这一身的羁绊?”   云初瞅瞅玄奘身边的两位黑衣老僧,老僧非常乖觉的把耳朵闭上,没错,他们的两只耳朵跟两扇大门一般封闭住了耳朵孔,立刻就呈现出一副入定的模样。   玄奘迫不及待的道:“现在说吧,他们已经封闭了六识,比死人还牢靠。”   云初小声道:“我记得很清楚,您是在今年圆寂的,坐化在了玉华宫,安葬在了白鹿原,我还听说,您身死之后,炼出来了不少的舍利子,尤其是顶骨舍利最为完整,为佛门重宝。”   玄奘闻言抬手摸摸自己的光头头顶道:“你是说这里的骨头弘化成了舍利子?还是佛门重宝?”   云初强忍着没有告诉这位高僧他的顶骨舍利后来被人砸成了九块,分散世界各地……   玄奘摩挲着自己的秃头笑呵呵的道:“看来老僧还是有一些佛骨的,去吧,去吧,老僧好好地洗洗这块佛骨,莫使沾染尘埃……”   血流满面的云初从玄奘大师的禅房出来之后,再看天空,发现一片云彩都没有,天空湛蓝湛蓝的,心中更是平静的宛若婴儿。   禅房外有荷花缸,玄奘大师正在用缸里的清水洗涮自己的光头,云初就不好用那些水来洗自己脸上,头上的血,他也担心自己的血会污染了玄奘大师那颗珍贵的顶骨舍利。   好在,今日里不是大慈恩寺的开放时间,进出寺庙的全是和尚,虽然满脸血,这些和尚却不怎么奇怪。   离开了大慈恩寺的正门,云初一个纵越就跳上了自家的后墙,才落地,就听到李思发出的一声惨叫。   回头看去,李思被压在一张梯子下面,同样被压住的还有云瑾,温欢,狄光嗣,光嗣这孩子最胖,被压在最底下,还不敢出声,只是一张小脸涨的通红。   唯一没被梯子压住的人是云锦,云初把几个孩子从梯子下拯救出来,又从云锦背在身后的手里夺过一把弹弓,忍不住冷哼一声道:“你们拿着弹弓在干啥?”   温欢张嘴道:“打秃驴。”   云初怒道:“谁让你们这么干的?”   李思笑嘻嘻的唱道:“打呀,打呀,打秃驴,一打一个包,秃驴头上长秃驴,大小都秃驴。”   才唱完,李思就后知后觉的看到云初满脸血,就跟着惨叫一声,连滚带爬的往后宅跑,一边跑一边喊:“妈,妈,师傅被秃驴打了。” ###第七十七章 虫草神物利在当代,功在千秋   虞修容很快就帮云初把烂脑袋包好了,轻轻地用手触摸一下云初的额头道:“这里会肿起来,四五天见不了客。”   云初点点头道:“英公大寿就在两天后,我还是应该去的。”   虞修容叹口气道:“玄奘大师也希望你暂时明哲保身?这才打的你?”   云初摇摇头道:“不是的,玄奘大师认为我应该勇猛精进,尽快弄死这些没有用的老家伙们。”   虞修容皱眉道:“他一个出家人,杀心怎么会这么重,这不像是玄奘大师说的话。”   云初没有再解释,温柔,狄仁杰他们看事情的角度,与虞修容看事情的角度,跟玄奘大师看事情的角度完全不同。   云初,温柔,狄仁杰是被李绩数十年来维系的军神名声给彻底的震慑住了,总觉得在一下刻,长安就会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这样的场面绝对是云初他们三个不愿意的,因为他们知道,这种事情李绩确实能做的到。   玄奘大师这里就不同了,他完全抱着一种上位者的心态在看李绩,因此上,得出来的结论就跟别人相差很大。   云初挨了一棒子,这一棒子也彻底的将他对李绩的恐惧之心给打没了。   尤其是在听说李绩这个人开始倒腾延年益寿,寻找长生之法之后,大唐帝国一代军神的伟岸形象,就在云初的心中轰然倒塌了。   他一直以为李绩是国人心中的骄傲,且是不容亵渎的那种,就是有他这样的人物存在,让原本骄横凶残的异族人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拜倒在汉人脚下。   这样的人本身就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所以,在被玄奘一棒子抽醒过来之后,他对李绩的情感就变得一塌糊涂,从很久很久以前读书时对这个英雄的尊敬,到来到大唐亲自见到此人之后的崇拜,再慢慢的变成畏惧,直到现在的怜悯。   尊敬,崇拜,用了云初很多年才积累起来,而畏惧到怜悯则快如闪电。   心情变了,行事的方式也就变了,如果云初记忆没有出错的话,这一次李绩过寿辰,应该是他此生最后一个健康,愉悦,宾客如云的寿诞。   所以,云初准备亲自去参加李绩的寿诞,带上最丰厚的礼物,带上李思,云瑾,云锦,温欢,以及狄光嗣一起去。   不仅仅如此,他还准备弄一首诗献给李绩,好歹让这个跟自己不对付,却对自己的种群立下汗马功劳的人在最后的时光中得以享受本就属于他的盖世荣光。   这一次,他的心中没有一星半点的屈辱感,相反,他觉得很高兴,毕竟,他膜拜的是那个随唐太宗李世民平定四方乱世,还天下太平,且两击薛延陀,平定碛北,大破东突厥、高句丽为大唐开疆拓土无数的李绩,谥号贞武,配享中华武庙的徐世绩。   至于现在这个为了多活几年就让孙子,部将们偷偷摸摸的帮他挖虫草还担心云初会破坏的李绩,就当是看不见算了,人老了,干几件昏聩的事情难免。   至于虫草,云家还有一些,这都是长安的冒险家们从藏地带回来的,正好趁着这一次李绩过生日把虫草的价值炒一炒,让更多的大唐冒险家们去那边去看看,反正雪区对于中华来说太重要了,就算目前收不回来,多弄一些唐人进入雪区,应该有利于民族融合。   “家里还有多少虫草?”云初等虞修容帮他处理完伤口,擦拭了脸之后就开始安排。   “不到十斤的样子,老神仙那里送去了两斤,还给玄奘大师送了两斤,结果被玄奘大师退回来了,说这东西荤素难辨的,他不要,妾身不喜欢这东西做的炖品,崔瑶跟崔氏倒是很喜欢,每隔几天就要用来炖鸡。   咱们家主要就是她们两个在用。”   “挑选最好的虫草备足一百根,每一根虫草配备一个小的玉葫芦装上,每十个玉葫芦装一个玉匣,然后,再请老神仙再制作一些虫草的丹丸膏散,弄好之后,记得要用那种一看就是别人吃不起的盒子包装起来。   这一次,咱们家给英公的寿礼就靠虫草撑着,其余的随便弄点寿面,寿糕就好了。”   虞修容为难的道:“这也太糊弄事了吧?”   云初瞅着虞修容道:“咱们家不把这东西当回事,我也是见到了才收回来,给你们当大补的东西炖汤喝,人家英公府就不一样了。   为了这个破东西又是调动兵马的又是派遣心腹猛将,还把我弄得一日三惊,干脆送给英公算了,免得我心惊胆战的日子过不好,英公那边也夜不能寐的老担心我抢他的冬虫夏草。”   虞修容呆滞了一下难以理解的道:“您是说这东西非常的珍贵?”   云初叹口气道:“英公自学医术大成,他老人家认为这东西有起死还阳的功效……”   不等云初把话说完,虞修容的脸色就变了,急匆匆的离开房间,片刻功夫就回来了,手里抓着七八根虫草小心的放桌子上道:“真的有奇效?可惜了,被崔瑶跟崔氏她们两个没名堂的人吃了半斤多了,心疼死我了。”   云初瞅着抱着一个砂锅进来的崔瑶,对虞修容道:“自家人吃就是了,反正我是不吃的。”   崔瑶一个健步来到云初面前,袖子一扫,虞修容放在桌子上的虫草就被她给收走了,且转身就走,虞修容要去夺,被云初拉住按在椅子上道:“派刘管家去行会里把所有的虫草都给搜罗回来,这一次我要用英公的名声,彻底的把虫草的价格给炒起来,也让那些豪门大户们开始正眼看一看行会,让他们以后能多领一些任务,多一条活路。”   虞修容抓着云初的衣袖道:“夫君,这东西不能让人起死回生吧?”   云初指指站在院子里正咬舌头的崔瑶跟崔氏道:“你看她们吃了一年了,有返老还童的模样吗?”   虞修容顺着丈夫的手看过去,看了一会道:“除过变得痴肥一些,没什么变化,不过,这应该是她们吃掉的那些肥鸡的效果吧?”   云初点点头表示赞同,自己被玄奘一棒子打的头破血流,家里的这些女人却没人在意,该用虫草炖鸡就炖鸡,该耍赖就耍赖,没有半分的悲伤意思。   好像自己天生就该挨玄奘大师的打。   “行会里有虫草,英公府的人不知晓吗?”把收集虫草的活计安排给管家刘义之后,虞修容又有了一些忧虑。   云初笑道:“长安人习惯性认为行会是我们家的势力范围,包括英公。我们家跟英公府走的不近,人家担心跟行会打交道之后,会引起我们家的误会。   当然,英公府也比较骄傲,不愿意跟一群胡子,刀客,游侠一类的烂人打交道。”   虞修容鄙夷的道:“这些人还真得是耳目闭塞,不知道这些年以来,行会在不断地给太子寻找新作物,给孙神仙搜集奇花异草吗?   就连太医署想要一些珍贵的药材,也会来行会打问一声,他们却跟死人一样不理不睬的,为了一点虫草,就把事情搞得这么大。”   云初叹口气道:“敝帚自珍的坏毛病,以为咱们家跟他们一样,有点好东西就跟命一样的藏起来,不让旁人知晓,这样下去,可不是大唐之福气。   好了,我带一些虫草先去一趟梁建方家,算是给英公那边通个气,免得老家伙猛地得到虫草,落一个牛皋的下场。”   脑袋受伤,上半边脸,尤其是眼睛跟前下午就肿胀起来了,虞修容拿熟鸡蛋滚过也屁用不顶。   好在见梁建方没必要讲究什么仪容,云初脸上蒙着一道面纱,就在炽热的天气里乘坐着马车,鬼气森森的进入了梁建方宅邸,大门口都没有下车。   云初来的诡异,这让梁建方很是担心,虽然他的孙子梁英是跟着云初混的,而他个人呢,跟李绩是一辈子的牵扯,反正他这一辈子是干不出背叛李绩的事情了。   因此,专门把苏烈拉过来当一个见证,尤其是在听说云初准备秘密见他的状况下。   过程非常的有趣,从马车离开晋昌坊,就有无数只眼睛盯着,云初估计,从皇帝,皇后,到百骑司,以及很多大户人家的眼线都盯着呢。   云初半路上玩心大起,刻意拉开车窗,露出自己戴着黑色面纱的诡异模样……   梁建方少一只脚,苏烈身份特殊,所以根本就没有人来迎接云初,而梁建方家的管家,看到云初戴着面纱鬼气森森的抱着一个匣子下了马车,嘴巴里面就苦涩的难以自持。   在他看来,云初此次过来,就是为了逼迫他家这个已经年迈无力,又无权的老公爷表态的。   犹豫再三,这个追随了梁建方一辈子的老管家为难的道:“君侯,梁氏如今拿权的是英公子,老公爷已经不问世事许久了,他与英公等老一辈人,切不开。”   云初冷笑一声道:“我这一次来,是给老家伙送天材地宝的,听说他为了这个东西连不多的几个亲兵都派出去了,怎么就不来我府上打问一下,现在好了,被李敬玄扯住了痛脚,何苦来哉。”   听云初是来送东西的,管家心头的巨石顿时就放下来了,谁都知晓梁建方对云初有知遇之恩,虽然云初跟军方的其余大佬的关系有些僵硬,却从未忘记梁建方,逢年过节的从未停止走动。   “只是君侯为何会戴着面纱?”   云初掀开面纱,露出自己乌黑发青的上半边脸道:“被长辈教训了,没脸见人。”   “哦——”管家看了云初烂糟糟的脸,一颗心彻底的放下来了。   云初随着管家进了梁家大厅,就把面纱给扯下来了,把肿的老大的脑袋暴露给老梁跟老苏两个看。   梁建方瞅着云初包扎的跟粽子一样的脑袋,再看看他青肿的眉眼,倒吸一口凉气道:“谁把你打的这么惨?薛仁贵?”   于此同时,苏烈也看出云初受的伤是真的,一瞬间就想到了无数种可能,坐直了身体眼神犀利的盯着云初看,这一刻,他真的很担心,这是英公出手所致。   云初来到梁建方断脚下首坐了下来,先叹口气才道:“惹怒了玄奘大师,被当头敲了一棒子,至于薛仁贵想要把我打的这么惨,还欠缺一些火候。”   听闻是玄奘大师干的,不管是梁建方还是苏烈,两人心头的石头迅速落地,就连脸色也变得好看起来。   梁建方哈哈大笑道:“被玄奘大师敲你棒子,这个可没地方找回来吧?”   云初笑道:“人家要打,就只能受着呗。”   苏定方随即神情轻松地道:“玄奘大师因何会对你发如此大的怒火,老夫听说这个老和尚早就出凡入圣了,按道理来说,不会轻易发火。”   云初恼怒的对梁建方道:“你要是早说你们需要冬虫夏草,来家里说一声就是了,干嘛要把身边的甲士派去藏地挖?那些甲士们知晓怎么挖,在那里挖吗?   更不要说私自派遣甲士出京是个什么罪责,你不是不知道吧?   人家李敬玄在我那里没有抓到长安的痛脚,倒是从你们这里撕开了口子。   现在好了,满世界都在流传咱长安勋贵们将身边的甲士亲兵派遣出去,将要干一件说不得的大事呢。”   云初故意把事情说的严重一些,梁建方是一个大老粗,如今又不复当年之勇,脸色有些难看,倒是苏烈好像没听见一般,毫无畏惧不说,还笑吟吟的看着云初道:“你手里有冬虫夏草?”   云初就把抱进来的锦盒推到梁建方面前道:“这里面足足有一斤,大概有一千五百根,你们先吃着,吃完了再去我家厨房拿,家里还有一些,都是去年陈的。   要吃新鲜的,就要等一等了,虫草季一般在四五月之间,再算上路途上的时间,很快就会有新的虫草可以接上。   不过,也只能吃干货,干货的药效不如鲜货,那东西很是娇贵,一般离地之后在七天内吃掉为好。”   梁建方狐疑的打开云初拿来的锦盒,瞅着挤满了一盒子的虫草,就冲着门外大喊:“老苟,把爷的虫草拿来。”   不大功夫,梁家的管家就抱来一个红色锦盒,打开之后,里面的棉布上,摆放着七八条小小的虫草,跟云初拿来的满满一盒子的虫草就没有办法比。   苏烈取过两边的虫草比对一下,然后就兴致索然的将虫草丢在桌面上,对梁建方道:“想要长寿终究是妄想。”   梁建方抱着云初拿来的盒子不解的道:“为何?我们有虫草了。”   苏烈也不多做解释,站起身朝云初随便拱拱手道:“老夫要跑了,再不跑,就会被你这个娃娃笑话。”   说完话,果然就快快的头都不回的走了。   梁老头弄不清楚局面,还抱着装虫草的盒子对云初道:“这都是送给老夫的,没应承别人吧?”   云初无奈的叹口气道:“都是您的,过几天英公寿诞,我还会准备个几斤给他送过去。”   梁建方满意的把盒子交给管家老苟,搓着双手道:“这样做就对了嘛,不就是徐敬业那点事情嘛,你的松松手,让他活着,任由他在吐谷浑折腾几年就是了,跟一个手下败将一般见识不是大将之风,再说了,徐敬业啥都不是,可徐世绩是一头大老虎,别看这头老虎老了,你们真的动起手来胜负难料。”   云初从梁建方老头的口中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没错,这个消息就是李绩对他云初也非常的忌惮,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你还年轻,向英公低头算不得什么,就是这,三天后的英公寿诞,老夫与你同去,把虫草给他,再把话说透了,英公拿到虫草,估计也就没有什么为难你的心思了……”   梁建方一直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话,云初一直面带笑容静静地听着,梁建方很满意云初受教的态度,梁府管家却从云初肿胀的双眸中看到了无尽的悲凉。   贞观的开国老英雄终于失去了最后的傲骨与胆略,开始苟且偷生了。   见梁建方是真的开心,云初还陪着梁建方喝了两杯酒,虽然他鼻青脸肿的不好喝酒,可是呢,见少了一只脚的梁建方要喝,他就陪着多喝了几倍。   梁建方再也不复当年之勇,七八杯杀毒药下肚之后,就倒在床榻上醉过去了。   云初瞅着一同喝酒的老苟将毯子盖在梁建方身上,就放下酒杯对老苟道:“以后,老公爷想要啥,就来我府上取,不要自己为难自己。”   老苟擦一把眼角的泪水轻声道:“君侯,别施舍的太厉害了,我家公爷受不得这个。”   云初淡漠的道:“你知道的,我这不是施舍,是在报恩,有些人的恩情随便就报答了,有些人的恩情一辈子都还不完……”   在老苟的长揖中,云初踏上了马车,肥九面无表情的驱赶着马车离开了雁门郡公府。   云初的马车离开雁门郡公府的时候,依旧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云家的马车。   先前苏烈在云初进门不久就匆匆离开了雁门郡公府,已经引来了很多的猜想,尤其是一些人还刻意的向苏烈打问云初去雁门郡公府的原因,被恼羞成怒的苏烈给骂了出去,就有更多的人更加认为,云初此次蒙面去梁家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温柔也很不理解,半路跳上云初的马车之后,掀开云初脸上的黑纱,瞅了瞅那张烂糟糟的脸,就放下面纱道:“老神仙干的,还是玄奘大师干的,嗯,应该是玄奘大师干的对不对?”   云初点点头。   温柔倒吸一口凉气道:“也就是说,玄奘大师对于我们采取的绥靖态度极为不满?   没道理啊,玄奘大师应该比我们更加了解英公的可怕之处。”   云初道:“平定四方乱世,还天下太平的英公我真的很是害怕。   两击薛延陀,平定碛北,大破东突厥的英公我不敢不害怕。   东征辽东,扑灭高句丽,新罗,百济为大唐开疆拓土无数的英公,在他帐下之时,我不敢高声喧哗。   可是,眼前这个为了求得延年益寿,不惜让自己的孙子移兵向康巴地,还违规派遣身前甲士给他挖虫草,为之不惜恫吓我们的李绩,就无所谓了。”   温柔听了云初的话当时身体就变得僵硬了,直到马车快要到晋昌坊了,他才清醒过来,也不愿意多说话,暴躁的从马车上跳下来,再一头钻进自家的马车里,调头就离开了,很像是两人之间爆发了什么了不得的大冲突。   当天夜里,无数人具帖约见云初,都被云初奉还了帖子,婉言推辞。   一时之间,谣言四起。   人们在天黑之时,还看到云初离开了家门,直奔老神仙孙思邈处。   这一夜,平康坊里的收入,锐减八成以上,徒留下各路红袖招在夜风中悲叹。   孙神仙从茶碗里捞出一条虫草丢嘴里嚼几下,摇摇头对云初道:“可能是老道吃的数量不够,所以呢,直到现在也没有感受到什么效果。”   云初头脸上被老神仙涂抹了各种颜色的消肿药膏,跟老神仙当饭吃的虫草一样,有没有效果都不知道。   “既然如此,英公李绩为何会如此笃定的认为此物有延年益寿之效果呢,我总觉得一些小的伎俩,应该对英公这般人物不起作用才对。”   孙思邈笑道:“人心如鬼域,老道不爱猜测人心,这才得以活这么多年。”   “如果配药使用呢?”   “配药使用也不成,如今,这虫草的功效还不甚明了,还需要在太医院里针对各种病症大量使用之后,发现其中奥妙才好。   就目前而言,老道只能告诉你,此物无毒,如果非要添加进药物里面,老道只会添加在勋贵人家的药方里,多少能让病人多一点战胜疾病的信心。   平家小户的人家就算了。”   “唉——”云初叹口气,有了老神仙的话做依托,云初终于确认,这东西其实就是一个稀罕物,甚至算不得是一味好药材。   不过怎么说呢,也算是一个不错的东西,跟鸡一起炖着吃,鸡价格就能上涨十倍,跟鸭子一起炖,鸭子汤的价格也会上涨十倍,跟排骨……放在救命的药里,则有失人性。   老神仙从来都不是一个迂腐的医者,他的徒子徒孙满天下,孩子们都要吃饭,他们的家人也要吃饭,如果所有的吃饭钱都从救命的药里面出,这对百姓们来说是不公平的。   只有在人参,鹿茸,虫草这些对患者来说可有可无的药物里多寻找一些钱财。   他的徒子徒孙们才能在吃饱喝足之余,把别的救命的药的价格往下落一落……   云初早上离开老神仙府邸的时候,脑袋上的淤青消散不少,虽然还是没有办法完全恢复云初本来俊俏的模样,就药效而言,已经很不错了。   他带走了半车各种虫草制成品,膏,药,丹,丸,散,片剂,饮剂各种形式的虫草应有尽有。   瞅着车上一堆虫草制成品,云初衷心的希望,这东西的价格能通过此次给英公祝寿的机会炒起来。   如果赚到的钱能够让太医署,在长安再开一家太医院的话,就该是虫草对百姓生命质量,以及生存质量付出的最大疗效。 ###第七十八章 纷至沓来   《西游记》里说,玄奘抵达西天,想要求取真经的时候,却被阿难处处刁难,还索贿,最后,玄奘不得不拿出自己的紫金钵盂出来,才换取了经文,可惜,阿难给的经文偏偏都是没有字的《无字真经》。   等到悟空愤怒的向佛祖揭发阿难索贿,为难之时,如来却用给孤独园长者用黄金铺地求他讲经的故事告诉悟空。   他也觉得那一场讲经,其实是他吃亏了,以至于把徒子徒孙们以后的饭辙给一次性的买断了。   孙神仙明知虫草对于延年益寿没有多大的作用,却并不揭穿,还特意把这东西制作成人更加容易吸收的片剂,饮剂,做法类同于阿难勒索玄奘。   至于后世如何褒贬自己,孙神仙是不在意的,名声,现在对他来说是一个很无所谓的东西。   老人家现在只想着把自己那些没用的名声尽快变现,好用来拯救更多的病患,治疗好更多的疑难杂症。   一个连大肠头制作的葫芦头这等粗鄙吃食都往自己身上揽的人,就是希望那些制作葫芦头吃食的穷苦人,可以用他的名头多卖两碗,好让家里的婆娘娃,多吃一顿饱饭。   有时候,云初就觉得老神仙的心是水做的,而且是用汪洋大海那么大的一汪水做的,也就是有这么一汪水,才能够洗涤干净人间丑恶,而自身不脏。   玄奘大师又是不同的一个人,他是一位真正的智者,人间的愚妄遮蔽不住他的双眼,他总是能从最微小之处告诉云初,这个人间是何等的靠不住。   或许这跟他亲眼看到了云初过来的那个世界是啥样子有很大的关系,总之,这个老和尚的眼光奇高。   最近这几年翻译的经文不像最初归来时翻译的那样要求“信雅达”。而是从那些经文中找出一个出发点,再用自己的理解重新论述一番,而这些经文的质量不降反增,变成了唐人真正可以理解的一套经文。   而最明显的特点便是经文里面的天竺,泥婆罗等地的佛教观点,正在倾向于唐人的儒道,有很多晦涩难懂的地方基本上都是用儒家,道家的学说来解释的。   事实上,不仅仅是玄奘在这样做,后世的很多高僧也在这样做,就是因为有他们一代代的改良天竺佛教,才让这个教派在中华的土地上立地生根,最终与中华文化密不可分。   想到这里,云初多少还是有一些骄傲的,目光所及,周边都是信人,达人,是一群真正配得上如今这举世无匹,万国来朝的大唐。   才回到晋昌坊,云初就看到了站在巨凰下边的李贤,以及脸色黝黑却气宇轩昂的贺兰敏之。   云初心中暗自算计了一下时间,文德皇后的诞辰已经过了,还是前些天李弘亲自操办着过的,那么,李贤现在站在巨凰下边又是为了何事呢?   尽管很不想见这个皇子,无奈礼数在这里放着,他只能从马车上跳下来。   用沙哑的嗓音朝李贤拱手道:“微臣云初见过潞王殿下。”   李贤有些不满的道:“孤王如今是沛王。”   云初道:“未曾接到朝廷明发的册封旨意,殿下还是自称潞王比较稳妥。”   贺兰敏之见李贤的脸色变了,就连忙道:“君侯也过于一板一眼了。”   云初瞅一眼贺兰敏之淡漠的道:“朝廷的章法制定出来就是给人遵守的,不可轻废。”   李贤瞅着面戴黑纱的云初向前一步道:“就算孤王不是沛王,可我还是雍州牧,幽州大都督。”   云初叹口气道:“雍州牧只不过是一个荣耀称呼而已,现如今,身上有雍州牧这个荣衔的皇族共有三位,殿下不过是其中之一。”   贺兰敏之见李贤又要争辩,就站在云初跟李贤之间笑道:“君侯对太子殿下优容有加,怎么到了潞王殿下这里便没有了好声气?”   云初道:“太子殿下乃是君,潞王殿下就算成了沛王殿下依旧是臣,面对君自然与面对臣的时候应该有所不同才对,潞王殿下,天色已经黑了,为你的安危计,应该早早回潞王府才对,否则,宵禁一起,对殿下多有不便。”   贺兰敏之道:“某家听闻,长安宵禁形同虚设。”   云初摇头道:“那是因为本官不管,现在,本官要管了,宵禁就还是宵禁,与过去的宵禁别无二致。”   李贤大怒道:“狂妄!”   云初的一张脸依旧隐藏在黑色面纱下,双眼盯着李贤道:“殿下还是早点回到潞王府吧,免得犯禁。”   李贤怒道:“早就听闻你云初在长安只手遮天,横行不法,今日孤王就不相信,你能奈我何?”   云初阴森森的瞅着贺兰敏之道:“殿下自然不会有错,有错的只会是殿下身边的谄媚之臣,殿下稍待,待微臣替殿下铲除谄媚之臣……”   眼看着云初开始暴怒了,而且还从肥九手上取过一柄横刀,即便是贺兰敏之这等凶悍之人,面对暴怒的云初也只好缓缓后退。   李贤更是不堪,早就被护卫牢牢地护在中间。   云初知道,李贤今天过来找他,就是来恶心他的,虽然不知道这样恶心自己会有什么后果,他还是不打算隐忍,有贺兰敏之这种人在跟前,隐忍只会招来步步紧逼。   云初单手拖刀,横刀刀锋落在石板路上不断地爆出火星,眼看贺兰敏之也被吐蕃武士护在中心,云初一把掀掉脸上的黑纱,让自己被药膏弄得花花绿绿的脸跟脑袋暴露在巨凰的灯火之下。   贺兰敏之看到了云初那颗遭难的脑袋,暗叫一声不好,一瞬间他就明白了云初为何在今夜这么强硬。   无非是可以诬陷他们一群人打了他,到时候,就算到了陛下面前,李贤或许会没事,他们就真的如同云初说的那样,成了被云初诛杀的奸佞了。   “退。”贺兰敏之大喊一声,不等吐蕃武士们有所反应,云初那张狰狞的脸已经靠过来了。   云初是什么人物,贺兰敏之太清楚了,大唐顶尖的可以在万军中三荡三决的猛将。   在云初刚刚跟吐蕃武士开始接触的时候,他就转身跑了,还是跳上一匹马跑了。   等云初在李贤惊骇的眼神中旋风一般杀进吐蕃武士群中的时候,路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三十几个身着黑衣的壮汉,手握长枪,凶猛的向吐蕃人突刺。   六个吐蕃人的勇猛,在云初面前仅仅支撑了三个呼吸的时间,就死于当场。   看着满地的破烂尸体,潞王府长史韦青云走出来朝正在尸体上擦拭横刀血迹的云初道:“君侯,周国公跑了,潞王殿下身边还有某家这样的谄媚之臣,不妨请君侯一并除掉算了。”   云初没有理会韦青云,瞅着人群中勉强站立着的李贤道:“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潞王殿下为何如此不讲究的招惹我呢?”   李贤的面色苍白,指着云初身后的黑衣武士道:“你私蓄死士,孤王要给父皇上奏。”   听着李贤的尖叫,韦青云皱皱眉头对云初道:“此事自有陛下决断。”   云初瞅着韦青云诚恳的道:“辅佐好潞王殿下,就算不能为殿下出谋划策,至少也要保证潞王殿下不受灾祸所扰,如此方能称之为良臣。   贺兰敏之心如蛇蝎,行鬼域事,与此等不祥之人相处的时间长了,会被连累的。   此人在小勃律还藏有两千帐的精兵,就等着从潞王殿下这里获得首肯,继而图谋我大唐西域。   这一点,希望潞王殿下知晓,言尽于此,潞王殿下若是要与微臣在陛下面前分辨一个清楚,请先看清楚贺兰敏之此人最为重要,贺兰一族之所以绝迹,与此人有非常大的关联。”   说完这句话之后,云初就一直在观察李贤的表情变化,还以为这个家伙会有怀疑一类的神色出来。   没想到他却跳着脚指着云初吼叫道:“贺兰氏消亡与本王何干,云初,本王一定不会放过你。”   听他这样说,云初就完全失去了跟他对峙的想法,场面已经很明显了,李贤直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亲妈是武顺,更不知晓他跟贺兰敏之是一个母亲生的,着实是一个一无所知的可怜虫。   身着黑色衣衫的不良人,韦青云自然是认识的,眼看着这些人把地上的尸体打包带走,最后还用清水泼洗了路面,韦青云就为难的看着李贤道:“殿下,夜深了,我们回府,再从长计议。”   李贤还想坚持,可惜看着现场杀气浓重的云初,他还是在护卫的簇拥下,上了一辆马车,骨碌碌的朝皇城方向走了,今晚,他大概率是不敢住在防护力不强的潞王府了。   潞王走了,贺兰敏之跑的不知去向,不良人收拾好了地面也走了,肥九也赶着马车回家了。   云初一个人背着手站立的灯火辉煌的巨凰之下,朝着左边的黑暗处道:“盯住贺兰敏之,要小心,这是一个疯子,不能以常理度之。”   殷二虎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遵命,薛长风有要事想要亲自禀报主上。”   云初哼了一声道:“他躲我躲了四年,为此还不惜混迹野人群中,让自己也变成野人。   既然他昔日躲我躲得那么辛苦,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等他变成人之后,再来见我吧。”   殷二虎在黑暗中抱拳道:“唯!” ###第七十九章 背后总是有交易   云初之所以看不上李贤,完全是因为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办法驾驭长安,没有办法驾驭长安,自然就没办法驾驭云初这个人。   李弘是云初从小就开始教的,虽然没办法对他进行最完整的后世教育,却做到了基本了解,李弘知晓长安是如何运作的,更加知晓长安富裕的根本是啥。   李贤?他啥都不知道。   他学的儒家文化,并不是实学,只是维护社会秩序的一套价值体系,儒生知晓一点数学,却从不把数学与社会经济联系到一起看,也不教自然科学和地理。   这样的老师教育出来的弟子,毫无逻辑创造的才能,生活中都是一些机智的文字游戏,婉转的甚至是转弯抹角的表达方式,以及引经据典的考证,并且是以空对空的考证。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造成了形式主义的极度泛滥,发展到最高层次便是赫赫有名的——清谈政治!   他们对于经济管理采取的是放任自流的态度,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能力对一座城市,一个州县进行有效的经济管理。   仅仅依靠吟诗作赋式样的管理,一代代的就这么延续下来了。   长安的繁荣是建立于数据管理之上的,长安,万年两县人手最繁杂的部门,不是不良人,而是会计部门。   云初其实是通过会计部门的报告对长安进行有效管理的,那些产业过剩,官府就会刻意压制一下,那些产业有空挡,官府就积极推进一下,那些必须的产业还是空白,官府就努力的扶持一下。   就是这样十数年如一日的管理,调拨,才造就了如此百花盛开的长安。   农业因为在种子,肥料上没有一个大的突破,在长安经济活动中的比例已经弱小的可以忽略不计了。   只是因为长安一直对农业进行着大规模的补贴,才让长安的农业看起来似乎比较重要。   也就是似乎而已,在税赋年年增涨的情况下,长安官府甚至对于大唐的根本——租佣调的管理都不怎么上心了,以至于长安附近的农夫成了大唐社会上最幸福的一个群体。   云初把自己跟李贤对峙的事情写成了信,准备寄给李弘,同时,他想把自己重新编纂出来的一本《大唐政治经济学》一并寄给了李弘。   《大唐政治经济学》的一部分内容李弘以前就学过,这一次不同,云初通过实际管理长安总结出来的经验,重新定义了这本书,也可以说,这是自古以来,中华大地上出现的第一本如何科学管理一座城市的书籍。   温柔不给!   这家伙把这本书当命!   书里面有很多精彩的实际管理案例,很多就是出自他之手,因此上,这本书也算是他跟云初合著的。   他想等儿子温欢学会之后,再教给别人,其中很多内容还需要进行删减。   可惜,当温柔坐在儿子温欢跟前,要求他背诵这部苦涩难懂的书本的时候,温欢明显更喜欢自己手里那本有彩绘青蛙的识字图册。   好几次温柔都想抬手抽儿子一顿,却总是在云初阴冷的目光下败下阵来。   “孩子既然已经拜我为师,怎么教那就是我的事情,你以后少插嘴。”   云初合上《大唐政治经济学》,将印满绿色青蛙的画本交给温欢,在孩子的屁股上轻轻拍一下,温欢就“呱呱”的叫着去寻找云瑾跟狄光嗣去了。   “云初你就不觉得是在暴殄天物吗?”   “云家暴殄的天物太多了,也不差这一点。”   “这不一样,钱财可以一笑了之,这东西不能。”   “就因为像你这样想的人太多,从大秦开始,直到大唐,关中的并没有发生什么了不起的大变化。”   “你说的很对,问题是我们不能连裤衩都拿出去帮助这天下人吧?”   “我倒是希望别人会珍惜我们兄弟捐出去的裤衩,毕竟,我们还有一条裤衩遮羞,他们还光着呢,更可怕的是他们还不知道自己是光着屁股的。”   温柔愤怒的抱住云初的脑袋道:“你这颗脑袋里最好还有更好的东西没有拿出来,如果这部《大唐社会经济学》是你最后的裤衩,我保证,你以后绝对不会再有任何一件裤衩穿。   既然你要把这东西给太子,那么,就别小气,先让铜板刊印出来五万册,让长安,洛阳学子以及两地官员人手一册再说。”   云初笑道:“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温柔悲凉的一笑,用指头点点自己的心脏位置道:“不管你以后干出什么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我都不允许世人说你的坏话。”   云初大笑道:“如果你先死的话,我一定找出一座巨型石头山,用这座山,给你弄一个坐像。”   温柔瞅着云初拿走了那本《大唐政治经济学》悲伤的不能自抑。   在秋老虎的炙烤下,长安城迎来了第一秋雨,天雨浸润着街道,长安城原本灰蒙蒙的石板路变成了暗青色,这些坚硬的石板,已经被长安人踩踏的坑坑洼洼的,一些车辙印记,以及牛马蹄印里积蓄了一些水,在暗青色的石板原色映衬下跟新研磨出来的墨汁一般。   人踩踏出来的坑跟车辙,牛马蹄印不同,有一道优美的弧线,里面只有浅浅一层清水,蓄满之后就流淌到车辙或者牛马蹄印里面去了。   这样的长安谁不想赋诗一首呢?   长安城里其实还看不到秋色,可是,终南山顶上上的秋色已经有了一些征兆,几处枫树最顶部的叶片边缘已经开始泛红,泛黄了。   鹞鹰从高高地天空飞下来,就一头钻进了龙首原茂密的青草丛里,有时候能从里面捉到一只肥硕的兔子,有时候啥都抓不到。   不过,它淡黄色的眼眸里,看不到丰收的喜悦,也看不到失败的懊恼。   长安城的大门,以及缺口处总有长长的马车,牛车队伍在进进出出,如果站在龙首原最高处,就能看的清清楚楚。(绝非凑字数)   李绩今天穿着一袭喜庆的红袍,白发红袍倒是把这个老家伙给映衬的年轻了至少五岁。   作为寿星,他本该留在英公府中堂上,等着接受来宾们的贺喜,今天,他却直接来到了大门前,似乎在等什么人。   “你猜,老神仙会不会来?”温柔把嘴巴靠近云初的耳朵低声道。   “不会,老神仙昨夜被太医署的人给叫走了,据说有一个很奇特的病症需要老神仙去看看。”   “那么,你觉得玄奘大师会不会来?”   “不会,玄奘大师最近一天洗七八遍脑袋,不会让红尘玷污他已经成型的顶骨舍利。”   “既然老神仙,玄奘大师都不会来,你觉得英公在等待谁?”   “不知道,反正我进来的时候只得到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满眼都是嫌弃。”   “总不会是在等着迎接潞王李贤吧?眼下,就点身份的人就他没来了。”   温柔话音刚落,侯在英公府大门口的唱名礼宾就高声吼道:“潞王殿下到——”   云初跟温柔,狄仁杰三人的屁股微微离开一下椅子,就算是礼敬过了。   狄仁杰道:“没想到英公现如今对皇家尊敬到了这个程度,出乎预料啊。”   温柔伸长脖子没看到英公跟李贤一起进来,就摇摇头道:“英公等的不是李贤。”   寿星不回来,宾客们就没有办法安置,就三五成群的坐在英公府偌大的前庭交际,在李贤进来之前,还算平和,只是看戴着面纱的云初的时间多了一点就是了。   “李贤这一次来长安,应该带着陛下亲笔贺寿旨意吧?”   “应该是,这个家伙没有一进门就宣读旨意,这是要干啥?”   云初瞅着跟在李贤身边的面色阴沉的贺兰敏之道:“不要管,也不要问,我总觉得李贤的头不对。”   小雨慢慢的变成了大雨,所有宾客都已经到齐了,原本满怀希望的李绩,失落的从大门处回来了,红袍下摆沾染了一些水渍,摇摆的很是沉重。   好在他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虎步龙行的进入了前厅,提起一爵老酒朝四边敬一下,然后哈哈笑道:“还以为会有老友归来,没想到一场雨竟然搅扰了他的行程,来来来,诸位嘉宾,老夫先干为敬!”   李绩劝酒,棚子底下的众人自然一饮而尽。   随即,李贤就高声道:“圣旨下——”   这一声,一下子就让满院子的宾客变成了木头人,一个个抬头挺胸,双手下垂,板着一张脸,准备等李贤念完贺寿旨意之后,才一起大笑,为英公贺寿。   没想到李绩竟然从李贤手里取过圣旨打开看了一遍,叹息一声道:“戴罪之身,如何能承受陛下如此大恩,等老夫写了请罪奏折之后,就劳烦潞王殿下,将老夫的请罪折子与这份承恩旨意一起带回洛阳吧。”   圣旨被李绩拿走了,李贤的一张白脸顿时变成了猪肝色,他实在是搞不明白,十拿九稳的宣读贺寿圣旨的活计也被李绩给抢走了。   “你听说过英公有什么可以让他在大门口等待的老友吗?”温柔低声问道。   狄仁杰摇摇头道:“不对劲,不对劲,按理说,我们哥三给他送来了那么多的虫草,以及孙神仙制作的片剂,饮剂,英公就该高兴地合不拢嘴,他却毫无高兴地意思。我想不出这长安城里还有什么值得他亲自迎接的人物。”   就在众人喋喋不休的猜测的时候,一个白衣僧人光头顶着雨水,就这么施施然的走进了英公府。   管家以及迎宾要给和尚撑伞,却听和尚笑嘻嘻的道:“不用,不用。”   原本一脸寂寥的李绩,见到玄奘大师进来了,就笑呵呵的道:“你这和尚,为何不打伞?”   玄奘站在棚子外边,任由雨水敲打着光头笑嘻嘻的看着李绩道:“和尚打伞,岂不是无法又无天?   好了,好了,我如约来了,这就走!”   说罢,竟然真的转头就走,好几次云初都想过去给他打伞,终究还是没动弹,因为,白亮亮的雨水敲击在玄奘同样白亮亮的光头上溅起了不少的水花。   等玄奘大师背影消失,一直关注这玄奘的李绩,这才用目光在人群里找到云初,阴森森的道:“你真的以为一些草药,就能让我更改初衷?”   云初摇摇头道:“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你也太小看我云初了。   英公,真正说起来,你拿我没辙!” ###第八十章 对不起,这句话太恶毒了   确定有人支持的时候,欺负人就一定要欺负老的,了不起被老家伙压制几年,他自己就死了。   政治影响力这种事情一般只针对活人,死人是不会在意你有没有冒犯他。   今天,如果英公愿意好好说话,云初也一定会表现出谦逊礼敬的一面的。   既然人家不肯好好说话,云初自然只有针锋相对了。   皇帝对云初的容忍度有限,最多支持他跟刘仁轨,温柔他们胡混一下,不可能容忍他跟李绩相处的情深义厚的,所以,云初不能给李绩半点的颜面,就像李绩刚才不肯给李贤半点颜面一样的道理。   老功勋老了,就一定要混账,因为有司马懿的例子在前,养精蓄锐是不成的。   太宗皇帝那么英明大度的一个皇帝,李靖家还不是大门不关的过了十七年?   因为是在寿诞上,云初才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老梁他们祝贺的话给挤兑到一边去了。   一场热闹的寿诞,也就正式开始了。   第一个上前献礼的是大唐安定公主李思,她捧着一盘子冬虫夏草,后边跟着云瑾,云锦这一对双胞胎捧着两颗巨大的寿桃,这两颗寿桃是面食做的,上面也不知道被厨子用了多少种色素,比真正的桃子还要好看十倍以上。   温欢跟狄光嗣捧着的木盘里装的是孙神仙研制出来的虫草片剂跟饮剂,只看包装,就让人觉得这东西要是没有延年益寿功效的话都对不起这些包装。   “大唐李思恭祝英国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李贤在一边看的尴尬至极,恨不得找一个洞钻进去,还以为拿着一封旨意就能在李绩这里混一个上位,没想到,笑的开心的李绩把第一上位给了李思。   云瑾盘子里的寿桃,被李绩拿起来就照着桃子尖部狠狠地咬了一口,一边吃一边对云瑾道:“看起来比你阿耶更有派头。”   转头又看到云锦手里捧着寿桃正眼巴巴的瞅着他,也就取过来咬一口,还从大红袍上摘下一串珍珠配顺手塞云锦手里。   众人见英公愿意吃云氏送来的食物,且对这几个孩子很亲热,众人的兴致也就高昂起来了,英公与蓝田侯同殿为臣,不对付一点都不奇怪,至少,没有针对云氏的意思。   自从玄奘大师冒雨来为英公贺寿之后,众人再看云初的时候,表情就平和了许多,尤其是听说云初把家里的冬虫夏草都拿来当寿礼了,以前跟云初不说话的勋贵,这时候也会走过来说几句闲话。   苏定方是这么说的。   “听说太子殿下已经开始在蜀中种植甘蔗了?”   云初点点头道:“种了三千亩,收获不错,产出来的粗糖质量很好。”   苏定方道:“老夫在蜀中嘉州有地三千亩,可否跟着种植甘蔗,熬糖?”   云初点头道:“苏公若是也想种植甘蔗,太子那里应该可以提供种苗,只是,长安作坊只会收购粗糖。”   苏定方看着云初道:“粗糖提纯变白糖,白糖变冰糖之法,你们还是不愿意放开是吧?”   云初笑道:“这世上能种甘蔗,甜菜两物的地方很多,如果放开酿造白糖,冰糖的技术,长安城里就有很多工匠没法子吃饱饭,如果秘方不幸外传到西域以外的地方去,白糖,冰糖就没法子成千金难求的好货了。”   苏定方道:“贞观十九年,曾经追随老夫去辽东血战的三千蜀中子弟,明年春日就要拔寨归来,而蜀中之却没有了他们的立身之地,老夫打算为他们谋一处好的安身立命之所。”   云初看着苏定方道:“这是朝廷的事情,并非苏公必须要解决的事情。”   苏定方看着园子里熙熙攘攘的人群,摇摇头道:“我已经不怎么值钱了,所以,我就想着,能不能在自己还有一点用处的时候,帮他们一把,白头老卒为国征战,总不能什么都得不到,这对他们来说不公平。”   “我是一个不能沾军伍边际的人,这一点苏公应该明了。”   苏定方叹息一声道:“我只是见你安置三十万灾民易如反掌,这才起了这个心思,既然你不能,就当老夫没有说。”   云初苦笑一声道:“三十万灾民?苏公也太看得起我了,这只是一场假象,看似所有来到长安的灾民都有了一口饭吃,却不知这些饭来自与长安盈余外溢出来的一部分,且不能长久。   只要明年渭北高原上雨水充沛,这些人终究还是要离开长安的,就算是我为了长安利益着想,把这些留下来,朝廷到时候还是要把他们遣送还乡的。   陛下给我的旨意上写的很清楚,这些百姓仅仅是就食长安,并非落户长安。   渭北高原上的百姓原本就是长安的屏藩,如果长安将渭北高原上的百姓都吸纳过来,渭北高原之上就成了没有人烟的荒蛮之地。   在大唐的版图上,每一个地方的百姓其实都是有他存在的原因的,这一点苏公比我更加清楚。   现如今,西域已经安定了两年,辽东更是安定了三年,朝廷为了节省支出,必定是要召回一些兵马的。   贞观年间出西域的,出大辽河的老卒何止您说的蜀中三千子弟。   您可能想错了,朝廷即便是要召回一些兵马,召回的一定是年轻的,精锐的兵马,绝不可能是那些老卒。”   苏定方闻听云初的话,一双虎目瞪得溜圆,向外爆射着寒光,一把抓住云初的双臂道:“这还有天理吗?”   云初淡漠的道:“苏公算的是人情帐,朝廷算的是利益帐,就眼下而言,朝廷召回那些白发老兵的利益何在呢?这些老兵十几数十年处在西域,辽东,他们已经熟悉了那里的风土人情,更有人已经在那里落地生根了。   与其将那些老迈兵卒召回,不如就让他们留在本地,一来呢,哪里地域广阔,朝廷可以很好在在本地继续施行府兵政策。   二来,边疆需要唐人守卫,他们就是最好的人选,如果他们能在当地娶妻生子,就等于稳固了边疆。   再者,老兵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功劳,边疆的地可以随随便便的赏赐给他们酬功。   要是都回来了,朝廷哪来的多余土地维系府兵政策呢,最重要的是,既然朝廷已经对不起那些白发老兵,不妨就继续对不起下去。   这对朝廷来说,是最优的一种选择。”   苏定方用力捶打着胸膛怒吼道;“难道说对不起的,就要一直对不起下去吗?这是哪家的道理?   你们这些文臣的心肝难道都是黑的吗?那些老卒少小离别爹娘,还有才成婚就离开新婚妻子,嗷嗷稚子……你们竟然……竟然……”   苏定方的悲苦模样终于引来了众人的关注,纷纷投来惊诧的目光。   云初低头看看自己那身已经被苏定方抓破的衣裳,摇摇头道:“总是要损伤一代人或者几代人的。”   苏定方收拾一下狂乱的心情,盯着云初的眼睛道:“陛下,朝廷,不会这么无情的。”   云初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位还想着远方那群追随自己战斗的部下们的老将,只知道,他想着他们,对于他这个老帅来说,就是最大的错误。   云初自己在西域的时候,就见过无数当年追随侯君集破高昌的老卒,那个时候他们还不算老,十几年下来,那些原本还不算老的人,现如今也该是白发苍苍了。   从西域归来的府兵有不少,归来的官员也不少,一次次的拔寨南归的人中间,很少有老卒。   当年身在龟兹充当掌固的云初还问过大关令方正,方正给云初的回答,便是云初刚才说给苏定方的那一番话。   方正的话在那个时候是有着极大的可信度的,因为人家的姐夫群其实是通天的,知道一点别人不知道的隐秘消息是理所当然的。   “苏公从辽东西归的时候,其实算是最后一次把他们从辽东带回来的机会,那一次的机会错过了,基本上就表示他们再无西归的可能。”   云初说这话扯下苏定方抓着自己胳膊的手,然后从旁边抓过一个酒爵递给苏定方,希望这一大杯酒,能让他的眼睛看的更加清楚一些。   苏定方离开辽东的时候,正是刘仁轨就任熊津道大都督的时候,那个时候屯驻在熊津道的唐军,应该是他们这一生中最富裕的好时候,可以在百济,新罗搜刮数之不尽的财货,因此上,有很多人不愿意归来。   苏定方的大军在辽东绝对算不上是一只军纪严明的军队,就是因为他们在辽东烧杀劫掠过于严重,导致已经臣服的百济重新叛乱,更将黑齿常之等人降将刺激的再一次举兵造反。   就在这群人以为只要自己捞够了,就能回到关中,蜀中,这些富庶之地享福的时候,结果想错了,朝廷没有追究他们在辽东的胡作非为,只是将他们留在了原地。   现在想回来了,实在是太晚了。   众人见苏定方平静下来了,就把目光转向其余地方,很明显,苏定方与云初的谈话,不是他们应该参与进来的。   苏定方喝了一口酒,吐一口酒气道:“其中两个是从我进军伍的时候就跟着我的老部下。看样子是要老死辽东了。”   云初瞅着苏定方笑道:“如果只有两人,以苏公在军中的威望,调他们归来不难。”   苏定方摆摆手道:“不用,也不能,这对其余老卒不公平,就像你说的那样,一句对不起,一生对不起,也算是有始有终。”   云初笑吟吟地道:“英公为何对我的怨念如此深重?连玄奘大师都不能浇灭他心中对我的愤怒,只能暂时压制一下呢?”   苏定方拍拍云初的肩膀道:“你自己去问他。”   云初回头瞅瞅目光时不时的就飘过来的英公李绩继续道:“我都准备放过他孙子了,再恨我,实在是没有道理。” ###第八十一章 时光是最好的催化剂   愤怒,可能是李绩能保持自己颜面的最后的一张遮羞布,今天,薛仁贵指派人送来了寿礼,本人却没有过来,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这表明,皇帝李治通过这些年对军队的编练,在去除老帅们印记这一方面效果显著。   堂堂的苏公原以为自己能把老部下调回来,只要他上本,就能达成目标。   可惜,云初不这样看,他觉得苏公是没有办法将一支三千人的白发老兵调回大唐本土的。   就算是能调回来,也会因为此事发起人是苏公,兵部衙门也会毫不留情的将这一建议束之高阁。   云初寻找到了很好的机会,当然,也是有人刻意成全的情况下,多年以来,云初再一次与英公独处。   “冬虫夏草不能让人延年益寿是吗?”英公李绩手里握着一个老大的水晶杯子,里面的葡萄酿血一样红。   云初笑道:“这应该在您的预料之中。”   “如今,天下太平了……”李绩的声音低沉,似乎充满了不甘。   “是啊,如果英公还没有荡平天下不臣之地的话……”   “是啊,那样的话,就你这种小崽子,老夫伸出一根手指就能捏死。”   “是啊,是啊,可惜的是英公没有学会养寇自重的本事出来。”   “老夫不是不会,而是不屑为之。”   “敢问英公还有何未了之心愿?”   “老夫还没死呢。”   “这是太子殿下问的话。”   李绩沉默片刻道:“总算是还有一个人记得老夫为大唐立下的那些功劳。”   云初摇头道:“他们记不记得其实不要紧,毕竟,您是真的把事情干下了。”   李绩叹口气道:“老夫不想谋求长生,只求能再多活十五年,不知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云初瞅着李绩摇头道:“说真的,没有任何办法。”   李绩喝一口酒道:“玄奘为何会重新勃发生机?”   云初摇摇头道:“我也很想知道,这两年我甚至都开始筹备老和尚坐化事宜了,没想到,老和尚竟然越活越年轻,真是咄咄怪事。”   李绩叹息一声道:“为何种种神奇都落在了别人身上,却总与老夫擦肩而过。”   在得到云初关于长寿的肯定的回答之后,李绩整个人就显得懒洋洋的,一口就把半杯酒喝光了,有些烦躁的对云初道:“既然你把徐敬业圈养在吐谷浑这个大羊圈里,那就该看好你的羊,别让这只羊跑出来,祸害我李氏。”   云初不解的瞅着英公道:“何解?”   李绩摆摆手道:“滚蛋——”   云初从善如流……   “给我查,一定要给我查出来,英公并没有把徐敬业看的很重,可是,他依旧在河西布局,我就想知道他在为谁布局,在为谁开路!”   云初回到县衙之后,把自己跟李绩的谈话详细的跟温柔,狄仁杰诉说之后,显得很是兴奋,因为,他终于从李绩身上看到了一点史书上从来就没有记录过的事情。   重点在于十五年这个年限,为何是十五年,而不是二十年或者十年,因此上,这个数字对英公来说一定是有着特殊数意义的。   温柔与狄仁杰都是聪明人,很自然的就从十五年这三个字就展开了自己的猜测。   温柔一把捞起自己正在啃骨头的儿子对云初道:“十五年?”   云初嫌弃的看了一眼道:“二十年吧。”   狄仁杰则掏出手帕给吃的满嘴流油的儿子擦嘴后道:“除非是亲的,否则不会这么用心。”   云初笑眯眯的道:“所以,英公老蚌生珠?”   温柔钦佩的道:“当年,英公大胜归来,陛下一次就赏赐了英公二十四名歌舞美人,一年后,皇后又赏赐英公舞女十二,再加上英公从高句丽,百济,新罗的缴获,他家后宅的美人不会少于一百。   这些年旦旦而伐之下,再给徐敬业添一个,或者几个叔叔也是可能的。”   狄仁杰笑道:“难怪,这是有了新的希望,这才重振虎威,看样子,英公这个幼子的能力资质应该很不错,还有可能得到了玄奘大师的认可。”   云初道:“还是查一下吧,如果证实,这应该是一件极为有意思的事情。”   “叮铃铃,叮铃铃”李思走一步,就停一下,好让自己身上的铃铛可以发出一阵阵完整的声音。   有时候为了能让铃铛声音有更多的变化,她还会蹦蹦跳跳一阵子,再猛地停下来。   李贤看到李思的时候,就是这副样子,还有一头大的出乎预料的长耳朵猞猁跟着她。   “贤弟弟……”李思看到李贤之后,就立刻嘻嘻哈啊哈的跑过来,身上的铃铛一阵乱响。   李贤皱眉道;“你的西席呢?”   李思张嘴笑道:“没有,大肥算不算?”   说着话就把那头肥硕的猞猁抱起来,就要往李贤身边送,李贤向后退一步道:“云氏把你教坏了。”   李思挠一挠头发,有些生气的道:“不许你说妈妈的坏话。”   李贤皱眉道:“妈妈?”   李思摆摆手大度的道;“你不懂,好了,给我带来的礼物呢?”   李贤回头看看自己的宦官,一个宦官就捧着一个盒子走了过来,李思打开木盒,发现木盒里全是各种黄金首饰,这东西实在是太和李思的胃口了,李贤甚至发现李思的眼珠子在这一刻也变成了金子的模样。   李贤强忍着心头的厌恶,皱眉道:“父皇说,你的公主府可以修建了,一应所需,规制,比照一等例,原本应该遣发少府监,或者工部大将作来修建你的公主府,结果太子说不妥,希望能允许万年县来修建,父皇要我来问问你的意见,如果,你同意了,就让万年县负责了。”   李思瞅着李贤那张公事公办的嘴脸,把礼物盒子交给了嬷嬷,盈盈一礼道:“多谢贤哥哥,就如同太子哥哥说的那样,交给万年县去做吧。”   说着话,李思就想抱住李贤的胳膊,却被李贤不露痕迹的闪开。   “好了,既然你喜欢留在长安,那就继续待着吧……”李贤冷冷的把话说完,就走了,对李思这个姐姐似乎没有一星半点的情谊。   李贤走了,原本显得有些呆滞,愚蠢的李思也就不见了,只见这个小姑娘一脸忧虑的瞅着李贤的背影对崔瑶道:“他这个样子很让人担心啊。”   崔瑶一脚踢开老是在她身上乱蹭的猞猁大肥道:“怎么,你很为你这个弟弟担心?”   李思摇摇头道:“他会被太子哥哥把屎打出来。”   崔瑶笑着摸摸李思的脸蛋道:“你妹妹太平的尊号正式下来了,皇后要天下为之贺。”   李思抽抽鼻子把身子靠在崔瑶身上,毫无情绪的道:“如今,正是父皇,母后巅峰之极,太平兹命此时,没什么好奇怪的。”   崔瑶道:“如果感到委屈就哭出来,我还可以抱着你睡,你妈现在不肯抱着你睡了。”   李思笑道:“我长大了。”   崔瑶道:“你可以继续当小孩。”   李思摇摇头道:“我不能总是当小孩,虽然父皇,母后都不怎么喜欢我,我还是想长大了。”   崔瑶在她头顶拍一下道:“别给自己找事,听说你父皇现在头痛之症状时不时就会发作,你母后已经开始帮助你父皇批阅奏章,你的太子哥哥正在忙着筹备你父皇泰山封禅大典。   你选择在这个时候长大,算不得一个好时机,他们估计没有时间理睬你。”   李思笑道:“妈妈已经告诉了我何为女子,先生不是也告诉了我女子身体的秘密,我现在啥都不缺。   只是要去拿回应该属于我的东西,因此上,父皇赏赐我一座公主府,我必须去洛阳当面拜谢我的父皇跟母后。”   “这件事还需要告知你妈妈才好。”   “不用,我最感激妈妈的一点就在于她只爱我,不约束我,更不会利用我,她让我从记事起就处在一个绝大多数人都应该享有的环境里,虽然有时候脾气略显暴躁,总体上,我这些年过的很是愉快。”   崔瑶双手抱着李思的下巴道:“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去做,毕竟,你是大唐的公主,这个国家里,应该有你的声音。”   李思得意的道:“哪哈姑姑把长安的事情全权交给我来处理。”   崔瑶叹息一声道:“不愧是皇家血脉,才长成,就已经开始划定自己的狩猎范围了。”   李思抬头看着高高耸立的大雁塔,指着远处空洞的天空道:“那里,也应该有一座塔,虽然不能称之为大雁塔,我愿意将之成为小雁塔。”   崔瑶皱眉道:“慈恩寺塔!”   李思摇头道:“有大雁装饰的天空才美,我是一只蜷缩在亲人羽翼下的小雁,我也想留下自己的痕迹。”   云初,虞修容带着一大家子吃晚饭的时候,他们两个总觉得好像欠缺了一点什么。   随即就朝周围看了过去。   云瑾正抱着一块牛肉在啃,温欢,狄光嗣也一样,今天,云氏餐桌上的主菜,就是五香牛肉,孩子们对于将大块牛肉砍碎之后制作的菜肴毫无兴趣,就喜欢抱着一大块牛肉下嘴啃,场面看起来有些狂野,不过,以前唐人很少有吃牛肉的机会,现如今,牛肉都是云初从外边弄回来的,怎么吃才对,云初说了算。   云锦不喜欢吃牛肉,她一向喜欢鱼,此时正在全神贯注的对付眼前的鱼,云鸾正在用勺子挖自己碗里的肉汤泡饭,看着也与平日里没有什么差别。   看到这里,云初跟虞修容就一起把关注点放在了李思身上。   以前这孩子喜欢穿葱绿色衣裙,现在,身上却穿着一袭鹅黄色的裙子,耳朵上,脖子上,手腕上的金质铃铛消失了,脑袋上习惯出现的硕大宫花也不见了踪影,最重要的这孩子第一次在自己的眉心弄了一朵火焰纹。 ###第八十二章 不能相忘啊   李思见云瑾啃完了手头的牛肉,就用筷子把自己的牛肉夹起来放进云瑾的餐盘,还细心的把大块牛肉分开,方便云瑾取用。   云瑾给了李思一个大大的笑脸,就果断地开始吃牛肉,还威胁温欢,狄光嗣不准争夺。   虞修容就抬头看看丈夫,发现丈夫的脸色很难看,就哀叹一声,低头吃面条。   李思跟李弘是不同的,这孩子看似蠢了一些,却是一个从来在大事上不糊涂的孩子。   以前,丈夫就说李思心思深,自己也一直用粗暴的方式来教导这个孩子,希望她能变得活泼起来。   现在,活泼是真的活泼,心思深沉,也是真的心思深沉。   崔瑶说李思这孩子就不适合读书,事实上这孩子读书真的不算好,《礼记》《女则》前脚读过,转瞬就忘,当初,仅仅是教导李思识字,就花费了虞修容,崔瑶,李弘三人十倍以上的心力。   以至于到现在,认识的字还没有云瑾兄妹两个认识的多。   但是,就算学一道上,云瑾,云锦,温欢,狄光嗣四个人加起来也比不过一点就透的李思。   云初跟虞修容之间的眼神互动,李思虽然没有刻意去看,却知道的清清楚楚,她知道师傅跟妈妈是两个非常非常聪明的人,没什么事情能瞒得过的他们去。   更不要说自己今天的变化有些大……   这是一个从小就会看眼色活人的孩子,这些年下来,总算不在云氏小心翼翼地活着了,开始出现了一些小孩子惯有的任性,胡闹,有两次甚至开始在虞修容面前撒泼打滚,直到被虞修容捶了一顿,这才结束了这种试探。   她觉得虞修容对待她跟对待云瑾兄妹两别无二致。   生长在云氏,如果被特殊对待的话,就意味着她在云氏不是主人位置,而是一个客人。   去皇宫见父母,李思觉得自己是客人,去东宫见太子,李思觉得自己是客人,在云氏耍无赖撒泼打滚被妈妈殴打之后,她终于确定了,这里就是她的家。   跟大唐别的公主家比起来,她只有一个很小的,只有五间房子的小院子,院子里有一个不大的小花园,墙角还支棱着一棵石榴树,石榴花开的时候,只要打开窗,便是满眼的火红。   两个宫里来的嬷嬷住一间,两个宫里来的宫女住一间,以前还有两个宦官,李思不喜欢他们,就让李弘领走了,所以,李思现在一个人住一个老大的套间。   隔壁的院子原本是哪哈姑姑在住,跟她的院子一模一样,现在,哪哈姑姑去西域当女王了,院子还留着,妈妈时不时的就会亲自把屋子里的被褥拿出来晾晒,哪哈姑姑贴身的东西,妈妈从来都不许别人动。   “如果我离开了,妈妈也一定会把这个院子给我留着,只要太阳好,就会把里面的被褥拿出来晾晒的。”   回到院子里的李思自言自语一句,就纵身一跃,扑进了自己柔软,蓬松的大床。   耳边传来一阵呼噜声,李思恼怒地扯开床头上的巨大的花熊玩偶,就看到猞猁那张狡诈的脸。   “都说过无数遍了,不准你上床。”李思恼怒地去抓猞猁的尖耳朵,猞猁灵活的闪开,前腿弓,后腿伸,张大嘴巴撑了一个懒腰,收回将要被李思抓住的尾巴,灵活的跳上窗台,然后就从半开的窗户钻了出去。   李思抱着硕大的花熊玩偶躺在柔软的床上瞅着画满绿色五福的藻顶眼珠子咕噜噜地乱转。   “太平,太平,你生下来就天下太平,凭什么我生下来就要安安定定?”   说着话,李思就翻身将花熊玩偶按在身下,好一阵拳打脚踢。   云初用茶水漱口,转身把茶水吐进痰盂里,虞修容则没好气的道:“咱们家就教不出一个安安定定的孩子。   你看看你教的那些东西,哪一样不是捅破天,弄塌地的学问,李思这孩子一边学着一些不该女子学的东西,一边又要她学《女则》这样矛盾的东西,她要是能学进去才怪。   今年十四了,可以嫁人,也可以害人了。   哪哈又把她留在长安的这一摊子东西交给了李思,现在好了,狗摘了铃铛,这是要咬人的开始。”   云初瞅一眼虞修容道:“我是从野人窝里出来的,本身就学不会低眉做小,狼窝里要是能养出绵羊来,老子才觉得遗憾呢。   李思这孩子十二岁了,不是你们总说的什么狗屁虚岁十四,还是一个小孩子呢,连肚子里的时间都算,拔苗助长也没有你们这种弄法,她是公主,以后有很多人要靠着她生活呢,早点学一些经济之法,没坏处。”   虞修容瞅瞅丈夫的神色,小声道:“李思拿走了,云锦以后就没得玩了。”   云初没作声,半天才对虞修容道:“哪哈的东西啥时候变成云家的了?”   虞修容挥挥手道:“我也就是这么一想。”   云初道:“想都不该想,你应该这么想,夫君啥时候也给彩云儿筹备出一门可以练手的嫁妆。”   虞修容在云初面前根本就不要脸,听丈夫这样说,就把身子靠过来用最妖媚的声音道:“夫君,啥时候也给我们的彩云儿筹备一副可以练手的嫁妆呢?”   云初摊摊手道:“你闺女喜欢干啥?”   虞修容翻了半天眼睛,叹口气道:“这傻女子喜欢啥,还看不出来,最近喜欢画蛤蟆算不算?”   云初道:“养蛤蟆也是一门好生意,蟾酥,蟾衣都是金贵的好东西,不少卖钱。”   虞修容怒道:“你舍得让你闺女去养蛤蟆?”   云初看着虞修容的眼睛道:“告诉你一个秘密,蟾衣以后有大用处。”   虞修容不解的道:“什么大用处?”   云初摆摆手道:“以后你就知道了,说不得你闺女真的要去养蛤蟆,别人我不放心。”   将蟾衣夹在纸张里制作难以仿制的银票这种事情,云初目前不打算告诉别人,虞修容也不成。   长安城里的铜牛数量还是不够,至少要修建一百零八座之后,大概才能用来当作标的物发行银票。   银行是官府才能做的事情,不能让寺庙香积厨来代替这个功能。   因为对李绩老蚌生珠的事情过于好奇,云初就再一次来到了大慈恩寺拜见玄奘大师。   如今的大慈恩寺可能是大唐社会里,最奢华的一座皇家寺庙。   这座寺庙的装修已经无限靠近云初以前去过的法门寺,青石铺地,一步一景不说,跟法门寺最大的区别还在于寺庙里的和尚。   大慈恩寺很赚钱,方丈窥基大师每年施舍出去的钱粮也是海量的。   就像这一次三十万难民事件,大慈恩寺一家就捐助了粮食一万石。   其余的寺庙,道观也捐助了不少很好的粮食,这些粮食经过万年县米主簿的手运转之后,数量增加了三倍有余,只是粮食的质量下降了不少,只能说,这些粮食还能吃,原本,米主簿还能换来更多的食物,被云初给阻止了,灾民虽然什么都吃,那也是人,不是牲口。   大慈恩寺里的和尚们怎么看怎么像是和尚,至于他以前见过的法门寺和尚,越看越像商人。   窥基大师越来越像后世的弥勒佛,而玄奘大师则越来越像一个年轻人。   这都是和尚们神通的外在表现,玄奘大师这个不像和尚的和尚,偏偏就有很多很多的人认为他就是和尚。   所以,看到玄奘大师坐在亭子里干钓鱼这么过分的事情,不论是大慈恩寺里的和尚,还是外边的信众,都没有提出疑义。   他们总觉得玄奘大师在利用钓鱼这种事来阐释一种他们不明白的佛法。   云初走进亭子,先是看看那两个黑衣僧,发现他们闭着眼睛跟死人一样,这才来到玄奘大师身边习惯性的瞅瞅木桶里被他钓上来的鱼。   很不错,看样子玄奘大师已经钓了一阵子鱼了,里面有四五条鱼正在木桶里苟延残喘。   云初坐到玄奘大师身边道:“大师钓的是什么鱼?”   玄奘大师回头看一眼准备跟他打禅机的云初,不假思索地道:“鲤鱼,草鱼,你不认识?”   云初懊恼的道:“您难道不该说点别的?”   玄奘奇怪的道:“说什么?难道说木桶里的不是鲤鱼跟草鱼?”   云初抓抓自己还在发痒的脑袋低声道:“我是说英公把孩子托付给您了?”   玄奘沉默片刻,放下手里的鱼竿道:“做人还是良善一些为好。”   云初道:“既然英公在我这里漏了口风,恐怕是希望通过我说出去,而不是藏起来。”   玄奘大师皱眉道:“前段时间被你们揭穿的骗子李淳风很早以前说英公有灭门之祸。”   云初摇头道:“骗子还是有可能是骗子,但是呢,这句话可没说错。”   玄奘大师毫不在意的道:“你也是骗子?”   云初道:“我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包括我今年就会死?我觉得我可能死不掉了。”   “我来了之后,很多事情发生了变化,跟书上说的不太一样。”   玄奘又沉默片刻道:“是在向好,还是向坏?”   云初思索良久,才肯定的道:“在我看来总体上是向好的,还有一些事情似乎变坏了。”   玄奘叹口气道:“你在逆天行事啊。”   云初瞅瞅亭子外边阴沉沉的天空道:“我对天好像没有太大的敬意。”   话音刚落,一道炸雷就在亭子上方炸响,紧接着一道红艳艳的叉子状的闪电就照亮了阴沉沉的天空。   玄奘瞅瞅不动如山的云初点点头道:“看样子你真的不敬畏上天。”   云初指着远处又出现的闪电道:“不过是一种自然现象,只要东西凑手,我自己都能演绎出闪电来。”   玄奘听了云初狂妄的话语,就默默的把木桶里的鱼捞出来,一条接一条的放回水池里。   又对守候在亭子外边的窥基大师道:“快快把这里的鱼捞出来,统统放到大河里去。”   窥基大师双手合十答应一声就离开了。   云初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玄奘大师摇摇头道:“我不想让更多的人知晓你身上的秘密,哪怕是鱼也不成。”   云初诧异的道:“干嘛不烹了它们,放回大河岂不是有更多的鱼会知晓我的秘密吗?” ###第八十三章 享受屈辱   云初从玄奘这里离开的时候发现窥基大师已经组织了很多和尚在捞鱼。   虽然只是玄奘随口吩咐的一句话,窥基他们却当成命令在执行,就他们捕鱼用纱网来看,即便是半寸长的小鱼也休想逃脱。   “这些鱼听玄奘大师诵经时间长了,就会诞生灵智,而这个水塘太小,不利于它们修行,阿弥陀佛,万物有灵,均有灵山窥道的机缘,我佛慈悲……”   云初从大木桶里捞出来两条两尺多长的红尾巴大鲤鱼,对窥基大师道:“拿回去亲自放生……”   窥基大师点点头道:“也是善缘。”   提着两条鲤鱼回家的云初很是感慨,这样的和尚没法子不让人喜欢。   有钱,善良,还活在自己的佛国里不骚扰俗世之人,有时候还慈悲心泛滥的想着拯救世人,如果他们能够持之以恒的坚持下去,且本心不改的话,存在于这个世界绝对是一件好事。   虞修容早早就守在后门等候丈夫归来,她觉得丈夫可能去给云锦想以后的反饭辄去了,等云初从后花园小门进来,才发现他手里提着两只硕大的鲤鱼。   “这两条鱼偷听玄奘大师念经,已经快要成精了,就特意拿回来找机会放生。”   虞修容听丈夫没有说到重点,就没好气的道:“正好厨房里没有鱼了,让三肥做成鲤鱼焙面,用五脏庙祭奠一下最好。”   云初想了一下鲤鱼焙面的好滋味,舔舔嘴唇道:“也算是一种方式,我原本想拿来红烧的。”   “夫君没有问问玄奘大师,彩云儿适合干啥?”   云初瞅着虞修容道:“你这个当母亲的都不知道,非要问一个老和尚吗?”   “可不敢胡说,玄奘大师是佛。”   “知道是佛,你还把佛饲养的鱼做成鲤鱼焙面?”   “佛是佛,鱼是鱼!”   云初摇摇头,像虞修容这种极度双标的女人,这辈子基本上跟佛没有什么缘分了。   与其让她拜佛,她更喜欢去拜玄奘大师,佛给她带不来多少好处,玄奘大师可以。   再加上她一直怀疑玄奘大师是自己的公公,因此上,跪拜玄奘大师她毫无顾忌。   家里做好了两盆鲤鱼焙面,一份家里的人吃,另一份云初让家仆送去了县衙邀请温柔跟狄仁杰一起吃。   沾染了佛性的鱼可不多见。   云初一边拆卸着鱼头,一边对温柔跟狄仁杰道:“最近不要招惹英公,他不是想要害谁,他现在就是一头护崽子的老狼,没道理可讲的。”   温柔从嘴里吐出鱼尾巴笑道:“你还没说英公护的到底是儿子还是孙子,抑或是重孙子?   我派人查了,啥都没有查出来。”   狄仁杰从嘴里抽出一根长刺点点头道:“稳婆那边没记录,官府名册上也没有记录,也不知道英公把这个孩子的户籍上在了哪里,甚至于李氏宗族种也没有记录。”   云初用手指敲敲桌面道:“做人要善良。”   “那孩子到底是谁生的,我们可以不管,却不能不知道啊。”   云初吸一口滑溜的鱼脑,喝一口酒道:“玄奘大师跟我说做人一定要善良,我们还是善良一些的好。”   温柔,狄仁杰同时点点头,就算是把调查英公府的事情放下了。   “陛下制定了新的年号,名曰麟德,九月开始正式执行,看样子,明年年初,封禅泰山大典就要正式举行了,从历朝历代封禅泰山大典来看,我们三个都在随扈名单上,云初最倒霉,他要当皇帝亲随,到时候应该能弄一个散骑常侍的头衔。”   “麒麟有五相,狮头、麋鹿身、虎眼、鹿角、龙鳞寓意着五德:仁、义、礼、智、信。   麒麟的角被视为最珍贵的部分,代表着卓越的才能和卓越的智慧。   仁、义、礼、智、信加上卓越的才能与智慧,就是当今陛下的自喻。   我还听说,此次封禅大典上,陛下还将正式自称为天皇,皇后称天后。   听说这还是太子殿下提议的,他说,以前陛下与皇后自称天皇,天后没有天意支撑,算不得辉煌,可以通过这一次封禅大典,正式确立下来。”   温柔喝一口酒叹息道:“为了一个亚献,这个家伙算是彻底的不要脸了,也不想想,封禅大典之时,陛下要直面上苍,这个时候告诉上苍,他不仅仅是人间之主,还将是上苍之主,难道说,我大唐真的已经强大到不需要上苍庇佑的程度了吗?   还是说,你教育出来的那个人已经对天地失去了敬意?”   云初指指窗户外边苍天道:“这种事可以做,不能说,只要你不说,上苍就不知道。”   狄仁杰伸长脖子瞅着云初道:“皇帝可以不信,大臣们不能不信,皇帝这样做是要集权,大臣们希望皇帝相信天道,是希望皇帝能够自律。   不过,也很可笑,大臣们没办法限制皇权的时候,就把希望寄托于天,太虚无缥缈了。”   温柔又道:“长安城的一位能工巧匠,据说把武侯当年制作的木牛流马给做出来了,据说,只需要推动一下,就能自己走路。   我们等一下是不是应该去看看?”   云初摇摇头道:“没有太大的价值。”   温柔不解的道:‘如果木牛流马真的重现,你知道可以节省下多少畜力吗?”   云初继续摇摇头道:“能自动行驶的车马不是没有,只不过需要很高深的格物学问,不是一个木匠能弄出来的,这明显就是一个骗子。”   温柔冷笑一声道:“我可没有你这种眼高于顶的本事,只要那个木匠能造出自行行走的木牛流马,我愿意尊称人家一声大师。”   狄仁杰也觉得云初托大了,就道:“反正不过几步路i的功夫,看看也没有什么。”   云初摇摇头道:“我准备睡一会,你们自己去,如果真的符合你们的要求,我跟着你们一起尊称人家一声大师,也是可以的。”   温柔怒道:“当初鲁班制作木鸟,在空中飞翔三日三夜,现在,人家制作出可以自行行走的木牛流马,也算不得稀奇。”   云初笑道:“我没有说这世上不能有自己会走得木头,而是说,我大唐目前对格物的认知,应该做不出来一个可以真正具有实际运用价值的东西。   我告诉你们啊,这世上没有永动机,不论多么精巧的机关也做不到永动。”   “凭什么?”   “因为能量守恒定律不允许。”   “什么是能量守恒定律?”   “这是云氏家学,概不外传。”   “这个学问能干啥?”   “能让一个车子不用牛马自己跑起来,可以让一块石头飞起来。”   “既然是你家的家学,那么,我就不问了,只问你,我儿子能学是吧?”   “那是当然,你们的孩子都是我的入室弟子,为何不能学呢?”   “你家还有啥?”   “你这就过分了,虽然我们亲如兄弟,你这样问下去,我还是会翻脸的。”   狄仁杰跟温柔两人对视一眼,拍一下桌子道:“好,我们不问,先去看能自己走路的木牛流马,如果人家做出来的东西可行,回来就抽你的脸。”   云初把刚刚吃过鱼头的油手洗干净,打了一个哈欠道:“快去,快去,看仔细一些,我的脸就在这里,欢迎你们来打。”   温柔,狄仁杰急匆匆地走了,他们两个这些年对云初表现出来的各种神奇极为不服气。   明明看着云初的学识不如他们两个,最多只能算是学识驳杂,而且从云初的各种表现来看,算不得精通。   可就是这样的云初将他们两个天之骄子压榨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很多时候,云初仅仅是看了一个开头就能立刻说出结果,一次,两次也就算了,谁还没有个灵智爆发的时候,可是呢,灵智一天爆发十次以上,这就非常的过分了。   温柔,狄仁杰走了,云初也没有去睡觉,而是径直来到自己在县衙里的一座仓库。   这个仓库的钥匙只有云初自己有,每年都会有冒险者往这里面放很多的东西。   东西很杂,看不出有什么用处。   云初打开仓库,放眼望去,里面摆满了各种颜色的石头,各种散发着刺鼻味道的液体,还有各种枯黄的植物,甚至还有一些巨大的鱼骨。   云初从仓库里走了一圈之后,叹口气道:“缺这么多的东西,大唐人总不能超越蒸汽时代,直接点亮另一颗科技树吧?   不过,将蒸汽机发展到极限也挺好的,就算是出一个蒸汽朋克大唐也是很好的啊……”   温柔,狄仁杰久久不来打脸,云初就回到休息间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县衙已经下差了,各个官房的官员,小吏们正在锁厅下班,熙熙攘攘的很是热闹。   不过,也就热闹了一小会,县衙立刻就变得寂静无声了。   云初洗把脸也准备下班回家,这个时候,温柔,狄仁杰带着一身的火气回来了。   见云初在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们,两人就黑着脸从怀里掏出一个铜钱丢给了云初。   云初凌空捉住,打开桌案上的一个木盒子,将两枚铜钱丢了进去。   温柔听着铜钱入盒发出来的碰撞声,嘴皮抽搐一下,那个木盒子里有多少枚铜钱,就代表着他跟狄仁杰失败了多少次。   云初没有问结果,其实也不必问,激发大唐人对机械的兴趣这种事,云初一直在做,木制木牛流马本身就是他资助之后才出来的东西,那东西是一个什么德行,没人比他更加清楚了。   总之,那东西就是给云瑾,温欢,狄光嗣三个孩子制作的教学玩具。   以前温柔跟狄仁杰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也就格外的觉得屈辱。   “钟馗把你姑姑睡了一个多月了,应该觉得满意了吧,要是还不成亲,就有耍流氓的嫌疑了。”见两人垂头丧气的,云初看着不忍心,就故意岔开话题。   温柔抬头看着云初道:“耍我们两个很有趣吗?”   云初拍拍温柔的肩膀道:“这才是一个开始,等你们两个看到我给学生们留的作业,而你们这两个号称人间俊杰的家伙明明认识上面的每一个字,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时候,才是你们真正享受屈辱的时候。” ###第八十四章 你们啥都不知道   云初从笔筒里抽出一根轻薄的象牙尺子,一半悬空,一半放在桌面上,示意狄仁杰用果盘里的一颗葡萄垂直砸在尺子上。   “吧唧”一声,尺子被葡萄砸中,翻滚着落在地上。   温柔道:“你想说明什么?”   云初没有回答他的问话,把尺子捡起来,重新放好,在找来一张白纸将尺子靠在桌面的部分覆盖住,示意狄仁杰继续用葡萄砸。   狄仁杰挑选了一颗大的葡萄,再一次垂直落在尺子上,这一次,尺子弹跳了一下,并未落下去。   聪明的狄仁杰又拿来一颗橘子,再一次砸在尺子上,同样的,尺子弹跳的更加的厉害了,依旧没有落地,似乎那张纸很重的样子,完全固定住了尺子。   直到狄仁杰用一颗水分充足的大梨子砸在上面,云初那根珍贵的象牙尺子从中折断,但是呢,另一半依旧被白纸牢牢地压在桌面上。   云初惋惜的捡起断掉的尺子,用刀子修一下断茬,一根尺子变成了两根尺子,随手放进了笔筒。   狄仁杰将掉地的两颗葡萄随手塞嘴里,还吧那颗梨子递给了温柔。   温柔啃一口梨子道:“什么意思?”   云初坐在桌子后边,双手抱在小腹上,瞅着温柔道:“意思是说,你其实啥都不懂。”   温柔点点头道:“换一个,继续。”   云初点点头,起身从身后的架子上取来两个银质餐叉,口咬口合在一起,又从牙签筒里取出一根牙签横着插在叉子口上,最后将一根牙签插进一个铜香炉盖子上的孔洞里,就拿着插着牙签的餐叉,将牙签点对点的放好。   然后,温柔根狄仁杰就看到餐叉偏在一边,却颤巍巍的没有跌落,云初甚至轻轻推一下,叉子就绕着牙签转动了一下。   温柔把啃完的果核丢进纸篓,取过牙签,餐叉,香炉,重新把云初刚才的动作重复一遍,结果,他一样能够轻易的做到。   做完一遍实验之后,温柔瞅着云初道:“这是墨家的学问,应该与昔日墨翟黑屋小孔成像类似。”   狄仁杰也跟着道:“木牛流马与公输氏机关鸟类同,只不过,墨家的学问,公输家的学问都已经失传了。   所以说,我儿他们今后要学的将是墨翟,公输氏的学问吗?”   云初骄傲的摇摇头道:“墨家,公输氏学问浅薄,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不可与我身负的学问同日而语。”   温柔眼睛一亮道:“你是集大成者?”   云初在心中默默的祭拜一下自己知道的所有格物学先贤,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温柔听了这话,身体站的笔直,朝云初行插手礼道:“如此,某家愿意拜宇初兄为师。”   狄仁杰更加过分,已经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面对这两个想要白嫖自家学问的无耻之徒,云初自然严词拒绝。   狄仁杰从地上艰难的爬起来遗憾的道:“如果有机会一窥学问真容,拜义父也不是不成。”   温柔同样感慨不已,对云初道:“今天看到犬子在装配木牛流马,并且看到成型的百十斤重的木牛流马被犬子拖拽着就能前进,当时就已经觉得很了不起,没想到,又看到了更加不可思议的两场演示,从今往后,犬子在学问一道上,某家再不会过问。”   云初撇撇嘴道:“你有资格过问吗?”   温柔翻脸道:“你也不要过于得意,你也就是运气好总有异人帮助,我们没有这个机缘罢了,如果有,所学定不会比你差。”   云初皱眉道:“我记得你不是一个捻酸吃醋的人啊,现在怎么整天跟怨妇一半?”   温柔道:“那是别人,在你这里就不成了,贼老天把啥好东西都给了你,到我这里啥都没有。”   狄仁杰对温柔道:“拜云初为义父很丢人,我们不如去拜玄奘大师为师就是一个不错的主义。”   云初摸着自己还在发青的脑门道:“我上一次被一棒子打的头破血流的事情,你们还记得吧?”   狄仁杰摸摸脑袋道:“为了求学,区区两棒子根本就不在话下。”   云初见这两人已经魔怔了,就哈哈笑道:“那就快点去,多备一点礼物,玄奘大师最近的心情不错。”   云瑾的木牛流马还是有一些笨重了,虽然里面有连杆跟偏心轮装置,只要给偏心轮一个力,每当偏心轮转动一圈,偏心轮就会拨动一下连杆,连接着四肢的连杆转动一圈,木牛流马的四肢就会跟着向前挪动。   很是笨拙!   也就是说这东西是一个属于孩子的大玩具,至于实际运用,没啥用处。   即便是如此,当云瑾,温欢,狄光嗣三人牵着三只木牛流马在晋昌坊乱跑的时候,还是给了这个原本就热闹的坊市极大的震撼。   当已经被木牛流马震撼的七荤八素的坊民们听说,这东西就是三个孩子指挥木匠做出来的,于是,云家在出现了娜哈这个佛女之后,再一次出现了三个聪明绝顶的孩子,三岁看老,是个人就知晓这三个孩子将来一定前途无量,三个家族兴旺可期。   其实这话就是一句空话,这三个孩子的父亲本身就是大唐新一代官员中的顶尖存在,他们的孩子只要不傻,前途就差不到那里去。   大唐人似乎对出神童这种事情非常的热衷,隔三岔五就要出几个神童。   因此上,云氏本就是长安显宦之家,一口气出三个神童确实算不得什么。   更何况,云氏神童与旁人诗文神童不同,木牛流马传说是蜀相诸葛亮奇谋之下的产物,听说早已失传,如今,却被三个孩子重现,可谓神奇。   有了这三个木牛流马,普通人家甚至可以牵着它们去官府领取赏赐,官宦人家当然可以把此物当成祥瑞上报朝廷,不论是哪一种,都能获得极大的赏赐。   不像诗文,随便写一首“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一类的东西,就能名藻洛阳。   与洛阳不同,想要名藻长安的难度明显要难的多。   虞修容当然知道造木牛流马的图纸是自己夫君搞出来的,绘图的时候,她就在一边伺候。   自家夫君的局面不好,以前立下的天大的功劳太多,现在一般的小功劳对他来说得不到半点好处不说,还会引来皇家觊觎。   现在好了,三个小小子牵着木牛流马出去走一遭,谁都知晓这东西是孩子们自己搞出来的,就算是皇帝都没有脸面跟孩子抢东西。   身为孩子们的母亲跟师娘,虞修容早就一身盛装站在门口,一边跟左邻右舍说着客气话,听着他们的恭维话,一边笑吟吟地瞅着三个满脑袋汗的小家伙牵着木牛溜溜达达的走过来。   如果说虞修容还能保持一下情绪,温欢他妈,狄光嗣他妈,这个时候已经哭的站不稳身子了,要不是有身边的丫鬟搀扶着,就要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   八岁的孩子就能重现武侯故技,这话说出去谁能相信?今天,她们家的孩子就做到了。   按理说,这三个孩子都是嫡子,长子,以后再不成器,也可以继承他们父亲的爵位,目前为止,虽然狄仁杰还没有获得爵位,可是呢,没人怀疑狄仁杰将来拿不到一个显爵。   因此上,这三个孩子前途是无虑的,不过,如果孩子能强爷胜祖自己拿到前程,岂不是更加的荣耀?   不论是虞修容,还是狄仁杰老婆王氏,抑或是温柔老婆郑氏,她们心里都清楚的跟明镜一般,只要他们的夫君愿意把此事上奏的话,这三个孩子至少会获得一个诚信郎的实禄位置,八岁时期就是官身,起步就比很多七老八十的人都强。   云瑾疑惑的弹一弹自己发痒的大耳朵,他想不通,为何温,狄光嗣会被他们的妈妈紧紧的抱着嚎啕大哭,只有他妈是在满眼嫌弃的看着他。   云瑾,咯咯咯的将木牛拉过来,凑到母亲身边道:“两位婶婶为何会哭?”   虞修容道:“当然是因为他们的儿子太好了,心里欢喜,这才会抱着他们哭泣。”   云瑾点点头道:“阿娘为何不抱孩儿,难道你孩儿不好吗?”   虞修容道:“你阿耶八岁的时候就开始养活一家人,比你强多了。   不过,我儿也不错,阿娘就勉为其难的抱你一下,哭就没眼泪了。”   云瑾被母亲敷衍的拥抱了一下,看着温欢跟狄光嗣多少有些羡慕,不等他的羡慕之心起来,就被李思一把给抱了一个满怀。   虽然这里的人都是自家人,云瑾还是被李思抱的满脸通红,想要挣脱,没想到李思的力量大极了,根本就挣不脱。   “不错,不错,你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李思抱住云瑾,还把自己的脸贴在云瑾的脸上胡乱蹭。   虞修容就在一边看着,她觉得李思这就是故意的,故意趁着温柔老婆,狄仁杰老婆都在的功夫,把自己对云瑾的谋划正大光明的表露出来。   看到这个场景的温柔老婆,狄仁杰老婆都忘记继续哭泣了。   不仅仅是忘记哭泣了,就连怀里刚刚诞生的自家神童都觉得没有那么香了。   如果抱着云瑾的是其余的皇家公主,她们说不得会觉得云瑾很可怜。   可是呢,李思终究是不同的,这个孩子就是在她们几个人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虽然笨了一些,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好孩子。   崔瑶一脸欣慰的看着自己的弟子,还将双手插在宽大的纱衣袖子里,对身边的崔氏道:“我就说嘛,我教出来的弟子,就算学问不怎么样,也必须从小就懂得牢牢抓住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崔氏指指虞修容如同锅底一样的脸小声道:“夫人好像不怎么乐意。”   崔瑶撇撇嘴道:“她这是糊涂了,总以为李思是云瑾的姐姐。”   崔氏道:“八成是不喜欢李氏公主的原因。”   崔瑶道:“她对李思还是喜欢的,就是李思这孩子女生男像的跟了陛下的相貌,与皇后倾国倾城的容貌相去甚远。”   虞修容眼睁睁地看着李思跟云瑾两个嘻嘻哈哈的拖着木牛流马进了后宅,就把凶狠的目光落在崔瑶身上。   崔瑶摆摆手道:“不关我事,就算要怨,也是你自己当初引狼入室的。   狼崽子好不好也是你养大的,受着吧!” ###第八十五章 红尘世界   女孩子一般会比男孩子成熟一些,李思还足足比云瑾大了四岁,更重要的是李思出身李氏皇族。   就像李弘谋算娜哈一样,李思认为自己可以天经地义的谋算一下云瑾。   她早就跟崔瑶讨论过了,在这个世上,她嫁给云瑾是最划算的。   虞修容不喜欢李思跟云瑾在一起的原因就在于,李思是这个家里最丑的一个孩子。   在这个家里,云初长得玉树临风的,虞修容的容貌自然也胜过他人一等,娜哈是著名的妖女,云瑾,云锦兄妹两个很是会长,挑选了云初夫妇的优点,就算这两个孩子只有八岁,已经看的出来是一个美人坯子。   李思小的时候就长了一颗大头,十二岁了,身子总算是长起来了,勉强跟身子匹配,如果说云瑾这孩子有些男生女像,李思的面容五官就显得极为立体,换上男装之后,妥妥的一个英武少年。   云初私下里告诉虞修容,李思的长相有些返祖,也就是说她们家血脉里的胡人血统在她身上爆发了……   虞修容嘴巴发苦,因为她发现,李思目前已经有了把生米做成熟饭的自觉,也就是因为两人年纪太小,否则,李氏公主强悍的血脉一定会促成她这么干的。   云初晚上回来的时候,躺在他身边的虞修容忧心忡忡的说了自己的担忧。   云初认为这是小事情,如果两个知根知底的孩子将来能走到一起,没什么不好的。   相比小儿女们的心思,云初考虑的更加久远,他认为大唐社会的基础物理学,将会随着这几个孩子年岁的增长而逐渐出现。   这是孩子们的使命。   自己的使命则是奠基,尽量的为孩子们将来掌握的物理,几何,化学等基础学科的发展创造一个合适的土壤。   说起来很奇怪,中国的学问一般都是因人成事的,也就是温柔所说的一个集大成者出现,而后才有这一门学问的诞生,这中间壁垒分明,而且出现的毫无征兆。   老子如此,孔子,墨翟,庄子,公输班,韩非,鬼谷子概莫能外。   所以说,云氏家学也该是如此出现,而后慢慢的扩展,在这件事情上,云初准备随老子,孔子,墨翟他们的前例,走一步看一步,不行再调整。   胡思乱想的时候,掌心多了一握丰盈,原来是虞修容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夫妻间就是靠这点亲密劲头维持呢,只有一只手舒坦,自然是不成的,云初就把另一只手也从虞修容的肋下穿过去,这样一来,虞修容温热甜香的身体就跟他挨的紧紧的,滑腻的臀才贴过来,片刻功夫就让人心燥热不堪……   天亮时分,云初醒来的比较早,把缠在腰上的两条玉腿扒拉开,穿好内衣内裤,打开窗户,一股凉凉的,湿湿的空气就扑面而来。   原来后半夜的时候下雨了,雨水下的很小,柔柔的落在地上,润物无声。   这样的雨水最对云初的脾气,长安前几日下的瓢泼大雨那就不是在下雨,而是在祸害人,能把朱雀大街变成一条河流的大雨,云初对此深恶痛觉。   虽然说皇城六百多个兽头开始吐水,气势惊人,也好看,只是当低洼处的百姓家开始从屋子里往外舀水的时候,水花飞溅的兽头吐水模样,就没有多少美感了。   昨夜的雨水刚刚好,正好可以将重新铺设好的马道浸润一下,免得起沙尘。   院墙外边的竹子林里,有一头花熊正在攀爬竹子,眼看着它沉重的身体将竹子压弯,然后咔嚓一声折断,这头花熊肥硕的身体带着一截竹子就砸到了一户人家的屋顶,哗啦啦一阵响动,应该是把人家的屋顶给砸塌了。   然后,云初就听到了那家主人的咆哮声,不过没关系,他最多在花熊屁股上踢几脚,再把它拖出去丢掉,在长安,杀花熊犯法。   不过,他们家可以去找官府索要一些赔偿,这笔钱修房顶可能不够,自己还需要贴一点。   云初还听到李思轮着棒子追杀云瑾他们三个的声响,从惨叫声来分辨,狄光嗣应该挨打挨的更多,这孩子胖,跑的最慢。   十二岁的小姑娘对付三个八岁的男孩,加上手里还有棒子,绰绰有余。   云家教不出大家闺秀,云家只教充满生命力,且自强,强大的闺女。   因为,只有身体强悍,且自信的女子,才能成长为一个强大的母亲。   至于男孩子云家一向是当野狗来养活的,能在任何环境下活下来的才叫男子汉,有了男子汉的基本素质之后,才会考虑教导学问,才会考虑这个孩子的未来。   至于礼仪,修养,家里钱多了,书读多了自然会有。   云家的贵公子跟大唐别的勋贵家里的贵公子不同,云家的贵公子下地就能插秧,抓一头牛过来就能耕田,上山就能打猎,下河就能捉鱼,上马就能打仗,下马就能操弄美食,出口就能成章,提笔就有绝句,还要有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胸怀……   没错,以上就是虞修容按照自己丈夫云初为模板为云家的儿子以及入室弟子们制定的培养标准。   深受温欢母亲,狄光嗣母亲的认同……她们觉得只要达成以上要求的孩子,做不做官甚至都不重要。   虞修容醒来了,披上一袭纱衣,慵懒的将身体靠在云初的后背上,她的身体温热,与云初微冷的身体靠在一起,很容易让云初再一次变得兴致勃勃。   老夫老妻的对各自的身体都不陌生,相互愉悦的时间长了,一举一动都在点子上,这就是很多夫妇能够白头到老的原因所在。   云初感受着虞修容传递过来的温柔,轻轻叹口气道:“昨夜给三个孩子灌输了一些新的度量衡标准,结果,云瑾说我身高一百八十毫米,温欢说我身高一百八十米,光嗣这孩子说我体重一百四十吨……他们都完美的错过了所有的正确答案。”   虞修容也不懂毫米,厘米,米,以及克,千克跟吨之间的换算关系,所以就哼唧一声道:“正舒坦呢,就不要说那几个倒霉孩子的事情。   就让李思追杀一阵子,总会板过来的。   当年,教娜哈学问的时候,妾身恨不得把这个死孩子活活的掐死,再自杀!   这不是也熬过来了吗?   妾身坚信,这三个孩子没有一个笨孩子,迟早能教出来,入门就好了。”   长安的清晨,细雨如酥,暑气全消之下,就显出几分温柔的媚态出来,让人流连忘返。   天色大亮之后,长安城的雄壮就立刻展现出来了,大队大队的西域驼队络绎不绝的向长安靠近,一艘又一艘的内河船只在河道上挤成了一条长龙。   长安城里的各个商铺很早就开门了,一群群的伙计手里捧着各色吃食,一边吃一边向城外的交易市场走,虽然不知道今天会收到什么好货,他们一个个的精神非常的饱满,充满了过上好日子的希望。   临出城门的时候,他们总会在最靠近朱雀门的铜牛蛋蛋上抚摸一把,希望能让自己的手沾染上财富之气,弄一个大开门的生意,继而一飞冲天。   有一飞冲天的,自然就会有把生意做垮掉的,冲天的仁兄美酒,美人,华宅,肥马,香车不缺,垮掉的仁兄在大醉一场之后,就立刻开始琢磨从哪里弄到钱,再接再励的把生意开起来。   长安城是一个很磨练人的地方,这里有数不尽的钱财可以供他们攫取,当然,这一需要一点才能,更需要一点点的运气……这就是人们爱长安的理由。   秋雨淅淅沥沥的落在大雁塔上,灰白色的青砖变成了碧青色,一柱擎天的矗立在长安城里,与青砖碧瓦的宫城相印成趣,这样的美景只能保持不长时间,马上,长安城棋盘一般的坊市子里,就会升起股股浓烟,这是各路工匠,伙计,纺织娘们烧炭做早饭造成的,很快就会把大雁塔跟皇城,宫城营造的美感破坏殆尽。   然而,长安城的街道却因为人都出来的缘故,变得充盈起来了。   晋昌坊大食堂冒出来的浓烟最是凶残,七八道水桶粗细的浓烟顶着小雨笔直的冲上天空,就在这些浓烟底下,人声鼎沸,夹杂着关中人特有的骂声,将本来还有一点睡意的长安彻底的唤醒。   李贤与贺兰敏之各自撑着一把伞,就站在宫城的第三道大门外俯视着这座刚刚醒来的城市。   看了许久之后,李贤突然对贺兰敏之道:“这如画江山,哪个不喜,哪个不爱呢。”   贺兰敏之笑道:“据我所知,这如画江山,都是你大哥的,与你无关。”   李贤执拗的摇摇头道:“只要我比太子更加的聪慧,更加的贤明,这江山就是我的,毕竟,我李氏从来没有立长一说,只立贤,更何况,李弘也并非长子。”   贺兰敏之呵呵笑道:“空口白牙谁都能说,想要真正得到一个好东西,你不抢可不成,人人都想要好东西,人人都不愿意舍弃好东西。”   李贤点点头道:“我今年十三岁了,还有时间……”   贺兰敏之道:“陛下封禅泰山,太子为亚献,宰相为后献,殿下只能站在一边手捧祭品充当家仆。”   李贤似乎没有听见贺兰敏之的挑拨,而是继续贪婪的看着坊市子里的万家烟火,深深的吸一口带着煤烟的污浊空气,张开双臂道:“我就要这红尘世界!” ###第八十六章 改造谁,都不如改造官员   贺兰敏之认为李贤这个孩子最缺少的就是野心,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给这个孩子灌输一点野心出来。   他自己在羊同混了三年之后发现,与其在羊同当头人,当首领,不如在长安城当一个富翁。   以前的时候贺兰敏之认为大丈夫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与其在长安憋屈的活着,不如去外边广袤的大地上去当一个自由自在的王。   几年下来之后,贺兰敏之已经不这么想了,在吐蕃当王,最让他感到愉悦的就是可以随便杀人,可以为所欲为,可是呢,杀人杀的无趣了,为所欲为也不能带给他愉悦的时候,他就总是会梦见长安。   在羊同当一个小王又如何呢?   一出门就能看见脏的不像人,瘦弱的不像人,愚蠢的不像人的奴隶。   欺负这样的人对于贺兰敏之这个自忖高贵的人来说毫无意义。   带着这样的一群人四处征战,目标只能是周边同一部族的同样贫穷肮脏的部落,两群同样给脸上涂满泥巴的人厮杀在一起的时候,那模样就像是两个野猪群在打架。   打输了,啥都没有,打赢了,同样没有多少东西,最多能获得一些牛羊跟粮食,而这些东西是那些失败者的为数不多可以赖以活命的东西。   之所以说打赢了啥都没有,是因为失败者会成为你的奴隶,既然是你的奴隶了,就要给他们饭吃,很多时候,战利品还不够他们的口粮的。   以前,劫掠大唐是一个一本万利的买卖,用一群牲口的生命从唐人那里得到多余的粮食跟物资是一件非常划算的事情。   现在,出来抢劫一次,就会被唐军杀的屁滚尿流,即便是这样,唐军还不会放过他们,继续追杀,割人头……   唐军把不多的敢于挑战大唐的吐蕃人都当成军功对待,这是目前,唐军为数不多可以获得军功的机会。   为了获得军功,大唐边军们几乎是无所不用其极,吐蕃人不敢下来抢劫了,他们就故意弄很多粮食,财货引诱吐蕃人下来抢劫。   等贪婪的吐蕃人从高处下来了,他们再大军合围,把所有的吐蕃人通通弄成军功。   吐蕃人上了几次当之后,就不怎么敢下山了,那些边军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大群美女,一堆堆的银钱,让吐蕃人觉得就算被杀也值得抢劫一次……   然后,又被大唐边军合围,美女没有碰到,银钱没有拿到,自家的人头倒是成了人家的军功。   这样的经历多了,吐蕃人就不肯下山了,就算唐人拿出更好的东西来诱骗他们,他们也岿然不动。   没办法,吐蕃人不下来,唐军对于军功的渴望又没有边际,于是,唐人们就试探着上山,上高原……   以前大家都拿着刀子相互砍的时候,吐蕃人凭借着悍不畏死的决心还能跟唐军打一个有胜有负的场面,自从唐人开始大规模使用雷火弹跟火油弹之后,吐蕃人就再也没有胜利过。   唐军所到之地,虽然不能说是寸草不留,却也是鸡犬不留的下场。   现如今,除过一些跟唐人交好的部族通过跟唐人贸易,可以下山,下高原之外,即便是原本靠近唐人的部族也搬迁去了更加荒凉,寒冷的高处。   这就导致大唐与吐蕃之间,有老大的一片无人区。   论钦陵带着大军穿越了昆仑孔道打算去西域碰碰运气,结果,才出昆仑孔道,不等与裴行检的安西军交锋,就遇到了百年难得一见的暴风雪,十亭人马冻死了将近七成,不得已在脱困之后,就带着剩余的人马直奔大小勃律。   没想到这一次竟然给吐蕃人闯出来一条新的生路。   论钦陵突然发现,自己在大小勃律属于无敌的存在……   贺兰敏之离开小勃律来大唐的时候,听说论钦陵他们正在讨论如何灭掉泥婆罗这个国家。   虽然泥婆罗的尺尊老公主不同意,可是大唐的文成公主却是大力支持,暴躁的论赞婆砍掉了尺尊公主的一条手臂,尺尊公主还是不肯帮他们给泥婆罗的王写信骗开泥婆罗的靠近吐蕃的一个关卡。   贺兰敏之觉得很没有意思,只要论赞婆一直砍下去,尺尊公主迟早都会答应的。   泥婆罗的王很容易对付,就是泥婆罗国的佛门真的很强大,而泥婆罗的财富的六成以上都在寺庙里,论钦陵他们想要在泥婆罗有所收获,必然会跟佛门起冲突,也同样会跟吐蕃境内的佛门起冲突。   想到这些事情,贺兰敏之就觉得索然无味,跟长安比起来,泥婆罗啥都不算……   贺兰敏之也想要长安。   李敬玄一行人终于要离开长安了,大明宫,兴庆宫还没有修建完毕,太极宫这边又过于潮热,确实不适合皇帝过来养病,更何况,明年开春,皇帝就要去山东封禅泰山,从长安走不合适。   就在这段时间里,有几个年轻人快马赶到了长安。   这些年轻人在长安四处乱窜了五六天之后,又在李敬玄他们居住的馆舍里沉寂了三天,这才在李敬玄跟东台侍郎魏东城的带领下直奔万年县衙门。   因为事前已经有过沟通,所以,李敬玄他们到来的时候,温柔,米主簿以及长安县的孙主簿也在。   李敬玄见屋子里的人都是必须知晓此事的人,就从怀里掏出一沓子官员告身放在云初面前道:“中枢,宰相,两台,门下,吏部,已经核验过了,都是难得一见的年轻俊杰,就看宇初如何安排了。”   云初数一数告身,发现竟然有十五张之多,也没有挑剔,直接伸手道:“进来十五个人,长安城就必须出去十五个人,你不能只往进来安排,不往外边升迁吧?”   魏东城从怀里掏出一沓子告身道:“六个县主簿,五个录事参军,七个八品转运使门下行走。这一次,老夫可是诚意满满。”   云初跟温柔翻检一下告身,就把告身分给了米主簿跟孙主簿。   如同魏东城所说,他们这一次为了把子侄安排进长安,真的是下了血本。   他们要的职位最高不过是一个主事,其余大部分人都属于长安掌固,这些职位上当然有人。   新人进来了,旧人就要离开,如果是平调,这些旧人打死都不会离开长安的,可是,现在,这些吏员有机会进入官身,愿意离开的人绝对不在少数。   总体上,对于长安城的吏员们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这些年在长安当差,他们多多少少都有一些余钱,可是呢,升迁就很难了,如果想要升迁,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离开长安去外地做官。   云初沉默片刻对李敬玄道:“职位上有什么要求吗?”   李敬玄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片,放在云初面前道:“这六个,请君侯格外关照一些。”   云初笑道:“钱多事少的地方,还是钱少事多的地方,抑或是身负重责的地方?”   李敬玄摇摇头道:“君侯应该明白,他们来长安绝对不是为了区区一点钱财,更不是来这里享福的,只求君侯能让他们尽快的成长起来。”   云初道:“那就从最底层干起,两年之后,就应该有能力就任你们希望他就任的职位,再过两年之后,他们就应该对长安是如何运转的,应该有一个清晰明了的认知,那个时候,我想,他们应该不会再屈居长安为小吏了。”   魏东城道:“君侯想如何使唤他们?”   云初嘿嘿笑道:“既然这些青年才俊们来了,长安城的大牲口就可以歇歇了。   某家绝对会让这些青年才俊们日新,日日新,苟日新……”   对于云初要把这些年轻人往死里用的威胁,李敬玄跟魏东城没有任何担忧,相反,还有一些兴奋,上官折磨新来的小吏,一向是官场上的定例,他们把这个过程称之为勘磨,还认为这是小吏通向未来的必经之路。   这种戡磨他们也曾经经受过。   米主簿跟孙主簿已经开始制定升迁名单了,整整十八个人的升迁名单并不好拟定,需要从长计议。   倒是这些新来的小吏们很好安排,给他们一人安排一个师傅带着就成了。   至于人群里面的一个叫做刘珏的,还有一个魏冕的两个家伙,云初并没有给出优待,只是没有确定他们两人的工作,只要求他们在半年的时间里,走遍长安的一百零八个坊市,以及下辖的七十六个里。   他们不仅仅要看,还要最后写出自己对长安坊市,里坊的基础认知报告出来。   半年时间其实是有一些赶的,对此,云初没有给出宽贷的时间,他觉得既然是年轻人,半年时间应该够了。   从万年县衙出来之后,李敬玄对魏东城道:“云初办事还是符合规矩的。”   魏东城道:“这是陛下的要求,也是我们的要求,原以为云初会把长安守的水泄不通,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一次性进入十五个前途远大的吏员,他却毫不在意,并且在安排上也没有刻意的打压,如果云初能够持之以恒的对待他们,以后,再有人说云初盘踞长安的话,老夫能把口水吐在他的脸上。”   李敬玄点点头道:“通过此事也能看的出来,云初以前之所以反对上边派人下来接手长安,完全是因为他是地方长官,希望能给他的部下求一个好一些的前程,身为上官来说,云初做的不错。”   魏东城笑道:“四年之后,我们还能再进二十个人,这已经在长安这座坚城上砸开了一个缺口。”   李敬玄摇摇头道:“不能等到四年,如果可能的话,我想两年后,就再进一批人。   无非是再给长安一些升迁名额也就是了,那些小吏们在长安,已经吃肥了,晋升官身,应该是求之不得的一件事。   如此,陛下也能更加的放心,云初这个长安副留守,将来就算是顶替刘仁轨成为真正的留守也没有大碍了,毕竟,他麾下只有一群流水的官。”   云初温柔送走了李敬玄回到官署的时候,两人相视一笑,一次有十八个成熟的长安吏员进入官身,这对长安扩展自己的影响力实在是太有利了。   他们离开长安,必定会按照自己最熟悉的长安模式来治理自己的新地盘,而十几年来的经验证明,想要一个地方富庶起来,长安这一套绝对是可行的。   一群口袋里有钱,也见过大钱,并且知道如何弄干净钱的官员去了外地,给地方上带来的绝对是一股新风。   至于进来的人,云初,温柔都不会太在意,有才能,表现卓越的人会得到晋升,这在长安城已经是一条铁律了,并不会你属于那一派就有什么分别。   长安城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城市,在这座城市里,他的运作已经有了自己的灵魂,从上到下,人们已经认可了这一套运转方式,接受程度非常的高。   在政令畅通的情况下,不管是谁来,都只能按照固有的这一套模式去运转,如果想要强行扭转,就会在长安造成大乱,而这个后果,绝对不是某一个官员能承受的,即便是皇帝,也不会容忍长安这个钱袋子彻底的瘪掉。   至于官员,对于长安来说不过是流水线上的一个个产品,不管以前是方的,圆的,扁的,抑或是八角形的,都没有太大的关系,只要人来到了长安,就会被长安这座当今世上最先进的流水线给塑造成长安的模样。 ###第八十七章 攻心为上   秦川雄帝宅,函谷壮皇居。   绮殿千寻起,离宫百雉余。   连甍遥接汉,飞观迥凌虚。   云日隐层阙,风烟出绮疏。   云初读过的《全唐诗》,开篇第一首便是太宗皇帝的这首《帝京》。   全诗充满了太宗皇帝的个人想象,用词极为夸张,用典更是充满了诗人的浪漫主义气息,尤其是在压缩空间,横渡时间方面更有超人一等的胆略。   与李白写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这样的诗句有异曲同工之妙。   庐山瀑布很小,云初见过,就是一股细细的水流,从几十米高的悬崖落下来,有时候风大一点,就能把李白笔下的银河吹散……   因此上,太宗皇帝笔下的帝京缩小个十倍左右,也就基本上是现实里的样子。   如果再把诗句里面的秦川,函谷再去掉,只说太宗时期的长安的话,还要再缩小三四倍才好。   当然,云初当长安治理官员时期的长安是不同的,仅仅是龙首原上的这座城市,就能把太宗皇帝吹的这牛,还原到七成左右,如果大明宫,兴庆宫完成,曲江池改造工程完工的话,太宗皇帝的这首诗就算是一首写实的诗歌。   一般情况下,皇帝负责吹牛,干吏则负责把皇帝吹过的牛还原成现实。   当然,这是云初的个人看法,李敬玄的女婿刘钰,魏东城的长子魏冕不这样看,他们不敢,也不会把太宗皇帝的诗跟现实联系到一起,只是觉得太宗皇帝的诗歌里气势雄奇,有吞吐天下的帝王气。   刘钰是辋川刘氏之子,辋川不大,是蓝田县下属的一个小镇,因为有云初这个蓝田侯在,辋川刘氏在蓝田县只能委屈的排名第二。   李敬玄是亳州人谯人,跟曹操是同乡,可惜,大唐时期的亳州远离政治中心,因此上,李敬玄在被太宗皇帝征辟为弘文馆博士的时候,就把全家搬迁到了关中,只是他一介弘文馆博士俸禄很少,没办法带着全家在长安安居,就选择了费用相对低一些的辋川,然后,就很自然地跟辋川当地的土豪刘氏结亲,得以在辋川定居。   李敬玄之所以会把女婿送来,而不是把儿子送过来,人家也是深思熟虑过的,他对云初的管理还是心存疑虑,先拿女婿练练手,如果可行,再让儿子跟进。   相比之下,魏东城就比较实在,直接上自家的长子,这个人的赌性很大。   东市上就有万年县衙给吏员们准备的宿舍,不算大,很小的三间房加一个小小的院子,适合一家三口再带一个老仆居住。   刘钰跟魏冕都没有带妻儿来,再加上今日是他们第一天来万年县正式上差,所以,起来的很早,穿过刚刚苏醒过来的东市,轻盈的踏进万年县的县衙。   才进去,就发现县衙里面已经人满为患。   刘钰看到了县衙给自己分派的师傅,就带着魏冕上前见礼。   户曹部的老张抬头看看身材高大的刘钰跟魏冕道:“你们也来吃朝食?”   刘钰楞了一下道:“朝食?”   老张笑呵呵的道:“吏员俸禄少,因此上,有一顿不要钱的朝食跟午饭,至于暮食,就要自己操办了,走走走,老夫先带领你们两个去掌固那里领取餐盒。”   刘钰随着老张去了库房掌固那里不仅仅领了青铜餐盒,还有一种两层的保温食盒,里面餐盘,汤盆,碗筷勺子一应俱全。   老张见刘钰跟魏冕两人在翻来覆去的查看刚刚领到手里的新物事,就笑吟吟地从掌固手中取过两个白铜水壶,递给刘钰跟魏冕道:“再算上笔墨纸砚,春秋夏冬四季衣衫鞋袜,仅此一项,我们这些蕞尔小吏一年就能省下六贯钱,只要两位少兄不去勾栏画舫,一心专注差事,年底又会有一笔不菲的奖金,养活一家六七口绰绰有余。”   刘钰看到白铜水壶觉得新鲜,按照掌固的示范,拧开壶盖,看到口上的螺纹很是不解。   掌固自然不会给他们讲解什么是螺纹,只是指点一下,壶盖可以当杯子用这件事。   “这水壶,除过我长安官署,其余地方再无这样的好东西。不论是装水,装茶,还是装酒,都可以,不漏不洒,至于装什么就看个人爱好了,不过呢,在当差的时候可不能喝酒,这是县衙厉禁。   日后两位少兄若是去了外地公干,若是看到拿着这种水壶喝水的人,无需多言,只需拿出水壶,办事的时候就能顺畅一倍以上。”   刘钰指着掌固腰间悬挂着的水壶道:“老兄的水壶里必然装着美酒。”   掌固嘿嘿笑道:“以前的新丰美酒的底子,也就是现在人们口中的万年酒,前两日去万年酒坊盘库,得了两坛,万万不可说出去。”   明明方才还说上差喝酒是厉禁,刘钰与魏冕就发现老张熟练的从掌固腰间解下酒壶,扭开酒壶,就往嘴里倒了一大口酒,满意的挑挑眉毛,就把酒壶递给了刘钰……   不能多喝,也就是一人往嘴里倒一口,尝尝味道,掌固收回酒壶笑道:“酒池里的底子,味道最好不过。”   老张一边用袖子扇着身上的酒味,一边对刘钰跟魏冕道:“快快把酒味散掉,别被上官闻到。”   有了共同上班喝酒的经历,刘钰跟魏冕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位师傅,也对万年县衙的工作有了更大的期待。   领完东西之后,刘钰,魏冕早就从长辈那里得知云初准备狠狠磨勘的消息,已经做好了吃苦的准备,没想到老张却带着他们两个去了后厅的饭堂。   “人人都是晋昌坊大食堂里的饭菜滋味之美为长安第一,却不知真正的美食都藏在我万年县衙食堂里面,这里操持饭食的庖厨无一不是从晋昌坊大食堂里出来的高手。   如今这长安城里无数新的菜式,往往是先出自县衙食堂,而后才出现在晋昌坊大食堂。”   进入食堂,刘钰,魏冕就大吃一惊,还以为晋昌坊大食堂早饭之丰富,已经冠绝长安,没想到,万年县食堂里才算是真正的水陆纷呈。   刘钰魏冕在这里见到了几位一同被分配到万年县的同伴,如今,他们正在据案大嚼,吃的凶猛,似乎早就忘记了自己来万年县的真正目的。   刘钰,魏冕对视一眼,原本对老张已经有了五分亲热,现在就掉的剩下两成客气。   他们两人认为,万年县的小吏们算不得好人,准备通过这些腐化的生活,消磨他们这些人的意志,以至于让他们忘记自己来万年县的初衷。   因此上,刘钰,魏冕,只享用了几道简单的早饭,就果断地放下了碗筷,没想到老张却端来三颗梨子,递给刘钰,魏冕一人一颗,还皱眉道:“在长安当差,就必须有牛一样的胃口,骆驼一样的耐力,马一样的精神,驴子一般的倔脾气,狼一样的团伙能力。   吃的少了,你们撑不下来的。”   刘钰指着食堂里丰盛的餐食道:“我辈前来,并非是为了区区口腹之虞。”   老张呵呵笑道:“万年县的每一颗粮食都没有白白浪费的道理。”   话音刚落,食堂外边就传来一阵钟声,好多正在吃饭的官员,小吏就把面前还没有吃完的食物放进自己的餐盒,然后就毫不犹豫地抱着餐盒离开了食堂。   老张带着他们两人离开后,两个杂役就咣当一声将食堂门关好。   老张笑道:“现在,就算是想吃,也要等到午时,你们立刻走一遭茅厕,处理一下水火事,一盏茶之后,我们就没有休憩的时间了,今日,我们要访问东市一百二十间商铺呢。   好了,开始干活吧。”   刘钰魏冕很快就发现,开始干活的老张跟不在工作状态的老张完全是两个人。   今天要做的事情很重要,不但要检查商铺的堪合,还要检查商铺的税票,与火巡铺,不良人一起检查商铺的防火跟防盗,卫生事宜,如果有事情需要就地解决,该罚款就罚款,该把人抓进牢狱就抓人进牢狱。   县衙希望通过这一次的联合检查,让万年县的商铺养成遵守各种规章制度的习惯。   一整天下来,刘钰,魏冕两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在跟着老张足足跑了三十里地之后,不但身体疲惫的厉害,就连脑袋里也好像装了一脑袋的马蜂,总有无数千奇百怪的声音在脑子里响动。   老张也是同样的疲惫,不过精神要比这两个年轻人好的多。   检查了两个年轻人做的记录,修改了几个记录错误的事情,回到县衙官署之后,就把厚厚的一摞文书放在两个年轻人身边道:“别嫌烦,这才是第一天呢,你们跟老夫不同,老夫因为没有啥学问,估计一辈子就是一个小吏。   你们两个不论是家世,还是学问都比我高出百倍不止,都是前程远大的年轻人,这个时候就不要偷懒,跟着老夫走遍长安城后,就能对这座城池做到了如指掌。   等到攒够了资历,自然能青云直上,两位少兄啊,我老张这里可不敢有半分的懈怠,哪怕让你们两个现在埋怨我老张的不是,也不想让你们两个以后遇到困难了才记恨我老张,那时候可承受不起你们两位的怒火。”   刘钰连忙还礼道:“张师傅万万不可如此想,我与魏冕来万年县,就是遵从了长辈的意思来这里磨勘的,吃苦还是没问题的,就怕学不到真东西。”   老张见官署里其余人已经走了,就压低声音道:“据老夫所知,县尊对你们两位是在另眼相待,你看啊,跟你们一同进来的人,有的去了户曹,有的去了工曹,还有三个去了刑名,都有了具体的差事,可你们两个,县尊可没有指派任何具体的差事,只说让你们跟着观政,老夫干的差事就是县衙里面最基层的差事,主要是学会如何直接管理百姓。   等你们学会了如何管理百姓,接下来就该学习如何管理商户,再下来就要学习如何从头到尾管理一个工程,等这三样过了之后,还要去曲江里的流水牌子那里当学徒,啧啧,到时候就看着成百万的银钱流水一般的从眼前过……再后面的事情,就不是我老张能猜测的。”   一番话被老张说的又是深情,又是羡慕的,落在刘钰,魏冕两人耳中就完全变了,在他们看来,老张之所以会流露出这种巴结的模样,完全是等着日后落一份人情。   好在,今天老张已经把话说清楚了,没有刻意折磨他们的意思,只是他们两个时间紧,任务重,要学的东西实在是太多……   回到宿舍,两人匆匆的吃了一顿来自大食堂的外卖,稍微洗漱一下就开始认真的看公文,熟悉长安城最基础的运作方式。   大户人家里不是没有纨绔子弟,但凡是纨绔子弟的,基本上都是被家族放弃的人,也只有他们才会有时间去干一些纨绔事情。   刘钰,魏冕这两人都是自家未来的顶梁柱,从小就要三更灯火五更鸡的读书,加上大唐历来尚武,武技也是必练项目,所以,只要他们愿意,还是能吃苦的。   研究了半夜规章条例的刘钰,魏冕精神饱满地来到县衙,准备大吃一顿,好迎接自己新的工作的时候,却发现万年县的吏员们正站在县衙院子里,各自围着自家的主管面色严肃的一问一答。   老张看到他们两人立刻招手示意他们过来,还特意给他们空出来了位置。   “昨日太累了,忘记告诉你们每隔三天,就要开一次晨会,汇报自己之前的工作进度,还要规划一下以后的工作进度,你们先听,最后给户曹禀报。”   从没有开过晨会的刘钰,魏冕顿时来了兴致,毕竟,在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对他来说都是新鲜的。   而年轻人最喜欢的便是新鲜事物。   云初自然是不用开什么晨会的,这是他们小部门总结经验教训的事情,万年县的很多规章制度就是这样被他们总结出来的。   当然,云初也会趁机把很多自己需要的条例趁机融进去,反正这些条例好不好的,官员们都会执行,因为,不管他们能不能弄懂其中的意思,都算是他们自己总结出来的,这里面牵涉到一个荣誉感的问题,毕竟,能提炼出好经验教训的人,最后都能获得奖励。   温柔今天没有来,因为长安县也在开晨会。   等云初喝完三罐子罐罐茶之后,万年县的晨会结束了,刘钰,魏冕两人在总结了昨日的工作之后,提出来了一些很幼稚的问题,不过呢,没有人笑话他们,主管户曹还开口夸赞了他们,认为两个新来者,就有这样的认知,非常的难得,最后,还鼓励他们两人再接再厉,争取提出更加有建设性的意见,好让万年县的户曹工作更上层楼。   出身大户人家的刘钰跟魏冕脸上继续保持了自己出身大家族该有的云淡风轻。   心海却像是刮起了超级飓风,户曹坚定严肃的几句夸奖的话像狂澜一波又一波的冲击着心岸,以至于让这两个从小就接受打击教育的青年俊杰晕晕乎乎的。   直到一个肥胖且却穿着一身雪白衣衫带着雪白高帽的女大厨,亲自从后厨端出来两盅炖品,在所有人羡慕的目光中,放在刘钰,魏冕面前,还笑眯眯的冲着其余人道:“米主簿让送来的,没你们的份。”   刘钰知道自己不该流泪,努力的喘着粗气想让自己安定下来,他知道这一点奖励不值得自己流一滴眼泪,无非是一盅银耳莲子汤,他以前在家里没少吃,算不得什么珍贵的东西。   可是,这东西与同僚羡慕的目光,抬起的拱手礼混合之后,刘钰的眼泪还是如同开闸的洪水一下子就倾泻出来了,泪眼朦胧中,刘钰看到魏冕此时的状态,并不比他好多少,泪水如同瀑布一般飞流直下。   云初听了米主簿的汇报之后,对这样的事情并不感到惊讶。   鼓励教育这种事只有万年县跟长安县有。   在讲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大唐社会里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事情。   大唐的年轻人从小接受的不是棍棒教育,便是严苛的挫折教育,这些可怜的孩子把事情做好了,换不来父亲的一声夸赞,据说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孩子骄傲自满。   至于做错了事情,迎接他们的除过各种变态的惩罚之外,再无其它,越是被父亲看重的孩子,越是从父亲那里得不到好脸色。   心智坚如磐石的温柔,在云初,狄仁杰,钟馗三人的刻意赞扬中,都迷迷糊糊的分不清东南西北,更不要说刘钰,魏冕之流了。   回想起温柔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哽咽着告诉云初,他这个出身豪门大族的孩子,小时候饿肚子的次数比云初这个野人还要多,谁敢相信啊。   至于狄仁杰在云初讲述了何为鼓励教育之后,也习惯性的摸摸自己肥厚的臀部,脑海中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家中的那条叫做家法的鞭子。   也就是云初只想好好的培育出一批长安系官员,没有想着跟李敬玄,魏东城争夺女婿跟儿子,否则,通晓人性的云初一定会让李敬玄,魏东城家中出现两个逆子。 ###第八十八章 当官其实很难   经过十五年的发展,无数新的规章制度设定,长安与大唐的任何一个城市都是不同的。   其中,最大的不同便是人们对于律法的认知不同。   外地来的贵人们,他们在原来居住的地方往往凌驾于律法之上,来到长安之后,律法的约束力往往会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他们带来长安的那些个爪牙,可能在故乡横行不法习惯了,来到长安之后,开始还能忍耐一阵子,时间稍微一长,就会故态萌发。   刘钰,魏冕对于律法的认知跟长安人的认知也是有偏差的,他们的父亲告诉他们,律法对于勋贵们来说,仅仅是一个博弈的战场而已,律法呢,也是一个可以伸缩的尺度,同样的案子放在黔首身上是一种尺度,放在勋贵身上又会是另一种尺度。   刘钰跟魏冕把这样不公平的行为认为是一种日常。   颍川陈氏绝对是一个底蕴丰厚的大家族,这一家多出纵横家,谋略家,以战国颍川陈轸为源头,其中著名的‘画蛇添足’‘卞庄刺虎’两个成语,就出自这个家族。   刘钰跟魏冕两人都认识陈竹,是在洛阳的酒会上认识的,此人确实是一个没遮拦的好汉。在青楼画舫中以豪放多金出名。   喝高之后更是狂放不羁,往往会脱掉衣衫,着长安包臀短裤在舞姬群中共舞,酒兴高涨至极的时候,还喜欢用笔墨在舞姬的玉背上涂抹赋诗,而后击鼓高歌,在洛阳城中有裸衣风流之称。   这家伙的疯狂不仅仅在此,还在于他对美人的喜爱,行走在乡间之时,只要诗兴大发又恰好遇到一个眉目姣好的女子,就会上前扯掉人家的衣衫,在人家的后背上赋诗一首,而后丢出一袋钱,便扬长而去。   因为钱给的多,就有不少的妇人专门守候在陈竹出行的道路上,期待陈竹再一次诗兴大发。   刘钰跟魏冕在东市上查验商户堪合的时候,在一家卖凉皮的小摊子上再一次看到了陈竹。   当时,陈竹一边吃着长安特有的辣子凉皮,一边媚眼如丝的瞅着切凉皮的小娘子,估计快要诗兴大发了。   因为正在忙公事,刘钰跟魏冕就没有上前打招呼,准备等下差之后,再去寻找陈竹共同去平康坊玩耍一番。   至于那个卖凉皮子的小娘子,这一次算是发了,被人撕扯一回衣衫,在背上写几个字,就能换来五贯钱,半头牛到手……   目光从陈竹那里收回来,刘钰开始正视眼前的这家专门卖竹盐的店铺。   “长安城里的盐巴一部分是官盐,也就是所谓的海盐,这种盐最便宜,就是杂质太多,味道发苦,却是长安城百姓们的主力用盐。   另一种盐巴,就是从吐谷浑回来的青盐,这种盐巴因为不是官盐,所以会上很重的一笔税,导致青盐价格居高不下,绝对不是普通人家能用的起的,就算是小有资财的人家买来青盐,也仅仅用于刷牙,因此,销量不高,不过长安城富人多,这种盐的用量也不算少。   比青盐价格更高的就是竹盐,竹盐与海盐,青盐不同,是一种极为消耗人力的盐巴,价格腾贵,长安城里用这种盐巴的人家不多。   你们两个要记住,海盐,青盐的质量标准,朝廷已经拟定了,所以,只要是从钞关进来的,基本上都是好的,不用我们多事。   竹盐不同,这东西本身就是用价格低廉的海盐装竹子里烧出来的,一般情况下,烧九次才算是真正的竹盐,而且,最后一烧必须把海盐烧化,而后凝结出来的盐巴,才可以叫做竹盐。   我们今天要查验的就是竹盐的质量是否达标,如果烧的次数不足九次,也没有彻底的将海盐融化……那就是商家在赚黑心钱了,对我长安的商誉是一种伤害,这种事不能……”   “啊——救命!”   老张正滔滔不绝地向两个新丁介绍如何辨别竹盐的时候,长街那边就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声。   刘钰,魏冕闻声顿时就笑了,正要跟老张解释一下的时候,却发现瘦弱的跟猴子一样的老张已经蹿出去了,手里还抓着一个墨汁淋漓的砚台。   女子的一声惨叫,动起来的不仅仅是老张,还有跟着他们以前查验商铺的不良人跟火巡铺的人,他们跟老张一样,往那边跑的时候各个面目狰狞。   等刘钰,魏冕后知后觉的发现事情不对的时候,他们两个隔着密密匝匝的人群,就听到了陈竹发出来的高亢的惨叫声。同时发出惨叫的还有陈竹的护卫。   一个纨绔子弟的护卫标配为六人,这样的武力足以支持他们在洛阳横行无忌,现在看来,在长安是不够的,半条街的人都跑去打陈竹去了。   这些人也不看陈竹那一身富贵人家子弟的衣衫,也不看那些张牙舞爪的护卫,就不管不顾的开打,这一幕实在是让刘钰跟魏冕没办法理解,这些人这样做,会给云初这个地方管理者带来极大的麻烦的。   “住手,再打就死了,还怎么从他身上找钱赔偿杜家小娘子?都给老子住手。   没事的都散了,不要拥堵街道。”   老张威风凛凛的声音从人群里的传出来,那些手里拎着凳子,棒子,扫帚,菜刀,杀猪刀的街坊们这才骂骂咧咧的散开。   这样的举动也与洛阳百姓的反应是不同的,相比之下,洛阳人不是那么愿意遵从官员的命令,他们一般会反应迟钝一些,先要经过一番口舌之争之后,才会半信半疑的离开。   长安百姓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官府一旦介入了,他们就立刻停止执行私刑。   刘钰,魏冕见过乌衣飘飘宛若名士的陈竹,也见过腰间栓一条兜裆布的陈竹,更见识过身着丝绸包臀短裤的陈竹,目前这样的陈竹他们还真的没有见过。   陈竹何等的凄惨也……   即便是刘钰跟魏冕也没有想到一个人会被殴打的如此的凄惨,他就像是一个被一群暴虐的孩童蹂躏过,又被一群狗撕咬过的布娃娃,那里能见得到半点名士风流的样子。   “他的舌头被打的吐出来了……屎尿也出来了”。刘钰小声对魏冕道。   “双臂看样子也被打断了。”   “啧啧,你看他的那一双腿扭曲成了这副样子,还能救治过来吗?”   “唉,对于吾辈男儿,你应该更加关注他的胯下。”   “额头上的那一坨带着墨汁的黑印子,应该是出自老张之手吧?”   “刘兄,小弟准备给家里写信,将拙荆从洛阳接到长安生活,刘兄以为如何?”   “唉,看到陈竹兄的下场,小弟心有戚戚焉,我家夫人与犬子看样子也不宜继续留在辋川老家。”   只要是个男人,在看到陈竹的惨状之后,就很难再生出什么不和谐的心思。   一个面目姣好的小娘子正躲在一群妇人中间嘤嘤的哭泣,还不断地向众人倾诉她不想再活的想法。   直到不良人从陈竹的马车里搜出几袋子铜钱,丢给了卖凉皮子的小娘子一袋子,声称是赔给她的衣裳钱,她才抱着钱袋子不再诉说那些不吉利的话。   老张回到刘钰,魏冕的身边,往嘴里丢一块甘草,不甘不愿的道:“狗日的不良人这一次又发财了,刚才看过,马车里还有三袋子银钱,最少有二十贯的样子。   嗯,马车也好,乌沉沉的一看就是用油浸泡过的好料子制作的可以走远途的好马车。”   刘钰笑吟吟地道:“那是洛阳产的碧油香车,把上面装饰用的黄金抠下来,至少可以换一百贯钱。”   老张点点头道:“确实是好东西,在长安不愁拍卖不出去。”   魏冕笑道:“拉车的两匹马,也是四岁口的宝马,价值不次于那辆碧油香车。”   老张叹息一声道:“看的人眼馋啊,可惜是不良人的事情,与我们无关啊。”   刘钰瞅着老张道:“张师傅,我们兄弟两个说这么多的话,可不是在告诉你,宝马香车有多值钱,而是想告诉您,地上那个已经被打的不成样子的人,会带给我们非常大的麻烦。”   “麻烦?”老张有些不解。   魏冕叹口气道:“陈竹的阿耶是山南道的转运大使,叔叔是工部侍郎陈姝,兄长是潞王府典仪,颍川陈氏底蕴丰厚,门生故吏虽然不能说遍天下……”   老张不等魏冕把话说完就道:“能干出当街奸辱女子的混账,竟然是出身名门世家?”   刘钰道:“倒不是要奸淫女子,这个陈竹就是有一个癖好,喜欢在妇人背上赋诗,事后会给妇人一笔钱。”   老张目光炯炯的瞅着刘钰道:“以前也干过这种事?在哪里干的,苦主是谁?”   刘钰不解的道:“在洛阳经常干,在长安似乎是第一次。”   听刘钰这么说,老张脸上的惋惜之色怎么都掩饰不住,对刘钰道:“洛阳啊,咱们的手可伸不进去。”   魏冕觉得老张脑子不对,就继续解释道:“陈竹被殴打的如此凄惨,陈氏族人应该不会善罢甘休,老张你参与了殴打陈竹,可能会有天灾降临。   应该早做准备才好。”   老张不解的道:“我怎么就会有麻烦了?这狗日的当街奸辱妇人被众人拿下,罪证确凿,没有被坊民当街打死,已经算他运气了。   咦?   不对,你二人为何会有如此奇怪的心思?   这个家伙不过是一介罪囚,不日有司就会升堂按律判决,当街奸辱妇人,这在长安可是徙三千里的大罪,以他目前的状况,估计没机会活到发配地。   至于他家的尊长要是胆敢为他说情,说不得要问一个教子不严之罪,老夫此次仗义出手,只会被记功一次,何来隐忧之说。”   说完话,看着哑口无言的刘钰跟魏冕,立刻有了新的决断,老张觉得在教会这两人如何管理百姓之前,还是先让他们两人对长安的律法有一个清楚的认知比较重要。   眼看着不良人们将那个贵公子以及被打的半死的仆从丢进了马车,就拉着刘钰跟魏冕跟上,想让这两个人完整的看一遍长安的律法是如何约束百姓的。   刘钰,魏冕也不相信一个世家公子,会因为奸辱一个卖凉皮的女子就能身败名裂不说,还会被发配三千里。   尤其是眼看着马车进了太医院,这种感觉就更加的强烈了。   如果这些不良人真的不在乎,就不会带这些人去太医院治疗了。   老张道:“治疗是罪囚的权力,在长安,任何人都有被治疗的权力,哪怕这个罪囚明日就要被拉上法场斩首,今日受伤,依旧会得到治疗。”   魏冕笑道:“这样做的意义何在?”   老张面色严肃的道:“权力是权力,罪责是罪责,前脚治疗,后脚砍头,两者并不抵触。”   刘钰沉吟片刻道:“可否将此事告知陈氏在长安的族人?”   老张道:“已经派人告知了。”   魏冕叹息一声道:“陈竹死不了了,马上会被人接走疗伤的。”   老张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串钱托在掌心对刘钰,魏冕道:“不如我们三人打个赌。”   刘钰,魏冕相视一笑,各自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金钱,放在老张手里道:“赌了。”   老张哈哈笑的开心,将钱收回怀里道:“治疗完毕了,正好看他如何下狱。”   刘钰,魏冕各自仰天笑了一声,虽然不在乎老张的那一串钱,让老张品尝一下世家大族带来的苦,还是很符合这两人心意的。   眼看着被包扎的如同木乃伊一般的陈竹被送进了万年县大牢之内,老张见天色已经晚了,就掂量一下刚刚得到的两枚金钱道:“两位少兄如今都是孤家寡人,今晚就由老夫做东请两位去晋昌坊大食堂,品尝一下那里的水盆羊肉如何?”   刘钰瞅着老张手里的两枚金钱道:“据我所知,这两枚金钱是我们兄弟的。”   老张攥着金钱道:“打赌之后就是老夫的了。”   魏冕鄙夷的道:“还没有尘埃落定,怎么就是你的了?”   老张笑道:“打这样的赌,跟白白送我银钱有什么分别呢。”   刘钰通过这些天跟老张的接触,知晓此人并非是一个自大狂妄无知之人,就压低了声音道:“真的不在乎颍川陈氏?”   老张眨巴着眼睛道:“万年县衙门口的告示牌子底下,曾经用铁链锁过崔氏大公子,朱雀大街两边的房子县尊用高出市价五倍的价格卖给了豪门世家,当日售房之时,旌旗招展,锣鼓喧天。   走吧,快快去晋昌坊大食堂,最近他们的水盆羊肉卖的很快,稍微晚一点,就吃不上了。”   云初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时候,米主簿滑进官署,帮县尊收拾好桌面上的地图,就小声道:“山南道转运大使陈芳的儿子陈竹在长安涉及当街奸辱妇人,被百姓们当街拿下。”   云初奇怪的看了米主簿一眼道:“按律发落就是了,难道说你还有别的想法?”   米主簿道:“山南道东接荆楚,西抵陇蜀,南控大江,北据商华之山。   大江以北、汉水以西、终南以南、中原北岭以南、蜀中剑阁以东,皆为山南道转运大使涉足之地。”   云初诧异的看着米主簿道:“直接说吧,你想干啥?”   米主簿笑道:“陈竹为陈放幼子,听说颇为受宠,属下想用一用这个陈竹,为长安拓展一下终南以南的商道,让曲江流水牌子的手可以延伸到更远的地方。”   云初呵呵笑道:“我可听说这个陈竹已经被百姓们给彻底打烂了,连男人都算不上了,这个时候,你再谋算一下陈放,我估计颍川陈氏会发疯。”   米主簿笑道:“陈放在山南道转运大使的任上,还能再坐四个月。”   云初想了一下道:“律法不可背。”   米主簿笑道:“李义府正在谋算的人,我们一定要加紧利用一下,否则这样的好机会稍纵即逝,只要我们目标达成,就算不把陈竹交给陈放,他又能奈我们何。”   云初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只是此事某家不知。”   米主簿连连点头道:“这是自然,区区一个奸辱的小案子,自然入不得君侯法眼。”   云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米主簿道:“你打算拿陈放给你换什么好处呢?”   米主簿扭捏的道:“山南道下辖襄、邓、唐、随、郢、复、均、房、峡、归、夔、万、忠、梁、洋、金、商、凤、兴、利、阆、开、果、合、渝、涪、渠、蓬、壁、巴、通、集等州,此次陈放跌倒,州郡也一定会有不小的变化。   属下的叔父已经当了二十年的言官,如今想做一做一州大吏。”   云初的手指在桌面上开始密集的叩动,片刻之后道:“金州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米主簿皱眉道:“汉阴郡?”   云初笑着摇摇头道:“李义府的吃相历来难看,能把金州汉阴郡让出来你就偷笑吧。”   米主簿眼中闪过一道狠色,朝云初低声道:“听说这个陈竹在洛阳算是积案如山,只因地方官畏惧陈氏,这才屡次逃脱。   如果属下将陈竹交给李义府呢?”   云初嘿然一笑,指着米主簿道:“这法子太阴损了,你要是这样做了之后呢,对你将来的官声不利,为了你叔叔升官,要不要把自己的将来赔进去,我觉得你还是先把这件事想清楚再决定怎么做。”   米主簿呆滞了片刻,低声道:“两难啊。”   云初道:“别以为这世上没有因果报应这种事存在,你干的每一件事老天都记着呢,今日所得,将来一定会加倍还回去,所以,我劝你善良。”   米主簿拱手道:“既然如此,容下官思量思量。”   云初道:“别想了,你是长安的官员,我更希望你将来踏上更高的位置,而不是你叔叔上去。   这是一个信任与否的事情,如果你家里逼迫的紧,就说我不同意便是。”   米主簿弯腰行插手礼,半天都不肯起来。 ###第八十九章 正气盈门   万年县的案子的审判不可过十天,尤其是陈竹这种没有什么争议的案子更是如此。   具体主持万年县工作的人就是米主簿,在去除私心之后,这就是一件简单的治安案件,审判陈竹的时候,就严格走了大唐律法的法治要求。   因为陈竹在洛阳有撕扯良家衣衫在人家背上写诗的过往,所以,罪加一等,可是呢,羞辱妇人跟奸辱妇人的罪责完全不是一个量级,就算罪加一等,罪责也比奸辱罪轻了无数倍,再加上陈竹有事后赔偿的习惯。   考虑到以上种种,万年县法曹判罚陈竹入狱一年半,杖责三十,罚铜五百斤,作案时期乘坐的马车,挽马罚没入库,六个为虎作伥的护卫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按照大唐律法,士人坐罪减罚一等,奴仆同罪,加重两等的判罚精神,这六个护卫自然被判罚流一千里,去甘州屯田地服苦役去了。   等陈竹的兄长匆匆抵达长安的时候,这里已经尘埃落定了。   接待这位潞王府典仪的人是米主簿。   心底无私的米主簿此时可以面对任何人的诘问,并且可以用巨大的咆哮声质问这位王府典仪是如何教育自家弟弟的,以至于让他从一个前途远大的士子在毫无约束书的家庭教育下变成了一个人人唾弃的垃圾。   米主簿的咆哮声大极了,即便云初的官署与他的官署隔着两座院子,也听的清清楚楚。   云初一边喝茶,一边听着这一阵正义的声音,觉得自己对于部下的改造不能说十全十美,至少也有七成美好。   陈竹的下场已经确定了,除非皇帝愿意给出特赦,否则没有任何改变的可能。   陈竹的事情在万年县衙的人看来是必然的事情,但是,这件事却让刘钰,魏冕对于律法的认识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他们在这件事之前一直认为律法是一种治理天下的灵活的手段,没想到,在万年县他们看到没有丝毫弹性的律法之后,就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对于律法的看法是否正确。   老张用他们两个人贡献的金钱,带着他们两个整整吃了六天的水盆羊肉。   他们两个已经无法接受水盆羊肉,老张却甘之如饴,恨不得每日都有美味的水盆羊肉吃……   老张是一个经年老吏,而且还是全大唐最中枢的县,万年县里的经年老吏,这个吏员的身份还是他的父亲传给他的,只可惜,在大唐从吏员到官身的转变,难如登天。   老张觉得自己有希望跨越这个天堑,因为县尊答应过他,只要带好刘钰跟魏冕,就准他一个小县主簿的正途官,对此,他充满了希望,也满怀信心。   殷二虎昨晚在秀娘的身上驰骋了半夜,不是他有多么的贪恋女色,而是想着再要一个儿子,家里只有一个闺女,实在是太单薄了。   秀娘也感受到了自家男人迸发出来的巨大热情,自然抵死承欢。   天亮的时候,殷二虎出门洗漱的时候,发现薛长风的精神很不好,萎靡不振的,还幽怨的看着他。   殷二虎拍拍胸膛道:“羡慕吧?”   薛长风也拍一拍殷二虎坚实的胸膛道:“确实不错,不过,给我再找一个住处吧。”   殷二虎道:“房子多的是,你也找一个女人成家吧,你也看到了,主上对属下是否有家眷并不是很在意,或者说,他好像更加喜欢使用有家室的人。”   薛长风笑道:“有家室的人更加好控制一些。”   殷二虎道:“也更加的忠心,这种事情你要从两个方面来看,主上不是一个只把我们当成刀子使用的人,有情有义的一起做事更加让人舒坦。”   薛长风点点头,就把自己娇嫩的脸埋进一盆冰凉的井水中。   贺兰敏之这个疯子,到现在还很沉得住气,哪怕部下被云初杀了那么多,表面上还云淡风轻的,这很不像话,必须让这个人动起来才好,如果不理不睬的,说不得这个疯子会谋划出一些他们难以理解的事情。   半尺多长的头发已经可以挽发髻了,薛长风戴上头巾,穿上襕衫,昔日那个文质彬彬的薛长风就再一次出现在了殷二虎的面前,只是眼角多了一些皱纹,明显的,少年风华只剩下下了一点点。   一柄长安才兴起的山水折扇从袖子里里面滑出来,落在掌心,薛长风唰的一声打开折扇,轻摇两下道:“可否有长安士子风范?”   殷二虎上下打量一下薛长风,从自己的腰上解下一个钱袋拴在薛长风的腰上,这才道:“有钱的才叫士子,没钱的那叫娈童,还是一个老娈童。”   薛长风扯扯自己的袖子,摇晃一下僵硬的脖子说了声,走了,就离开了殷二虎家。   秀娘带着女儿从屋子里出来,见薛长风走了,就小心的道:“夫君,薛公子要走了吗?”   殷二虎吐掉嘴里的盐水,轻声道:“这种人不安于室,不是好人。”   秀娘掩着嘴吧轻声道:“您担心妾身被薛公子拐了去?”   殷二虎怒道:“你要是喜欢就跟了去!”   秀娘顿时就笑了起来,拉住殷二虎的大手道:“也就是您才把一个昔日半掩门的娼妇当成宝贝。”   殷二虎一把将腿边的小丫头提起来揽在怀里,朝着闺女的脸上啄一下,对秀娘道:“也就是你这个昔日的半掩门的小娼妇还稀罕老子这个从乱葬岗爬回来的死人。”   秀娘也靠在殷二虎的胸口笑吟吟的道:“妾身以前总是觉得活着没啥意思,现在越活越是想活,心里头也起了很多不该起的念头。   还想着给夫君添一个儿子……”   殷二虎笑道:“这就是我昨晚那么卖力的原因。”   秀娘拨弄着小丫头的嘴唇,对殷二虎道:“盼着夫君今晚能更勇猛些。”   殷二虎出门去晋昌坊大食堂上班的时候,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主要是临出门的时候,教训口无遮拦的秀娘多用了一些时间。   进到自己的掌柜房间,捏一捏发虚的腰,就对小伙计道:“去灶上给我端一份天麻炖鸡,一份火爆腰花,如果有剩余的羊蛋,给老子用火燎一下送过来,记得不要添加任何作料,中午吃。”   小伙计也是一个有眉眼的人,笑嘻嘻的道:“听说灶上还有虫草,要不要在炖鸡的时候加上?”   殷二虎虚虚的超小伙计方向踢一脚道:“快滚,快滚,那虫草可是老管家花大价钱弄来的,就盼着用这东西多赚一些有钱人的银钱呢,别糟蹋了。”   小伙计跑的飞快,殷二虎就打开记事本查看自己今天要干的事情。   今天要干的第一件事便是给蓝田侯府送棉花,这是最后一批棉花,来自于陇右,这种棉花的棉绒比一般的棉花长,也更加的洁白。   按理说是织布的最好材料,可惜,大唐人目前还接受不了这种价格昂贵的棉花制品,只能送去侯府,由府里的丫鬟,婆子们给制作成棉被,最后被夫人高价卖给那些勋贵人家。   这种棉花的数量不多,只有两百包,从大食堂这边送到侯府没有几步路,二虎就打算利用一下这里的闲杂人等,将棉花包扛过去。   等二虎扛着棉花包来到府里,就看到三个不大的娃娃牵着长安城最著名的木牛流马一脸严肃的问他,扛大包这样的活计,为啥不找他们。   二虎从来不觉得他们手里拖着的木牛流马能驮的动这两百斤一包的棉花。   可是看到小侯爷一脸的认真,就只好认真的邀请小侯爷他们动用一下珍贵的木牛流马帮他们运输棉花包。   原本他们这些人只需要半个时辰就能干完的活,在借用了小侯爷他们的神器之后,足足干了一个半时辰不说,还把体力原本就不足的二虎累的双腿发颤。   最要命的是还把一架木牛流马给弄坏了……二虎发誓,他绝对没有用这些神器,棉花包与其说是放在神器上,不如说是他跟另外一个伙计一人托着走到府里的。   小侯爷好对付,其余两位少爷公子也好对付,难对付的是家里养着的那位安定公主,二虎一群人被公主整整训斥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抱头离开。   再一次回到掌柜房间,二虎抱着凉茶罐子猛猛的喝了一罐子茶水,这才取毛巾擦拭胸膛上的汗水。   好在,他早上要的食物,被伙计按时送来了,二虎来不及披上衣衫,就抓起还散发着浓烈骚味的羊蛋,两口吃下去。   一窝天麻鸡汤,一盘子火爆腰花,再配上五六个顶头裂开十字花的大馒头一起下肚,力气就从四肢百骸中再次升起。   二虎一边剔牙一边思量,他觉得主上使用死士的方式真是奇怪。   拿着死士的钱粮,干着家仆干的事情,时间长了,会把死士养成废物的。   薛长风这样的蠢蛋,如果不能快快的抓住机会混回来,这辈子可就太亏了。   正拍着肚皮打着节拍的殷二虎忽然愣住了,他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到那片让他寒彻入骨的乱葬岗了。   君侯没有把他当成死士对待,相反,还拔除了他心中的那么大的一片死气。   “看来,老子这是真的起死回生了。”   殷二虎缓缓站起来,披上衣衫,瞅一瞅架子上的伙计名册,取过最底下的一份,开始认真的研读那些熟悉的名字,并一一的过滤,重点研判这些人的变化。   良久之后,殷二虎将名册放回去,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跟君侯长谈一次。   云氏需要重新换一批死士了,这些活人已经不堪大用了。 ###第九十章 光明与黑暗的关系   殷二虎做了很多的思考跟准备,挑选了一个云初来大食堂吃饭的清晨,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等云初吃完盘子里的包子,就把殷二虎给撵出去了,他觉得自己的部下全是蠢货。   殷二虎泱泱的回到家里,就看到薛长风正在吃秀娘给他准备的凉面。   大食堂的凉面是厨子们用手扯出来的面条,调上蒜醋红辣子,再浇上一大勺粘稠的由蛋花,面筋,炸豆腐组成的浇头,炎炎夏日里冰冰凉凉的吃一大盘子最美。   秀娘做的凉面跟晋昌坊大食堂的凉面很不一样,面是手擀面,再用刀切成面条,下水两滚捞出,冲一遍凉开水,用素油拌开,多醋,多蒜,多辣子搅拌,再加一点麻油,芝麻油,最后来一勺芥末水,不用粘稠的浇头,只需加一点切的细细的黄瓜丝,油豆腐丝,味道上就比大食堂的凉面好吃十倍以上。   殷二虎曾经想过把这一个秘方交给大食堂,却被大食堂里的大师傅给骂出去了。   大食堂一天下来有上万人要吃饭,谁有功夫慢慢的在一碗面上抓挠,只有什么都简化,什么都方便的面条才适合大食堂,要是想吃最好吃的面条,就不要来大食堂,去万年县衙门食堂去看看,只有那里的大师傅才有时间,不怕工费,料费的给你整治出一碗谁都叫好的面条来。   看到薛长风吃的畅快,殷二虎就不怎么畅快了,坐在桌边一边给薛长风剥蒜,一边道:“好吃吧?”   薛长风抽空挑挑大拇指道:“好吃,你要是不生气的话,面条会更好吃。”   “我不是因为你吃我面条生气,是向主上提了一个重要的建议之后,被他骂了,才生气的。”   薛长风三两下吃完盘子里的面条,取过殷二虎狗屁不通的建议文书看了一眼。   就把空盘子递给了秀娘,要求再来一盘子。   “主上在去死士化,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看不出来吗?他不骂你骂谁呢?”   “去死士化?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主上已经有了足够的实力,不再需要那些干脏活的死士了,也就是说,主上如今已然有了可以堂堂正正跟别人较量的实力,再拥有死士,对于主上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   殷二虎听了薛长风的话,犹豫一下道:“我听说……”   薛长风不等他把话说完就点点头道:“你听说的一点都没错,很多贵人在经历这个过程的时候,往往会选择用另一种手法清除后患,你喜欢啥,毒药,还是刀子?”   殷二虎摇摇头道:“主上不会这样做,这些年他下令杀的自己人,都是有取死之道的。”   薛长风笑道:“你能活到现在,还能生出一个孩子出来,实在是出乎我的预料之外。”   殷二虎道:“既然如此,你就继续意外吧,既然我们这些人已经不适合当死士,我准备给主上找一些可以当死士的人出来就是了。”   薛长风再一次吃完一盘子凉面,打了一个饱嗝,对殷二虎道:“饥饿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长安虽然富庶,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吃的上饭,很多人可以为为了一顿饭,就愿意去干任何事情,你可以去找这些人,不过呢,这种人只能用一次,一旦让他吃饱了,也就没有用处了。”   殷二虎瞅着薛长风道:“在长安这个地方,你要钱要不来,可是呢,你如果讨饭,不论好坏,总有人会给你一碗饭吃的,所以,你说的一顿饭,收买不了一个死士。”   薛长风皱眉道:“监牢里总有一些死囚……”   不等薛长风把话说完,殷二虎就打断他的话道:“监牢里的死囚,必定是被砍头的,一个都不能少,让这些人活着,对不起他们造下的那些孽。”   薛长风怒道:“那就施之以恩,然后……”   殷二虎同样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主上待我恩重如山,现在还不是没法子当死士了。”   薛长风皱眉道:“你现在看起来还是一副愿意为主上舍命的样子。”   殷二虎瞅着抱着盘子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吃凉面的闺女,又看一眼在厨房里忙碌的秀娘,叹口气道:“以前舍命是小事情,现在舍命虽说也能舍,就有些舍不得了。”   薛长风叹口气道:“我最近一直在研究曲江里的长安行会。   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在行会大厅里有各种各样的委托,这些委托包括送货,接货,护卫,乃至官府发布的寻找各种神奇作物,矿物,颜料的告示,还有要求绘制某一地的地图的,要求某一地特殊药材的,甚至还有要求人快速送信去远方的。   那里人来人往的极为热闹。”   殷二虎道:“那里的人已经形成了自己的规矩,就像一些专门给人护送货物走远途的人,他们其实跟各地的江洋大盗,山贼都是有联系的,客人给的护送费用,其中老大一部分是被他们拿去孝敬那些坐地分赃的大盗了。   不过呢,这两年不太一样了,这些人手里逐渐有钱了,卖了不少的好装备,就开始图谋那些山贼跟大盗,听说不少赚钱。”   薛长风道:“你去过行会后面的那条巷子吗?”   殷二虎摇摇头道:“不曾关注。”   薛长风道:“吃完饭,我们就去看看吧。”   殷二虎不知道薛长风为何会提出这个要求,见这个家伙似乎非常的认真,就点头答应了。   曲江里如今是长安城外的一座新城,这座城与长安城不同,它没有高大的城墙,周围却有着一圈巨大的深坑。   这些坑,很深,即便是把长安城的城墙装进去,也探不出脑袋来。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修建长安城墙需要耗费大量的钱财,而挖曲江里深坑却能制造出很多很多的砖石来。   长安城墙耗费钱粮,自然规模有限,曲江里深坑可以产生钱粮,所以不用官府催促,本地的砖窑主人,就能自从把大坑挖好,如果不是官府禁止他们继续挖坑,这些围绕着曲江里的深坑一定会更加的宏伟。   坑里有水,水与灞河相连接,这样做可以让来自运河的船只更加靠近长安。   跟长安相比,曲江城是另外一种模样,以前,这里遍布烧煤的砖窑,自从那些砖窑将这里的两座土山变成平地,还把城池周边的平地变成深坑之后,这里的砖瓦窑就被迫离开了曲江里,将这一片深受煤烟污染的城池交给了长安庞大的商业。   现在的曲江城不再有簌簌落下的煤灰,相反,这里被种满了速生的竹子与生长的很慢的松柏树。   槐树,柳树一类的东西在这里是被严厉禁止的,没人喜欢春日里到处飞扬的柳絮以及还没到秋日,就能把叶子落得到处都是的槐树。   曲江城的街道横平竖直,这一点与长安极为相似,只是房屋结构与长安处处飞檐,处处雕梁画栋不同,这里的房子大多采用的是石头房子,其中最高大,最宏伟的建筑就是曲江交易所。   殷二虎与薛长风踩着高大的吊桥进入曲江城之后,两人都对富丽堂皇且充满了商贾的曲江交易所视而不见,今天,他们的目的是曲江的行会大厅。   说是行会大厅,这里自然就是长安城的各种掮客们汇聚的地方。   不论是买卖奴仆,还是买卖牛羊,大到价值十万贯的豪宅,小到只能安置下一张床的蜗居,上到价值连城的各种珍宝,小到长安城百姓每日丢弃的垃圾,旧货,在这里都能找到。   假如你想在遥远的边疆想要买一个方圆几十里地的牧场,在这里,只要手头有钱,自然会得到。   就算你想在海上购买一座小岛,自己当岛主,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以说,只要是你想要的,在这座绵整条街的高大石头房子群里,都能找到。   殷二虎在战马拍卖大厅站立了一会,羡慕的瞅着骑坐在一匹神骏至极的大宛马背上的一只硕大的屁股,那只屁股与大宛马丰满的屁股相得益彰,战马动起来,都是一扭一扭的惹人遐思。   有这种丰硕臀部的女子基本上不可能是大唐的女子,殷二虎往上看了一眼,发现,果然是一个高大健壮的栗色头发的回纥女子。   薛长风拉扯一下二虎的胳膊道:“走吧,不论是那匹马,还是马上的胡姬,都不是你这个只有三百贯钱的穷鬼能染指的。”   二虎叹口气道:“也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身家三百贯的人都成了穷鬼。”   两人继续在行会巨大的大厅里游荡,很快二虎就发现自己不单是买不起宝马美人,就连马车都买不起,一辆被安置在巨大木台上的暗红色四轮马车,二虎不用看标签,就知道自己根本就买不起,哪怕是在大食堂里不停的贪污,也买不起。   最终二虎还是花了五十贯钱给秀娘购买了一支发簪,上面有一颗蓝宝石,虽然只有黄豆大小,颜色却蓝盈盈的非常夺目。   又花了三十贯钱给小丫头买了一个明晃晃的金项圈,然后就拖着薛长风就要离开,连旁边正在举行的胡姬拍卖会都不看了,只想着早点办完事回家。   毕竟,这已经是他能在这里消费的最高程度了。   行会的石头房子同样是高大巍峨的,只是在这富丽堂皇的门面后边的小巷子里,二虎立刻就明显的感受到,这是另外一个世界。   如果说前边的所有事情都可以放在阳光下,后面这条小巷子里的人跟事情,就只能在阴影跟黑暗中存活。   首先映入二虎眼帘的是几十个壮硕的大汉,这些大汉不仅仅有唐人,更多的还是胡人。   “五百个钱!”   在二虎跟一个壮汉擦肩而过的时候,听到了这个家伙的报价,这家伙明显就不是卖身的,而是卖命的。   二虎小声对薛长风道:“当伙计一个月也有五百个钱吧?”   薛长风笑道:“刀客当习惯了,就没人愿意低头去当人人都能使唤的伙计。”   衡量一下这些人的数量,二虎又道:“我不信任五百个钱的杀手。”   薛长风道:“这些大多是骗子,这世道说不上好坏,终究会有一些人遭遇了官府都没有办法解决的事情,往往这个时候,就有人希望能通过别的渠道把事情解决掉。”   二虎顺着薛长风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就在那边的墙壁上贴着一张告示,告示上画着一个人像,下边的文字是介绍,最底下,只有一行字,五十贯!   “这就是收买这个人性命的价格,如果有人拿着这个人的人头来到这里,就能换走五十贯钱。”   殷二虎超四周看看,没看到扎眼的人,在不远的地方倒是有一个卖馄饨的小摊子,摊子后边站着一个没牙的老妪,老的跟鬼一样的老妪。   “要在这边的墙上贴告示,就要在那个老妪的馄饨摊子上吃一碗馄饨,有人完成委托了,也会去老妪那里吃一碗馄饨,哦,顺便告诉你一声,那个老妪叫孟婆,我组建青衣楼的时候,准备从孟婆这里入手,这边人我都看过,她们应该是最有组织的一个。”   两人说着话就从孟婆摊子前边走过,没有看昏昏欲睡的孟婆。   一个衣着暴露的女子怀抱着一个牌位坐在墙根底下,二虎跟薛长风从她面前经过的时候,女子就冲着他们两个道:“杀了刘建良,我就是你们两个的。”   薛长风跟二虎没有回答,继续向前走,一边走,薛长风一边道:“她男人被这个刘建良给害死了,官府查案之后说她男人是病死的,她不相信,几次告官,官方都是这么回答的,这个女人就想换一个方式给她男人复仇,家里又没有钱,只好这样了……”   二虎皱眉道:“不对吧,死人的案子要经过大理寺的,如今,大理寺执法严明,应该不会出现草菅人命的场面吧?   还有,这个女人这样明目张胆的买凶杀人,要是成了,她哪来的活路?”   薛长风笑道;“恩恩怨怨的,谁能说的清楚呢,有人愿意用自己的命出一口气,我们管不着啊。   这边一溜全是这种不管不顾也要报仇的人,看来啊,这酒色财气,最难过的还是气这一关。”   “你打算怎么弄你的青衣楼?”   薛长风瞅着巷子里的那些横七竖八的告示,嘿嘿笑道:“自然是要帮这些人把这口气出了才行。”   二虎小声道:“滥杀无辜你也干?”   薛长风笑道:“我们会查一下……能被人豁出命去也要搞死的人,就算是无辜,也无辜的很有限,很多时候官府没有法子定的案子,我们来定。   青衣楼想要长久的发展下去,就一定要给自己制定出明确的纲领性目标,我们不仅仅是杀手,还是律法的一部分,可以补全律法不足的部分……”   殷二虎觉得薛长风是在胡说八道,是在给自己的青衣楼寻找一个可以胡乱杀人的借口。   见薛长风说话说的口沫横飞,殷二虎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把他现在的状况告知主上,请主上判断一下,这个家伙是不是已经疯了。   他也明白,就因为跟薛长风是兄弟,这个家伙才会把心里话说出来。   就他这种坚韧不拔的性子,就算没有主上的支持,他也能把他的青衣楼修建起来……   “长安行会里,现在经常收到一些要人命的悬赏,听说行情不错,我今天特意注意了一下,看到了不下六份悬赏,这还是明处的悬赏,如果算上暗花,想必会更多。   所以,据此推测,长安城里干这一行的人应该不少,如果主上不尽快将这些祸害掌握在自己手中,迟早会形成杀手满地的局面。”   殷二虎道:“你到底想干啥?”   薛长风道:“把这些人掌握在手中。”   殷二虎犹豫一下道:“主上可能不会喜欢。”   薛长风道:“好用就行,趁着没人知道我,我去干,也算是造福大唐了,你也知道堵不如疏的道理。”   殷二虎道:“你是说这些人可以代替死士?”   薛长风点点头道:“他们不属于任何人,却又属于任何人,所以说,他们是钱的死士。   主上将来如果需要死士去干的事情,可以通过我让这些人去干,效果应该更好。”   殷二虎这一次没有立刻回答,早上向主上禀报重新寻找死士这个建议的时候,看不出主上真正的意图,假如按照薛长风所说,君侯以后要走正大光明的路子,可是,又不像,这让殷二虎很是为难。   秋老虎之下,长安还是炎热难耐,不过,也就这一股热风了,等西北风刮来的时候,就要到萧条的时候了。   回到家里,秀娘给他们两个做的依旧是凉面。   殷二虎终于吃上了秀娘端来的凉面,多加了一勺辣椒就西里呼噜的吃了起来。   吃完凉面,放下筷子对薛长风道:“你一个人不成,按照我们的组织构成,必须是一个人干活,两个人监督,除我之外,你想干这件事,还需要一个愿意拿命为你担保的人,也愿意监督你行为的人。”   薛长风不解的道:“主上应该派人下来。”   殷二虎冷笑一声道:“这么恶心的事情,跟主上必须一点牵扯都没有。”   薛长风道:“我们自己成社,与主上无关?”   殷二虎道:“必须如此。”   薛长风道:“不受主上节制?”   殷二虎冷笑道:“你做梦。”   薛长风摊摊手道:“这就难办了。”   殷二虎拿粗大的指头点点薛长风道:“这是你的事情,规矩已经定下来了。”   薛长风思忖良久道:“钱呐?”   殷二虎慢悠悠的道:“我家里大概有三百多贯钱,剩余的你自己想办法。   你需要制定规矩,制定出一套让主上满意的规矩出来,否则免谈。”   薛长风站起身,抖抖襕衫,对殷二虎道:“我需要跟你借一些人手。”   “你要多少?”   “十个经验丰富的死士。”   殷二虎瞅着院子外边那颗巨大的槐树,点点头道:“可以,他们做完这一次的事情,主上麾下的死士,将会趋于明路,也算是对他们有一个交代。   他们走了明路之后,就会空出来很多地方,这些地方我可以留给你。”   薛长风道:“带我去看看。”   三天后,长安行会后街上张贴的那些委托,听说已经被一些人给完成了。   与此同时,气势汹汹得得不良人也进驻了那条昏暗的街道,开始大力搜索杀手。   不良人们也找到了那些委托杀人的人,将他们全部关押进了监牢。   不是绝望到一定程度的人,是不会正大光明的在流水牌子上雇凶杀人的,现在,他们大仇得报,即便是进入监牢,被发配,被砍头也甘之如饴。   只是他们的心愿了结了,行会后街却被不良人彻底的给整治了一番,从此,长安再也没有什么杀人街。   只有孟婆婆依旧在那里日复一日的煮馄饨售卖,没了那些粗俗的杀手,后街这么好的地方,很快就被各种流莺给占据了,没有诞生出什么好一些的买卖。   对于薛长风要当青衣楼楼主的事情,云初当然是知道的,衡量过利弊之后,就把殷二虎跟薛长风重新拟定的计划给了温柔,他相信温柔一定会给他们搭建出一个合适的管理框架的。   这种事不能交给狄仁杰,云初很担心狄仁杰在知道这件事之后,会趁机把那些杀手一网打尽。   麟德元年,其实就是龙朔四年九月,皇帝李治确认,在麟德一年的二月出巡河南道,顺便封禅泰山。   皇帝想要动身巡视地方,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道路需要重新修整,每隔一百里还要修建驻跸行宫,跟这些小事相比,军队的重新安置,征调是一个更大的麻烦,堪称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一次跟随皇帝东巡的军队就有十二万人之多,再加上文武百官以及文武百官的家眷,总体上,人数不会少于十五万。   云初是侯爵,还是武功爵,必须随驾护卫,虞修容是皇后麾下的命妇,自然要跟着,云瑾是云氏长子,也必须跟着母亲一起参与这场盛世大典。   云初,虞修容,云瑾三个人都必须去的话,也就等于整个云氏倾巢出动了。 ###第九十一章 各取所需   其实全家出动的不仅仅是云初一家,长安城但凡是家里有点实力的都需要跟随。   尤其是这一次,皇帝,皇后,太子全部都去,皇帝就不肯让任何有实力的人继续留在两京。   这就说明,皇帝对于勋贵们没有一星半点的信任。   此次皇帝东巡,最远会抵达碣石,也就是曹操赋诗“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的地方。   皇帝原来想着登上秦皇岛呢,架不住群臣劝谏,最后就把碣石山当成了此行的终点。   温柔私下里说,这是皇帝自傲到了极点,他觉得自己一统寰宇,功高过祖龙……   狄仁杰认为皇帝此次东巡,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安抚山东,河北两地的百姓。   温柔活得比较自我,狄仁杰则有一颗安抚天下人的心,在皇帝东巡这件事上,自然各自有各自的看法。   总体上他们说的都对,也都不对。   山东河北两地的百姓跟大唐不是一条心这件事从前隋就开始了。   隋炀帝几次征讨高句丽的时候,弄死山东,河北两地豪强的心,比弄死高句丽人还要让他高兴。   等王薄在辽东唱响《无向辽东浪死歌》之后,征伐辽东死伤无数的山东,河北人就跟大隋彻底的离心离德了。   太宗皇帝大发神威剪灭满世界的草头王的时候,河北地偏偏出来了一个对那里的百姓相当不错的窦建德。   虎牢关一战,太宗皇帝俘虏窦建德,原本想着饶这个家伙一命好收拢河北地百姓的心的时候,窦建德却被太祖皇帝李渊斩首于长安。   于是乎,河北地的百姓对大唐也就没有多少好感了。   再后来太子李建成得魏征的帮助,好不容易让河北地的百姓开始信任大唐的时候。   太宗皇帝又把李建成给弄死了,自此,河北地的人心向背基本上就没法子收拾了。   不得已,太宗皇帝干脆就对河北地施行高压政策,跟隋炀帝杨广对付河北地的政策一般无二,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太宗皇帝打赢了高句丽,隋炀帝失败了而已。   不管是输还是赢,对百姓来说差别不大,他们的子弟还是要上战场,他们还是要节衣缩食的供应战场所需。   因此上,河北地的人恨大唐一度胜过恨高句丽。   就在河北地这座火山就要再次爆发的时候,李绩统领大军,彻底的扫平了辽东三国。   百万大军胜利班师的壮举,让河北地的百姓俯首低头不敢有半点不甘之意。   云初在就任大行城城主的时候,向河北地的百姓放开了进入辽东三国的大门,导致,河北地的府兵们在辽东大赚了一笔,等到他开始经略熊津都督府的时候,几乎是不加设防的允许河北地的百姓参与拆除百济,新罗两国的宗庙,都城,多多少少给了河北地百姓一些补偿。   其实呢,这些补偿基本上都被世家大族拿走了,跟本地百姓没有太大的关系。   可是呢,真正代表河北地的人恰恰是这些世家大族,而不是那些人云亦云的百姓。   再后来,云初也翻脸不认人,在长安城跟山东,河北大族对上之后,又一口气把他们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财富变成了长安城里的二十四尊重达万斤的铜牛,云初饕餮之名,就在河北地被盛传。   “此次封禅泰山,陛下多用山东世家,明年开始免除河北道租庸调一年,从这两点就能看的出来,陛下开始真正考虑寰宇一统的事情了。”   温柔听云初这么说,就鄙夷的道:“山东,河北两地对于野心家来说就是两块不可多得的的肥肉,谁要是能咬上两口,很快就能肥起来。   只要是跟皇帝不对付,有利益冲突的人,山东,河北两地就不会放手,我甚至怀疑,皇后也对这两块地方有野心。”   云初回忆了一下武媚当皇帝以后针对大家氏族干的事情,就摇摇头道:“他们天生就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起的。”   温柔见狄仁杰出去了,就对云初道:“青衣楼的人就是一群乌合之众,需要精挑细选。”   云初道:“留好后手,等我们应付完毕大变局之后,这些人就留不得。”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要倒霉了吗?”   云初瞅着温柔叹息一声道:“太平太久了,我有些不习惯,觉得不太真实。”   温柔不解的道:“现在就很不错啊,虽然皇帝多疑了一些,总体上还是向上的。”   “贞观年间,有问题的是层出不穷的各路造反,造反也主要集中在草原跟西域。   这些年下来,西域,草原上的事情已经基本平定,国内的十道经过这些年的休养生息,国家渐渐富裕,人呐,只要富裕一点了,就会有更高的要求。   三十年前,即便是被太宗皇帝扶持起来的新的勋贵人家也在讲求勤俭持家,那些小门小户人家更是讲求耕读传家,百姓们只求有一碗稠粥喝就心满意足了。   陛下登基之后,勋贵人家们认为天下已经安定了,就开始肆无忌惮的发家,结果,这一发家,百姓就遭殃了,以至于威胁到了租庸调。   很多人以为是人口繁衍日众才造成朝廷没有多余的土地支持府兵,其实呢,真正的原因却在于土地兼并,你算过你家有多少土地了没有?”   温柔想了一下道:“一千八百亩,分家的时候我没有多要土地,留一些口粮田也就是了。”   “你没有分家之前呢?”   “不少于八万亩,好多都是祖上传下来的田地。”   云初没有再说让温柔觉得尴尬的话题,继续道:“十年前,被太宗皇帝打压的士族再一次变得强大起来了,这些年下来,陛下最大的对手就是士族。”   温柔道:“他陇西李氏怎么起来的,全天下人都知晓,现在,他们要挖断士族的根,自然处处都遇到阻碍。”   云初笑道:“山东,河北士族手里的铜被我收割了一波,虽说只是两成左右,却让他们不敢再打钱的注意,陛下如今心气高涨,要他低下身子去安抚山东,河北的士族这不可能。”   温柔叹口气道:“所以,皇帝这一次要对世家豪门拥有的土地下手了?”   云初点点头道:“取豪门世家之土,结山东河北百姓之心,这应该就是陛下此次东巡除过封禅泰山,昭告自己文治武功之后,第一件要办的事情。”   温柔道:“十二万兵马护驾似乎少了一些。”   云初笑道:“如果是百万兵马东进,怎么能显现出皇帝的文治武功呢。”   “所以,精锐尽起?”   云初点点头道:“十二万兵马中,骑兵就有六万,陌刀手八千,铁甲步卒四万,一万投弹手,这是一股足矣覆国杀将的力量,河北,山东的豪强应该不是对手。”   温柔沉默片刻道:“皇帝的实力强大,当今世上,已经没有可以让他感到畏惧的人与事了。”   就在两人闲聊的时候,狄仁杰去而复返,才回来就把一封文书放在两人面前。   温柔打开文书看了一眼道:“李义府要来长安,他不参加封禅泰山大典。”   狄仁杰道:“让他来,他玩不转长安的。”   云初自然不会同意狄仁杰的意见,这个家伙对于李义府这个昔日的老师认知不足。   这个家伙建设没有任何建设的本事,却有着超人一等的破坏本事。   他一旦进入长安,就像是老鼠掉进了米缸里。   云初接过文书仔细看了一遍,吏部虽然在上面专门对于暂代长安留守这六个字做了专门的解释,云初还是从字里行间看到了满篇的贪婪二字。   “长安是陛下的长安,既然陛下下令了,我们遵从也就是了,没有必要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   云初合上文书,对这件事的表现很淡然。   狄仁杰道:“不行,我们在离开长安之前,一定要做好安排,否则会有大麻烦。   我现在就去安排麾下人手,你们两个也必须安排了,李义府此人奸猾如狐,狠辣如狼,不可等闲视之。”   目送狄仁杰离开,温柔一拳砸在桌子上道:“我要李义府未出洛阳,就先死一半。”   云初笑道:“青衣楼能担当这个大任吗?”   温柔道:“一万贯钱取李义府的项上人头,应该对得起这位大唐宰相。”   云初摇摇头道:“李义府会预料到这个情况的,他只需要调集一批他能掌控的府兵,就能让青衣楼那些乌合之众无功而返。”   温柔笑道:“你也太小看一万贯钱的威力了,另外,乌合之众也有乌合之众的用处,你等着看结果吧。”   云初莞尔一笑,对于温柔,他还是非常信任的,只要是他出马办的事情,鲜有不成功的。   如今的长安城里的杀手已经在万年县根长安县的围剿之下,被清除的干干净净。   就算是有心人想要雇佣一个杀手,也难如登天。   长安城的监牢里倒是装满了杀手,刺客一类的家伙,很多人手上有人命,已经上报大理寺,刑部,验明正身之后,就要趁着秋风起来的时候执行秋决。   毕竟,长安是一个法制之地,不允许有这么糟糕的一群人盘踞此地。   至于李义府遇刺这种事,自然跟云初,温柔,狄仁杰无关,也跟长安攀不上关系,如今的大唐到处都有这种杀手,刺客,李义府遇刺,根本就算不得一件大事。   云初回到家里的时候,虞修容已经在安排人进行大规模的采购了。   这一次云氏全族都要跟随皇帝走一趟泰山,直到碣石才会回转。   且不说路途上耗费的时间,仅仅是封禅泰山这件事,就需要在外边停留足足一个半月的时间,按照虞修容从太子李弘那里得来的消息,此次离开长安,至少八个月之后才能回来。   皇帝可能想不到,他图谋人家山东,河北豪强的土地,也有人在谋算他的长安城呢。 ###第九十二章 我很不安   对于一个成熟的官员来说,杀人是最下等的手段,这种事情干多了,敌人会变少,可是呢,朋友也会变少。   因此上,数之不尽的刺客对上李义府之后,主要杀的是目标就是李义府的从人,破坏他的马车,阻挠他的行程,这也是温柔的目的所在。   一万贯钱可以收买很多很多的刺客,这些刺客的身份可以是各种各样的,从流浪在大唐的吐蕃娃子一直到家道中落,生活难以为继的士人。   就像充斥在长安,洛阳任何大街小巷里的流莺,从龟兹来的舞女再到昔日的名门仕女都有一样,属于变化迅速的大唐社会的一份子。   这就是盛世中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盛世的高楼越高,阴影就越大。   李治整个人已经变得有些臃肿了,自从风疾发作之后,他的活动时间就大量的减少了,越是缺少活动,缺少好的心情,他就越发的不爱动弹了。   巨熊比他还要肥胖。   李治不爱动弹,巨熊就更加的不爱动弹了。   秋日的清晨是李治最喜爱的光景,沐浴在微凉的阳光下,李治有一搭没一搭的往巨熊嘴里的喂梨子,有时候自己也啃一口。   他的视力已经大不如前,看远处的时候有些模糊,不过,不论是风疾还是肥胖,抑或是视力不好,都不影响他当皇帝。   李义府就跪在毯子外边,将头杵在地上一言不发。   以前的时候啊,宰相见皇帝无需大礼跪拜,拱手一揖就可尽显宰相尊贵。   现在不成了,李治觉得还是让宰相们跪拜一下比较好,免得这些人恃宠生骄。   李治将咬了一口的梨子塞进巨熊的嘴巴,看着巨熊把梨子吞没,就淡然的道:“你说你遇到了刺杀?”   李义府连忙道:“一日遇险六次。”   李治莞尔一笑,指着李义府道:“呀呀呀,你该是多招人恨啊,才会有这么多的人想要杀你。”   李义府抬头看着皇帝道:“自从陛下下令,命微臣监管长安之后,微臣就成了人人得尔诛之的人。”   李治瞅着李义府道:“云初已经离开长安了吧?”   李义府道:“长安参与此次盛典之人,已经尽数离开了长安。”   李治又道:“如此,你一日六次遇刺,应当与云初无关。”   李义府愣了一下道:“陛下,微臣之所以会被刺杀,就是在那道接手长安的诏令发布之后,除过云初,微臣想不出还有何人会想着致微臣与死地。”   李治笑着摆摆手道:“云初若是想要你的性命,你早就死了,别忘了,他曾经是一名优秀的统帅,像他这种人,不动则已,一动必定会行雷霆一击,不给你任何活命的机会。   你这些年得罪人不少,有人想要取你性命,朕丝毫不感到奇怪,小心从事吧。”   李治的话让李义府怵然一惊,皇帝说的一点都不差,出身军方的云初,若是真的想要他的性命,绝对不会派遣一些乔装成马夫,路人的刺客来杀他。   云初麾下有的是愿意为他舍命的军中猛士,这些人一旦出手,断然没有半途而废的事情。   自己直到现在还活着,应该不是出自云初之手。   李治费力地站起身,将手安在李义府的肩头道:“云初比你想的还要强大,他也就是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长安城上,没有跟你们争权夺利的想法,这是你们的运气,也是朕的运气。   李敬玄,魏东城回来说,云初初心不改,长安城依旧是大唐的都城,除过百姓,官府变得富裕了,其余的都没有大的改变。   去吧,多找一些护卫早日离开洛阳,替朕去看看长安,看看那里到底富裕到了何等程度。”   李义府抬头看看皇帝,还想说话,却看到皇帝重新坐下来将身体靠在巨熊的身上,神情倦怠的似乎又要入眠,就没有再说心中的疑惑,拱手倒退着离开了紫薇宫。   李治眯缝着眼睛休憩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对站立在不远处的左春道:“李义府为何会被刺杀?”   左春拱手道:“听闻,有人在洛阳行会中发布了一万贯的赏格取李义府的命,老奴追查许久也没有查出到底是谁发布的暗花。   不过,这道暗花与众不同,就算没有杀掉李义府,仅仅是伤到了,也有钱拿。   老奴想……”   李治点点头道:“知道从哪里领钱,就能继续追查是吧?如果可行,就去做。”   左春闻言心头一凛,他实在是没有想到皇帝将然会同意他故意提出来的荒唐想法。   要知道李义府此时已经是大唐的宰相,授任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广平县侯。   为了查验一些刺客,也能在如此尊贵的人身上下刀子吗?   李治见左春有些犹豫,就轻声问道:“你在担忧什么?”   左春匍匐在地上道:“老奴在思量如何按照陛下的布置去做事。”   李治淡漠的道:“你以前都不思量的。”   左春长叹一声,匍匐在地上道:“请陛下怜惜。”   李治将双手插在袖子里瞅着远方的邙山轻声道:“你老了,就留在宫中养老,给朕推荐一个人上来代替你。”   左春很想推荐百骑司在长安,洛阳两地的都督,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站在紫薇殿另一边的宦官瑞春。   李治朝瑞春招招手示意他过来,等这个中年宦官过来之后,李治就笑道:“你师傅推荐你当百骑司的大都督,你能升任吗?”   瑞春皱眉看看左春跪在地上道:“愿以死以报陛下。”   李治点点头,表示赞赏,而后就再一次回到巨熊睡觉的地方,将头靠在巨熊的脖子上,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瑞春站起身,来到左春身边,缓缓地抽出横刀道:“徒儿送师傅一程。”   左春想要争辩两句,忽然想起被自己监视着自杀的汉王李元景,吴王李恪,巴陵公主,还有被自己亲自监视着烧成灰的王皇后和萧淑妃,以及长孙无忌临死前向皇帝发出的那些诅咒。   最终还是伸长了脖子好方便自己的徒弟下刀。   瑞春的武功很好,一刀下去就斩断了左春的脖子,不等人头落地,就用一只皮口袋兜住了脑袋,至于左春断裂的脖子上,已经被另一个宦官用厚厚的桑皮纸糊住,紫微殿外的金砖上,并没有流淌出多少血。   巨熊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被李治一巴掌抽在鼻子上,巨熊立刻听话的躺好,还把自己柔软的肚皮亮出来,好让李治靠的更加舒服一些。   李治明显已经睡着了,打着酣,虽然总有槐叶落在他的身上,却无人胆敢上前为他盖上一袭毯子。   好在,巨熊的身体很热,肥胖的身体也能很好的为李治挡住秋日里微凉的风。   李弘是在半个时辰之后才知晓左春死掉的消息,他只是微微楞了片刻,就继续等着太医为裴婉莹诊脉,这几日里裴婉莹的身体燥热,掌心,脚心潮热,入睡极为困难,似乎有了怀孕的迹象。   太医的手从裴婉莹手腕上拿开,想了片刻才对李弘道:“启禀太子殿下,太子妃只是脾胃不调,并非孕像。”   李弘点点头道:“孤王知晓了。”   送走了太医,李弘就对一脸失望的裴婉莹道:“也好,若是有了身孕,你就没办法去泰山了。”   裴婉莹道:“我宁可这一次不去泰山。”   李弘笑道:“多看看,多听听总是好的。”   裴婉莹骄傲的道:“我宁愿等殿下去泰山封禅。”   李弘笑着摆摆手道:“我不会去搞什么泰山封禅的,徒废无功的事情罢了。”   说完话,李弘就把裴婉莹扶到床榻上,抚摸着她的脸道:“好好休息,我去处理一些事情。”   看着李弘的背影,裴婉莹很想叫住,话在嘴边终究还是忍住了。   这是一个几乎完美的丈夫人选,英俊,高大,温柔,权势滔天,除过不爱她之外,没有什么好挑剔的。   许敬宗最近偶感风寒,把自己关在一间密不透风的屋子里谁都不见。   李弘过来打开大门跟门窗,对卧倒在床榻上的许敬宗道:“保持敞亮,通风,多饮用热水,才是治疗风寒的最好办法。”   许敬宗被小妾搀扶着坐起,咳嗽一声道:“谁说的?”   李弘道:“孙神仙说的。”   许敬宗笑道:“如此,咱就依法施为。最近老夫在静室调息,不知外边可有什么热闹事?”   李弘找了一个靠近窗户的椅子坐了下来,对许敬宗道:“李义府一日六次遇险。”   许敬宗想都不想道:“云初干的。”   李弘皱眉道:“若是师傅干的,我们这个时候应该在参加李义府的葬礼。   别的不说,在刺杀这一道上,师傅有独步天下的本事。”   许敬宗呵呵笑道:“本着谁收益,谁的嫌疑就最大的原则来看,云初他们的收益最大,所以,就一定是他们安排人干的。”   李弘皱眉道:“我说过,李义府活得好好的。”   许敬宗道:“老夫也说过,就是云初他们干的,毫无回旋的余地。   还有,云初不杀李义府才说明他年纪轻轻的已经有几分老谋深算的模样了。   太子莫要忘记,李义府仅仅是暂代长安留守之职位,按照时间来算,总体上有八个月到十个月的时间,只要拖过这段时间,他们就赢了,杀死李义府只会让你父皇,母后狂怒,对他好处不多,所以不杀才是真智慧。”   李弘听了许敬宗的解说之后道:“如果换成是李敬玄如何?”   许敬宗摇头道:“李敬玄的女婿如今就在长安任职,听说入职的仅仅是蕞尔小吏,可是,云初却没有给他安排任何固定的差事,只是让他从头做起,这可不是一般的安排了,算得上是耳提面命一样的情谊了。   我们知道,陛下自然也知道,所以,在应对云初的事情上,李敬玄不可靠。   殿下,既然云初开了长安的官吏口子,东宫所属也应该有人去长安任职。”   李弘果决的摇头道:“不用,长安所有人,都任由孤调遣。”   许敬宗神色难明的瞅着李弘道:“这可不是殿下该说的话,信任,终究是有一个限度的。”   李弘瞅着许敬宗叹口气道:“三刻之前,父皇杀了左春。”   许敬宗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神色紧张的瞅着李弘道:“殿下,莫要说笑。”   李弘道:“身首分离,死的不能再死了。”   “陛下为何会杀左春?”   “据说是父皇命左春派人去刺伤李义府,左春犹豫了一下,而后就被父皇斩首了。”   许敬宗面色大变,对李弘道:“请殿下立刻斩断跟李义府的所有勾连。”   李弘皱眉道:“李义府是母后的心腹,父皇一向对他优容有加。”   许敬宗大声道;“安知不是忌惮有加?”   李弘点点头道:“再有十天,师傅就会抵达洛阳,到时候孤会亲自询问。”   许敬宗有些失落的道:“殿下,无论如何先斩断我们跟李义府做的那些交易再说,如果晚了,老臣担心,会引起陛下的不满。   这一次陛下连左春都杀了,可见,蕴藏在陛下胸中的愤怒已经到了无法遏制的地步了。   殿下是太子,万万不可因小失大,为了区区一些利益,就引发陛下对太子的不满。”   李弘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不舍的对许敬宗道:“好,就如卿家所言,该舍弃的就舍弃掉算了,反正孤还年轻,有的是时间重新布置。”   许敬宗长吁一口气,用手摩挲着自己的胸口道:“殿下,此次去泰山,殿下最好居住在云初统领的军营内,无事万万莫要离开。”   李弘摊摊手道:“这又是为何?”   许敬宗来到窗前,看着飘落的槐树叶子低声道:“说不准,老臣的心中很不安,非常的不安。” ###第九十三章 谁都别想痛快   李义府从紫薇宫出来,才从宫道转到大路上,就看到一辆堆满干草料的牛车朝他的车队凶狠的撞过来,拉车的牛尾巴上冒着烟,同时,后面的干草也在一瞬间燃烧起来,被疯狂的牛拖拽着如同一只巨大的火球。   李义府没有惊慌,他麾下的护卫们也很快想好了对策,将最前面的一辆马车横在道路上,还一刀斩断了缰绳,让恐惧的挽马先跑。   挽马才跑开,那头疯牛就拖拽着大火球撞在马车上,板车上被点燃的干草一下子就离开了板车,越过撞毁的马车跟倒地的疯牛,落在李义府马车前方十步远的地方。   李义府掀开马车帘子淡然的看着前方熊熊燃烧的马车,以及还在烈火中挣扎的疯牛,对守在身边的护卫首领道:“没有抓到贼人?”   护卫首领看着四处乱窜着寻找可疑人洛阳不良人道:“郎君,看样子,不会有什么结果。”   李义府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回皇城,以后就在官署歇息。”   护卫首领道:“郎君,皇城之中,老奴就没有办法带着人手亲自保护您了,而且,那里的一应吃食,都不是老奴能挑三拣四的,出事的可能会更大。”   李义府道:“皇城也不安稳吗?”   护卫首领道:“目前为止,谋刺郎君的人的身份很杂,有舞姬,有厨娘,有不良人,有商贾,还有吐谷浑人,再有一个皇城杂役也不奇怪。”   李义府瞅着不再跳弹的疯牛,点点头道:“我们应该尽早离开洛阳,去长安。”   护卫首领叹息一声道:“以目前的局面来看,身在军营之内可能好一些,就怕……”   李义府苦笑道:“云初在军中的名声一向很好,河洛府兵最大的梦想就是被调去长安参上,所以,军中也不是那么安稳。”   护卫首领道:“郎君既然知晓是云初在害您,就没有向陛下禀奏清楚吗?”   李义府叹息一声道:“禀奏了,陛下不相信,或者说,陛下不愿意相信,九郎,我们有大麻烦了。”   护卫首领不解的道:“郎君身居宰相高位,圣眷深厚,皇后更是对郎君信任有加,这些年以来,单凡郎君所奏,就没有不准允的,为何现在会说这些丧气话?”   李义府笑着摇摇头道:“你不懂,既然你也觉得皇城并非一处安全所在,我们就继续回府吧。”   眼看着不良人们将燃烧的草堆挪开,李义府的马车就在护卫们的包围中继续向前,只有李义府在经过那头被烧的黑乎乎的疯牛的时候,莫名的有些伤感。   一个黑衣壮汉穿过平安坊,在开明坊的一座小小的竹器铺子停下脚步,打量一番之后,就进了店铺。   竹器店的掌柜笑着迎上来道:“客官但有所需,小店无有不备。”   黑衣壮汉从怀里摸出一枚花钱递给掌柜的道:“事情做了,没有成功,按照之前的约定,结账吧!”   竹器店掌柜的接过那一枚上面有楼阁模样的花钱疑惑的道:“这是为何?”   黑衣壮汉见掌柜的似乎是一头雾水,就沉声道:“你不认识这个东西?”   掌柜断然摇头道:“客人应该知道,现如今呢,私铸花钱如今卖不上价钱,再说了,小店是竹器店,银钱之物也收,只是给不上价钱。”   黑衣壮汉见竹器店掌柜的说的牛头不对马嘴的,就一把夺过花钱,转身就离开了竹器店。   才出门,就看到靠在竹器店门楣边上售卖草鞋的汉子正冲着他笑呢。   黑衣壮汉犹豫一下,就把花钱放在掌心,来到卖草鞋的汉子面前摊开手。   卖草鞋的取走花钱,笑吟吟地道:“火牛破敌之法,算是这两天中最有想法的刺杀,只可惜被前车挡住了,否则贼人就算不死,也会脱层皮。   事有不谐,终究是一件没办法的事情,牛,牛车,草料,算你八贯钱,所冒的风险算你七贯钱,共计十五贯如何?”   黑衣壮汉瞅着对面破烂的草鞋摊子,他不明白,这人如何拿得出十五贯钱。   就在他感到疑惑的时候,卖草鞋的汉子从袖子里摸出一串金钱,放在黑衣壮汉的掌心道:“一枚金钱一贯钱,而且是十足十的一千钱。”   黑衣壮汉拿着金钱四面张望。   卖草鞋的汉子道:“别看了,你大理寺的同伴,已经中了老子的分瓣梅花计,这里就剩下你一个人了。”   黑衣壮汉后背微微拱起,才准备从腰间抽刀,就见卖草鞋的朝他摆摆手道:“这是青衣楼的生意,只要你按照约定做了,就能收到钱,至于你是不是官府中人这不重要,我们只看结果。   兄弟,看你今年已经四十岁了吧?”   黑衣壮汉警惕的道:“你待如何?”   卖草鞋的呵呵笑道:“别害怕,我只是看你衣衫破旧,鞋子也磨损的差不多了,看样子家境应该不好,怎么样,大理寺的差事给的俸禄不足以养你那个八口之家吧?”   黑衣壮汉额头上渗出一层细汗,卖草鞋的汉子却攀住他的臂膀将那一枚花钱重新放在他手里道:“第一笔生意算是成了,下次再论。”   黑衣壮汉很想扑上去捉住这个卖草鞋的,终究还是一动没动,眼睁睁地看着他收拾好了摊子,挑着担子离开了开明坊。   等洛阳大理寺的人找到黑衣壮汉的时候,黑衣壮汉朝为首的捕头摇摇头。   捕头道:“他们不肯给钱?”   黑衣壮汉从怀里摸出十枚金钱摆在手里道:“没看到贼人,怀里却多了这十五贯钱。”   捕头取过那十枚金钱在手里掂量一下道:“亏了,按照洛阳市价应该给十一枚的。   不过,人家也算是信誉昭著了,还以为这是一件没影子的事情,没想到真的有钱拿。   可惜了啦,咱们是官,不是贼,要不然这笔买卖完全做得。   老苏,既然给钱了,这种引蛇出洞的事情我们要多做几次才成,反正上官已经下令,要限期破获谋刺宰相的案子,我们不管做多少次,都有拿的出的借口。   宰相我们不敢伤到,那些从人……”   黑衣壮汉老苏点点头道:“头儿说的极是,兄弟们一个个活得苦兮兮的,有这种做点事情就能拿十五贯的事情,咱们兄弟万万不可错过。”   就在大理寺的人离开之后,一个距离他们很近的伙夫模样的年轻人转头就进了另一个院子。   薛长风巴拉一下如今流行于长安,洛阳两地的算盘,对殷二虎道:“两天九宗谋刺,死了六个,被活捉三个,跑掉了四人,看样子李义府身边的护卫还是挺管用的。”   殷二虎不满的道:“我们只有动用一万贯钱的资格,你两天就花了快三百贯,这样大手大脚的用下去,一万贯撑不了多久。”   薛长风摇摇头道:“又不是你的钱,这么在意做什么?”   殷二虎道:“主上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不允许你这样浪费。”   薛长风道:“今日花费出去的每一个钱,将来一定会百倍报之。”   殷二虎笑道:“本就是主上的,谈不到报答不报答,赚多赚少都是主上的,你我只能从中取两分利。”   薛长风长叹一声道:“猛虎如果被绑缚住腿脚,封闭住利齿,如何啸傲山林?”   殷二虎皱眉道:“在主上这里,规矩最大,如果主上想要钱,多少钱他不可得?   如果主上想要权力,他完全有更好的路径,长风,这个青衣楼,是我帮你向主上求来了。   是一个可以帮助你完成梦想的地方,可以让你做一场好梦,但是,万万不可把这场梦给弄成真的。”   薛长风叹息一声道:“这是要我这匹马儿跑,却不让马儿吃草啊。”   殷二虎笑道:“主上说过,青衣楼本就是黑色的,一个不小心就会变成一条毒龙,所以,给这条毒龙戴上镣铐,再让他起舞为上。”   薛长风道:“如果这样的话,这里的事情就很难达成主上所思所想。”   殷二虎道:“行为必须控制,事情必须达成,如果做不到这一点,主上弄这个青衣楼做什么,要你我这样的废物做什么?   还有,千万不要在主上面前弄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把戏,主上不允许出现这样的事情。   而且,主上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给他惊喜,所以,哪怕我们把事情平平淡淡的做失败了,也比弄一个老大的惊喜给主上要好一百倍。”   薛长风看着殷二虎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道:“我们的主上到底是谁?长安云?”   殷二虎笑道:“你可以继续猜。”   薛长风犹豫一下道:“我只知道你是晋昌坊大食堂的一个掌柜。”   殷二虎笑道:“你可以继续猜。”   薛长风道:“不合理的一点就是贺兰敏之,云初与贺兰敏之似乎仅仅是君子之交,没有仇怨,也没有恩情,你为何要无所不用其极的对付贺兰敏之,这是我唯一想不通的地方。”   殷二虎拍拍薛长风的肩膀道:“别想了,怪累人的,你要是不喜欢青衣楼,可以把这里交给别人,你可以去参加明年的国朝大比,弄一个进士回去光宗耀祖也不错。”   薛长风咬着牙道:“我天生就是一个放荡不羁的人,过不得安稳日子。”   殷二虎笑道:“那就继续,让李义府没办法顺顺利利的去长安。”   李义府的车马走的很慢,直到天色快要暗下来的时候,才安全回到了洛阳府邸。   进入后宅,他并未去妻子赵氏的房间,而是走进了左近的一座孤僻的院落。   淳于氏放下笔墨,出门迎接,不等淳于氏说话,李义府就道:“神文可以用了吗?”   淳于氏指着遍布桌面的龟甲,龙骨,叹息一声道:“越是往深处钻研,漏洞便越多,这些龟甲文,龙骨文,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出功劳的。”   李义府在屋子里转着圈子道:“我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如果你不能在陛下封禅泰山之时,用神文为陛下写一篇祭天诏,恐有大灾降临。”   淳于氏瞅着李义府叹口气道:“如今李氏即便是家仆,也能有官身,更不要说家中子弟人人都占据了清贵的职位,妾身原以为郎君至此会满足。   没想到去年之时,郎君又将阿耶的骨殖迁徙去了永康陵一侧,如果悄无声息的这般做了也就罢了,郎君偏偏大张旗鼓征调七个县的民夫为阿耶修建坟墓,规制仅仅比永康陵低一丈。   最让妾身不明白的是,郎君为何还要在此事上大肆的敛财,以至于送礼的队伍长达七十里?   郎君啊,你的这些做派就是恨自己不死啊。”   李义府被淳于氏的一番话说的面红耳赤,一巴掌抽在淳于氏的脸上怒道:“一个贱婢而已,也敢评论大丈夫。”   打完之后,看都不看倒地的淳于氏一眼,就拂袖而去,只觉得心头有一团火真在猛烈的燃烧。   淳于氏等李义府离开了这才慢慢的爬起来,揉一揉被打的红肿的脸,一个丫鬟悄悄地走过来,对淳于氏道:“郎君走了。”   淳于氏一边揉着发痛的脸,一边对丫鬟道:“我要你联系的人都联系好了?”   丫鬟有些犹豫的道:“夫人,我们真的要离开郡公府吗?”   淳于氏瞅着丫鬟道:“这里的大厦倾塌在即,已经不能为我们这些弱女子遮风挡雨了。”   丫鬟自幼就跟随在淳于氏身边,对她忠心耿耿,见夫人主意已定,就点头道:“婢子已经寻找过行会里风评最好的镖师,他们说去安阳只有七百里路,基本上全是官道,盗贼不多,如果轻车简从,五日就可抵达。”   淳于氏笑道:“如果抵达安阳,我们主仆就彻底地平安了,这些年我们也有些许积蓄,以后就能陪伴着这些甲骨,龙骨,安心的做学问了。”   丫鬟瞅着夫人不解的道:“我们只是两个弱女子,在安阳无依无靠的……”   淳于氏道:“自然是有依靠的,只是人家嫌弃我的名声不好,这才不愿意跟我们直接接触。   我的名声不好,身子也是污烂,好在学问这个东西天生就有不沾染污垢的本事,那怕是茅厕里出来的学问,该发光的时候,还是会发光,该受万众敬仰的时候,还是会受万众敬仰的。”   丫鬟又小心的指指淳于氏脸上浮现的巴掌印子道:“郡公这里怎么办?”   淳于氏指指脸上的伤痕道:“这是我对他庇佑我们这些年给他尽的最后一点心。   他当年将我从监牢中捞出来,看重的无非是我的颜色罢了,现如今,色迟爱绝,我也没有什么可以让他惦记的,这个时候走最好。   我也不想亲眼看着他满门被抄斩的惨状,就算是我给他的最后一丝温柔吧。” ###第九十四章 暴虎冯河   过了三日。   淳于氏借口去看牙,然后就消失无踪。   李义府得知淳于氏失踪暴怒,喝令家仆四处寻找,结果,离开家门出去找人的二十六个家仆,只回来了三个。   其余二十三人也消失在了洛阳茫茫的人海中了。   也就是同一天,李义府的长子右司郎李津被人枭首于闹市。   这让李义府肝胆俱裂,再也没有心思去寻找什么逃跑的小妾了。   昭阳殿上,武媚听了李义府的哭诉之后,默不作声,许久之后才挥手示意李义府退下。   在她看来,李义府如今的麻烦不在于外边的那些不痛不痒的刺杀,而在于朝堂上的弹劾。   没错,李义府被右金吾仓曹参军杨行颖给弹劾了,弹劾他私自收受陈咬金之孙陈延年七百贯,将长河司津监这个重要职位私相授受。   事实上,卖一个司津监这样的六品官职,跟李义府以前干的事情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龙朔年间,李义府升任右相,主持铨选。他在皇帝面前谄言自媚,出外则肆意乱法,百官尽皆畏惧,无人敢言其过,莫说一个小小的司津监,就是四品,五品官的升迁废黜,他也敢插手其中。   自从御史杜正伦弹劾李义府下场凄惨之后,以前的事情,满朝的御史言官都看在眼中,却无人敢于弹劾。   现在,出来了一个六品官出来弹劾当朝三品李义府,这绝对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武媚知道,云初没有杀李义府的心思,只是想阻拦他去长安任职罢了。   对于云初在长安一手遮天的事情,武媚不满此事已经很久了,放眼整个大唐,唯有长安是铁板一块,针扎不进,水泼不湿的。   提到长安,皇帝总是沉吟不语,提到长安,太子就跟一只炸毛的猫一样跳起来。   这一次派遣李义府去长安,不过是试探一下皇帝的态度罢了,没想到云初他们居然会准确的把握到皇帝的心思,直接用最无赖的手段阻挠李义府去长安。   云初不会杀李义府,这一点武媚非常的肯定,但是,云初一定会趁机剪除李义府的羽翼,这也是一定的事情,与此同时,皇帝,太子也会配合云初将李义府逼迫到一个只能负隅顽抗的境地,最后再由皇帝出手,将李义府连根拔起。   狂风起于青萍之末,巨浪生于微澜之间,云初做事历来如此,很多看似不合理的事情,在他这里就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一个惯用长枪大戟纵横战场无敌的猛士,最拿手的兵刃却是绣花针,而且还可以在所有人不防备的情况下,被一根小小的绣花针攮死。   已经有一些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的模样了。   皇帝不愿意的事情,武媚还可以通过一些手段让皇帝改变想法。   如果皇帝,太子都不愿意的事情,那就只好随他们的意思去办了,这在如今的大唐,已经形成了共识,也是皇后跟皇帝,太子达成的共识。   三个人里面,谁都可以是那一个变数,帝威权无限的时候,皇后,太子结盟的时候为多,现在,提到长安了,太子就立刻跟他父亲站到一起了。   李义府看似很重要,然而,在武媚看来,这枚棋子用的时间太长,积累了太多的恩怨,这些恩怨给她带来的压力也越发的大了,该到丢出去平息天下人怨愤的时候了。   因此上,在见过李义府之后,武媚就重新拿起针线开始绣制那幅辉煌璀璨的《山河社稷图》。   与她一起工作的,还有三十五个绣娘,武媚要做的工作最重要,就是将《山河社稷图》五个金灿灿的大字绣好,这一份工作,只有她能做。   站在人群里的李义府亲眼看着自己的马车被六柄投枪刺穿,亲随的血从马车缝隙里汩汩的流淌出来,还带着偌大的血泡,就知道自己的亲随死的不能再死了,因为,这是血从肺部流淌出来的征兆。   面色黧黑,还留着一脸大胡子的李义府身体摇晃一下,在谭九郎的搀扶下离开了事发现场。   “这是要我的命啊,这是要我的命啊……”李义府喃喃自语,谭九郎则一脸的忧虑之色,只希望那些刺客还没有发现马车里的人是替身。   化妆之后逃回府邸的李义府,心情依旧没有办法平复,他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不论是带着副车出行,还是用替身保命,这些手段用过一次之后,就很难奏效了。   直到现在,李义府还是无法相信,那些刺客的消息为何如此的灵通。   惊慌过后,李义府就慢慢的镇定下来,该有的睿智也逐渐显现。   “拿我印信,去都督府命何瑾书从金吾卫调拨五百兵马为扈从,我们五日后离京去长安。”   谭九郎不解的问道:“此时吗?”   李义府点点头道:“就是此时。”   谭九郎道:“太冒险了。”   李义府道:“我不走,就只能等着家人死绝,前几日那些不痛不痒的刺杀必定是云初所为,这两日霸道绝伦的刺杀就跟云初无关了,我嗅到了一些熟悉的味道。”   谭九郎道:“太危险了,何瑾书虽说是郎君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就目前来看,他未必靠的住。”   李义府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漫不经心的道:“我死之后,就是他何瑾书的死期,容不得他不尽心。   云初的漏洞就在于太守规矩,不肯向皇权渗透,因此,金吾卫还是可以相信的。   只要我们快马加鞭尽早抵达长安,就能借用薛仁贵的力量保护自身,然后再给云初迎头痛击。   只要撕开云初在长安安置的阴云,让长安的一切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有机会利用皇后的力量,逼迫陛下将云初从长安调离,只有达成这一目的,我们才能逃过这场浩劫。”   谭九郎就李义府已经有了主意,就低声道:“花郎徒与云初是生死仇敌,既然云初可以招揽刺客对付郎君,那么,我们也可以动用花郎徒去对付云初。”   李义府捧着茶杯喝了一口水,就笑道:“贺兰敏之的那个吐蕃婆子刚刚生产,你安排人去干掉那个吐蕃婆子,跟贺兰敏之的野种。   同时派人去潞王府纵火。   既然云初用了刺客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老夫,那就休要怪老夫用同样的手段去对付他。”   谭九郎就李义府的眼底慢慢泛红,就笑道:“不如……”   李义府不等谭九郎把话说出来,就哈哈大笑道:“去做吧,用多少钱都成,云初有一万贯,老夫也有,不必分什么远近,不必管什么厉害,只要能让洛阳乱起来,我们正好去长安。   这世上,只有老夫把人逼疯,从没有人能逼疯老夫。”   谭九郎闪身离开房间,即便是走到中庭,还能听到李义府发出的狂笑声,这让谭九郎又是心酸,又是愤怒。   马车在官道上跑了三天,不论是淳于氏,还是她的贴身丫鬟,都已经发觉,她们并不是在朝安阳走,看周围的地势山形,去的方向应该是长安。   从那些护卫的口中确认了这个消息之后,丫鬟面色惨白,淳于氏却好像早就预料到一般,不断不惊慌,反而坐在马车里继续研究那些晦涩难懂的甲骨文。   马车在宽阔的官道上奔驰,眼看着马车就要进入一片密林的时候,丫鬟拉着淳于氏的裙摆面色惨白的道:“夫人,我们没活路了。”   淳于氏打开车帘朝外边看了一眼道:“放心吧,我们不会死的。”   丫鬟的牙齿咯咯作响,勉强出声道:“外边是荒野,正是杀人抛尸之地。”   淳于氏见丫鬟害怕的厉害,就把她揽进怀里低声道:“我们这三天里,经过的荒僻之地还少吗?”   说着话,还把一个装满首饰的盒子放进丫鬟的怀里道:“你不是说,这东西比你的命还要重要吗,怎么这一会丢在旁边不抱着了?”   丫鬟面色惨白的抱着首饰盒子,这里面的首饰都是夫人赏赐给她的,有了这些东西,她就能在乡下买一些土地,再找一个寻常人家的男子成亲,最后过上自己一直想要过的富裕日子。   “放心吧,这些人到现在还没有抢我们的钱,玷污我们的身子,一路上还对我们礼敬有加,这就说明,他们的主人不希望我们受伤害。”   丫鬟还是恐惧的道:“我们要去安阳的。”   淳于氏撩开丫鬟有些散乱的头发,抚摸着她的脸蛋道:“去哪里从来都不是我们这些弱女子说了算的,我们就象是浮萍,水流淌到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家。   别害怕,就像我们当初去李义府家里一样,以前怎么生活,以后还是怎么生活。   我期望能在有生之年,让淳于氏再一次名扬天下。”   虽然觉得夫人说的话很有道理,丫鬟还是止不住的害怕,直到第五天的时候,马车驶进一个热闹的营地之后,丫鬟那颗悬着的心才算是落地了。   虽然不知道这座热闹的营地主人是谁,却非常的符合夫人说的大户人家,如果真的像夫人说的那样可以在这个大户人家生活,丫鬟多少还是有一些信心的。   护卫她们的那群人已经离开了,淳于氏带着战战兢兢的丫鬟下了马车,就看到一个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正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们。   少女手里牵着一匹木牛,木牛上还坐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少年,见淳于氏也在看她,少女就扯着木牛来到淳于氏面前道:“你就是师傅给我找的女官吗?”   淳于氏上下打量一下眼前这个神色倨傲的少女,不论是头上的飞凤簪子,还是脖子上悬挂的一枚金项圈,抑或是压着裙摆的一方明显是暖玉的白玉配,都证明这个少女的家境非常的富裕。   至于身份,说实话,淳于氏一点都没有看出来,不过想到刚才她说的女官两个字,淳于氏就立刻带着丫鬟拜倒,沉声道:“淳于氏见过公主殿下。”   李思松开木牛缰绳,围绕着淳于氏转了一圈,又挑起淳于氏的下巴,仔细地打量一下淳于氏的外貌,就对凑过来的崔瑶道:“先生,您总说这个女人是一个狐狸精,我看着也没有多美,容貌连先生都不如。”   崔瑶抬手捏一下李思的朝天鼻道:“什么叫连先生都不如,我长得很难看吗?   她以前可是一个艳光四射的女子,哪怕因为毒死丈夫,眼看就要杀头了,也有人愿意为了她冒险,生生地把她从死囚牢里捞出来,大理寺因为她还死了一个郎中,就这一点,不知道让多少女子羡慕呢。”   李思闻言,立刻瞪大了眼珠子凑到淳于氏面前道:“说说,你是怎么弄死你丈夫的,是下毒,还是抹脖子,抑或是趁他睡着,往他脑袋里钉钉子?”   普通女子若是这般被人剥得赤条条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可能会寻死觅活,淳于氏却仰着脸笑道:“妾身是女子,不好用公主殿下说的法子,跟丈夫过不下去了,就只能用一点驱虎吞狼之计,找到一个垂涎妾身颜色的人,让他爱而不得,旷日持久之下,他就主动向妾身的丈夫全家下了毒手。   事后,族人说妾身是一个毒妇,还说妾身是红颜祸水,是害死丈夫全家的人,这才把妾身打入死囚牢,公主殿下,那个人杀我丈夫全家,又不是妾身蛊惑的,您说,妾身冤枉不冤枉?”   李思听了这么离谱的事情,顿时双眼放光,拉起淳于氏道:“不错,不错,师傅看人还是那么直指人心,目前而言,本公主最缺你这样的帮手了。”   说完话,又转头看着骑在木牛上的云瑾道:“你以后离她远一些,她惯会杀小孩。”   云瑾摇摇头道:“她不敢,我阿娘比她凶多了。”   就在淳于氏努力分辨这些人的身份的时候,却听安定公主对身边那个身材高挑的女子道:“先生,你要不要当我的女官,你也知道,我的公主府正在修建,修建好了之后,我就带你去住大房子,以后还有俸禄拿。”   崔瑶大笑道:“你想要我帮你看住她?”   李思点点头道:“就是这样的,她眼睛咕噜噜乱转,不像是好人。”   淳于氏笑吟吟地道:“只要公主肯让妾身住大房子,还有俸禄拿,到时候,公主殿下,就会知晓妾身是一个何其合格的女官了。”   就在李思想要表达自己满意之情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虞修容的咆哮声。   “李思,哪一个准你不穿外袍就乱跑的,还不给我滚回来……” ###第九十五章 不是你,又该是谁呢   虞修容的咆哮声宛若梦虎啸谷。   原本还有些喜气洋洋的营地,一瞬间就变得鸦雀无声,不仅仅如此,那些原本想要偷懒的家仆,丫鬟,嬷嬷们迅速开始给自己找活计干。   至于李思,早就一边回应,一边拖着木牛朝虞修容声音来处跌跌撞撞的跑。   崔瑶倒是不在乎,她瞅着淳于氏主仆道:“这就是云氏大妇的威风。”   淳于氏笑道:“这就是妾身这种草鸡与凤凰的区别,妾身自幼就知晓一个道理,不与凤凰争食。”   崔瑶笑道:“李义府何辜。”   淳于氏道:“托庇于高门,自然任凭人家予取予求,能得几年安闲,岂不是美事?”   崔瑶道:“予取予求,何其轻贱自己也。”   淳于氏指指胸膛道:“一具皮囊罢了,浊污之后以沧浪之水濯之,而后便是白璧无瑕。”   崔瑶皱眉道:“何为沧浪之水?”   淳于氏指指自己的心口道:“此心有灼灼光华,上承日月之精华,下载先祖之令名,而今,又有新枝萌发,万万不可因人间区区污浊事,就自轻自贱,继而忘记胸中尚有蒙尘宝珠。”   崔瑶点点头道:“确实是一个与众不同之人,君侯看人依旧是如此鞭辟入里,既然你只想求一个可以容纳一方书桌的地方,安定公主府中广厦百间足以容身。   只是,安定公主本性活泼灿烂,容不得外人伤害,若你想在安定公主府中容身,那么,就要为这座府邸出力,如此放得长久。”   淳于氏朝崔瑶施礼道:“敢不从命!”   就在崔瑶跟淳于氏达成一致意见的时候,虞修容的手掌在刚刚穿好夹袄的李思屁股上“砰砰砰”的连着拍了好几下。   李思毫不在意,只是冲着隔着窗户看热闹的温欢,狄光嗣呲着牙笑,至于云瑾,刚刚已经被打过了。   淳于氏来到营地这样的事情,根本就引不起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人的任何兴趣。   这对他们三人来说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更不要说,这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情。   既然淳于氏能在李义府家里低头做小,没理由来到这里之后就变的飞扬跋扈。   人的个性一旦形成,基本上就没有改变的可能,淳于氏是一个极为惜命的人,在过去的五年中,已经得到了印证,若不是她真的能看懂一些甲骨文话,云初对这个女人连多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   “有人杀了李义府的长子,这可是在逼迫李义府狗急跳墙啊,就是不知道李义府这个人会如何反击呢?”   温柔刚刚看了来自洛阳的文书,在思考过之后,向云初,狄仁杰发起了提问。   狄仁杰挪动一下倒在躺椅上的肥硕身躯道:“天罗地网已经布下,李义府插翅难逃。”   云初道:“俯首听命应该不是李义府的作风,他在气焰高涨的时候,能在陛下警告他管束家中儿子,女婿的时候,不知悔改不说,还直接问是何人告密。   这样的人现如今已然看不清楚自己的位置了,这一次所有人都在逼迫他,他一定会反击的。”   温柔没有评判狄仁杰跟云初的意见,从厚厚的一摞文书中挑出来一张纸放在云初面前道:“看看吧,李义府从金吾卫调兵五百,已经离开了洛阳,看样子他准备冒险进入长安了。”   狄仁杰愣了一下道:“谁给他的胆子这样做?”   云初也愣住了,不由得把目光投向温柔,他觉得李义府应该干不出孤军深入这样冒险的事情。   温柔又取出一张纸放在云初手里道:“贺兰敏之的别院被袭,幸好那里的吐蕃武士还算管用,击退了刺客,却让贺兰敏之的别院两座跨院被火油弹烧成了白地。   同日,潞王府也遭受了火油弹的袭击,虽然没有造成人员损失,潞王最喜爱的藏书楼还是被大火吞没,潞王向陛下哭诉,说是我们所为。   此外,还有二十八位官员在同一日被刺,这些人毫无例外地都属于李党。   现在,数据详实,两位可以继续探究一下此事是何人所为,目的何在。”   云初狄仁杰对视一眼,两人都沉默下来了。   温柔皱眉道:“刺杀这种事情终究上不得台面,很容易为敌人所趁,看样子,以后我们在安排刺杀这种事情的时候,一定要慎之又慎。   此次洛阳卷起的这股子暗杀潮,是我们开的头,可是,混进来了很多浑水摸鱼者,有两次刺杀事件,甚至有百骑司的影子,看样子,殷二虎,薛长风他们应该撤离洛阳了。   假如我预料没错的话,我们一到洛阳,接到的第一份指令必定是剿灭洛阳城里多如牛毛的刺客。”   狄仁杰道:“能否接手洛阳大理寺?”   温柔瞅着云初摇摇头道:“洛阳大理寺与长安大理寺虽然是同僚,却势同水火。”   狄仁杰点点头道:“一个衙门里的功劳两边领,时间长了自然要分出一个高下来,洛阳大理寺寺丞尉迟远,就对我非常的不服气。”   云初摇头道:“不接洛阳的公务,洛阳与我们没有半点关系,在洛阳,我们可以是坏蛋,可以是幕后黑手,就是不能表露出对洛阳有什么进一步的想法。   也就是说,我们这群人希望洛阳乱起来,希望洛阳破败下去,甚至恨不得洛阳被一把火烧掉。”   温柔伸一个懒腰道:“那就这么定了,我们就是一群极度希望陛下抛弃洛阳,还都长安的一群小人。”   狄仁杰也笑道:“这样也好,我就不用对上尉迟远那个家伙了,听说这家伙武艺超群,我可能打不过。   到时候就要你出手了,最好一次把这个家伙打扁,让他从此绝了跟我比试的念头。”   说话的功夫,云氏的厨娘抬着一只烤羊走进帐篷。   一向会吃的云初,温柔,狄仁杰都对这个东西没有半点的好感,主要是一只羊经过炭火烘烤之后,就变成柴禾一样的东西了,而且唯一能入味道的地方就是表皮一层,就这,主要味道还是涂抹在羊皮上的面粉跟调料提供的,而羊肉深处就索然无味了,不但把羊肉的汁水给烤没了不说,肉味还有些发苦。   之所以要把这东西先抬进来,主要是为了把这东西分赠给李绩,苏定方,梁建方他们。   而且还不能把整只羊送过去,这不符合大唐礼仪,李绩地位最高,只能送羊头羊脖子,苏定方送羊背,梁建方送羊尾巴,其余的人就胡乱送一些就是了。   这东西必须是从云初他们的餐桌上分解后送去,才显得有诚意,一般被人们认为是孝敬,如果直接从厨房送过去,在大唐有一个说法叫做——赐食。   这一次长安勋贵们算是空群出动,李绩被皇帝再一次加恩,官职升到了人臣能做的最高之一——司空!   爵正一品,乃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三公。   一般被封到了这个程度的官职,就只能好好的当一只吉祥物了,属于那种不论那个层级的官员见了,都要上前施礼,说一些问候的话,然后就鸟兽散,与后世神龛里的关二爷有异曲同工之妙。   所以,不论云初跟李绩对不对付,在这一支巨大的队伍中,好吃的一定要先紧着李绩,如果躲起来偷偷吃,一定会被御史弹劾的。   一只羊被分的一点不剩,由李思带着云瑾,温欢,狄光嗣他们带着家仆一一送过去,能得不少的赏赐跟夸奖。   云家如今主推的就是安定公主李思,因此上,事事都以这孩子的名义出头。   等整只烤羊被送走了,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个就在帐篷外边摆上烧烤炉,开始烤羊肉串。   烤羊肉串才是烤羊肉的正确吃法,想吃嫩的就吃嫩的,想吃老一些的就吃老一些的,而且调料可控,丰俭由人,比烤全羊那种妖艳的贱货强十倍以上。   先烤好的羊肉串被送去了女人的帐篷里去了,等女人那边声称不需要了,三个男子,才开始烤自己喜欢的部分。   温柔只吃瘦的肥的一点不要,只用羊肉浸润着烤,也不知道这样的干柴有什么好吃的。   狄仁杰喜欢肥瘦相间的,而且等不及烤透,就开始大快朵颐。   唯独云初喜欢吃切的薄薄的羊尾巴,这东西烤的油脂爆裂乱溅的时候,一把混合调料撒上去就成,放到嘴里稍微咬一口,滚烫的羊尾巴就会化作一股热流,奇香无比且充溢胸肺。   吃的正向香的时候,李绩带着苏定方,跟坐着轮椅的梁建方过来了。   见云初他们吃的不如自己,就有些满意,仆人们送来几个小胡床之后,就坐在烤炉边上,学着云初他们的样子烤羊肉。   云初送上酒壶,三人也不嫌是他们喝过的,嘴对嘴喝了几口之后,就听李绩道:“刘祥道这个人你们熟悉吗?”   云初摇摇头道:“刑部尚书,听说此人公正无私,只是没有什么接触。”   李绩咬一口自己胡乱烤的羊尾巴,愣了一下,指着云初道:“就知道你不会把真正的好东西送到老夫面前,这东西太对老夫这个牙齿快要掉光的人了。   你给老夫烤,老夫负责吃。”   没办法,不仅仅是李绩喜欢烤羊尾巴,就连苏定方跟梁建方也对这一咬一口油的东西偏爱有加。   李绩一边瞅着云初烤羊肉,一边漫不经心的道:“刘祥道给老夫来了密函,说是要借用一下老夫的虎威,来审一个人,说说看,这个人不会是你吧?”   云初笑道:“英公高看云初了。”   李绩接过云初烤好的羊尾巴,咬一口吃的满嘴流油,顾不上擦流淌到胡须上的羊油,笑呵呵的道:“不是你,又该是谁呢?” ###第九十六章 最不可信的人言啊   李绩见云初不肯说李义府的坏话,就多吃了一串烤肉后站起身道:“别把自己弄成侯君集,更不要把自己弄成长孙无忌的下场,最好不要高估自己,关陇世家如今被皇帝捏在手里,早成了铁板一块。   做事小心些,在这个朝堂上,亲密如父子,夫妻,兄弟,该杀的时候还是会被杀掉,最多事后流一两滴不值钱的眼泪就是了。   你对太子有恩,不过,最好一直有恩下去,有了恩,还不能挟恩要回报,一旦要了,以前不论你对他多么有恩,总有一天也会反目成仇的。”   李绩发话,说的还是有道理的话,云初,温柔,狄仁杰自然需要站起来弯腰听他训诫。   原以为李绩恢复正常了,没想到,就听李绩道:“你家的那个木牛不错,选一头好的送过来。”   云初跟温柔对视一眼,连连答应,这东西被李思带着云瑾他们制造了不少,本来就打算当作礼物送给皇帝,皇后,太子,皇子们玩耍的,现在,李绩既然张口讨要了,自然连苏定方,梁建方的那一份统统补齐。   在长安大家可以相互看不顺眼,长安人到了洛阳,就必须抱成团,不管这些老将勋贵们怎么想,他们的利益已经与长安密不可分了。   长安城富庶了,长安城里的百姓自然也富裕了,当然,获利最大的还是长安城里的有钱人。   这是一个很浅显的道理,大家在长安的时候可能不理解,离开长安之后,立刻就会变成明白人。   这就是兵法家,纵横家口中的势!   这股子势,不会因为个人恩怨就不顺从这个他,甚至不会因为阵营不同就有什么改变。   因为,长安人已经发现,当别人动云初的时候,就是在对付他们,在剥夺他们的利益。   十几年下来,云初已经用经济这条绳子在长安织造了一张巨大的网,这张网又衍生出来很多小小的网,最终将绳子连接到每一个人的身上。   这一次,长安奔赴洛阳参与泰山封禅大典的人数超过三千人,也算是长安向洛阳宣示自己高人一等的时候。   李义府带着兵马离开洛阳两天之后,就不得不回转洛阳。   在路上,遇见一些草寇,蟊贼李义府是有心理准备的,可是呢,遇到骑着马,还能冲阵的马贼就实在是太过分了。   这一次,李义府是真的害怕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就算是弄死了云初,降伏了长安勋贵,再把长安双手送给皇后,都没有办法救他一命了。   同时,他也明白了一件事,从他接受暂代长安留守一职的旨意的时候,就注定他死无葬身之地的命运了。   于是,李义府在疯狂大笑中遣返了金吾卫,也遣散了自己的部曲与家仆,一个人一边喝酒一边踉踉跄跄的独自走进了洛阳城。   这一次,他没有遇到一个刺客,好像之前疯狂刺杀他的那些人都不过是他梦境里的人。   殷二虎跟薛长风目送疯疯癫癫的李义府回到家里,随即,殷二虎就笑着对薛长风道:“你也看到了,刺杀就是一种辅助手段,登不上大雅之堂。”   薛长风道:“我终究是有些鼠目寸光了,只顾着眼前的那一点东西,却忘记应该抬头多看一眼天空。”   殷二虎道:“主上曾经对我说过,说我就是一把刀子,既然是刀子,就不要多想,只需要在手的帮助下砍向对面即可,不管对面是敌人抑或是木头,砍就是了,不要多想,砍错了也是手的错,跟刀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读过几年书,总觉得自己是一个聪明的,其实呢,跟我一样,都是主上手中的一把刀子而已。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如果放弃当青衣楼的楼主,主上就会想办法推荐你去考进士,考上进士之后呢,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活命了。   想仔细,这是你最后一次可以选择的机会。”   薛长风摇头道:“我今年三十有一了。”   殷二虎道:“五十岁考中进士都不晚。”   薛长风摇摇头不再言语。   殷二虎也不再劝告了,按照温柔的吩咐,跟薛长风一起骑着马离开了洛阳。   皇帝的身体不好,所以,原本一月三次的朝会,变成了一月一次,皇后为了随时随地照顾病弱的皇帝,即便是在皇帝上朝的时候,也会藏身在龙座后面的帷幕里,观察皇帝身体的变化。   如今的朝堂上的布局非常的诡异,太子李弘位居朝班左侧第一,皇帝高居于龙座之上,龙座后边的帷幕里便是皇后的座位。   于是,如果有人想通过朝堂来办成一些事情,基本上,就要考虑到这三位的态度。   很少有同时让这三人都满意的奏疏,因此上,这一年多以来,真正可以达成的政策不多。   在这中间,被打回来的诸多政策奏疏中,以长安递送来的奏疏最多。   因为,皇帝不喜欢,或者已经不适应长安城日新月异的变化,他宁愿长安城还如同他记忆中的样子,当然,钱,是必须以每年递增两成的份额上缴到皇帝宝库中的。   皇后对于长安递上来的奏疏,不论是好,还是坏,都会在第一时间打回去。   虽然还有太子在全力支持,可惜,他是三人中权力最小的一位,目前还无法与皇帝,皇后抗衡。   今天的早朝跟以往没有什么不同,百官以公事公办的态度上奏各种事情,李治在处理了一些惯例需要当场决定的奏疏后,就觉得心头有些烦躁。   就在皇帝准备挥手让宦官宣布退朝的时候,皇后低沉的声音从幕后传来。   “陛下,谁人为先锋。”   李治不满的回头看一眼帷幕,就揉一揉太阳穴烦躁的对上官仪道:“御驾东行,谁人可为朕之开路先锋?”   说完话,不等上官仪回答,李治就烦躁的道:“人选只有三人,薛仁贵,裴行检,云初。”   上官仪出班道:“启奏陛下,这三人虽说都是我大唐不世出的猛将,不过,以微臣之见,还是在老臣中挑选为上,比如苏定方。”   李治似乎没有听到上官仪的话,摆摆手道:“好,那就选裴行检为先锋,薛仁贵为中军,云初为后军。”   上官仪闻言连忙拱手道:“陛下三思。”   李治揉着太阳穴越发的烦躁了,朝宦官挥挥手,就听宦官尖利的声音在紫薇宫里响起。   “退朝——”   眼看着皇帝在一群宦官,宫娥的簇拥下离开了,上官仪怒道:“既然早有决断,还问计于群臣做什么!”   一直站在人群中的李义府阴恻恻的道:“因为陛下不需要你的建议。”   上官仪猛地回头看着李义府道:“原以为你今日就会身死道消,没想到又让你逃过一劫。”   李义府当着群臣的面道:“某家的今日,就是尔等的明日。”   刑部尚书刘祥道出言道:“我们与你不同,你做了什么事情,你自己清楚。”   李义府大笑道:“刘公不妨明言,是老夫把刘氏的小公子安排到周至县当县丞可是不合你意?”   刘祥道并不为所动,而是看着神情平静,眼底却一片疯狂的李义府道:“犬子乃是进士出身,得一个八品县丞并不算是格外优容。   就算老夫曾经跟你说过此事,也不过是舔犊之情下的人之常情。   跟你李义府邀请术士替你望气一事比起来,恐怕是不值一提。   趁着今日满朝文武都在,说说,那个术士到底看出什么来了,还是说你李义府家中有龙气盘踞?”   李义府闻言,倒退一步,指着刘祥道怒喝道:“你竟然在暗中盘查老夫?”   刘祥道笑呵呵的道:“主要是你邀请的术士杜原纪觉得你邀请他替你李氏望气,有十足的谋逆之心。”   李义府怒吼道:“休要血口喷人,老夫邀请杜原纪望气,是邀请他看家宅是否安宁。”   刘祥道瞅瞅泥雕木塑一般的上官仪,继续道:“两千万钱可镇压家中秽气,是也不是?”   李义府不再争辩,只是淡淡的道:“且听圣裁便是。”   刘祥道并不打算给李义府留什么情面,继续道:“你家中何来两千万钱?”   李义府道:“就凭你,也能审我?”   刘祥道摆摆手道:“明日,可以审判你的人就到长安了,到时候,老夫就不信,你还能如此的牙尖嘴利。   老夫麾下近日得了一位明法科的进士,此人深谙审案之道,自从此人来我刑部,还没有一个刁滑之徒可以从他手下逃脱。”   李义府笑道:“陛下一言不发,你就可以言语威胁老夫这个大唐右相了?”   刘祥道拱手抱拳道:“下官刑部尚书刘祥道见过右相……哈哈哈……”   说罢,就大笑着离开了紫薇殿。   朝堂之上,多的是落井下石者,少的是雪中送炭者,随着刑部尚书刘祥道彻底掀开他的底裤之后,上前施礼拜会李义府这个大唐右相的官员就多了起来。   瞅着这一群像拜谒死人多过像拜谒右相的人,李义府忽然朝紫薇宫后殿方向咆哮道:“陛下若要杀我,杀便是了,何必如此羞辱李义府?”   可惜,紫薇宫广阔,后殿距离此地甚远,李义府的声音在大殿上来回回荡,却传不到后殿去。   李义府在紫薇宫呆立良久,还是没有人上来把他拿住,就在他松一口气,觉得此事尚有缓颊的余地的时候,只见一个要跨横刀的中年宦官从帷幕后边走出来,从怀里掏出一份旨意,对还没有离开的上官仪道:“陛下有旨,李义府除爵,罢官,交付有司问责。”   李义府看着上官仪双手接过来的旨意,随即颤声对百骑司新任大都督瑞春道:“这些年来,某家就算没有功劳,也有些许苦劳,陛下竟然如此绝情吗?”   瑞春用冰冷的目光看着李义府道:“你这么快就忘记潞王府等二十八处刺杀案子了吗?”   李义府高声道:“那是云初所为!”   瑞春道:“你当我们百骑司一众同僚都是死人吗?在这洛阳,能一口气拿出两千万钱的人家,除过你李义府还有何人?”   李义府还要争辩,已经把百官重新叫回来的上官仪,将皇帝的旨意,当堂用了门下印鉴,左右两台,也各自勾红,随即,这道新鲜出炉的正规旨意就落在了刑部尚书刘祥道的怀中。   刘祥道面色严肃的打开诏书,用洪亮的声音朗诵一遍之后,又把旨意特异的向李义府昭示了一下,马上挥挥手,立刻就涌进来一队大汉将军。   将李义府按倒在地上,脱掉官帽,袍服,再用一根麻绳将李义府捆得如同粽子一般。   紫薇殿上李义府杀猪一般的嚎叫声不绝于耳。   “皇后,皇后,某家为你出生入死,你也忍心看我这昔日的鹰犬如此遭灾吗?   皇后,你想想啊,今日死了李义府,明日又有何人原以为皇后效犬马之劳?”   李弘此时正好从后殿关心完毕自己的父皇走出来,见李义府在地上滚来滚去,不肯让大汉将军们将他抬走,就来到李义府面前道:“你且放心,此次审判陛下唯恐不能给你一个公平,特意邀请司空为督察,假若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冤屈,想必也难逃英公法眼。”   李义府的叫声戛然而止,目光从百官脸上一一划过,目光之怨毒,面容之扭曲,宛若地狱恶鬼一般。   随即一字一句的道:“老夫完蛋了,你们也休想安稳,老夫已经把昔日你们在老夫面前的丑态,干的一些男盗女娼,丧尽天良的事情,全部写成了一部《金瓶梅》足足刊印了两千本。   就算陛下不追究你们的罪责,某家也要让你们这些看似堂堂正正地家伙们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第九十七章 李氏公主没好的   “永徽五年秋,朝廷大比之年,李义府邀请礼部侍郎何鸢来家中品尝长安城出现的一种新茶。   何鸢下差之后来到李义府家中,被家仆迎入一间小宅中,久侯李义府不到,只好一遍品茶一边等候上官到来,百无聊赖之下,见桌面上有一些写好的诗词卷轴,随即打开欣赏,发现竟然是一篇记赋,在看完这篇记赋之后,何鸢发现写的极好。   看记赋最后的落款,才知晓是李义府次子所作。   而后,李义府一直没有归来,何鸢不得不告辞回家。   第二日早朝之时,何鸢被李义府推举为此次科考主考,皇帝允之。   而后,何鸢极力建议此次科考,要以记赋为先,为重,皇帝允之。   两月后的大比,李义府次子李洽高中进士第三!”   云初翻动着手里的书本,感慨的对温柔道:“以某家之才,当年也不过第九而已。”   温柔手中同样有一本书,他指着书中的一段内容道:“李义府此人有大才,可惜不用于正途,你们听听这一段敛财妙法。   龙朔一年,洛阳修建天津桥,陛下以李义府为督事,当时,工部,大将作,少府监,洛阳令四家争相讨令修建天津桥。   此次修建,本意便是要取消前隋铁索横江串平板渡船为渡的天津桥,要把天津桥修建成一座龟背拱桥,工程浩大不说,国朝为此拨钱三千万。   李义府一时之间难以取舍。   就在此时,李义府母亲重病,此次需要耗费人参,鹿茸等等名贵药材,李义府不得已,就拿出家中祖传之宝七色琉璃盏售卖,以度过此次难关。   工部,大将作,少府监纷纷出高价购买,只有洛阳令说手中钱不凑手,拿着一千贯钱为定金,约定日后有钱之后,再付余下之钱,若不能成,则以三倍罚之。   李义府不愿意将七色琉璃盏卖与工部,大将作,少府监,担忧会影响他考虑修建天津桥人选,于是,便果决的应下了洛阳令的请求。   一月过后,洛阳令获得修建天津桥的重任,又过一月,洛阳令言无钱购买李义府家中宝物,遂赔付了李义府三倍的订金,也就是三千贯。   此事完成之后,李义府家中宝物依旧在,却平白得了四千贯钱……”   狄仁杰叹息一声道:‘这种是是而非得案子最不好对付,不论是李义府的儿子通过手段考上了进士,还是李义府白得四千贯钱的事情,看似跟李义府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是底下官员自作主张搞出来的事情,实际上,这种事情非常的恶劣,到时候会带坏一大批人的,也会推高我们大理寺查案子的难度。”   云初随便翻阅一下李义府借龙宿山人之口写的这本《百官行书》,对立面的内容并没有感到过于惊讶,这种书历朝历代都有,大唐有,大宋有,大明有,大清也有,跟大清的那本《百官行书》比起来,李义府写的这本书不过是刚刚入门而已。   云初手里之所以有这本李义府当作救命稻草的书,完全是因为铜板家的印书坊已经垄断了长安,洛阳两地的印书市场。   这些印书坊并不一定叫做铜板印书,不过,仔细查验一下的话,就会发现铜板才是这些印书作坊最大的东家。   因此上,不论李义府在哪一家印书作坊印书,最后,书的内容都会被反应给温柔。   李义府自以为机密刊印的《百官行书》自然也不例外。   所有人都认为云初从未染指过洛阳。   他们的看法有一半是对的。   云初从来没有染指过洛阳官场,他染指的是洛阳的百业,从印书坊到马车行,到客栈,到食肆,再到粮行,布行,染布行,成衣定制等等行业。   这些行业大多是在长安没有立足之地了,才跑到洛阳来的。   尽管他们做生意的手段没法子跟长安那些掌柜相比较,但是,拿长安那一套生意理论来洛阳,却基本上是无敌的。   其中,就拿粮行来说,洛阳的粮行都是开店等客人上门的时候,长安粮店基本上已经把长安百姓给划分光了,百姓们根本就不用去粮店,粮店记录着他们家粮食的多寡,一旦发现这家人的粮食快要吃光了,就会按照人家上一次购买的量,把粮油送上门。   因此上,长安粮店里基本上见不到几个客人,每年却能卖出去巨量的粮油。   如今,由长安出资的粮行正在洛阳侵略如火,再有一年时间,洛阳百姓也就不用自己去粮店买粮食了,也会享用跟长安一样的服务。   洛阳的马车行也是如此,这些车行里从运货的板车直到专门服务官家的超豪华的四轮马车都有,长安城的马车行这些年生产出来大量且性能各异的马车,服务也主打的就是一个熟人社区。   一个小官员的家眷雇佣过一辆马车春游,觉得车夫服务不错,半年后再有需要的时候,他们就会惊喜的发现,来的还是半年前用过的那辆马车,还是那个面目憨厚,品质淳朴还喜欢笑,却从来不多嘴的车夫。   这样的服务时间长了,再发生几次拾金不昧,勇敢保护雇主的事情之后,这个车夫跟这辆马车基本上就会进入这户人家,只要是想用马车,根本就只有这么一个选项。   有百业工坊支持的云初一行人,来到洛阳之后的生活便利条件,也就不比皇帝差多少,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像很多洛阳系的官员在长安有房子一样,长安系的官员在洛阳当然也基本上都有自家的房子。   云家在洛阳的房子就在白马寺边上,跟长安晋昌坊的房子一样,打开后门就能看到白马寺的大门。   皇帝要封禅泰山,玄奘大师这个越来越像佛爷的人自然不能少,当然,孙神仙也在皇帝邀请之列。   玄奘大师到了洛阳,就住进了白马寺,而孙神仙还没到洛阳,就被纪王李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迎接去了他的纪王府,孙神仙一直留在长安不肯来洛阳,纪王李慎在洛阳基本上就处于夜不能寐的恐怖境地里。   云家的宅院占地面积比较大,基本上是由三个宅院拼凑成的,有共用的后花园,如果将后宅的月亮门给堵上,立刻就成了三间独立的宅院,正好方便云初,温柔,狄仁杰三家人进驻。   云家在这座宅院里的管家是长安府邸管家刘义的长子刘柱,这是一个跟他父亲刘义相比有些木讷的男子,这样的脾性要是放在长安自然是不合适的,放在洛阳这片不用跟外人打交道的地方,就显得有些知人善任了。   三座宅院都是已经打理好的,在路上跑了半个月的三家人半个时辰之后就已经安顿好了,各自开火吃了一顿饭之后,就进入了休憩模式。   李治牵着巨熊在竹林里走了一阵之后,就蹲在小溪边用清水洗脸,这样做会让他感觉更加清爽一些。   左春死后,瑞春就成了皇帝的跟班太监,至于那个跟山一样雄壮的武士,如今,鬓角处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白发。   “长安城里该来的人是否已经到齐?”李治用冰凉的溪水撩撩脸,任由溪水从下巴上淌下来,打湿他的衣襟。   瑞春连忙道:“回陛下的话,长安来人自午时一刻开始进洛阳,如今,还在陆续进城中。”   “云初带了多少人进城?”   瑞春立刻道:“一百一十六人,主要以家仆为主,此次云氏可谓是举家前来。”   李治掏出手帕擦擦脸,接着点点头道:“薛仁贵还没有抵达洛阳吗?”   瑞春道:“薛仁贵预计两日后到达,按照陛下的旨意,他需要统领长安参上的八千府兵。”   李治又道:“云初抵达洛阳,可否外出?”   瑞春摇头道:“可能是鞍马劳累的缘故,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人进入白马寺住所之后,就没有外出,只是派了亲随去吏部递交了帖子,估计明日这三人就会亲自去吏部点卯。”   李治叹口气道:“看着一个个都识情知趣的,其实没有一个能让人放心的,还把长安当成自己的了,这边才有风声,李义府那边就立刻遭灾,这担子也大的没边了。   到了洛阳,也不说前来叩阙,却自顾自地在家睡大觉,真真是不为人子。   也罢,他不来看朕,朕这就去看他,问问他还能不能记得与朕在棉花地里纵论天下的时刻。”   白马寺在洛阳城里,李治出门就没有过于大张旗鼓,等他抵达云氏大门的时候,却发现这里很热闹,太子李弘已经先他一步抵达了云氏。   李治下令所有人不得乱动,他自己牵着熊在瑞春跟随扈武士们的陪伴下踏进了云氏大门,管家刘柱焦急万分,却一动不动的光冒汗。   在云家前院,李治见到了东宫侍卫,来到云氏中庭,他又看到了东宫的宦官与宫娥,看样子,李弘是孤身一人进入了云氏后宅。   对于李弘这种不知轻重的行为李治多少有些不满,就算是再信任云氏,也不能不带贴身侍卫与宦官。   对于私闯别人家后宅这种事,李治没有一星半点的难为情,如果真正算起来,全天下人的后院都应该是他的,这些人不过是暂时拥有罢了。   转过一座假山,李治并没有看到太子跟云初他们密谋的场面,相反,他看到李弘在云氏曲折的回廊间纵跃,正在追赶一群孩子,仅仅是听李弘爽朗的笑声,就知晓他此刻的心情极好。   云初靠在一张椅子上往外丢出一张纸片,随即温柔,狄仁杰两人也随即往外丢纸片,旁边还有一个红泥炉子,炉子上的铜壶正冒着热气,一个仆妇不断地将滚水灌注进三人面前的小茶壶。   一群妇人们坐在草地上铺着的毡子上,看不清眉目也能知晓这些妇人应该是这三人的妻妾。   哦,只有妻,没有妾,这三人家中都只有一个正妻,并无妾室。   皇帝这种人自带气场,就算是跟李思,云瑾他们打闹的李弘,正在斗地主的云初温柔,狄仁杰,哪怕是正在嗑瓜子聊天的妇人们,在皇帝出现的第一时间,都把目光落在了皇帝身上。   李弘立刻站定,面色也毫无阻碍的变成严肃脸,至于刚才还懒洋洋的云初三人也在第一时间就收摄心神,变成了昂昂庙堂之器。   李治眯缝着眼睛瞅着走过来的云初道:“你好大的担子,居然敢谋刺大唐右相。”   云初抓抓头发左右看看,一边施礼一边道:“微臣此次前来,就是来恭迎陛下还都长安的,再有一年时间,大明宫就能完工,一年半以后,兴庆宫也会完工,至于曲江宫殿也已经修缮一新,如果陛下担心太极殿潮湿,可以居住在大明宫,哪里不但干爽,器物也是新的,如果担心冬日寒冷,陛下可以住在兴庆宫,那里的火龙经过大匠改动后,即便是冬日,也温暖如春,若是觉得燥热,还可以直接去曲江避暑……”   李治不等云初夸耀完毕,就冷声道:“朕问你为何要谋刺李义府?”   云初笑道:“长安乃是陛下吉祥宅邸,这等心思阴沉,居心叵测之辈还是不要来长安为好,会破坏我等好不容易为陛下积攒的些许阳气。”   李治闻言不怒反笑道:“李敬玄去就合适是吧?”   云初道:“只要是正人君子,谁去都成,哪怕是左相上官仪去微臣也举手欢迎,就是不要那些阴人。”   “你说的阴人不会是跟皇后有关的人吧?”   云初脸色大变立刻辩解道:“陛下怎可如此污人清白?”   听到这熟悉的惫赖话,李治也不由得欢快起来,瞅一眼太子道:“平日里总不见你来朕这里,跑这里却勤快。”   李弘笑道:“许久不见之故。”   李治再瞅瞅那个抱着李弘的腰怯生生地看着他的李思,就招手示意她过来。   李思怯生生地见礼,还低声喊了一声父皇。   李治上下打量一下李思,昔日李思被孙神仙抱走的时候柔弱的跟一只小猫一般,现如今,却是一个身材高挑的美丽小女子。   虽然比不得他平日里见过的女子美丽,却胜在身体健康,刚才与李弘笑闹也显得活泼。   随即就对前来见礼的虞修容道:“教养的很好,辛苦了。”   虞修容连说不敢,李思却把云瑾从后边拉出来推到皇帝面前道:“父皇,这是我以后的驸马!”   李思的一句话就像一块石头丢进了平静湖面一般,溅起无数水花。   虽然李思这样说话很是无礼,李治却非常的欢喜,他觉得李氏的女儿家,就该有这种敢为天下先的气势,尤其是在云初这等桀骜不驯的人面前,更加要把皇家的风范彻底的端起来。   李思就做的很好!   李治见云初脸上明显的惊愕之色,再看看虞修容脸上浮现的怒容,头一次见这一对夫妇失去了控制表情的模样,李治心头就像是刚刚喝了一碗冰水一般通透。   李思是这两人养大的,对这孩子必定是极为了解的,仅仅看他们夫妇表情,李治就明白,自己的这个便宜闺女绝对不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小女子,平日里必定让云初夫妇头痛至极。   再回想一下李氏公主的德行,李治顿时觉得李思的要求非常的有道理,云初这人对爵位没要求,对钱财也没有什么兴致,这种无欲无求的人,自己能拿捏他的手段不多,现在看来,联姻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假如李思日后闹腾的不像话,那也是云初夫妇教导不力的缘故,好与坏他们家都必须受着。   想到这里李治的心情就更好了,将云瑾拉过来仔细看来看,发现这孩子虎头虎脑的眼眸明亮,将来明显是一个容貌上乘,多才多艺的好孩子,就笑吟吟地从腰上摘下一面玉佩放在云瑾手里道:“赏你了。”   云瑾知礼的谢过皇帝,并无一般人家的小孩子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局促。   李治又对李思道:“胡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是你一言而定的。”   李思咬着嘴唇道:“除过他,将来父皇母后给我指任何一个驸马,孩儿都保证他活不过三天!   父皇应该知晓,孩儿跟着老神仙学了不少的东西,就算是放开查,也必定是暴毙身亡!”   听着自家闺女讲出来如此骇人听闻的话,李治不但不怒,反而更加欢喜。   瞅着云初道:“老神仙一向仁慈,断然不会鼓捣什么毒药一类的东西,倒是你,这么多年精研制毒之术,如今应该臻于化境了吧?”   云初黑着脸对李思道:“以后不得再进入我的书房,否则家法伺候。”   李思对黑着脸的云初没有半分畏惧之意,上前抱住李治的胳膊不断摇晃道:“父皇你就准了吧。”   李治笑吟吟的道:“这还需你母后答应才好。”   刚刚还怯生生地李思,这一刻眼神竟然变得坚定,仰着头对李治道:“父皇,孩儿会去求母后,母后一定会答应的。”   瞅着一脸期待的李思,李治忍不住在心中叹息一声,这样的李思,他很早以前就见过,与高阳公主竟然一般无二。   李弘见李思还要缠着父皇,就把她拉开丢在一边,笑吟吟地邀请父皇参观云氏后宅花园。   也许是刚才李思的事情给了皇帝一个很大的惊喜,李治再也不追问云初刺杀李义府的事情了。   相反,对云氏家宅中新奇的家具,物事起了极大的兴趣,尤其是那些看着就不像是凡物的木牛流马。   以至于让他忘记了巨熊的存在,而巨熊自从见到云初之后,就自动的把身体贴在青石板上贴平,还用双爪子捂住自己的脑袋,尽量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毕竟,它当年在野外竹林逍遥的时候,被云初打的凄惨极了。 ###第 九十七章 还不清的女儿债   有了木牛流马,李治就不再抓巨熊的耳朵了,进入了李思居住的小院子之后,眉头就皱起来了。   这个院子很小,跟云氏长安大宅一样,这里的院子都不大,这并不符合一个大唐公主的起居要求。   好在院子不大,却非常的精致,不看别处,仅仅是院子里栽种的两株红枫,就足以说明云氏在布置这座院子是何等的用心了。   一株在院子中心,一株在窗前,窗子是小花窗,正中心蒙着一片琉璃亮片。   李治是一个非常雅致的人,他当然知晓园林建造中的透窗道理,虽然院子里只有两株红枫,可是,从轩窗上的亮片看出去,因为角度的关系,眼前就会出现一片红枫林……   李思热情的邀请李治去她的闺房,虽然李治对李思居住这么小的院子很有意见,不过,见李思丝毫不在意,也就勉为其难的进了女儿的闺房。   才进门,就嗅到一股子淡雅的梨子的清香,这种香料叫做鹅梨帐中香,用料与制作过程都极简单,难在沉香、鹅梨汁、花香等之间的微妙搭配,配置好了,香气甜而不腻,柔而有骨,香韵婉转有多层变化。   配置不好……就只有一股子烂梨子的味道。   所以,这种帐中香,有的价值极为昂贵,有的则贱如泥土。   李思这里用的鹅梨帐中香,明显是最顶级的,一两黄金都未必能换来一两这样的鹅梨帐中香。   李治抽抽鼻子,对李思道:“这香不错。”   李思连忙道:“这没什么,调配苏和香的时候,用油把砒霜煎一下,再把砒霜渣滓捞出来,用剩下的油调配苏和香油,再配合梨子汁水,花香,就能调配出很好的鹅梨帐中香。   这种香最好的地方就在于驱虫,驱蚊,驱蝇,就算是夏日屋子里只要有这种香,百虫不侵,父皇一会走的时候带一些回去,这都是孩儿亲自调配的,外面可没有。”   李治听到砒霜二字,就有写不淡定了,两条腿很想立刻离开这间房子,却被李思牢牢地抱着胳膊走不开。   “父皇放心,砒霜用油煎过之后,药性就有了变化,毒性虽然还有一些,却对人无碍。”   李治看着供桌上放着的两件做工,绸料都很好,却显得破旧的衣裙道:“为何把这些旧衣服供在供桌上?”   李思低头不语。   李弘在一边道:“初到云氏,思思惶恐,总是哭闹不睡,于是,云夫人就央求思思身边的大嬷嬷回宫,拿来了父皇,母后的旧衣裳,用这些衣裳裹住,思思才肯好好喝奶,吃饭,这两件衣裳,把思思包裹到六岁……”   李治怒道:“云氏对你不好吗?”   李思摇摇头道:“除过不能经常见父皇与母后,孩儿啥都不缺。”   李治怒火高涨,回头瞅着跟进来的云初道:“你就是这样照顾朕的女儿的?”   云初苦着一张脸道:“陛下,对于安定公主,微臣夫妇除过不能给她,父亲,母亲才能给的东西,剩下的,微臣自认为做的天衣无缝。   陛下,您在微臣这座寒舍里养凤凰,这是在为难微臣了。”   李思眼中流着泪,却笑着抱住李治的胳膊道:“孩儿在云氏过的很好,父皇不必自责……”   李治长叹一声,抚摸着李思的头顶道:“你是李氏公主,这是你的命,也是你的担当。”   李思用衣袖抹掉眼泪道:“父皇,孩儿带你去看一些好东西。”   李治见女儿恢复了活泼的模样,遂欣然而往。   穿过小院的堂屋,李治就看到了一座不算大的木屋,这座木屋的基础原本是一棵老大的槐树,如今,这棵槐树的枝干都被截去了大半,一座精致的木屋矗立在几人合抱粗细的树干上,离地不过三尺。   云初见李治就要跟着自己闺女上去,就快走两步来到树下道:“陛下,还是不要看了。”   李治此时心情不好,看云初更是格外的生厌,斜视云初一眼,就随着自己闺女进了木屋……   云初没有听到李治的叫声,觉得有些遗憾,李弘小声道:“会不会把我父皇吓坏?”   云初将手插在袖筒里淡淡的道:“屋子里的毒物,是你妹子耗费两千一百多贯钱才收集起来的,陛下这一次进去,估计能把大唐能找到的剧毒之物看个六成以上。   不过你放心,都是死的,害不了人。”   李弘皱眉道:“思思自己进去一次就怕的不成样子,师傅,你说她这样的布置真的好吗?”   云初低声道:“你妹子打死都不愿意回皇宫,她更是知晓皇宫的禁忌,没办法,她只好正大光明的利用这些禁忌把自己隔绝在皇宫之外,也把自己弄成一个毒妇,如此,也就没有多少人敢欺负她了。   反正在你皇族,都是一群欺软怕硬的主。”   李弘嘿嘿笑道:“跟我脾气暴躁喜欢动手打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云初点点道:“等一会,记得把这口黑锅甩到孙神仙的身上,这口锅太大,我们背不起。”   就在云初跟李弘两人窃窃私语的时候,铁青着一张脸的李治从木屋里出来了,李思则兴高采烈地还跟皇帝介绍她来洛阳,才从药材商人手里弄到的孤山饭铲头。   李治的脸色阴沉的似乎能滴出水来,也不言语,就用凶恶的目光看着云初。   云初连忙施礼道:“微臣也觉得安定公主操弄这些毒物非常不妥,平日里也严禁安定公主接触这些东西。”   这个解释明显不能让皇帝满意,李治张张麻木的嘴巴,挤出来两个字:“大胆!”   云初无奈的道:“自从老神仙创出牛痘之后,他老人家就对这些毒物很感兴趣……”   “闭嘴,休要拿孙思邈来作伐,来人,安定公主荒悖无礼至极,罪在不赦,念其年幼,责付西席云初,入礼部劝诫场面壁十日,以思己过。”   皇帝口含天宪,出口就是法律,云初自然没有解释的余地,很快,身后就站着两位护卫,就等着皇帝走了,再把云初送去礼部劝诫场面壁思过。   皇帝气咻咻的走了,巨熊慌不迭的爬起来跟着走了,快把云氏塞满的皇家护卫们也走了,云初就瞅着李弘,李思两兄妹道:“有你们这一对学生,真正是为师的福气。”   李弘笑道:“思思的事情总算是解决了大半,师傅面壁思过十天还是值得的。”   云初抱着在他怀里哭泣的李思,拍着小丫头的后背道:“不要懈怠,事情只做好了一半,剩下的,就要看你母后会不会中计了。”   李思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没有嚎啕出声,喉咙里却发出一阵一阵喀拉,喀拉的声响,看样子已经悲伤到了极点。   云初帮她擦了擦眼泪就用手指点一下她的翘鼻子道:“既然做了决定,就不要后悔。”   李思哽咽着道:“我永不后悔!”   云初见李思激荡的心情平复了,就提起虞修容给他准备好的换洗衣物,就出了家门,骑上马跟着两个皇家护卫直奔礼部劝诫场。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李治暴怒的声音不断地紫薇殿里响起。   “不为人子,不为人子,这该死的二百五,朕把好好的闺女施恩交给他抚养,他竟然给朕教导出来一个毒妇,云初,朕定不与你干休。”   匆匆赶回来灭火的李弘在殿外就听到父皇的咆哮声,中间还间杂着两声巨熊委屈的呜咽声,看样子,父皇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连以往轻易不会动一根指头的巨熊也遭灾了。   李弘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进去,说不得就会代替巨熊成为父皇的出气筒。   不过,他更加明白,父皇生气的是李思丢了皇家的颜面,而不是真正心疼这个女儿,毕竟,她还有两个早就该婚配的闺女正在长安掖庭宫里当洗衣妇呢。   真正能平息父皇怒火的人只有自己的母后,这跟夫妻之情没有多少关系,而是因为他们两个已经习惯了彼此的存在,同时也是对付天下臣民的最好的盟友。   两年之前,许敬宗就教导他,皇帝与天下臣民其实是死对头。   对于这个道理,他也是想了许久之后才明白,再回过头看太宗皇帝那句著名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名言的时候,也就有了新的,进一步的领悟。   舟与水,本就不是相同的东西,如何能被称之为一体呢?   是水能感受到舟船的彷徨,还是说舟船能感受到水的痛苦呢?   没有同理心的两类人之间的差别,甚至要超越石头与猪之间的差别。   不过,李弘没有去母亲居住的昭阳殿,他相信,父皇如此的暴怒,母后会在下一刻赶到。   果然,李弘才等了片刻功夫,母后就带着一大群宫娥,宦官赶来了,李弘还在人群里看到了孙神仙。   孙神仙此次前来,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证皇帝可以有一个安康的身体把整个封禅泰山的流程走完。   武媚也看到了李弘,停下脚步道:“怎可如此的肆意胡为?”   李弘一脸无辜的道:“没想到父皇突然驾临,而李思又过于孺慕父皇,就让父皇看到了一些不该父皇看到的东西。”   武媚朝孙思邈施礼道:“李思所为,孙神仙可否知晓?”   孙思邈皱眉道:“百毒也称百药,旁人收集百毒有诸多限制,老道见安定公主收集容易,就把这个事情交给了她,皇后,这有什么不妥的吗?”   武媚再一次朝孙思邈施礼道:“老神仙之说自然是百无禁忌,只是李思……”   孙思邈板着一张脸道:“这孩子魂魄不全,能活这么多年,已经出乎老道预料之外了,与孩子活命相比,皇后还想要什么?”   武媚脸上浮现纠结之色,她很想说李思乃是皇族血脉,怎么可以接触毒物,一想到在孙思邈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皇族,百姓之分,只能强行吞咽下这口气,匆匆走进了紫薇殿。   片刻功夫,孙思邈也进去了,李弘想跟着进去,却被瑞春这个大太监给拦住了。   半个时辰之后,李弘终于进入了紫薇殿,却发现自己父皇母后,与孙思邈正在一起饮茶,中间还谈笑言欢的哪里还有一星半点的怒气。   李弘驱赶走了伺候的宫娥,自己亲自帮眼前的这三位烹茶。   两道茶水过后,就听父皇问孙思邈。   “道长,在您眼中毒物乃是百药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药材,在旁人眼中,恐怕就成了害人之物了。”   孙思邈喝一口李弘敬上来的茶水,慢慢的道:“陛下多虑了,药材讲究配伍,讲究制成,而陛下今日见到的那些死掉的毒物,其实没有任何危险,死掉的毒物,在死掉的那一刻,毒性就会减弱八成以上,等到风干之后,就成了食物而非毒物。”   李治哦了一声道:“也就是说一条毒蛇死掉之后就没有毒性了吗?”   孙思邈笑道:“老夫曾经直接饮用过取自毒蛇的新鲜毒液,身体毫无不适之感。”   李治皱眉道:“真的?”   孙思邈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玉瓶,从里面倒出来一丝晶莹的拉丝液体,在武媚,李治两人的注视下,液体掉进孙思邈的茶杯。   孙思邈一边摇晃着装了毒液的茶杯,一边对李治夫妇道:“这本是今日新采的孤山饭铲头的毒液,原本要合药用,却被皇后召来皇城,现在,已然过了四个时辰,毒性已经消失大半,等到明日这个时候,就会腐败,再无毒性。”   说着话,孙思邈就把混合了毒液的茶水一饮而尽。   李治喃喃自语道:“果然是老神仙。”   孙思邈瞅着李治道:“只要陛下口腹没有伤口,你喝了也没有任何问题。”   武媚随即对李弘道:“如此说来,李思是不愿意进驻皇城是吗?”   李弘摇头道:“她想。”   武媚道:“既然想,为何干的却是远离皇城的事情?还有,娜哈留在长安的人马,现如今都归李思统管是吗?”   李弘点头道:“普天之下,也只有李思可以接管娜哈留在长安的东西,哪怕是云初取了,也有不臣之心。”   李治在一边讥诮的道:“他想的还真是稳妥,然后,他在暗中操持一切?”   李弘干笑一声道:“李思乃是父皇母后血脉,如何会成为他人傀儡?   既然李思接手了,拿主意的就是李思。”   武媚道:“李思却愿意招云初之子云瑾为驸马。”   李弘看看父皇跟母后嘀咕一声道:“我还不是想要娶娜哈的,你们不是也没同意吗?”   李治吧嗒一下嘴巴道:“娜哈的命不好,若是她的模样与我们相同,朕说不得就会答应。”   武媚冷哼一声对李治道:“娜哈产下一女,黑头发……”   李治还没有说啥,李弘却像是遭受了雷击,艰难的把头转过来看着母亲道:“谁在娜哈身边?”   武媚没有看李弘冒火的眼睛,继续对李治道:“陛下意下如何?”   李治不解的道:“什么如何?”   武媚道:“该赐名,册封的。”   李治瞅着神色一瞬几变的李弘道:“这是你的长女,你不给取名字吗?要是被娜哈那个笨女人取一个愚蠢的塞人名字,可有你难受的。”   李弘用双手死死的抓住自己的大腿,强行收摄心神道:“封禅泰山之后,孩儿准备巡游西域,可否?”   李治前不久还在为李思的事情暴怒,让李弘看了笑话,现在有机会看李弘的儿女缘,他自然是不同意的,笑吟吟地道:“你说呢?”   孙思邈自从喝了那一杯有蛇毒的茶水之后,就好像睡着了,虽然人坐在那里,早就神游天外了。   李弘松开抓着大腿的手,对武媚道:“我的两位姐姐还在长安掖庭宫日日洗衣,如今年纪大了,早就到了婚配的时候,母后以为如何?”   李治不自然的看了看武媚道:“罢了吧!”   武媚则双眼冒火的瞅着李弘道:“孽畜!”   李弘摊摊手道:“李思这里就如此吧,让她自己选自己想过的日子。”   武媚冷笑一声道:“你远在西域的女儿呢?”   李弘摇头道:“娜哈会照顾好她的。”   李治站起来盯着李弘的眼睛道:“很好,终于有点帝王的模样了。”   三个人说了许久的车轱辘话,看似什么目标都没有达成,偏偏在李弘离开紫薇殿的时候,却长出了一口气。   李思的事情基本上已经尘埃落定了,虽然不明白母亲为何在李思的事情上很好说话,李弘还是为李思感到高兴,不必近距离接触皇室,却拥有一个公主可以拥有的一切,确实是好事一件。   不好的一点在于娜哈,很显然,母后跟父皇对于控制西域佛国的事情还是很上心的。   母亲的消息比自己的消息要快,母亲在娜哈身边安插了人手,这一点也是没有预料到的。   不过,李弘还是想等娜哈的消息传来,只有确定了自己这边才好操持。   不过,现在就要派人快马赶去西域佛国,将娜哈身边有母后奸细的消息告知老猴子。   尽管从母亲这里啥都查不到,李弘相信,以老猴子的能耐,他一定会在西域将这个该死的奸细查出来的。 ###第九十八章 知行合一才好   云初提着包袱走进礼部劝诫场的时候,发现这里很是冷清。   冷清的意思不是说人少,而是非常的安静。   劝诫场是一个很幽静的地方,而幽静的感觉是这里的上百棵巨大的槐树造成的。   大树底下星罗棋布的安置着几十座茅屋,看茅草的成色,就知道这些茅屋的造价不低。   云初进了劝诫场,就没有人理会他了,看看孤独的坐在茅草屋里的其余人,云初来到位置最好,也最新的一间茅屋,捏住屋子里的人的脖子,就把他丢了出来。   至于里面的人是谁,云初是不管的,他只知道,不论是在国子监,还是在监牢里,恶霸永远都是过的最舒服的一群人。   既然都进入劝诫场了,就说明犯错了,才被皇帝发配到这里自省。   被云初丢出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明显是一个非常识时务的官油子,被云初丢出来了,也不生气,翻身坐起掸掸身上的灰尘,就朝云初拱手道:“这位仁兄,你力气大,这房子你住很在理,能否把在下的行李一并丢出来?”   都是来自省的,屋子里自然没有多少行李,云初从善如流的将他的行李从窗户里丢了出去。   眼看着这个家伙默默的捡起地上的行李,去寻找新的住处了,云初有些遗憾。   皇帝把他丢进劝诫场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打压一下,因为,马上,就要有很重要的任命下来,云初觉得跟封禅泰山时期统领的兵马有关。   至于李思的事情,对皇帝来说基本上算不得什么事情,惩罚云初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   云初相信,用不了多久,裴行检,薛仁贵也会因为某一日迈进殿堂的脚不对,也会被送到这里来的。   跟统领兵马这种大事相比,李思操弄毒物这种事情,上不得台面。   洛阳城已经是秋风飒飒的好时节,槐树上轻薄的叶片如同蝴蝶一般纷纷落下,片刻功夫,地上就铺满了黄叶。   劝诫场里的其余人等,没有看热闹的心思,大多数人都在在读书,还有一部分人漫步在黄叶中似乎在进行深层次的思索。   大唐勋贵,读书人的腰背一直都很挺拔,跟矗立的青松一般,弯腰驼背者很少,因此,不论是绘制成读书图,还是行吟图,画面都很好看。   云初用横刀砍倒了树林中不多见的一棵红松,主要是这棵红松上还接着很多干掉的松塔,偏偏他想要喝茶,却没有燃料。   红松轰然倒地的声音很大,导致劝诫场里的人纷纷伸长了脖子看。   云初没有看他们,反而在看几只惊惶逃窜的松鼠。   弄到几十个干燥的大松塔之后,云初就不管那棵可怜的红松了。   等云初从自己的包袱里翻出一个简便的折叠炉子跟一套茶具之后,那些早就对那棵红松虎视眈眈的人,就不客气的将红松分尸了,松柴还是湿的,不过不要紧,劈开之后晾晒两天就可以用了。   云初点燃一颗干燥的松塔之后,劝诫场成立以来的第一缕烟火就袅袅升起。   劝诫场管事一脸严肃的来到正在喝茶的云初面前道:“这里严禁烟火。”   云初摇摇头道:“再想一个办法,这个借口是你刚才想出来的。”   管事道:“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   云初皱眉看着眼前这个满口之乎者也的小吏道:“什么意思,解释一下。”   管事愣了一下,他也没想到自己能在大唐高官劝诫场竟然能遇到一个听不懂《中庸》的人。   随即道:“意思是说,假如你射不中靶子,就不能寻找靶子的错误,要从自身找原因。”   云初点点头,表示受教,然后问道:“进士科你考第几?”   管事一脸错愕的道:“无缘桂枝遴选。”   云初道:“老子进士科第九,你觉得你有脸面在我跟前教导我学问吗?”   管事的一张脸顿时涨的通红,大声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云初见自己的茶水再一次烧沸腾了,就一脚把这个管事踢开,重新安静的坐下来喝茶。   来到劝诫场的人都很安静,从来没有一个像云初这么闹腾的。   这里确实是一个思考地,是皇帝觉得自己的臣子需要思考的地方。   能在这里思考的人,都待不长,快的三五天,长的十天半月的。   为什么皇帝需要这些人安静的思考一下呢,主要是要这些人思考清楚,为谁服务,如何服务这个问题,唯有思考清楚并且通过皇帝考核的人才会获得重用。   因此上,不管云初如何在这里为所欲为,这里的管事以及那些假装思考的人都会表现出最大的克制。   事情就像云初想的那样,就在云初刚刚喝完茶水,熄灭了炉子,在清水中洗涤茶具的时候,裴行检扛着一个硕大的包袱走进了劝诫场。   许久不见,这个家伙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文官而非武将,淡绿色的常服袍子被他的肚皮高高的撑起来,就像是一只碧绿的大蝈蝈。   看到水井边洗茶具的云初,裴行检就走过来了,径直问道:“你住那一间?”   云初努努嘴,裴行检确认了云初的住处之后,就走到旁边的茅屋,对屋子里的人道:“要不,你换一个地方吧!”   屋子里的人看了裴行检许久,终究还是抱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茅屋。   裴行检把行李丢在床上,再一次来到云初面前道:“我可能是前军先锋。”   云初没心情跟他讨论前军,后军的问题,看着刚刚被裴行检撵走的那个人道:“你认识这些人?”   裴行检道:“认识,不过不熟,这些人都是陛下从州县调上来官员,看样子,朝廷上又要有一批人要被罢官夺爵了。”   云初道:“等薛仁贵来了,他那里应该有更进一步的消息,只是,陛下将我们三人与这些人凑在一起做什么?”   裴行检笑道:“这些人应该就是我们在陛下封禅泰山时期间主要打交道的人。”   云初道:“我试验过了,还把一个人从屋子里丢出去了,结果,人家连跟我生气这样的事情都不屑为之。”   裴行检道:“刚才我也试探过,让人家搬家,人家就搬家,看样子,这些人不怎么愿意跟我们两个过分的亲热,可陛下偏偏要把我们关在一起。”   云初笑了一下道:“你也变坏了,明明知道原因,非要我说出来,我也不说。”   裴行检笑道:“看看薛仁贵会不会说。”   云初又道:“跟我们说有什么意思,应该跟陛下说才算是英雄豪杰。”   裴行检大笑道:“当你口中的英雄豪杰代价太大了,反正我认输。”   云初见裴行检成了无胆鼠辈,就不怎么愿意理睬他,径直钻进了茅屋,准备睡觉了。   裴行检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铺好床,叹息一声,也倒在床榻上。   天亮的时候,在云初跟裴行检洗漱完毕之后,那个被云初踢出去的管事带着仆役们送来了食物。   云初看了一眼,脸上就有了不悦之色,因为管事送来的是一份军粮。   大唐以前就没有固定的军粮模式,都是有什么吃什么的,自从长安城开始出现余粮这种东西之后,大唐军队中才开始出现了云初眼前的这种固定军粮。   一份牛骨炒面,一份干肉,一个调料包,一点干盐菜,最后还有一份干豆粉用来冲水喝,里面加了盐。   牛骨炒面就是在炒干面粉的时候添加一定量的牛骨粉,中间还有猪牛羊等肥膘炼制的荤油,战时抓一把用水调和就是一碗很好的肉粥。   至于干肉,只有指头长的一截,是把牛肉烤熟之后晾晒干的产物。   军中将士很喜欢这种军粮,云初不喜欢。   毕竟,在长安作坊调配这个东西的时候,云初吃过很多次,至于味道嘛,仅限于能吃。   本来这东西可以制作的味道更好一些,至少可以把面粉弄成面饼,调料也可以更加丰富,油脂再多一些,甚至可以在里面增加一份糖包。   这样的军粮,长安的作坊其实也研究出来了,可惜,被薛仁贵一口回绝。   回绝的原因就在于,薛仁贵不想给军卒们吃好的,他觉得这样做了之后,会减弱秦兵的战斗力,继而让秦兵们不再耐苦战。   为这事,云初曾经跟薛仁贵大吵过一架,可惜,他没有办法说服那头倔驴统帅。   于是,长安城配发给府兵们远征,交接时候的军粮就成了他看到的样子。   添加了骨粉的炒面呈黄褐色,加水之后跟屎一样的颜色……   云初才把目光落在那个喜欢《中庸》的管事脸上,这个家伙就一个虎跳躲得远远的,口中还不断地道:“这就是劝诫场的规矩。”   因为仆役们提来了开水,片刻功夫,劝诫场里就飘起了牛骨炒面散发出来的微微的焦香味道。   在闻到牛股炒面的味道的同时,云初也嗅到了来自薛仁贵身上的腐朽味道。   果然,在找了片刻之后,云初就从最边上的一座茅屋门口,看到了正在喝牛骨炒面汤的薛仁贵。   云初瞅着管事道:“给我拿二号军粮出来,别告诉我说你们这里没有这个东西。”   管事连连摇头道:“真的没有。”   就在云初准备上前把这个家伙再揍一遍的时候,就听薛仁贵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洛阳没有你说的二号军粮。”   云初瞅着虎步龙行过来的薛仁贵道:“既然如此,你就该给我解释一下送到你军营里的两万份二号军粮哪里去了?   莫不是被你个人私吞了吧?”   薛仁贵一边喝一口汤,一边笑道:“薛某人从不喝兵血,你送去的二号军粮一部分在长安的库房里,另一部分被送去了南诏,听说那里的府兵一旦开始钻山,就很难吃到热食。”   云初瞅着薛仁贵喝牛骨炒面在嘴边形成的那一圈难看的痕迹,哼一声道:“土包子。”   薛仁贵平日里吃这种军粮早就吃习惯了,伸出舌头在多毛的嘴边扫一圈,就把残余的牛骨炒面一丝不剩的送进嘴里。   裴行检也端着碗走过来对云初道:“这汤里还有葱花,已经很讲究了。”   薛仁贵冷笑一声道:“你想让长安兵,只能是长安兵,这种谋算,在某家这里你休想得逞。”   云初背着手瞅着薛仁贵道:“将不知兵,兵不知将,陛下已经把这一套做到了极致,只是在战前,才把我们三个送过来跟这些人短暂的接触一下,你觉得这样做好吗?”   薛仁贵嗤的笑了一声道:“我们排兵布阵,作战自然有折冲校尉出手,你跟折冲校尉乃至他们麾下的兵卒,那么熟悉干什么?”   这句话,即便是胆大包天的云初都不敢回答。   “你什么时候来的?”   “昨日傍晚入城,天黑之时就已经到了这里,对了,给你分配的全是长安兵,这一下你满意了吧?”   云初跟裴行检对视一眼,两人的神色都有些黯然,事情已经非常的清楚了。   此次领兵护卫皇帝东巡,三人中以薛仁贵为尊,而薛仁贵这个家伙也毫不客气的统揽了兵权。   三个人里面,裴行检明确知晓自己是前军,薛仁贵啥都知道,只有云初直到此刻才知晓自己领了后军。   别看只是一个小小的时间顺序问题,三个人在皇帝心中的信任度,也能从这件事中间可见一斑。   云初不愿意吃一号军粮,因为他知道,牛骨炒面里的牛骨是怎么来的,这东西非常的金贵,不可能是屠夫们把剃干净肉的干净骨头拿去塞石磨里磨成骨粉,这里面还有很多猪骨,羊骨,即便是鸡鸭鹅的骨头也有不少。   云初不想猜想那些骨头的来历,因此,连带着宁可吃家里带来的干粮,也不想吃这个东西。   劝诫场里的风气并没有因为多出来了薛仁贵跟裴行检就显得活泼,相反,自从云初三人到来之后,那些先一步进来的人,就整天板着一张死人脸,除过对云初三人保持该有的礼遇之外,纯粹把这三人当空气。   直到大唐的兵部尚书安乐县公任雅相带着一群人抵达劝诫场的时候,这里的气氛才变得活泼了一些。   主要是这位肥胖的大唐兵部尚书才到达劝诫场,就把这里人分成了三组,分别由云初,裴行检,薛仁贵统带。   很好的一点就在于,在这里的时候,薛仁贵并没有节制云初,裴行检的权力。   任雅相才把皇帝的旨意交代清楚,云初三人背后,就各自多了一支队伍。   当天中午,三支队伍就已经在伙食上分出上下来了,云初带领着十六个部下,开始吃到大块的牛肉的时候,薛仁贵与裴行检的部下们还在吃一号军粮。   之所以有这样的变化,完全是因为跟随任雅相一起来的人里面有随行军医群,而这些军医的首领,便是面目严肃对所有军士都一视同仁的老何,何炳书。   一大早,当薛仁贵带着自己的部属绕着劝诫场跑圈的时候,云初带着自己的部下们却围坐在火炉边上一边喝茶,一边商讨后军将要面临的问题。   裴行检也干着跟云初差不多的活计,他们是前军,要求就是为皇帝陛下扫清任何可能遇到的危险,所以,裴行检这一次非常的认真,巨大的嗓门不断地从茅屋后面传来,看样子,他还是喜欢一言堂。   “就是这,我们要干的事情最为繁琐,说是后军,不如说是收容队,作战防御这些事情轮不到我们去操心,我们唯一需要对陛下负责的便是保证大军粮秣不缺。”   云初抱着茶杯笑吟吟地将自己后军的任务说出来,接下来,便是畅所欲言的时候,云初很想从部下们的发言,想要看一下皇帝执行“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决心到底有多大。   按照史书上的大唐来看,这一个策略执行的非常不好,如果真正执行下去了,大唐哪来的藩镇之祸? ###第九十九章 身陷泥潭   其实有没有藩镇之祸跟云初关系不大,就算他现在把事情弄清楚了,杜绝了藩镇之祸发生的所有诱因,只要以后的皇帝作死,藩镇之祸一样会发生。   眼前,李治对于预防藩镇之祸是认真的。   而且,他预防藩镇之祸是从云初,裴行检,薛仁贵三个人开始的。   根据云初所知,他,裴行检,薛仁贵三人跟藩镇之祸根本就不搭界,皇帝这是预防错人了。   当云初的行军长史宇文静把云初的权责认真解说一遍之后,云初就开始理解李治为啥要把他送进劝诫场闭门思过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权力竟然大的吓人,与他在大行城担任都督时期的权力几乎一般无二。   云初稍微回想一下自己在大行城时期干的事情,后脊背就有些发凉,这个时候,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在大行城的权力,几乎等于一地的国王。   直到现在,云初似乎依旧是大行城的统治者。   最重要的是,不论是朝廷,还是勋贵集体,都默认大行城乃是长安云氏在外的食邑。   后军有八千铁骑!   两千步卒。   民夫三万!   云初对这四万人有生杀大权,就算冤枉了谁,把他给杀了,只要云初顺利完成军务之后,再顺利的交权,冤枉杀人的事情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这就是云初等人在辽东战场上对李绩俯首听命不敢说半个不字的原因,主帅说要杀你,他真的会杀你,只要主帅不把自己混到破鼓万人捶的地步,杀了也就杀了。   现在,云初是主帅。   就在云初目光四处巡梭考虑拿谁的人头祭旗,立威的时候,长史宇文静苦着脸道:“君侯,咱们是后军,就莫要祸害同僚了。”   云初笑道:“令尊宇文士及都督凉州的时候,战马汗水未干,就一日之间斩二十七名悍将,一日就整肃好了军队,军令所指无人敢不从,还被人传为美谈,怎么到了本侯这里,你就不允许我杀人立威了?”   宇文静苦笑着摆摆手道:“家父杀二十七人,其中有十九人是降将,其余八人乃是鼓噪军前者,咱们这里都是正经的大唐折冲,两者有云泥之别。”   云初又瞅着在座的部署道:“以前问梁公如何整肃军纪,梁公对我说,计出有二,一曰杀,二曰赏,某家深以为然。”   宇文静瞅瞅脸色发白的众将,咳嗽一声道:“我等一定以君侯马首是瞻,不敢有违。”   云初的目光从在座的众人脸上一一划过,淡淡的道:“英公惯杀女婿立威,可见杀人立威乃是军中常情,要不然,你们抓阄,选一个出来砍头?”   众人再也坐不住了,一起起身跟着长史宇文静一起指天划地的发誓赌咒,一定唯命是从。   云初见场面控制差不多了,就对宇文静道:“既然你们同袍情深,本帅也不是一个暴虐的人,非要杀一个人不成。   这军威,可以不立,然,军纪,不能不整肃,本帅准备在军中设置刀斧手一百,专门应对不法之事,既然你们都应承遵纪守法,那么,本帅就看你们准备怎么个遵纪法,如果有违军纪,就休怪本帅的刀斧手下不留情了。”   宇文静幽怨的瞅着云初道:“君侯,设立刀斧手本就是君侯应有之事,何故绕一个圈子来吓唬大家呢。   君侯早年督军辽东,人人都夸君侯乃是名将,良将,对于部属更是关爱有加,现如今,在场诸位,都是慕君侯贤良名声,自愿归附君侯麾下,还请君侯怜惜。”   云初笑着用手指点点桌子道:“别光顾着说好听的,记住了,我这里有刀斧手。”   宇文静与诸将面色严肃的离开了云初居住的茅屋,才出屋子,云初就听到了噼里啪啦的一统骂声,骂的主要意思就是云初根本就不是人。   军中本身就有军司马负责军律,现在,云初又设置了刀斧手,也就是说,云初这是要亲自掌军,架空军司马。   所以,刚才骂云初的时候,以军司马骂的最凶。   骂上官,在军中不算什么,只要不当面骂,就不会有人在意,当然,也有悍勇的愿意当面骂自己的上官,这种人一般都能混一个马革裹尸而还的下场。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一次性的被皇帝给塞了十九个部下,将来还要依靠这十九个部下再去管理更多的部下,最终要管理整整四万人。   最要命的是,还要在短时间里磨合好,别说那些人开始骂云初了,李治此时在云初的心里早就变成千疮百孔的模样了。   本来过洛阳的时候,云初早就想好了,一旦接手军务,就把钟馗等长安那一批人弄过来参赞军事,现在看来这条路行不通了。   皇帝一定要他带着一批以前不认识的人统领一支四万人的队伍。   因此,云初只好在军纪上想办法了,同时,也开始理解李绩为啥喜欢杀女婿来整肃军纪了。   而云初这一次跟李绩他们还有很大的不同,那就是没有亲兵。   皇帝不允许大将拥有战力强悍的亲兵,这也是一种限制主帅权力的办法,所以,没办法,云初觉得亲兵不能少,就只好弄一支一百人的刀斧手队伍,一旦遇到不听话的,就可以摔杯为号,刀斧手齐出把这个家伙砍成肉酱。   云初这里可以吃病号饭,所以,裴行检中午的时候也过来蹭饭,薛仁贵则没有过来,他选择跟部下同甘共苦。   裴行检吃一口牛肉,就用筷子指着远处正在吃饭的薛仁贵道:“与这等乡农为伍,某家深感羞耻。”   云初道:“就因为他把你比下去了?”   裴行检摇头道:“取消帅帐亲军的建议,就是这个出自这个直娘贼。”   云初吃一口爽口的酱菜道:“损人不利己为何事?”   裴行检怒道:“就是为了彰显他比你我二人强。”   云初从地上抓起一块鹅卵石,就朝薛仁贵的后脑勺丢了过去,随即抓起饭碗道:“你怎么应对此事?”   裴行检往碗里弄了一些牛肉径直走掉了。   尽管云初丢石头丢的很准,石头依旧被薛仁贵反手抓住了,他没有回头看,也没有过来找麻烦。   裴行检再一次回到座位上,一边吃一边道:“他就是这种人,干事情的时候看似光明正大,实际上,心地最是歹毒不过……”   云初吃完饭,漱口之后对裴行检道:“给陛下的奏疏你准备怎么写?”   裴行检笑道:“自然是直指军中时弊。”   “包括这一次主帅没有亲军这件事?”   “那是自然!”   “好,既然你这么想,我跟你……”   李思带着自己的嬷嬷与宫女进昭阳宫拜见武媚,却遇到武媚身体不适,没有见到。   就在她很失望的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身着紫花锦袍,头上戴着一顶金冠的小胖子从偏殿出来了,他先是围绕着李思转了一圈,又用胖手抓住李思的袖子撕扯一下,看样子很想要李思手腕上的珍珠串子,见没有拽动李思,就大声道:“大胆贱婢……”   贱婢二字才出口,李思就抡圆了手臂,给了这个小胖子重重的一记耳光。   她打的极为用力,手才离开小胖子的脸颊,小胖子原本白皙的胖脸上顿时就浮现出一只通红的手掌印。   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的小胖子被这一巴掌抽傻了,呆在原地,竟然忘记了反应。   半天,才捂住自己的胖脸难以置信的道:“你打我?”   李思把小胖子捂在脸上的手扯开,朝着另一边白皙娇嫩的脸又重重的抽了一记耳光。   小胖子无声的呆立当场,而跟随这个小胖子一起来的宦官,宫娥们则如同见到了末日一般,一个个跪在当场,磕头如捣蒜。   李思掏出手帕把不小心打出来的鼻血给小胖子擦拭干净,然后笑眯眯的道:“小猪儿还不叫声姐姐来听听。”   李显的两只眼睛里掉落大颗大颗的泪水,却在李思大眼睛的注视下不敢哭出声来,胖胖的身体颤抖着,惊恐的不能自已。   李思见李显鼻血又开始流淌了,就把手帕扯开,弄成两团堵在李显的鼻子上,见不流血了,就扯着李显的胖脸用力的向两边拉,一边拉,一边道;“快叫声姐姐来听听。”   李显的嘴巴都被扯大了,惊恐之下,还是含含糊糊的叫了一声姐姐。   李思笑眯眯的道:“这样多好啊,我是你姐姐,不是什么贱婢,贱婢指的是跪在地上的那群人,可不敢再叫错了。”   李显从未见过如此凶恶的姐姐,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以后不会叫错。   李思笑眯眯的松开手,对李显道:“真乖,好了,你现在可以哭了。”   随即,李显杀猪般的哭声就在昭阳殿口骤然响起。   武媚就在昭阳殿后殿里,也听到了李显的哭声,至于李思殴打李显的事情她自然听宫人讲了。   尽管李显哭的凄惨极了,武媚脸上却没有出现什么怜惜之色,而是对春嬷嬷道:“这就是虞修容教导出来的好孩子。”   春嬷嬷胆战心惊道:“安定公主惯于使用毒物……”   武媚笑道:“既然她想利用殴打小猪儿的机会,逼迫本宫见她,那就不能惯着她,既然她喜欢打人,那就把旦儿,太平一并给她送过去,也好让她的弟弟妹妹们见识一下他们的姐姐是何等的威风。” ###第一百章 视角不同就有差异   李思在李显凄惨的哭嚎声中见到了粉嘟嘟的李旦,以及长安年画娃娃一般肥胖可爱的太平。   李思长吸一口气,没有看两个小孩子,而是朝昭阳殿高声道:“女儿李思拜见母后。”   昭阳殿里鸦雀无声。   李思就冲着昭阳殿接连喊了三声,叩拜三次,声音一次比一次凄厉,叩头一次比一次沉重。   武媚不为所动,说生病了,就生病了,不宜见人。   李思似乎死心了。   拉过李显,李旦仔细地看了他们的模样,虽然李显的脸已经肿起来,她还是挨个亲了一口。   李思从手腕上褪下那条珍珠手链,套在依旧大声嚎哭的李显手腕上,又从脖子上解下云初在她小时候用香木给她雕凿的一枚小象,戴在李旦的脖子上,至于太平,她从头至尾都没有看一眼。   她觉得自己给这个小丫头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李思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皇宫……   武媚在听女官仔细说了李思在昭阳宫外的表现,武媚有些烦躁的在屋子里走了几圈,最后长叹一声道:“孽债终究是逃不掉的。”   春嬷嬷就当自己是聋子。   “赏赐虞修容绢帛三百匹,金五百,洛阳别院一座。”安定下来的武媚,很快就发出来新的令旨。   春嬷嬷伸长了脖子,希望皇后能派她去给云氏送赏赐,结果,皇后派了一个正经的女官,没有选她。   自从来到洛阳之后,春嬷嬷就少了很多的乐趣,尤其是少了吃肉的乐趣,这让她的宫廷生活惨淡无光。   她真的很希望能去东宫给李弘当差,最好太子能把她打发到长安东宫,这样的话,在长安东宫里,就没有哪一个女官的身份比她高了,这样就能天天去晋昌坊耍子。   不知道为啥,皇后今天的心很是柔软,见不得春嬷嬷可怜巴巴的模样,就让她一起去了。   李思回到自己的马车上,沉默许久,这才抬起头看着淳于氏道:“母后没有见我,哪怕我把周王显殴打了一顿之后,她不但不见我,还把殷王旦,太平公主送到我的面前,此为何意?”   淳于氏瞅着李思道:“这不是正和公主心意吗,为何要去追究背后的意义呢?   公主还是孺慕皇后,也是,这么一份母女情义,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呢?”   两绺泪水从李思的大眼睛里无声的滑落,等眼泪流淌干净之后,李思才擦拭一下脸沉声道:“我以后不会再因为母后的事情悲伤了。”   淳于氏伸手揽住李思道:“没那么容易的,我害死我第一个男人以后,以为自己会开心,结果,真正看到他的尸体倒在地上的时候,我心中的悲伤几乎不能自已,以至于忘记了立刻执行后续的手段,才会被官府捉拿住。   你要以我为戒。”   李思叹息一声,觉得自己心里真的很苦,一时半会的却又找不到人来倾诉。   回到云家的别院之后,见云瑾牵着木牛在大门口等她,脸上就有了一些笑意,牵着云瑾的手道:“你以后不会负我吧?”   云瑾问道:“什么意思?”   李思道:“就是以后把我丢弃不要。”   云瑾摇摇头道:“不会。”   李思笑吟吟地道:“我记住了。”   抬头就看到了虞修容,李思的笑脸立刻就变成了委屈脸,将头埋在虞修容的怀里一言不发。   “以后不要套美玉儿的话,他的年纪太小,你想要什么,等他十五岁以后再说。”   “妈妈为何对女儿如此严苛,没有怜惜之心?”   虞修容摩挲着找到李思的耳朵,用力的扭住道;”别人都觉得你弱小,我可不这样认为。”   李思痛的叫唤起来:“谁都欺负我。”   虞修容手上越发的用力,同样回敬道:“所以你现在逮着谁,就欺负谁是不是?   再敢给我装出这副哭唧唧的样子,小心我把你的屁股打烂。”   都说知女莫若母,可惜武媚这个母亲当的比较失败,对自己的女儿李思一无所知,只能凭借她当面的一些表现来评判李思。   虞修容就不同了,李思这孩子在襁褓中的时候,就是她抚养长大的,因此,对李思的了解程度远不是武媚能比拟的。   人人都觉得安定公主李思可怜,唯独虞修容不这样认为,这孩子啥都不缺,包括父爱,母爱。   小时候害病的时候,也曾经在云初的肚皮上睡到天亮,起女孩子的小心思的时候也曾经在虞修容的被窝里两人窃窃私语到天亮。   武媚这个母亲在她的生活中就跟晋昌坊邻居家的婆娘一般无二,只是多了权势而已。   是她攫取的目标,面对武媚她表现出来的任何的软弱,凄凉,都是为了索取更多。   也唯有贪婪,索取,这两点与她夫妇无关,应该是李氏强大的基因传导给李思的。   在虞修容看来,谁要是可怜李思,谁才是真正的傻子。   “哎呀呀,妈妈你抓轻些,要是抓掉了你就要有一个少了一只耳朵的儿媳了。”   “呸,快些回屋子,你没回来的时候,就有宫人来咱们家,说是皇后给了大笔的赏赐。”   “给了多少?”   “三百匹绢帛,五百金,外加洛阳的一座别业。”   “啥?这么少?”   “不要贪心啊,这已经很好了。”   “他们富有天下……”   等虞修容再一次见到春嬷嬷的时候,眼圈就开始发红了,抓着春嬷嬷的手长久不愿意松开,直到女官咳嗽几声之后,这才不情不愿地接受了皇后的赏赐。   女官看的很是清楚,云氏对于皇后的赏赐并没有放在心上,云氏大妇在得到赏赐之后,第一时间就让仆妇们将这些赏赐统统送去了安定公主的小院子。   自己一匹绢帛,一锭金子都没有留下来,相反,给她们这些传令的女官的赏赐却格外的丰厚。   最让女官不能理解的就是,云氏大妇最看重的不是她们,而是春嬷嬷这个皇后的贴身侍女,并且毫不掩饰她们之间的浓厚情谊。   送别春嬷嬷的时候,女官看的很清楚,给她们的是装在荷包里的金锭,或者玉珏,唯独给春嬷嬷的是一大包肉食。   女官回宫之后,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向皇后禀报的非常强清楚。   还以为皇后回因为此事降罪春嬷嬷,结果,皇后表情毫无变化,只是向低垂着脑袋的春嬷嬷投去一道恨铁不成钢的目光。   等女官退下,武媚就对春嬷嬷道:“虞修容怎么说?”   春嬷嬷嘿嘿笑着道:“云夫人说,安定公主那里啥都不缺,甚至比朝中其余的公主还要富裕一些,尤其是在安定公主接管了娜哈那一摊子跟西域胡商有关的事情之后,她就啥都不缺了。   云夫人还要奴婢跟皇后捎话,她说安定公主这孩子心性狡猾,希望皇后别被她骗了。”   武媚冷笑一声道:“看出来了,哼哼,虞修容没有说起李思的婚事吗?”   春嬷嬷有些为难的道:“没有,一个字都不提,奴婢几次把话引导过去,云夫人就是不接话,看样子,她似乎没有拿自家嫡长子跟皇家结亲的想法。”   武媚疑惑的道:“会不会是欲擒故纵之计?”   春嬷嬷嘿嘿笑道:“奴婢进安定公主闺房的时候,正好看到她在给耳朵上药,云夫人说,是她刚刚惩戒完毕,缘由是殴打周王显的不悌之错。”   “之错,不是之罪?”   “奴婢听的真真的,确实是之错,不是之罪。”   武媚闻言笑了,虞修容回护李思的心思昭然若揭,如今,李显的两个脸蛋肿的老高,几乎把嘴巴,眼睛都给挤成缝隙了,可见李思在殴打周王显的时候,没有任何的留手,就这一点来说,就谈不到孝悌二字。   从李思来洛阳的一系列表现来看,这个孩子绝对不是一个省油的灯,皇帝还说李思与高阳很像。   皇帝虽然不经常评价一个人,可是一旦评价了,往往非常的准确。   皇帝都看出来,没道理云初,虞修容这两口子会看不出来?   再者说了,他家的嫡长子今年也就比李显大一岁而已,那里懂得什么男女情爱之事。   很明显,这一切都是李思这个公主自己的主意,她在洛阳做的所有事情只有一个——那就是牢牢的将娜哈留在长安的生意,权柄握在手中,不让这些肥水流进外人的田地。   “贪婪,自私,无穷无尽的索取,还真的是他们李氏的血脉……”   武媚低声自言自语一句,见春嬷嬷脚下还有一个老大的包袱,就让春嬷嬷打开。   一堆熟肉就暴露了出来。   武媚拿起一块带着筋头巴脑的牛肉,嗅嗅味道,就对春嬷嬷道:“云氏很富裕是吧?”   春嬷嬷道:“不知道,反正奴婢跟云氏打交道多年,就没有见过他们家缺钱。”   武媚把牛肉丢还给春嬷嬷大笑道:“他们家的嫡长子以后要是家娶了李思,想富裕起来都难!”   春嬷嬷瞅着在自己衣袖上擦拭油渍的武媚,不解的道:“皇后这是要把安定公主许给云氏了?”   春嬷嬷抓抓头发道:“奴婢记得公主是用尚的,不能说娶。”   武媚笑道:“没关系,可以娶,如果让云氏嫡长子尚公主,我那个女儿如何谋算云氏那庞大的家财呢?” ###第一百零一章 周兴来了   虞修容来到洛阳之后,就一直很忙。   不仅仅是她忙,崔氏比她还要忙,从抵达洛阳的那一刻起,崔氏就一直在外边跑,忙着查各种帐。   在长安,云氏不好多置办产业,置办的多了,会被御史们弹劾。在洛阳就没有关系了。   原本想在洛阳开两座大食堂,结果,满长安的人就没有人同意,还威胁云氏,如果在洛阳开大食堂,他们就不在长安大食堂吃饭了。   天知道洛阳人跟长安人为什么会闹成这个样子。   虽然这些人的意见对云氏来说无足轻重,长安大食堂少他们几个客人不算什么。   鉴于长安大食堂已经成了长安人的荣耀的一部分。   虞修容还是选择以长安为重,以至于洛阳人想要吃一顿真正像样的饭食,就只能去长安吃。   云氏在洛阳的产业最重要的就是高级棉被,超级杀毒药,顶级玩偶,纯昆仑白玉,西域血玛瑙……   这些行当听说都很赚钱,也不愁卖,有时候就算拿着钱也不一定就能买到。   李思见不到武媚,就在虞修容的逼迫下,拿着自己的玉石算盘,开始带着云氏的内宅大管家崔氏一起查账。   对于自己女儿操持这样的贱业,不论是李治,还是武媚都没有多说一句话。   他们两个认为,这是云初夫妇在培养自家的下一代内宅大妇呢。   对于这个结果,李治很满意,以往对云初的一些不满以及猜忌,一下子就去除了一半还多。   李治也不缺钱,他在意的是他李氏的血脉以后可以分润云氏的钱财,如果云氏跟皇家继续联姻的话,几代人之后,云氏的血脉也就被李氏血脉给替代的差不多了。   尤其是在大家伙都不怎么愿意跟皇家结亲时候,有机会从云氏嫡长子处下手,李治就觉得自己的闺女李思绝对是一个聪明孩子,有用的孩子。   “云氏的产业,除过大食堂之外,就是曲江里的地皮值钱,其余的不过是一些很容易混钱的行当,放在其余人家算是出挑,放在云初这等人身上,就不足为奇。   左右不过是想让家人过的舒坦一些罢了,看在云初在公务上从不沾钱的份上,多赚一些朕还是能容的下。”   武媚翻开一个账本瞅了一眼道:“云氏仅仅卖棉被,一年下来,就有八千三百贯的红利。”   李治愣了一下道:“棉被而已,怎么就赚这么多?甚至超过了朕的一个州府一年的赋税?”   武媚道:“云氏一床棉被卖的几乎与一头牛的价钱比肩,而一床棉被成本几何,陛下应该是知晓的。   偏偏这么贵的一床棉被,勋贵人家,富贵人家却争相购买,就算是略有家资的中等人家,也愿意在娶亲,嫁女时给儿女备上两床这样的东西,据说是颜面上好看一些,时间长了,居然成了长安,洛阳两地的风潮。”   李治笑道:“这也是云氏擅于经济之故。”   武媚叹口气道:“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汉家君臣欢宴终,高议云台论战功。天子临轩赐侯印,将军佩出明光宫。”   李治等武媚把整首诗吟诵完毕,立刻道:“这说的不就是云初吗?   嗯,整首诗读起来颇有些少年豪侠气,尤其是最后四句——汉家君臣欢宴终,高议云台论战功。天子临轩赐侯印,将军佩出明光宫。算是写实了,并无夸耀之处。   只是把大唐西域的一介小吏说成是羽林郎这是为啥?哦,是为了抬高出身啊。”   武媚瞅着皇帝道:“这首诗也是云初写的。”   李治嗤的笑了一声道:“昔日在长安,还有百姓谣传云初一人在西域杀透突厥的十万军阵,后来就变成了数十万众……呵呵,等朕从梁建方那个老匹夫知道原委之后,才知晓,围城的突厥人已经被突围的府兵吸引走了九城,又被他们用火牛阵冲开了一条口子,加上龟兹城已经成了一座荒城,突厥人不在乎,就这,云初从军阵中冲出来的时候,还被突厥人射的跟刺猬差不多,如果不是我大唐的甲胄顶用,他早就死在战场上了。”   武媚皱眉道:“陛下只看到这些吗?”   李治笑道:“我大唐最不缺少的就是开疆拓土的少年英雄,多云初一个不多,少一个云初不少,在朕的大唐,只要你真的能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给一个侯爵,朕还是舍得的。”   武媚站起身道:“陛下放云初在长安已经十三年了……”   李治呵呵笑道:“再放十三年又如何?”   “陛下就不担心吗?”   李治瞅着武媚冷清的道:“担心什么?”   武媚道:“云初不是一个二百五。”   李治冷声道:“朕说是,他就是,就算他文有华盖文章,武能擒王灭国,在朕的麾下,也只能当好一个二百五,除此无他。”   武媚长叹一声道:“自陛下登基以来,真正宠信者,唯有云初一人而已。”   李治笑道:“比起你一直宠信的李义府如何?”   武媚道:“臣妾至今还是不相信,世上会有云初这等不求财,不求官,不求名,一心只为完成一个理想的人,臣妾以为,这不符合人的本性。”   李治瞅着武媚道:“云初若是在河北,在山东,哪怕是在蜀中,在淮南,朕自然也是不放心的,现如今,他人在长安,长安是什么地方?   是我大唐的根基之地,也是我大唐龙兴之所,李氏在关中生根发芽,早就长成了参天大树,云初在长安最多只能算是一颗藤曼,别看他在长安显得郁郁葱葱,实际上,只要脱离了李氏这棵参天巨木,藤曼只会落在地上。   云初这等人才,数百年未必能出现一位,现如今,既然出现在我大唐,朕自然要重用,不到不可把控的时候,朕绝对不会废弃云初此人。”   李治说话的声音不算高,语气却前所未有的坚定,看武媚的目光中更有不可质疑的神色。   武媚还想说话,李治却没有了耐心,他觉得自己今天已经就云初的事情说了太多话了。   不论云初有没有问题,武媚都不该这样直白的说出来,这样是对他极大的不尊重。   武媚终于结束了关于云初的话题,转而开始说起李义府。   李治摇头道:“人品上有瑕疵的人,可以用,要防备着用,用过之后要记得丢掉。”   武媚摇头道:“这世上没有完人。”   李治道:“有些人的瑕疵上升不到人品层次,这就是朕想要用的人。”   说罢,就起身带着巨熊出门遛弯去了,这是孙神仙给她交代的任务,每日必须走出一万步。   送走了皇帝,武媚站在大殿上沉吟良久,她今天之所以说起云初,其实目的就在于长安。   现如今,谁拥有富庶的长安,谁就会拥有最大的话语权,拿不下长安,就算在其余地方有再大的话语权,对于武媚来说也是不够的。   长安城的每一次向好变迁,都会抵消掉武媚在外地的很多努力,现如今,她觉得自己在外边的努力,已经追不上长安带给皇帝的利益了。   李义府暂时镇守长安,就是武媚图谋长安做的一次努力,可惜,在皇帝,太子,云初三人的夹击之下,人还没有离开洛阳,就遭遇了灭顶之灾。   良久之后,女官出现在大殿上。   “皇后,尚书省都事周兴来了。”   于是,武媚就回到了帷幕后边,随即,就有一个青衣人走进了昭阳殿。   “李义府都说了吗?”   尚书省都事周兴插手道:“皇后需要李义府说什么?”   武媚道:“本宫想要长安。”   周兴面不改色的道:“李义府可以说跟长安有关的事情,却不知皇后想要跟谁有关?”   武媚很想说出云初的名字,可是,就在刚才,她的建议被皇帝不留任何情面的给拒绝了。   “刘仁轨!”   周兴想都不想的道:“处置刘仁轨需要经过三司乃至陛下,经不起查证,如果皇后需要的话,可以从刘仁轨的长子出手,再牵连刘仁轨。”   武媚惊讶的道:“刘仁轨家教颇为严密,你如何下手?”   “刘仁轨的长子刘滔如今就任太常寺博士,此人与刘仁轨家风大相径庭,听说不满弟弟刘睿的官职高过他,时有怨言。   曾经在酒醉后与旁人说:云初能有今日之高位,乃是托庇他父亲刘仁轨,然,云初大权在握之后,就不再登刘氏之门,他几次登云氏之门,希望能通过云初的推荐去担任地方官,都被无礼拒绝,说云初乃是忘恩负义之辈。   此人心存怨望,不仅仅对云初如此,恐怕对他的父亲刘仁轨,兄弟刘睿也是如此。   微臣以为,拿下刘滔进逼刘仁轨,拿下刘仁轨再进逼长安。”   武媚道:“如此说来,你还是希望通过长安留守的位置来控制长安吗?”   周兴起身道:“这本来就是皇后的愿望。”   武媚皱眉道:“长安留守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重要的是长安,万年两县。”   周兴摇头道:“微臣本就是长安人氏,对万年,长安两县知之甚深,皇后想要长安,无非是看重长安的资财,长安,因云初而兴,长安兴旺的基础又在两县不同于其余地方的格局。   如果破坏两县目前的格局,就谈不到什么资财了。   偏偏万年,长安两县又极为遵守规矩,每年之财赋都是通过长安留守府向朝廷缴纳的。   微臣以为,图谋长安,只需图谋留守府就能达到皇后掌控大唐财赋的目的,无需破坏万年,长安两县目前的格局,留下他源源不断地生财为上策。”   武媚沉默许久之后道:“没有那么容易。”   周兴笑道:“三木之下,予取予求,即便是刘仁轨也难逃微臣掌握,微臣能做的,就是为皇后扫清道路,方便皇后行走,至于如何走,怎么走,非微臣所能置喙。”   武媚的声音变得清冷。   “那就去做吧,趁着陛下封禅泰山的时期,总要做一些什么的。” ###第一百零二章 各过各的   周兴从昭阳殿出来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大殿,就从腰上解下一个水壶,拧开盖子喝了一口酒,然后就脚步不停的离开了皇宫。   回到刑部大牢之后,周兴走进了死囚区。   李义府的四肢拴着绳子,呈大字型被牢牢地束缚在地上,一张肮脏的脸紧紧的贴在潮湿的地面上。   看到了周兴的靴子,李义府就艰难的抬起头用沙哑的嗓子道:“给我水——”   周兴道:“早上才泼湿的地面。”   李义府艰难的道:“给我水。”   周兴道:“说吧,你是怎么跟刘仁轨勾结到一起的?”   李义府愣了一下,马上道:“我说跟刘仁轨有勾结,这话你相信吗?”   周兴道:“信不信在我,说不说在你。”   李义府摇摇头道:“我与刘仁轨风马牛不相及。”   周兴道:“龙朔二年,六月十八日,你老母生日,又逢你父迁坟,刘仁轨派遣长子刘滔给你送礼,寿面十斤,寿桃两对。”   李义府道:“当日给老夫送礼的人,排出去七十里,满朝文武,你能找几人未曾送礼?”   周兴道:“别人只是送礼,刘仁轨送你的两对寿桃里却夹杂着四只金子制作的寿桃,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外边包裹了一层面皮而已。”   李义府惊讶的抬起头瞅着周兴道:“宁有此事?”   周兴道:“确有此事。”   李义府沉默片刻道:“老夫不知。”   周兴蹲下来,瞅着李义府的眼睛道:“你必须知道。”   “哈哈哈,也好,老夫与刘仁轨不对付了这么多年,拿他换一口水喝,也是美事。   拿口供来,老夫画押。”   周兴将自己挂在腰畔的水壶取下来,拧开盖子,往李义府口中倒了一些酒,直到李义府呛咳的喘不上气来才罢休。   “不要回答的这么快,招供刘仁轨的事情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表现。   明天我再来问你,你也趁这个机会多想想如何说,才能让人相信你跟刘仁轨有关。”   李义府看着离开的周兴,将头重重的砸在地面上,此时此刻,他焦渴的喉咙被杀毒药浸润之后,就像是有无数的钢针在扎他。   此时的李义府已经不再心存活下去的幻想了,在这之前他以为自己最坏的状况也不过是流放而已。   自从看到周兴之后,他就知道自己死定了。   周兴是一个办事能力极强的人,在过去的两年中,只要是交到这个人手中的事情,就没有他完不成的。   现在,自己落到了周兴手中,想必他一定把自己也交代的清清楚楚。   有时候当一个聪明人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因为可以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判断出自己的下场,这个时候还不如当一个听天由命的傻子,能快活一刻就快活一刻。   回到自己官署的周兴,将水壶放在桌面上看了一眼,他的水壶显得有些陈旧了,手经常抓的地方显得很亮,手不轻易抓的地方就显得有些乌沉沉的。   看着有些旧,却又非常的顺手。   他的水壶是银质的,拧开盖子,保持水壶密封的软木已经发黑,散发着浓郁的酒香味道。   周兴拿起水壶喝一口,让杀毒药浓烈的味道在口腔中转一圈,就被他吞下了肚子。   “改不了的老习惯啊——”   周兴忍不住叹了口气。   洛阳的深秋还是如期而至,于此同来的还有一场秋雨,既然是秋雨,就下个不停,似乎要把低沉的乌云中的所有水分都绞干净为止。   云初带着一群部下在吃火锅,茅草屋子里的热气蒸腾,火锅火辣辣的味道不断地从门窗飘出去,这让在雨中跑步的薛仁贵以及他的部下非常的不满。   裴行检自从蹭了云初两顿饭之后就不肯来了,毕竟,他也是一路的主帅,不好表现的太没骨气。   云初带着部下在享受深秋,裴行检带着部下在研究如何为皇帝开路,至于薛仁贵,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制定好了所有的计划,现如今,正在加紧军纪。   李治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模样跟瑞春告诉他的状况一般无二。   于是,皇帝就很自然的表扬了薛仁贵,随口夸赞了裴行检两句,最后训斥了云初两句。   不管是被表扬的,还是夸赞的,抑或是被呵斥的,都通过了皇帝的验证,算是承认这些人有资格承担护卫他东巡的职责了。   薛仁贵其实已经老了,五十二岁的年纪,当将军已经太老,当主帅正当其时。   裴行检今年四十八岁,正是一个政治家一生中最好的年纪,不老,不小的,正是可以担当大任的时候。   相比之下,二十八岁的云初就年轻的令人憎恶了,虽然他在上唇留了一些小胡子,可是面如冠玉的模样,反而是男子最有风韵的好时候。   “怎么就不知道争气呢?”等屋子里只剩下薛仁贵,裴行检,云初三个部下的时候,李治又开始埋怨云初。   云初笑道:“本就不如老薛,老裴。”   薛仁贵,裴行检齐齐地投来杀人般的目光,两个一心求上进的家伙,最听不得别人说他老了。   李治皱眉道:“都是朕的心腹爱将,就不要相互攻讦了,务必办好差事为上。”   薛仁贵上前一步插手施礼道:“陛下,大军之中,最忌令出多门,末将以为,此次护卫陛下东巡,有末将一人即可。”   裴行检脸色一变,也上前一步道:“此事微臣也可一力承担,就不用劳动其他人了。”   李治笑吟吟地看着争功的薛仁贵跟裴行检,等了片刻不见云初出列,就问道:“你一个人无法承担如此重任吗?”   云初插手施礼道:“陛下明见万里,既然一定要用我等三人,自然有陛下的道理。   这两个蠢货却不明白陛下心意,大言不惭的说什么可以一力承担,着实可笑。”   薛仁贵,裴行检大怒,如果不是皇帝在跟前,一场大战势在难免。   薛仁贵阴沉的道:“云初,你如今还不是天下第一,老夫还没有老到没有一战之力。”   裴行检同时朝皇帝拱手道:“请陛下允许微臣与这狂徒一战。”   李治笑着双手往下按一按道:“不值得,不值得,都是朕的肱股重臣,有力量应该往一股道上使用。”   云初在一边冷笑道:“陛下,不若由微臣护在中军,免得因为某些人老迈不堪重任,致陛下于险地。”   薛仁贵忍无可忍,仓啷一声就抽出横刀,当着皇帝的面就朝云初劈砍了下去。   云初嘿嘿一笑,就出了茅屋,薛仁贵想要追击,却被皇帝叫住了……   然后,皇帝的贴身宦官瑞春就一刀劈向云初。   宦官就是宦官,虽然身法多变,出刀阴损,险奇,刚开始的时候还能打的云初有些慌乱,一旦被云初站住阵脚之后,瑞春就再也不能靠近云初身边一丈之地。   而云初腿长手长,加上掌中横刀,在千钧力道的驱使下,仅仅是几个回合,瑞春就只剩下勉力招架得功夫,再无半点进攻的余力。   等瑞春被云初一脚踢出去一丈多远之后,云初就用横刀指着被皇帝安慰过的薛仁贵道:“上一次在长安打的不够过瘾,趁着今日陛下在,我们再打一场如何?”   薛仁贵双手握着刀柄一言不发,只要皇帝一句话,他立刻就能回应云初的挑战。   云初笑着还刀入鞘,瞅着薛仁贵道:“一个乡巴佬而已,侥幸获得圣恩,处处以军中第一人的面目招摇撞骗,云某不与你一般见识,还真的当你是军中第一了。”   “云初住嘴!”李治见薛仁贵的一张脸快成酱紫色了,随即朝云初大喝一声。   却不防裴行检阴恻恻的道:“一个和尚的私生子而已,也敢大言不惭。”   李治见云初的头发都快要竖起来了,就无可奈何的对裴行检道:“你也住嘴。”   皇帝置酒,君臣四人对面而坐,酒喝了不少,话说得却不多,三位将军无法动手,就只能把所有的不满都放在了喝酒上。   眼看着一坛坛子酒消失在三人的口中,李治的心情似乎很好,跟着喝了不少。   李治看的很清楚,云初与薛仁贵,裴行检确实不对付,这并非是演戏能演出来的,这三人的诉求不同,目的不同,确实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云初只不过是借助皇帝在的机会,将三人隐藏起来的不满,彻底的暴露在人前。   李治的车驾离开劝诫场的时候,瑞春就抱着肚子站在巨大的车驾上应答皇帝的问话。   “你打不过云初?”   瑞春从腰带上抽出一根一尺长的钢针放在皇帝的桌案上道:“正面不敌,马上更是不堪,若是下毒手,五五分,奴婢有一战之力。”   李治拿起钢针看了片刻道:“终究是上不得台面,你现在就遴选武士吧。”   瑞春答应一声,就下了车驾,刺客,他被云初踢中的小腹位置痛不可挡。   皇帝走了,云初,薛仁贵,裴行检三人的关系就再也好不起来了。   每个人眼中都冒着火,各自回归自己的茅屋,明天,他们就要离开劝诫场,各自点兵了。 ###第一百零三章 刀下留人   洛阳城里最近人多了不少,尤其是多出来的都是权贵富人,加之这些人与洛阳本地人有冲突,因此上,洛阳最近的治安很乱。   好在洛阳城里的刺客消失了,这让那些来自长安的权贵们放心不少。   不过,在洛阳城中,虽然都是大唐人,可是,洛阳,长安以及外地人可以明显的分辨出来。   自从温柔在洛阳城发现这个问题之后,他就觉得这不是一个好现象,于是,就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来专门研究这个问题。   在访问过很多人,做了很多的问答卷子之后,温柔骇然发现,大唐人对于大唐这个国家的认知,是以地域为认知概念的。   长安人心中的大唐,光芒璀璨,不可一世,为此不惜抛头颅洒热血。   洛阳人眼中的大唐富丽堂皇,高不可攀,大唐是帝王的大唐,是贵人们的大唐,与他们无关。   至于外地人,他们只想成为长安人,或者洛阳人,其中一些来自山东,河北人的问卷内容,还不如突厥人,倭人来的让人欣慰。   温柔在查看了上千份问答卷子之后,心都要凉了。   大唐自立国以来将近五十年,中间经历了无比的辉煌时刻,偏偏大唐百姓,哪怕是有机会来洛阳的这等人物,对大唐这个国家的认知依旧极其的淡漠。   他觉得有必要就这个问题,继续深入研究一下。   云初在军中,看到了温柔的来信,忍不住摇摇头,事情远比温柔发现的严重,不仅仅是百姓这样想,就连府兵们的表现也是如此。   分配给云初的八千骑兵,两千步卒,全部来自陇右道的十六个折冲府,大部分折冲府派来了最精锐的一个团,有的折冲府则送来了两个团,最后混合成了云初麾下的这支一万人的军团。   陇右道的府兵一向被人称之为骄兵悍将,是各路军队中最难以统领的军队。   这些人以各自的折冲府形成一个个的小团体,再按照地域远近,关系亲疏来组成一个个相对大一些的圈子,最后按照实力对比,相互依靠形成了六个大的团体。   原本已经被云初劝说的一团和气的十九个部将,自从真正接触军队之后,除过长史宇文静,军司马霍天成两人还算是坚定的站在云初身后,其余的十四个人已经在接触军队之后的第一时间,就融进了那六个大的团体。   “看来,本帅没有杀人立威,以至于让他们认为本帅软弱可欺啊。”   刚刚擂鼓聚将开完会之后,云初就发现自己的部下拿自己当神龛里的牌位了。   宇文静苦笑道;“君侯以前统领的是长安城的府兵,他们与君侯本就是同乡,自然以君侯马首是瞻。现如今,这些府兵全部来自于陇右道各个州府,提防君侯过度使用他们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呢,量这些人也不敢对君侯的将令阴奉阳违。”   云初冷笑一声道:“在本帅的军中,若不能做到如臂使指,还谈什么战无不胜。”   军司马霍天成道:“君侯不妨使用分化之计,各个击破为上。”   云初瞅着霍天成道:“计将安出?”   霍天成与宇文静对视一眼道:“折冲都尉们或许能掌控军队,可是,军队粮秣,装备,赏罚之权却在君侯。   愿意全身心听命于君侯者,粮秣,装备可以适当倾斜,不愿意全身心听命于君侯者,粮秣,装备,赏罚自然会不如意些。”   云初笑道:“以前这样做的时候,效果如何?”   宇文静见云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知晓这是一个骗不过去的主,只好叹息一声道:“他们会轮流向君侯效忠,拿到好处之后再远离君侯,一般轮上两遍之后,军务也就结束了,大家到时候拍拍屁股各回各家,从此两不相干。”   云初闻言笑了,因为他发现事情已经发展到了他非常熟悉的渠道上来了。   很早以前就能统领好全街道六十七个干部职工的云初,觉得大唐土著应该更好统领一些。   毕竟,这些人基本上都是文盲,生活过的又穷苦,不像以前街道上那些人读过书不说,六十七个人足足有八百个心思。   一般来说,对付不听话的部下,其实只有两个办法——那就是给钱,给好处。   如果给了钱,给了好处,部下还不听话,原因就只剩下一个了,那就是钱,好处没有给到位。   就算军中帮派林立,这些帮派无非也是用利益作为手段才能组成帮派。   如果云初这个主帅给府兵的利益多过帮派给的利益,收拢府兵之心就容易多了。   等到人心都收拢好了,林立的帮派被打散了,就轮到这些拿了云初巨大好处的府兵们付出了……到时候他们会明白一个道理——付出与收获必须相等。   “军中有多少可以更换的甲胄,与兵刃?”云初想了一会就直接问掌控后勤事务的长史宇文静。   “回禀大帅,大将作下拨新甲两百具,马朔两百,横刀一千,补充战马六百匹,长矛,铁枪各一千,弓两百,箭矢十二万,马战短弩两百,弩箭三千发,火药五千斤,雷火弹五千发,火油五千斤,火油弹两千。   另外,还有各杂色甲胄,兵刃两千以备危急之时武装民夫之用。”   宇文静神情自若,回答的条理清晰,数据详实,看着就像是张嘴胡说的。   云初自己就是事务官做起来的,宇文静进入军中这才两天时间,就他说的那些物资,两天时间连清点都清点不过来,更不要说如此条理清晰,数据详实的禀报了。   这家伙明显就是一个混子,而且是一个老油条,云初觉得想要整顿军队,先拿这个家伙一点错都没有。   于是,在云初大军营地,云初发布的第一号命令,就是褫夺行军长史宇文静的一切权责,发配马夫营充任马夫,独自负责五十匹战马的饲养事宜。   宇文静并不惊慌,只是在听到云初的军令之后呆滞了片刻,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那里露出来了马脚,还被云初给抓住了。   宇文静被发配去养马,在云初军营中并没有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在一个新的军营中,如此剧烈的人事变动,也算是寻常。   宇文静在马夫营地没有亲自养马,而是将自己养马的军务交给了别的马夫,别的马夫也把这件事当成寻常事务,愿意效劳,一切看起来都理所当然的时候,云初在马夫给战马喂夜草的时候突然出现在马夫营里……   呼呼大睡的宇文静按律当斩!   宇文静再一次看到云初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的时候,梗着脖子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云初沉吟片刻对宇文静道:“一介行军长史,竟然可以越过统兵大将,直接指挥八千铁骑,宇文静,你把事情想的简单了。”   宇文静满不在乎的道:“此乃军中常例。”   云初闻言笑了,来到宇文静面前道:“我刚刚说了,你把这件事想的简单了。   假如这支军队不能为我大唐所用的话,他就是有害的,既然是有害的,那就要连根拔除,你别忘记了,这可是军队,无需证据确凿。   念在你父亲的份上,赶紧派人想办法吧,从现在起,你只有五个时辰的时间,午时三刻一道,没有陛下的旨意,你的人头一定会落地。”   宇文静盯着云初的眼睛道:“你不敢。”   云初摇摇头道:“你父亲督军陇右多年,自贞观十六年病逝之后,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对陇右折冲府还有如此大的影响,以至于遗泽到你这个从四品的行军长史,佩服,佩服。”   军司马霍天成看云初的目光已经不太对劲了,眼神中已经充满了恐惧之意。   他觉得云初不是要从宇文静手中夺回军队的所有控制权,而是想让整个宇文氏灰飞烟灭。   霍天成这个局外人都感到恐怖的事情,宇文静却表现得极为淡定,对云初说出要在午时三刻斩首他的话语毫不在意,更对云初话语中威胁要弄死他全家的意思,假装听不懂,毫无畏惧的被人绑在架子上,不向云初求饶,也不肯立刻派人去寻找外援。   云初也不着急,在天亮之后,就再一次擂鼓聚将,准备让全军都观摩一下宇文静被当场斩首,趁机立一下他大将军的军威。   一万全副武装的府兵站在漫天的黄叶里,已经是无边无沿的场面,云初骑在马上,不时的抬头看看天上有些清冷的太阳。   秋日里的太阳走不到头顶,因此,云初还特意弄来了一个日晷来计算准确的时间。   眼看着日晷的影子就要抵达午时三刻的时候,大唐帝国肥胖的兵部尚书任雅相如约而至。   见云初笑眯眯的看着他,任雅相就长叹一声道;“君侯是明白人,何必把场面弄得如此不堪呢?”   云初笑道:“我这人还算聪明,该明白的自然会明白,不过,我更想知道,是谁给陛下出了这个分化折冲府以钳制主帅的法子?   大军还没有遇到敌人,自己内部就已经四分五裂,这是败军死国之相,你这个兵部尚书,难道就一点都没有看出来吗?”   任雅相有些尴尬的道:“人我带走,再给君侯派一位更好的行军司马来。”   云初瞅着日晷的影子慢慢的划过午时三刻,缓缓地摇摇头道:“晚了。”   话音刚落,任雅相就听到一声号炮的响动,面色大变,冲着云初高声道:“刀下留人。” ###第一百零四章 毫无底线可言的李治   “云初杀了宇文静,薛仁贵杀了潘亮,裴行检用军棍打断了韩汝成的脊梁。”   李治坐起身,抓着巨熊的耳朵,下手很重。   武媚抱着太平公主,正在往太平口中放的一勺粥停在嘴边,转而放进自己嘴里。   “这就是说,不论是云初,还是薛仁贵,裴行检三人都不接受制约是吗?”   李治点点头道:“这三人事先都知晓朕在军中做的那些安置,他们对此不闻不问,哪怕是整日跟军队在一起的薛仁贵也对朕的部署没有提出过任何意见。   但是,在他们三人真正领兵之时,却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同样的举措,而且把事情的极为惨烈,通过他们的反应就能看出来,他们不允许在领兵出战的时候令出多门。”   武媚把太平抱进怀里,年幼的太平,就自动拨开武媚的衣襟把小脑袋钻了进去。   武媚抱着太平轻轻摇晃着,过了片刻才道:“这三人算是大唐官员中,真正能统兵作战的人,若说他们对陛下心怀不满,却也不至于。   只能说明,宇文静,潘明,韩汝成这三个人在军中做的事情很是过分,超过了他们三人的忍耐程度,依此类推,也超越了绝大部分将军的忍耐程度。   妾身不知这样的事情落在英公,苏公他们手中会是一个什么下场,幸好,这些老将如今都在洛阳,陛下可以敞开心扉跟这些老将谈论一下,云初他们三人的行为是否具有普遍性,然后再决定处罚他们,还是勉励他们。”   李治点点头道:“以前没有问过他们,现在去问,多少有些难堪,再说了,朕有些头痛。”   武媚看一眼揉弄着巨熊耳朵的李治,低头道:“既然陛下不方便,臣妾就勉为其难吧。”   李治点点头道:“让瑞春跟着。”   这一次武媚没有回答,将已经敞开的衣襟,再向外扯一下,方便太平喝奶水。   云初自从看清楚了军中局面之后,宇文静在他眼中,就已经是一个死人。   皇帝此次精锐齐出下山东,河北,本身就不是善举,虽说有抚慰地方的含义在里面,利用强大的军队进行震慑的意味更加浓重一些。   所以,云初此次领兵,遇到战事的概率很高,既然有战事,云初身为主将自然不会允许别人在他的军营中唱什么主角。   在后军,云初容不下宇文静,薛仁贵的中军自然也容不下潘明这个行军长史,裴行检的前军自然也是如此,不可能容得下韩汝成这个长史的。   这并非是三人串通之后的共同行为,而是久经沙场的三个还算高明的将军的一致选择。   薛仁贵与裴行检与云初一样,都准备将这个巨大的隐患消除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消除在大军动身之前。   这样做的好处远胜于在路途上动手。   在洛阳动手,在皇帝感觉安全的地方动手,皇帝就不会因为感觉到了危险而匆忙做出一些错误的决定。   在洛阳动手,给了皇帝足够的思考时间,不至于胡思乱想。   目前看来,这个作法是正确的,杀了行军长史,皇帝还没有表现出临阵换将的意思,于是,三人就必须用最短的时间,来重整军队。   大唐人之所以愿意当府兵,一则在于减免税赋,二则在于升官发财,为国征战的话虽然就在嘴边经常说,却没有人当真。   因此上,宇文静之前提出来的用粮秣,装备等等钳制府兵的办法就可以实施了。   云初从军中挑选了一百名身强力壮的猛士,充当他的亲军,兼任刀斧手。   尽管这些人各有统属,但是,在云初极不讲理的豪奢赏赐下,这些人在最短的时间里就跟云初建立了相对亲密的关系。   十贯钱,在云初眼中啥都不算,却足够买下这一百人的性命了。   更何况云初还承诺,等此次东巡事情平安度过,一百人中表现优异者,将会阖家迁徙到长安生活。   这个承诺一出,云初看的出来,这一百人恨不得代他去死。   最好的战马,最好的铠甲,最好的武器,最优厚的待遇都给了这一百人之后,云初再次擂鼓聚将的时候,众将再看云初的时候,眼中终于有了惧色。   也开始有人在军中宣扬当年跟着云初去辽东作战的那些府兵的下场,现如今啊,那些人哪一个不是在长安过着舒舒服服的好日子。   跟着云初作战,有军功拿不说,也能发财,这对府兵们的吸引力是致命的。   云初不喜欢折冲都尉这个级别的军人亲自领兵,而是将领兵的权力交给了果毅校尉,团长,旅帅这一阶层的将领。   这样做来自于云初对府兵的了解,大唐开国之初的时候,折冲都尉这一阶层的将领,都是从小兵一步一个脚印,用战功,人头堆积出来的。   贞观年间的折冲都尉因为要面对频繁的对外战争,一个个也算的上是人中豪杰,就像云初以前认识的折冲都尉丁大有一般,仅凭一柄陌刀就能在万军中杀出一条血路,为自己的部下硬生生的撕开一个大缺口,方便大家继续进攻。   可惜,十几年过去了,强壮如牛的丁大有终究因为满身伤病的拖累,在六年前死去了。   接任他职位的折冲都尉云初见过,长得跟小鸟一样弱小,却能发出很大的叫声。   所以,云初不想让这些人祸害自己的军队……   至于折冲都尉们不服气这种事情云初是不在乎的,在军中,武力为先,如果不服气,大可向云初发起挑战,得到云初承认的人,才有机会继续带兵。   云初总觉得自己杀宇文静会在朝堂上掀起一股惊涛骇浪,当他得知薛仁贵,裴行检的选择之后,甚至做好了被御史弹劾的准备。   结果,十天时间过去了,他已经真正掌控了这一万人马之后,皇帝那边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就连朝堂上也平静无波。   兵部尚书任雅相再一次来云初军营巡查的时候,司空李绩走在最前边,苏定方,梁建方等老将跟在后边,一个个面色严肃。   李绩坐到点将台上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就对骑着马站在台下的云初道:“开始吧。”   等重骑,轻骑,重甲步卒,盾手,跳荡,弓弩手等等府兵按照苏定方挥舞的旗帜,熟练的变幻过阵型之后,李绩就对云初道:“杀的好,杀的少了。”   云初从李绩的声音中听到了浓重的杀气,与满满的不甘之意。   苏定方看着云初的部下们,眼中满是羡慕,这个一生都在带兵打仗的人,现在,连进军营的权力都几乎没有了,右武卫大将军,这是苏定方的官职,可惜,这个官职不是实职,早就变成了可以多领一份钱粮的赏赐了,毕竟,在大唐,右武卫大将军就有七位,而真正说话算数的只有一位,还是一个该死的文官。   萧瑟的秋风中,李绩的白须白发显得非常刺眼,苏定方虽然依旧披着甲胄,原本习惯挎在腰后的横刀,已经变成了富丽堂皇的仪剑,这东西轻飘飘的,还不开锋,经不起横刀一斩。   “大唐富裕了,没有敌人了,文恬武嬉的坏毛病就出来了……   云初,杀的好,有机会就替老夫多杀一些,这一次你们三个的做派没有让老夫失望。   老夫只希望你们能好好的带兵,带出来的兵也不会让你们将来失望。”   任雅相是最后一个离开的,这个死胖子走的时候笑眯眯的,就像他眼睁睁地看着宇文静的人头落地之后,露出来的笑容。   当时还觉得这个死胖子有些变态,现在回头看,才发现他早就想杀宇文静这些人了,明明可以阻止云初杀人的,偏偏要说很多废话,把宇文静最后的生还希望生生地用废话给磋磨掉了。   就在云初觉得军中的事情一切都在向好的时候,自己对此次东巡充满信心的时候。   四个太监走进了后军大营……   眼看着太监们扯出皇帝的旨意,咿咿呀呀的宣读,云初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太监监军这四个字就像炸雷一般在云初的脑袋里轰隆隆作响。   等太监宣读完毕旨意,云初就抬手捏住一个太监的脖子将他高高的举起,厉声道:“阉人入军,你们想干什么?”   太监们的胆子很大,虽然被云初捏着脖子气都喘不过来,其余的三个太监却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就在云初将太监的脖子捏的咔咔作响的时候,云初松开了太监的脖子,对宣读皇帝旨意的太监道:“带路吧,本侯要叩阙,我就不相信陛下派不出一个合适的行军长史,一定要用你们这些家奴来羞辱本侯。”   宣读旨意的太监王胜道:“奴婢们并无监视君侯的意思,陛下派我等四人前来,只是为了伺候君侯起居。”   “直娘贼——”   云初怒吼一声,就骑上枣红马,就离开军营,一路狂奔进城。   等云初抵达宫城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宫城的大门依次闭合。   薛仁贵骑着一匹白马守在门口,失落的瞅着关闭的宫门,见云初来了,就捏紧拳头道:“不能退!”   此事,云初已经安静了下来,刚才只不过是一时急怒,他想不明白的地方在于——李治此时威凌天下,为何会想到用太监来监军这么滑稽的事情。   “如果陛下不撤回太监,我准备告病推脱此次领兵的重任。”   薛仁贵道:“只会便宜裴行检。”   云初摇头道:“老裴没有那么糊涂,一旦太监监军成了惯例,以后任何一个有志之士都不愿意领兵作战了。”   薛仁贵道:“我们两人武风尚存,裴行检只想着他的礼部尚书这个官职,不一定愿意冒犯天颜。”   云初烦躁的道:“你怎么总是把目光盯在裴行检身上?”   薛仁贵道:“我也时常盯着你,话说回来了,某家不盯着你跟裴行检,你让我盯着谁去?”   云初怒哼一声,他如何会不明白薛仁贵的想法,跟他与裴行检争斗,对他这个平民出身的将军来说是最安全,最划算的争斗,不论是云初,还是裴行检都不会对他下死手。   裴行检来的时候,云初跟薛仁贵在宫城门口已经待了小半个时辰。   “你们两个就不该来。”   裴行检不等下马,就烦躁的抱怨云初与薛仁贵。   云初冷笑一声道:“有本事就别来。”   裴行检皱眉道:“你们两个蠢货,难道就没有看出其中的关节吗?”   薛仁贵道:“无论如何,某家都不会允许宦官进入我的大营。”   云初道:“我刚才对那四个宦官,起了四次杀心!”   裴行检道:“如果陛下答应不派宦官进入军中,不论派谁来,你们两个是不是都会答应?”   云初闻言愣住了,与同样呆滞的薛仁贵对视一眼,两人几乎同时跳上战马就准备跑路。   然而,终究是晚了一步,就看见宫门大开,死胖子任雅相站在宫门口高声道:“陛下有旨,宣薛仁贵,云初,裴行检入宫见驾……” ###第一百零五章 李绩的老骥伏枥   从紫薇宫出来的时候,李治笑眯眯的送他的三位心腹大将离开。   武媚就伴随在李治身边,中间还有一头熊,他们一家显得格外的神清气爽。   此时的夜晚晴空万里,只有一轮明月当空,玉宇澄清纤尘不染。   原本就有一张黑脸的薛仁贵面色变成了黑炭,还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原本圆脸的裴行检如今变成了长脸,加上浓密的长须跟扫把一个模样。   云初白皙的面孔如今在发青,不断扭动的五官让他俊俏的脸如同一张择人而噬的恶鬼。   事情比云初最坏的预料,还要坏上一百倍。   太监监军,云初还有对付的办法,现在,别说他动弹不得,就算把薛仁贵,裴行检加起来都不够人家一勺烩的,云初实在是想不明白,李治还懂得废物利用,还用到了极致。   回到军营,云初啥都不想闷头就睡,因为想了也是白想。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云初就号令军司马全军集合,站在深秋的浓雾里准备迎接后军的行军长史——李绩!   虽然说战车这个东西早就被大唐军队给取消了,李绩还是坐着一辆看似简陋却非常结实的来了。   战车是两轮的,轮毂上装着两柄白亮亮的铰刀,随着战车不断前进,铰刀也在飞快地旋转。寒光闪闪的。   拉战车的是四匹银灰色的战马,每一匹战马都筋肉虬结的跟野兽一般,尤其是铁面具之下的粗大鼻孔不断地喷吐着白色雾气,这就让这四匹马更加的不像人间战马了。   云初催动枣红马想要上前迎接,没想到李绩在五十步开外就停下战车,下了车,快走两步朝云初抱拳道:“敕令行军司马李绩,见过大帅!”   云初从马上跳下来,快走两步搀扶起弯着腰不起来的李绩道:“我一直觉得陛下弄错了,英公才应该是大帅,晚辈应该给您当行军长史才对。”   李绩摇头道:“你当不了这个行军长史,准确的说,此次行军长史改革大任,你承担不起来。”   云初苦着脸道:“薛仁贵麾下兵马最多,您为何一定要选择只有区区一万兵马的后军呢?”   李绩笑眯眯的道:“因为你这支军队才是关键中的关键。”   云初施礼道:“愿闻其详。”   李绩一边笑呵呵的检阅军队,一边漫不经心的道:“三人中,你最为桀骜不驯。”   云初摊摊手道:“我是最守规矩的人。”   李绩冷笑道:“就像你在长安一般的守规矩?你知道陛下为何不愿意还都长安吗?   是因为如今的长安,陌生的让陛下几乎不认识了,在指望陛下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里的居住,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一般的行军长史敢当着大军的面骂主帅是傻逼,早就被主帅砍头或者五马分尸了,到了李绩这个行军长史面前,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   “老夫担任别人的行军司马还是二十五岁之前的事情,自从二十五岁之后,就再也没有当过别人的副将了……”美美的检阅了一次军队之后的李绩,满心都是感慨之词,就连白色的胡须似乎都多了几分活力。   “陛下派遣皇后来问我,如何才能放心的把军权托付他人之手。   老夫说,兵不知将,则统帅无方,将不知兵,则败军死国,两者都不可取,唯有在将,兵之间搭建一座桥梁,让兵知将,让将之兵才是上上之策。”   云初苦着脸道:“所以,英公准备大力提高行军司马的权责?”   李绩点点头道:“行军司马为大将军之副贰,如今军中对他的位置安排的非常不合理,大军中,不能只有一个行军长史,更不能只让他担任大将军的副手,应该在军中专门给行军长史搭配一套合适的人手,自上而下贯彻全军……战时,大将军之令可以通过两套人手向下传达,不但可以保证军令被执行无虞,平日里,行军司马这套班底又必须掌握军心,知晓军卒们想要什么,想要干啥,再有目的的进行引导……”   给说话说的口沫横飞的老贼倒了一杯罐罐茶,云初脑袋里立刻就出现了“政委”这两个字。   “平日里向那群啥都不知道的大头兵们传达朝廷的旨意,宣扬朝廷对军队的各种政策,督促折冲都尉清廉……战时,则以大将军为中心,在军中掌刑罚,督战,抚军……职责……”   不等李绩把一杯茶喝完,云初就已经知晓了他为什么会在风烛残年的时候还要来他的军中忍辱含羞的来当一个小小的行军长史了。   身为大唐军神,云初看到大唐军队的问题,没道理他看不出来。   军队就是一把刀,刀尖冲着谁的时候谁发慌,李治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有那么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胡乱举动。   李绩想通过行军长史这个职位,减弱军中大将军对军队的绝对掌控权,让原本阳刚万丈的军队,变得稍微柔和一些,没有那么锋芒,这才容易为上边,跟下边的人都放心。   “你在长安说的,长安子弟保长安,这句话就很好,你用一座城将城池附近的府兵拧成了一股绳,老夫相信,将来但凡有侵犯长安的敌人,都会被你的长安子弟打的落花流水……   既然你的那句话在长安管用,为何老夫就不能告诉大唐所有府兵——大唐子弟保大唐呢?”   云初给李绩的茶杯续上水道:“长安子弟保长安,这句话的背后,嗯,长安官府花费了将近二十万贯钱,因为我们首先把长安府兵当自己人,为他们解除了很多的后顾之忧,这才让长安府兵们认同了我说的那句话。   那么,英公,哦,或者是陛下,愿不愿意从内心里将府兵们当自己人呢,愿不愿意花大价钱为府兵们解除后顾之忧,让全大唐的府兵心怀感激的去保护这个国家呢?   别跟我说行军长史们做到爱兵如子,愿意为他们舔舐金疮,就能让全天下的府兵们愿意为大唐卖命。   以前不是没有将军这样做过,吴起就为伤兵吸允过脓疮,可惜骗得过兵卒,却骗不过兵卒他妈,以至于军卒的母亲哀求吴起莫要再为他的二儿子吸允伤口了,因为,她的大儿子被吴起吸允过伤口之后,就心怀感激的为吴起战死了。   即便是行军长史们做到了,府兵们感激的也是行军长史而不是大唐帝国。   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府兵们感激他们的大将军呢。”   李绩笑道:“这背后自然会有国帑支持。”   云初笑道:“大唐可能支应不起,最重要的一点在于陛下乃是天子,最近陛下还准备当天皇,不管是天子,还是天皇都是高高在上的神,根本就算不得人。   位置高了,看底下的人的时候,目光自然是俯视的,太宗年间算是府兵与朝廷关系最好的时候,那是因为太宗皇帝常年在军中,与府兵们一口锅里的吃饭,一个帐篷睡觉,一起上阵杀敌才结下来的情谊。   府兵,府兵,有土地,有财产才叫府兵,现如今,长安附近几乎没有府兵们的立锥之地,如果不是我创造性的将城市活路引申到府兵群体中,在长安,你只能看到一群老迈的府兵,想要一群精锐府兵,做梦去吧。   明知道大唐天下离不开府兵,偏偏矮不下身子去亲近他们,还要干着戕害府兵们的事情,这是生怕自己死的太快了啊。   河北,山东两地的百姓对朝廷没有什么好感,至少也要先笼络住府兵吧?   此次大唐精锐尽起,十二万铁骑踏破山东,河北一点问题都没有,我还可以表现得更加嚣张一些,拿火药把他们再炸一遍。   然后呢?人家只会更加的仇恨我们。”   云初觉得李绩要弄的行军长史计划可能弄不成,因为太唯心论了,现如今的府兵不如早年的府兵们好骗了。   就云初了解,现如今的府兵,只要你把钱给足了,把他当狗用都没有问题,不用给他们礼遇,完全用不着,一定奋勇作战,死而后已。   如果好处不能满足他们,说真的,就算将军们每天都给府兵们舔脚,人家还嫌弃这些人有口臭呢。   政委这东西出现的基础是啥?   是平等,是真正意义上的平等,而平等,在大唐这个半封建半奴隶的社会里,无疑是最缺少的,每一个人的奋斗目标都是成为人上人,而不是留在地狱的最底层跟那些脏乎乎的人一起为别人发光发热。   李绩的行军长史计划,执行下去没问题,估计能管用上五年左右,超过这个年限之后,那些精挑细选出来的行军长史,就会变得跟军中其余人没有什么区别。   李绩是一个非常自信的人,否则他也成不了大唐军神一般的人物。   既然他老骥伏枥的不甘心,云初自然全力支持他在军中进行一场这样的改革,成不成的不保证,只保证不会成为他做事路上的绊脚石。   毕竟,一代军神愿意在军营里跟一群小兵乐呵呵的说笑,也能起到收买军心的作用不是?   李绩到了云初的后军当行军长史,苏定方去了薛仁贵军中就任行军长史,老将高侃去了裴行检军中任职行军长史。   如果按照军中资历排队,行军长史应该跟大将军们调换一下。   时到今日,云初还是想不通李治为何会答应李绩他们的要求,这里面一定还有更加深远的图谋在里面。   当军营里的饮马槽上开始出现一层细碎的薄冰的时候,就说明一路向东的道路都已经开始逐渐上冻了。   这个时候,原本柔软的道路就能经得起十二万铁骑的踩踏,以及大量的马车的碾压。   裴行检的大军已经离开了洛阳,正式踏上了东巡的道路,在裴行检身后,就是薛仁贵的中军大营了,中军大营的核心在于皇帝,皇后,太子的车驾,而皇帝李治这一次非常大方的将留守洛阳的重任交付给了纪王李慎,以及上官仪这位宰相。   总人数超过三万的观礼队伍,将会跟随着皇帝的车驾一起行走,而云初家,以及跟云初有联系的长安勋贵们则吊在队伍尾巴上,几乎与云初这个后军相接。   整整十五万人如同蝗虫一般向东走,云初估计这一遭,能把沿途的州府吃的重新返贫。   因为,皇帝行在的供应,是地方官府的事情。   前军,中军,勋贵大队过后能剩下什么呢?云初从不指望他们会嘴下留情,也不期望沿途的官府。   所以,他发动了大量的商贾,拖上巨量的粮食,跟巨量的物资跟在他的后军后边。   到时候,可以跟那些粮食被吃光的沿途州府做一些粮食生意。 ###第一百零六章 信任是一种冒险   离开洛阳,眼前便是河洛之野。   与八百里秦川一样,河洛之野也是大唐难得的富庶之地,只是这里的百姓略显淳朴,不如长安之郊的唐人那么灵动。   已经上冻的田野里全是被冻的趴在地上的冬小麦,一些走路走的不快的牲口,就低头啃两口,看的守在路边的的农夫们欲哭无泪。   其实被牲口啃几口已经冻僵的叶子问题不大,只要根部还在,开春的时候,冬麦依旧会长出来。   问题严重的是被骑兵们踩踏过的麦子,来年未必能从坚硬的大地里再钻出新苗。   骑兵们都不怎么愿意走大路,主要是大路上的碎石子太多,这对战马的马蹄以及马蹄铁非常的不友好。   云初不知道曹操的战马踩踏了麦苗就要寻死觅活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反正李绩的战车轰隆隆的从麦地里驶过的时候,老家伙脸上看不到半点的愧疚。   他如今正在严格的执行自己行军长史的职责呢,空闲时间还跟一群小兵们混作一团,时不时的有豪爽的大笑从人群里传出来。   出发前几天的时候,云初说过,他这一套行不通,老家伙就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找云初上商量行军长史序列安排的事情。   “别的老头这个时候会无可救药的爱上年轻女子,就像是老房子着火一发不可收拾。   李绩老头却在这个年纪爱上了大展宏图,所以,也固执的一塌糊涂,听不进去忠言,更见不得别人说他不成。”   初冬的时节骑马不算舒坦,不过,要好于跟虞修容云鸾挤在一辆马车里,要是车里只有虞修容气氛会很好,有了云鸾之后,再温馨的气氛都会被这个熊孩子破坏的干干净净。   所以,云初选择骑马。   与他并辔而行的人是温柔,他听了云初的比喻之后,觉得不妥,摇着头道:“李绩虽然足够老,如果想要某一个女人的话,还是不存在任何问题,离开洛阳的前一天晚上,老家伙包下了名满洛阳的春风楼,听说那一晚,老家伙面前的投壶里放的秋菊,数量第一,你去都未必能比得过李老头。   因此上,人家的追求要比别的老头高一个档次。”   云初冷笑一声道:“他要是再年轻十岁就没有那么多小娘子喜欢他了吧?”   “有可能!”温柔重重的点点头,继续道:“位高,权重,多金,又足够老,这就是人家的优势!”   就在云初,温柔在旷野中诋毁李绩的时候,李思带着云瑾,温欢,狄光嗣忙的不可开交。   这一次到底能赚到多少钱,李思觉得就看她们四个人的努力程度了。   普天之下能拿的出十万贯的人在如今的大唐有不少人,可是呢,愿意拿出十万贯交给以一个十三岁小姑娘为首的四个孩子,让她们尽情折腾的人,只有云初一个。   这一次的买卖其实就是一个傻瓜一般的买卖,裴行检的前军自备粮草,对地方上消耗不算大,薛仁贵的中军也是如此,可是,在中军与后军之间,还有足足三万多人需要吃喝拉撒,李思此次的买卖对象就是这三万多人。   米面粮油早就从长安拉过来了,同时拉过来的还有种类繁多的生活用品,就连女子喜欢的各色首饰珠宝也不缺,更不要说李思还从长安大食堂花大价钱请来了三十几个大厨。   大军走,她们就跟着走,大军停下,她们就立刻开张生意。   李思站在马车车辕上朝后看,云瑾,温欢,狄光嗣三个人挤在一辆敞篷两轮小马车上过来了。   天气虽然不能说寒彻入骨,对于这三个小少年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考验。   被温欢推在最前边的云瑾鼻涕都被冻出来。   李思跳上小马车,帮云瑾擦掉出溜出来的鼻涕,又把云瑾的手握在手中暖着,温欢看看自己同样被冻得通红的小手,忍不住伸向李思。   狄光嗣则仗着肚皮上的肉多,很自觉地把手揣在肚皮上一边嘶嘶哈哈的叫,一边享受暖手的快乐。   李思无视了可怜的温欢,直接道:“不是说给厨子扎帐篷的人要先行二十里吗?”   温欢可怜兮兮的道:“厨子们嫌马车颠簸……”   “你是死人啊,他们嫌颠簸,你就不让发他们的马车快跑?   一个月五贯钱的工钱,这可比长安都要高了,他们有什么不满意的,如果不是离开了长安,你觉得我能看上他们的那点本事吗?”   温欢委屈的道:“你骗他们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李思怒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既然我们不欠他们的工钱,那就要给我好好的干活,有人要是实在不愿意,就让他走回长安好了。”   云瑾见李思发怒了,就道:“阿耶说要体谅下苦人。”   李思抱着云瑾的手道:“阿耶说的没错,是要体谅下苦人,不过,体谅下苦人的重点是不拖欠他们的工钱,给足工钱,至于干苦力活,他们就是干这个的,不下苦怎么赚钱?”   云瑾不好意思的将手从李思手里抽出来,李思又牢牢地抓住,将挂在脖子上的一双丝绒手套给云瑾套上。   狄光嗣小心的在一边道:“你现在还不能叫师傅为阿耶。”   李思横一眼狄光嗣道:“你有意见?一个大冬天的连棉帽子跟手套都不知道穿戴的笨蛋,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狄光嗣扒拉一下发痒的耳朵,不耐烦的道:“就这样我也不冷,又不是女娃。”   李思柳眉倒竖:你哪一样比我强?正负数你弄明白了吗?”   温欢伸出一只手掌得意的道:“我弄明白了。”   李思的丫鬟送来了棉帽子跟手套,被她嫌弃的给温欢跟狄光嗣穿戴好,最后把自己的长耳朵帽子戴在云瑾的头上,对他们三个道:“现在还有时间,你们三个要多跑,还要带上护卫,不要事事都亲自去说,你们三个是贵公子,打发护卫去说,跟那些人把话说多了,人家就不怕你们三个了。”   温欢伸舌头舔舐一下发干的嘴唇恨恨的道:“最近干的苦力活多,我都快忘记我是一个贵公子了。”   云瑾话不多,拉扯过缰绳,就驱赶着这辆轻便的两轮马车朝后边去了,这一次,他决定就算是拖,也要把那些偷懒的家伙拖到前边去。   温柔瞅着自家儿子呲牙咧嘴的在寒风中坐在小马车上跑的飞快,忍不住对云初道:“他们能干好?”   云初转过头看着温柔道:“干坏了又怎样?”   一句话把温柔问的哑口无言,确实如此,前后不过是十万贯钱而已,更何况这些钱如今都变成了实实在在的物资,就算干的一团糟又如何呢,自己刚才的问话显得穷酸了,十万贯钱而已,他又不是赔不起。   “这样做有一个好处,就在于从小培育孩子们对钱的感官,是要告诉他们钱这个东西就是一个工具,他们会通过这次的买卖来调配这些钱。   知晓如何利用钱财这个工具,知晓如何才是钱财的真正使用方式。顺便看一下财富是如何进行自我调配,以及经过人工干预之后会有什么变化。   如果孩子们此次能认识到这些,那么,就算这十万贯打水漂了,也是值得的。”   温柔长叹一声道:“要不然我跟老狄再给你加点束脩,以前给的可能不够。”   云初笑道:“多少是多啊。”   就在两人说笑的时候,李思的马车过来了,云初勒住战马缰绳对探出脸的李思道:“大军一日行进五十里,不能再少了。”   李思有些失望的道:“休憩时间太短,卖东西的时间也就短了,还有,我觉得不能拿军中规矩来约束那些不是军人的人。”   温柔在一边笑道:“总之,就是希望增加你买东西的时间,还要让跟多人来买你东西呗?”   李思笑得甜甜的道:“是啊,是啊。”   温柔指指还在旷野中滚滚前进的李绩的战车道:“你应该去找英公,他是行军长史,安营扎寨都是他在管。”   李思笑着感谢了温柔的提醒,转头就去寻找李绩去了。   云初瞅着温柔道:“你这是给孩子们的小生意增加难度呢。”   温柔叹口气道:“我们两个就没办法跟英公好好说话,三两句话不到,英公兵痞的习气就爆发了,我爹娘没惹他,就被他入娘到老子的好一通骂,老家伙时时刻刻都想当我爹,想想都觉得不划算。   小姑娘去正好,还是一个皇后亲生的公主,品级跟他那个空壳子司空一级,就算小姑娘耍赖,那也是两位大唐一品官之间的事情,与你这个正四品,我这个正五品的杂鱼无关。”   云初连连点头,一个空壳子一品司空,一个没人爱的一品公主,确实有一些将遇良才的意思在里面。   李绩当惯了一言九鼎的大总管,大将军,大帅,现在当了一个一万人的行军长史,确实非常的不习惯,他总是会忘记自己的身份,对云初他们指指点点,但凡发觉自己越权了,就会骂骂咧咧的耍赖。   于是,正裹着裘皮昏昏欲睡的李绩,看到一个头上束着金环,打扮的跟一个假小子一样的小姑娘跳上他的战车,就瞪大了眼珠子道:“你是谁家的小娘子居然如此的无礼?”   李思站在车厢里,双手叉腰道:“我阿耶是当今皇上,我母后是当今皇后,我哥哥是太子,我弟弟是各种王,我师傅是云初,养母是虞修容,我叫李思,乃是大唐的安定公主。”   李绩饶有趣味的听完了李思的自我介绍,玩心大起撇撇嘴道:“哦,你就是那个陛下跟皇后不愿意要的公主啊……听说你母后不要你了,你就打算在云氏混一个儿媳的身份一辈子混吃等死?”   李绩还等着这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反驳呢,却没有听到动静,睁开眼睛一看,才发现这个小姑娘正哭的梨花带雨的……   “李绩就是一个刻薄鬼,有他在,云初就掀不起任何风浪,乖乖的给朕打理好后军。”   李治乘坐的辇车宽大的跟一座房子似的,里面温暖如春,就像一个漂亮的糖果盒。   糖果盒里的皇后武媚不解的道:“既然陛下对云初不放心,为何还要给予他如此重任呢?”   李治靠着车厢坐下来,摊开腿,一手摸着巨熊的脑袋,一边有些感慨的道:“手下能干到一定程度确实让人脑壳痛。   朕对一件事的期望只有一,云初却能做到八,这就是朕为何一边信任云初,又一边提防云初的原因。   说真的,云初没有谋反的意图,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将来朕也觉得不会有。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朕能从云初身上感受到一种做事情的澎湃力量,却没有感受到这股力量带来的威胁。   可是呢,朕是帝王,帝王天生就要怀疑一切,曾经,父皇就告诉过我,帝王的容人雅量是在绝对控制的情况下才能出现。   而父皇留给我的《帝范》一书中,用了非常大的篇幅讲的就是怀疑与信任的问题。   其中,父皇说过,信任是一种冒险,信任愈大,风险就越高,朕一直在遵循父皇的话语,因此上,在处理诸王,处理长孙氏的时候朕都没有阻止。   云初是不一样的,自从他把在辽东得到的上亿的钱财一文不剩的拿给朕之后,朕就再也没有怀疑过他会贪渎。   自从他将长安治理成一个朕做梦都想不到的富庶之地的时候,朕就再也没有怀疑过他的才能。   自从他打开长安的城墙,并且将海量的铜钱铸造成二十四尊金牛之后,朕就觉得怀疑此人的忠诚,是在羞辱朕的良知。   云初在长安做过很多很多出格的事情,这一切朕都是清楚的,朕甚至知晓,他以前干过很多足以被砍头的事情,可是,朕一点都不生气,甚至有些埋怨这家伙在干这些事情的时候为何不喊上朕,好让朕也看看那个灿烂的光景……   皇后,朕知道你想染指长安,对此,朕也没有什么意见,问题是,你得能染指的了。   长安城对你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地方,而朕不同,从云初接手长安,朕就一直在关注长安,亲眼看着它从一座城池,变成了一处能给大唐灌注无数心血的地方,有了如今的长安,朕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无比强大的存在。   所以,你可以试着在不破坏长安现有规则的状况下,图谋一下长安,就像李敬玄他们做的一样,试着派人去长安,真正了解一下长安。   朕相信,等你彻底的了解长安之后,你会对这座城产生发自内心的敬重,觉得破坏这座城市,就等于在破坏天地间最珍贵的宝玉。”   武媚烦躁的将巨大的熊头推开,看着李治道:“陛下就不怕云初据此为恶?”   李治大笑道:“长安城为云初毕生心血所聚,如果说朕把长安看成大唐的中心,长安城在云初眼中,就是超越了性命般的存在。   破坏长安,等于在要云初的性命,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这座城池遭受破坏。”   武媚叹口气道:“所以陛下只会给云初设置障碍,却不会用绳子拴住他的双脚?”   李治呵呵笑道:“这是朕这个皇帝为数不多的一点乐趣。” ###第一百零七章 谁是消息最灵通的人   大队人马实际上走不快的,前军裴行检部已经抵达了偃师,中军薛仁贵部才抵达缑氏,至于云初的后军,还能看到地平线上的洛阳城墙。   从行军路线图上来看,李治不打算过河,基本上走一条跟黄河平行的向东道路。   因为刚刚离开洛阳,大家的粮食储备还都算丰足,所以,李思的生意不太好。   李思只要想到十万贯粮食,物资运输带来的损耗,她就着急上火,嘴角起了两处水泡,只要一张嘴,嘴巴就痛得厉害。   温柔瞅着三个小男孩跟一个小少女一本正经的在开会,偷听了片刻之后,就回来对云初悄悄地道:“他们觉得后军带着的粮食很碍事。”   云初笑道:“不会想着一把火烧了吧?”   温柔摇头道:“我儿子建议散播谣言,就说前方河南道下属的汴州、洧州、杞州、陈州秋粮遭灾,在那里几乎买不到粮食,用谣言逼迫那些人多买一些粮食。”   云初瞅一眼温柔道:“温欢确实是你的儿子无疑。”   温柔笑道:“我也觉得那是我的种。”   “他们还说什么了?”   “李思决定向李绩请教,如何才能快速的将粮食卖给那些有钱人,好迅速的削减自己一方在运输上的花费。”   “哦?能想到这一点已经很了不起了。”   “还有更加了不起的是,他们认为让那些人把粮食买走,就等于在帮他们运输粮食,到时候,他们再从那些人手里拿到粮食帮他们把粮食加工成美味的饭食,这样就能赚两遍钱了。”   “哦,鬼主意打的不错。”   “云瑾认为他这两年代替你去参加别人家的婚丧嫁娶事宜,所以认识很多别人家的嫡子,他准备明天坐马车去挨个交际一下,最好能把那些嫡子统统引入到生意里面,这样,李思就能当大掌柜,那些嫡子们可以当小掌柜。”   “嗯,挺好的,颇有他母亲喜欢抢占上游之风,就是有点丢他阿耶的脸。狄光嗣怎么说?”   “那孩子傻了吧唧的,就知道傻笑,点头,谁出的主意他都叫好。”   云初想了一下道:“他们整理好施行的顺序了没有?”   温柔摇摇头道:“没有听到,李思见我在偷听,就把我撵走了。”   云初点点头道:“告诉底下的掌柜,不论好坏,都严格按照他们四人的想法施行,不得违抗。”   温柔摇头道:“这这是在糟蹋钱。”   云初叹口气道:“谋划起来很容易,如何保证施行顺利,就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这中间往往会有很多预料不到的状况出现。   且看她们如何面对吧。”   温柔点点头,觉得云初这样做是对的,谁都能谋划一些事情,而真正能把谋划落到实处的人才是真豪杰。   李思跟云初他们商量好了之后,就再一次来到了李绩的战车上。   李绩正在战车上孤独的砸核桃吃,李思进来之后,就拿着小锤帮李绩砸,于是,一个吃,一个砸,场面就显得很温馨了。   等到李绩吃完了不多的几颗核桃,这才看着李思道:“老夫已经不欠你什么了。”   李思就放下小锤子,跪坐在李绩对面道:“师傅给了我十万贯,我把这些钱都买成了粮食,准备在去泰山的一千两百里的路上卖完,您觉得可行吗?”   李绩吃了一惊道:“十万贯?”   李思点头道:“师傅给了十万贯,我又拿了两万贯的私蓄,云瑾,温欢,狄光嗣还把他从小积存的各种礼物在长安曲江里给质押了,换了八千贯。   现如今,所有的钱都在我手里,如何在封禅泰山完毕之后,赚到两倍以上的钱?”   李绩捂着嘴巴咳嗽一阵子之后,才轻声道:“就算你把这些粮食全部卖出去,也赚不到两倍以上的钱。   原因有三。   其一,你父皇此次出行车马浩浩荡荡,大军更是遮天蔽日,这些耗费,你赚不到,都是由国帑支出。   其二,假如你在这支队伍里恶意抬高粮价,如果让你父皇得知,他会把你的粮食全部没收。   其三,如果老夫预料不差的话,你想赚随军的这三万勋贵的钱,你手中有十二万八千贯,两倍至少是二十五万贯,三万人平均下来要花用八贯钱以上,丫头,你知道这对那些勋贵们意味着什么?”   李思皱眉道:“他们有钱,温柔的阿耶喝一坛子酒,就价值十贯钱。”   “不是所有的勋贵都跟云初,温柔他们那般有钱,说真的,大唐的勋贵们因为天下太平的缘故,还真的没有赚到过多少钱。   因此上,你这一次投入这么多钱,想要在这三万人身上捞回来几乎不可能。   丫头,你听我说啊……想要赚钱啊……就不能走寻常路……就像老夫指挥打仗一样,重点就在一个出其不意,软绵绵的赚不到硬梆梆的铜钱,人家也不愿意给……这个时候啊,就要用霸王硬上弓的手段,让他们不想花也要花才成……至于怎么做到这一步呢?   你们从现在就要开始寻找这三万人的软肋了,抓住了软肋,咱们就能把软绵绵的生意给他硬梆梆的做了。”   李思的眼睛里冒着光,崇拜的给李绩倒了一杯热茶,只需要看一下茶杯里漂着的茉莉花,就知道这种带着鲜花味道的香浓茶叶应该是出自云初的珍藏。   “他们的软肋是啥?”   “那就要看他们不惜千里迢迢的也要抢着跟陛下去泰山,这里面必定是有好处的。”   李思恍然大悟道:“我父皇此次要在泰山昭告天下,还要重新为世家排一个座次,不仅仅是我父皇这边有好处颁布,我母后这里也要通过我父皇敕封一些贵妇……   哎呀,不成啊,这种事不是我能参与进去的。”   李绩笑眯眯的瞅着李思道:“那就不要赚钱了。”   李思坚定的摇头道:“不成,钱一定要赚。”   “想赚大钱,你就要想办法成为对人家来说有用的人,用处越大,赚到的钱就越多。”   “怎么才能成为对别人有用的人呢?”   李绩闻言脸上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摸摸李思的头顶道:“你很聪明,可以自己想。”   目送李思若有所思地离开,李绩又从桌下取出几个核桃一边砸一边自言自语的道:“太正派的小姑娘可不象是我大唐的公主。”   李思离开了李绩的战车回到自己的马车上,一个人手托腮帮子想了很久,最后自言自语的道:“这个老贼要害我,明天可以对他更加的恭敬一些,以后要干一些不好的事情的时候,就可以说是老贼教我的。”   云瑾回来的时候可能是吃多了,肚皮鼓鼓的不说,还总是打嗝。   李思给他弄了一杯山楂水,看着他喝下去才道:“吃那么多做什么?”   云瑾傻乎乎的笑道:“我们不能喝酒,就只好一边吃东西,一边谈事情。”   “效果如何?”   “没什么效果,那些人只知道吃,其余的都要听阿耶,阿娘的,一点主见都没有。”   “明天再去一趟,不吃东西,就告诉他们英公一次性购买了一万斤粮食。”   云瑾抓抓脑袋道:“温欢的谣言还没有铺开。”   李思按着云瑾的肚皮,用力的揉着,等云瑾打出一个悠长的饱嗝之后,才对他道:“温欢说出来的话,愿意相信的人不多,还是光嗣说出去的话别人觉得更加可信一些,也传的快一些。”   云瑾想了一下道:“你很缺钱吗?”   李思摇头道:“钱是一种权力,一旦我身边的钱多了,我就掌握了分配这些钱的权力,你也知道的,我是大唐的公主,没有权力怎么成。”   云瑾道:“你阿耶,阿娘确实不怎么样,如果你是我姐姐,就不用这么辛苦,阿耶,阿娘会帮你准备好。”   李思笑道:“现在也帮我准备好了,剩下的就需要我伸手去拿,等我拿够了,就老老实实的待在我的院子里哪里都不去,安安静静的等着你长大娶我。”   云瑾郑重地点头道:“好,我娶你。”   李思的眼睛笑的弯弯的,拉着云瑾的手道:“娶我最划算了。”   虞修容将睡着的云鸾用毯子包好,放在马车最里边,回身又给云锦盖上被子,等处理好两个孩子的事情,就瞅着马车里的一处空位有些发愣,这里原本应该是云瑾睡觉的地方,可惜,这孩子宁愿跟温欢,光嗣挤一辆马车,也不肯跟她这个当娘的在一个马车里睡。   有人在敲马车门,丫鬟打开车门之后,崔氏就钻了进来,见云锦,云鸾两个都睡着了,就低声道:“老奴帮着光嗣传了一些谣言,还暗中嘱托了一些人家开始买粮食,明天起,李思他们的粮食生意就该有一些起色了。”   虞修容道:“路上的粮食,自然是要卖出一个阶梯价格出来的,每向前前进一日,粮价就要上涨一分,如果探马回来说前方缺粮,粮食就不要买了,供应自己人吃才是第一位的。”   崔氏道:“老不知晓了,等一会就把夫人的话传给思思听。”   虞修容摇摇头道:“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云家教养出来的闺女都贪财,君侯不是一个贪财的人,我也不是,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崔氏笑道:“咱们家的闺女将来都是要办大事的,没钱怎么成?   思思这个孩子是一个有成算的,这才出发一天就把生意做的有模有样的,非常的难得。”   虞修容冷哼一声道:“告诉淳于氏,咱们家把她从火坑里捞出来,可不是为了让她成天享福的,她留在思思身边唯一的目的就是防范奸邪。   如果她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我就要掂量一下她是不是有资格留在思思身边。”   崔氏道:“目前看来,还算是有用,从她帮着思思处理那些掌柜的事情来看,能担得起老嬷嬷的作用。   唯一不好的一点,就在于她用在一些闲事上的时间实在是太多了。   老奴会在后面盯着她的。”   虞修容瞅着睡得昏天黑地的云锦跟云鸾叹口气道:“云瑾才八岁,就开始忙碌了,也不知以后锦绣儿,凤凰儿也开始忙碌的时候,我这个女人就没用了。”   崔氏压低声音道:“君侯身体强健,夫人的身体也一向安康,自从凤凰儿出世之后,夫人的肚子为何就没有了好消息呢?”   虞修容白了崔氏一眼道:“是老天爷不肯降福,不是我们两个不努力。”   崔氏咕咕的笑了起来,笑得虞修容一脸的绯红。   尽管虞修容的马车就在云初统领的后军护卫范围内,云初却不能跟虞修容在一起,继续为家里的人口繁衍做努力。   巡视过军营之后,不等云初卸甲,温柔就匆匆的进了云初的营帐。   “裴行检在偃师杀人了,杀的是偃师县的主簿,为何杀人,裴行检似乎封锁了消息,目前还不知晓。”   云初停下卸甲的手,皱眉道:“偃师县应该有我们长安的人啊,怎么连一个消息都传不出来?   太子那边有消息了吗?”   温柔摇摇头道:“没有,不过从行为上来说,裴行检越权了,现在就是不知晓是什么事情能逼迫裴行检不管不顾的杀人家的主簿,总之,事情应该不小。”   事发地的消息传不出来,太子这边的消息也没有。   事情大发了。”   云初摇摇头道:“裴行检留着余地呢,说明事情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要不然,他杀的应该是县令,而不是一个主簿。   回去早点休息吧,天大的事情也跟我们无关。”   温柔瞅一眼云初道:“你这一次给了李思十万贯,真的就是为了让她带着那三个孩子做一次生意吗?”   云初认真的点点头道:“如你所见。”   温柔点点头道:“好,就让我好好看一次思思做生意的本事。”   送温柔离开之后,云初就安静的躺在冰冷的床榻上,一轮明月从帐篷窗口照射在地面上,跟白霜一样。   瞅着发白的地面,云初不觉吟诵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李思没有睡,她跟云瑾,温欢,狄光嗣四个人挤在一个马车上,四个小人将腿脚埋在同一个被子里,窃窃私语的商议明日先坑谁最划算。   他们手中的粮食太多了,数量已经多到了拖累大军前进的地步了。   目前要做的事情,就是尽快的将多余的粮食分散到随同皇帝去泰山的勋贵人家里。   之前的谋划还是起了一些作用,只是,那些人要的数量都不多,不足以帮助李思脱离困境。   勋贵人家钱多不假,却没有一个笨蛋,他们早就看出来了李思的窘境,只是不说,现在不多不少的买一点,就当是给云初夫妇颜面了。 ###第一百零八章 粮食哪里去了   曲江里的流水牌子对于云初来说,就是一个监察大唐各处的一个消息来源。   通过各地物资在流水牌子上的变化,来推断各地的民生,这对云初来说并不难,他只需要在察看流水牌子运转的时候,跟账房索要特定的一些地域的物资价格变化,以及物资成交量多少,再结合邸报上的一些特定的消息,就能把当地的民生运转情况了解的比当地官员还要清楚一些。   主要是流水牌子上反应出来的消息具有一定的前瞻性,以及隐秘性。   在云初确定自己要参加皇帝封禅泰山大典之前,曲江里的流水牌子上,皇帝路过的州府的经济表现就已经很差了,以粮食,以及麻布价格作为锚定物,看它们在流水牌上的表现,就会发现,这两个大宗货物的供应出现了巨大的断层。   朝廷邸报上没有说这些地方出现过什么灾害,至于兵灾匪患更是闻所未闻。   既然没有这些,那就只剩下人祸了。   百姓们努力生产粮食,麻布,无非是想要把多出来的三五斗粮食,一两匹麻布买一个更好的价格,虽说丰年的时候,这些物资的价格会低一些,可是呢,因为大唐打通了西域,河中,乃至大食,甚至更远的一些国度的商贸,粮食,麻布作为锚定物,自然也会出现一个水涨船高的状态。   也就是说,长安流水牌上的任何货物想要交易,都必须先以粮食,麻布计价,然后再折算成铜币,银币,金币来交易。   因为有了汇率差,主营西域的流水牌子上的粮食,麻布价格一般要高于市场价的,单凡是想要卖粮食跟麻布的,一般都会选择在这里交易。   偃师县的粮食,麻布也不例外,可是呢,自从夏粮收获之后,偃师县的粮食,麻布就再也没有出现在流水牌子上了,与之相同的是,还有很多州府,查验之后,云初就发现这些州府都在皇帝去泰山的路上。   秋粮收获之后,局面依旧没有好转。   这些东西没有出现在交易市场上,那么,它们去了哪里呢?   清晨,大队人马开始启程的时候,云初接到了殷二虎的密信,此时,他已经确定,裴行检在偃师县杀人家主簿很可能就跟那些失踪的东西有关。   因为,偃师县出现了流民拦路。   说起来很可笑,长安的富庶,以至于蒙蔽了很多人的眼睛,以为全大唐的人都过着同样富庶的生活。   他们不知道的是,一日三顿饭这个习惯,也仅仅属于长安人的生活习惯,距离长安越远的地方,一天吃三顿饭的人就越少。   粮食似乎永远都不够吃,麻布,丝绸似乎永远都不够用,这些东西不论生产出来多少,最终还是有很多饿肚子的人,衣不蔽体的人。   现在,云初很想看看李治如何解决这些问题。   李思他们正在匆匆忙忙的拆卸经营早饭的摊子,云初路过的时候,发现一片狼藉,只是轻笑一声,就继续催动大军赶路。   因为消息不对称的缘故,李思还在为今天早上卖掉了几万斤粮食而欢喜呢。   李治房子一般巨大的马车,在十六匹黑色挽马的拖拽下滚滚向前。   说是挽马,这十六匹挽马中的每一匹马,都比旁人的战马来的神骏。   天子驾六,也就是说皇帝出行一般由六匹马负责拉车,秦始皇就是这么干的,以后的皇帝基本上也是乘坐六匹马拉的马车。   到了李治这里就发生了变化,因为马上就要改名天皇了,他用十六匹马拖拽马车,所以,他的马车动力足够让他堪比房子的马车可以翻山越岭。   这辆马车,乃是长安马车工坊诚意满满的马屁之作。   长安城里但凡已经有了一点苗头的新工艺,已经全部运用在这辆马车上了,包括,弹簧减震,包括十字盘转向,包括轮毂刹车装置,钢铁防弹装置,甚至还有一个可以在一秒钟之内放逐挽马的小装置,至于安防更是做到了现有条件下的极致。   想当年,张良在博浪沙行惊天一锤的状况,放到现在,最多能打掉一点车漆。   如此安全的马车里,李治的面孔却阴沉的能拧出水来。   “两年前,朕就下令免除了沿途州县的赋税,命令他们要多多的积存粮食,物资,以供朕东巡之用,朕在出发之前的三个月里,还特意派员下去检查,回报说一切都已具备,就等着朕东巡呢。   你看看,这才出洛阳,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偃师县的积存在朕的前军到来的时候,就突然着火了。   皇后,朕记得派下去检查的大员是你安排的吧?”   武媚抱着太平幽怨的看了暴怒的皇帝一眼道:“臣妾派的是李敬玄,是陛下您突然换成李义府的。”   “朕为何不知?”   武媚哼一声道:“左春特意来告知臣妾的。”   李治道:“真是好说辞啊,左春已经死了。”   武媚起身抱着被李治吵醒的太平,一边抖动一边走着,好不容易等太平不哭了,这才对李治道:“陛下要是这么想,臣妾也没有办法。”   李治怒气更盛:“难道说除过云初之外,朕就找不出一个能干事的臣子了是吗?”   武媚笑道:“陛下莫要忘记,朝臣们对此次泰山封禅大典,提出来的要求就是节俭,而陛下三番五次推翻朝臣们拟定的耗费总额,将耗用一加再加,却又不愿意动用少府监皇家宝库。   鉴于此,出发之前臣妾就提醒过陛下,小心国用不足,陛下却认为已经为天下十道轮流免税四年之久,百姓富庶,足以承担此次花用。”   李治道:“那也不能才出洛阳就出事吧?”   武媚大笑道:“陛下此次若是还都长安,云初一定能让陛下感受到什么才是真正的锦绣江山。   无他,只是长安足够富庶,足够有钱,也有足够的利益促使他们为陛下花钱。   不过呢,既然陛下已经派遣李敬玄提前去了偃师,相信他一定会把问题处理好。”   李治冷笑一声道:“朕的赋税是真真切切地免掉的,裴行检却说当地百姓贫苦不堪,那么,被朕免掉的赋税既然没有落在百姓身上,总归会有一个去处的。”   武媚笑道:“所以,人家那里就着火了,您的赋税被一把火烧了。   这还是小事情,既然偃师这样的地方都能出问题,这一千多里地上的其余地方就难免会出事,陛下带来了这么多人,总该节俭一下才好。”   李治道:“大军不能节俭。”   武媚道:“那就只好免除百官,以及百官家眷们的供给了,反正他们也看不上……”   云初在偃师宿营的时候接到了皇帝的旨意,免除勋贵,百官家眷们的供给。   这个消息被李思得知之后,这个原本在感冒中的丫头,高兴的吹出来了一个巨大的鼻涕泡,然后就果断地推翻了给一些人家供应食物的口头约定,她手中的粮食一粒都不打算外卖了。   与此同时,她终于可以安静的躺在自己的马车里养病了,云瑾他们三人也可以好好的睡一个安稳觉,不用再拖着疲惫的身体想办法卖粮食了。   市场向好的时候,那点不起眼的运费就无足轻重了,反正都能加上个好几倍算在买家头上。   偃师县距离洛阳不远,粮食依旧卖不上李思的心理价格,她准备离开洛阳五百里之后再开始卖食物。   没错,加工成食品的粮食,可以卖更高的价钱。   李思有些发烧,小脸被烧的通红,云初过来看过这个孩子之后,就把孙思邈研究出来的小柴胡片剂给她喂了下去,又嘱咐淳于氏给李思熬了姜汤喝下去,见这孩子开始发汗了,就抱着一本书坐在马车里守着。   李思睡醒的时候,觉得浑身像是散架一般难受,迷迷糊糊的要水喝,等她喝了一盅温水之后,才发现给她喂水的是师傅云初。   云初探手在李思的额头上摸一下,见这孩子的烧似乎退下去了,就对一直跪坐在马车角落里的淳于氏道:“烧退了,记得多补充一些水,等一会肚子饿,给她吃一些白粥,咸菜,白粥要稠,咸菜不要太咸。不准给她沐浴,也不要擦身子,等天亮之后,确定无碍了再说。”   说罢,就白了一眼正在看他的李思,扬了扬手却没有落下来,随即就下了马车走了。   等云初走了,李思就瞅着淳于氏道:“公公照顾儿媳妇是不是让你有些碍眼?”   淳于氏摇摇头道:“奴婢就是在公主这个年岁嫁人的,我公公看我的眼神,跟君侯看公主的眼神不一样。”   李思笑道:“有什么不一样?”   淳于氏道:“君侯看公主的眼神,满是怜惜跟恼怒,似乎还有些许的自责。   我公公就不一样了,看我的眼神里只有惋惜,似乎觉得我嫁错了人。”   李思将被子拉到鼻子位置上,只露出一双眼睛道:“是啊,师傅甚至忘记了我已经是一个需要避讳的女子了,在她眼中,我依旧是一个生病了,需要照顾的孩子。”   淳于氏想了一下道:“为何不是云夫人来照顾公主呢?”   李思道:“师傅是一个很高明的医者,他说我受的这种风寒会过病给别人,阿娘要照顾凤凰儿,锦绣儿,不能过病给她,自然只有师傅过来照顾我了。”   淳于氏不解的道:“公主为何一定要问奴婢对此事的看法呢?”   李思道:“云氏孩儿但凡染病,只会由师傅或者阿娘来照顾,从不假他人之手。   之所以问你这些话,是因为我不愿意任何人,利用礼法来玷污师傅,谁都不成,谁这样做,我杀谁,且不死不休。”   淳于氏点点头道:“奴婢刚才确认了一下自己的心思,发现心头平和一片,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李思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闭着眼睛道:“幸福的地方,就只能存在幸福,容不下其他。”   云初下了李思的马车,就径直去了云瑾,温欢,狄光嗣三人居住的马车,李思身体不妥,那三个傻孩子好像也不怎么稳妥。   马车里向外透着微光,云初打开车门,就看到三个孩子相互纠缠着裹在一张厚厚的棉被里睡得昏天黑地的。   马车角落里坐着歪脑袋睡觉的崔氏,云初才进马车,崔氏就醒来了,低声对查看三个孩子的云初道:“喝了药,也喝了姜汤,睡一觉就应该无碍了。”   云初把手从狄光嗣的额头上拿开,点点头道:“幸好身子壮实。”   说着话又拿起温欢的手看了起来。   崔氏连忙道:“起了冻疮,光嗣的耳朵尖也有了冻疮,奴婢给他们擦过旱獭油了。   唉,三个好好的贵公子,却要吃商贾的苦……”   云初不耐烦崔氏的唠叨,确认三个孩子的身体无恙,就走了,在虞修容的马车门前站了一会,终究没有上去打扰她们母子睡觉,就大踏步的回到了自己的军帐。   温柔得到偃师县粮库着火,且损失惨重的消息是下午的时候,他总觉得云初似乎提前知晓了这样的坏消息,却没有什么证据。   于是,他早早来到云初帐篷里寻找一个确实的答案,只是听说云初去照顾生病的李思去了,就一个人烤着火,喝酒吃肉看书,等候云初归来。   “思思好一些了?”见云初回来了,温柔放下酒杯问道。   “嗯,出了一身汗,也不发烧了,其余三个啥事没有,睡得正香呢。”   温柔用指关节敲击着桌案道:“来到了偃师,你却对这里的事情不闻不问,是胸中早就有数,还是不想节外生枝?”   云初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握在掌心,找了一张小软榻坐下来笑道:“偃师发生了什么事情?”   温柔道:“小事情,裴行检大军刚刚来到偃师的时候,偃师县的库房就着火了,库房里装着给裴行检的补给,最可笑的是库房着火之后,偃师县派了一位主簿去跟裴行检解释因为库房着火的原因,只能提供给大军一半的补给,裴行检那里会接受这个解释,一刀就把人家的主簿给砍死了,勒令县令在他离开偃师之前,必须凑够军粮,否则就杀人家县令全家。   然后呢,县令就带着衙役们开始在偃师县城里挨家挨户搜刮粮食。   天亮之前,裴行检拿到了足够的粮食,继续向前走了,李敬玄又来到了偃师,查证粮库着火的事情。   结果,见到了一个悬梁自尽的县令,割脖子死了的县尉,自缚双手跪在县衙里等候捉拿的各层小吏,以及家里粮食被抄走,已经沦为流民的偃师县百姓。”   对于偃师县的惨状,云初并没有流露出过多的同情之意,喝口茶水淡淡的问道:“偃师县的粮食呢?”   温柔瞅着云初道:“你长没长人心啊,这个时候你还追问粮食,粮食不是被大火烧了吗?   李敬玄查抄了县令,县尉,主簿以及各级小吏的家,并没有发现贪渎一事,粮食只能事被一把火给烧了,没有别的原因。”   云初眉头皱起,对温柔道:“立刻告诉狄仁杰,别掺和到这件事里面去,哪怕向洛阳大理寺的那个家伙认输,也不要逞强。”   温柔见云初说的严肃,就压低声音道:“我们惹不起吗?”   云初叹口气道:“人家目标是皇帝。”   温柔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道:“隋炀帝奢靡下扬州的旧事?”   云初嘴角出现一丝笑意,对温柔道:“你应该去问问李绩那个老家伙,当年隋炀帝下扬州的时候,他跟着瓦岗寨的一群强梁就是那个时候造反的。   这种事情,他应该很熟悉。”   温柔同样笑道:“瓦岗寨距离偃师只有五百里之遥,以当年瓦岗寨贼人留下的传说,五百里之遥还不够他们一夜跑的。   不过,我不去问,要问也是你儿媳去问。”   云初想了一下道:“确实如此,也只有李思去问,李老贼才不会翻脸。”   已经把事情想明白的温柔,笑过之后,脸色就慢慢的变得阴沉了。   “粮食是确实存在的,国朝没有拿,官吏们没有拿,也不在百姓手中,那么,粮食哪里去了?”   云初摆摆手道;“粮食的数量很大,不是一星半点,总会留下痕迹的,以李敬玄的本事,天亮之后,就会有一个能说的过去的答案。”   温柔倒吸一口凉气道:“这件事做的比当年瓦岗寨劫皇杠来的还要猛啊。   明知道这是皇帝路上的口粮,也敢这么操作,不得不说,这世上真的不缺少亡命之徒。”   感慨完毕之后,温柔又凑到云初身边道:“思思手里可有老大一堆粮食呢,真的不是你事先安排好的。”   云初抬起头看了温柔一眼道:“我只是给了这些孩子一个赚钱的机会而已。   其余的事情,都是李思做的,与我们无关。”   温柔有些担忧的道:“会不会波及到太子?”   云初想了一下道:“就看李思怎么选择了,不管她用这堆粮食做什么,卖给谁,都是她的选择。”   温柔咋舌道:“你确定这个孩子能在这一波的风浪里活下来?”   云初笑道:“风浪越大,鱼越贵!” ###第一百零九章 大浪滔天   大海有很多水,却从来没有淹死过鱼。   李思天生就是一条在大海里搏击风浪的鱼,而且,因为她是巨鲸的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就比一般的鱼大得多,更加应该多经历一下风浪。   只要死不掉,这样的经历对这个孩子来说就是赚的。   云瑾这个孩子并不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在云初看来,这个孩子绝对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只可惜,这孩子跟他的稀奇古怪的经历不同,是沉稳,安静的大唐土著。   心思不如温欢多,性子也不如狄光嗣沉稳,只是因为有虞修容在他身上不断作弊的缘故,这才让他看起来比温欢,狄光嗣强一些。   这种作弊方式在孩子们小的时候还能起一些作用,随着孩子们逐渐长大,拼的就是个人素质了。   从智慧上,云初发现,唐人能达到的智慧高度,与他以前生活的世界相比,似乎没有太大的差别。   都有智慧高绝的天才,当然也有愚蠢的恨不得拉去喂狗的笨蛋。   云初自忖是一个智慧中上的人,如果没有那一段奇妙的经历,他是没有资格跟温柔,狄仁杰这两个兄弟比肩的,也没有资格成为薛仁贵,裴行检这两位的对手。   在这种情况下,云氏如果想要绵延下去,能依靠的只有他脑子里的那些学问,可是呢,学问的传承有很大的偶然性,对于智慧的要求太高了,云瑾明显不符合天才这个名号。   跟权力结合的智慧才能长久的流传下去,就像马上就要起飞的孔氏。   云初从来都没有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李弘的身上,就像李绩曾经教诲他的那样——施恩了,就别想着图报,尤其是施恩于有可能成为皇帝的人。   那些拥有从龙之功的人,下场好的不多。   李思就没有关系了,除过李治那两个还在长安掖庭宫洗衣服的女儿,公主里面就属李思的身份最为尊贵。   因此上,云初教育李思的时候,甚至要比教育李弘还要上心。   通过李思来攫取权力自保,要比通过李弘来攫取权力自保要强上一百倍,也安全一百倍。   这些自贬身价的事情,云初不准备让任何人知晓,这种底气不足的准备就连虞修容也不会告知。   男人,就是这么奇怪,没有老婆孩子这个牵挂的时候,他是无所畏惧的。   有了妻儿老小的牵挂之后,变怂是一种必然。   做不出逃命路上把闺女,儿子推下车这样事情的人,就成不了汉高祖,做不到囚父,弑兄,杀弟这种事情的人,就成不了唐太宗。   就这一点来看,云初就不是一个真正能干大事的人。   一想到虞修容会死,他的心就跟针扎一般,一想到他的美玉儿,彩云儿,凤凰儿会面临危险,云初就只想着遁入深山,再也不见世人。   说真的,来到大唐世界里,一个老婆,三个娃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至于这万里江山啥的,对云初来说真的不算啥。   只有心思歹毒的人才会为了向上爬,继而啥都可以牺牲。   早上,后军又要拔营启程了,跟前两天不同,今天拔营的时候,军队的警惕性高了很多,随军前往泰山的勋贵脸上也多了几分凝重之意。   大军没有进偃师县城,选择了绕城而过,路过城门口的时候,云初发现城门口,以及城墙上悬挂着很多新鲜的人头。   初冬的清晨,本该是进城做生意的高峰期,但是,偃师城门口,冷冷清清的,看不到一个闲人。   李敬玄率领的人马默不作声的融汇进了云初的队伍,随性军士的身上有浓重的血腥味,看样子,他们在城里杀了不少的人。   李敬玄拍马来到云初身边,两人并辔而行的时候,李敬玄忽然道:“君侯,备战吧。”   云初点点头道:“换一种方式,某家不喜欢在大唐的国土上,向唐人挥刀。”   李敬玄冷笑一声道:“欲壑难填之下,难免会狗急跳墙。”   云初道:“也就是狗急跳墙而已,你把偃师县丢失的粮食找到了吗?”   李敬玄咬着牙齿道:“粮食上浇满了屎尿……”   云初皱眉道:“该杀的都杀了?”   李敬玄道:“鸡犬不留!”   “谁是主谋?”   李敬玄神情变得阴郁,半天才道:“乡绅刘霖。”   云初倒吸一口气道:“区区一个乡绅?”   李敬玄道:“就是一个乡绅,一个字都不认识的乡绅。”   云初转头看着李敬玄不做声。   李敬玄又道:“他不但不认识字,还不能说话。”   “这样的人只能充当傀儡吧?”   “是啊,所有人都知晓他是一个傀儡,但是,刘氏族人却没人敢拿他当傀儡对待,他在刘氏,乃至偃师县一手遮天。   老夫捉拿他的时候,这个混账还率领家丁抵抗,被虎大用拿下的时候,还不肯认输,居然张着嘴骂老夫。”   “咦,一个哑巴如何骂人?”   李敬玄瞅一眼关注角度清奇的云初,没好气的道:“你怎知哑巴不会骂人?   人家不但会骂人,还生了十五六个儿子,虽然那些儿子都被我杀了,看过人家后宅的女人数量,就连老夫都觉得这个混蛋死的不亏。”   云初道:“这是人家培育的死士,不过,一般情况下当死士是有年限的,这个家伙当了多少年?”   李敬玄道:“最大的儿子已经十八岁了,是一个啥都不知道的废物纨绔。”   “刘霖多少岁了,年纪应该不小。”   李敬玄长出一口气道:“五十有二,他必定还有原配老婆,现在,就是找不到他的原配老婆,某家怀疑,那才是刘霖看重的人。”   话说到这里李敬玄又对云初道:“洛阳大理寺丞尉迟远这个人你知道吗?”   云初撇撇嘴道:“离开长安,我对外地官员不熟。”   李敬玄道:“你的好友狄仁杰,这个只要遇到案子就会奋勇争先的人,此次在搜寻刘霖原配的事情上退让了,将案子交给了洛阳大理寺丞尉迟远。   我想问的是,你们跟这个尉迟远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云初摇头道:“不认识,哪来的仇怨。”   李敬玄叹口气道:“那就是一个替死鬼……君侯,我儿守一想要去君侯麾下观政,不知……”   云初道:“你女婿在长安干的很好。”   李敬玄叹口气道:“只是犬子极为羡慕他姐夫,也想入长安观政。”   云初想了一下道:“待得我等从泰山回转,就让他来万年县报道,不过……”   李敬玄挑挑眉毛道:“君侯尽管到来。”   云初道:“安定公主在长安哭闹了某家很久,说是她的公主府启用在即,府中空空的没有钱粮,于是吗,就从长安拖了十万贯的米粮,准备在去泰山的路上售卖。”   李敬玄紧皱的眉头顿时松开,瞅着云初道:“出了偃师县这样的事情,安定公主手里的米粮应该不愁卖才对。”   云初笑道:“这是自然,只是担心有被陛下征辟的危险……”   李敬玄呵呵笑道:“小儿女拨弄一些小生意,不值一晒,如何能落入陛下眼中呢。”   云初笑着拱手道:“有劳,有劳。”   李敬玄同样笑着还礼道:“客气,客气。”   李思的脑袋一直趴在马车窗上,面容紧张的瞅着不远处谈笑言欢的师傅跟李敬玄。   她昨天睡足了,体温也降下去之后,就立刻开始思虑如何将手里的粮食卖一个最好的价格。   她根据自己在长安见过的那些买卖模式觉得自己可以大赚一笔,就在她得意的时候,她突然间就想起了自己的爹娘……然后整个人就像是掉进了冰窖。   现在不一样了,她看着师傅跟那个长胡子大官谈笑言欢的,气氛融洽,这说明,师傅已经帮她解决掉了这个危机,毕竟,自己早上还跟师傅哭诉来着。   大军离开偃师县之后,原本队伍中弥漫的欢乐气息在慢慢的消失。   李思让马夫放慢车速,等李绩的战车滚过来之后,她就再一次跳上了李绩的战车。   站立在战车门口的甲士还主动帮李思打开车门,一头钻进马车的李思来不及说话,就先掏出一包红枣递给了李绩。   李绩战车里有一个小小的炉子,这就让战车里温暖如春,自从李思送给李绩这个精致的小炉子之后,李绩在这个炉子上烤过馕饼,烤过核桃,板栗,甚至还烤过几只羊腿吃。   李绩打开袋子见里面是硕大的红枣,就取出来三颗放在炉子上,他觉得烤过的红枣,会发出一股子焦糖味道,这种味道很舒坦。   李思跪坐在李绩对面,一边扒拉着红枣,一边对李绩:“现在粮食不愁卖了。”   李绩笑呵呵的道:“不愁卖?你会亏得更多。”   李思摇头道:“我父皇母后不会拿走我的粮食。”   李绩看着李思亮晶晶的眼睛道:“天下万物,其实都是陛下的,你的粮食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李思道:“我是他们的女儿。”   李绩笑道:“你也是属于陛下的,如果真的可以论亲情的话,我大唐就不该有那么多的公主与藩王结亲了。   你既然在云氏长大,跟娜哈女王亲近,那么,你该知晓跟蛮人和亲的公主回是一个什么下场,伺候完了父亲,再伺候人家的儿子,呵呵,伺候人家三代人的也不算是什么稀罕事。   好赖不过是陛下处理问题的一个工具而已,谁给你的信心,觉得陛下不会拿走你的粮食?”   李思朝李绩盈盈一拜道:“多谢英公教诲,李思没齿难忘。”   瞅着李思送上来的剥开的人气腾腾的烤枣,李绩狐疑的道:“老夫总觉得那里不对。”   李思懒洋洋的靠在一个巨大的羊毛枕头上道:“跟英公距离近一些,心里总是格外的安宁,就像依靠着一座大山,在晒春日的暖阳。”   李绩一边撕咬着烤好的枣子,一边含含糊糊的道:“怎么,不担心你的粮食了?”   李思娇笑着道:“我就知道英公会帮我的。”   李绩看着李思笑得跟一朵花般的脸,随即笑着点点头道:“老夫自然会帮你,不过,你也要帮老夫才对。”   李思瞅瞅李绩雪白的胡须跟头发,觉得这个老家伙好像活不了几年了,随即连连点头道:“这是自然。”   李绩见李思答应了,就沉默片刻道:“其实你应该将这一批粮食交给你的太子兄长的,如此,就不担忧粮食被人夺走了。”   李思坚决的摇头道:“粮食是我的。”   李绩道:“这些粮食并不重要,最多可以拿来救急,等这批粮食失去了救急的这个效果……后果是啥你应该很清楚。   这批粮食到了太子手中,你的利益才能最大化,身为大唐公主,钱粮对你来说就是一个不值一晒的东西,权力才是你需要掌握的东西。   你应该拿着这些粮食去换取权力,而不是拿去换钱,哪一个对你更加有利,你不会不明白吧?”   李思有些烦乱的道:“我年纪太小,要那么些权势做什么,我现在就想要钱。”   李绩见李思泯顽不灵,摇摇头道:“你要记住,如果想要钱,那就要跟你弟弟李贤联系。”   李思摇头道:“李贤就是一个蠢货,还是一个没钱的蠢货。”   李绩笑眯眯的瞅着李思,觉得云初夫妇的品格真的很好,哪怕要全力帮助李思,也不肯将一些宫闱密事告诉李思,用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来打击李贤。   “你放心,只要你愿意把粮食给李贤,要多少钱,他都能出的起。”   李思闻言呆滞了一下,狐疑的道:“我要三十万贯,他也出得起?”   李绩笑着点头道:“你若是不相信,老夫可以为你作保。”   李思沉默一阵子,最后抬起头道:“我要回去好好的想想。”   李绩冷笑一声道:“你就算是去问云初,他也是这般看法。”   李思尖叫一声道:“这是我的买卖,不想让师傅跟着操心。”   说罢,就钻出战车,猿猴一般迅捷的踩着车辕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李绩看着李思的马车先跑了,脸上再一次浮起诡异的笑容,从怀里掏出一个银质酒壶,扭开盖子喝了一大口杀毒药,等酒化作一条火线钻进胃里之后,低声自言自语道:“当一个山东人,还真是好难啊。” ###第一百一十章 天命所归是假象   云初晚上宿营在成皋。   裴行检的前军,以及皇帝所在的中军已经离开了,他们走后,就给云初留下了一个满目疮痍的成皋郡。   这里没有出现粮仓被火烧,或者粮食被淋上屎尿的怪异事情。   只不过,皇帝在离开的时候,带走了成皋郡粮库里的所有存粮。   皇帝做一些未雨绸缪的事情是很有必要的,只是,云初的后军可就倒霉了。   面对磕头如捣蒜的成皋地方官,云初没有选择裴行检要粮食的方法,他觉得总是从底层百姓口中抢夺粮食是一件非常不道德的事情。   于是,他选择找上成皋郡的富户们,派出一千大军连夜筹粮,等到天亮的时候,云初军中就多了不少的粮食,就是没有军粮那么整齐,粮食里多出来了许多的猪羊,鸡鸭鹅一类的东西。   云初不白拿那些富户们的粮食,还给他们写了一张张很规范的借条,那些富户将来可以拿着这些借条去洛阳兵部,换成钱财。   听起来这件事做的有始有终的,似乎很不错,但是呢,没有一个人,包括云初在内的人,都不觉得这些富户去洛阳兵部之后能拿到粮食款。   李思手里的粮食是人家的私产,不能动,至于那些富户们的粮食是不是私产,这就要看皇帝的认知了。   抢劫地方,强行征集军粮,这对大唐军队来说其实是一种很不起眼的日常行为。   身为大唐最重要的暴力集团,云初给出借条的行为会引来旁人耻笑的。   就这,还是因为大军在国内行走,做的不会太过分,一旦离开了过境,大唐府兵所到之处,将会有寸草不生的状况出现。   之所以会出现如此不讲道理的原因在于,府兵们的待遇很少被真正落实过。   每位府兵在被应征时,按规定都要准备好一张弓、三十只箭、一把横刀以毡帽、毡装,还要准备九斗小麦。   这些物资由折冲府代为保管,官府发给凭券,一旦发生战争时,凭券兑换。如果府兵防戍超过一年,官府则另外给予补助。   这种供军方式,给国家节省了大量财政。   按道理来说,唐代府兵执役超过一年,每延长一年按理说就能得到绢布十二匹、栗十二石。   当然,按理说这三个字很有意思,只要是按理说的事情,基本上等于没有。   满大唐的六十万正规府兵,除过长安本地府兵没有按理说这个说法,每个延长执役时间的府兵能全额拿到按理说的报酬之外。   就只剩下三万名北衙禁军有军饷可以拿。   北衙禁军是皇帝的亲兵,是一支独立的军事力量。他们的基本生活所需由朝廷供给,享有厨食、身粮、衣赐等待遇。   按理说的事情越多,军纪就越是败坏,军队的作风就越是趋于野蛮。   云初当然不会损害李思的利益去填补本身就会崩坏的府兵制度。   再加上皇帝此次东巡,原本制定的策略就是强硬,就是蛮横,唯有如此,才能让所有人都知晓皇帝的威严。   从高祖李渊开始,皇帝到哪里,大唐最精锐的军队就会在哪里,这是惯例。   云初要是一团和气的跟地方上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模样,到了皇帝那里,就该云初自己不好了。   秋毫无犯这种事情,不适用于大唐府兵。   云初大军离开成皋郡的时候,一路上,富户们哭号连天,军司马想要派人去吓唬一下他们,要他们闭嘴。   云初却非常的理解这些人的痛苦。   都是好几代人积累的财富,如今一朝被军队给掠夺走了,哭一下是很正常的事情。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这句话本身就是在大唐时期出现的。   瑞春向李治禀报了云初在成皋的行为之后,虽然伤痛百姓受苦,还是对云初的劫掠行为给予了充分的理解。   大势在前,余者不过是瑕疵而已。   不过,弹劾云初纵兵劫掠的弹章却没有断过,每一个御史都知晓这是云初的无奈之举,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放过这个很好的弹劾云初的机会。   才出门,就事事不顺利,皇帝的车驾停步在了郑州。   皇帝车驾停步郑州,云初后军就只好停步在荥阳。   荥阳的主体其实就是虎牢关,云初兵马进入虎牢关之后,就按照行军长史李绩的建议,封闭了整个虎牢关。   虎牢关,现在叫武牢关,之所以会改名字,跟李治的祖先李虎有关。   在云初眼中,这座武牢关算不得高大,夯土城墙也算不得结实,然而,李绩站在武牢关上,却似乎有无数的心事想说却说不出来。   李思出现在李绩身后的时候,不用问,就听李绩自言自语的道:“当年,高祖皇帝信不过太宗皇帝,取太宗皇帝所属交付裴寂迎战刘武周,结果,全军覆没,只有裴寂一人得脱,导致太宗皇帝麾下再无可战之兵,就连河东之地也尽数丢失,包括大唐龙兴之地晋阳。   时河北地的窦建德西进,准备与王世充联合,一鼓而灭大唐。”   李思轻声道:“那时候英公在谁的麾下?”   李绩道:“王世充麾下任小将军,某家本是瓦岗寨的一条好汉,王世充击败李密之后,我就成了王世充的人,当时还以为王世充是一个天命之人,谁能想到当时强大,富庶的王世充会在这虎牢关下,成就了你祖父的一战擒二王的旷世战功。”   李思笑道:“当时英公就投降了?”   李绩咬着牙道:“当时,你祖父手中兵马不足三万,还都是东拼西凑出来的杂兵,面对虎牢关坚城,功夺六日未曾损伤虎牢关分毫。   可以说天时地利都不在他,至于人和,只需从尉迟敬德进军虎牢关时期,地方百姓纷纷避走,也不愿意为大军提供军粮这一点就能知晓人和也不在他。”   李思抱着李绩的胳膊道:“可是祖父还是赢了啊。”   李绩的脸上浮现出一片浓烈的缅怀之色,口中赞叹道:“你高祖在刻意的剥夺你祖父的兵权,还杀了号称可以”免二死“的刘文静,就是为了剪除你祖父的羽翼。   手中精锐的关中,河东两部兵马又被裴寂葬送在了河东,手中只有三万乌合之众,却要面对窦建德的十万雄师,后背便是王世充的八万精锐。   丫头,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手中的时候,若是你,如何翻盘?”   李思咕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骄傲的道:“百骑出击!”   李绩笑道:“是啊,百骑出击,太宗皇帝就是这么干的,奇怪的是,他赢了。”   李思仰头看着身材高大的李绩道:“赢了很奇怪吗?”   李绩点头道:“是啊,很奇怪,太宗成功了一次,也就成功一次而已,以后再也不能重现了。”   “你也不能吗?”   “不能,老夫戎马一生,无数次想要再成功一次,可惜,一直未能得偿所愿。   李思有些不了解李绩说的话,不过,她又觉得李绩说的话好像很重要,不要紧,先记住,回去问师傅就是了。   李绩显得很孤独,站在虎牢关城头上,似乎在缅怀过去的风云岁月。他不再说话的时候,这座虎牢关就像是他一个人的。   云初听完了李思的叙述,沉吟片刻就对李思道:“英公老了,他就开始思考天命这个东西了。”   李思道:“什么是天命?”   “天命”的意思是上天、自然的实体代表的意志,也指上天主宰众生命运,自然的规律、法则,人的自然寿命。   结合英公诉说太宗皇帝的往事,你可以理解为一个人如果天命所归,他就能无往而不利。”   “怎么才能知晓自己是不是天命所归呢?”   “没人能够提前知晓自己是不是天命所归,人们只是经历了无数生存存亡的磨难之后,才隐约有些自觉,只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天命所归对他已经不重要了。”   “那些没通过那些考验的人是不是都死了?”   云初拍拍李思的发髻,点点头道:“没错,都死了,从无例外。”   “我父皇算不算天命所归?”   “算,因为他现在天下无敌。”   “我母后呢?”   “以前算是天命所归,现在有了你,就算不上天命所归了。”   “太子哥哥呢?”   “他正在验证自己是不是天命所归的路上。”   “我呢?”   “你不算,你只是一个善良的小女孩,我们不去争夺什么天命所归。”   “为啥不争取?”   “过程太痛苦了,我觉得不划算,这世上从来没有平白无故的收获,想要收获,就要拿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去换。”   李思眨巴着眼睛道:“确实不划算,我也不要了。”   云初瞅着李思连蹦带跳的去组织自己的生意去了,就对一直在烤火的温柔道:“你想不想试试?”   温柔摇头道:“最好的从来都轮不到我,如果强求,很可能会有我无法承受的灾难落在头上。”   云初没有再说话,坐在温柔对面,往茶壶里蓄满了水,两人看着火苗舔舐着茶壶底,片刻之后茶壶里的水就被火烧的吱吱作响。   狄仁杰带着一身寒气走进帐篷,脱掉大氅,搓着手来到炉子边上,接过温柔递过来的热茶水,抱在手心,对沉默的云初道:“事情很不对劲。”   温柔道:“有多严重?”   “有人在刻意的阻挠陛下去泰山行封禅大典。”   云初道:“陛下的十二万大军,可以踏平一切不臣,不满。”   狄仁杰喝一口热茶道:“他们没想着硬拦,光是这一路上的杀戮,就能让陛下此次封禅大典无疾而终。   偃师县的事情我调查过,最后发现,那个刘霖,其实就是一头牺牲。   人家好吃好喝的养了这么多年,就等着在被陛下宰杀的时候心无怨言,乖乖的挨上一刀。”   云初吃了一惊道:“这么凶狠的吗?”   狄仁杰掀开帐篷帘子,朝外看了一眼,又把脑袋缩回来,低声道:“山东人,河北人都不希望陛下东巡。”   温柔瞅着云初道:“我们怎么做才能避开这一场惊涛骇浪?”   狄仁杰道:“避不开,从陛下让云初担任后军统帅的那一刻起,我们就避不开了。   这么些年下来,天下十道中,唯有河南道,河北道依旧没有被大唐彻底的征服,表面上他们臣服于大唐,实际上与大唐离心离德,朝廷政令最难通达的便是这两个地方,尤其是州郡之下,朝廷的政令几乎无法通行。   甚至可以这样讲,在这两道中,朝廷真正占据的不过是州郡这些点,除过这些点之外,都是不臣之民。   只不过他们目前畏惧陛下的强大,不敢举兵造反而已,一旦大唐中枢开始变弱,他们举兵造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这些天,我一直游走在乡下,路过一些荒僻的村子的时候,发现他们对于官家非常的警惕,不过,等我们换过衣衫之后,再与他们说话的时候,才发现,这些人只知道本地乡绅,眼中并无大唐官府。”   温柔摇摇头道:“大唐立国五十年,还不能收拢民心,真是怪哉。” ###第一百一十一章 没人愿意真正为国家考虑   事情很大,分解到云初这些人的身上,其实就显得很无所谓了。   云初早就习惯了大唐的官场文化,就像他以前可以轻易地融入任何一个文化圈层一般,是一个轻而易举地事情。   这是因为他接受的教育是车轱辘教育,有风骨,有棱角的人并不是人们乐意效仿的对象。   所有人都跟喜欢在平原上,像风滚草一般滚滚前进,只要能感受到一点湿润的气息,就立刻在那里安营扎寨,适应气候,适应环境的能力被拔高到了极致。   生存为第一要素!   云初何能例外?   改革弊政,激浊扬清,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那是李悝,是吴起,是商鞅,是晁错,是王安石这些人才能干的事情,不是他云初能干出来的事情。   站在岸边向落水的人伸出一根长杆,再用力把他从水里捞出来的事情,可以干。   看到某人生命垂危,积极拨打救护电话之类的事情云初能做。   至于冒着死亡的危险跳进激流救人这种事情,云初是不会做的,除非,掉河里的是虞修容。   崤山以东是为山东,黄河以北称为河北。   战国乱战之时,齐国、楚国、燕国、韩国、赵国、魏国被称之为山东六国。   战国战乱之时,中山,齐国,赵国,燕国,等被誉为燕赵之所,河北之地。   如果以老秦人的眼光看过去,全他娘的是敌人,需要一鼓而灭。   这种看法并不会因为大秦灭亡就有什么改变,七八百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执拗的跟蛮牛一般的关陇人士,依旧认为自己是山东,河北的征服者。   尤其是经历了大隋,大唐两个朝代的浸润,他们就更加看不起这两个地方的人了,而山东,河北两地也总是自成一体,轻易不愿意低头。   李治家起于陇西,兴盛于河东,爆发于太原,而后在长安一统天下,关陇之地才是他们的根本,再加上在征服山东,河北之地的时候付出了血的代价,天下一统之后,厚此薄彼自然难免。   仅仅从陇右道匮乏的自然资源,破碎的土地,却能成为大唐十道中最富裕的一个道,大唐皇朝对陇右道的偏爱就可窥见一斑。   全大唐共有折冲府六百五十七个,其中关内道有折冲府两百九十府,河南道七十三府,河北道五十六府。   关内道乃是京畿之地,在大唐强干弱枝的政策领导之下,坐拥大唐一半兵力乃是必然,接下来,就属河南,河北两道的府兵最多。   因为这两道的府兵最重要的职责就是守卫边疆,去长安,洛阳两座都城参上这样的好事,一般轮不到他们。   出人,出钱粮打最艰苦的仗有他们的份,摧枯拉朽风卷残云可以占便宜的仗就与他们无关。   自隋至今,山东,河北之地的府兵损伤最为惨重。   云初自忖没有解开这种仇恨的能力,就算有也不能主动去做,当年,魏征之所依附太子李建成而不死,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魏征曾经短暂的弥合了关中与山东士族的关系,招纳了大量的山东人进入中枢为官。   太宗皇帝是一个无所畏惧的人,反正在他的眼中,除过李靖之外的人都是土鸡瓦狗。   朝中多一些他不喜欢的人,心怀叵测的人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事情,最重要的是,这些人还可以成为他的人质握在手中。   李治这里就不成了,身边围绕着太多的山东,河北官员,他睡不安稳。   即便大唐已经是一个完整的国家,实际上,它面临的局面,与大秦时期的局面,别无二致。   都是依仗关陇,蜀中之地威压天下的局面。   如今,兴盛的长安,富裕的关中,陇右,蜀中给了李治再一次征服山东,河北的信心。   李思的生意开始变好了。   因为她把晋昌坊大食堂的那一套流水做饭法,带到了这里,以至于,一个早上的营业额,几乎可以与晋昌坊大食堂比肩。   之所以会出现如此兴盛的局面,主要是因为他们还制作路食卖给那些大户人家。   虞修容带着云锦,云鸾以及云氏从人吃过一次之后,就不肯吃了,刚刚学会说话不长时间的云鸾一个劲的指责李思在欺负他,有好吃的不给他。   因为这孩子仅仅咬了一口包子,就吐了,吐的不仅仅是包子,还有大量的口水。   为此,李思自己不得不痛快的把云鸾剩下的食物吃的干干净净,来证明不是她的东西不好,而是云鸾过于难伺候。   娜哈只要是食物,啥都吃,李思是跟在娜哈屁股后边养大的孩子,自然跟了娜哈,嘴壮,啥都吃,好养活。   淳于氏看到李思吃云鸾吃剩下的食物,觉得难以理解,她现在非常怀疑,云氏在教导李思的时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上心。   否则,一位娇贵的公主,那里能干出吃别人剩饭的事情。   裴行检的前军终于抵达了汴州都督府,这个都督府统管河南道的府兵,都督是曹王李明,当然,真正管事的是曹王长史邹国公张大象,是已故邹国公张公谨的长子。   李明是一个非常懂事的王,李治的中军大营还在郑州的时候,他已经抵达郑州伺候李治的日常起居了。   兄弟两人感情深厚,常常抵足而眠,谈笑到深夜。   曹王李明与大唐别的亲王不同,他的母亲原本是齐王李元吉的正妃,与李元吉成婚多年未曾生育,结果,在李元吉死于玄武门之后,进入了太宗皇帝的后宫,不出两年,就诞育了曹王李明,为太宗皇帝十八子。   太宗皇帝龙驭宾天之后,李治就把这个不被任何人待见的弟弟过继给了刺王李元吉,让他不至于绝后,算是用另一种方式告慰了死去的李元吉。   还委以重任,就任汴州都督府大都督,统领宋、蔡、曹、滑、许、陈、颍等七州,恩遇不算不厚。   寒冷的清晨,李治阻止了弟弟李明想要继续砍竹子的行为,用手指指肥硕的巨熊道:“让他自己掰竹子,你也不看看它都肥成什么样子了。”   李明气喘吁吁的站直了身子,将手中一株刚刚砍下来的竹子放到人一样坐在地上的巨熊手中,满怀慈爱的瞅着巨熊对李治道:“皇兄,此物真是有灵性啊,亏得是皇兄亲自饲养的,如果落在汴州,我一定会把此物当作祥瑞献给皇兄。”   李治笑眯眯的道:“此物与众不同,算是朕身边最亲近的物事,只是这些年除过吃之外,再无所长,最近总想着让这个家伙多动弹,动弹,免得痴肥生病。   咦,你到汴州担任大都督多少年了?”   李明连忙道:“臣弟是显庆六年九月就藩的,如今已然有五年时光了。”   李治拍拍巨熊的大脑袋道:“这家伙就是从五年前开始痴肥起来的。”   李明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就在皇帝与曹王相谈甚欢的时候,在行宫竹林的另一边,纪王李慎正与太子李弘在茶亭里等候皇帝,曹王结束日常的晨练呢。   跟太子李弘安静,悠闲的喝茶不同,纪王李慎的屁股下面像是长了钉子,左拧右扭的片刻不得安闲。   李弘见李慎的嘴皮上都爆皮了,就提起茶壶给李慎倒了一杯茶道:“王叔喝口茶润润嘴唇。”   李慎慌忙接过李弘递过来的茶水,顾不得烫嘴,一口就给喝干了。   李弘无奈的道:“烫啊。”   李慎苦笑道:“一点都不烫,太子赏赐的,就算是铁水你王叔我饮用之后,也甘之如饴。”   李弘摆摆手道:“我们叔侄一直亲厚,在我面前就不要装样子了。   我就不明白了,我父皇并非洪水猛兽,你怎么每一次见他,都如此的惊惶?”   李慎没有理会李弘的屁话,匆忙道:“孙神仙那里还等着你王叔配药呢。”   李弘摇头道:“孙神仙给我母后看病去了,估计一时半会不会离开母后的寝宫,你稍安勿噪,别总是在我父皇面前表现得跟一只老鼠似的。”   李慎见伺候他们的宦官在亭子外边,就压低了声音道:“等太子你有一天登基了,你王叔我一定醉心雕刻之道,绝无任何忧虑。”   李弘愕然道:“我与父皇有什么不同吗?”   李慎道:“你有太宗之风。”   李弘哈哈大笑,指着李慎道:“你就不怕我把这话告诉父皇吗?”   李慎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手指指着李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几欲昏厥。   李弘把自己面前那杯晾凉的茶水放在李慎手中道:“放心吧,我不会害你的。”   李慎这才回过气来,喝光了茶水,微闭着双眼道:“我想去云初后军可行吗?”   李弘摇头道:“不可行,人人都知道你与云初关系亲厚。”   李慎看着李弘的眼睛道:“你就不能骗骗我吗?”   李弘有些不忍心的别过头去,低声道:“你总要面对的,不能总是把别人推在前边。”   李弘没有等到李慎的回答,转过头看的时候,才发现李慎正哈哈大笑着与走过来的李治,李明,一起讨论巨熊刚才弄出来的一大堆青团,想要以这一大堆青团的优劣,来辨别巨熊的身体是否康健。 ###第一百一十二章 雪上空留马行处   李治停在郑州,并非是为了简单的休息,皇帝出巡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便是收买人心。   所选的道路,行宫修建的选地,停驻的时间都是有很大的讲究的。   这个时候的皇帝在接见地方官员,地方乡绅的时候,都会带着极大的诚意与耐心,愿意倾听这些人对皇朝的意见与看法,很少有因为听到了逆耳的话,就随便动怒,惩处那些说了真心话的人。   这样的事情对于地方来说,属于百年不遇的好机会,一旦他们提出来的对地方有好处的要求或者建议被皇帝采纳,一件足矣在当地名传千古的美好事情就会发生,继而被本地乡民们传颂好几千年。   比如皇帝喝了一碗添加了很多胡椒的酸不拉叽的粘稠汤水,被胡椒激发出一头的汗水,随口叫了一声好,在座的地方官员乃至士绅们的脸上就露出骄傲的神色。   郑州胡辣汤果然名不虚传!   就在人人兴高采烈地品尝这碗胡辣汤的时候,站在李弘身后身着一袭皇子服饰的李思一脸的鄙夷。   就这,他还陪着皇帝在着郑州会见了当地的官员,大儒,名士,乡绅,富豪。   皇帝要收拢人心,出钱的却是那群预备被皇帝收拢的当地人。   至少要出皇帝招待他们这些人的酒宴费用。   郑州虽然也算是一个不小的地方,可是呢,想要弄一场招待皇帝,皇后的大宴席,中间的牵扯就不仅仅是那点吃食了。   可以说,方圆百里之内,也只有李思的伙房有这个能力,即便是皇帝,皇后带来的御膳厨子们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不是御厨们做饭的水平不如李思带来的厨子,而是在李弘的恫吓下,御厨们不敢说自己比李思麾下的厨子们强大的话。   他们不但要承认不如李思麾下的厨子,还要主动提出帮助李思制作,皇帝,皇后,太子等贵人们的饭菜。   这就是标准的只想赚钱,却不想承担任何责任的做法,也是李弘体贴妹妹的一种做派。   白雪飘飘的时节里,皇帝坐在温暖的棚子里与高官,大儒,名士们把酒言欢,那些小官,财主,地主们就只能站在白雪中看着皇帝跟那些本地大佬们喝酒。   天很冷,人心却很热,皇帝待在长安,洛阳不出门的时候,他们对大唐皇帝非常的不满。   现如今,皇帝亲自来到了他们生活的土地上,并且愿意倾听他们的看法跟主张,于是,他们那颗原本对大唐失望透顶的一颗心,顿时就滚烫了起来。   皇帝赏赐了他们一碗胡辣汤喝,免得他们站在雪地里被冻坏了。   皇帝喝的胡辣汤自然与郑州原有的胡辣汤不同,郑州最早的胡辣汤里没有胡椒,只有酸味,刺鼻的酸味,被御厨以及大食堂师傅在这种粗俗的本地小吃里面添加了,胡椒,黄花,木耳,牛肉片等名贵食材之后,再把刺激的酸味柔和化之后,一种新的带着胡椒刺激性气味的酸辣汤就出现了。   胡椒很珍贵,大雪天里皇帝能赏赐给他们一碗带有胡椒味道的汤水,算是格外的恩遇了。   调和五味的本事,是每一个上档次的大食堂厨师都必须具备的本事,在这一点上,有着丰富改良小吃经验的大食堂厨师要超过那些御厨。   看着父皇喝了改良版的胡辣汤叫好,李思就知道,这一次改良胡辣汤的事情做的极为成功。   至于别人喜欢不喜欢这并不重要,只要自己父皇喜欢,别人不喜欢只能说是他的醉长得不对,舌头感受不来珍馐的好味道。   只要假以时日,他们的口味一定会迅速的向皇帝的口味靠近。   因为皇帝赏赐了胡辣汤,原本站在雪地里不入流的小人物的面前就多了一方矮几,一个蒲团,脑袋上也多了一把竹伞。   胡辣汤喝完之后,让人身体暖和,表示皇帝已经感受到了郑州百姓这些年经历的寒凉,想要有所改变。   脑袋上有了一把伞免了白雪淋头之苦,表明皇帝已经知晓郑州百姓所承受的所有苦难,有来自朝廷的失误,现在,皇帝愿意给他们一把伞替他们遮蔽这份苦楚。   一方矮几,一个蒲团,这是参加大宴的标志,很明显,皇帝今日的赏赐,明显的告诉这些人,他们有了上大唐这个餐桌的资格了。   当每人一壶三两左右的杀毒药赏赐下来之后,一些白须白发的士绅们忍不住涕泪交加。   就在李治感到疑惑的时候,同样白须白发的许敬宗低声将这些士绅因何会嚎啕大哭的原因解说了一遍。   李治惊讶的道:“还可以这般解释?”   李敬玄连忙道:“陛下天威赫赫,一呼一吸风云从动,虽说是一点简单的赏赐,落在这些人的身上却也是泼天大的皇恩。”   李治哈哈大笑,挥手示意宦官,将他面前堆积如山的食物分别赏赐给这些土包子。   皇帝跟前的餐食虽然多,分给六百人吃,还是远远不足的。   每个人面前的餐盘里不过能分到极少的一撮,可就是等宦官们均匀的将这些食物分配下去之后,李治就高举着酒杯来到棚子边上高声道:“饮胜!”   六百余郑州土著,以及随行的文武百官纷纷举杯,不用人教,更不用旁人指挥,“陛下万年”的呼叫声就响彻了教军场。   面对如此热烈的万众一呼的场面,李治不时地爆发出极为爽朗的大笑声。   李弘乘机让李思将早就准备好的菜肴一波波的奉上,只要那些人吃完上一道,就立刻供应下一道菜肴。   李治在吃了一口酸汤丸子之后,就转头看向坐在左边第三桌的李敬玄。   李敬玄立刻上前,就听李治问道:“今日的酒宴极为符合朕意,制备酒宴之人当赏。”   李敬玄笑道:“如此一场酒宴,胜过雄师三万,至于制备之人便在陛下身后。”   李治方才吃饭的时候,总有人帮着布菜,看衣袖还以为是李弘,转过头看过来,才发现是身着皇子衣衫的李思。   “胡闹,好好的皇家公主,穿男子衣衫成何体统。”   李思笑吟吟地道:“唯有如此,才能为父皇分忧。”   李治皱眉道:“只此一次。”   李思道:“孩儿擅于制备酒宴,也就这一点本事,还想着能伺候父皇这一路呢。”   李治瞅瞅棚子里的文武百官,再看看吃喝的极为热烈的郑州本地士绅,觉得李思帮忙制备酒宴也不算是一件啥事情,随即就允了。   得到皇帝准允的李思,顿时喜笑颜开。   李治见李思笑得灿烂,第一次抬手抚摸了一下闺女的脸庞……   大唐的文武百官自然没有一个是白给的,皇帝陛下已经将恩遇给了郑州士绅,那么,这些士绅们必须要有所回报才是。   趁机捞取好处这样的事情,他们是专业的,看着文武百官们分散开来,走进士绅群中,不论是许敬宗,还是李敬玄,他们脸上都浮现出一丝莫名的笑意。   大唐朝廷以前在处理地方上的事情的时候,过于强横了,现如今,能通过一场酒宴,表现出难得的怀柔手段,应该是一种新的变化。   全大唐最会骑马赶路的人就是纪王李慎。   开始的时候一天跑五十里,见过皇帝之后,讨论一些自己无法决定的事情,然后再回去,这就是一百里了。   再然后,就是一天跑一百里,重复头一天的事情,再连夜赶回去。   现在,他清晨从洛阳出发,半夜时分就已经跑到了三百里外的郑州。   云初以前不是没有一天跑三百里的时候,只是那个时候,他被突厥骑兵追着,不跑就要没命,这才心甘情愿地跑了三百里。   只是跑完这三百里之后,云初就只能叉着腿走路了,而且整整延续了半个月。   长时间的骑在马背上,两根原本可以活动自如的胯骨轴子就会锁定在骑马的状态上,更不要说大腿内侧的嫩皮被马鞍子折磨的没一处好的。   李慎的身体远不如云初的身体耐操,却能坚持跑三百里,就知晓,这个监国大任对他来说是何等的折磨了。   就这,他还陪着皇帝在着郑州会见了当地的官员,大儒,名士,乡绅,富豪。   见证了李治首次怀柔地方的帝王手段。   这一次,李慎没有连夜跑回洛阳,这已经超出了他能力的极限,也超过了他身体的极限。   在虎牢关见到云初之后,他就一头从马上栽下来,人事不省。   等军医用剪刀剪开李慎的下裳之后,这才看到这家伙的大腿,屁股上的皮肉翻卷,见不到一块好皮。   因为是冬日,发炎化脓的可能性低一些,云初就没有让军医直接用杀毒药帮他清洗伤口,而是选择了相对温和的柳枝水。   即便是如此,李慎还是痛的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一把拉住云初的手道:“宇初,我生不如死啊——”   吼叫完毕,再一次昏厥了过去。   温柔将双手插在袖筒里瞅着脸色蜡黄的李慎对云初道:“他这一次监国,必须出一个大差子。”   云初道:“李弘不愿意留守洛阳,这是对的,只是没想到害苦了李慎。”   温柔笑道:“监国监的好了,就说明纪王也适合当皇帝,监国监出来了大事情,说明纪王无能,需要惩处,都是明晃晃的国朝法纪,就连老神仙都没有置喙的余地。   曹王李明昨夜已经上了退藩的奏本,奏本里把自己说的昏悖无能不说,还让自己治下的百姓生灵涂炭,毫无治理地方之能,希望皇帝能够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给他在长安建造一座王宅,准允他在长安这个富贵之弟,享用一生的富贵。”   云初正在哀叹玄宗十六王宅的事情就要提前出现的时候,李慎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拉住云初的手道:“扶我起来,我要上本,我要回长安安安心心的雕刻石头……”   李慎在云初军营因为治疗屁股跟腿停留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实在是不良于行,就从云初这里讨要了一辆马车,连夜朝洛阳赶,至于他专门给皇帝书写的《愚氓请退疏》也连夜前往郑州。   几个人的苦难并不会引发天变,冬日里的第一场雪终究还是停了,原本大地白茫茫的很是干净,只是一溜车辙去了洛阳,一溜马蹄去了郑州。   这一次,因为有安排宴会的事情,李思终于见到了她朝思暮想的母后。   当李思噗通一声拜倒在武媚面前的时候,李弘眼含泪光,李贤抬头看天,李显惊恐万分,李旦无忧无虑,武媚怀中的太平却向李思伸出了小手。   武媚笑了,松开了太平,任由她爬向李思…… ###第一百一十三章 穷?是一种现象   李思看着太平抱住了她的腿,低下头瞅着太平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了一会,最终还是抱起了太平,将头埋在太平的脖子上用力的吸气,弄得太平咯咯笑个不停。   半晌之后,李思抬起头瞅着武媚道:“你从未抱过我,我身上也从来没有沾染到你的气息。”   面对李思的指责,武媚慵懒的靠在锦塌上对李思道:“你父皇明明有一座华丽的行宫,却为何要在教军场这中地方宴客呢?”   李思皱眉道:“因为他们不配。”   武媚笑着摆摆手道:“你看,这就是你想差了,教军场虽然简陋,却是国家煊赫大典的场所,行宫虽然华丽,仅仅是一个施恩的场所罢了。”   李思拉开太平抓她头发的手,对武媚道:“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云氏那座简陋的大宅与教军场一般,而皇宫大内对我来说不过是一座毫无特色的行宫?”   武媚笑道:“趁早熄了你的野心,与大唐其余公主相比,你得到的已经远远超过你应得的。   敢在你父皇面前指着一个才换完牙齿的童子说,这是你未来的夫君,普天之下也只有你一人,这已经是皇家女儿最大的荣宠了。   至于你这些年在云氏受苦的话,你自己大概都不相信吧?”   李思勒住太平的肚子,坐在一个锦墩上,解下手腕上绑着的一串金铃铛拴在太平的手腕上。   随后,就把这个口水滴答的孩子放在地毯上,再一次对武媚道:“我只是想要更多,这有什么错。”   武媚坐起身看着李思的眼睛道;“欲壑难填可不是什么好事。”   李思摇头道:“英公曾经对我说,勇猛精进才是皇家女儿的特色。”   武媚皱眉道:“云初也这样教你?”   李思摇头道:“师傅说大女子之美,在于仁,在于善,在于行,在于思,在于学,在于修正己身,而后,以留香之手赠天下福余。”   武媚的眉头皱的越发紧蹙了,声音平淡的道;“一个贪得无厌,一个正大光明,你选择了李绩的兵家无礼之术?”   李思道:“师傅做事情的时候总是不爽利,为他人考虑的时候实在是太多,不如英公的教诲来的高明,如同高山雪崩滚滚而下,一泻千里。”   武媚听了李思的话思考片刻就转头看向李弘道:“如此说来,你这些年逐渐抛弃云初的教导,转向跟许敬宗学纵横术,也是同样的道理喽?”   李弘笑道:“母后明见万里,师傅教导的学问可为天下学问之基,是一种道,只可惜过于绵软,缺少锋芒,是为人臣的学问,并非龙御天下之术。”   李贤在一边讥讽道:“术大于道?”   李弘瞥一眼李贤道;“大道之行,始于脚下,脚前后交替而行便是术,大道既然已经在孤的脚下,只要行走之术不偏差,便能更快,更稳的抵达目标。”   李弘一边走一边解释,等他的话干刚说完,正好来到李贤面前,抬起手就朝李贤的脸抽了下来,李贤举手格挡,却不妨李弘抬起腿,一脚就把李贤踹的跌坐在地上。   然后对李贤道:“以后离贺兰敏之远一些。”   李贤悲愤的看向武媚,总以为她身为母亲,必然会呵斥一下李弘的无礼行径,结果,他发现,武媚对他受辱的场面视而不见,反而一脸宠爱的看着李显,李旦兄弟两,还招手示意他们过来簇拥在她怀里,加上已经被她抱在怀里的太平,导致她的怀抱满满的,容不下别人。   “你们三个长大了,该去自己生活了,从今往后,我只爱我怀里的这三个。”   李弘笑得灿烂,走过去在李显,李旦,太平三人的脸蛋上摸一下道:“母后说的对极了。”   李思也想学李弘那般,还没有靠近,就听武媚道:“你哥哥是真龙,你算什么?一匹狗?”   李思跳着脚道:“我至少应该是一头猛虎。”   武媚冷笑一声道;“云氏的看家狗罢了。”   李思咆哮道:“我是云氏嫡长子媳,以后云氏上下我可一言而决。”   武媚大笑着对李弘道:“你听清楚她说的话了吗?身为一个未婚女子谈到自己婚事的时候,不但毫无避嫌之意,反而说自己是云氏长媳,这该是一个公主应该说的话吗?”   李思闻言嘿嘿笑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武媚道:“我若不允,你恐怕难以遂愿。”   李思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武媚大怒,指着大门口道;“滚出去!”   说罢,就抱着太平,径直去了后堂。   见到靠在锦塌上与熊猫一起吃甜瓜的李治,武媚怒气难消的道:“你都听到了?”   李治将瓜皮塞进巨熊的嘴里道:“我只听到了一句话。”   武媚眼神一凝道:“哪句话?”   “我是云氏嫡长子媳,以后云氏上下我可一言而决。   朕一直在想如何与云氏继续安稳的相处下去,也一直没有想到一个合适的法子。   就在朕都感到绝望的时候,思思的话给了朕一个新的想法。   云初功在社稷,利在千秋,这般人物降生我大唐,本就是大唐最大的祥瑞。   无故斩绝祥瑞,本就是家国衰败之相,现在,李思有了嫁入云氏的想法,说不得是列祖列宗保佑,以至于让你当年将思思交给孙道长,最后促成这一桩好姻缘。”   武媚咬着牙道:“太便宜云初了。”   李治瞅着武媚道:“云初这等惊才绝艳的人你也舍得让他败落?   你就不想看看他以后能做出什么样出人预料的事情吗?”   武媚道:“那依旧是云氏。”   李治看一眼武媚道:“你自幼生活困顿,所以没办法用皇家的高度看一件事情。   这天下其实并非我们的,而是属于李唐的天下,李才是天下的中心。   思思嫁入云氏,云氏以后一半的血脉是我李氏的,只要云氏依旧能保持兴盛,皇家就能不断地将公主嫁过去,几代人之后,世上哪里还有什么云氏,即便是有,也不过是旁枝末节。”   武媚沉吟片刻,将太平放在巨熊的肚皮上,眯缝着眼睛道:“就像陛下此次处置山东,河北之地不臣之民的手法一般?”   李治点点头道:“山东,河北穷蹙日久,朕以为火候已经到了,可以利用少许恩惠就能归心。”   武媚担忧的道:“臣妾不这样看,山东,河北仇视大唐日久,岂能因为少许恩惠,就投靠我们。”   李治捏着巨熊的爪子,慢悠悠的道:“你不明白,你不明白啊,极度的贫穷是一剂毒药,它可以消弭人的意志力,以及一切美好的情感,会让人不再慷慨,继而让他们变得刻薄,变得吝啬,男子会为了一口吃的背叛自己的兄弟,女子会为了一件漂亮的衣衫背叛自己的丈夫。   因为一点财产,他们可以兄弟反目,父子相残。   最重要的是,通过贫穷的压榨,那些意志薄弱的人会变得卑鄙无耻。   这个时候,只要朕对那些豪门大户以外的人释放一些善意,朕就能把那些人对朝廷的仇视,转嫁到这些豪门大户们的身上。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朕已经操持了六年之久,甚至容忍了他们在长安,在洛阳的胡作非为。   不久之后,官府就会鼓动百姓们向那些豪门大户们索要自己原本应该得到的东西,最后形成一股风潮。   一旦这股风潮兴起之后,朕不过是一个最后的调停者,当那些百姓手中沾染了豪门大户们的血之后,他们就会比我们还要担心,豪门大户们再次崛起……”   武媚瞅着平和的李治,心中一阵阵发寒。   她一直都明白,真正对大唐朝廷有利,对大唐府兵有利的永远都是中户,上户百姓,绝对不是豪门大户,那种拥有大量土地,大量财富的人,是大唐朝廷的死敌。   只是从这一次皇帝的行动来看,此次东巡,要的不是某一家,某一户大宅门的命,而是所有豪门大户的命,再把豪门大户们成百上千年积累的财富,散入民间,继而达到收拢民心的目的。   “所以,在此次东巡期间,朕不允许朝廷这边出任何的岔子,我们要保持绝对的平和,不要让任何人察觉这件血流漂杵的事情是我们推动的……”   武媚拜服于地,真心诚意的道:“英明不过圣上。”   李治笑着点点头道:“云初总能创造出一些让朕开怀的好句子。”   云初坐在炉火边上,李慎,李明这两个倒霉的皇族带给他的悲凉心情已经被炉火烤干了。   所以,他一直在想,皇帝为何一定要把自己的亲兄弟弄得这么惨?   说实话,很没有必要啊。   以李治如今一统天下的权力,不论是谁造反,都只有死路一条。   在东巡这么重要的收买人心的时刻,他对自己的兄弟都刻薄寡恩,还把李慎的屁股弄得烂糟糟的,让李明成了他身边一个连宦官都不如的人物,早就超出了权力斗争的需要。   如果沿着这条路思考下去的话,云初觉得不论是李慎,还是李明,很可能都是被李治捉住要给旁人看的娃样子……   想到这里,他就对坐在桌案前的温柔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这是两句简单的诗句,你还没有接续出后面的句子吗?”   温柔摇摇头道:“就因为太简单了,所以才难。”   云初笑道:“这是率性之作,当以无心续对为佳品,苦思冥想反倒失去了前两句的本意。”   温柔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之后道:“这一次李思直面帝后,你有几分胜算?”   云初笑道:“我就赌皇帝,皇后舍不得长安的那点繁华。”   温柔长叹一声道:“只要是个人,就没有办法对如今的长安下毒手,毕竟,此时的长安,已经触摸到了一点天堂的影子。”   云初摇头道:“你错了,皇帝,皇后不会,勋贵,大臣们不会,豪门世家不会。   但是呢,穷苦到极致的百姓会,百姓们越是穷苦,他们对繁华的长安就越是愤恨。   毕竟,繁华的长安属于皇帝,属于勋贵大臣,属于豪门世家,更属于有钱人。   唯独不属于穷苦的百姓。   如果说,哪一天长安城被焚之一炬,出手的必定是,陈胜吴广之流。”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大局面下的小确幸   “或许只有陛下跟瑞春才知晓偃师那个地方的官员死的有多么冤枉。”   狄仁杰回来的时候显得非常的疲惫,泱泱的跟云初,温柔说出一句没头脑的话之后,就完全沉浸到罐罐茶的香甜里面去了。   可能为了增加一些甜味,狄仁杰甚至往嘴里塞了一块淡黄色的冰糖,再把甜茶往嘴里灌。   “这本身就肥胖,再这样吃糖很容易得消渴症。”   云初一边翻书,一边小声的提醒了狄仁杰一句,他一个重度脂肪肝患者,再把糖当命一样的吃,得消渴症,也就是糖尿病,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温柔在一边将地图抖弄得哗哗作响,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就拿红笔在地图上标注了一些符号,就丢下地图道:“偃师县已经被周围的州府包围起来了,乱,只会乱偃师一地,波及不到周边。   最奇怪的是那些领着乡农们劫掠,斗杀富户的领头者似乎也没有向外扩展的打算,将乱局严格的控制在偃师县境内。   如果有人说偃师县目前的乱局是自然发生的,这句话我是一个字都不会相信的。”   云初夺过狄仁杰的茶壶,给自己倒了老大一杯甜茶,再给茶壶里添加了新水之后,才慢慢的道:“点火容易,我就担心,陛下有点火的能力,却没有灭火的能力。”   狄仁杰仰天大笑一声道:“皇帝造自己的反,还真是亘古未见啊。”   温柔摇着头道:“其实是一个不错的谋划,对大唐不满的人,无非是一些富户,一些读书人,把这些人干掉之后,偃师县里就剩下一些目不识丁的乡农。   陛下回头再把领头的一些人抓住杀掉,或者表面杀掉,实际上放走,再下诏书饶恕那些打砸抢烧的乡农,最后按照租庸调的方式,把偃师县的土地再划分一遍,一个全新的拥有大量税户的偃师县就出现在人前了。   仔细算算,挺划算的,本地百姓得利,朝廷拿走最大头,外加一个俯首帖耳的偃师县,陛下好谋划。”   云初叹口气道:“实在是没想到陛下命我充任后军的目的,竟然是要我帮他收拾烂摊子。”   温柔冷笑一声道:“不是你,是我!”   狄仁杰拿起烧开的茶壶倒了一杯热茶,喝一口,发现淡而无味,就冲着云初道:“糖呢?”   云初把装了冰糖的罐子推过去道:“以后撒尿都能尿出糖水的时候,不要找我的麻烦。”   狄仁杰道:“云初大军平定地方,温柔就地搭建地方官衙,某家再重整地方律法,这就是陛下的知人善任。”   云初笑道:“我们兄弟能不能完成这项重任呢?”   原本怒气勃发的狄仁杰低头不语,温柔拍一把桌子道:“小菜一碟。”   云初长出一口气道:“现在,你们还觉得我们头顶的那位陛下已经昏聩了吗?”   温柔道:“雄心万丈的让人觉得害怕。”   狄仁杰往嘴里丢一块糖含含糊糊的道:“偃师我们兄弟重整没有问题,郑州,也关系不大,汴州如果乱了,就不是我们这点人能应付的。   我不敢想山东,河北乱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陛下的胆子真大啊。”   温柔叹口气道:“陛下早就有所准备,显庆四年开始,朝廷开秋闱的时候,一口气取士一百零三人,比之前一年增加了九倍之多,从那一年之后,秋闱取士的人数就再也没有少于百人。   六年下来,陛下的夹袋里已经有了五百余合格的低阶官员,看样子,这些人,就是为今日做的储备。”   云初执拗的把糖罐子拿走了,拍拍手道:“我们啥都不知道,只知道将陛下交代下来的事情做到极致。”   温柔噗嗤一声笑道:“我们这样的忠臣,理应得到千古传颂才好。”   狄仁杰不屑的道:“不就是打算消极怠工,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云初撇撇嘴道:“你知道个屁啊。”   狄仁杰怒道:“屁?我还真不知道,不如就请你放一个与众不同的出来让我见识一下。”   温柔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看狄仁杰,对云初道:“你打算精雕细琢出一个样板规则出来?”   云初点点头道:“这件事的风险太大了,就像我们刚才说的,偃师县不算啥,郑州不算啥,我们兄弟咬咬牙,就算是汴州也能吞下去,问题是一旦进入山东,河北地,我们要面对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一旦弄失败了,我们兄弟很可能会被陛下当成替罪羊被丢出去,平息民怨。   如果真的出现了这种事情,我们岂不是亏大了?”   狄仁杰想了一下道:“你打算引谁入坑?”   云初叹口气道:“李敬玄吧,这个人最近总想着立下一些盖世功勋,想要侵吞李义府倒霉后留下来的权力空白地带,如此勇猛精进的人,应该能完成陛下的嘱托。”   狄仁杰又沉默了片刻道:“如果成功了,成功的起始是我们,如果失败了,罪魁祸首就是李敬玄这个无能之辈是吧?   就算陛下准备丢替罪羔羊的时候,李敬玄的脑袋不大不小的正合适。   毕竟,我们在开始的时候干的很好。”   温柔从糖罐子里取出一块糖放嘴里道:“我们好像还欠人家李敬玄一个人情,正好还给他。”   云初嫌弃的看着嘴里塞着糖块的温柔拍拍手道:“那就安排下去吧,反正薛长风他们就在偃师县,先把情况摸清楚,一旦陛下真的要我们出手,就开始在偃师县先精雕细琢出一个可以套用的模板出来。”   温柔起身从糖罐子里抓了一块最大的冰糖走了,狄仁杰则干脆抱走了糖罐子,他们两人都需要喝点浓茶来提神,毕竟,一个要筹备一套可以通用的州县管理系统,一个要重新树立律法的威严,都需要殚精竭虑才成。   郑州下雪,虎牢关也就开始下雪了,开始只是一些细碎的毛毛雪落下来,晚上的时候,就变成鹅毛大雪了,不过,才入冬的原因,地温还高,雪片落地之后,就迅速地融化了,只有落在草木上的雪,才能得以保留。   李思完成了自己在郑州的所有目的,就连夜回来了,云初,虞修容不在她背后的时候,她总觉得心里头没有什么底气,而她的母后总让她觉得危险,这种感觉非常的浓烈,怎么说呢,她觉得自己就像母狮子脚下的小狮子,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母狮子踩死。   匆匆回来的李思,美美的吃了一大碗臊子面之后,顾不得剔除牙齿上的一片咸韭菜,就对同样抱着碗吃饭的云瑾道:“我给咱家赚了不少钱。”   云瑾抬头道:“要那么多的钱做什么,我听从偃师回来的掌柜们说,哪里有不少的流民,不如拿去救助他们算了。”   李思道:“不成,钱是我们的,我们以后可以吃山珍海味。”   云瑾道:“我们有饭吃,还是最好的臊子面,山珍海味也不过是填饱肚子而已,又不是没有吃过,还没有这碗臊子面好吃。   阿耶说钱就是拿来用的,不用就是一堆死物,执着于这些死物,你傻不傻啊。”   李思放下筷子道:“还有温欢,光嗣的钱呢。”   正在埋头吃饭的温欢听李思说到了自己,就很不耐烦的道:“快去吧那些穷鬼喂饱,免得让小爷看的心里不好受。”   李思随即满怀希望的看向更加投入的吃饭的狄光嗣。   狄光嗣把饭碗里最后一粒肉臊子送进嘴里,丢下饭碗道:“我觉得我以后会非常的有钱。”   李思听了他们三人的建议,多少有些舍不得,最后又问一声道:“三千七百多贯钱呢。”   三个小的,又一人装了一碗臊子面继续吃的投入,对李思满怀不舍的话竟然是充耳不闻。   李思绝望了,再也没有吃饭的心情了,喊一声败家子,就去找虞修容诉苦去了。   等李思走了,温欢就抬起头对云瑾道;“我阿耶说,牝鸡司晨会乱了家宅。”   云瑾毫不在意地道:“女人就是这样的。”   狄光嗣道:“我以后不娶公主。”   温欢随即重重的点头道:“我也不要。”   说罢,三人继续吃饭,至于李思提到的三千七百贯钱,对这三个少年来说,毫无影响力。   李思踩着厚厚的雪钻进了虞修容的房间,见崔瑶,崔氏,都在屋子里吃饭,淳于氏站在一边伺候,就上前抱着虞修容的胳膊道:“妈妈,美玉儿他们就是三个傻子。”   虞修容抬手用指甲从李思的牙齿上刮下一片韭菜叶子道:“他们本来就傻。”   听虞修容这样说,李思更觉的委屈,带着哭唧唧的腔调道:“我这一次好不容易在郑州赚了一些钱,足足三千七百贯呢,美玉儿一句话,就要我拿这笔钱去偃师县济贫,温欢,光嗣那两个傻子也不阻止,还帮着美玉儿说话。”   虞修容皱眉道:“济贫?还真是三个傻子,哪里有私人替国朝拯济灾民的,这样做不合适。”   李思闻言立刻眉开眼笑的抱着虞修容的一只胳膊道:“妈妈可以去骂他们三个傻蛋吗?”   虞修容道:“他们的心是好的,既然心是好的,你就要想办法成全他们的这一片好心。   告诉你啊,身为女子,宁舍无价宝,不弃有情郎。”   “啊?凭什么啊,钱是我们自己的,那些人没饭吃,是他们自己懒惰,关我们什么事情呢。”   崔瑶放下饭碗怒其不争的瞅着李思道:“数九寒天的日子里,那些人没有饭吃,没有暖和的衣衫穿,你出点钱就能让他们活命,有什么不可以的?”   李思在地上跳着脚道:“我岂不是太亏了?”   崔氏走过来抱着李思,在她额头点一下道:“济贫不一定就会吃亏哟!”   李思立刻安静下来,瞅着崔氏道:“嬷嬷,你说啥呢,济贫怎么可能会不吃亏?”   崔氏叹口气用热毛巾给李思净手,把她拉到桌子边上,递给她一碗饭道:“先吃饭,先吃饭,天大的事情都没有吃饭事大。”   李思抱着饭碗吃了两口面条,就发脾气不肯吃了,一双大眼睛不断地在虞修容,崔瑶,崔氏的身上转,最后把目光定在淳于氏身上。   前面三个人她不好逼问,淳于氏这里就毫无问题,随即问道:“你来说。”   淳于氏低着头道:“奴婢以为,殿下的三千七百贯钱此时用在偃师县正当其时。   此次前来,殿下带来了不少的药材,正好趁着偃师县纷乱的时候,低价从偃师县购置铺面,在这里经营一座药铺,医馆,有老神仙的名头在,殿下正好走一路开一路的药铺医馆,到时候不论是开粥棚子,还是救治无钱的病患,正好把名声打出去,以后生意一定兴隆。   二来呢,偃师县流民众多,一定会有很多很多人家卖儿卖女,卖妻子的,到时候,殿下不妨把这些孩子女人都买下来,咱们在长安的公主府马上就要落成了,那么大的一座宅邸,至今还没有几个人呢。   买下她们,可比在长安买奴仆便宜的太多了……   还有粮食,也可以拿去换好东西,换人,换地,总之,只要是有利可图换啥都成。   到时候啊,殿下花了三千七百贯钱,让那些流民得以活命,殿下这里也有好处,岂不是两全其美?”   李思听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太下作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不可偏私   “每逢灾变,就会有很多原本可以自食其力的百姓破家,原本可以养活一家人的田地,就会被有钱人用一点粮食换走,原本可以给一家人遮风避雨的房子,也会被有钱人拿走,原本被农人视作家人,性命的耕牛,也会被有钱人牵走,很多时候,有钱人连穷苦人家的看家狗都不会放过……   卖掉了土地,房子,耕牛,看家狗的穷人,肚子总是饿的,没有财产可卖的情况下,就开始卖儿卖女,卖妻子,啥都没有之后,就只能卖自己为有钱人家的奴仆……   有钱人想在太平日子里大发横财的机会不多,可是呢,每当有了很大的灾变的时候,乡野里就会出现无数的锦衣玉食的富豪。   这些人之所以成为富豪,并不是因为突然创造了一条新的财富之路,而是把很多原本可以自给自足的乡农们的财富贱价收取,等灾变过去之后,所有的东西恢复了原状之后,他们就很自然的变成了富豪……”   淳于氏是一个见识广博的女子,本身又是乡野间耕读传家的人家出来的女子。   她对于乡野百姓们的生活变化,知道的非常清楚。如今说出来之后,自然是鞭辟入里,发人深省。   李思抱着饭碗低头吃完了面条,仔细把自己弄干净之后,抬头看着虞修容道:“我以为做生意赚钱的方法是弄出美味的食物,做出暖和的棉被,修建漂亮的房子,弄出别人想不到,做不到的好东西,然后再高价卖出去……”   虞修容笑着抚摸着李思光洁的脸蛋道:“咱们家就是这样,你师傅常说不使人间造孽钱,你再咱家看到的生意,不论是杀毒药,还是棉被,晋昌坊大食堂,坊市改建,都是堂堂正正的好生意。   因此上,你在云氏的吃喝用度的花费都是干干净净的钱,你也是被妈妈从小用干净钱,干净粮食养育大的,没有一星半点的血腥气。   妈妈就想着用干净的钱粮养一个干净的小女娘,这样的孩子一定会得到上苍庇佑,一生都会平安喜乐。”   李思把脑袋从虞修容怀里抬起来,咬着一嘴的细牙道:“妈妈,我比那些乡野间的有钱人更有钱吧?”   虞修容道:“是啊,就算你手里的钱不够,你父皇,母后,太子哥哥这些年给你的钱粮,妈妈都替你收着呢,你当然比他们更加的有钱。”   李思朝虞修容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道:“我要是去了偃师,把那里所有的物资价格全部稳住,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崔瑶笑眯眯的道:“原本需要卖十亩地才能侥幸活命的人家,现在只需要卖出两亩就能度过灾荒,原本需要卖牛才能活命的人家,现在,卖掉一头驴子就够了……至于卖儿卖女的人家,或许只需要卖掉闺女就能度过灾荒。”   李思长出一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下一场,我去偃师县。   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去见一个人。”   崔氏笑道:“要去见谁啊?”   李思掩着嘴巴笑道:“英公。”   虞修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给李思理一理有些凌乱的头发,拍拍她的后背道:“尊师重教,是云氏的美德,万万不可违背。”   李思重重的点点头就跑出去了。   崔瑶若有所思的对虞修容道:“云氏真的很尊师重道吗?”   虞修容道:“你在云氏都快成主人了,还说云氏不尊师重道?”   崔瑶撇撇嘴道:“我就是觉得君侯的老师李义府现在有些凄惨罢了。”   崔氏道:“李义府被关进大牢以后,君侯还打发人送去了棉被跟吃食。   还给了狱卒一些贿赂,希望他们对李义府好一些,不要虐待他。”   崔瑶冷笑道:“如果有一天我被下大狱了,不要给我送棉被,吃食,记得给我送一包最毒的毒药。”   虞修容抬手在崔瑶丰满的臀部掐了一把道:“好好的,发什么疯?”   淳于氏瞅着崔瑶被虞修容掐的胡乱跳弹,没有半分贵妇人的雍容,极为失礼,不知为何,她心中却有那么一丝丝的羡慕。   白雪落地,融化之后,一阵寒风吹来,又迅速的在大地表面结了一层薄冰。   刚刚从人群脱离出来的殷二虎跟薛长风咔嚓,咔嚓的踩破薄薄的冰壳,来到一棵几个人都抱不拢的老柳树后边避风。   薛长风羡慕的瞅着远去的人群对殷二虎道:“我喜欢这样无法无天的做事情。”   殷二虎道:“你休想。”   薛长风道:“如果你不跟着我的话,此时此地,我已经是一方豪雄。”   殷二虎道:“如果你真的这么干了,相信我,这个时候,你已经死掉了,而我正在到处寻找你的尸骨,想为你修建一座坟茔。”   “以你我兄弟之才,趁乱闯出一片天地出来不难。”   “很难,而且才举旗子反叛,下一刻就被人告密,然后被害死了。”   “你想事情的时候总是太丧气了。”   “从我被家人丢到乱葬岗上喂野狗的时候起,我就对乡野之民不再抱任何信任,到时候,因为几串钱被人家出卖,或者为了一些粮食被人家出卖,显得我们兄弟一点都不值钱,最后被官家千刀万剐的时候,会被一群一群的乡民们看热闹,你知道的,他们可喜欢看杀人了,人死的越是凄惨,他们就越是快活……而且,不论是杀你,还是杀我他们都欢喜,没区别。”   薛长风咂舌道:“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些领悟?”   殷二虎道:“乱葬岗上,当时有一只乌鸦落在我的脸上,想要啄食我的眼珠子,被我抓住,一边喝乌鸦血一边想出来的。”   殷二虎说着话,就一拳砸在旁边的古柳上。   古柳被这一拳砸的咕咚作响,随即,就有一阵虚弱的婴儿啼哭声从树干里传出来。   殷二虎吃了一惊,用指头点击一下古柳对同样吃惊的薛长风道:“老柳树成精了。”   薛长风却纵身跳上老柳树的树杈,然后就钻进了树洞里,片刻之后,就从树洞里抱着一个婴儿出来了。   小婴儿肥肥白白的很好看,是一个女婴,从绸缎为面的襁褓来看,这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孩子。   “里面还有一个妇人,不过她已经死了,这个树洞充当棺材挺好的,我就没动。”   殷二虎有养育孩子的经验,抱过孩子之后看了一下,就扯下自己的内衣,给孩子换了新的尿布,这孩子只有五个月大小,可能是因为饿了,还在不断地嚎哭,殷二虎就摸出一个糖块,放在孩子嘴边让她舔舐。   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孩子,并没有让殷二虎于薛长风过于惊讶,就在距离此地不足五里的地方,刚刚过去的那群人把村子里的富户张仁给抢了。   他们整整在张仁的家里吃喝了五天之后,再放一把火才离开的。   殷二虎看的很清楚,张家的男丁都被整齐的吊在树上,家里的女眷则衣衫不整的吊在梁上,粮食被这些人吃光,钱财被领头的带着人给分了,至于牲口啥的,也都被那些人给牵走了。   从薛长风的记录来看,张仁家里共有田亩四千七百八十亩,城里还有两间店铺,一间是卖盐的,一间是卖绸布的,家境非常的殷实。   这个小女孩应该是张家的一个小女娃,被她母亲抱着仓惶逃离了张家躲在这个树洞里,结果,出来的时候没有穿厚衣服,薛长风看到那个女人的时候,她浑身发青,被风雪冻硬了。   殷二虎把孩子揣皮袄里,对薛长风道:“你去把马牵过来,我们两个进一趟城。”   薛长风指着他怀里的小女娃道:“你打算自己养?”   殷二虎道:“秀娘有了身孕,估计是一个男娃,等我们回长安之后呢,孩子应该落地了,正好把这个孩子一起养。   反正都是吃屎的娃,啥都不知道,以后就是老子的娃,胡乱养上十几年,找一个汉子嫁了,每年都有闺女酒喝,这买卖做得。”   薛长风道:“主上的任务里可没有说让你假公济私的收养一个小女娃。”   殷二虎笑道:“主上给的任务里,也没说不让我救这个小女娃。”   薛长风长啸一声怒吼道:“刚开始,老子以为你的主上是一个阴险狡诈凶狠绝伦之辈,跑了几年回来之后,见你没有死,还以为你主上也算是重情重义之辈,觉得在这等人麾下做事,应该畅快顺意,还能做出一番大事业。   没想到,整日里蝇营狗苟如同黑夜里的蝙蝠,见不得人不说,你们从来就没有认真干过一件有意思的事情,白瞎了那么多的好汉,那么多的钱粮……”   话音未落,殷二虎就在薛长风的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怒气冲冲地道:“你吓着孩子了。”   薛长风瞅着只露出一张小脸的婴孩,低声咆哮一下,就朝存放战马的地方去了。   等他们两匹马三个人来到偃师县城门口的时候,在这里没有看到守城的衙役,乡勇,倒是城头上那些死不瞑目的官员首级被寒风冻得硬梆梆的,漆黑如墨不说,倒是露出来了几分昆仑奴的风采。   马蹄特特踩着青条石进入了城门,才进来,薛长风就发现有很多人在注视着他们。   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城里面好些地方还冒着烟,街上行人更是来去匆匆的不敢抬头。   薛长风长吸一口木头烧焦的气息,对殷二虎道:“有烤肉的味道,不过,我不觉得他们是在烤肉吃。”   殷二虎不屑的道:“别看现在乱的厉害,等大唐府兵到来之日,他们就会立刻变成恭顺的不能再恭顺的顺民。   现如今,偃师县的周边已经被封锁,那些恶人想要活命,只能遁于荒野山林。   不过啊,还是很奇怪啊,这些人躲在县城里没有进入山林的打算,他们真的打算在这里扯旗造反不成?”   薛长风有些兴奋的道:“必然如此,这偃师县周边山林众多,如果他们在山林中结寨自保的话,到时候,进能骚扰整个偃师县,退则能顺着山林祸害周边的三个县,如果能把偃师县的事情在其余三个县再来一遍的话,拉起一支五六万人的队伍不算难事。”   对于薛长风的疯劲,殷二虎早就不以为然了,主上早就对他说过,这个时期扯旗造反的人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被府兵们活捉,赤条条的拉去给长安,或者洛阳人看,看完之后,最轻都是一个砍头的下场。   偃师县的状况非常的诡异,虽然到处都是獐头鼠目的凶恶之辈,偏偏街市上的买卖人家依旧在开着,似乎并没有受这场乱局的影响,只是偃师县最有名的玉华楼却被烧成了一片白地。   沿着街道走了一阵之后,殷二虎突然对薛长风道:“你说那个领头的廖五,是按照什么规矩来杀人灭户的?”   薛长风道:“张家里的张仁,是当地张氏的族长,家中田亩近乎五千亩,身家超过三千贯,既然他一个地头蛇都被那个廖五给灭了,就说明,其余被灭户的人家的身家应该不低于三千贯。   比如那座玉华楼的主人家。”   殷二虎疑惑的摇摇头道:“张家里的族长被灭户,至少证明这个廖五做事是很有章法的,还应该有一些强力外援才对,否则,张仁在张家里振臂一呼,招呼出来三五百个精壮帮他出力问题不大。”   薛长风眼中精光一闪,回头瞅着马上的殷二虎道:“主上没有更多的消息传给你吗?”   殷二虎摇头道:“只有观察,记录,十二组人干的全是这样的事情。”   薛长风沉吟不语,两人路过被烧焦的玉华楼,见那里还有很多人,正在往家里拖拽烧焦的木料,还有一些人在瓦砾堆里不停的翻检,偶尔从瓦砾堆里找出一个破了一个缺口的碗,就忍不住欢呼一声。   玉华楼的左近,也是一座酒楼,从门外悬挂着的酒幌子来看,这是一家有酒水售卖的酒楼,仅仅从占地面积来看,至少有两个玉华楼大。   “为啥他们家就能好好的做生意?”   薛长风瞅着店里如常的生意,忍不住问道。   殷二虎见怀里的孩子嘴巴粘嗒嗒的,就带着薛长风来到了这家名叫东阳的俩层酒楼。   伙计笑眯眯的迎上来接过战马缰绳道:“客人这是要过午?”   薛长风道:“伺候好某家的战马,别被那些贼人给祸害了。”   伙计面不改色的道:“客观说笑了,偃师县本就是东阳公主早先的封地,公主府的买卖,贼人安敢侵犯。”   薛长风点点头,就与殷二虎一起走进了酒楼,来到楼上一个宽阔的可以看到楼下的动静的雅间坐下来,整个人木呆呆的,似乎在想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殷二虎对这里的事情不感兴趣,问伙计要来温水,擦拭女婴黏糊糊的嘴巴。   五个月的孩子可以吃一点米油了,等厨房熬好了米油,给这孩子灌下去,这孩子就算是活了。   等饭菜上来的功夫,薛长风打开了殷二虎背包里各路人马汇总过来的记录。   越看越是心惊。   回头见殷二虎笑眯眯的用木勺给孩子喂米油,那个孩子也吃的香甜,就强行忍住自己的好奇心,倒了一杯热茶喝了起来。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薛长风看过去,只见一个彪悍的汉子不等战马停下,就跳了下来,在地上快走两步,也不管战马,就窜进东阳酒楼高声道:“廖五爷在吗?”   随即,一个身高八尺的蓝衣壮汉就挑开门帘从另外一个雅间出来,瞅着那个汉子道:“周老大有什么好消息给某家吗?”   进来的汉子急促的道:“周老大在三岔里遇到了高墙碉楼,急切不可下,希望廖五爷共襄盛举,打下三岔里胡氏,廖五爷可先入胡氏大宅。”   廖五爷豪迈的大笑一声道:“好,这些专门喝人血的富户,他们要是不亡,我们这些苦哈哈就没有好日子过,去,一定去,这就去。”   说罢,就招呼一声,立刻就有十几条汉子从东阳酒楼里出来,随着廖五呼啸而去。   小女婴喝了大半碗米油,这才消停下来,闭着眼睛这就睡了,只是,胯下的尿布又是一片糊涂。   殷二虎找来干净的麻布,在手里用力的揉搓一阵,等麻布被他揉搓变软了,就揣怀里暖着,又用温水洗了小女婴的屁股,耐心的擦拭干,这才给她换上新的尿布。   薛长风不耐烦这些,就起身离开了片刻,等他回来的时候,见殷二虎已经把孩子揣怀里了,才指着桌子上跟饭菜堆在一起的肮脏尿布道:“你这一路上就打算干这个?”   殷二虎收拾掉脏尿布,喝一口已经不热的面汤道:“你又干了一些什么?”   薛长风道:“不仅仅是东阳公主家的财产没事,但凡跟皇家沾边的富户都没事。”   殷二虎道:“这说明啥?”   薛长风喝一口酒淡淡的道:“这说明,此次骚乱跟皇家有关。”   殷二虎笑道:“那又如何呢?”   薛长风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刚才进来的那个骑马的汉子,以及廖五,他们身上都有我们熟悉的百骑司的影子。”   殷二虎又笑道:“你待如何?”   薛长风指着桌面上的食物道:“快点吃吧,你只有半炷香的时间。”   殷二虎往嘴里塞了一块胡饼道:“时间还宽裕,我们一会还要找一个睡觉的地方呢,孩子太小,受不得风寒。”   薛长风道:“半炷香的时间后,这里就会有六颗军用火油弹爆炸,到时候你可能没功夫好好吃饭。”   殷二虎放下手中的胡饼,阴沉的瞅着薛长风道:“不考虑这里的死伤?”   薛长风道:“仓库那里的第一颗先炸,火势会波及这里,楼里的人有时间逃命。”   殷二虎匆匆的喝着面汤,在喝汤的空隙道:“为啥呀?”   薛长风冷笑一声道:“既然他们要清除富户,那就最好一家富户都不要留。皇家公主的也休想独善其身。”   殷二虎用袖子擦擦嘴道:“也好,烧的干净一些。”   两人在伙计的恭送下离开了这座在混乱时节里依旧生意兴隆的酒楼,骑着马去找睡觉的地方去了。   堪堪找到一个不错的客栈,打听清楚是东阳公主家的产业准备住店的时候,街头的东阳酒楼那里先是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就起了老大的一片火光…… ###第一百一十六章 乌合之众的好处   大唐有很多很多的公主,这要得益于高祖皇帝跟太宗皇帝的努力。   尤其是高祖皇帝,自从他被太宗皇帝幽禁在太极宫之后,就展现出来了人类极其庞大的生育能力。   从玄武门事变开始,到贞观九年高祖皇帝驾崩的十年时间里,他总共给太宗皇帝留下了三十个弟弟妹妹。   当然,太宗皇帝也不遑多让,他这一生总共给李治留下了二十一个姐姐妹妹。   或许是姐妹,姑姑太多的缘故,李治除过珍爱晋阳公主李明达之外,对其余的姑姑,姐妹都一般视之。   可惜,晋阳公主李明达却在十二岁的时候夭折了,原本沉默懦弱的李治在悲愤之下,曾经冲着高阳等一群公主怒喝,为何死的不是她们。   所以,大唐公主在李治这里就不值钱。   在皇帝面前不值钱归不值钱,在百姓们的眼中,大唐乌泱泱一大片公主就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了。   她们获封的田地不少,以至于连偃师县这样的一个小县里,也有不少的属于公主的产业。   薛长风觉得皇帝既然要打土豪,那么,就该一视同仁,将所有的土豪全部干掉,才符合皇帝做事的初衷,不能只打不相干的,不打皇族。   这样就太不公平了。   薛长风终其一生,最看重的就是公平。   于是,在殷二虎忙着照顾那个软儿的小女婴的时候,薛长风带着其余的十一组人洗劫了偃师县被那些乱民们刻意留下来的土豪人家。   跟那些乱民们比起来,他们非常的有组织,有纪律,先是把这些人家里的护院,打手弄死,再客气的将主人请出来,再把当家人吊起来用鞭子或者烧红的烙铁问出他们家藏起来的钱粮。   然后把钱拿走,把粮食丢弃于荒野,再把地契,借据一类的东西一把火烧掉,最后再把人家的宅院一把火给烧了,就此遁入荒野消失无踪。   虽然是寒冬的荒野里,还是有一些在经历了官府横征暴敛导致衣食无着的百姓在寻找草根,结果,他们总是能在最饥饿的时候寻找到一袋袋粮食……   薛长风做这些事情只用了四天。   当他再一次回到那家叫做东阳的客栈的时候,殷二虎已经把那个气息奄奄的小女婴养的精神起来了。   如今,正趴在殷二虎的怀里,小腿一蹬一蹬的锻炼身体呢。   薛长风回来了,殷二虎就把小女婴交给了他专门找来的一个乳娘,这个乳娘身材健美高大不说,两个粮仓更是饱满丰硕的如同洛阳含嘉仓。   即便是一向对女人不感兴趣的薛长风见到这个乳娘之后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你从哪里找来这么丑的一个乳娘?”   殷二虎奇怪的道:“乳娘要那么好看做什么?”   薛长风点点头道:“你说的很对。”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办完了,很顺利。”   “那就好,不过,这件事是你私自做的,跟我无关,主上要是问责,你顶上。”   “那就是说,主上不会不会过于严厉是吧?”   殷二虎叹口气道:“兴庆坊有一座两层小楼一直空着,归你了,回长安之后你可以搬进去,不过,有一个前提是,你要娶一个老婆。”   “那座小楼价值几何?”   殷二虎想了一下道:“因为靠近兴庆宫,那里的房子只有买的,没有卖的,价格不好说,反正在兴庆坊扩建之初没有那里的房子,基本上就没有了。”   “没有买卖的?那一片地方以前居住的多是穷人,总会有见钱眼开的吧?”   殷二虎瞅一眼薛长风道:“那里的地契,房契被官府锁定了五年,五年之后才能拿来交易。”   薛长风道:“官府硬逼着百姓发财?”   殷二虎瞟一眼薛长风道:“所以,你也别把所有的官员都看成蠹虫,好歹也有一些为民操心的。”   薛长风沉吟片刻道:“我们的主上也是这般人物?”   殷二虎笑道:“一个能让我把乱葬岗事情当笑话说出来的人,为他死,我没二话。   你以前总说我们兄弟可以换命,现在给你一个机会,把你的命给主上吧,就算是他要你去死,你也会觉得死得其所,死的值钱。”   “怎么说起这些话来了?”   殷二虎叹口气道:“因为主上说你这个人本就是为乱世所生的一个人,越是乱,你越是得意,所以,你要去河北,自己担当大任。”   薛长风沉吟片刻道:“我自己去吗?”   殷二虎摇摇头道:“你到了幽州,会有两个恶心的奴隶贩子找你,先跟他们混一阵子,等大行城那边的人手到了之后,就宰掉奴隶贩子取而代之。”   薛长风有些兴奋的道:“我说了算?”   殷二虎将双手按在他的肩头道:“别辜负了主上的信任。”   薛长风弄来一瓶酒,一碟炒豆子,两人面对着干拉。   不是他们两个不喜欢吃下酒菜,而是因为,东阳客栈的掌柜伙计们全跑了。   两人话不多,吃豆子的时间远比说话的时间多,就在殷二虎吃掉了最后一粒豆子的时候,窗外传来一阵热闹的锣鼓声。   “我是大唐的安定公主,我来偃师,就是听说你们在受苦,我想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不过,在这之前,你们应该信任我……   为了让你们相信我,我给你们带来了平价的粮食,平价的麻布,绝对不赚你们一文钱,只想让你们吃饱肚子,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我还在偃师城外搭建了粥棚,只要你肚子饿,你就可以去吃,哪怕带上婆娘娃娃,阿耶,阿娘也可以……   你们记住,我是大唐的安定公主,我不是来祸害你们的,是来帮助你们的……”   听到外边清脆的女声,薛长风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对殷二虎道:“容我杀了这个贱婢,再去幽州。”   殷二虎嚼着最后一颗豆子,漫不经心的道:“万一人家真的是来帮助偃师县百姓的呢?”   薛长风道:“这话你信吗?”   殷二虎端起酒杯跟薛长风碰一下道:“该信的还得信。”   薛长风竖起耳朵继续听,就听外边得女声继续在聒噪。   “我开了一家当铺,只要你相信我,啥都可以来当,绝对给高价,赎当的时间是明年夏收之后,利息不高,两成而已……”   听女声这样说,薛长风又坐不住了,一手按着横刀手柄道:“无耻之尤。”   殷二虎从酒瓶里倒出最后几滴烈酒,吱吱两声吝啬的吸进了肚子。   然后按住薛长风的手道:“要多看啊,别总觉得天底下的乌鸦都是黑的,老子当年在乱葬岗就见过一只白乌鸦,还是乌鸦里的头头。”   锣鼓声渐近,薛长风不用探头就能看到一群穿着破烂衣衫的女子,各自扛着一杆彩色的丝绸制作的旗子,后边跟着几个骨瘦如柴的汉子,一边敲锣打鼓,一边喊着莫名其妙的话从东阳楼下走过。   薛长风松开了捏着刀柄的手,黯然的抓起酒瓶,却发现里面一滴酒都没有了。   “我们才抢光了一个公主的家财,又有一个公主闻着味道就来了,这世上有杀不尽的公主,屠戮不完的恶贼,二虎,我们兄弟不如……”   话音未落,殷二虎的大手就再一次落在他的脑袋上,这一巴掌非常的用力,以至于薛长风的脸都重重的撞在桌子上了。   “隋末年间,天下有三十六路反王,七十二股烟尘,把原本还算能活的世界打的乱七八糟的。   这一百零八条好汉中间,未必没有更你一样想要拯救万民于水火的英雄好汉。   可惜啊,这一战,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吗?”   薛长风怒道:“这一口恶气不出,胸中不平。”   殷二虎从腰上解下酒壶,拧开盖子给薛长风倒了一杯纯正的没有掺水的杀毒药,跟他碰一下杯子,就一口气喝干,火辣辣的酒浆在咽喉中凝成一条火线直入胃袋。   吐一口酒气,这才继续道:“隋末,大业五年,这片土地上有口五千零二十三万,贞观初年的时候,天下大定的时候,这片土地上的人口,只有一千五百万。   长风,你来告诉我,其余的三千五百万人都哪里去了?你想再弄死,弄流散这么多的人,仅仅就为了出这么一口气吗?   再者,就算你当上皇帝,你能保证你比现在的皇帝做的更好?   你能保证你闺女不会变成这些大唐公主的模样?   别胡思乱想了,你啥都改变不了,就你的性子,上位之后,世界只会更糟。”   薛长风半晌不说话,见殷二虎眼中满是鄙夷之色,就叹口气道:“难道我们啥都不做吗?”   殷二虎笑道:“你不是正在做你该做的事情了吗?至少让偃师县目前的状况看起来更加公平了。”   “你就不想做点啥?”   殷二虎瞅着在那个奇丑无比的乳娘怀里的小女婴道:“我要照顾那个孩子。”   “就这?”   “这还不够吗?如果每一个人都像我这样好心,这世上哪来这么多的屁事。   大道之行,始于足下。”   “咦,你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殷二虎又喝了一口酒把酒气吐出去之后,轻声道:“这话是主上说的,他还说,今日比昨日好,明日比今日好,天天向上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会向好。   比如眼前的这个偃师县,等你从河北归来的时候,你会看到一个平安喜乐的偃师县。”   薛长风怔怔的看着殷二虎,片刻之后拿起横刀对殷二虎道:“我要走了,去幽州。”   殷二虎把酒壶盖子拧上,丢给薛长风道:“一路小心。”   薛长风就抱着酒壶离开了东阳客栈,片刻之后,殷二虎就听到了一串远去的马蹄声。   他叹息一声,想要再喝点酒,却发现酒杯已经空了。   此时,房间大门打开了,一股冷风涌进房间,殷二虎的眉头轻皱,才要发怒,就看见一个圆脑袋的小少年笑嘻嘻的进来了。   殷二虎霍然起身,不等他施礼,就见对面的云瑾拱手道:“二虎叔,我阿耶说我们四个人的安危就要落在你身上了。”   殷二虎左右看看,颤声道:“这如何使得。”   云瑾笑道:“阿耶说,有你在,万事无恙。”   殷二虎施礼道:“主上高看二虎了。”   云瑾又有些为难的道:“阿娘说,如果我们四个中的哪一个出了问题,她会亲自动手拧下你的狗头。”   殷二虎微微一笑,指着空荡荡的东阳客栈道:“小侯爷不妨就住在这里吧。”   云瑾摇摇头道:“不能住啊,思思要收拢人心,还想在这里建立一个模范区,我要帮她。”   殷二虎愣了一下道:“何为模范区?”   云瑾笑道:“乡民互助!” ###第一百一十七章 十八般武艺   云瑾说不清楚何为模范区。   因为,这个模范区的概念是他爹跟温柔伯伯,狄仁杰伯伯一起研究了三天三夜之后搞出来。   整个概念层层叠叠,环环相扣,不但考虑到了大唐的实际情况,还有一定的前瞻性,最重要的是这套概念与大唐的宗族,农社相融合,很容易为乡民们所接受。   总体上来说,模范区的概念并不与官家起冲突,他们是一路下沉到了乡,里,属于皇权触及不到的地方。   李治发动的打土豪,分田地的模式想的很好,唯独没有想到最底层百姓敢不敢接受的问题,而且,一旦那些有钱人们没有被一棒子打死,等还乡团回来的时候,那些拿走了有钱人土地的人,下场一定很惨。   组建了模范区就不一样了,土地的所有权并没有被下分到具体的某一个人或者一户人家手中,而是属于他们整个集体所有,只不过是由集体委托给某一个,或者某一户人家种植,一旦有还乡团一类的事情发生,还乡团要面对的将是一群百姓,而非某一个人。   即便是这样精妙的规划,也不过是一个过渡期,等五年磨合期过后,还乡团彻底没有了市场之后,由谁耕种并缴纳赋税,那么这块地就属于某一个人。   五年时间,足够让这些人心离散的百姓,凝聚成一个个的集体,也只有到那个时候,才能真正消弭掉李治粗暴的政策带来的后遗症。   皇族,勋贵,有钱人们就像是一头头猛兽,他们游弋在由百姓组成的牛群之外,只要遇到落单的,病弱的,就会凶猛的扑上去大嚼。   现在不一样了,牛群有了一定的组织性,每当有落单的,瘦弱的牛遇到野兽侵袭的时候,一大群牛就会冲过来,就算是再凶猛的野兽,也只能落荒而逃。   因此上,穷人在对抗权贵,对抗有钱人的时候,集体出动才是最正确的方式。   穷人最大的软肋就是没有生产资料,但是,李思有,她愿意出钱,出生产资料帮助农夫们把生产组织起来,只要她达成了这一目标,仅仅是供应偃师县八千七百五十六户百姓所需的衣食住行,以及生产资料,就足够让处于垄断地位的李思在未来赚到海量的金钱。   最重要的是这个市场会因为跟李思的资本团有一个良好的互动,在相互成全之下,一个出钱,一个出力,会有一个长足的发展,未来将会有无限的可能。   李思一个人做这样的垄断生意自然是不成的,她只能在有限的区域里这样做,比如偃师县,如果想要大规模的执行这一计划,云初等人一致认为,李弘才是统管全局的合适人选。   说其余的事情太早,这一计划迟早会因为时间的流逝最终变成一项恶政,云初等人却管不了那么多,治疗眼前的恶疮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至于以后……与他们三人何干?能想出这么好的办法的人,已经是一时之选。   李思已经抵达了偃师县,开始了自己糊弄乡民们的工作,可是,云初至今还没有接到皇帝平叛的旨意。   之所以没有接到皇帝下令平叛的旨意,完全是因为偃师县的暴动者们在三岔里遇到了强大的阻碍,他们强攻三岔里胡氏的碉楼,不但没有进展,反而遭遇了偃师县残存的有钱人们的强烈抵抗,攻打碉楼死伤惨重不说,还被三岔里胡氏以及逃跑到胡氏的有钱人们的夜袭,一夜之间,局面反转,匪首周老大被乱军杀死,廖五爷带领着残兵败将们逃离了三岔里,被胡家老三带领的人马追杀了二十里,六百多条好汉,活着回来的不足一百六十人。   李思暴跳如雷!   三岔里的胜利,对于正忙着收拢民心的李思来说,就是一个灾难性的后果。   人们对于李思提供的粥饭很感兴趣,却对李思说的乡农互助毫无感觉。   尤其是李思给他们画的大饼,说什么,偃师县的土地会重新按需分配,竟然没有一个人相信。   就算李思身着宫装抛头露面,也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大唐公主会如此的好心。   “死是个年轻啊……”   薛长风抱着胳膊站在殷二虎的房间窗前,瞅着怀抱小婴儿的殷二虎道。   对于薛长风的去而复返,殷二虎一点都不感到奇怪,这家伙本身就是一个多疑的性子。   见小女婴睡着了,就把她放在床上,盖好小被子,来到窗前对薛长风道:“看清楚了?”   薛长风道:“怪不得你会忠心耿耿,原来我们的主上就是当今的太子。”   殷二虎愣了一下,他有些不明白薛长风为啥会得出这么离谱的结论。   “除过你我之外,其余的十一组人手,日夜守护在安定公主身边。”   殷二虎觉得薛长风可能没有把李思身边的三个小少年看在眼里,所以才得出这个结论,不过也挺好的,有太子李弘这杆大旗护身,他做事会更加的方便。   “太子殿下贤名远播,当他的属下不丢人吧?”   “可惜这位太子殿下,一心关注农桑,并未表现出一代明主的气象。”   殷二虎笑道:“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面,大唐需要的是一个安稳的局面,只有在一段比较长的时间里保持稳定,百姓们的生活才会逐渐向好,朝廷也有一定的时间来进行一些调整。”   薛长风笑道:“你不如说,等百姓们变得更加富裕,就能经得起更多的折腾了。”   “没错,是这个道理,就像在如今的长安,就算朝廷一次性发动两次变革,一个成功,一个砸锅,对长安来说并不会有太大的损伤,人家有钱,经得起折腾。   主上说这就叫做容错率,百姓有钱了,有粮食吃,对朝廷的容错率就比较高,不像前隋的隋炀帝,出一次错,就葬送了这花花江山。”   “这话是太子说的?”   “这话是主上说的。”   “我想留在安定公主身边,帮她完成她想要达成的目的,看看你说过的场面会不会真的会实现。”   殷二虎笑道:“也好,亲眼看过的,总比听人说的来的靠谱。”   李思迈着骄傲的步伐,在三个小少年的簇拥下回到了安定客栈。   没错,自从李思看中这座原本叫做东阳的客栈之后,她就把这座客栈改了名字,叫做安定客栈。   至于东阳公主会不会乐意,李思是不管的,自从驸马高履行死后,守寡的东阳公主就几乎销声匿迹了,绝对没有胆量跟皇帝,皇后嫡出的公主争夺一座客栈。   四个人回到最大的院落之后,李思就倒在锦塌上叹口气道:“浪费了一百多担粮食,只收获了不足两百人的跟随,有这些粮食,几乎可以换两百个人了。”   温欢坐在锦墩上道:“流言,谣言,放出去了那么多,效果远不如三岔里的那一场大败,现如今,三岔里的胡老三正带着人向外攻击前进,看样子是准备为偃师县所有富豪们讨回公道的架势。   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如何面对胡老三的进攻,毕竟,我们已经把很多有钱人家的土地许诺给百姓们了。”   云瑾道:“三岔里的战斗中,突然出现了数量多达三十人的甲士。廖五他们就算有再多人,也经不起三十个甲士的正面冲锋。   如果干掉这三十个甲士,廖五他们就有胆量回来继续找三岔里的麻烦了。”   狄光嗣道:“李思的护卫能不能打的过那些甲士?”   李思摇头道:“公主府的甲士都是退下来的老头子,都把公主府当养老的地方呢,平日里让他们披甲一次,都弄不整齐。   美玉儿,你去找殷二虎,跟他说说,看看有没有办法。”   云瑾摇头道:“二虎叔不是我们能指使的。”   李思叹口气道:“我们还是不成啊,平日里耍点小心思还好,一旦遇到真正的困境,就束手无策。”   云瑾道:“阿耶常说,做事的时候遇到困难是一定的,如果遇到困难就退缩不前,就不要再想着做事情了,回到府里当贵公子,他能养活我一辈子。”   温欢道:“这已经超出我们能解决的范畴了。”   云瑾道:“听娜哈姑姑说,我阿耶在十岁的时候,已经杀过不少的猛士。”   李思闻言眼睛一亮,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瓶子放在桌子上道:“毒药我有,问题是谁能把这些毒药放进那些甲士们的餐食里?”   温欢立刻拒绝道:“君子不把自己放在险地,更不能以身犯险,我阿耶说,黄钟不可与瓦釜争鸣,白玉不可与瓦片争锋。”   狄光嗣拍拍自己的肚皮道:“别看我,我多跑几步路都不舒坦。”   云瑾见温欢,狄光嗣都在看他,就摇头道:“我阿耶是无敌的猛将,我不是。”   李思当然没有把这三个人当成自己的目标人选,见殷二虎过来了,就笑吟吟地迎接了上去……   “所以,你就痛快的把我给卖了?”薛长风简直难以理解殷二虎的心思,事情才提出来,他就暴跳如雷。   “青衣楼是你的买卖,你不会已经忘记了你是一个杀手头子了吧?”   “我是青衣楼的楼主,就该接这种九死一生的买卖?甲士是什么人,他们都是军中百战余生的猛士,经历过无数的斗杀,更不要说这三十个明显是流浪武士的人,他们经历过军中战斗的险恶场面,也经历过人心如鬼蜮的私人仇杀。   如果这些人这么好对付,他们早就死无葬身之地。”   殷二虎笑道:“没让你去暗杀那些甲士,也没有让你去毒死他们,我的意思是,既然那些人是被三岔里胡氏雇佣过来的,你不妨去跟他们接触一下,用钱收买他们为我所用。”   薛长风探手道:“钱呢?”   殷二虎从怀里掏出一串金钱放在薛长风的手里道:“公主的意思是,要这些人在百日里灭掉三岔里胡氏。”   薛长风掂量一下手里的金钱串子道:“果然不愧是李唐的公主,心肠果然是黑的。”   殷二虎道:“你是目前唯一一个可以自由接受任务的人了,不找你找谁?” ###第一百一十八章 飞虎旗,旗飞虎,旗卷虎藏身   偃师县里残存的有钱人们有着极高的危机感。   因此,他们在不计成本的招纳身强力壮的各路好汉,薛长风的剑术很好,射箭在众人中出类拔萃,至于拳脚棍棒功夫更是一时之选,当他把自己那柄外表朴实无华的横刀抽出来之后,负责考核打手素质的年迈甲士就毫不犹豫地准许他加入队伍,而且,开出来的酬劳远超众人。   薛长风的横刀是殷二虎当年给他的,出自云氏精工之手。   云氏精工在云氏的诸多产业中并不算大,却是云初最看重的一项产业。   在云氏精工之中,不但有大唐的锻刀高手,更有来自河中的异域工匠,虽然云氏精工一年出产的刀具不多,还以厨刀为重,可就是这样,一柄出自云氏精工的大唐横刀,在长安市上也是有价无市的宝物。   老甲士身经百战,什么样的刀才是好刀,什么样的刀是经历过实战检验的刀,他只需要看一眼就能分的清楚。   薛长风身经百战,他的横刀自然也跟着他身经百战,再加上薛长风有别于大唐府兵的彪悍气息,让这个老甲士第一眼就看中了他。   老甲士是行家,很相信自己的眼力,薛长风也是当惯了内奸的人,对自己的能力也有着十足的信心,从这第一轮的交锋来看,薛长风占据了上风。   一支刚刚宰杀了贼寇头子的队伍,作战信心自然是充足的,再加上那些有钱人不惜成本的犒劳这些人,以至于薛长风才走进他们的营地,就有酒喝不说,还有肉吃,还是上好的黄牛肉。   所有的人都在喝酒吃肉,畅想着把贼寇彻底剿灭之后将要过上的幸福生活。   唯有薛长风一边喝酒吃肉,一边为这些只想努力求活的单纯的人们感到怜惜。   偃师县的边境已经被各路大军封锁了,不论此时偃师县里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在皇帝的眼中都是一个必须经历的过程,他们之所以会容忍,因为他想看事情坏到极致的样子,然后再衡量大面积施行之后,会不会诞生出让他无法承受的后果。   不管这些人如何的努力想要改变自己将要覆灭的命运,最后的结果,都由皇帝说了算。   廖五因为打不过甲士失败了,薛长风认为,廖五身边马上就会出现三十个甚至更多的更加精锐的甲士出来,如果胡老三这边又有新的甲士冒出来,毫无疑问,廖五那边也会有新的甲士跳出来,直到胡老三他们这群人再也拿不出反抗的力量之后,他们才会才会迎来最后的覆灭。   因为武艺高强的缘故,薛长风获得了一袭皮甲,防护力虽然不如铁甲武士,却比队伍中那些往身上缠着竹片的散兵游勇们强的多。   仅仅跟那些甲士打了一个照面,薛长风就发现,这些甲士身着的铠甲大部分不叫陈旧,而且从制式来看是标准的两档铠。做工粗糙,简单而实用,这种铠甲在隋末时期非常的流行,由此而得知,这些甲士身上的铠甲大半应该是隋末战争时期散佚的铁甲。   在大唐横扫天下群雄一统天下的过程中,并不是所有的甲士都战死,或者归顺大唐,有很大一部分数量的甲士选择了归隐田园。   而他们的甲胄,就成了传家宝留给了子孙,预防在遭遇危险的时候,至少有一点自保的力量。   能成为甲士的人,都不可能出自贫民,因为制作一套这样的甲胄,足矣让一个家境富裕的地主破家。   大唐太宗皇帝所向无敌的玄甲军,满员时期的编制不过是三千五百人,而太宗皇帝,就是依仗这样的武装力量击败了天下群雄。   白发甲士见薛长风吃的慢条斯理地,就从锅里捞出来一块热气腾腾的牛肉放进薛长风的饭盘里道:“有的吃就要多吃,在这里吃的慢会吃亏的。”   薛长风咬一口牛肉吃下去,就问老甲士:“我们这是要征战到什么时候?”   老甲士沉吟片刻道:“有人不给我们这些多少有些家资的人活路,没办法,就只有继续征战下去,作战嘛,不就是你死我亡的事情吗,总归有一方需要承认失败才成,老夫不想承认失败,那就战斗到底。”   薛长风再咬一口牛肉,觉得这个老甲士为人似乎有些光明磊落,不想他死的不明不白,就低声道:“我原本是洛阳的一名护卫,专门跟着商队走远途,因病在偃师县耽搁了一阵子,等我病好之后,就打算离开偃师县,结果,在出偃师县的时候发现,我出不去了,外边有府兵,衙役,民壮拦路。   也就是说如今的偃师县就是一块死地,你们却在这里打生打死的,不会有好结果的。”   老甲士听了薛长风的话之后,并没有感到惊讶,反问道:“既然你知道的这么清楚,为何还要加入我们?”   薛长风抬一抬手里的餐盘道:“衣食无着之故。”   老甲士闻言笑了,点点头道:“既然想吃饭,那就多吃一点。午后,廖五这个贼人又会带人前来偷袭。”   薛长风见老甲士似乎有了自己的想法,也就不再多说话,吃饱喝足之后,就找了一个向阳的地方,裹着毯子安稳的睡了。   太阳偏西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鸣锣声将薛长风惊醒,身边到处都是呼喊敌袭的人。   跟那些乱糟糟的人不同,甲士们明显就从容地多,披甲,束甲,拿武器准备有条不紊的,充满了强者的风范。   胡老三也身着甲胄,不过,他背后背着一面黑色的三角旗,旗子上面绣着一头黑虎。   这头黑虎是汉东王刘黑闼的标志。   看到这个标志性的旗帜之后,薛长风立刻就明白了外边的那些大军为何围而不攻的原因了。   只因为这面旗帜的主人实在是过于可怕!   遥想当年,大夏王窦建德被唐王李渊斩首于长安之后,刘黑闼这个大夏王的部下,就躲在了漳南县老家种地。   等李唐开始大规模的在河北山东两地捕杀大夏王窦建德的旧部的时候,刘黑闼就带着百十个人,披着为数不多的几副铠甲袭破漳南县,再一次竖起了大夏王的旗帜。   八月二十一日,刘黑闼攻陷历亭,屯卫将军王行敏战死。   窦建德故将旧吏纷纷杀死唐朝官吏,响应起义。   八月二十六日,深州人崔元逊杀其刺史裴晞,叛附于刘黑闼。   八月二十九日,大唐兖州总管徐圆朗也起兵响应。   九月,刘黑闼大败淮安王李神通、幽州总管罗艺联军。   十月初六日,刘黑闼攻陷瀛州,抓获刺史卢士睿,又攻陷观州。   十一月十九日,刘黑闼攻陷定州,杀死总管李玄通。   十一月二十七日,杞州人周文举杀刺史王孝矩,投降刘黑闼。   十二月初三日,刘黑闼攻陷冀州,杀总管麹棱。   十二月十二日,刘黑闼在宋州击败左武候将军李世绩,生擒薛万均兄弟,兵势大盛。   突厥颉利可汗也派人马来援。   唐廷震动,十二月十五日,派秦王李世民、齐王李元吉征讨刘黑闼。   刘黑闼兵锋不减,十二月十七日至十九日,三天里又接连攻陷邢州、魏州、莘州,杀魏州总管潘道毅。   半年便全部恢复了窦建德原先的地盘。   直到刘黑闼在洛水与太宗皇帝对阵,结果,被太宗皇帝截断了洛水,趁着刘黑闼渡河的功夫,掘开大坝,一场洪水将刘黑闼的两万精锐骑兵淹死大半,只有千余人跟着刘黑闼逃脱,投奔了突厥人。   自从刘黑闼投奔了突厥人之后,他身上战无不胜的光环似乎一下子就消失了,最终被当时的大唐太子李建成生擒活捉,斩首于洺州。   面对这面旗帜,很明显,李治非常的感兴趣,似乎很想看看这个胡老三有没有成为下一个刘黑闼的潜力。   薛长风看了胡老三一会,就和确定的认为,这个背着黑虎旗子的胡老三,个刘黑闼提鞋都不配。   再看看正在指挥着甲士,以及民壮们抵御廖五进攻的老甲士,薛长风慢慢的凑到不敢向前冲锋作战的胡老三背后,一刀就斩断了胡老三的脖子,还趁乱取走了那一面黑虎旗子。   杀人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那些慌乱的民壮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上司已经死掉了,而薛长风如同猛虎一般努力的向前冲,这一路上也不知道杀了多少廖五的人,终于冲到了队伍最前方。   在最前方看了一眼之后,薛长风就果断地选择了后撤,在乱军中如同蝴蝶一般左躲右闪的离开了正面最激烈的战场,最后,找到一匹无主的战马,跳上去,就拍马离开了战场。   他之所以会这样做,完全是因为战局跟他预料的一模一样,廖五那边也出现了大量的甲士……   离开了战场,薛长风就找了一棵大树爬了上去,找了一个安稳的树杈坐了下来,掏出殷二虎给的酒壶,一边看战局,一边喝酒。   胡老三的死,让那些民壮们的军心一下子就散了,而薛长风明显的逃跑行为,更是加速了这支队伍的崩溃速度,除过那些还在跟廖五那边的甲士作战的甲士们,其余的人正在经历被人追杀的场面。   能对付甲士的只有甲士,而披着重甲作战的甲士的耐力很难保持的很好,所以,在半个小时的时间里,薛长风就见证了老甲士这一伙人的覆亡结果。   即便是到死,这些甲士中也没有出现一投降像的人,只是闷头作战,直到战至最后一人。   薛长风的眼力很好,他看的很是清楚,最后一个甲士是被人对面的甲士用长刀斩断了脖子,只是看不清那颗飞起来的人头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给了他一大块肉吃的老甲士。   眼看着廖五一伙熙熙攘攘的直奔三岔里,薛长风就骑着马回到了那个已经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的战场。   说战场很干净,是因为这里只剩下一个个被剥光的尸体,他在战场上找寻了很久才找到了那个花白胡子老甲士的脑袋。   脑袋找到了,身体却不知道在那里,因为遍地都是无头的尸体。   没办法,他就找了一具最结实的尸体,将老甲士的头安置了上去。   找了一个废弃的水井,将老甲士丢进去,朝井里丢了两颗雷火弹转身就走,轰隆一声响,雷火弹炸塌了水井,算是报答了这个给他一块肉吃的老甲士。   朝偃师县城走的路上,薛长风一直在看那面黑虎旗子,这面旗子已经很老了,周边的纹饰已经发毛了,只是上面的那头黑虎依旧栩栩如生。   眼看着偃师城就在眼前,薛长风就用火折子点燃了这面黑虎旗,眼看着它被烧成了灰烬。   等最后一丝火星熄灭之后,他低声道:“殷老大说的是对的,有些英雄真的挺该死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明见万里的李治   云初站在地图前,俯视着眼前偃师县的大好河山,对面的李敬玄也同样目光灼灼的看着地图。   温柔自顾自地抓起一把把洗的干净的沙子,在地图上洒出一个圈,就代表偃师城,堆一座小沙丘就是一座山,洒出一条线,就是一条河流……   他的手不断地往地图上搬运沙子,原本平面的地图就变得山峦起伏,河流纵横,一派生动景象。   “老夫无需大队兵马随从,只需一驴,一仆,三五从人就能安定偃师县。”   眼看着逐渐生动起来的偃师县,李敬玄的双眼炯炯有神,满怀期待的看向云初。   云初皱眉道:“此次大乱,在于律法废弛,官家懦弱无能,以至于偃师县境内盗匪横生,大乱之时,当用重典,侍郎想用怀柔之策,不利于偃师县长治久安。”   李敬玄摇头道:“老夫没想着怀柔……”   温柔刚刚在地图上弄好了洛水的大致走向,拍拍手上的沙子道:“要和陛下心意就难了。”   李敬玄瞅着云初跟温柔两人思忖片刻道:“陛下最喜长安。”   云初摇摇头道:“云某在长安为官十余年,已经是陛下信任的结果了,若是再染指偃师,后果难料。”   李敬玄闻言笑了,双手按在玉制腰带上,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模样。   不过,他等了片刻,没有听到云初,温柔两人推荐他的话语,就干脆挑明话题道:“君侯为陛下后援,不可轻离。”   云初叹息一声道:“侍郎想要在偃师县重现长安模式,只有你一人,恐怕难以成事,要知晓,长安模式经过某家十余年来不断的补充,填补,其中文牍,法规早就叠床架屋,环环相扣,非一人……”   李敬玄笑了,拍拍云初放在桌案上的手背道:“老夫听拙婿说过,长安治下的一个小吏,就足够担任一方宰治,若是能从长安调来一整套人手,老夫就不用把自己放在故纸堆里皓首穷经的研究长安之法了。   更何况,陛下此次东巡,纷乱的不可能只有一个偃师县,偃师县治理完成之后,那么,郑州呢,汴州呢,汴州以东呢?”   云初瞅着李敬玄的手指在大地图上蜿蜒行走的一往无前,摇头苦笑道:“长安可没有那么多的人手供你调用,更何况陛下已经在夹袋中已经备好了人选。”   李敬玄笑道:“读过几本书的人真的就能立刻拿来治理天下吗?”   温柔摇头道:“不成,我上回见过一个用《论语》治理地方,拿《春秋》来当判案准绳的人。”   李敬玄笑道:“这般大才最后去了哪里?”   温柔笑道:“成了长安县的一个司库,后来因为贪渎库银,被发配了西域。”   李敬玄大笑道:“果然是一个好去处,君侯,我们就此说定如何?”   云初指指桌案上的旨意道:“陛下没有明确我进入偃师县的时间,不过,我最多只能拖三天而已,李侍郎若是想要做什么,速度最好快一些,一旦某家的兵马进入偃师县,那就是偃师县的凛冬。”   李敬玄笑道:“所幸不过五十里,老夫这就快马回郑州,向陛下行毛遂自荐之举。”   李敬玄是一个坐起立行之人,跟云初达成交换条件之后,就离开虎牢关,带着从人骑马走了。   温柔目送李敬玄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黛青色的大地尽头,对云初道:“东巡路径是一条线。”   云初道:“也是一道防线。”   温柔又道:“这道线以南春和景明,这道线以北寒风凛冽啊。”   回到房间,温柔道:“皇帝的政策有可能成功吗?”   云初抓起一大把沙子均匀的洒在山东,河北地上,尽管只是在地图上,那一把沙子也仅仅是在地图上留下来了一些灰尘而已,吹一口气,沙子就散开了。   “兵部,云初为何还没有进入偃师县?”   李治面色阴冷,低沉的声音在行宫大殿上徘徊。   任雅相出班道:“两日前,出兵令,已经送达后军云初手上,臣这里有云初签押的回执。”   “既然如此,云初为何依旧在虎牢关按兵不动?”   任雅相拱手道:“回禀陛下,云初在接令之时曾言,杀鸡何用牛刀。”   李治冷笑出声。   “一介二百五,如今也自诩牛刀?继续传令,如果再不进入偃师县,他这柄牛刀就给朕去宰牛好了。”   眼看着秘书丞已经开始提笔拟旨了,李敬玄出班启奏道:“启奏陛下,偃师县的变故乃是陛下为观天下而设立的一个小局面,现如今,各种败局已经呈现,正是需要靠近仔细观察之时。   云初麾下大多是骄兵悍将,一旦进入这小小的偃师县,就如同巨人挥动巨帚,纷扬之下固然能将偃师县所有妖氛清扫一空,给陛下一个干干净净的偃师县。   然,细微里的各种变化陛下则无从知晓,臣以为,此时的偃师县需要的不是云侯这样的巨帚,而应该是像微臣这样的小刷子。   耐下性子,一点点的清扫,一点点的观察,从细微处观察以杜绝后患,再一点点的建立,让所有的进程全部在朝廷的管制之下,杜绝恶果产生的土地,保留善果萌发的水源。   臣以为,如此,才能尽最大的可能完成陛下的期望,继而打下陛下万世一统的根基。”   李治听了李敬玄的话,附身向前,瞅着一本正经的李敬玄道:“你知道了些什么事情?”   李敬玄恭顺的道:“臣是陛下的臣子,陛下要做的就是臣必须努力完成的目标所在。   至于知晓什么并不是一件难事,因为臣与陛下同气连枝,同呼吸,共命运,陛下心中有隐忧,臣心中同样有隐忧,陛下心中的隐忧,同样是臣心中的隐忧,就算有所差池,也将是殊路同归。”   李治招李敬玄去后殿谈话,他刚刚坐定,将手放在巨熊的圆脑袋上,就急不可耐的问道:“这几日你忙着在郑州与虎牢关之间奔忙,是云初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导致你今日越俎代庖的想要去偃师县替云初恢复乱局?”   李敬玄拱手道:“陛下应当相信微臣,一个四品上西台侍郎除过陛下,不会依附于任何人,臣做的所有事情,若不能于国有利,最差也不过是在与国有利的同时,也对自己有一些微不足道的好处。”   李治若有所思的道:“你的好处在哪里?”   李敬玄朗声道:“紧随陛下脚步,让山东归心,令河北真心真意的臣服于我大唐。”   李治笑道:“继续说,继续说,朕觉得你说的非常的有道理。”   李敬玄左右看一下,闭口不言。   李治挥挥手,四周伺候的宫娥,宦官纷纷退下,只有瑞春手握腰刀侍立在李敬玄左近。   李敬玄等宦官关闭了殿门之后,这才拱手道:“抽空长安!”   李治闻言皱眉道:“长安乃是大唐财赋重地,只可加强,不可削弱。”   李敬玄道:“长安运行,已经自成法度,只要不触及云初,温柔这两位核心人物,其余人等并非不可替换。”   “哦,这话怎么说?朕知晓你的女婿如今就在长安就任八品小吏,你想给他安排一个好位置?”   李敬玄道:“拙婿还需在长安云初麾下执役三年,方可大用。   年关之时,拙婿来洛阳公干,曾经对微臣说,带领他熟悉公务的一介小吏,放在其它地方,足矣胜任一县之主,而且还一定是干吏。   现如今,长安,万年两县这等充任蕞尔小吏,却能在其他处足够胜任高位的人,不下千人之多。   拙婿说这些话的时候,臣也曾一笑了之,随即从吏部调阅了历年从长安,万年两县调任他地的官员的文书,结果,微臣发现,他们在各地的表现,与拙婿口中所说,别无二致。”   说着话,李敬玄从袖子里摸出一本奏疏,双手呈上。   瑞春从李敬玄手中取过奏疏,检查之后,就放在李治的桌案上。   李治随手翻阅奏疏,仅仅看了几页之后就惊讶的道:“五成以上为上上之选?”   李敬玄道:“陛下应该多看看那些被清吏司定为中平,甚至中下官员的履历。   上上之选不过是会作官的人,论到能力,那些在地方上大刀阔斧,破除弊政,富国强民的官员,才是这些人中的中流砥柱。   其中,有一个叫做刘江的七品县令,在津蓟县身先士卒在腰间绑上麻绳,率领乡民在悬崖峭壁间挥动斧凿开凿水渠,历经四年光阴,硬是将清水从山的另一边接引过来,硬是在旱塬上造出来了一万六千余亩水田。   仅此一项,就让津蓟县百姓从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场面,一下子成了周围人人羡慕的米粮川。   陛下,臣实在是无法想象一个县令能做出这等事情来,这样的功绩,微臣认为堪比愚公移山之举。   这等人物,读书人中间寻找不出来。   陛下此次东巡,人人都以为是陛下好大喜功,想要在泰山山顶宣扬大唐这些年建立的丰功伟业,却不知,陛下为大唐谋之深远,解决山东,河北与大唐离心离德的问题,才是陛下东巡的真正目的。”   李治快读的翻看着奏疏,找到那个叫做刘江的地方官员的条目看了起来。   用手指点着上面弹劾记录道:“显庆四年六月,哦,六千斤火药用于炸山开渠,火药来源不明。   来源不用查了,瑞春你去找云初直接问,他要是应承了,直接告诉他罚俸两年,这件事就此揭过,他要是抵赖,就直接贬官崖州两年,走过去一年,回来一年正合适。”   瑞春听着皇帝明显带着情绪的旨意不知道该不该接,却听皇帝继续道。   “显庆五年三月,四万三千斤各种良种,哦,甜菜啊,还有圆葱,这应该是太子的手笔。   呵呵,有长安府跟太子府倾力相助,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呢?   这个刘江不过是出了一些苦劳罢了,算不得英雄好汉,不过,清吏司对他的下等的考评也实在是冤枉他了。   既然他惯会求救,不妨再找一个穷苦地方让他就任地方官,免得他在津蓟县被百姓们奉为神明。”   李治絮絮叨叨的说了老大一通话,抬头的时候见瑞春没有离开的意思,就叹口气道:“算了,算了,云初拿出去的火药好歹是用在了炸山修渠上,远比那些把火药弄出去搞一些说不清名堂的人好的太多了。”   李治在自言自语,看不出是喜悦还是生气,瑞春,李敬玄两人则恭敬地抱着手,等待皇帝从思虑中醒来。   良久之后,李治这才抬起头看着李敬玄道:“别耍你的那些小聪明,在云初面前不够看。   你以为云初把你推出来是为了挡灾,却不知人家这是在给你真正的好处。   你不用出什么抽空长安的谋划,来算计云初,长安是朕的,朕想用就用,不想用就不用。   不过,你既然想干这件事,而云初又不想让朕觉得他除过长安之外,又在谋算别的地方,你们既然一拍即合,那就要把事情做好。   你已经知晓朕的目的所在,也说了,我们君臣需要齐心合力,那就努力把偃师县打造好,被让那些死去的富户们觉得自己死的太冤。   事情做好了,当朕的宰相是你众望所归,做不好,那就提头来见吧。” ###第一百二十章 不要追根问底   李敬玄走了,李治就把皇后给他准备的一些茶点,一个个的送进了巨熊的嘴巴,等最后一块枣糕被巨熊吞掉,李治用手帕给巨熊擦擦嘴,还检查了一下,见巨熊嘴巴上,肚子上没有落下点心渣子,就对瑞春道:“长安的那根木头还是没有什么大的发现吗?”   瑞春连忙道:“启禀陛下,发现很多,大的发现着实是一个都没有。”   李治道:“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人还是会在背地里拿朕的事情当笑话说吗?”   瑞春道:“根据木头回报,最近一次云初拿陛下说事,说的是陛下与皇后行房,谁上谁下的问题。”   李治吧嗒吧嗒嘴巴道:“朕在下边,舒坦不说,还省力。”   瑞春继续道:“温柔也是这么说的,只有狄仁杰似乎对此话题毫无兴致。”   李治笑道:“无妨,也就是三个无胆鼠辈而已,只敢在背后嚼舌根,没胆子当着朕的面说。   问一下木头,云初从哪里弄来的六千斤火药,他为何没有上奏。”   瑞春苦笑一声道:“六千斤火药出自百骑司,从领取到运输,再到使用,有全程监督,确保了这六千斤火药全部用在了开山劈石上。”   李治冷笑一声道:“左春拿了多少好处?”   瑞春道:“百骑司所属的长安第一,第二棉纺厂货品积压严重,不但无法有效补贴百骑司,还需要百骑司反向补贴。   尤其是在三年前,兵部说第一,第二棉纺厂产出的各类军品质次价高,各路军队接到军品之后怨声载道,虽然不敢彻底断绝接收,却砍掉了大量的订单,改从民间采购,这就让第一,第二棉纺厂从下金蛋的鸡,彻底的成了百骑司的负担,导致长安百骑司入不敷出,甚至影响到了密谍的发展,训练,布置。   当时,万年县所属的棉纺厂发明出一种新的布料,织造的时候在经纬线上添加了一定的桑蚕丝,细黄麻,织造出来的布料结实,耐造不说,还比纯棉布轻薄……所以,所以……”   李治见瑞春说话吞吞吐吐的,就叹口气道:“所以,左春为了这个秘方,就付出了六千斤火药?   还是他自己找上门去求那个二百五的?”   瑞春低头不语。   李治抬起头想了一下云初面对左春求上门来的那副让人如沐春风的恶心模样,忍不住再次叹气道:“求朕,难道比求云初还要让他难以接受吗?”   瑞春小声道:“五年之内,这种新型布料,只有第一,第二棉纺厂可以出产……”   李治稍微想了一下就对瑞春道:“你们在做这件事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云初为何会为了一个与他有一点香火情谊的县令,就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   瑞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将头杵在地上回答道:“事后才知晓,这种布料虽然好处多多,却价格昂贵,因为是棉布,贵人们不屑用,贫苦人又用不起,本就没办法赚钱,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赔钱货。   津蓟县的县令刘江因为要开凿水渠,苦苦哀求云初帮他向朝廷申请一批火药下来,可是,民间使用五十斤火药就需要上报工部批准,还需要在百骑司报备,由百骑司从火药作坊领取,最后监督使用,使用多少,就领取多少,确保火药不至于流入私人之手……   就算是云初,他想弄六千斤火药,也需要专门向中书省上书,最后由陛下批准,可是呢,津蓟县又不属于长安管辖,这样的文书,中书省都不可能通过,更不要说将文书送到陛下桌案上了……   微臣听木头说云初已经明确拒绝了津蓟县县令刘江了,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大都督左春登云初的门,商议如何救活第一,第二棉纺厂的问题……让原本无路可走的事情有了回转的余地……”   李治捏着巨熊的耳朵喃喃自语道:“新的棉布在民间卖,没人买,卖给军队则正好合适,反正军队只要好东西,不管价格。   第一,第二棉纺厂还可以趁着棉布质量提高的时机提高军品价格,就能一下子起死回生……火药司本就在百骑司的监管之下……只要命他们额外多制作出来六千斤火药,再监督着那个县令把火药统统用在工地上……如此一来,火药司那边的账目是平的,多出来的火药也彻底用掉了……两个棉纺厂得救,百骑司又有钱了,那个县令要的水渠炸出来了……神不知鬼不觉不说还一举多得啊。   只有朕,算是真真正正的当了一次云初口中常说的大冤种是吧?”   瑞春磕头如捣蒜,当年做这件事的时候,左春并没有瞒着他们,算是他们百骑司上层的一致意见,因为,整件事就像皇帝说的那样,有一个完美的闭环,拿六千斤不怎么值钱的火药去换两个下金蛋的鸡,怎么算怎么合适……   李治起身,抬腿在瑞春的脑袋上踢了一脚道:“下次不许了。”   瑞春心怀感激的爬起来,龇牙咧嘴的,腰骨痛不可挡,不是李治那一脚踢得有多重,而是,跟着李治过来的巨熊,在他的后背上也趁机拍了一巴掌。   武媚过来的时候,发现李治跟瑞春正在说笑,虽然快活的只有李治一个人,瑞春站立的时候双腿还在发抖,不过,在武媚看来,只要皇帝高兴,就说明这两人就是在谈笑言欢。   武媚先是看了一眼桌子上空空的点心盘子,就带着怨气道:“怎么就喂了熊,糟蹋了妾身的一片好意。”   李治笑道:“没糟蹋,朕吃了一半,熊吃了一半,不信,你问瑞春。”   瑞春面无表情地退到了帷幕后边,不准备回答这种可能会让他送命的问题。   武媚对于李治的话不置可否,来到桌案看了一眼上边的册子问道:“云初又怎么了?”   李治道:“他不想去偃师县平叛,认为是杀鸡用了牛刀,李敬玄则抢着去,朕就准了。”   武媚皱皱眉头道:“怎么还挑三拣四的,再这样下去小心养出一个骄横跋扈的出来。”   李治哈哈笑道:“看在他还有骄横跋扈的本事,朕暂且忍了。   不过,皇后啊,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人对你我两人的房事极为感兴趣,听木头回禀说,他们在猜测你在上,还是朕在上的问题,你怎么看?”   对于这种事情很难让武媚生出什么羞涩之意出来,随口说了一句’无耻’,就对李治道:“你闺女开始跑马圈地了。”   李治面不改色的道:“她要干啥?”   武媚一边翻看李敬玄的密奏,一边漫不经心的道:“虞修容教导出来的一个贪财公主,她准备给偃师县的农夫们放贷,很低的利钱,甚至是亏本的。”   李治道:“敲骨吸髓吗?”   武媚摇摇头道:“虞修容还教不出一个吸百姓血的贪财公主出来,她不过是想把钱贷给百姓,再让百姓们拿这些钱从她手里买种子,小猪,雏鸡,雏鸭,准备来年的春耕,等秋收之后,鸡鸭长大了再还她钱。   说起来还算有良心。”   李治摇摇头道:“朕从不相信商贾口中说的良心,一个字都不相信。”   武媚就提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了一些位置错落有致的字,然后再用线段连接,连接好了就拿给李治看。   李治看完这些字与字之间的联系之后道:“安定这是要下重注?”   武媚叹息一声道:“如果这是安定自己策划的,妾身会赞叹一句聪明,如果这是云初策划的,妾身不得不用居心叵测四个字来形容。”   “瑞春——”李治高声呼唤。   正躲在帷幕后面揉腰子的瑞春立刻出现在李治面前,李治将皇后写的那张纸拿起来让瑞春看。   瑞春不紧不慢的道:“给奴婢一柱香的功夫。”   说罢,就匆匆的出去了,随着瑞春的离开,一个粗壮如山的甲士就轰隆隆的走进了大殿。   李治想了片刻道:“应该不是云初的手笔,花大价钱获得不大的收益的事情,不像是云初愿意做的事情。   云初当初怎么说来着——哦,重资产,对,就是这三个字,他足够聪明,这个世上又有足够多的傻子,朕觉得他不会用这种笨办法赚钱。”   武媚道:“乡里自古以来由乡绅,宗族管辖,李思如今介入其中,她想干什么?   至于区区一点钱财,倒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李治摇头道:“偃师县如今没有乡绅,宗族也被摧毁的差不多了。”   武媚看着李治半天才道:“陛下这是不愿意把云初想的太坏了?”   李治点头道:“如果他真的大奸似忠,朕会痛彻心扉。”   武媚嗤的笑一声道:“人,总是多变的,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才是人生常态,十年前的云初别说陛下喜欢,妾身也觉得见到他就像看到了阳光,然而,十余年下来,不可能日日都是晴天,总有阴云蔽日的时候。   陛下若是不信,且看瑞春的调查就知晓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都是你的错   李绩寿眉紧锁,不断地在一张纸上写写划划的,看他专注的模样,似乎比他行军布阵时期还要来的专注。   李思的脑袋顶着李绩的脑袋,两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这张纸上,似乎要从纸上看出什么宝贝来。   “嗯,先诱之以利,而后施之以恩,如若后期做事能做到七成左右的公平,那么,这些乡农虽然与你并无契约连接,却有主仆之实。   只要连续十年,你就能坐拥一座县一般大的农庄,嗯嗯,不错,不错。”   李思小心的将那张纸卷起来收好,再绕到李绩身后,卖力的帮着李绩揉捏着肩头道:“一个人不可能拥有一个县那么大的庄园。”   李绩冷笑一声道:“曲阜孔,博陵崔,清河崔,京兆杜,范阳卢,荥阳郑,陇西李,赵郡李,更不要说独孤氏等昔日的八柱国余孽,就算是一些受宠的公主,也不是没有一个县那么大的庄园。   丫头,跟他们比起来,你还不入流呢。”   李思娇笑道:“英公以后要多帮我才好。”   李绩哼一声道:“为何不去找你那个足智多谋的公公,论起这种谋划,他才是祖宗。”   李思摇头道:“师父不敢。”   李绩闻言哈哈大笑道:“老夫还以为他真的仗着陛下宠信,就什么事情都敢干呢。   原来他也知晓什么叫做避讳,哼哼哼,现在陛下身体康健,他还能多跳弹几年,等到陛下身子不好的时候,李靖家十年不关大门,外人可以直接看到厅堂的旧事,就要落在他的身上了。”   “师傅说了,我父皇一旦开始对他不放心了,他就立刻辞官不做,在长安安心的当一个富家翁,闲暇时期研究一些木牛流马一类的东西比当官有意思的多。”   李绩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最后叹口气道:“这一点老夫相信,你公公是有丢下一切官职归隐田园的魄力的,也有这样做的自信,就算他不当官了,他的子侄们自然可以成材,官职对你云氏一门来说,不算啥稀罕东西。   这世上,真正能靠得住的还是大才华,大本事,也只有拥有这些大才华,大本事的人才能活得轻松写意,余者,不过是这世界中的一场苦劳而已。”   听李绩把话说的悲伤,李思就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放在立即面前,还把李绩放在架子上的印鉴拿过来,催促他尽快签字画押。   李绩看了一眼,就直接把自己的印鉴盖在了他的名字上,印泥红彤彤的,盖在黑色的名字上煞是好看。   “这两成份子,是老夫充当挡箭牌的入息吧?”用完印鉴的李绩笑呵呵的,不过,那一双明亮的眼睛则证明,他啥都清楚,啥都是自愿的。   “师傅说了,英公以前还年轻,啥都干不成,想要给我那个没见过的叔叔弄点家产,都需要遮遮掩掩的。   现在,英公足够老了,不论干啥,都将百无禁忌。   师傅还要您放心,李思与您签订的合约,就是云氏与您签订的合约。”   李绩见李思把话说的如此大剌剌的,就笑着问道:“你师傅就不怕你这个皇家公主半路出什么变故吗?”   李思摇头道:“师傅说了,我是她教出来的,是妈妈养大的,如果我这里出了变故,纯属他们两人活该,属于他们没有把我教好,养好的错,错在他们,不在我。   还说,我以后跟别人签订的合约,云氏都认。”   李绩看着李思发了好一阵子的楞,良久才道:“你师傅早生五十年,瓦岗寨的英雄谱上应该有他的名姓。”   李思笑道:“我师傅说了,太平年月才能催生出他这种人,还说,如果把他生在命不如狗的战乱岁月里,他将是祸乱之源。   他还说,在太平年月里,他才会保有一个人该有的所有的善良的本质,甚至还能催生出优雅这种战乱年月可望而可及的东西来。   乱世,天知道他为了活命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李绩点点头道:“你师傅在西域的时候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李思道:“嗯,嗯,我知道,幸好还有他看重的娜哈姑姑需要他养活……”   李绩笑了,捋捋胡须道:“陛下那里老夫会认,不过呢,老夫对于偃师县每年的收息很是渴望。”   李思也跟着笑了,笑得很开心,连粉色的牙龈都露出来了,对李绩道:“接手云氏生意之后,晚辈发现在吐谷浑云氏还留下了一个叫做张柬之的人,专门给云氏供应牛羊,这些年吐谷浑境内已经快没有什么牛羊了,晚辈就打算把那里的生意停了,把张柬之召回来在我的公主府当长史。”   李绩哈哈笑道:“老夫怎么听说这个张柬之野性难驯?”   李思道:“我是我母后的孩子!”   李绩稍微愣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惊天大笑,半晌才停歇,指着李思道:“铁鞭,铁棍,匕首?”   李思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白玉瓶放在桌子上道:“还有毒药。”   李绩瞅着白玉瓶子,竟然忍不住吞咽一口口水道:“出自孙神仙的失败药物?”   李思摇头道:“是我从信石中提炼出来的药物,有蚀疮去腐,杀虫,祛痰定喘,截疟之功效。”   李绩道:“却不知病人服药之后功效如何?”   李思道:“药到病除。”   李绩点点头道:“人死了之后,再无病痛之苦,确实算得上是药到病除。”   跟李绩这样的人谈判,自然是要拿出一些实质性的东西出来,否则跟老狐狸谈什么取舍,纯属白费口舌。   时势造英雄,英公无敌于天下已经是旧谈,现如今的时势对英公来说非常的不利。   吐谷浑已经被徐敬业跟张柬之弄成了不毛之地,就连当初和亲过去的大唐金城县主,金明县主也不断地哀求皇帝想要带着自己的驸马都尉回到长安居住,至于吐谷浑的国主位置也一并请辞。   李治对两位不值钱的县主的要求毫不理会,河源郡的管理班底正在搭建中,收拢吐谷浑境内的流民的事情也迫在眉睫,这些事情完不成,如今混到自己亲自放羊的吐谷浑王族就休想回到长安享福。   一旦河源郡成立了,屯驻在甘州的黑齿常之部,就要进驻河源,吐谷浑将再也没有徐敬业跟张柬之的存身之地,徐敬业也必须另想出路,一旦在河源郡胡来惹怒了皇帝,他几乎没有什么下场可言。   李思告诉李绩,她会把张柬之抽调回来,其实就是在打探李绩对徐敬业的安排。   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在如今的大唐搞什么叛乱,纯属自寻死路,惹怒了李治,就算跑到天边都没办法安稳。   因此上,李绩对徐敬业的投资基本上是失败的,好在上一次借用了冬虫夏草的事情遮盖了一下,虽然没有彻底的遮盖住羞处,好歹屁股没有露出来,后果就是让英公的威望损失了不少。   身为军事家最拿手的就是看风向。   当皇帝以命令的形式利用英公的名头拿下了自己跟皇后一向宠信的李义府后,英公就知晓如今自己在走背风。   于是,立刻上本给云初当行军长史,则是英公在政治上百折不挠,准备重头再来的一种表现。   被人当关公拜,对英公来说毫无利益可言,只有在其位,才能谋其事,不在其位,啥都不是。   李思能靠近英公,并非是李思的选择,也同样是李绩自己的选择,只有在双向奔赴的情况下,才能出现目前这种看似和睦的场面。   说起来很难听,这一对白发红颜的交友佳话,终究不过是一场利益交换而已。   至于红颜,李绩有很多,其中有很多跟李思的岁数差不了多少。   因此,当瑞春开始询问监察李思的百骑司密谍的时候,一张股权明细表,就出现在了李治的桌案上。   上面明晃晃的写着,李绩占股两成,李思占股两成,云瑾占股两成,温欢占股两成,狄光嗣占股两成。   其中,股权明细表中还明确界定了权力大小,李思代持云瑾,温欢,狄光嗣的股份,有绝对的话语权,李绩持股两成,有建议权跟监督权,李思出一个账房总管,李绩出一个管账账房,账本一式三份,李思一份,李绩一份,其余一份存于公中,一旦出现纠纷,以公中的账簿为准。   “云初收买了英公……”   武媚话音刚落,她自己都觉得不妥当,随即话只说了一半。   李治笑呵呵的道:“你应该说是你闺女收买了英公,还有,你觉得英公是那种可以收买的人吗?”   武媚有些失望的道:“英公老了,不复当年之勇。”   李治扬一扬手中的股权明细表道:“安知不是老骥伏枥之举?”   武媚眼中似乎能冒出火来,瞅着李治道:“陛下为何如此高兴?”   李治呵呵笑道:“朕现在只想尽快的坐实安定为云氏第二代大妇的事情。   皇后,这是你错,当年,你就该在皇族寻找一个皇族高位之女嫁给云初,这才害的朕只能在第二代上下功夫。整整错失了一代人的羁縻光阴。”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这才是皇帝李治   武媚对来自李治的埋怨早就习以为常,这样的埋怨一个月中总能碰见那么一两次。   “皇后,你为何不早说?”   “皇后,你这件事做的不好,有失皇家体面。”   “皇后,以后不可如此……”   武媚抬起头努力的回忆第一次在晋昌坊看到的那个阳光少年,到底值不值得自己花大力气弄一个皇家高位女子下嫁给他。   尽管那个少年笑起来很好看,牙齿很白,手长腿长的样子也耐看,她还是觉得那个时候的云初不值得皇家付出一个高位女子招揽这个人。   因为,那样做的话,纯属拉低皇室女子的牌面。   李氏女子的风评本身就不好,要是连这样的无名小卒都要下嫁的话,风评只会更差,更加的没有跟五姓七望女子抗争的本钱了。   当然,现在嫁的话就没有问题了,其实也不算晚,下旨命虞修容自杀,再弄死虞修容生的几个孩子,二十七岁的云初再当一次新郎官正当其时。   不过,这样做了之后,可能起不到笼络云初的作用,说不得会把这个人弄成一个可怕的恶魔,一把火烧了长安,洛阳都有可能。   直到现在云初家里就虞修容一个大妇,从百骑司传来的消息来看,他们夫妇房中连一个伺候房事的丫鬟都没有,可见人家是真正的夫妻情深。   “如果云初的性格没有那么刚烈就好了。”   很快把事情想通了的武媚对李治道。   李治抱着肚子躺在锦塌上道:“这家伙在男女之事上看起来跟圣人一样,却在私下里胡乱评论我们夫妻间的房事,你说说看,这家伙到底是好色呢,还是不好色?”   武媚想了一会道:“他曾经调戏过裴行检的小妾,也曾经戏弄过金媃茹,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拥吻过一个青楼妓子,后来虽然说也去青楼耍子,却只限于听曲,观舞,饮酒,未曾乱。   从人品上来看,白璧微瑕而已。   至于说到我们的事情,陛下想不想听别人是怎么说我们夫妻的?”   李治立刻摇头道:“朕不想知道。”   武媚冷哼一声,也不再言语了,她不想李思嫁给云瑾,总觉得这是一个很大的错误,可是,她找不出错在那里,再加上从目前看,李思嫁给云瑾确实是最优的办法,也只好听之任之。   李治笑眯眯的道:“既然偃师县已经有了着落,下一步就该郑州了吧?   这一次轮到谁出马了?”   武媚道:“周兴。”   “此人有何才干你如此推崇他?”   武媚道:“此人精通律法,刑狱之道,处置过的犯人没有不俯首认罪的。   最重要的是此人曾经在万年县为吏员两年,后来因为行事不慈,为云初废黜。”   “如此说来,此人深恨云初?”   武媚摇头道:“没有,相反,此人对云初赞誉有加,只说云初有妇人之仁,难成大器!”   李治笑道:“云初若是有大心,早就是朕的户部尚书或者少府监的监正了,这等人物也轮得到他来臧否。   不过,朕在郑州刚刚抚慰过那些人,希望他能把事情做好,不至于让朕的声名受损。   等郑州的事情办完,就杀了他给郑州人出气吧。”   武媚道:“他做事必定是明正典刑,正大而堂皇,没有杀他的口实,还是留着吧,这世上可杀之人太多,留着他还有用处呢。   倒是李绩需要陛下出面警告一番,否则,他与李思占据了偃师,未必没有继续进军郑州的意思。”   李治摇晃一下手里的那份股权明细表对武媚道:“这份契约还不完全,里面少了少府监,派一个少监去告诉安定,她们五个人一人占据一成即可,多了犯忌讳。”   武媚倒吸一口气道:“安定可不是吹亏不吭声的性子,我们本就对她有所亏欠……”   李治打断武媚的话直接道:“朕给她安排了一门好亲事,任雅相的次子任骏颇有才名,可以为驸马都尉。”   武媚咬着牙道:“这是明抢。”   李治笑道:“好事多磨,身为皇家公主不为皇家出力,一心只想着在云氏坐享其成,天下哪来这么便宜的事情呢?   再说了,如果让她事事顺遂,她的胃口只会越来越大,沦落到欲壑难填的境地,那就糟糕了。”   武媚长叹一口气道:“陛下英明。”   李治站起身,巨熊跟着爬起来,随着李治在大殿里转悠了两圈之后,李治就对武媚道:“明日,我们移驾汴州,那里还有更多的人与事情等着我们处理呢。”   武媚离开后殿的时候,郑州的天空晴朗而寒冷,虽然没有风,武媚还是忍不住把貂裘往身上紧一紧,提着暖炉的宫娥迅速凑过来,却被武媚烦躁的驱开,暖炉里的烟气让她更加的烦躁。   远远的看到太子李弘过来了,她此时不想与李弘见面,就没有等待,在宫娥宦官们的簇拥下去了自己的寝宫。   李弘见母亲避开了自己,停顿一会,就准备求见父皇,却被瑞春给拒之门外。   既然父皇,母后都不愿意见自己,那么,他想回到后军云初那里的目的,估计是不可能达成了。   “明日移驾汴州?”   听了瑞春给出的皇帝明日移驾汴州,需要早点歇息的解释之后,李弘还是觉得有些惊讶。   匆匆的回到自己的住处之后,就对半睡半醒的许敬宗道:“师傅,父皇,母后都不肯见我,还说明日就要移驾汴州,这是何道理?”   许敬宗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李弘道:“那就收拾行李跟上陛下的步伐,莫要掉队。”   李弘道:“偃师县乱了,李敬玄去了,安定在偃师县搞风搞雨的,为何只有我被蒙在鼓中?   这般时刻,就连师父那里也没有传来片言只语?”   许敬宗道:“那是因为陛下,皇后,乃至云初都认为,此间的事情都与太子无关,太子如果硬要插进去,对太子只有害处,没有好处。”   李弘站起身在地上转几个圈子道:“我至少应该知道为什么。”   许敬宗叹口气道:“云初在上一封给太子的信里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只是太子没有在意而已。”   李弘在脑子里迅速回忆了一遍师父给他的最后一封信,最后还是摇头道:“不解。”   许敬宗道:“太子念这封信给老夫听的时候,信末多了两个字。”   李弘皱眉道:“最后两个字是时绥,很普通的问候语罢了。”   许敬宗又道:“云初给你写的信,什么时候要求读给老夫听了?”   李弘道:“就上一封信要我读给师傅听。”   许敬宗道:“时绥,也叫顺颂时绥,意思你知道的,这是平辈间常用的颂语,太子是君,云初是臣,就算云初是师,太子是学生,不管这两个身份如何调换,都不可能用到平辈的颂语。”   李弘道:“时绥,时绥,一时平安,一时顺遂?”   许敬宗又道:“对,把顺颂两字去掉之后,就变成了,一时平安的意思。   云初在信里不方便说的话,全在这两个字里面了,也就是说太子目前很好,没有问题。   云初知晓太子如今随驾,身边全是禁军,缺少知晓外边消息的渠道,这很可能是陛下刻意为之,不想让太子知晓太多的事情。   云初担心太子急躁,就刻意的多写了两个字,如果让老夫结合偃师县的情况以及陛下长时间驻跸郑州的事情判断,陛下正在关注偃师县。   而且是从偃师县乱起,一直关注到李敬玄进入了偃师县,明日移驾汴州,就很说明问题。   如果……如果……在陛下离开郑州之后,郑州也出了乱子,那么,陛下借着泰山封禅的机会,整肃山东河北的布局的心思就昭然若揭了。   如果是这样,必定下手狠辣,太子一向以仁德称著于朝野,此时若是向陛下进言仁慈,会惹来陛下的不满,还不如啥都不知道来的干净。   殿下也不必着急,等我们随驾到了汴州,眼前的迷雾就会全部消散,到时候,太子再根据实际情况做出部署才是上策。”   李弘咬着牙道:“看样子我变得越来越蠢了。”   许敬宗摇头道:“不是太子的错,而是云初往日有事,一向会跟太子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今第一次使用隐喻,太子不习惯而已,这也是云初一定要太子把信读给老夫听的缘故。”   李弘恍然大悟道:“这封信是禁军转交的。”   许敬宗把老迈的身躯往暖和的棉被里缩一缩道:“太子,早点安歇吧,云初这样做,就说明外边的局面非常的糟糕,早睡,早安稳。”   李弘怒道:“孤是太子。”   许敬宗勉强睁开一只眼道:“早点睡吧,陛下慵懒的时候太子可以做的事情很多,一旦陛下睁开了眼睛,太子能做的就是好好睡觉。   如今的陛下,如正午之阳光,不可正视。”   李弘颓然坐在许敬宗的锦塌边上道:“孤睡不安稳啊。”   许敬宗笑道:“太子很久都没有亲近过太子妃了,这可不好,皇家需要一个能生男丁的太子,这本身就是太子稳固位置的根本。”   李弘闻言笑了,轻声道:“孤已经有了一位公主。”   许敬宗打了一个哈欠道:“恭喜太子,西域从此多了一位李氏女王……”   李弘还要继续说话,许敬宗却已经悄然如梦,鼾声起来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我不是酷吏   周兴一直以为,使用刑罚让罪犯招供是一件很下作的事情,很多时候,他宁可对罪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说教,也不愿意用简单粗暴的刑罚逼迫人犯招供。   刑罚之所以存在,并不是为了惩罚罪犯为目的才产生的,而是为了匡正天下任的得失,矫正天下人谬误的一种工具。   总体上来说,刑罚就是一种教育罪犯,改正罪犯,让社会清明,百姓自律,道德水平得以提高的一种很好的工具,属于律法的辅助方法,与公堂,监狱,军队一起形成了维护社会法纪的国家工具。   是一种堂而皇之的行为,一种正大光明的工具。   人,有了错,就一定要纠正,就像小孩子犯错会有父母用鞭子纠正一般,大人犯了错,就可以理所应当的使用夹板等等刑具了。   因为对律法,对刑罚有很深的认知,周兴还是属于不喜欢动用刑具的人,他觉得,人之所以为人,就应为能通人事,讲道理,知道对错,有荣誉感,还有羞耻感。   错了,就是错了,每一个成年人在犯罪之后,只要供认不讳,诚心改过,就不算什么大事情,毕竟,接受惩罚也是人生的一部分。   李义府赤着脚走在冰冷的大地上,脖子上沉重的二十斤重的大珈让他直不起腰身,寒风在满是破洞的衣衫里纵横,让他得不到半点的温暖。   这可不是周兴在故意折磨他,在离开洛阳的时候,云初念着李义府是他的老师,专门送来了棉衣,棉鞋,以及不少的吃食,甚至还有酒,是李义府自己发狂,弄烂了衣衫,丢弃了鞋子,还把那些美味的食物以便溺污染的吃不成了。   此时的李义府须发凌乱,两只眼睛深陷,如同鬼火一般,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还活着,还能迈动没有知觉的双腿一步步的赶路。   周兴就跟在李义府的身后,李义府走一步,他就走一步,只不过他脚上是厚厚的毡靴,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袄外边还有一袭狼皮裘衣,头上更是戴着一顶军队制式的带着两个棉耳朵的大帽子,走在寒冷的平原上,呼呼的喘着热气。   人与人之间的悲喜并不相通,就像他跟李义府之间对于寒冷的定义也不同一样。   等到押解人犯的衙役们吆喝一声之后,长长的队伍就立刻停顿了下来,李义府坐在地上,将流脓的双脚高高的翘起来,口中发出一阵阵如同毒蛇吐信一般的嘶嘶声。   周兴从腰上解下一个银质水壶,拧开盖子倒出一杯杀毒药送到李义府嘴边,眼看着李义府喝下去之后就漫不经心的道:“为何要拒绝云氏的好意呢,否则,你现在的日子完全不用过的这么苦。”   李义府享受着烈酒入喉带来的那一丝暖意,呛咳两声道:“我以为马上就要死了,就觉得表现出来些许骨气,也不枉某家读书数十载。   不料,没有死在洛阳,还要受这般苦楚。”   周兴笑道:“云氏给你的是你最后的体面,他们没有恶意,这一点上我很清楚。”   李义府笑道:“老夫这一生就是一个大笑话,该猖狂的时候选择退缩,该谦逊的时候忘乎所以,落到如今这个下场,也算是咎由自取。”   周兴笑道:“很好,人只有遭难了,才会珍惜以前的好光阴,才会怀念过去的平淡岁月,你如今有了这样的自觉,也不算太晚。”   李义府如同老僧打坐一般,将双脚搁在膝盖上,只是这样一来,受罪的就变成了屁股。   虽然身体受苦,李义府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道:“看周围的山形水色,我们应该过了虎牢关,目标是哪里呢,郑州,还是汴州?”   周兴笑道:“郑州,陛下认为郑州一地不好。”   李义府道:“哪里不好?”   周兴道:“身为大唐的臣民,却对他们的皇帝不忠,心怀怨望不说,丝毫不感激陛下带给他们的平安岁月。”   李义府道:“那些人不好呢,陛下又想让那些人消失呢?”   周兴笑道:“自然是那些为富不仁者。”   李义府点点头道:“确实如此,身为面对山东,河北这两处纷乱之地的首冲要地,他们的表现确实不好,没有给陛下构筑出一条坚固的防线,反而有逐渐山东,河北化的倾向,这里的世家,书香门第要负主要责任。”   周兴摘下自己的手套,拿在手上摇晃两下道:“先生与郑州本地士绅相熟吗?”   李义府道:“在洛阳,你借用老夫的事情一口气处置了百余名官员,怎么,在郑州也有你必须除掉的人吗?”   周兴叹口气道:“昔日汉武帝刘彻断巫蛊案前后受牵连着不下四十万人,先生乃是大唐宰辅,身败名裂之下,仅仅牵连百十个官员,实在是与先生的盛名不符。”   李义府无声的笑了许久,而后,坚定的将双脚放在冰冷的土地上,对周兴道:“老夫的案子也能牵连四十万人吗?如果可以,我们不妨一起努力向这个目标前进。”   周兴笑得很开心,好心的将自己的手套戴在李义府的手上道:“到时候你千古留名,本官也能重整郑州秩序,免得史书上少了你我二人,导致史册失色。”   李义府看着手上的棉手套叹口气道:“老夫如今更加渴望得到一双棉鞋。”   周兴摇头道:“抵达郑州之后,你这一双手还要书写出一篇篇文辞优美的告发书,至于这一双脚,有与没有无关紧要。毕竟,吃苦,也是律法给你的惩罚的一部分,本官无权更改。”   李义府道:“你修习的是韩非之术?”   周兴摇头道:“与韩非框架模样的法家论述不同,某家更倾向于商君泾渭分明的立法手段,中间还兼修秦相李斯的实务手段,现如今的大唐律法,因为是长孙无忌这个私心很重的人所创,中间难免会有很多可以让罪囚逃脱惩罚的漏洞所在。   某家平生志愿,希望在有生之年,可以重新修订大唐律法,给大唐一部可以流传千万年的律法,为万世之表,继而流芳百世。”   李义府道:“秦法严苛,这才导致秦二世而亡。”   周兴摇头道:“因人废事而已,人亡政息而已,所托非人而已,非秦法之错。”   说罢,就瞅着茫茫的原野,淡漠的道:“人总需要畏惧一些东西才好,心中有所畏惧,行事才会有章法规矩,否则,任着大地上的荒草野蛮生长,最终,野草将会侵占农田,树木将会蔓延城池,人也会退化成野兽,那时候,国将不国,人将不人。”   李义府嘿笑一声道:“飞鸟尽,良弓藏,狐兔死,走狗烹,这可能是你将来唯一的下场,不可能有第二种了。”   周兴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块馕饼递给李义府,拍拍他的肩膀道:“若是新法成,某家即便是与商君一般被五牛分尸又何妨。”   李义府咬一口干硬的馕饼,用口水濡湿一点点的吞咽下去,瞅着周兴的背影摇摇头道:“何其愚哉。”   说完这句话,又看看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脚,又感叹一声道:“这天下真的有聪明人吗?”   云初从桌案上小心的数了十一枚棋子拿下去,瞅着剩余的棋子对温柔道:“李思用力过猛,进度只有三成,米粮却耗用过半,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   温柔从边上又抓了一把棋子堆在原有的棋子堆上道:“力求完美之下,自然就会忽略掉成本,为万世之基考虑,此时多用一些成本也是应该的。”   云初皱着眉头拿走了温柔添加进去的棋子摇头道:“多快好省,才是能流传千古的好法子,才是打造万世之基的好路径,别忘了,人是有劣根性的,千百年的打根基,哪里比得上一蹴而就的成功呢。   所以,从一开始,李思就该严格控制成本,衡量过付出与收益的后,必须让盈余大于成本,如此,才会有人跟风,继而形成大潮,最后席卷天下。”   温柔皱眉道:“你就不怕如此下去,最终让乡野间突然多出来了一股股强大的力量?如此一来,这些力量因为有利益捆绑,他们的合心力甚至会超越宗族,一旦朝廷施政不善,恐怕又会出现隋末之乱。”   云初冷笑一声道:“一个施政不善,并且殃及全国的朝堂,不推翻他更待何时?士大夫们总是幻想用虚无的神明来限制皇权,这简直就是一个大笑话,不信的话,你去问问当今陛下与皇后,他们是否还对神明拥有一些敬意。   如今的皇帝,皇后,他们唯一认识的道理就是力量。”   “把刀枪交给孺子,恐怕刀枪不但不能保护他,反而会成为孺子的取死之道。”   云初摇摇头道:“这世上本来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同理可得,孺子拿刀确实是取死之道,等孺子死的多了,他们也就慢慢懂得使用刀子了。   我一向都认为,天上不会掉下馅饼,想要拿到自己想要的,不付出代价怎么成?   天助自助者!” ###第一百二十四章 欲壑难填   “兵发郑州!”   云初一声令下,行军长史李绩的战车上就想起低沉的号角声,在空旷的大地上,这种低音器能把声音传播到更远处。   借着在虎牢关屯驻的机会,那些不随军的勋贵人家已经先一步赶到郑州跟皇帝的中军大营混在一起,这让云初的后军大队的行军速度快了不少。   当身着黑甲的骑兵在原野上漫开之后,守在中军位置上的云初,真的觉得在这一刻他才是这片大地的主宰。   寒冷的天空里连一只乌鸦都看不见,视野所及之处,只有一些低矮的土房在冒着虚弱的柴烟,这里所有的东西都与繁华不沾边,如果硬要说在这片凄凉的大地上还有一抹亮色,必然是一棵巨大的柳树枝条上栓着的一绺绺的白色布条。   每一根布条都代表着一条逝去的人命,布条密密匝匝的,就像是春日里的柳叶。   云初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当年走辽东的时候,他曾经路过这里,从回忆中搜寻这里旧日的影子后,云初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除过变得更加贫穷之外,再无别的变化。   事实上,这里才是真实的大唐,长安,则是虚假的,虚假的如同一场梦。   “传令下去,大军到处,秋毫无犯,违令者斩!”   李绩听到云初的将令之后,寿眉微微皱i起,不过,他还是令中军旗排官传达了云初的将令,随即,浩瀚的军伍中,就不断的有旅帅高声向自己的部下传达将军的命令。   大军路过村庄的时候,村口站着几个眼睛糊满眼屎的老汉,手里牵着两只瘦骨嶙峋的羊,见大军过来,口中就咿咿呀呀的喊着云初听不懂的话,看样子似乎要犒劳大军。   云初看一眼因为要过大军从而变得空空荡荡的村子,没有理会那些如同唱戏一般说话的老叟,大军自村镇中鱼贯而过。   李绩站在战车上,白须飘飘面容严肃的如同战神,等云初骑着马从他战车边经过的时候,突然对云初道:“与勋贵们比起来,你更加的喜欢这些穷鬼?”   云初面无表情地道:“是因为我太强了,所以不喜欢吃牛羊,只喜欢吃另外的猛兽。”   李绩道:“我们无数人经历了尸山血海一般的战场,经历了常人难以容忍的艰险,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那些穷鬼凭什么坐享其成,狼,生来就是吃肉的。”   云初知道李绩是站在他的立场上说话,不是站在他个人的立场上说的这些话。   如果是个人立场,李绩会怜悯,会仁慈,不过,一旦站在立场上说话,这些话就把人性完全刨除了,只取精髓,所有用于修饰,用于遮掩,用于自得其乐的语言就没必要说。   云初大笑道:“狼与狗是共通的,有些狗仅仅依靠吃一些残羹剩饭就能活,没必要把牛羊喂给它,再说了,只要我们愿意下功夫,让狼吃草也不是做不到。”   李绩道:“长安的勋贵们已经有人开始吃残羹剩饭,吃草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云初冷笑一声道:“长安米贵,居之不易,居住不了可以离开。”   李绩道:“很多官造,如今入不敷出,官造大将的收获甚至不如私营作坊的工头。”   云初笑道:“没本事饿死就是了,这不是已经绵延了数千年的道理吗?”   李绩摇头道:“再这样下去,会出大问题的。”   云初笑道:“他们只要离开长安去了洛阳,去了别的通都大邑不是还能继续当自己的大将吗?是他们自己不愿意离开长安,又不肯做出改变。”   李绩道:“长安不再是人心质朴的长安了,这都是你的错。”   云初道;”主要是长安人现在不好骗了。”   两人相看两生厌,自然是话不投机,立场不同,也聊不出什么有意思的共同话题。   等虞修容她们的马车过村庄的时候,跑到旷野里躲起来的百姓也就慢慢的回来了,毕竟,外边实在是太冷了。   云锦趴在马车车窗上看到了一个面孔黑黑的小女子,正趴在地上努力的吹火,看样子,她很冷,可惜她找到的柴火有些湿怎么都点不着。   看着因为衣衫太小而暴露出来的黑乎乎的腰,云锦就从马车里挑出一个小巧的黄铜暖炉,里面燃烧着耐烧的兽炭,虽然不大,不论是抱在怀里,还是捂在手上都很暖和。   点火的i小姑娘怔怔的看着趴在马车窗户上的云锦,不知道她想要干啥,云锦见马车就要离开了,随即把手里的暖炉丢了出去。   谁料想,暖炉还在半空,就被虞修容一把捉住收了回来,马上吩咐丫鬟下车,给那个面孔黑乎乎的小姑娘一包干粮。   “小气的阿娘。“云锦转过头去不理会虞修容,一头钻进了崔氏的怀里。   崔氏抚摸着云锦的脸蛋道:“你给她暖炉是在害她。”   云锦不解的道:“她长得其实挺好看的,拿着那个暖炉可以卖掉,给自己凑一些嫁妆,这样,就能嫁一个好人家。”   崔氏摇头道:“她太穷了,嫁不了好人家,很快就会有富贵人家找到她带走她。”   云锦并非白痴,闻言道:“这里是大唐,不是阿耶以前待着的白羊部,白羊部里的美貌女子会被可汗拉走,大唐的不会,她会找到一个如意郎君的。”   躲在角落里打瞌睡的崔瑶嘀咕道:“其实也没有啥差别。”   “怎么就没有差别了,晋昌坊里的慧娘就长得很好看,她一向喜欢粮店里的长生,结果,今年春天的时候,他们两个就成亲了,她当新娘子的那一天我去看了,打扮的可漂亮了,长生那一天也戴着好看的帽子,衣角处还坠了一枚金钱压下摆,两个人都笑呢。”   虞修容不耐烦的道:“你以后这辈子都不要离开长安,就在阿娘眼皮子底下过活,离开长安,你会死掉的。”   听阿娘这么说,云锦就掀开云鸾的被子,强行钻进去,把云鸾从被子里挤出来。   睡眼惺忪的云鸾迷茫的看着马车里的人,半晌,才准备张嘴哭泣,就被云锦捂住嘴巴重新弄回被子里,两个人都不再露头。   崔氏趴在窗户上回头看远去的村庄,看了一会,就收回脑袋,对虞修容道:“佛祖保佑希望思思他们能够成功。”   虞修容怒道:“求佛祖呢,你看我干啥?”   崔氏道:“就盼着夫人到了郑州能去拜拜咱家的佛爷,保佑思思的谋划可以成功。”   虞修容怒道:“玄奘大师去了少林寺,那是纯粹的和尚庙,门背后的观音菩萨都是男相,我一个妇道人家去和尚庙干什么?”   云锦突然从被子里露出脑袋大声道:“我也要去少林寺,我要去探望老朋友智深大师。”   崔瑶奇怪的道:“你什么时候跟智深大师成老友了?”   云锦道:“有一次我去大慈恩寺看花鱼,智深大师正在莲花池边打坐,温欢抓了一只大蚂蚁放在智深大师的光头上,还是我帮着智深大师抓下来的。   后来,智深大师的功课结束了,就对我说,是我帮他度过一劫。”   崔瑶见虞修容看着她等答案呢,就坐直了身子道:“智深大师当时在参禅悟道,本来就卡在关口进退不得的时候,温欢还拿大蚂蚁戏弄他,弄得他头皮痒得厉害,万念纷杂的时候,是云锦帮他拿走了蚂蚁,也顺便拿走了他的十万烦恼,因此,就有了交情。”   虞修容道:“佛门派系林立,智深大师是禅宗高僧,跟玄奘大师的法相唯识宗虽然亲近,自从法相唯识宗远走西域,在西域修建了佛国之后,因为抢占玄奘大师留下的空缺,这些年可没有少干侵害玄奘大师的事情,听说,这一次玄奘大师之所以去了少林寺,就是为了招募护法武僧,要知道,他们已经有五年没有派武僧来玄奘大师处护法了。”   云锦忽然道:“阿娘说的不对,思思姐给我说玄奘大师这一次留在少林寺,是为了帮助郑州少林寺渡劫的。”   虞修容吃了一惊,连忙问云锦:“思思还说了什么?”   云锦道:“思思姐给我说,嵩山里寺庙林立,庙产众多,寺庙香积厨更是富得流油,如果把这些庙产拿出来,郑州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虞修容,崔瑶,崔氏三人面面相觑,崔氏口中冒着寒气道:“如此说来,陛下这一次连佛门都不肯放过了吗?”   崔瑶叹口气道:“如今的天子,大权独揽不说,威凌天下的时候,自然主打的就是一个公平,只要是他觉得不公平的地方,都生出来了铲平的想法。   此时此刻,陛下可能希望所有不愿意臣服他的人都跳出来,正好被他一勺烩。”   虞修容道:“陛下不至于如此疯狂吧?”   崔瑶瞅着窗外荒凉的原野淡淡的道:“不达到真正的威凌天下,你让陛下在泰山上如何向上天禀告他从此是天地人皇呢?”   虞修容摇着头道:“疯了,都疯了,大家伙安安静静的过好日子不好吗?” ###第一百二十五章 周兴,农家兴盛的希望!   政治即运动。   没有运动的政治毫无魅力可言。   每当百姓们觉得现在挺好,大家应该安心过日子的时候,就到了政治运动爆发的时候了,因为,这个时候的百姓承受能力最高,宽容度也最高。   云初很理解李治策动的这一场政治运动,原因在于大唐的权力已经高度的集中在他一人之手,他的眼前再无成熟的可以借鉴的事例,因此上,只能由自己来发动,试探着看看前方有没有更好的一条道路可以让他李氏的权柄可以做到万世一统。   开万世之先河的人一般都很厉害,目前来说唯一能算得上成功的只有秦皇嬴政,即便是强如秦皇嬴政,他所开拓的事业也不过维持了数十年。   “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明断自天启,大略驾群才。   收兵铸金人,函谷正东开。   铭功会稽岭,骋望琅琊台。   刑徒七十万,起土骊山隈。   尚采不死药,茫然使心哀。   连弩射海鱼,长鲸正崔嵬。   额鼻象五岳,扬波喷云雷。   鬐鬣蔽青天,何由睹蓬莱?徐市载秦女,楼船几时回?但见三泉下,金棺葬寒灰。”   大将军云初驱马登高赋诗,行军司马自然会把大将军此时的心音记录下来。然后让最好的骑士,骑上最快的战马,将这首诗送到皇帝桌案上。   对于云初的指挥才能,李绩嗤之以鼻,但是,对于云初驱马登高横槊赋诗的行为,他自愧不如。   这两年也不知道吹起来了一股什么样的风。   百骑破万军的将军算不得什么,这种人在大唐出现的越来越多,事例越来越频繁,一个人,一匹马,一把横刀就能在边疆纵横如飞所向无敌的唐人在大唐兵部功勋册上只能归类到三等。   但是呢,如果某一位将军,在大破敌军之后,再赋诗一首,并且能勉强押韵合辙,这位将军就厉害了,诗文会直达皇帝桌案,即便是才华横溢的宰相,这个时候也会表现出极为难得的包容心。哪怕是捏着鼻子,也愿意称呼这位将军一声——儒将。   因此上,对于唐将而言,大破敌军容易,赋诗一首实在太难。   云初的诗文自然是好的。   可是,这个家伙一向以文官自居,如果他完全属于武将队伍的话,至少能把武将群体的诗文水平提高两个维度以上。   国富民强的时候,粗鄙的武将的晋升空间就很小了,儒将才是大家争相欢喜的对象,云初这种即能打仗,又能随时随地赋诗一首的人抛弃了军方,完全是一个军中败类。   这一路看过来的场景,对于李绩这等人来说是寻常,他们以为的盛世就是乡野间饿不死人,跟云初以为的盛世有着根本上的区别。   “你想要劝诫陛下莫要走秦皇的老路,恐怕是白费力气。”   云初道:“现如今人人都说是盛世,这乡野间哪里能看得到一星半点盛世的模样?我以为的村庄应该是绿水围绕,田野里阡陌纵横,道路上旅人不绝于途,茅舍间鸡犬之声相闻,老者负婴孩于林荫道,壮者忙碌于田亩之间,妇人在屋檐下织布,青少者在桑林间采桑,少者嬉戏于浅水……   鉴于此,某家诗兴大发,准备再赋诗一首,英公以为然否?”   李绩道:“念吧,老夫听着呢。”   云初清一下嗓子道:“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秦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   李绩沉默一会道:“挺好的,该是农家的好模样,前一首说秦皇,下一个说农家,一个狼吞万里,一个清新别致,你不用劝老夫了,老夫乃是兵家门徒,疆场之上与人争锋才是老夫的喜事,余者不足道。”   说完就对行军司马道:“把这个也记录下来。呈送陛下阅览。”   看着李绩再一次上了他的那辆早就跟不上时代的战车,云初叹息一声,老家伙的性情如同鳄鱼一般古老不说,根本就不屑变通,甚至是不愿意变通,就打算抱着他的那点骄傲早日入土呢。   大军一气走到了郑州城才开始安营扎寨。   军队不允许进城,云初目送家眷们进了郑州城,就转身回到了中军大帐。   才搭建好的中军大帐里摆放着不少的礼物,礼物也不算贵重,一头猪,一口羊,七八条鱼,外加十几只鸡,温柔正在桌案后边写着字,见云初进来了,就急不可耐的道:“总觉得你今天写的第一首诗不好,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这样的基调才符合此时的情形。”   云初摇头道:“皇帝会恼羞成怒的。”   “不会吧,他最近显得极有肚量。”   “皇帝天生小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肚量都是表现出来的,不是脾性直接的体现,他以前对长孙无忌不也是尊敬有加?   对了,这些东西是谁送来的?”   “你麾下的小吏周兴,他如今是汴州司马,来到郑州专门审查李义府邀请术士望气案子。”   云初皱眉道:“李义府望气?这件事发生在洛阳,与郑州何干?”   “周兴说替李义府望气的术士杜元纪就是郑州人,虽然杜元纪已经在秋决的时候斩首了,他还是担心余毒未清,为了避免望气案子演变成巫蛊案子,他觉得很有必要将郑州清理一遍。”   云初摊摊手道:“完了,郑州完蛋了。”   温柔道:“一件案子而已……”   云初摇摇头道:“显庆四年七月,万年县为了方便百姓们在曲江边看焰火傀儡戏,就专门在曲江池边上的水面修建了一条长达一里的水上回廊,结果,八月十五的时候上那条回廊的人太多,导致桥梁难以负重倒塌了,有一个老妪被回廊上的木料给砸死了,我担心吏员们在造桥的时候偷工减料,有贪污事情,就下令彻查此事,领命的就是当时的刑名吏员周兴。   结果,十五天之后,他给我呈报了调查结果,结果很吓人,按照他的说法,从主簿到匠作都有问题,而且将这些人的失误之处给我罗列的清清楚楚,如果按照他给我呈报的结果处置这个案子,我需要惩处万年县麾下的官员人数达到了骇人的一百一十三人。”   温柔想了一下道:“就是你一口气惩处了三十八个官员的那一次?”   云初点点头道:“说官员贪污,建桥的时候偷工减料倒是言过其实了,中间的吃吃喝喝,人情往来还是有的,那座廊桥之所以会倒塌,一个原因在于地基没有制作好,这是匠作们的错,监督人员也有责任,再者,中秋时期上那座廊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傀儡戏烟火起来的时候,人们还在廊桥上蹦蹦跳跳的,不塌才见鬼了,这是不良人们没有控制好人流的错。   而周兴给我的律法建议是罢免主簿,斩首负责监督的工部廨房,以及负责修建廊桥的匠作,最后,还建议我以后在修建桥梁屋舍的时候,物勒工名,如此方能以绝后患。”   温柔想了一下道:“按律并不为过。”   云初摇头道:“问题是,身为长安的管理者,我们并不能把律法生搬硬套在这件事上,这件事一半的人祸,一半的天灾,一口气处理掉一百一十三个官员,会让皇帝怀疑我们治理地方的能力,也会让百姓以为万年县衙门里养的全部是蠹虫,这样不好。   于是,我就重点处理了三十八个人,其余的人内部教育为主。   结果,我的行为让这个周兴大失所望,认为我在包庇万年县的那些吏员,随即,强烈要求外调,没办法,我就把他推荐给了洛阳。   不过,真正论起来,这件事是我不占理,人家用十五天的时间,不眠不休搞出来的惊天大案,让我轻描淡写的给平息了,对我失望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温柔皱眉道:“如此说来,此人应该是一个如同刘仁轨一般的清正人物,既然如此,你还担心个什么劲呢?”   云初叹口气道:“此人乃是商君,李斯的门徒,这种人一旦得势,所到之处必定是血雨腥风。因为他对于律法并不是从心底里接受,只是将律法当成了一种工具,一种可以实现他政治抱负的工具。   他既然说了此次来郑州,是为了预防望气案子变成巫蛊案子,那么,我可以很肯定地对你说,他一定会把望气案子办成巫蛊案子的。   当年汉武帝刘彻的巫蛊案子前后牵连将近四十万人,中间还吧刘彻精心培养的太子也给搭进去了,就连他的皇后卫子夫也吊死在宫中,大汉朝堂为之一空。   大汉精锐一扫而空之后,自此,直到刘彻死,再也没有向西,向北派出过一兵一卒,只留下那道让刘彻痛彻心扉的《罪己诏》。”   “你觉得周兴也会有这样的能力?”   云初阴沉着脸道:“周兴懂得的只是术,他背后的皇帝,皇后,才是统御万方的大才,只要皇帝,皇后觉得周兴这把刀好用,周兴就能翻天彻地。”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天下第一人   对于周兴这个人,云初还是比较熟悉的,著名的成语请君入瓮就是根据这个人的实际生活经历形成的,如果没有他的存在,请君入瓮这四个字就毫无意义可言。   只要是读过史书的人,都对这个喜欢罗织罪名,滥杀无辜的酷吏没有什么好感,云初也一样,不过,如今他当上了长安城的副留守之后,一切就有了不同。   屁股决定脑袋这种事自古有之,并不是哪一个人的新发明。   在云初看来,周兴最大的罪责便是——遵从太后武则天的政治需求,广泛罗织罪名,迫害宗室和大臣。   云初从不觉得迫害一下宗室跟大臣有什么问题。   这些人平日里习惯性的迫害其他人的时候,为什么就不觉得其他人可怜呢?   再者说了,宗室跟大臣们一个个平日里被民脂民膏养的脑满肠肥的被迫害一下怎么了?   他们对于被迫害这种事有着非常高的抗性,即便是这一次被满门抄斩了,只要有一个小崽子逃掉,二十年后,他还是一心想要成为宗室,成为官员,继续自己那些被迫害的祖先们未竟的事业。   当官的要义就是斗争!   斗争才是官员们一亩三分地上耕种的庄稼,百姓们的庄稼遇到了天灾人祸会自己认栽,官员的庄稼遇到了天灾人祸,也就是斗争失败了,你就要认。   在通往福寿双全,公侯万代的道路上,淘汰掉一些人是自然现象,更是政治健康发展的一种表现。   你不被满门抄斩,我不被满门抄斩,你让后面的那些官员哪来的上进之路?   大唐太宗皇帝从来就不用十全十美的器具,他老人家崇尚不全,只要器具精美的毫无瑕疵,他老人家就会人为的制造出一点缺陷,这样才得以长久。   所以,他老人家吃饭的饭碗,是有缺口的。   周兴来了,这就说明皇帝已经吸取了偃师县那种无序乱杀造成的严重后果,这一次准备以自己的需要为根据,以律法为准绳,有条理,有纪律的来处理地方不归心的问题了。   确实,这样做比派遣百骑司的那群混蛋们胡来一气要好的太多了。   周兴见到云初的时候,他的这位年轻的上官依旧如同往日一般平易近人。   桌子上摆着一个看着就陈旧的水壶,水壶是打开的,肥硕的盖子里倒满了浓烈的杀毒药,云初见周兴进来了,就一口喝干了盖子里的烈酒,随手把空盖子丢给周兴。   周兴自然知道君侯是什么意思,自己拿起水壶倒了满满一盖子烈酒,随即一饮而尽。   “这是军中杀毒药,不是酒,算不得违反军纪。”   周兴双手将盖子放在云初手边,顺便给里面倒满了杀毒药,拱手道:“愧杀下官了。”   云初摇摇头道:“你应该感到高兴,成功的让大唐的蓝田侯云初,对律法生出了敬畏之心。”   云初在座,自然不会有周兴的座位,见云初脚下的碳炉子上正在烤一只羊腿,就撩起袍子蹲下来,轻轻的翻动那只羊腿,免得被烤焦了。   云初又喝了一口酒,看似无意的道:“别轻易死了。”   周兴的身子抖动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取出手插子,将烤熟的羊腿肉切削到了一个盘子里,摆在云初手边,继续蹲下来烤羊腿。   至此,云初再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吃着周兴烤好的羊腿肉,直到那根羊腿被吃他吃的干干净净。   周兴掏出手帕包住这根一丝肉都没有的羊腿,然后揣进怀里,酒施礼告辞。   云初吐一口酒气道:“再喝一杯吧,最后一一杯等你来长安再喝。”   周兴笑了一下,再一次将云初喝空的壶盖子装满酒,一饮而尽。   直到他走出中军大帐,一道苍劲的声音从外边传来——秀干终成栋,精钢不作钩。仓充鼠雀喜,草尽兔狐愁……”   周兴走了,温柔就从帐外走了进来,对云初道:“这是你考进士的时候做的诗文,你的卷子被太子殿下给污损了,内容一般人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云初皱眉道:“可以很确定的说,这个家伙已然投靠皇后了。”   温柔咬咬牙道:“要不要弄死他,总觉得这个家伙好像很危险的样子,你刚才已经算是对他推心置腹了,这家伙依旧没有肝脑涂地的拜在你的门下。”   云初奇怪的看着温柔道:“我身上有龙威,还是有虎威?胡乱震动一下就能让别人纳头就拜?”   温柔摇头道:“龙威没有,虎威有一点,笼罩的范围很有限,仅限于长安一城,一般情况下,当过你的属下之后,就很难再把别人当成自己真正的上司,我以为周兴也是一样的。”   云初拍拍温柔的手道:“忘了他吧,这种人活不长的,一旦皇帝的目的达到了,或者弄砸了,他死的比谁都惨。”   温柔点点头,觉得云初说的话很有道理,喊来护卫,把云初的酒壶盖子放进沸水里面狠狠的煮一下子之后,才给盖上。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秦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   皇帝还没有走到汴州,云初的诗文酒已经先一步送到了皇帝手中。   李治拿着诗文念了一遍之后,就对武媚道:“这个二百五啥都看明白了,上一篇借助秦皇规劝朕别走歪路,下一篇就马上求饶,希望朕看在他忠心耿耿的份上别杀他,准许他回乡务农。   不过,务农要是能务成他诗文里写的这样,何尝不是一种福气?   年纪轻轻就说什么白发翁媪,想的太远了。”   武媚凑过来看了一眼道:“故作媚态,敢做而不敢当,是为鼠辈。”   李治瞅着武媚惊愕的道:“你喜欢被人指着鼻子喝骂?先说好,朕不喜欢,更不喜欢被别人的口水喷到脸上,我没有太宗皇帝那么大的胸怀。   云初这样挺好的,把自己该说的话借助诗文说出来了,这样就不会觉得自己尸位其上,心里也不会觉得内疚,坦坦荡荡的,最后再跟朕求饶一下,连怎么惩罚都替朕想好了,让朕别往心里去,他即便是接受了惩罚,也能跟老婆两个醉里秦音相媚好的好好过日子。   挺好的,臣子的职责尽到了,难得。   不过,说起来他这一篇长短句写得极好,满篇都是大白话,几十字就把农家生活写的活灵活现的令人神往,比朕身边的那些辞臣们强的太多了。”   武媚道:“这就是你留云初在郑州的意义所在?”   李治点头道:“一旦你推荐的那个周兴如果把局面弄崩坏了,有云初在,就乱不起来。”   “所以,陛下留云初在郑州,就是在防备妾身?”   李治瞅着武媚道:“有备无患而已。皇后不必动怒,来人啊,命散骑常侍陆柬之誊抄一遍这两首诗词,裱装后呈上来,朕准备挂在书房。”   武媚犹豫一下还是对皇帝道:“玄奘大师去了少林寺,嵩山中庙宇众多,陛下该如何处置呢?”   李治皱眉道:“少林寺在太宗皇帝破洛阳王世充的时候出过一些力气,也曾经被太宗皇帝亲自嘉奖过,不过,这都不是他们肆意胡为的理由。   一座寺庙,拥有将近两万亩的庙产,亭台楼阁五千多间,寺庙中的僧人人数将近两千,武僧就有不下八百人,其中五十名武僧有披甲资格,这还不算香积厨的收息。   有这样一间寺庙,云初诗文中想要的农家小景,就是妄想。”   武媚道:“陛下如今不再务虚,开始关注实利了。”   李治道:“云初诗文里是如此描述秦皇的——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若是前些年朕读到这些句子,自然会热血澎湃,恨不能以身代之。   哼哼……现在,什么诸侯尽西来,朕如今想要谁来,谁就必须得来,秦皇的那点威风在朕看来也就那么回事,万国来朝朕都不稀罕了。   如今谁要是想要用什么大义,局势,名声一类的来要挟朕,那就是自寻死路。   云初想要的醉酒后的白发翁媪,朕也想要,没看见车马路过的那些村庄吗?一个个破败成了什么样子,真当朕是瞎子,一个劲的说什么永徽盛世。   他们是拿长安百姓的日子,当成全大唐百姓的日子糊弄朕吧?   这些年下来朕免了多少地方的钱粮?朕补贴了多少地方的困厄?朕的长安至今连一道坚固有力的城墙都没有呢,他们呢,一个个肥成猪了,平安富足这么多年了,也该出点血了。”   武媚见皇帝意志坚定,只好陪着笑脸道:“佛门终究是不同的。”   李治笑道:“没什么不一样的,无非就是一座楼,拆了也就拆了。”   武媚再不作声,只是一个劲的看着熟睡的太平,陷入了沉思。   偃师县与郑州之间的封锁打开了,李思的大队人马就随着云初的大军尾巴,进入了郑州。   为了能尽快的将偃师县的局面打开,李思联系了偃师县所有能找到的穿着阴阳鞋子的各种中人,就是这些人每日都在跟偃师县境内的百姓,商贾打交道,堪称是偃师县真正的经济上的桥梁。   李思,云瑾,温柔,狄光嗣这几个孩子自己去跟乡农打交道,一百年都不能成事,但是呢,通过这些穿阴阳鞋子的人,则可以直接深入到偃师县经济内容的方方面面。   有这些人穿针引线,李思的合作社在偃师县进行的如火如荼,当李敬玄进入偃师县准备平叛的时候,他愕然发现,自己能做的事情并不多。   李思的人已经基本上稳定了偃师县的乡农,在通过中人售卖出去了大量的平价生活物资之后,注重实利的乡农们自然就对李思这个公主产生了好感。   毕竟,除过合作社,在富人都死的差不多的情况下,他们没有其余的商品来源。   李思坐在马车里不断地拨弄一个巨大的算盘,等算盘子劈里啪啦的响过一阵子,就对昏昏欲睡的其余三人道:“长安多余的物资终于有了出路,这一进一出,我们不少赚钱。”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天无三日晴   长安的生产力已经出现了过剩的状况。   这种现象实际上在三年前就已经出现了,只不过,最早遇到问题的就是第一,第二棉纺厂,他们生产的棉布卖不出去了。   在刚开始建设长安城的时候,云初觉得大唐社会啥都缺,不管百姓们生产出来多少粮食,多少布匹,多少物资都不够使唤的。   尤其是布匹这种东西,在大唐人还没有富裕到开始关注衣衫的美观要求之前,人们更加关注的是布匹的结实,耐磨,耐穿,保暖程度,而不是什么颜色不正这种小问题。   当百姓们开始挑剔布匹的一些小的质量问题的时候,工坊开始以质量争夺市场的时候,就说明布匹这个东西的社会需求已经趋于饱和状态了。   继布匹之后,下一个被人们挑剔的货物,就是铁制品!   直到长安的妇人们开始对咸鱼店里的咸鱼挑挑拣拣的时候,云初就知道,来自青海的盐巴,开始挤占官盐的市场份额了。   很多人总以为一个新的以质量,价格开始取胜的经济时代到来了,就该顺应这种经济变革,让他沿着这条光辉大路一直走下去。   实际上,这种做法是错的。   每一个经济时代都应该好好的珍惜,应该尽量的将这个经济时代的红利尽可能地吃光,而不是吃半截子就跑去吃新的红利,这是一种极大的浪费。   云初身为一个官员,要的是平稳,要的是可持续的发展,一锤子买卖这种事情在他这里是被严厉禁止的。   没有了上层市场,就该果断地抛弃上层市场,进入中层市场,如果中层市场也开始怨声载道的话,那么,市场下沉,进入底层市场就成了必然之事。   大唐的经济结构是畸形的,在云初的拉扯下,长安城一骑绝尘,即便是东都洛阳都不能望其项背,从长安淘汰下来的产品,到了洛阳还是有一定市场的,至于下面的州县市场,还处在最原始的状态中。   长安城这些年产出了巨量的物资,也向外输送了天量的物资,可惜,这些红利,并没有进入百姓手中,而是被中间商给吞噬干净了。   李思此次的行为,从某种程度上就是一次真正的物资下乡。   从李思目前的干得程度来看,云初的看法没有错,在长安属于没人要的东西,在偃师县这个目前穷的一塌糊涂的地方,供不应求。   新的经济时代总是伴随着技术的极大进步,或者社会的极大变革,云初手里可没有多少能推动社会进步的技术,因此,要珍惜现有的,不像她以前的那个时代的人们过于急功近利,将百年才能吃完的经济红利,用二三十年的时间就给吃的干干净净。   说白了,李思的能力在云初他们看来,还是严重不足的,目前,只能干一点物资下乡这种不动多少脑子就能完成的商业。   不过,即便是如此,外人看李思,已经觉得如同天人!   至少,李敬玄就是这样认为的,当他整理好了偃师县的官府架构之后,才发现,他手中的偃师县的乡下,已经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商业合作社,当他开始遴选里长,村长这等人物的时候才发现,当地的百姓已经自动选出来了他们觉得可以信任的里长,村长。   李敬玄并没有戳破这一现象,而是按部就班的按照他所理解的长安模式开始重建偃师县的各种社会秩序。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也就是皇帝要求的重点,那就是在偃师县重新安置了租庸调的政策,这个县的土地按人分配,就像大唐开国时期一般,将无主的土地无偿的分配给了这个县里的每一个丁壮。   这样做最大的好处在于,虽然损失了大量的富贵人家,但是上户,中户还在,因为别人多占的土地被分配给了他们,让偃师县里原本趋于破产的上户,中户的力量得到了加强。   最重要的一点还在于,解放了大量的奴仆,也就是说,偃师县里的流,氓这两种对大唐毫无贡献度的阶层人士,成为了大唐的自耕农,大唐继而有了大量的新的税源。   整理完毕了田土账册之后,就算是李敬玄这种土著人士,也能感受到偃师县目前还藏在土地下的汹涌澎湃的生命力。   “六千四百二十八户人的偃师县,不出五年,定然能成为大唐的一个上县。”   合上册簿的李敬玄第一时间思考的却不是如何向皇帝请功,而是开始琢磨如何才能把自己三个儿子中的哪一个弄来偃师县就任县令一职。   思虑了良久,李敬玄还是将自己的目光投射到了远处的郑州,目光穿越平原高山之后,就径直落在了云初的身上。   仔细地回忆了一遍偃师县发生的所有事情,李敬玄就觉得远在郑州军营中的云初,正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原本以为这里的富人被皇帝胡搞八搞的全部弄死之后,偃师县将会是一潭死水,没想到,在李思的加入之后,这一潭死水,瞬间就变成了一汪生机盎然的春水。   只要来年的春风从这片大地上拂过,偃师县就会变得与众不同。   只是,这发生的事情不全是好事情,坏事情一样都不少,比如东阳公主府的长史急匆匆地自洛阳追过来,开始向他讨要公主府被别人侵占的财产。   李敬玄是一个干脆利落的人,他不想把刚刚划分给乡农们的土地再收回来,把自己弄成一个言而无信的混账官员。   更不想把这件事推到皇帝面前去解决,他很清楚的知道,皇帝把他弄来偃师县的目的之一,就有背锅的含义在里面,可以说,他在偃师县所能立下的一大半功劳,都将来自背锅。   比如替皇帝背锅,顺便帮云初背一口小锅。   跟眼前巨大的收益相比较,得罪东阳公主这种守寡的公主算不得大事。   于是,来自东阳公主府的长史,以及从人,在当晚,就遭遇了没有绞杀干净的恶贼,死于安定客栈。   皇帝派来的县令,李敬玄见到了,觉得这个人傻了吧唧的,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培养的,看此人的面相,像密谍胜过像一个文人。   为人倨傲不说,见到他这个再差一步就能成为宰相的四品上官员毫无下官之礼,还眼高于顶的处处以皇帝门生自居,就连行动坐卧走,都处处透着傻气。   看着就是一个很容易被架空,然后在某一天突然获罪被砍头,或者在某一天突然暴毙的人物。   看到此人之后,李敬玄的念头一下子就通达了,他觉得以他儿子的目前的资质,在偃师县充当一个主簿,应该不大不小正合适。   李敬玄开始礼贤下士的时候,是无懈可击的,这就让皇帝派来的这位名叫黄同的县令一下子就感受到了来自上官的温暖。   他万万没有想到,即便是不依靠皇帝的威严,他一样能用自己的才能获得西台侍郎的欣赏。   甚至在来到偃师县的第一天,就在李侍郎的帮助下,开始正式坐衙理政了,每天都要签发大量的文书,刚刚开始的时候,每一份经他手签署的文书,他还有机会仔细地研判,看看是否合适。   可是,随着偃师县在混乱的时期里积压了太多的文书,其中最多的就是向六部呈递的程序性文书,这种文书签署的多了,就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楚自己到底签署过一些什么样的文书。   特意把阴森森的县衙让给黄县令的李敬玄,如今居住在安定公主的产业,安定客栈里,瞅着桌子上放着的十几份墨迹都没有干透的文书,就对一个留着不长山羊胡的文士道:“黄县令既然已经邀请你担任他的书吏,那就好好的干,把这位黄县令伺候走了,我就会想办法让你由吏入官。   还有,你一定要好好的盯着这个黄县令,我总觉得以陛下的英明,收揽的人才里面,应该不会出现如此愚蠢的蠢货,他竟然对如何做好一个县令的事情,一无所知。”   山羊胡文士低声道:“此人并非正统的读书人,是走了门路才中了进士,听随同他一起来的人说,此人家中颇有资财,原本是蜀中的一个朱砂商人。   因为向宫里进贡了大量的好的,可以安神的朱砂,这才获得了重用,来到偃师县担任县令。”   李敬玄挑挑眉毛道:“颇有资财?这话不对吧,但凡是在蜀中有朱砂矿的人家,哪一个不是豪商巨贾?”   山羊胡文士嘿嘿笑道:“郎君想……”   李敬玄苦笑一声道:“孟先生,咱们家最大的不足,就是穷。”   山羊胡文士孟先生道:“如此的话,咱们对于这位黄县令的安排,就要重新修订了。”   李敬玄瞅着孟先生道:“做的稳妥一些,莫要惹祸上身。”   孟先生笑道:“一个低贱的商贾既然苦心费力的绕过商贾贱籍,成了一县之尊,以商人的本性,自然是要在这个位置上捞到十倍于弄官的钱才会罢休。   某家以为,在偃师县当县令,首要的品质就该是清正廉洁,满足陛下的期望为第一要务,如果一上来就猛猛的捞钱,绝对是取死之道。”   李敬玄点点头道:“等大公子到来之后,你一定要把这个道理跟他讲清楚,讲透彻,想要钱,不能从偃师县里拿,而是应该从这位黄县令身上想办法。”   孟先生笑道:“学生知晓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如何才能证明一个人是傻子?   李敬玄交卸差事之后,整个人就显得轻松无比。   这一次偃师县一行,结果比他最好的预料还要好上三分,他觉得皇帝的举动是真正的英明之举,可以一股脑地革除旧日积累下来的弊病,重新创造出一片天出来。   而这一片天是纯净的,没有受过任何的不好的侵染。   局面甚至比大唐开国时期就任知县的哪一些官员,面对的局面还要好一些。   因为,那时候的官员,没有来自安定公主的无私帮助,只能在一穷二白的土地上构建新的权力机构。   大唐开国时期就任县令的一批人,混的最差的官职也到了州府一级。因此上,李敬玄可以大胆的展望一下自己儿子的光辉未来。   不过,他还是有些许的遗憾,那就是没有把长子送去长安锻炼一段时间,如果能在长安长一段时间的见识,用真材实料去当这个主簿的话,效果一定会更好。   为父母者,为子女谋之深远,是没有错的,只是这一次李敬玄谋的过于深远了,把女婿送过去,没有送儿子,导致中间存在了不少的遗憾,长子失去了长安锻炼的机会,也就代表着失去了原本可以利用的长安的资源与人脉。   现在的偃师县县令黄同来上任的时候,就带来了不少的空箱子,看样子已经做好了贪渎的准备,李敬玄让孟先生帮他盯着,只要有一枚铜钱落进那些箱子里,他就准备马上收网。   加上自己这段时间治理偃师县的时候,难免会动用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法,现如今,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全部都成了黄同干的了,黄同没有辩驳的余地,因为,每一件,每一桩不好的事情都有黄同的影子,以及他的签字与画押。   从偃师县进入郑州境内之后,李敬玄就敏锐的感受到了这里的紧张气氛,无他,只因为郑州边境处的巡检司,在收过路税的时候格外的清廉。   李敬玄没有亮出自己官家身份,而是以商队的名义进入了郑州,在掏出来一百钱的过路费之后,巡检司的人竟然没有搜检他们的马车,就这样放任他们通行了。   只需要看一看装钱的柳条筐边上没有守卫,李敬玄就笑了,这一切都说明,郑州此刻正在整顿吏治中,收到的那些钱跟巡检司没有关系,所以,才会表现得清廉,也对收到的钱财毫不在意。   云初的军营就坐落在郑州城外,军营绵延两里有余,独自占据了一道河湾不说,甚至还封锁了郑州前往嵩阳县的大道。   少林寺就在嵩阳县。   对于云初来说嵩阳县也好,少林寺也罢,都不是重点,重点应该是他的和尚阿耶玄奘在少林寺。   这一次皇帝准备构筑一条真正的可以防止山东,河北对朝廷不满气息向西,向南蔓延的防线,少林寺这个富户应该也在打击之列,就是不知道云初怎么应对这件事。   想到有热闹可看,李敬玄就来到军营,亮明身份,拜会云初。   云初跟温柔出来迎接,隐隐觉得李敬玄似乎有一些趾高气扬的意思。   进入军帐之后,李敬玄觉得跟云初,温柔两人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就主动把偃师县县令黄同签署的一些文书拿给他们看,在云初,温柔两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李敬玄喝着滚烫,甜蜜的罐罐茶,浑身舒坦。   温柔拿起一张文书,瞅瞅上面的黄同签押,再看看李敬玄道:“李公,确定没有用刀子逼着这个黄同签署的这些东西吗?”   李敬玄扫一眼温柔拿着的文书,笑道:“没有,统统都是自愿的。”   云初取出一份文书道:“弄死东阳公主府长史的事情也是他干的?”   李敬玄吸溜一口热茶,吐出一口白气道:“杀人的手令是他签发的,这难道还有假?”   温柔不解的道:“这种事也会有手令这种东西存在吗?”   李敬玄呵呵笑道:“或许是因为人家是天子门生之故。”   云初把李敬玄拿来的文书收集一下,放在桌案上道:“本该是私密之事,为何会告知我等?”   李敬玄道:“我很担心陛下夹袋里的人物都与黄同一般,如果是这样的话,陛下想要达成他的目的就非常的艰难了,我等身为人臣,食君之禄,自然要为君王分忧,你看啊,偃师县的难题,就由老夫来为陛下分忧,君侯可以期待一下郑州。”   云初跟温柔对视一眼,然后道:“李公确定陛下夹袋里的人物都像这个黄同一样愚蠢吗?”   李敬玄摊摊手道:“反正这个黄同就出乎老夫预料的愚蠢,提醒一下,这个黄同出身蜀中。”   温柔立刻道:“李公的意思是说陛下此次重用的人大部分来自偏远之地?”   李敬玄双手放在肚皮上呵呵笑道:“一叶落而知秋,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反正老夫就是这般看的,也是这般准备的,永辉五年开始,大比之时就有无数寒门登科,就算此时,陛下大规模启用寒门子弟,老夫也毫不感到奇怪。”   云初道:“刘仁轨这般的寒门?”   提到刘仁轨,李敬玄的一张脸顿时就变黑了,忍着脾气道:“刘仁轨不过是寒门鸡群中陡然出现的一只鹤,不可相提并论。”   云初点点头道:“不如我们拭目以待吧。”   李敬玄叹口气道:“陛下横扫六合,天下再无敌手之后,有些小觑这天下英雄了。”   对于李敬玄说的这句话,云初,温柔两人也是认同的,此次,皇帝想要一口气完成收拢山东,河北两地百姓之心,还要打击豪强,顺便在功业的巅峰,在泰山上向天下人宣告他为天地之皇,确实有些操之过急了。   不过,他们李家祖传的喜欢毕其功于一役,这样做了,也不奇怪。   李敬玄携平定偃师县之威,特意来到军营向他们两人划定势力范围的举动,云初也不敢到奇怪,他要是不这样做,他就不是李敬玄了。   善意李敬玄释放了,甚至可以说有些推心置腹的意思,就跟云初以前忽悠他接手偃师县的事情,都属于日常操作,谁要是信了他的推心置腹,绝对是一个大傻子。   云初甚至可以肯定的认为,李敬玄一定会把偃师县县令黄同是一个大傻子的事情向皇帝如实禀报的,而骄傲的皇帝的反应则一定是看看再说。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他可以正大光明的拿到好处,还不至于在事后弄死黄同的时候,惹来皇帝的不满。   一个好的阴谋家做事情,必定会把事情做成一个完美的闭环,一个循环接一个循环,环环相扣之后,再把自己的触角锁链无限延长。   送走了路过的李敬玄之后,云初跟温柔两人就开始调阅自永徽五年之后录取的进士名录了,温柔甚至开始派人从长安调阅这些人的录取试卷了,这东西,铜板家的印书坊里就有,每次大比之后,他都会花大价钱从考中的进士手中收购他们的试卷,然后再刊印成书,卖的非常贵。   狄仁杰甚至准备亲自走一遭偃师县,跟这个黄同县令正式见一下,看看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如同李敬玄说的那样,蠢得挂相。   如果是真的,估计皇帝会把李义府五马分尸的,因为,永徽五年到龙朔三年的五年间,其中四年李义府都是主考官。   狄仁杰是快马去,快马回来的,人回来了,战马却累死了一匹,他的大体重对于战马来说是一种煎熬。   “我以大理寺的名义要求他配合我查验一些事情,结果,他暗示我应该给他好处,还说偃师县可用的人马少,没有好处,底下人就不怎么愿意办事。”   温柔摇头道:“口气很硬啊,一个县令敢问一个大理寺丞索要贿赂,简直是天下奇闻。”   狄仁杰又道:“我刻意说偃师县有一个得罪了我,需要他帮个忙,事后一定重谢,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吗?”   温柔跟云初一起瞅着狄仁杰,因为他们根本就猜不出来。   狄仁杰叹口气道:“他就说那人本就是一个需要追捕的恶徒,不过呢,他光说不动弹,我也是想了一会才明白,人家干的是一手钱,一手货,童叟无欺的好买卖。”   云初起身跳上战马就带着护卫走了。   狄仁杰见状对温柔道:“他去干啥?”   温柔道:“李义府就在郑州,看样子想当面问问李义府对这个黄同的看法。”   狄仁杰摇头道:“没必要,这就是一个贪财到了连命都不要的蠢货。”   温柔道:“如果是一般的蠢,我们自然不用如此劳师动众的一一印证,如果奇蠢无比的话,就要好好面对了,别在阴沟里翻船,到时候笑话就大了。”   狄仁杰摇头道:“没想到我们兄弟也有一天会为了证明一个人是一个傻子,而跑断腿。”   郑州城里的气压很低,虽然天空晴朗,郑州城里却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这些天以来,新来的汴州司马周兴,在这里进行了大规模的走访,问话,还带着人进入了一些人家进行了彻底的搜检,虽然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动手抓人,但是,已经有很多人已经感受到了强烈的危机。   云初的亲自到访,让周兴多少有些诚惶诚恐,将云初迎进大堂之后,就斥退了从人小声问云初:“君侯来此何事?”   云初直接道:“以你审案的细致程度,偃师县新任县令黄同,你知道多少?”   周兴略微思索一下就道:“龙朔一年的杂科进士,此人对矿物有很深的认知,算是一时之选。”   说完之后见云初眉头紧锁,就连忙道:“此人有问题?”   云初苦笑一声道:“我在努力的证明此人是一个傻子,一个大傻子。”   周兴闻言笑了,朝云初拱手道:“黄同既然是龙朔元年的进士,必定是李义府选中的,君侯何不亲自询问一下李义府呢?” ###第一百二十九章 都是有志向的人   郑州的大牢没有万年县大牢干净,而且,里面还有人满为患的隐忧。   一个牢房里塞三四十个人,这在万年县是被严厉禁止的,一旦火起,这里面的人绝对就会变成烤猪,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里面的气味一言难尽,云初捂住口鼻,就不肯进去了。   周兴拍拍自己的脑袋,立刻命令衙役们将李义府从监牢里提出来。   云初来到了狱卒们值班的门房坐了下来,不大工夫,光着脚的李义府就被带来了。   见到李义府,云初上前施礼道:“先生。”   李义府刚刚从黑暗的地方出来,眼睛很明显还没有恢复过来,不过云初的声音辨识度很高,他就朝云初发声的方向看过来,没有言语。   等他眨巴着眼睛恢复了视力之后,才看着云初道:“给我一杯酒。”   云初腰上挂着水壶,里面有酒,却没有拿给李义府喝,而是对同样腰上挂着水壶的周兴道:“劳烦了。”   周兴也没有动用自己腰上的水壶,而是吩咐狱卒去外边给李义府弄酒,顺便弄一些食物来。   片刻功夫,一餐酒肉被安置在了李义府的面前。   即便是落到了如此田地,李义府依旧净手,洗脸,还整理了一下他乱糟糟的胡须,这才盘腿坐在地上,享用矮几上的食物。   他吃的很快,却有条不紊,就连吐出来的鸡骨头也摆放的很整齐,直到一只炖鸡被他吃完,酒喝光了,他才指着餐盘上的鸡骨头对云初道:“少了一只鸡翅。”   周兴闻言脸顿时就黑了,瞅一眼送餐来的狱卒,立刻就有人拖着那个狱卒出去了,那个偷吃了一只鸡翅的狱卒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很认命的样子,没有吭一声。   李义府瞅着云初笑道:“老夫以前最喜吃鸡翅,在长安的事后,晋昌坊大食堂的蜜汁鸡翅,老夫白吃不厌,有一次家中宴客,突然想起这道菜肴,就命家仆去晋昌坊大食堂采买,准备让所有人都尝尝这道菜的好处。   结果,家仆只买来了两对鸡翅,言说,大食堂的厨子不肯把所有的鸡翅卖给老夫,这让老夫大失颜面,从那一天起,你就成了老夫的敌人。”   云初笑道:“除非我提前安顿,否则,在售卖鸡翅的当口,就算是我去,也最多买到两对鸡翅,这一规矩适用于所有人,并非只针对先生一人。”   李义府道:“这是为何?”   云初道:“若是全部卖给了先生,后面排队的人就吃不到了。”   李义府道:“那些人的身份比老夫更尊贵一些吗?”   云初摇头道:“非也,他们只是在按照规矩排队而已。在学生眼中,规矩比权势更加有说服力一些,而且,一旦规矩订好了,就不要更改,不要破坏,否则,纲纪就会乱掉。”   李义府道:“若是如今的老夫侥幸讨得几个钱,排队去买鸡翅,他们会卖给我吗?”   云初道:“这是自然。”   李义府点点头表示知晓,然后抬起头看着云初道:“看老夫笑话这种无聊的事情不是你能做出来的事情,那么,你来找老夫何事?”   云初道:“为了龙朔元年杂科进士黄同而来。”   李义府思忖片刻道:“三千贯钱,朱砂百斤,他的诚意非常的足。”   云初,周兴对视一眼,云初道:“三千贯,朱砂百斤,只求一个杂科进士,应该不值得吧?”   李义府耸耸肩膀无所谓的道:“老夫也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做,他钱给的足,为人又诚恳,伺候老夫也尽心,所求者不过是一介进士,老夫自然成全他。”   云初皱眉道:“伺候两字从何谈起,据学生所知,先生并无龙阳之好。”   李义府哈哈大笑道:“老夫好绵软人妇,黄同妻子就很不错。”   云初叹口气道:“虽然我朝严令禁止卖官鬻爵,可是某家也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生,对于朝堂上的某些事情还是知晓一些的,一千贯足以让他成为某个王府,公主府的五六品的属官,有了这个身份之后,只需再花费五六百贯钱,就能调任大唐的正式职事官,再用一千贯跟先生您这样的官员打点一番,成为一州的别驾都有可能。而他却为了一个杂项进士,不但付出了三千贯,外加价值千贯的朱砂,最后甚至连自己的老婆都搭进去了,先生您就不觉得奇怪吗?”   李义府挠挠自己的乱发,点点头道:“确实可疑,只是再可疑又如何呢,毕竟人家给的多啊,哈哈哈。”   云初仔细看了一眼已经开始摆烂的李义府,就起身道:“既然如此,学生告辞。”   李义府连忙道:“至少给我留下一双鞋子,一件棉袄。”   云初笑道:“鞋子,棉袄,拙荆已经送过了,听说是先生不要,既然如此,就不要糟蹋东西了。”   周兴挥挥手,李义府就被衙役们拖进了大牢。   周兴见云初依旧在沉思,就在一边道:“李义府明显没有说实话,君侯稍待一天,明日,周兴定然从李义府口中挖出君侯想要的消息。”   云初点点头道:“事情不对的厉害,你要小心对待了。”   周兴傲然道:“既然落在了某家的手里,且看他如何隐瞒。”   云初回到军营之后,立刻对温柔跟狄仁杰道:“这个人的疑点越来越多,开始彻查。”   狄仁杰道:“把人抓回来查比较快。”   温柔道:“抓人那是百骑司的事情,我们不能这么干。”   云初苦笑一声道:“谁身边的百骑司密探有我们身边的多?”   说完话,云初就让亲兵去把军司马赵成昼找来,如果云初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家伙就应该是他军中最大的特务头子。   温柔,狄仁杰离开了,赵成昼就进来了,瞅着端坐在桌案后边的云初抱拳道:“末将见过将军。”   云初毫不客气地道:“去把偃师县县令黄同抓回来,严刑拷问。”   赵成昼奇怪的看着云初道:“无故捉拿地方官,这犯忌讳,请将军三思。”   云初笑道:“军司马去抓地方县令,这确实犯忌讳,你不是百骑司的都统吗?百骑司都统去抓一个县令,这总该没问题吧?”   赵成昼面不改色的扯谎道:“将军说笑了。”   云初摇头道:“某家没有说笑,你最好即刻出发,去把黄同给我抓回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从他身上求证呢,一旦错失这个机会,就算你家世代百骑,你也承担不起这个罪责。”   赵成昼想了一下道:“容末将上报。”   云初道:“你应该没有多少时间。”   赵成昼道:“半个时辰就够了。”   云初起身来到地图边上,用圆规在地图上以他所在地为圆心,以战马狂奔一刻钟的距离为半径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圆,瞅瞅圆圈边线的几个地方,最后指着一个郑州附近的一个叫做古柏渡的地方道:“快去快回。”   眼看着百骑司的据点竟然被云初从他的三两句话里就套出来了,一张脸变得煞白,结结巴巴的道:“将军,将军……末将,末将……”   云初瞅一眼赵成昼道:“快去办事。”   目送心情忐忑的赵成昼走了,温柔,狄仁杰又进了大帐,温柔不解的道:“你很着急吗?”   云初摇摇头道:“我需要让陛下知晓我很着急,很有可能我越是着急,陛下心里就会越发的舒坦,这样就会方便李思她们继续在郑州做事。”   狄仁杰想了一下道:“也对,也就是陛下这种从不把钱当钱的人能干出这种蠢事来。”   温柔叹口气道:“可怜我们这群人,明知道陛下那啥,还要表现出一副殚精竭虑的模样,好让陛下为自己的谋划继续得意。”   云初摇摇头道:“等吧,等周兴从李义府那里把根底问出来,我就上密奏,向陛下禀奏清楚这个可疑黄同,这个人不论是聪明,还是愚蠢,都不是一个适合在偃师县当县令的人。   就是可怜了李敬玄,好好的安排,却被陛下当成一场大笑话看了一场。”   温柔道:“有必要提醒一下李敬玄吗?”   云初摇摇头道:“我们之间的交易已经结束了,好坏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我就想不明白了,李义府,李敬玄这些人哪一个不是人精,偏偏一次次的往皇帝布置的陷阱里跳。   就拿李义府来说吧,苦心巴拉的用了半辈子时间给自己弄了十六万贯的钱,外加六千斤胡椒,结果一朝被抄家,钱财,妻儿老小全归了陛下,自己落得了一个吃鸡都能发现少一只鸡翅的地步,何苦来哉。”   温柔摇头道:“你是站着说话腰不疼,十六万贯的钱财,再加上六千斤胡椒,你可知晓,这些资材足够一个小家族在十年中变成一个声名显赫的大家族。   对于这些人来说,这种大家族又有一种另外的称呼,名曰——潜龙。   用自己的命,以及全家的性命,赌一个龙啸九天的结果,其实很划算的。” ###第一百三十章 脏唐臭汉名不虚传   想要证明一个人是聪明人有很多办法,但是呢,想要证明一个人是愚蠢的却非常的难,因为聪明是有上限的,而愚蠢毫无下限可言。   聪明人扮蠢的例子,史书上层出不绝,而且绝大部分都成功了,而愚蠢的人扮蠢,根本就是本色演出,谁又能分得清呢。   周兴讨厌给人犯用刑,但是,在面对云初提出来的要求,他没有拒绝,云初走后,他就找到让他大失颜面的李义府,命人将漏斗插进李义府的谷道里,往里面灌带有冰碴子的冰水。   两个时辰之后,云初就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一切。   黄同是巴蜀大巴山人氏,因为祖辈都在经营朱砂矿,就难免跟朱砂矿的伴生天然水银打交道,时间长了之后,这一家人就开始出现了子嗣不旺的场面,到了黄同这一代的时候,还具有生育能力的男丁,就剩下黄同一个人。   眼看着黄氏就要绝嗣,巧遇在蜀中观察山形水色的李淳风,李淳风说这是他们家几代人采矿,导致矿工死伤无数冤鬼缠身这才导致黄氏绝嗣,而且黄氏绝嗣的命格已经形成,想要改变难如登天。   在惊恐万分的黄氏家住的苦苦哀求之下,李淳风才告诉他们,这件事之所以难,难就难在登天这件事上,在大唐谁又能被称之为天呢?   唯有李治一人!   既然李治是天,谁又敢爬到他的脑袋上呢?   别急,这件事还有另外一种解决办法——那就是找一个李治曾经睡过的女子,这个女子有可能在跟李治颠鸾倒凤的时候登过天,如果黄氏能想办法弄来一个这样的女子让黄同娶她为妻,如此一来,就能借用皇帝天威,为黄氏偷取一线生机。   事情到了这一步,依旧是一个空想,因为被李治睡过的女子如今都在皇宫里,别的宫娥到了岁数有可能被放出宫,跟李治有过身体接触的女子则只能老死宫中。   幸好黄氏多少代人就以开采朱砂为业,家大业大不说,在大巴山一带也极有威信,明知此事有极大的难度,黄氏还是做到了百分百的努力,在不断地托请之下,这件事最终来到了李义府的案头。   当时,李义府堪称权势滔天,而李治睡过的又不受宠的宫女子又数不胜数,再加上黄氏愿意免费供应李治正在修建的乾陵所需的所有朱砂,水银。   在禀报过武媚之后,在李治的默许下,黄同将自己千娇百媚的老婆交由李义府送进宫中替代那一位宫女子,再把这个宫女子交给黄同,这件事就这么成功了。   可能是事后李义府也觉得这个便宜占的有些大,内疚的很,就赠送了黄同一个杂科进士的名头……   听完周兴的介绍,云初咕咚一声吞咽一大口口水,瞅着周兴道:“你整天跟这种密辛打交道,你就不怕短命?”   周兴笑道:“活八十年跟活八年区别不大,前者如同草木,后者灿烂如流星,某家还是喜欢后者。”   云初道:“我现在就想知道,那个宫女子给黄同生出儿子来了吗?”   周兴道:“效果极好,四年间生了一子一女,正好凑成一个好字。”   云初再次吞咽一大口口水道:“不得不佩服李义府,收了人家钱,那是真的能办事啊。”   周兴嘿嘿笑道:“君侯不知……”   不等周兴把腌臜事说出来,云初就迅速阻止道:“黄氏家大业大的,好不容易有了子嗣,一些不好的谣言就不要传了。”   周兴哈哈大笑,抚摸着自己的短髯道:“与长安人相比,这世上蠢人何其多也,真相又何其丑也,君侯,想当干净人还是回长安吧,这一池子浑水,就留给我这等人去趟。”   云初送周兴离开,这个家伙在长安生活了很长时间,亲眼看着长安从一片暗色变成了如今金碧辉煌的模样,再加上他本身就是长安土著,在长安经济欣欣向荣的时候,自然对长安隐藏在黑暗里的不好的一面有着很强的宽容心。   等他离开长安那座相对公平的繁华之城以后,那是真的看啥都不顺眼,看哪里都不合适,就像是一个文明人一脚踏进了蛮荒。   所以,周兴爱长安,并以此为荣。   温柔,狄仁杰在听了云初的转述之后,他们两个也立刻愣住了,半天之后才回过神来,温柔轻声道:“陛下的女人也能拿去换钱?”   狄仁杰面色最难看,好半天才喘口气,拍打着自己的胸口道:“好闷啊。”   云初却笑了,拍拍两个失落的同伴的肩膀道:“其实挺好的,这在商业上有一种说法叫做资产置换,不需要的东西到了需要的人手里就是宝贝。”   温柔摇摇头甩掉脑袋里一些不好的念头,对云初道:“既然这个黄同的傻,是被人纵容出来的,赵成昼去抓黄同了,我们该如何应对?”   云初来到桌案前,提笔在一张奏折上写了一行字拿给温柔他们看。   温柔轻声念道:“启奏陛下,臣云初奏曰:偃师县县令奇蠢无比,恐将坏陛下大事,还请陛下另换高才。”   温柔想了一下又在奏折上写道:“臣温柔附曰:偃师县乃是洛阳,汴州要冲之地,即便是不能安派猛虎据守,也需派遣一猛犬看门,无论如何不能派来一头猪来……”   云初见狄仁杰也有吐槽的意思,就连忙拦住他道:“长安离不开我们,陛下就算是见到这封密奏生气,最多呵斥我们一顿,你不一样,要是真的惹怒陛下,派你去崖州查案就不好了。”   狄仁杰丢下毛笔道:“再这样荒唐下去,国将不国。”   云初笑道:“所以,很多时候,就需要百姓自己给自己拿一些主意了。”   狄仁杰皱眉道:“你的合作社真的可以做到这一步?”   云初将手按在桌面上低声道:“隐忍二十年不动声色,二十年后观奇效。”   温柔点点头,觉得云初说的很对,政治布局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需要成年累月的慢慢打根基,现在下种子,二十年后收割,已经算的上快了。   暴露的百骑司都统赵成昼的动作很快,天黑之前,就已经把黄同抓来了,一并抓来的还有黄同的家眷,只不过家眷没有快马前来,由军兵守着,乘坐马车慢慢的来,估计,明日中午也就到了。   云初也算是第一次见这位黄同,仅仅是看了一眼,云初就从他的凸起的两只眼球以及微微震颤的双手上看到了重金属中毒的症状。   这种表现看起来跟甲亢病很像,其实不是,云初之所以说他事重金属中毒症状,完全是因为距离这家伙还有两米远,就闻到了他浓烈的口臭,如果云初这个时候掰开他的嘴巴,就会在他的嘴巴里看到严重的口腔糜烂。   云初对于工伤的认识还是比较深刻的,在没有成为街道办主任之前,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主要负责的就是工伤申报事宜。   对于一个一张嘴就能污染整个帐篷的人,云初立刻就没有了跟他说话的兴致,挥挥手示意赵成昼尽快把他带走。   天大的事情其实都跟黄同这个当事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赵成昼带走黄同之后,又迅速回来了,进来了而不说话,就陪着笑脸,不断地朝云初插手作揖。   想想也是啊,好好的在军营里当军司马,突然有一天被主帅叫进帐篷里,一口道破他密谍的身份,这对于密谍来说就是极大的失败。   密谍之所以重要,就重要在别人不知道你的身份上,他这个军司马兼密谍的主要工作,就是监视主帅,现在,现在主帅都知道了,还监视个屁啊,他现在只求自己在古柏渡的上官能帮他隐瞒一二,也希望君侯能够装作啥都不知道。   云初严肃的道:“继续干好的你的事情,以前怎么做,以后还是怎么做,你是百骑司的密谍,是朝廷法度的一部分,当密谍当到被人一眼看穿,丢不丢人啊。”   赵成昼小声道:“末将此次捉人,用的是军司马的名头,还请将军恕罪。”   云初叹口气道:“也罢,事已至此,就这么着了,你再以我的名义将黄同全家送去汴州中军大营。莫要让别人知晓。”   赵成昼闻言如蒙大赦,连连保证一定把黄同全家安全送到汴州。   黄同的事情告一段落了,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人的心情都不是很好。   皇帝此次难得的振一振雄风,想要一口气平定大唐自建国以来最大的隐患,没想到,在高层方面,皇帝想的很好,虽然手段酷毒了一些,总体上还是利大于弊的。   然而,在下层执行方面,开局就这么糟糕,这是完全出乎云初预料之外的,就像温柔所说的那样,偃师县是皇帝东巡时期第一个被开刀的地方,为了有一个好的开端,第一站就算是把李敬玄这样的重臣放在偃师县两年都不算过分,谁能想到,满朝的猛虎,恶犬不派来,却派来了一头猪。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李弘起身在宫人的伺候下清洁的时候,太子妃裴氏酸软如泥,强行翻个身,抱着被子瞅着李弘健硕的脊背,紧实的臀,低头咬住被角,发出一声低吟。   李弘回过头瞅着裴氏道:“男女之事不过如此,莫要沉迷其中。”   裴婉莹道:“臣妾都为太子觉得冤屈,枉有一身本事,却只能在臣妾一人身上施展。”   李弘很快穿好里衣,遮住了自己雄壮的身躯淡淡的道:“你若是想要把太子妃的位置彻底坐稳,就想办法早日有身孕才好。   孤若是一个处处留情的,那才是你的苦日子到了。”   裴婉莹道:“这是臣妾的不是,太子为何不留宿于此呢?”   李弘笑道:“这本就是你想要的,孤给了,你就莫要抱怨。”   裴婉莹道:“东宫女子各有特质……”   李弘摆摆手有些不耐烦的道:“一群庸脂俗粉而已……”   说完话就大踏步地走出了寝宫。   裴婉莹松开咬住的被角,对帮助她清洁的陪嫁嬷嬷道:“除过不是真正喜欢我之外,他是一个很好的夫君。”   嬷嬷抬头看着裴婉莹道:“小娘子今日就不该说起别的女人,你是想着用东宫里的那些女人,让太子忘记那个西域女王吗?”   裴婉莹抬起腿恨恨的道:“那个女人在万里之外,却还是牢牢地捏着太子的心。”   嬷嬷严肃的道:“目前来看,太子对你已经很好了,从他不愿意找除你之外的女人这事上就可窥见一斑,他是愿意跟你诞育出嫡长子的。   西域女王成功的诞育出来了一个女婴,这就是上天给你的机会,如果你不能抓住这个机会,那就怨不得任何人。”   裴婉莹烦躁的抓抓自己的肚皮道:“我也想要啊。”   嬷嬷将裴婉莹赤裸的身体塞回被子,小心的给她盖好,叹口气道:“太子既然能诞育出一个女婴,你要是无子,那可就全是你的问题了。”   裴婉莹叹息一声闭上眼睛,只是眼角有两缕泪水蜿蜒而下。   李弘来到许敬宗居住的地方的时候,发现这个老家伙正躺在浴池里面,仰面朝天地,两条手臂下还各自搂着一个女子。   见太子进来了,许敬宗瞅一眼太子春色未消的眼角,叹息一声道:“多少陪陪太子妃,总是来找老夫做什么。”   李弘跨坐在一张春凳上烦躁的道:“偃师县的事情结束了,富贵人家一扫而空,全县土地依照开国例,被分空了,这就是师傅您想要看到的结果?”   许敬宗抬起手臂,两个年轻女子一丝不挂的大大方方的从李弘面前走过,李弘看了一眼,就重新瞅着许敬宗道:“师傅年纪大了,养生为上。”   许敬宗道:“若不得些许自在,活那么长久做什么呢?你年纪还小,少年时理应纵情声色才对,若是等到老夫这等年纪,只会徒留遗憾。”   李弘道:“两情相悦才好,否则与禽兽何异?”   许敬宗呵呵笑道:“你师父云初觉得把长安城建成他梦想中的样子,是他最大的快乐,因此,他克制了自己的私欲,使言行举止合乎礼节,这是为了追求他梦寐以求的”仁”。   同时,云初也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的力量的极限在那里,所以,才选择了长安城作为他实现“仁”的地方,所以说呢,他只在长安城所施行他所有的仁政,也许有人说,这是一种小”仁“,但是呢,”仁“就是”仁“从来没有什么大小高低之分。   他看着长安城的百姓日子逐渐富裕起来,就会心怀欢喜,他看到大唐日渐强盛也会心怀欢喜,就因为这种欢喜给他带来的快意超过了肉体刺激带来的快乐,所以,他才会行克己复礼之行。   太子,你未来的日子还长,有私欲是正常的,私欲这个东西并不会因为你刻意的压制他就会消失,只会藏起来,慢慢的等待,等待你松懈的那一刻,等到你成为帝王,再也无人约束你的时候,你压抑了多年的私欲就会膨胀,以现在的十倍,百倍,千倍的膨胀,加入到了那个时候,你还不知道节制的话,会给这个国家带来灾难的。   隋炀帝杨广就是你的例子,杨广为王的时候,谁不夸赞他一声贤王?”   李弘摇头道:“我没有刻意的压制我的私欲,是真的不喜欢,当初跟娜哈在龙门河谷的时候,日夜索取不休,即便是筋疲力竭之时,我也恨不得将她撕碎吞进肚子里去。   我就是因为见识过更好的,所以,才不屑于眼前这点区区诱惑。   现在,师傅能说说偃师县的事情了吗?”   许敬宗摇摇头,从水里抬起他干枯瘦弱的双臂,猛地向外推出去道:“推平,重来,这就是陛下在偃师县干的事情,你师父云初已经利用安定公主,抢先在偃师县这片新生的土地上丢下了一颗种子,老夫愿意将云初丢出的这颗种子名为——希望。   不论是陛下雄才大略以前无古人的气魄行推平,重来之举,还是云初在偃师县播撒的那颗名曰希望的种子,日后,都将会对大唐朝政,乃至方向,产生极为深远的影响。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仔细地看,仔细的听,认真的去想,看陛下如何施展他的雄才大略,想云初的种子如何生根,发芽,成长。   这世上的所有事情的产生,发展,结束,都是有迹可循的,并非什么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只要太子寻找到那道线索,让太子目前觉得迷茫的迷雾就会烟消云散。”   李弘仔细的将许敬宗的教诲记在心中,随即又道:“我师父说偃师县新任县令是一个蠢货,这又是为何?”   许敬宗呵呵笑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想让陛下换人,云初发现偃师县县令是一个蠢货,温柔说偃师县县令黄同是一头猪,他们既然把话说得如此没有回旋的余地,那就说明一件事,那个黄同真的是一个蠢材,是一头不堪用的猪。”   李弘诧异的道:“偃师县此时确实很重要,既然师父说黄同是个蠢才,那就必定是一个蠢材,孤现在感到奇怪的是,父皇为何要派一头猪去偃师县当县令呢?”   许敬宗瞅着李弘道:“陛下没有破坏自己计划的任何理由,太子又没有从中使用什么手段,那么,太子以为是谁把那头猪派去的?”   李弘牙痛一般吸一口凉气,费力地摇摇头道;“既然如此,我还是回太子妃那里继续睡觉,趁着是她的好日子,多敦伦两次,说不定就能早日诞下麒麟儿。”   许敬宗哈哈大笑道:“本该如此,太子出去的时候,让那四个侍婢都进来,老夫也觉得神清气爽……”   李弘撇着嘴走了,许敬宗脸上的笑容却慢慢的消失,低头瞅着自己老迈,羸弱的身体,重重的一拳砸在水面上,怒喝道:“若老夫还能年轻三十载,定不让你们专美于前。”   汴州的行宫要比其余地方的行宫大一些,行宫的主殿承风殿里,李治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辨。   就在承风殿的台阶下,偃师县县令黄同的尸体安静的躺在那里,人头已经不见了。   几个宦官将这具无头尸体丢上一辆板车拉走,剩下的几个宦官就提来清水冲刷石板上的斑斑血迹,随着清水的不断冲刷,原本已经有些结冰意思的血迹,渐渐的被水冲淡。   寒冷的日子里,赵成昼跪在台阶下真个人如同一个蒸笼,不断地有白气从他的甲胄,头盔下飘起来,转瞬间,就不见了。   在更高的台阶上,李敬玄抱着笏板腰背挺得笔直,黄同之所以会身首异处,就是他下手砍的。   自从听说云初把偃师县县令黄同抓了送来汴州,李敬玄就在心中把云初的和尚阿耶,以及他不知名的阿娘弄翻了无数遍。   他本来想留着黄同这个蠢货在偃师县给自己的儿子当一阵子的挡箭牌,等这个蠢货把他的儿子衬托成一个精明干吏之后,再出手弄死黄同,把自己的儿子扶上偃师县这个绝对能出政绩的地方当主官。   现在,麻烦了,云初说黄同是一个蠢货。   没道理云初都能知道的事情,他这个亲自见过黄同,还亲自跟他交接过的人会不知晓黄同是蠢货的事情。   因此,这家伙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来到了承风殿,恰好遇到了跪在大殿外等候皇帝召见的黄同。   他仅仅思考了一瞬间,就果断地从猝不及防的赵成昼腰间拔出横刀,一刀就把黄同的脑袋给砍掉了。   剩下的事情就很简单了,他只需要扮演好一个诤臣的形象就好,反正,黄同是蠢货这件事,他跟云初,温柔他们已经达成了共识。   至于在大殿外砍下黄同的人头,则是为了断绝皇帝再一次把这家伙派去偃师县当县令的可能。   瑞春眼神阴郁的来到李敬玄身边道:“陛下宣李侍郎见驾。”   李敬玄闻言,整理一下心绪,就昂首挺胸的踏进了承风殿。   李治安静的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看着走进来的李敬玄。   李敬玄安静的上前施礼,皇帝却没有说什么免礼的话,李敬玄就只能一直弯着腰等候皇帝示下。   “你好大的胆子,敢在朕的门口持刀杀人,李敬玄,说说吧,如果不能给朕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这件事就过不去。”   李敬玄站直身子道:“微臣何时杀人了?”   李治被李敬玄的话说的楞了一下,不过,他马上暴怒道:“黄同!”   李敬玄面带笑容道:“原来时他啊,不过,他就不是一个人,是一头猪,臣在偃师县的时候就想杀他了,只是碍于这头猪是朝廷命官不好下手,刚刚在殿外看到,臣胸中的杀心再也难以抑制,遂借了军司马的刀,杀了这头猪。” ###第一百三十二章 龙种,贱种?   云初把黄同送回来的太快了,事先也没有消息传过来,倒是他的密奏比黄同回来的早一些,这才让他有机会在行宫堵住黄同,一刀了结祸患。   按理说密奏这种东西只能是皇帝自己看,李治这两年眼睛不太好,就让宦官们念给他听,只是,这一念,密奏就不是密奏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比如皇后,比如太子,比如有心人李敬玄。   虽说杀黄同的事情进行的仓促了一些,有不少的后患,可是,跟黄同张嘴告诉皇帝他李敬玄是如何甩锅的事情相比,还算不上严重。   李治见李敬玄不巧舌如簧的掩饰杀黄同的事情,就带着疑惑问道:“朕看过黄同的过往,虽然才学有些不足,可是呢,此人家学渊源,对于采矿一道还是非常熟悉的,这偃师县境内发现了大量的炭矿,如果能开采出来,就足以供应洛阳所需。   为何你,云初,温柔三人都说此人是一个蠢货呢?”   李敬玄道:“陛下有所不知,这黄同才来偃师县,带来的不是采矿的东西,却携带了十几口巨大的木箱,臣问木箱的用途,此人竟然说,用来装钱用的。   臣这些年见识过不少的贪官,也处理过不少的贪官,像黄同这种明目张胆,胆大包天的人,臣还是第一次得见。”   李治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道:“果真?”   李敬玄道:“黄同的家眷马上就要到了,陛下只需派人去询问一番自然知晓臣所说的话是真是假。”   李治看了瑞春一眼,瑞春随即就离开了。   李敬玄犹豫片刻,决定把云初他们要走的路替他们走绝,就重新施礼道:“陛下从永徽四年开始,就有意识的积存人材,臣以为,这些人受陛下恩宠,很可能已经宠坏了,需要从长计议。”   李治冷笑一声道:“朕的事情你们倒是看的清楚。”   李敬玄叹口气道:“启奏陛下,一个生员,从读书人进入到官员的身份变化,并不是自然而然地,想要把这些人腹中的才学,转变成陛下治国所需的才能,需要一段冗长的岁月来历练。   我朝自从开科取士以来,为何取的大部分都是勋贵富贵子弟,这其中是有缘由的,这些人自幼边受家中为官的父兄的作为耳濡目染的,已经基本上知晓了如何为官。   寒门子弟则不同,他们对于官员的认知来自于书本,甚至来自于民间传说,其中一些志向高洁的寒门子弟,被陛下录用为官吏之后,便一心想要为国为民做出一番事业来,最终得以身居高位,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解难。   然则,更多的寒门子弟,之所以发奋读书,为的不过是碎银几两,为的是发家致富,臣以为,陛下要分清这两种人,也好量材取用。”   李治瞅着李敬玄道:“前者为谁?”   李敬玄咬着牙道:“刘仁轨。”   李治闻言大笑道:“有点意思,有点外举不避仇的意思了。”   随即又问道:“你觉得谁来当这个偃师县县令更合适呢?”   李敬玄咬着牙道:“犬子左羽林郎李思冲很适合担任偃师县县令。”   李治点点头道:“这又是内举不避亲了?”   李敬玄道:“若是他人为偃师县县令,不论是谁,臣都不放心,偃师县为陛下东巡的开端心腹重地,其实最好的人选就是微臣,可惜微臣如今需要侍奉在陛下身侧,无法分身治理偃师县,因此,臣冒大不韪举荐李思冲缘由有三。   其一,李思冲为臣之子,他本性稳重,不骄躁,做事一向求稳,求实,不冒进,偃师县大变之后,需要的便是平和,而不是再次大变,此为臣推荐李思冲第一思考。   其二,偃师县大变过后,县内依旧不平稳,此时,若是派遣一介文官担任县令,一旦有变,需要动武之时,李思冲本就是武职,提刀便可平定祸乱。   其三,自陛下东巡以来,臣无一日不在思考如何才能借助陛下东巡之威做更多的事情,就在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陛下在偃师县的安排让臣茅塞顿开,如同盲人一般眼前顿现光明。   有微臣不断以书信在远处时时教导李思冲,必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李治闻言半信半疑的瞅着李敬玄道:“按理来说,云初,温柔两人才是最好的人选。”   李敬玄笑道:“还是那句话,杀鸡焉用牛刀。”   李治道:“尔愿意为李思冲作保?”   李敬玄道:“臣愿意为李思冲作保,若李思冲在任上获罪一,臣愿意担负二!”   李治皱眉道:“不是十倍吗?”   李敬玄道:“天不遂人愿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微臣满门共有三十九口,赌不起。”   李治道:“你杀了黄同,那就用你的儿子李思冲填上,你儿子不够填坑,就用你李敬玄来填,总之,朕要的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偃师县,而不是一个暮气沉沉的偃师县,这两者的差别,你应该心中有数。”   李敬玄笑道:“陛下的调查结果还没有到来,这就相信了微臣的话,臣深感惶恐。”   李治叹口气道:“云初说黄同蠢不可用,温柔说黄同是朕派去看守门户的一头猪,你又说黄同的心思不在治理偃师县上。   无论如何,你们三人的话,朕还是愿意相信的。   去吧,带走你的儿子,一个时辰之后,他就能获得旨意,去偃师县上任了。”   李敬玄拜服在地上,心情沉重的他没有继续说谄媚的话,对于李思冲能否治理好偃师县,他实在是缺少一些信心,以前想用黄同来当靶子,让李思冲藏在后面,现在看来弄不成了,就像皇帝所说的那样,偃师县如果治理的好,他就有可能更进一步,偃师县治理坏了,他们父子难辞其咎。   李治终究还是没有追究李敬玄在行宫外杀人的事情。   不是他相信李敬玄口中说的话,而是他已经了解了李敬玄的小心思,他不拍臣子有野心,而是害怕臣子像云初那样无欲无求。   只要臣子有野心,他就能用臣子的野心来控制这个臣子一辈子,至于中间出现的一点小心思,在李治看来无伤大雅。   自从他的父皇,母后过世之后,李治就再也不相信这个世上还会有人无条件的为他着想,为他好,想到这里,李治心头一阵酸楚。   傍晚的时候,瑞春回来了。   李治跟巨熊坐在大殿上已经等候了好长时间了,在这期间,他拒绝了太子的求见,也拒绝了皇后送来的晚餐,只是一个人悲伤的怀念着自己的父母,以及早逝的小兕子。(晋阳公主)   宫人们点亮了蜡烛,悲伤的帝王李治就从悲伤中走了出来,光明照耀在他的脸上,无喜无悲的冷静的就像是一个木头人。   “黄同是一个蠢人无疑!”   “嗯这一点朕已经知晓了,云初是如何判断黄同是一个蠢人的?”   “云初只见了黄同一眼,中间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为了黄同,云初却在郑州见了黄同得主考官李义府,李义府开始不说他受贿录取黄同的事情,后来被周兴用刑罚之后,才招认了收取贿赂破格招录黄同为进士的事情。”   “除此之外,李义府没有说别的?”   “回禀陛下,周兴那里有详细的审讯文书,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李治点点头,紧接着道:“李义府还有用处,暂时不能死,那就断其舌,废其四肢,只留命即可。”   瑞春点头领命,李治又道:“黄同你查出啥来了?”   瑞春为难的道:“目前仅仅知晓,对于黄同就任偃师县县令一事上,太子一无所知,倒是雍王李贤殿下,曾经与太子左春坊赞善罗元弘见过几次面。   而黄同就是罗元弘为陛下推荐的黄同。”   李治面色如常的道:“拿罗元弘问罪。”   瑞春为难的道:“罗元弘在听说李侍郎斩了黄同之后,就立刻服毒自尽了。”   李治吧嗒吧嗒嘴巴道;“你看啊,谁说黄同是一个蠢货来着,这不是就有用了吗?”   瑞春不明白皇帝指的是啥,就听皇帝道:“这一段时间里,太子在他的行在里与太子妃恩爱不绝,就连平日喜欢的邸报,奏疏都不怎么关心了,你说李贤这个孩子怎么回事,就不知道避避嫌?   连太子左春坊都要插手,他这是皮痒痒了吗?   看来啊,太子喜欢揍他,并非太子不慈,这里面也有他的问题。   去告诉皇后,平日里对雍王要严加管束。”   瑞春犹豫片刻道:“雍王贤在汴州行在整日宾客不绝。”   李治抬头看一眼瑞春道:“都是些什么人见李贤?”   瑞春道:“汴州本地乡绅,士子,以及豪商。”   李治闻言喃喃自语道:“他的兄长都看的清清楚楚的事情,雍王贤竟然看不出来,他身边的太傅,宾客都是干什么吃的?”   瑞春道:“雍王如今只亲近贺兰敏之一人。”   李治愣了片刻挥挥手,就让瑞春下去了,自己带着巨熊来到窗前用拳头捶打着窗台道:“你这样做,怎么才能好好的活下去哟,你母亲临死前念念不忘的还是你……难道真如皇后所说,龙与凤凰才能诞育龙种,与雉鸡就只能诞育出……”   李弘从裴婉莹身上下来的时候,面色潮红,呼吸急促,翻身倒在床榻上不满的对裴婉莹道:“为什么还是没有动静?”   裴婉莹艰难的笑道:“太子还需努力。”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世上哪来的什么大丈夫   明明是寒冬腊月,大唐皇族上下却各个火气十足。   李治又开始头痛了,还目赤红肿。   这就很麻烦。   听说被孙神仙从耳垂上取了两酒盅血,目赤红肿的毛病才缓解了一点,不过他的太阳穴上的血管还是噗噗乱跳,孙神仙认为可以再从皇帝脑袋上取出来一些多余的血,皇后不许。   皇后认为皇帝的精血珍贵,一旦取多了会影响身体……她的这个执念非常的固执,即便是孙神仙告诉她人的身体有造血的功能,多取一点,半个月的时间里就会恢复如初,她还是不相信,只说精血乃父母所赐,不可轻废,虽然没有说孙神仙心怀不轨的话,话里话外就是这个意思。   暴怒的孙神仙告诉她,从皇帝脑袋上取的血量,甚至还不如皇后每月来月事流淌的多,不但不会死人,还会让皇帝更加舒坦一些。   同样暴怒的武媚说孙神仙无礼,孙神仙就一怒之下连夜带着六个体壮如牛的药童就要回长安去,路过郑州的时候被云初给拦住了,好说歹说,这才愿意留在云初军中继续前往泰山。   “皇后一介女流之辈,对于刺血救命之术有疑问,老道还不至于跟一个女流之辈计较什么,皇帝自己明明很清醒,这个时候光知道躺在床上哼哼,却硬是一句话都不说,这很明显是信不过老道,既然信不过老道的医术,为人,为何还要让老道出手治病呢?”   老神仙早就修炼到喜怒不动于心的地步了,这一次却怒火难熄的样子,让云初跟温柔多少有些难解。   马上,老神仙长叹一声道:“到底是老道医术浅薄,明明知晓风疾之症的起因,发展,却无良药可医,惭愧,惭愧。”   听老神仙说了后面的话,云初,温柔立刻就明白了,老神仙是在恼怒自己的无能,这才难得的发一次脾气。   不过,老神仙说自己弄清楚了风疾成病的原因,以及病情发展的规律,这一点云初是不相信的,毕竟,大唐医者所说的风疾,包括的内容实在是太多了,从神经病变到高血压无所不包,而每一个病人都需要专门去对待,不是说,研究出来一个方子,就能满足所有人。   不过对于放血这种事,云初是赞同的,他以前因为年轻力壮,在大部分工作人员都是女性的街道办里,常常作为献血的第一人选出现在红十字血站,对放血不会影响人的身体健康还是很有发言权的。   要知道,他一次就被人家抽走了两袋子血……隔天之后还能打篮球。   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从李治身上取一半斤血完全不成问题。   可惜,武媚,李治两人都因为过于愚昧不同意,错过了这种对身体很有好处的事情。   不仅仅,云初感到遗憾,温柔,狄仁杰也同样觉得遗憾。   之所以会产生这种不道德的情感,完全是因为如今的郑州已经没办法看了。   弄乱偃师县的是歹徒,弄乱郑州的则是酷吏。   一个胡乱攀咬的李义府比疯狗还要可怕,而一个只问案子,不问情由的酷吏则比饿虎还要让人难以招架。   原本的望气案子,变成了谋逆案子,谋逆案子又牵扯出那些富人们鱼肉乡里的案子,一个人的案子变成了一家人的案子,一家人的案子变成一族的案子,再变成姻亲的案子,同窗的案子,最后,变成了全郑州富人的案子。   原本,穷人们还在为这些富人鸣不平,等到他们听说,富人的田地可以均分给他们之后,全郑州的富人有罪,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且无人觉得他们冤屈。   郑州于偃师县最大的不同在于,有云初的大军驻扎在这里,那些人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在大唐,一个家庭最重要的财产是以土地跟房子的形式存在的。   那些富人们失去了土地,失去了房子,基本上等于失去了九成左右的财富。   国家杀人,终究是有一个限度的,将罪大恶极的明正典刑之后,剩余人口发配的发配,发卖的发卖,郑州的事情也基本上就算了结了。   郑州本地百姓额手称庆,大路上戴着刑具面无表情地踏上发配路的人群也络绎不绝。   道路两边看热闹的人很多,一个个神情复杂,不过,在冗长的发配队伍走远之后,他们就明显高兴起来了。   孙神仙跟云初一样,都背着手站在一个不起眼的高处瞅着远去的发配人群,两个人都不怎么说话,就算是偶尔说的两句话,也有些口不应心。   “昔日秦皇迁徙六国富户入关,汉高祖刘邦也干过这样的事情,按理说有钱人是很珍贵的,为何到了陛下这里就弃若敝履?”   “自秦皇以来,强干弱枝就是中央皇朝不多的一种选择,人为的制造出一个强大的关中,是符合大秦,大汉,两朝利益的,不过,天下富户进入关中之后,又会引起关中地方不安,朝中不晋,在大秦还没有统一天下的时候,关中人就想要把那些不属于大秦的高人驱逐出国,被李斯劝阻了,结果,始皇帝利用那些高人完成了统一大业,其实也给大秦埋下了分裂的种子。   大汉也是如此,中央的权力被不断地削弱之后,那么强的实力,终究因为力量不能向一个方向走,区区一个黄巾,就让强汉走向了覆亡。   如今的陛下,就是考虑到了这些因素,再加上,长安,洛阳足够富庶,这才给了他胆子,行取富人之财,结黔首之心的做法。   且不说这种方式对不对,至少,皇帝在行真正一统天下的事情。   他高高在上,看不到这些被发配的人的苦难,或者说,他什么都知道,就是觉得这是很有必要的一种行为,这些损失,他能承担的起。”   孙思邈听了云初的话之后,良久没有作声,就在两人感到寒冷,准备回去的时候,孙思邈突然对云初道:“既然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就千万,千万做出一个好的结果来。”   云初点头道:“李思正在做。”   孙思邈叹息一声道:“国家太强,百姓太弱的时候啊,该是大丈夫持戈护卫的时候。”   云初惭愧的道:“我不是大丈夫,担不起这个名号。”   孙思邈道:“会有大丈夫出现的,天道其实很公平,任何强大都不会维持很久,任何虚弱也不会虚弱太久,如果强者恒强的话,老虎早在远古时期就把人吃光了。”   云初总觉得老神仙似乎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毕竟,一个一百多岁,依旧健步如飞的人,要说没有一点神奇的本事,云初是不相信的。   孙神仙在哪里,老何必定会跟过来,他觉得留在皇帝,皇后身边不那么安稳,每一次被叫去给皇帝,皇后看病的时候,后背上似乎总有一道凶恶的眼神在盯着他看。   “玄奘大师去了汴州,我回来的时候,他正在给皇帝,皇后讲经呢,听说讲的是他新翻译出来的《阿难含经。   我去给太子妃诊脉的时候,顺便请教了一下许敬宗,老许告诉我我,《阿难含经》是最接近佛陀时代的经文,里面最重要的部分便是生死轮回、善恶报应及营生处事、伦理法则、普度众生等说法。   不过,许敬宗说,玄奘大师此次恐怕是明珠蒙尘了,《阿难含经》虽然好,却说不动陛下跟皇后,那是两个心如铁石的人。   都想从这一次大变革中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没有拿到之前,他们不会醒悟的。”   李治,武媚两人的意志有多坚决,这一点云初还是晓得的,就算这一次的事情做错了,也必须等全部的事情做完之后再衡量,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少林寺捐出了八千亩土地,还把五千亩土地交给了信众们耕作,寺庙留下来不足六千亩的土地,不仅仅如此,少林寺香积厨还无息借给了李思两万贯,方便她在郑州行偃师县之事。   我来的之前,太子跟我说过,他这段时间除过生孩子的事情之外,啥都不准备做,还说,要是在抵达泰山之时太子妃能怀孕,他就大有文章可做了。”   听了老何的话,云初很是欣慰,至少太子把他的话终究是听进去了,没有往这个大泥坑里跳,或许有别人会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云初知道,这个时候谁跳的欢,谁就死的快。   李义府已经快要变成人彘了,可就是这样,这个家伙还瞪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不肯死掉,也不知道活个什么劲。   所有的事情加起来,让云初烦躁不堪,以前还想着趁这个机会饱览大唐的山形水色,现在,他哪里有什么看景致的心思。   皇帝在大河以南都这样暴虐,不敢想他进入河北之后会干些什么事情。   最恐怖的在于,皇帝没有行雷霆之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入河北,而是慢吞吞的在河南干着自己想干的勾当。   似乎,在等着什么事情发生呢。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有眼不识金镶玉   玄奘从皇帝行宫出来的时候,面带笑意。   等候在宫外的少林寺方丈智深大师双掌合十道:“师兄,可是有结果了?”   玄奘笑道:“去除身外物,留得有用身。”   智深大师叹息一声道:“弘扬佛法日渐艰难了。”   玄奘大笑道:“等天下和尚都死光了,佛陀自然会醒来。”   智深大师不解的道:“佛祖还未醒来吗?”   玄奘道:“你可以去甘州大佛寺去问问沉睡的佛祖何时可以醒来。”   智深大师再次问道:“佛祖为何一睡便是五百年,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玄奘瞅瞅皇帝行宫外密密匝匝的等待觐见皇帝的人群叹息一声道:“恐怖之下,何来平常心,只是求活便已经让人竭尽全力了,何来勇猛精进之心。   不如睡去。”   智深大师不解的道:“佛祖也需看世人眼色吗?”   玄奘道:“佛陀的世界太过美好,以至于不容于世。”   智深大师长叹一声道:“二十八万贯啊——嵩山佛门已然倾尽所有。”   玄奘笑道:“不多,不多,买佛门一个得以继续弘法的机会,皇帝卖便宜了。”   说罢,也不给智深大师讲更多的事情,就坐上李思的马车去几个小孩子的驻地了。   至于智深大师怎么想他是不管的,想通了,算他还有一点慧根,想不通那是他的劫数,出家人本就该勇敢的面对因果,不可逃避。   马车里,李思跪在玄奘大师身边伺候大师吃果子冻,云瑾在背后卖力的帮大师捏着肩膀,至于温欢跟狄光嗣则一人抱着大师的一条腿很有节奏的拍打着。   不这样不成,整整两万贯可以白白使唤三年的钱呢。   李思现在就盼望着,能把玄奘大师伺候好了,看看能不能把少林寺秃驴们的钱赖掉不还。   云初家的果子冻市面上见不到,就算是李思,云瑾,温欢,狄光嗣他们想吃,也被虞修容严格的限制着,不过,这个东西滑溜溜的,加上里面还有切碎的果子,冰冰凉凉的吃一碗,最是能消除喉咙里的火气,玄奘大师今天给皇帝两口子讲了一天的经文,早就口干舌燥的,吃起来正好。   一碗桃子味道的果子冻下肚,玄奘大师舒坦的侧卧在马车上,随着马车的颠簸起伏,昏昏欲睡,就在他就要入睡的时候,突然睁开眼睛对李思道:“还有多余的五万贯要不要?”   李思立刻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般,坚决的道:“不要。”   玄奘大师笑道:“你之前不是很想要钱吗?”   李思道:“那两万贯已经足够我们用的。”   “真的不要吗?放心,不要你利钱。”   李思再一次坚决的摇头道:“那就更不能要了。”   “为啥?”   “因为会有大麻烦。”   玄奘大师叹口气道:“小娃娃都能明白的道理,那些大和尚们却不理解,虽说善财难舍,出家人还是要讲一点精神的。”   眼看着玄奘大师一边小声嘀咕着,一边进入梦乡,几个小的,就溜下马车,进入了云瑾的马车。   温欢道:“我觉的可以要,我们年纪小,赖账也好赖,前后七万贯呢,是一笔大财。”   云瑾道:“如果我们真的需要七万贯,问我阿娘要就是了,没必要为了这点钱,把我们四个弄成赖账的无赖。”   狄光嗣小心的刮着碗里不多的一点果子冻渣子,头都不抬的道:“七万贯呢,这个无赖可以当。”   李思道:“我不是担心背上一个无赖名声,我就怕拿了这五万贯钱以后,后边的事情就不由我们说了算了,最要命的是,钱在人家手里,如果人家付钱的方式有变,我们就只能跟着这笔钱变成的缰绳,成了被人家拖着走的蠢驴。   既然玄奘大师主动把钱送上来了,那就说明这五万贯钱对他来说是一个烫手的山芋,需要尽快处理掉。   玄奘大师自己是没有钱的,那么,这笔钱只能来自于少林寺,既然是少林寺的钱,真正能决定这笔钱去路的是智深大和尚。   玄奘大师刚才还说智深大和尚是一头蠢驴来着,那么,问题来了,你们觉得蠢驴的钱好拿,还是玄奘大师的钱好拿?”   温欢一把扯掉狄光嗣正在卖力舔舐的果子冻碗,高兴的道:“我喜欢蠢驴。”   云瑾担忧的对李思道:“智深大师对你很好,你这样坑他不好吧,我还是觉得需要钱,去找我阿娘要比较好。”   李思摇摇头道:“所以,我们一定要找出一种可以帮助智深大师解脱劫难的法子,然后再拿走他的钱就说的过去了。   刚才你们也听见了,二十八万贯呢,你说他好好的和尚不当,弄那么多的钱做什么?   现在,我们首先要弄清楚,玄奘大师为啥会说给我们五万贯的事情,只有把事情弄清楚了,才能对智深大和尚有的放矢。”   狄光嗣见李思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他还在为温欢打掉他的碗而生气呢,随即,气鼓鼓的对温欢道:“把你晚上的那一碗果子冻给我吃,我就去找阿焰,让他帮我们打探消息。”   李思见温欢一脸的倔强,看样子不肯把自己的果子冻给狄光嗣,就大方的道:“你如果能让阿焰从鸿胪寺崇玄署弄清楚缘由,我今晚的那份果子冻给你。”   狄光嗣有些不忍心的道:“你不是最喜欢吃果子冻了吗?”   云瑾对李思道:“晚上我的那份分你一半。”   李思给了云瑾一个甜甜的笑脸,然后对狄光嗣道:“还不快去,等一会阿焰就要被他阿耶抓去读书了。”   狄光嗣飞快地下了马车,上了自己的马车,就直奔鸿胪寺驻地跑去了。   温欢摇摇头道:“崇玄署只有六个人,其中三个人都是阿焰的叔伯,虽说名义上管理着全天下的出家人,像今天这么大的事情,阿焰的阿耶未必能知道缘由。”   云瑾道:“阿耶说了,朝廷的秘密都藏在往来的文书里,只要愿意找,就能找出我们想要的答案,只不过,需要动脑子而已,阿焰他们家把持着崇玄署这个地方,别看他们除过颁布诏令之外屁用不顶,可是,他们才是对各路宗教最熟悉,最敏感的人,这件事找阿焰去打听不会有错的。”   就在孩子们讨论事情讨论的热火朝天的时候,玄奘大师慢慢睁开眼睛,抬起胳膊伸了一个懒腰,朝马车顶部笑了一下道:“阿弥陀佛,老僧啥都没干。”   李弘坐在汴州官府给他准备的大殿上悠闲的吃着果子冻,这两天本身就有些阳亢,就喜欢吃一些冰的凉的,正好去去火气。   跟他对坐的许敬宗也在吃这个东西,看他一勺一勺吃的起劲,应该也很喜欢这个东西。   吃完一碗,李弘意犹未尽的放下空碗,对许敬宗道:“师傅,你觉得此物如何?”   许敬宗吃了一口含糊的道:“如果操弄的好,可以成为一个小家族的起始点。”   李弘点点头道:“孤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呢,这东西不过是我师父家厨房里必备的一种甜品,师父说是拿来哄孩子嘴巴的一种东西。”   许敬宗闻言放下勺子道:“云初府上这种东西多吗?”   李弘点点头道:“孤也是今日吃这果子冻才想起来,孤自幼就见识过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只是师娘总是当寻常物给孤享用,或者玩耍,也就当寻常物对待,如今思量起来,是孤太想当然了。”   许敬宗皱眉道:“就像云氏那几个子弟当作玩具戏弄的木牛流马?”   李弘道:“我还在家里见过一个大铜壶,铜壶下边有一个火炉,把铜壶里的水煮的沸腾,就有蒸汽从一个壶嘴里喷出来,吹的一个叶轮不停的转动,随着叶轮转动,师父就把一个线轱辘通过几个啮齿咬合在一起,线轱辘就转的飞快,很快就把一团棉线缠绕成一个线轱辘。   当时我还笑话这个东西笨重,想要绕线,这个东西可比不上转锭子来的快。”   许敬宗再次端起果子冻碗,一边吃一边道:“你应该错过了一门好学问,或者说,你师父云初认为你不擅长此种学问。”   李弘皱眉道:“当时师父为何不说明白?”   许敬宗笑道:“这就是道缘,与你有缘的话,他自然会教你这门学问,你既然对此事不感兴趣,甚至没有从中看出新意来,就说明你与这门学问无缘,他自然不会教你。”   李弘呲着一嘴的白牙倒吸一口凉气道:“看样子,我那个时候错过了不少的好学问。”   许敬宗指着碗中的果子冻道:“此物是如何制成的?”   李弘想了一下道:“当年贪嘴,曾经看着府中的厨娘三肥制作果子冻,物料很简单,果子,白凉粉跟糖霜。”   许敬宗瞅一眼李弘道:“白凉粉是啥?”   李弘惊愕的拍拍脑袋道:“我居然忘记问了。”   许敬宗叹息一声道:“一门价值三五千贯的好生意,一门可以让一个小家族变得兴旺起来的好学问,原本唾手可得,就被你白白的给浪费了。”   李弘虽然贵为太子,可是一想到自己在云氏出出进进十几年的光阴,曾经面对那么多价值连城的东西,却因为自己瞎,就这样错过,让他实在是难以原谅自己。   许敬宗淡淡的道:“你现在再去问你师娘,她还是会告诉你的。”   李弘哀嚎一声道:“跑去让师娘呵斥,让小妹她们一众嘲笑吗?孤是太子,不是无赖啊,我还要不要脸了?   不成,裴氏必须尽快诞下麒麟儿,到时候给师父,师娘送去抚养,孤就不信了,老子错过了,难道说儿子也会那么倒霉?”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李氏手足相残的传统   李氏皇族身体最明显的特点便是身材高大,李治身高八尺二寸与项羽相当,根据云初判断,李治身高至少有一米九。   武媚能获得李治的宠爱,也跟身高体健有关系,根据云初亲眼判断,不会低于一米七五。   这两个人走在人群中,本身就比常人高一截,因此上,史书上对这一对夫妇的评价往往是——神容绮丽,仙人之姿。   其实,男子身高一米九,女子身高一米七五,在大唐并不是一个非常高的身高,至少,大殿外把门的大汉将军们的身高几乎都超过了两米。女子中也有不少身高超过一米七的,其中,虞修容身高就超过了一米七,至于云氏的老师崔瑶,更是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存在。   但是呢,架不住李治夫妇实在是会打扮,武媚平日里戴上假发,弄上高高的发髻,就让她看起来跟一米九的李治一般高。   再加上武媚又喜欢用身材娇小的宫人,宦官伺候,有了这些低矮的宫人跟宦官的衬托下,李治夫妇走在人群里,可不就是神人一般的存在吗?   春嬷嬷,就经常抱怨,有时候皇后头上的簪子掉了,她需要踩一个板凳才能重新给皇后弄好,毕竟,她的身高只有一米五……至于让皇后低头迁就她这种事,从来就没有发生过,哪怕是在感业寺里给皇后清理光头上长出来的头发茬子的时候,她也需要站一个小板凳才能帮着处理。   李弘可能是自太宗皇帝之后,李氏身体最强壮的一个皇族了。   十六岁的人,身高已经与他的父亲比肩了,双臂更是有千钧之力,当然,这是溢美之词。   遥想当年,太宗皇帝跟刘黑闼作战的时候,手持五石“惊雁”强弓,搭配五尺长的神策府长箭,杀敌于五百步之外,以至于突厥人在检查背太宗皇帝射杀的混迹的刘黑闼军中的突厥猛士尸体的时候,惊诧的哇哇大叫。   现如今,这柄“惊雁”强弓,就在李弘手中。   只是他年岁不到,力量不全,只能勉强开三次弓,能有目的的射出一箭,至于再射的话,就保不准会射到哪里去。   还做不到太宗皇帝箭如连珠,杀敌无算的地步。   因此上,只要是李弘练习箭术的时候,雍王李贤是从不愿意靠近的,他总觉得自己的太子哥哥,总是在有意无意的在瞄准他。   在房事上,身体娇小的裴婉莹根本就不是李弘的对手,虽说少年人年少贪欢,女人身体条件还有优越性,可是呢,面对被云初从小就用牛奶,鸡蛋,牛肉等高营养物质培养出来的李弘,裴婉莹反倒成了最先投降的那个人。   这段时间里,裴婉莹觉得自己过了一生中最荒淫的一段生活,可是,当月事再一次如期来临的时候,她还是怅然若失。   事情很明显,是她的错,李弘跟娜哈在一起鬼混了七天,就让那个女人带着身孕走了,自己这段时间里夜夜笙歌的,肚子里除过太子派人送来被她吃掉的一碗果子冻之外,啥都没有。   裴婉莹觉得自己应该去找老神仙,问问老神仙自己何时才能怀上龙种。   寒冷的天气里,李弘手持一柄马槊,赤裸着上身在寒风中上下舞动,马槊如同毒龙一般在阴沉沉的天空下四处翻搅,不长时间,就有雪花落下,雪花落在李弘健硕的胸背上,瞬间就与汗水一起混合,潺潺而下,只有头顶的白雪,越积越多,只是随着他的一声爆喝,马朔上的红缨散开如花,头上的束发丝带也随即脱落,让他的长发滑落下来,披散在前胸后背上。   一只洁白,细腻的小手落在他汗津津的腹肌上,被李弘烦躁的拿开,又拎着那只手的手腕,把手的主人远远的丢开。   李思被摔了一个屁股墩,还在薄薄的雪地上滑出去老远,惨叫声才叫出来,云瑾的拳头就落在了李弘的小腹上。   李弘站在当场,任由云瑾的拳头在他的满是肌肉的小腹上捶打几下,然后,就抓住云瑾的手腕,也把他丢出去跟李思作伴去了。   温欢,狄光嗣两人将手插在袖筒里,没有上前帮忙的打算,于是,李弘就在两人屁股上各自来了一脚,把他们兄弟也送去跟李思,云瑾排排坐。   李弘浑身冒着热气,来到四个小的面前,俯下身笑吟吟地道:“听说你们最近不少发财?”   正在看云瑾手有没有擦伤的李思闻言就像是一只炸毛的小猫,跳起来就要去抓李弘,被李弘单手抓住双臂再次强行按在地上。   李思怒吼道:“我们好心来看你,你还打我们。”   李弘哼哼冷笑两声道:“你们发财发的不亦乐乎的,会这么好心来看我,应该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求我帮忙吧,来汴州已经三天了,才想起来看我?你觉得我会相信?”   李思怒道:“本来有一桩五万贯的买卖找你商量,要给你一些好处,现在,没了。”   李弘接过宦官送上来的裘衣披在身上,把四个同样怒气冲冲地小的从地上拉起来道:“没了就没了,五万贯而已,哪个又能看在眼里。”   见三个小少年都在冲他翻白眼,就在他们三人头上一人给了一巴掌,继续道:“有本事来打我啊。”   温欢道:“有本事去跟师父打,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李弘冷笑一声道:“谁要是把你们四个当成小孩子看,那一定是祖上无德,你们咬起人来比狼都狠。”   说着话把四个小的悬在脑后的兜帽给她们盖上,转身就走,四个小心的也就紧紧跟上,看不出有半点不愿意的事情。   等李弘洗漱完毕回到暖房,刚才那个彪悍暴烈的青年人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神态中带着少许倦意的文雅青年。   四个小的,端着果子冻碗,吃的不亦乐乎,李思最先吃完,把空碗往桌子上一丢,鄙夷的道:“妈妈就是偏心,你这里的果子冻随便吃,我们还要定量。”   李弘直接道:“说话,别说有的没的。”   李思就再一次凑到李弘身边神秘的道:“一群秃驴手中有很多钱……”   李弘斜睨着李思道:“你要是敢在玄奘大师面前说秃驴两个字,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李思道:“秃驴两个字还是玄奘大师先说的,玄奘大师还说,他平生最讨厌的就是秃驴。”   李弘回想一下玄奘大师这些年的变化,忍不住叹口气,一个原本宝相庄严的高僧,如今正在急剧的向顽童进化,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说吧,和尚们的钱是怎么回事?”   “父皇,母后逼迫少林寺的和尚们出钱买……”   “闭嘴,父皇,母后啥时候跟和尚们讨要过钱财,我大唐朝廷很缺钱吗?”   “反正少林寺的大和尚们准备出一大笔钱出来,赈济百姓,现在,就是不知道这么多的钱怎么用,总不可能见到百姓就发钱吧?”   李弘冷笑一声道:“李义府招供了,说当年辩机和尚跟高阳公主私通的时候呢,涉及到了谋反事宜,高阳公主与她们的同伙已经伏诛,唯有跟此案子有牵连的少林寺逃脱了法网。”   李思瞪大了眼珠子道:“辩机和尚是玄奘大师的大弟子,怎么又跟少林寺有牵连了?”   李弘道:“玄奘大师是佛门领袖,又是大唐十大德高僧之首,他老人家不容玷污。”   李思点点头道:“所以,就拿少林寺背锅?”   李弘活动一下修长的手指道:“少林寺养了八百僧兵,还有甲胄五十领,是他们太过分了,如果他们不拿出实际行动尽快打消父皇,母后的疑虑,薛仁贵就会带兵去跟少林寺讲讲别的道理,师父跟少林寺有旧,不好动手,薛仁贵可没有。”   “听崇玄署的人说,父皇准备收紧僧道度牒数量的发放,还要重新在礼部下边设立一个新的部门,专门管理僧道以及其它出家人的事宜,以后,和尚们想要正式的度牒就难了,我还听说,父皇还准备下令,以后十二岁以下的人不得剃度出家。   这可是要掘和尚们的祖坟啊。”   李弘瞅一眼李思道:“所以,谁拿了和尚们的钱,就要帮和尚们度过这一次的难关,个人建议,和尚们送上门的钱不好拿不说,还会惹怒父皇跟母后,这笔钱,不拿也罢。”   李思点点头,把嘴巴凑到李弘耳边道:“我知道,消息已经传给了李贤。”   李弘瞅着李思道:“这是佛门的反击你看不出来?”   李思点头道:“知道啊。”   李弘坐直了身子道:“知道?知道你还干这种吃里爬外的事情?”   李思理直气壮地道:“我啥都没干。”   李弘想了一会叹口气道:“李贤也是皇族,也是父皇的儿子。”   李思笑道:“玄奘大师帮助过我无数次,我帮他一次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再说了,要不是少林寺的和尚们太蠢,玄奘大师也不会想到我。”   李弘点点头道:“这也说的过去,不过啊,你如果要做,就做的彻底干净,别被人抓住尾巴,另外,五万贯少了点,不足以引起李贤更大的贪心。”   李思笑吟吟地道:“所以,我说的是二十八万贯。”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无处不在的太子教   玄奘大师准备花七万贯想要摆平的事情,现在被李思抬价到了二十八万贯。   所以,玄奘大师原本想要节省二十一万贯,现在,则没得省了,智深大师还是要掏出二十八万贯,才能免去这一次的灾难。   事实上,这二十八万贯钱,并非是少林寺一家出,而是整个郑州境内的寺庙,道观,以及波斯教,大食教等等宗教门派都要出的钱。   这一次李治没有用拉拢一个打击一个的法子来做事情,相反,他对天下宗教使用了非常公平的策略——那就是每家都需要被抑制,谁都休想逃脱。   只是少林寺属于郑州境内最大的寺庙,被选出来当发言人了。   就在太子李弘带着四个小的,在驻地厨房煮肉吃的时候,李贤满怀信心的开始游说自己的父亲,跟名义上的母亲,希望他们能够抱着慈悲以及教化天下人,安定天下人的心态,来面对宗教,继而不要收紧限制宗教的口子。   “……老子,亦孔氏之遗流也,下得以相抗,又况杨墨申韩,刑名纵横之说,其迭相訾毁,抵牾而不合者,可胜言耶?然皆有以佐世。太史公没,其后有释氏,固学者之所以怪骇舛逆,其尤者也……”   李治,武媚两人端坐在锦塌上,听着李贤之乎者也的进言,良久之后,李治对李贤道:“儿且归,朕自有论断。”   李贤见父皇面目慈祥,以为自己的进言有了效果,就得意洋洋的离开了。   李治瞅着武媚道:“你方才听明白他说的话了吗?”   武媚道:“不难,雍王贤很有见地,他认为老子、孔子以及杨墨申韩,刑名纵横,皆有补于世,并不相矛盾,不同之处则仁者见仁而已。至于佛教,也是同理,且佛教并不完全与儒家相违背,其教人,始以性善,终以性善,不假耘锄,本其静矣,与儒家孝义根本相通,所以,他规劝陛下莫要对佛门道门,乃至天下好的宗教不要一概视之,应该区别对待,比如对于佛门就该大开方便之门云云。”   李治又道:“你说他明不明白朕这样做的大义所在?”   武媚敷衍的道:“大概是知道吧,毕竟,只要不太笨,就能看出来陛下这样做是在为李氏独尊天下做的一些准备。”   李治呲着牙齿道:“朕以为他不知道呢。”   武媚嗤的笑了一声道:“被二十八万贯钱给迷住了心窍。”   李治瞅着武媚道:“你没有误导他吗?”   武媚摇头道:“没有。”   李治又道:“太子也没有误导他吗?”   武媚摇头道:“此时此刻,太子正带着李思,以及云初的儿子弟子,在驻地用大锅煮牛肉吃呢,以他的性子,应该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李治道:“那就是受身边小人蛊惑。”   武媚摇头道:“他身边的张大安、刘纳言、格希元、许叔牙、成玄一、史藏诘和周宝宁等人都算得上是一时之选,有些人就连太子的东宫都没有邀请到。”   李治皱眉道:“这个孩子已经读了《尚书》、《礼记》、《论语》,背诵古诗赋十多篇,一看就能领会,也不会忘记。我曾叫他读《论语》,他读到‘贤贤易色’,再三诵读。我问为什么反复读,他说自己内心特别喜爱这句话,我才知这孩子的聪敏出自天性。   既然这个孩子很聪明,为何干出来的事情却总是不合人意呢?”   武媚骄傲的拍拍自己的肚子道:“如果这个孩子是从妾身的肚子里爬出来的话,就应该不会干这样的忤逆陛下的事了。”   李治霍然站起身,指着武媚道:“你一定要逼我处罚这个没母亲的孩子吗?”   武媚同样站起身道:“除非陛下放弃逼迫佛门的举动,就像雍王贤说的那样,佛门教义导人向善,对大唐没有恶意。”   李治额头的青筋暴跳,指着武媚道:“你也不同意朕处置佛门是吧?”   武媚笑道:“现如今雍王贤不同意,他还拉拢了不少的臣子,跟着上奏折,希望陛下能多讲讲理,看在佛门已经俯首称臣的份上,给他们一条活路。”   李治重新坐下,有些呆滞的道:“雍王贤说的那些话,其实是为你为佛门求情做的铺垫吧?”   武媚笑道:“臣妾只是觉得雍王贤说话,说的极有道理。就在刚才,陛下也说会好好的思虑雍王贤的进谏呢。”   李治瞅着武媚道:“我们才是一家人。”   武媚笑道:“这是自然,您的儿子雍王贤不说这样的话,臣妾必定会闭口不言,不论做陛下做什么事情臣妾都会夫唱妇随。   既然您的儿子说了,臣妾自然也能说。”   李治想了片刻,对武媚道:“周兴在郑州的事情已经做完了,他可以回来了。”   武媚盈盈拜倒道:“英明无过陛下。”   李治意兴阑珊的道:“别折腾雍王贤了,朕只希望他能好好的活着。”   武媚道:“如此,少林寺筹集的二十八万贯银钱,臣妾就收了,用来填补后宫用度的不足。”   李治道:“雍王贤感冒大不韪逆天行事,最后却啥都得不到,他生在皇家,是他的大不幸。”   武媚笑道:“有陛下这样的慈父,也是雍王贤的大幸。”   李思对于李弘亲手煮出来的大锅的牛肉,嗤之以鼻。尤其是见到李弘带着那三个小的,一人拿着一大块牛肉吃的汁水淋漓的模样更是看不上。   她总觉得自己的哥哥在府上待了那么长的时间,纯粹是白待了。   吩咐宫女把她用来烤肉的平底锅拿过来。   仅仅是这一声,就让云瑾,温欢,狄光嗣三人立刻放下了刚才还连声说好吃的牛肋条肉,齐齐的守在李思身边等着吃新东西。   李弘见状也放下手里的肉块,用水洗过手,凑过来看,他就不相信,李思弄出来的牛肉会比他弄得牛肉更加好吃。   要知道他煮的大锅牛肉可是深得长安上至勋贵,下到市民们的一致好评,是经受过市场检验的好东西。   李思不像李弘那么粗放,这孩子喜欢吃云氏的甜点,所以,跟着师父学了不少,她喜欢吃精致一些的食物,所以就学会了一些简单的摆盘,以及制作一些精致的大路菜,其中有一道菜,名叫炙牛排,搭配上云氏特有的黑胡椒酱味道很好。   最主要的是吃这道菜的时候,无需用到筷子,只用刀叉,且有一套极富韵味的用餐礼仪,李思就是因为喜欢吃这道菜的仪式感,才专门跟师父学来的。   眼看着宫女仆役们帮李思弄到炉灶跟案板,她自己也换上了一套雪白的庖厨衣衫,最重要的是脑袋上还顶着一顶带着褶皱的白色高帽,气势一下子就出来了。   “春秋以前,庖厨可以当宰相!”李思对李弘道。   李弘点头道:“伊尹就是陪嫁过来的厨子,最后当上了宰相,还把当时的昏聩的王太甲流放了桐宫这个地方,三年后太甲改好了,伊尹就把他接回来,继续当王。   你现在的模样已经很有伊尹的风范了。”   李思拿着锅铲傲然一笑,等宫女给她围好围裙,就弄了老大一块黄油进带有些许条纹的平底铁锅。   切生牛肉这些活计李思是不做的,自然有她的贴身宫女将腌制好的牛肋眼肉放进铁锅。   李弘瞅着李思动作娴熟的烹制牛肉,就问已经坐在铺设了麻布的餐桌边上的云瑾问道:“她做过几次?”   云瑾一边瞅着宫女将刀叉,铺布给他安置好,随后就对李思道:“七分熟。”   李弘见云瑾似乎还在生他的气,就坐在云瑾对面笑着对李思道:“七分熟。”   早就占好位置的温欢向李弘建议道:“大师兄,师父一般喜欢吃三分熟,要不你也……”   李弘一巴掌拍在温欢脑袋上道:“休要给我挖坑,就要七分熟。”   等宫女们将一个个烘烤过,还温热的硕大的纯白色的浅底瓷盘放在李弘面前的时候,他就对将要上桌的炙牛肉不怎么上心了。   端起眼前的瓷盘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看了一遍之后,就问云瑾:“府里开新窑口了?”   李思将一块厚厚的牛排肉放在李弘的盘子里,没好气的道:“你已经出师了,家里事情就不要多问,盘子再好,也跟你无关。”   云瑾见李弘问的认真,就道:“阿耶说,等我长大之后,就算不当官,也可以烧窑养活安定跟我们一大家子,我们家不靠朝廷俸禄过活,更不喜欢当米虫,云氏吃饭,就吃手艺饭,这样做事,说话的时候才硬气。”   李弘抬手摸摸云瑾的圆脑袋道:“放心,以后有我呢。”   云瑾摇摇头道:“阿耶说,不能事事依靠你,依靠成习惯云氏也就完蛋了,到时候不但成不了你的助力,还会成为你的负担。   云氏终究是不同的,我们要做一个对全大唐人都有益处的家族,永远如此。”   李弘在李思的教导下一手刀一手叉的吃着分割好的牛排,吃了一口之后,就丢掉刀叉,举起李思给他备好的葡萄酿大大的喝了一口,取过筷子将剩余的鲜嫩多汁的牛排塞嘴里大嚼。   吃完之后就对李思道:“以后吃这种牛肉就用筷子。”   李思鄙夷道:“毫无美感。”   李弘冷哼一声道:“这是太子教。” ###第一百三十七章 真不真的无所谓   说来可笑,李思是李弘的亲妹妹,却没有在李弘驻地居住的权利。   太子居住的地方有一定的仪轨,李思是公主跟太子李弘即便是亲兄妹,他们的社会地位却是不同的,一个君,一个是臣。   离开李弘的居住地之后,李思长出一口气,自己的赚钱大计终于有了一丝眉目。   这个世上,能理直气壮拿走和尚们的二十八万贯钱,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她的父皇,在这件事上,就算是母后跟太子也不成。   从狄光嗣打探来的消息来看,她的母后一年之内给感业寺下达了三份皇后教,这三份皇后教的内容基本一致,都是为了抬高僧尼地位用的。   从感业寺的占地规模,建筑规模,再到人数认定上都远超一般的寺庙,尼姑庵。   这些令谕看似仅仅拔高了感业寺这一座皇家尼姑庵的地位,实际上,随着感业寺的地位不断上升,他在不知不觉中拔高了寺庙在政治上的上限。   只要是当过官的人都很清楚,在执行政令的过程中,一般只考虑两个因素,一个是上限,一个是下限,如果心情好,事情对脾胃,孝敬也丰富,这件事就可以按照上限来执行。   如果这件事自己不喜欢,对自己没好处,那么,这件事只能按照下限来执行。   不管是上限,还是下限,都在朝廷政令允许范围之内,只要不超出,这样执行就毫无问题。   可是呢,天知道上限与下限之间的活动空间有多大。   皇后的三份令谕一次次的拔高感业寺的上限之后,也就等于拔高了全天下寺庙,尼姑庵的活动空间。   雍王贤在这一次和尚危机中起的作用最大,但是,收获全归了皇后。   李思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平白无故的拿到那二十八万贯钱,因为,不论是谁拿到了那二十八万贯的庞大资金,那么,政令给郑州造成的损失就该由谁来弥补。   皇后拿到了,就说明,以后在郑州这片土地上,皇后有很大的发言权,皇帝李治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无奈之下放弃了这片土地上的所有利益。   现在,李思就可以开始谋划,自己母后的那二十八万贯钱了,钱是皇后的,这一点毫无疑问,至于钱怎么花,如何用,这才是李思关注的焦点。   她的太子哥哥在全天下布置了不下三百个种子基地,这些年下来,很多成果斐然,虽然在主粮上的突破不多,但是,经过大规模的试种,改良后,麦子,稻米,糜子,谷子这些粮食作物的产量普遍是高于百姓自己留种的,即便是只能增加一成,两成的产量,放诸于四海,已经是了不得的进步了。   这些东西之所以没有推广开来,主要原因在于农夫的倔强,与普遍对官府的不信任。   首先面对的问题就是农夫们的倔强,这种倔强来自于对未来的不信任,一旦新种子失败了,对于此时的农夫来说,就有饿死的忧患,因此上,他们宁愿相信自己留的种子,也不相信官府推广的种子。   在他们眼中,官府除过好事不干之外,其余的事情都干。   再加上种子这种事情,本就是大户人家发家致富的手段之一,自然就推广不下去。   郑州现在不一样了,没有了大户人家,没有宗族头脑,他们就是一盘散沙,到时候,只要抬出她安定公主的身份,就能让那些乡民们乖乖就范。   到时候,李思不但要推广高产作物,还要推广白菜,圆葱,甜菜等等经济作物,只需要两三年的普及,她就有了一个新的庞大的货源地。   冬天虽然依旧在肆虐大地,不过,春天马上就要来了,李思等不及要惠及万民,所以,跟太子哥哥商量好种子采购事宜之后,就果断地来到皇后这里。   这一次,为了能从二十八万贯这笔大钱中分润到一部分,李思也算是下了血本。   木牛流马这种高级货,大方的给了李显跟李旦一人一个,给太平的则是一方精美的羊脂暖玉,至于献给皇后的,则是铜板印书坊专门印制的一部《大藏经》。   木牛流马跟羊脂暖玉也就罢了,仅仅是一部《大藏经》就装了十一辆马车。   这部《大藏经》与云初只晓得《大藏经》完全不同,所谓大藏,就是将东汉以来进入中华且被各路高僧大德们翻译过的经书的一个总称。   有正藏五十五册,续藏三十册,别卷十五册,共计一百册,三千一百八十六卷,堪称是大唐时期的佛经总览。   总编校是玄奘大师,其余大唐的十大德们的名字也赫然出现在这套藏书的扉页上。   算是铜板印刷作坊自从成立以来,不论是印刷数量,精美程度都是首次,为此,铜版印刷仅仅是付给大慈恩寺那些负责整理文本的高僧们的费用,就超过了八千贯。   在大唐,只要是读书人,对于满满几十箱子的书都毫无抵抗力,即便是武媚也毫不例外。   说了很可笑,铜板印刷的泥活字进阶到木活字,再进阶到了铅锡活字了,朝廷的专门负责印刷的部门用的依旧是雕版印刷。   想想就知道,他们想要出一本书,首先就要把这本书反刻在木板上,然后才能印刷出书来,阴刻雕版还相对容易一些,如果是阳刻,雕刻出一套模板来的代价,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武媚围绕着几十箱子书看了一遍,就对跟在她身后不离不弃的李思道:“你这小猴儿,想要什么?”   李思谄媚的道:“就是孝敬母后的。”   武媚从箱子里取出一本书,随手翻阅一下,书页在她的手中沙沙作响,在看了片刻,检查了书本里的字迹的清晰度之后放下书本道:“先说你想要啥,否则,这东西你母后我收的可不安稳。”   李思正色道:“其实孩儿是在为郑州百姓请命而来。”   “为郑州百姓请命而来,说说吧,请的是一个什么命。”   李思很正规的学那些官员们插手施礼道:“求一个富裕起来的机会。”   武媚浅笑道:“不是所有的地方都跟长安一般适合做生意。”   李思摇头道:“农桑才是国之根本。”   武媚眼波流转,马上就明白过来了,指着李思道:“你是说太子那里堆积如山的种子?”   李思道:“百姓愚昧,放着好东西不敢用,白白糟蹋了太子哥哥的一番苦心。”   武媚摇头道:“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高产庄稼谁都想种,可是在种之前,需要先让农夫们明白这些种子可靠才是最重要的。   农人种地,向来是以最好的希望求一个差不多的结果,对他们来说,就是丰年,一旦种子出错,就有饥馑之忧。   你师父云初当年在长安附近推广棉花的时候,就曾经先给了乡民一年的口粮,而后才发动农夫栽种棉花,也就是用这种最靠谱的方式,才让棉花得以推广。   如此说来,你准备在毫无人心可言的郑州,要行你师父的旧事?”   李思道:“周兴在郑州大兴冤狱,罗织了无数的罪名,也导致了无数人下狱,且家破人亡,此时的郑州一地百姓,正活在惶恐之中,而官府的威严也已经到达最高。   此时号召百姓耕种新庄稼,顺便再种植一些可以换钱的作物,不出五年,随着日子逐渐好过,郑州百姓心中的惶恐就会被抚平,这也是孩儿为父皇做的一些考虑。”   武媚笑道:“看样子,你已经是万事俱备,只欠钱粮这个东风了?”   李思讪讪的道:“听闻母后刚刚得了一笔大财。”   武媚笑而不语,看看正牵着木牛流马在殿内乱跑的李显跟李旦,这才对李思道:“你想过你弟弟们的将来吗?”   李思摇头道:“这是父皇母后考虑的事情,孩儿只需做到孝悌即可。”   武媚叹口气道:“你上次打了显儿一记耳光,那一记耳光,可不仅仅是在教训你弟弟,中间还有复仇的情绪在里面吧?”   李思皱眉道:“孩儿即便是心中有怨气,他们毕竟是我的弟弟,妹妹,恨到极点也就是那个样子了,那还是不是怨气,而是嫉妒。”   武媚再看看安静的跪坐在蒲团上的云瑾,温欢,狄光嗣道:“你应该常来看看你弟弟妹妹的。”   李思道:“那三个是我的伙伴。”   武媚皱眉道:“二十八万贯的生意,也不能让你跟弟弟妹妹多亲近一下吗?”   李思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武媚疑惑的道:“真心的吗?”   李思笑道:“师父曾经教过我如何在跟人谈判的时候将自己放在一个占据优势的位置上,师父说:当事实对你有利的时候,那就强调事实,当规则对你有利的时候,那就要强调规则,当事实跟规则都对我不利的时候,我要做的就是掀桌子把事情搞砸。   所以,孩儿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只要母后肯帮我,那么,母后需要我做的事情,我就一定会做好,且不会出半点纰漏。” ###第一百三十八章 如何反向操作?   李思最终还是没忍住说了实话。   话说得很叛逆。   考虑到这是自己生的孽种,武媚还是生生的忍下了这口气。   她早就从李思的身上看到了太子,玄奘,云初等人的影子。   太子希望把他苦心费力弄出来的种子传播出去,玄奘根本就不愿意佛门被武媚所掌控,至于云初,他的目的最为明显,郑州一地的人可以死,但是,属于这片土地上的财富,终究要回归郑州。   因此上,皇后必须把拿到手里的二十八万贯财富交出来,她可以贪,可以沾,但是呢,要有度。   李思的话说的很明白,太子,玄奘,云初他们的话同样说的很明白,武媚感受的很清晰,内容清楚无误。   李思获得了皇后赐予的专门采购权,就愉快的离开了,在离开的时候,还俏皮的捏了捏李显,李旦的脸蛋,本来还想捏一下太平的,被武媚给喝退了。   经过这件事之后,云初清楚的感受到武媚目前仅仅是在依靠本能在攫取权力,但是,这种攫取权力的目的是为了自保,而不是什么自己当皇帝。   李治自然不会想到武媚有当皇帝潜力,如果他知道的话,会在第一时间弄死武媚,李弘也绝对没有想过自己母亲有当皇帝的机会,否则,他也会下绝对的辣手来对付自己的母亲,当然,武媚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当皇帝的一天。   云初知道。   他知道武媚当了很多年的大周皇帝,在她当皇帝的期间里,大唐近乎灭亡。   这一次,李思小小的露了一把自己的小牙齿,虽然看起来很幼稚,还有一些可爱,不过,李思这头小兽虽然小,考虑到她的父亲是皇帝,母亲是皇后,而皇帝,皇后在百姓眼中早就脱离了人的范畴,因此上,李思前景可期。   有了偃师县跟郑州两地的例子在,汴州的豪门世家已经出现了逃亡的现象,云初现在很想知道,李治会在汴州干些啥事情。   他更想看看李治的政治智慧到底能高到一个程度。   事实证明,云初还是低估了李治的狠绝。   汴州都督曹王李明尸位其上,骄奢淫逸不说,治下百姓还民不聊生,李治下旨剥夺了曹王的封号,降为济阳王。   济阳王李明昏聩,罪在长史张大象。   一夜之间,汴州都督府大小官员,就已经被等待的不耐烦的薛仁贵统统拿下待参。   最要命的是,李治在汴州放开了一条毒蛇,他在汴州都督府大门口,放置了一座铜簋,允许任何人积极揭发汴州官员,豪门们的不法事。   于是,一时之间,汴州人人自危。   云初总以为,这种可以随意揭发别人不法事的铜簋属于武媚首创,没想到,在李治时期就已经出来了,可见,这东西并非什么首创。   汴州乃是通都大邑,这里不仅仅有李氏皇族,仅仅是公爵,侯爵就有六位之多,至于富豪更是数不胜数。   济阳王李明在得知自己的封地被尽数褫夺,可以带着全家搬去洛阳居住之后,忍不住嚎啕大哭,一路拜,一路哭,硬是哭了一路,拜了一路,最后来到李治的行宫前,感谢他的皇帝兄长饶他不死。   即便是云初都没有预料到皇帝竟然会对李明下这样的毒手。   可是,当李明携家带口回洛阳的时候,云初看到的是一个意气风发的胖子,从他的脸上没有看到半分不情愿或者痛苦的模样。   “宇初,待我在洛阳待几年之后,就一定搬去长安做一个逍遥富家翁,陛下已经答应我了。”   云初见人家当事人都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他自然不好为人家鸣不平,道左相逢,自然只有好话一箩筐奉上。   送走了心满意足的济阳王李明,云初却发现温柔似乎并不怎么高兴。   “张大象一家必须要拯救啊。”   温柔从怀里掏出一封家书递给了云初,这是他们家老祖宗温彦博来的信,这位老人家已经很多年都不再理睬世事了,没想到现在却突然来信了,且明说了写信的目的。   “张大象之父张公谨与家祖乃是刎颈之交,张公谨过世之前,曾将将妻小托付我家老祖,如果真的是张大象施政无方也就罢了,偏偏这一次卷入了这场无妄之灾,着实可怜。”   云初摇摇头道:“这一次应该很难,陛下放过济阳王李明,那么,张大象就是陛下在汴州树立的靶子,官场上的事情你也清楚,破鼓万人捶本就是常事,更何况,陛下还在都督府大门口设立了一个谁都可以投书的铜簋,天知道会有多少人对张大象不满,正在暗中罗织张大象的罪名呢。”   温柔叹口气道:“我自然知晓目前张大象的状况,只是家祖说,我们已经暗中布置这么久了,如果连这件事都办不好,那就趁早散伙,免得到时候连累亲族。”   云初笑道:“我说很难,并没有办不成。”   温柔道:“请太子出马?”   云初摇头道:“太子如今需要继续避嫌,这件事只有我们自己来干。”   温柔摇头道:“周兴?他如今已然到了汴州。”   云初笑道:“周兴也不成,他身为人家的鹰犬,只要稍微露出来一分倾向性,不论是皇帝,还是皇后,都会在第一时间杀了这条鹰犬吃肉。”   温柔面露狠色,“既然文的不成,那就动武。”   云初笑吟吟地看着温柔道:“动武救人其实算不了什么事情,问题就在于,我们动武了,人家张大象未必就会感激我们,他父亲张公谨一辈子为大唐出生入死才弄了一个邹国公的称号,还名列凌烟阁,如此尊崇的名望,你让他一朝抛弃,那还不如杀了他算了。”   温柔搓着手在地上转着圈子正在发愁,听云初这样说,就立刻停下脚步,一脸的愁容也迅速变成了笑脸问道:“计将安出?”   云初拍着温柔的肩膀道:“还是要用你们家传的学问。”   温柔皱眉道:“谣言?这个时候为张大象分辨,只会带来糟糕的结果。”   云初道:“谁说一定要帮张大象说好话了,我们一定要说张大象的坏话,坏话说的越是离谱就越好。我就听说张大象就曾经与突厥阿史那贺鲁有勾结,图谋走小路突袭长安。”   温柔瞅着云初道:“这不是胡说八道吗?邹国公昔年追的突厥颉利可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跟阿史那这个姓的人有着解不开的血仇,这时候说张大象跟死掉的阿史那贺鲁勾结图谋长安,这说出去谁信啊?”   云初笑道:“不信就对了。”   温柔到底是造谣的专家,听云初这么说,眼前豁然开朗,搓着手道:“这样的话,一两封检举信可不成,需要成百上千封才对。”   云初点点头道:“我们只需要给东西两阁的御史言官们送一个可以参与辨别张大象被检举的罪行是否真实的机会就成了。   陛下这一次明显是太随心所欲了,偃师县也就罢了,无非就是一些毛毛虫,踩死就踩死了,郑州的事情已经触及到大唐朝廷上某些人的要害了,至于汴州,陛下还想用不讲理的方式解决,造成的唯一结果就是满朝人心惶惶。   再者说了,谁都能上一份检举信,就能轻易的将罪名扣在一位大唐国公的脑袋上,这对于满朝文武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   他们正好借用这些假的不像话的检举信来推翻周兴他们加在张大象身上的所有罪名。”   温柔点点头,看模样已经恢复了昔日云淡风轻的模样。   对于如何达成云初所说的效果,温柔有自己的手段,什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对他来说都不成问题,假如事情真的到了危急时候,他甚至准备派一些张大象家豢养的死士去实名举报张大象更多荒诞的不法事,等御史言官们追查的时候,再反咬一口别人,到时候,绝对能把水搅浑。   把所有关于张大象的检举信弄成一本真假难辨的糊涂账。   温柔有温柔的目的,比如拯救张大象全家。   云初自然也是有自己的目的的,他的目的便是毁掉那座可以祸乱朝纲,流毒无穷的检举铜簋,这个东西不毁掉,当官的没有一个能安心的当自己的官。   殷二虎抱着一个小女婴懒懒散散的进了汴州城,一直不愿意去幽州的薛长风就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两人属于一前一后进的汴州城。   小女婴已经被殷二虎养的白白胖胖的,这个命运不好的孩子自从被殷二虎收养之后,冥冥中似乎知晓自己不能给这个满脸胡子的阿耶带来太多的麻烦吗,所以,带起来非常的轻松。   任务是十万火急的,殷二虎却以为,天大的事情也没有照顾好殷娇娇这个闺女重要,薛长风自知命苦,就径直去了汴州都督府门口去看那座铜簋去了,殷二虎自然是先找到牙人先给自家的闺女找一个乳母才是天大的事情。   才走进一家连住宿带买饭的客栈,殷二虎就听到食客们正在讨论那座铜簋。   殷二虎找了一个被屏风围住的桌椅,让乳母在他眼皮子底下为他的二闺女喂奶,自己则要了一桌子酒菜,竖起耳朵听这些人议论。 ###第一百三十九章 决水灌大梁   女婴喝完奶就挣扎着要离开了乳娘的怀抱,殷二虎把孩子接过来,给了乳娘一串钱,就把这个孩子抱在怀里拍奶嗝,等孩子打了一个大大的奶嗝之后,嗅嗅孩子胯下没闻到臭味,就把她重新揣进自己的羊毛大氅里。   食客们的议论声不断传进耳朵里,殷二虎听了片刻,就觉得汴州人其实挺没有良心的,他来汴州之前就看过自己人搜集到的关于张大象品评文书,总体上来说,张大象还是一个比较要脸的人,在汴州任职期间,虽说政绩平平,却也没有干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来。   汴州这个地方与其余地方有一点是不同的,主要是身边就是那条有名的黄河,大河进入汴州地界之后一下子从汹涌澎湃变成了静静的深流。   黄河安静下来可不是好事情。   这就意味着河水里携带的泥沙会慢慢的落在河底,日积月累之下河床就会加高,河水就会溢出来,人们就只好继续在远处修建河堤,河床变浅,变宽,水流速度更慢了,沉积的泥沙也就越来越多,最后,就成了一条死循环。   张大象这些年别的事情没干多少,唯独对于这条河非常的上心,在他上任之前,这条河在汴州总是把河道改来改去的,汴州地每隔一二十年,就会出现一次大的水患,经过张大象带着百姓们傻了吧唧的抬高河堤之后,原本早就该更换河道的这条河,继续平静了六年之久。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的就是这种现象。   殷二虎吃饱了饭,就带着同样喝饱了奶水的闺女,就骑马上了河堤。   冬日里的黄河并没有结冰,河道里的河水也清凌凌的,每年的冬天,都是黄河一年中最安静的日子,不过,从四九开始,这里的河水就要结冰了,明天就是四九的第一天。   河边的冰已经很厚了,这些冰正在缓缓地向河面上扩展,殷二虎来到河边,抓一把水,水里已经有了一些细微的冰刺,用一个勺子挖一勺子水,稍微搅动一下,勺子里的水就立刻结冰了。   看样子,只需要再来一场寒潮,这条河结冻就在眼前了。   薛长风是来拯救张大象的,殷二虎不是,他就是按照云初的指示,专门来看这条河的,从幽州那边传来的消息来看,有人很关心汴州边上的这条河。   现在,这条河就要结冰了,殷二虎觉得自己应该把这个消息传给君侯知晓。   云初在自己的中军大帐里也安置了一条黄河,只是这条黄河要比真正的黄河要小的太多了,虽然跟黄河比起来模样一样,不过,一个是天生成的景象,一个更像是大帅无聊之下给自己安置的的一个玩具。   温柔,狄仁杰两人一直在看云初让人一盆一盆的往模型上倒水。   这是一个新的模型,就安置在大帐外边,比军帐里面的那个看起来更加的栩栩如生,就连河边的渑池、孟津、孟州、巩义、武陟、郑州、中牟、汴州,济阳,长垣、濮阳等城池也被标注的清清楚楚。   水是从渑池这些河道狭窄,水流快速的地方开始倾倒的,所以,一路流淌到汴州,济阳这种河道宽阔地之后,基本上就看不到河水在流淌了。   虽然此时军帐外寒风凛冽,军士们依旧在不断地往渑池这里的河道里倒水,渐渐的首先是济阳那边的河道上出现了一层薄冰,接着就是汴州的河面出现了薄冰,等到傍晚的时候,薄冰就已经绵延到了孟津度口。   眼看着河水流淌的不再那么顺畅了,云初就果断地砸开了孟津,孟州一带的冰面,破碎的冰沿着河道缓缓流淌,撞开了一些结冰的河面,于是,这条河就成了一条满是碎冰的冰河。   碎冰裹挟着碎冰继续向下,抵达汴州的时候,因为这里的河面最早结冰,冰层比较厚,那些碎冰就钻进了冰层底下继续前进,等碎冰在结冰冰面更加厚实的济阳之后,就出现了明显的阻滞状况,最后那些碎冰就挤破了冰面,在河道上形成了一条冰坝。   而负责往这条大河里灌水的军卒,依旧不紧不慢的向这条大河注水,严寒的天气下,这条河里的冰就更多了,在济阳那片地方形成的冰坝就变得更加雄伟了。   最要命的是,济阳以上的黄河水面在急剧的上涨中。   天黑的时候,黄河水裹挟着寒冰终于溢出河堤了,眼看着河水,冰块向汴州城,济阳城冲过去之后,云初就丢下手里已经毫无温度的暖手炉,对同样跟他在数九寒天里站立了一整天的温柔跟狄仁杰道:“我就说吗,那些人怎么可能会眼看着陛下肆意胡为而不做任何形式的反击。”   温柔皱眉道:“殷二虎传来消息说,汴州的河面已经有了结冰的苗头,他还说那里的水奇寒,搅动一下就能结冰。”   云初笑道:“这不奇怪,这属于冰水混合物的另一种变态,等你见到温欢,让他给你解释吧,现在不要烦我。”   狄仁杰道:“光嗣学会这些密学了没有?”   云初点点头道:“开始没学会,被我抽了一顿之后,也开窍了。”   狄仁杰猛地一拍手道:“抽啊,一定要抽,重重的抽。”   三人回到温暖的军帐里,煮上罐罐茶之后,各自喝了三轮茶水暖和了身子之后,云初放下茶杯道:“现在,说说,我们如何能在这一次的事件中,在不伤害两岸百姓的情况下把我们的利益最大化。”   温柔想了一下道:“往年是个什么情形,如果年年都这样的话,我不相信汴州官府会没有应对的策略。”   云初道:“往年的时候,没有人在上游把结的好好的冰面砸碎,加上黄河在冬日是枯水期,水面的变化不大,河水依旧在冰面下流走,所以不会在寒冬时候出现这样的事情。   要出,也是开春冰化之后才会产生,汴州人一般把这种状况称之为‘桃花汛’。”   温柔道:“如何砸开冰面,这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云初苦笑一声道:“以前自然很不容易,自从火药面世之后,用火药来炸冰面,简直不要太方便。”   狄仁杰道:“一旦让冰水进入汴州城,会立刻把那座城用冰给封住的,到时候皇帝未必会有难,百姓们可就真的完蛋了。”   温柔又问道:“防守住上游河面……”   话说到一半他又改口道:“一定要在孟津渡这个地方把冰面炸碎吗?”   云初道:“从巩义以上到渑池其实都可以,问题在济阳(兰考)这个地方,大河在这里变窄了,很容易形成冰坝,堵塞河水下流。”   狄仁杰道:“也就是说足足有两百五十里的河道需要人手日夜把守是吧?且不说能不能把守的住,就算有足够的人手,人家想要在这么多的人里面安插进来一些死士,应该是很容易的。”   温柔道:“难怪王贲会攻打不下城池的时候,就会决水灌大梁,看样子汴州这座城池最方便的攻打方式就是水攻。”   狄仁杰忽然道;“人祸跟天灾哪一个更严重?”   云初瞅着狄仁杰道:“两个都是人祸,你不能假装这一次的水灾是天灾。”   温柔道:“还是我走一遭汴州,去面见陛下,顺便给他演示一下这个模型,看看能不能顺便把张大象救出来。”   狄仁杰冷笑一声道:“到时候别张大象没被救出来,你先完蛋了,弄不好,皇帝会觉得是你想要炸冰害他呢。   这种事,只有云初去合适,你我两人在皇帝心中都没有那么重要。”   温柔道:“云初是后军主帅,擅自离开军营是死罪。”   云初道:“要不然让英公去?”   狄仁杰摇头道:“他既然已经失势了,就不要再给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温柔道:“云初给陛下上密奏,再邀请太子李弘来一趟郑州,李思再偷偷给皇后写一封密奏,如此,应该就周全了。”   狄仁杰道:“果真是四平八稳啊,谁都不得罪,给皇帝的密奏记得把字写大一些,别让那些宦官帮着念,要不然,不出一天,谁都知道这件事了,会打草惊蛇的。”   云初从善如流,用大字给皇帝写了厚厚的一封密奏,李思照抄了一份,准备等皇帝收到消息之后,她再把偷来的密奏拿给皇后看。   至于李弘,云初仅仅是写了一封书信,告知他,在学问上有了一些新发现,让他赶过来一趟,好把新的学问教授给他。   温柔看完密奏之后皱眉道:“你在密奏中可没有提到已经有人打算这么干了,只告诉皇帝汴州不是一处安稳的所在,万一皇帝觉得安稳,是你多虑了呢?”   云初道:“这不是还有皇后跟太子呢吗,如果人家真的准备在汴州搞一场冬日里的‘梅花讯’,咱们是防不住的,既然如此,就只能催促皇帝快点离开汴州,别让他给汴州的百姓招灾。   他走了,我想河北,山东的那些人就不至于那么疯狂的还要草菅人命。” ###第一百四十章 一心为公的云初   李治接到云初厚厚的一叠密奏之后,打开一个角看了一眼,就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撵出去了,这一次,即便是瑞春也没有留下来。   云初的奏章因为字写的大,所以用的纸张也很大,这就导致他的奏章看起来更像是一幅幅的书法作品。   李治从来就没有看的起云初的字,在他看来,云初写的字也就是勉强看着工整而已,谈不到任何的书法艺术修养。   不像他写的字深得太宗皇帝飞白之妙韵,很多他亲手写的诏书,都被臣子们供起来,成了人家的传家之宝。   云初很少给皇帝写长篇累牍的大奏章,主要原因在于,每一次皇帝拿到他的奏章,都会用大篇大篇的批红来批评他的写的字,有时候甚至会口出恶言,让人难以接受。   至于他奏章内容,皇帝则很少评价,最多的时候就只说“知道了”三个字。   这一次也一样,皇帝将云初写在大纸上的密奏铺在亲手按照顺序铺在地上,自己赤着脚踩在奏疏上,一边看一边道:“干巴巴的,毫无文采可言。”   等他看完了密奏,对于云初的担忧也就了然于胸,把云初的密奏收起来,亲自抱到殿外,命瑞春拿来火把一烧了之。   眼看着那封密奏变成了纸灰,李治才对瑞春道:“黄河结冰了?”   瑞春连忙道:“才开始,估计再有一月时间,冰面上就可行人。”   李治又道:“这汴州可有冬日洪水泛滥之时吗?”   瑞春拱手道:“启奏陛下,三月间冰雪消融,会有桃花汛。”   “桃花汛是怎样的灾害?”   “回禀陛下,每年三月下旬到四月上旬,黄河上游冰凌消融形成春汛。当其流至下游时,由于恰逢沿岸山桃花盛开,故被称之为‘桃花汛’。   大部分期间黄河只会涨水,也有一些天气反常,上游冰凌落下来,而下游的冰层未曾融化,会形成凌汛,冰凌会在大河上形成冰坝,最终导致江河溢流。”   “可有什么防治之法?”   瑞春想了一阵道:“凌汛并不普遍,所以,没有防治之法。”   李治叹口气道:“传朕旨意,三天后,移驾濮阳。”   瑞春没有多嘴,忠实的去执行皇帝的旨意去了,皇帝要离开汴州,这可是大事,其中仅仅是军队移动,就是一桩很严肃的大事。尤其是从汴州启程抵达濮阳,需要走三百里之遥,在路途上皇帝的行在只能安置在野外,这需要军队制定极为严密的保卫计划。   李治怔怔的瞅着地上的纸灰被宦官们用水浇成一团黑乎乎,这才重新回到了行宫大殿,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抓着巨熊的耳朵,在巨熊的耳边轻声道:“其实还不错,还有人不希望朕死掉,还在为朕的安危操心。”   巨熊自然听不懂皇帝说了一些什么,只是耳朵被皇帝吐出来的热气弄得痒痒的,以为皇帝在跟他玩耍,就抬起一双巨大的爪子,抱住了李治的胳膊,人立而起,用肥硕的脑袋顶着李治的下颚。   李治伸出手臂揽住巨熊的脖子阴森森的道:“那就先如了你们的意,朕先离开汴州,只是这汴州,需要打扫的比其余地方更加干净才好。”   李弘看完了师父送来的信,然后再把信翻过来想要看看师父是不是有别的密语,他检查了信件,也检查了信封,还专门询问了信使,结果,师父的来信里,说的就是要他走一遭郑州,他有新学问要教给他,并没有别的说法。   他觉得事情没有师父信里说的那么简单,就拿着信去见了许敬宗。   许敬宗看完云初的来信之后,神色大变,语气急促的对太子李弘道:“汴州到郑州不过一百五十里的路途,太子身体强健,快马一日即可抵达,应当速去。”   李弘不解的道:“师傅说有大事发生?”   许敬宗皱眉道:“必然是十万火急之事,太子快去快回。”   李弘道:“什么学问如此的重要?”   许敬宗道:“目前不知,不过,老夫以为,云初那里必然有太子这里不知晓的大事发生,速去,速去,莫要耽搁。”   李弘随即起身道:“待孤禀告父皇之后,即刻就走。”   许敬宗想了一下道:“也好,禀明陛下过一过明路,这应该是云初的要求。”   随即,李弘就急匆匆地拿着云初的信去见皇帝了。   李治拿着云初给太子的信看了一眼道:“那就去吧,大食人默罕默德都说,学问虽远在中国,吾亦求之,你师父既然弄出来了新学问,区区一百五十里,当然应该去。”   李弘得了父亲给的准信,就匆匆的离开了皇帝行宫。   李治坐在厚厚的裘皮堆里,瞅着太子远去的背影,再一次抓住巨熊的耳朵道:“你看,这就是亲疏有别,太子是他的弟子,唯恐被奸人陷害,就想着牢牢地护在身边,而朕这边呢,他只说要朕快跑,真真是一个二百五,他已经忘记了,他的所有都是朕给的。”   这一次,不仅仅是巨熊听到了皇帝的话,瑞春也听到了,犹豫一阵,瑞春插手道:“陛下,是否需要奴婢……”   李治不耐烦的挥挥手道:“百骑司有时候就是一群废物,光知道争权夺利,办起正事来屁用不顶,朕要你监察黄河结冰事宜,监察出结果来了吗?”   瑞春道:“济阳那里两岸的寒冰距离河心还有六丈才会交汇,汴州这边的寒冰才离开河岸三丈,请教过老河工,河工曰:五日之内冰封河面。”   李治冷哼一声道:“直到现在,朕要你们追查的事情,还是一点眉目都没有,你知不知道,已经有人准备借用黄河凌汛来谋害朕了。”   瑞春吃了一惊道:“这是奴婢之过。”   李治恨铁不成钢的咬着牙道:“人家师父已经开始把身陷险地的弟子往外拉了,你还说你不知道,难道说要等到冰封汴州城的时候你才能知晓吗?”   瑞春一脸的茫然,不过,他还是跪地领罪。   李治叹口气道:“朕知晓你这段时间都在审查铜簋检举信一事,难道说此事很麻烦吗?”   瑞春苦笑道:“自六天前开始,放置在都督府门口的铜簋,就收到了太多,太多的检举,其中以罪囚张大象的检举信最多。   奴婢将这些检举信交付御史台之后,没想到像是捅了马蜂窝,御史们拿着那些检举信质问百骑司,还有一些御史直接问,百骑司的人是不是蠢货,如果不是的话,连张大象荒淫无度,夜御百女的荒诞事也当成证据送交御史台。”   李治愣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是说现在有很多人开始攀诬张大象了?”   瑞春皱眉道:“从目前接受的检举信来看,有这个倾向,张大象如今已然成了破鼓万人捶的对象,不必为了分辨这些检举的真假,派出去了不少的人手,很多信誓旦旦检举张大象的人都查无此人。”   李治道:“这些检举难道不是实名检举吗?”   瑞春叹口气道:“有三成检举是实名检举,不过内容荒诞不经,而检举人在检举了张大象之后,就伏剑自杀,以奴婢之见,这些人像死士多过像普通百姓。”   “御史台怎么说?”   瑞春见皇帝似乎并没有发怒的迹象,就陪着小心道:“百十件检举信里,只有一两封似乎确有其事,而这些真事,大多数又是琐事,即便是有一两件贪腐事,最多是罚铜了事,还达不到将张大象全家看押囚禁的程度。”   李治叹口气道:“铜簋一出,朕就晓得朝堂上的人会人心惶惶,他们这一次会铁了心的要把张大象拯救出来,免得他们遭遇攀污的时候,无人出手。”   瑞春小声问道:“既然如此,不知陛下想如何处理张大象。”   李治摆摆手道:“抵达濮阳之后再说,你如今的注意力从张大象身上放一放,先清查一遍跟山东,河北走的近的人吧。”   瑞春松了一口气,插手道:“奴婢这就全力以赴。”   皇帝行宫发生的各种诡异的事情自然瞒不过武媚,尤其是听说皇帝接到了云初的大字密奏,皇帝一个人躲在大殿里看完之后,就直接一把火烧了,没有第二人知晓,武媚的好奇心就被拉扯起来了。   等到太子李弘匆匆向皇帝告假,快马离开汴州,据说是云初那里有新的学问需要教授,武媚心中的好奇心就被拉扯到了极致。   她隐隐觉得自己一定错过了一件有很重要的事情,而这件事情皇帝知晓,太子知晓,云初知晓,唯有她一无所知。   在这两天时间里,她几乎动用了自己能动用的所有力量,依旧对云初的密奏内容一无所知。   武媚在寝宫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的时候,她又得知皇帝准备在两天后移驾濮阳,这让武媚压抑在心中的怒火彻底的爆发开了,她准备直接去见皇帝。   就在她梳妆打扮穿好朝服出门的时候,春嬷嬷鬼鬼祟祟的躲在帷幕后边,不断地朝她招手。   怒气旺盛的武媚大踏步地走过去,准备狠狠的教训一下这个蠢婢的时候,在帷幕的后边,看到了风尘仆仆的李思。 ###第一百四十一章 牛不喝水强按头   趁着母女两人对视的功夫,春嬷嬷就赶紧跑了。   她很清楚的知道,就算李思口中说的重要事情对皇后很重要,回过头,她还是没有办法逃脱皇后惩罚的,因为她私自带人进入了皇后的寝宫。   只能暂时躲远一些,等皇后没有那么生气了,或许能少挨鞭子,或者就不挨鞭子了。   以前,春嬷嬷最希望能做的工作就是去东宫给太子当贴身嬷嬷,照顾太子的饮食起居,太子性情好,不会动不动就骂她,不会打她,更不会因为她的身子发胖,就克扣她的食料。   现在,李思长大了,春嬷嬷就觉得自己要是能给安定公主当贴身嬷嬷就好了,那一定是一个事少,清闲,钱多,还食物丰富的活计。   反正啊,不论是给太子当贴身嬷嬷,还是给李思当贴身嬷嬷,都比给皇后当贴身嬷嬷要强一万倍。   皇后有时候一生气就会掐她,有时候见她捶腿捶的睡着了,还会用簪子扎她,用孔雀毛挠她的鼻孔……等喷嚏口水打到皇后身上,皇后又会生气……春嬷嬷觉得自己可能是整个皇后宫中挨打最多的一个嬷嬷。   安定注定是云氏当家大娘子,到时候她一定会住进云家,而不是什么公主府,这些年跟着皇后,春嬷嬷什么样的宫殿没有住过,在他看来,啥样的宫殿都比不过云家的那个大院子,只要推开侧边的角门,就能看到几十个大锅正在煮各种各样的肉……肉香扑鼻不说,旁边的笸箩里更是放着跟山一样高的肉食。   想到这里春嬷嬷就忍不住吞咽一口口水,见皇后女官正着急的守在寝宫门口走来走去的,春嬷嬷就过去对女官道:“你们退下吧。”   女官想要询问,见春嬷嬷的一张胖脸耷拉着,就施礼退下。   春嬷嬷害怕皇后,宫里其余的人她倒是不怕的。   等女官们走了,春嬷嬷又后悔了,因为没有替皇后把门的了,她又想跑……思前想后,她决定不跑了,替皇后把好门要紧。   所以,她就坐在了寝宫大门的门槛上,宫殿里有火龙热乎,宫殿外有凉风,凉快,大门口这里不冷不热的正合适。   就是风吹的头皮痒。   她喜欢在感业寺时候的光头模样,凉快不说,还容易洗,每天早上洗脸的时候,一把清水顺便连头一起洗了,能清爽一整天,不像现在,长头发堆头上,三两天不洗就油腻腻的,可是,如果天天洗,又太麻烦,半天不干不说,还容易伤风。   汴州行宫外的景致极好,哪怕是寒冬时节,殿外还是有两只被拴住脚的长脖子仙鹤簇拥在一起瑟瑟发抖,看着不像是仙鹤,更像是两只鸡。   看到仙鹤被冻得跟鸡一样,春嬷嬷就觉得心酸,很久以前,在感业寺替皇后跟皇帝把门的时候,可没有现在这么好的门槛坐。   大部分时间里,她看着更像是那两只冻得跟鸡一样的鹤。   偏偏皇帝又贪欢,来了总是不走……   “砰”   春嬷嬷正想的起劲的时候,屁股上被人踢了一脚。   转身看去,就听到皇后呵斥道:“胡思乱想什么呢?”   虽然屁股被踢了,还被皇后呵斥了,即便是趴地上看不见皇后的脸,仅仅听声音,她就知道皇后的心情很好,所以,春嬷嬷就笑嘻嘻的爬起来朝皇后施礼道:“恭喜皇后,贺喜皇后。”   武媚奇怪的道:“有什么好恭喜的?”   春嬷嬷笑得跟开花一样道:“皇后许久没有这么高兴了,自然是应该贺喜的。”   武媚可能是真的高兴,随手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就要赏赐给春嬷嬷,手伸到半路觉得不妥,对春嬷嬷道:“一会自己去库房挑一根簪子。”   对于簪子什么的春嬷嬷还真的不是很在乎,她有一个小箱子,里面装着百十根各种贵重材质的簪子,都是皇后随手赏赐的。   “我也要!”   不等春嬷嬷感谢,李思从武媚的背后走出来,大剌剌的问皇后讨赏,于是,皇后刚刚从头上拔下来的簪子转手就到了李思手里。   武媚见大殿里空荡荡的就对李思道:“你说你师父云初,仅仅依靠一个小小的黄河模样的玩意,就推测出有人要用黄河上的凌汛来害陛下?”   李思低头把玩着簪子道:“是啊,是啊,师父说,这仅仅是驭神算测无常的一个简单的例子,虽然仅仅是管中窥豹而已,可是呢,只要将天时,地利,人和各种因素考虑进去之后,即便是管中窥豹也至少能知晓一个大概,最后,再结合各种消息,将之融会贯通之后,就得出一个大差不差的结果出来。   英公说这就是庙算,我不耐烦学这个,太麻烦。”   武媚的面孔抽搐一下问道:“这么说,你太子哥哥去你师父那里,学的就是这个东西?”   李思摇摇头道:“应该不是吧,我师父就是担心太子哥哥受了无妄之灾,要他去郑州避祸呢,学什么东西倒在其次。”   武媚叹息一声道:“好一群忠臣孝子。”   李思瞅瞅武媚小声道:“孩儿这不是来了吗,还是骑着马来的,一路上颠簸的屁股疼。”   “你来告知母后这些事,你师父知道吗?”   李思摇头道:“不知道,我去师父军帐的时候看到了他写给我父皇的密奏,想到母后未必知道有这回事,担心母后有危险,就抄录了一份带给母后看。”   武媚叹口气道:“中军大帐那里是你想进就能进的,你之所以能看到的东西,应该都是你师父愿意让你看到的。   这件事确实不好在奏折中说,只能用密奏的形式告知陛下有危险,请陛下早日离开汴州这个险地,若是明说,必然会被御史言官弹劾。   也罢,这一次母后领你们师徒的情。   不过呢,你师父是一个奇人,他身上的新学问层出不穷的,你要尽力学,一旦有所成,对你将来定然大有裨益。”   “我哪里学的过来啊——就现在的九门功课已经让我疲于奔命了,再说了,我的兴致在赚钱上,对于那些有的没得乱七八糟的学问没兴趣,谁爱学谁学,我不学。”   武媚忍不住捏捏拳头,抬手就一拳砸在春嬷嬷的发髻上,将她的发髻砸偏,对着李思道:“好好的皇家公主,那么多的有用的学问你不学,偏偏去学什么商贾之道,你是怎么想的?”   李思帮着春嬷嬷扶正假发,瘪着嘴巴道:“算学,物理,几何,生物,地理我都在学啊,学不好这些,学别的没用,也学不会啊。”   “我来问你,你送给显儿,旦儿的木牛流马属于哪一门学问?”   “物理跟几何啊。”   “不是机关消息?”   李思摇头道:“不是,孩儿是大唐的公主,不学给人挖坑陷害这一套东西,按照师傅的话说,太低级了。”   武媚斜睨李思一眼道:“既然如此,你说一个高级的出来给母后听听。”   李思嘿嘿笑道:“师父说,物理的精髓在于‘察物明理、由物及理’,还说,物理学的运用方法的精髓在于:用模型描述自然;用数学表达模型;用实验检验模型。   而后,达到一理通,百理通的目的,而后,在俯察万物的时候,就有了一定的方法与道路,不使人迷惑,不使人偏离大道,可以让人直达事物的本质。   我师父这一次弄得这个小黄河就是如此,师父还说,模型过于粗陋,数据不全,导致推演出来的结果偏差比较大。”   武媚听后沉吟一阵道;“你师父还收徒弟吗?”   李思瞅一眼武媚摇头道:“不收,师父说,弟子多了,他教授不过来,一旦在教授的过程中产生谬误,那将贻害千古,流毒无穷。”   武媚嗤的笑了一声道:“云初自己本就不是一个有圣人心的人,更不会顾及千秋万世,他不是不收徒弟,恐怕是不收皇家徒弟了吧?”   李思道:“皇家徒弟现在就有两个。”   武媚不屑的道:“太子才是云初的弟子,你是送的。”   李思毫不在意地道:“以后都是我的学问。”   “你能争的过虞修容?”   “不用争,迟早都是我的。”   武媚叹口气道:“论到性子,你才是最像我的,只要是好的,啥都想要。”   李思摇摇头道:“还是有差别的,师父说,不论是权,还是钱,抑或是物资,只有开始使用了才有意义,不使用就没有意义。   总体上,权钱,物资这些东西都是好东西,只要运用的好,就可以有效推动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能让人尽快的从野兽的生活模样,提升到一个属于人的真正生活。   师父还说,吃饱穿暖不过是人生存的最低要求,在这上面,还有无数层级可以攀登,等我们解决了吃饱穿暖的问题,就可以向更高,更快,更强的人的目标前进了。   师父还说,权力如果只用来控制,压榨,驱使,掠夺他人的话,这种权力的本质就是黑的,迟早会遭遇陈胜吴广那样的人,最后被推翻。”   武媚皱起眉头问道:“这些话是你师父要你讲给本宫听的吗?”   李思摇摇头道:“不是的,师父说您是父皇的妻子,太子的母亲,不论您做出来了什么样的事情,那都是父皇跟太子的责任,是皇家的家事,与他无关。”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人间显圣,这不可能   “云初说的轻巧,他要是真有本事的话,就把他的百万家财散掉,看他能不能做的出来再说。”   难得可以跟李思心平气和的说话,武媚就决定多说一会。   李思瞅着自己母亲叹口气道:“以前,孩儿还不知晓何为气魄,听母后这样说了之后,孩儿终于知晓啥叫气魄了。”   武媚道:“你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损我?”   李思道:“母后可知晓孩儿身为大唐公主,为何还对钱财看的这般重吗?”   “那是你天生就贪财。”   李思摇头道:“不是的,师父早就说过,一代人赚一代人的钱粮,他聚集的钱粮,一定会在他们夫妇死前散一个干净,一个铜钱都不会留给子孙。”   武媚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指着李思道:“为何不现在就散掉?”   李思瞅着武媚的眼睛道:“师父说,这些钱现在在他手中可以繁衍出更多的财富来,一旦他要离世了,他从天下人手中赚来的钱,终将会回到百姓手中。   师父还赋诗明志曰: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母后可以不相信我师父会这么干,但是,孩儿相信师父将来一定会这么干的。就算是孩儿赚钱,也最多赚到二十岁之前,二十岁之后要做的事情便是潜心教育子女。   师父常说,在大唐,赚钱是最容易的一件事情,不值得投入太多的精力,而钱这个东西足够施展抱负即可,再多,那就是贪心了,会让人变得堕落,配不上师父辛苦教出来的学问。”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云初好狂傲啊。”   李思嘿嘿笑道:“孩儿觉得像我师父那样的人,狂傲一些是应该的。”   武媚挥手斥退了李思,她觉得要是继续将话题进行下去,云初很可能会被李思吹嘘的人间显圣。   从李思这里得到了准确的消息之后,武媚也就不那么急躁了,左右黄河里的冰还需要半个月才能用来谋害他们,所以,她还是准备装作啥都不知道的模样去见见皇帝,看看皇帝会不会把云初给他的消息说出来。   李治今天很勤政,武媚到来的时候,他还在看奏折,只不过,他所说的看奏折,其实就是听奏折,他的眼睛不好,多看一会奏折,眼睛就会发花,只好如此了。   武媚进来了,负责念奏折的宦官就退下去了。   武媚来到李治身边坐下来,瞅着宦官念了一半的奏折继续念了起来。   等武媚念完,李治就轻声道:“你说,南诏的盛逻皮这是疯了吗?”   武媚道:“南诏地域偏僻,消息闭塞,盛逻皮未必就知晓我大唐的强大,故此,才会有劫夺我商队,杀我边民之举。”   李治摇摇头道:“既然他不知道,那就让他知道一下,命戎州司马章仇孝方以本府军为先锋,命巂州司马张承禄为左翼,命眉州司马何汝道为右翼,分三路进军南诏,以拿下南诏太和城,取南诏酋首盛逻皮首级为最终作战目的,只许胜,不许败。”   武媚记录了皇帝的旨意之后担忧的道:“这一次难道不派遣一路行军总管统辖全军吗?”   李治摇摇头道:“不了,以后但凡不动用行军总管,就不要用行军总管,告诉这三人,谁先拿下太和城,取得盛逻皮首级,谁就是云南太守。”   武媚轻声道:“他们如果贪功冒进呢?”   李治摇摇头道:“八千铁甲如果还灭不了盛逻皮,他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武媚还是担忧的道:“这些武人有虎狼之心,一旦进入南诏,恐怕会造下无边的杀孽,徒然给朝廷日后的招安带来麻烦。”   李治猛地回头瞅着武媚道:“招安?朕从没有想过招安,盛逻皮既然不想当我大唐的臣子,那就换一个人来当,若是南诏没有人愿意当我大唐的臣子,那就绝其苗裔便是了,哪怕南诏成了无人之地,那也是我大唐的荒地。”   武媚见皇帝主意已定,就派遣宫娥唤来后殿的秘书丞开始按照皇帝的意思拟旨,等秘书丞拟旨完毕,李治用印后,这道旨意就下发到了中书门下,两天之后,这道旨意会出现在洛阳的上官仪处,最后会走兵部的渠道,将皇帝旨意分派到三位司马手中。   做完这些事情之后,李治就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对武媚道:“你也早点回去收拾,后日,中军就要离开汴州,起驾濮阳了。”   武媚不解的道:“此次为何如此的仓促?陛下在汴州的安排还没有到位呢。”   李治道:“云初给朕上了一封密奏,说有人会利用黄河冬日里的凌汛来害朕,朕是不怕的,只是这一手毒计目前没有太好的应对之法,朕思量之后还是觉得提前离开汴州,让那些贼人的计划落空,免得汴州百姓无端遭此劫难。”   武媚道:“陛下一心为民,那些贼人们却未必能知晓陛下的这一番苦心,臣妾担忧无论陛下走还是不走,只要凌汛的事情是真的,对陛下是有害的,它将必然会发生。”   李治闭上眼睛道:“朕以前对他们过于仁慈了。”   武媚道:“此次东巡,陛下将不再留任何情面给任何人了吗?”   李治道:“斩草除根虽有一时之痛,然而,可以换来长治久安,这件事还是能做的。”   “臣妾以为拉拢,打击两手应该同时进行。”   “不必了,他们现在之所以低头,唯一恐惧的便是我大唐的铁骑,至于怀柔,高祖皇帝试过,太宗皇帝试过,朕以前也试过,毫无成效,既然他们恐惧大唐铁骑,朕就给他们大唐铁骑,纯粹的大唐铁骑。”   李治的声音不大,话语中的坚决意味却非常的浓厚……   李弘骑马到郑州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随行的两千太子六率并未单独扎营,而是按照李弘的吩咐径直进入了云初后军大营之中。   进入了大营,就意味着这两千兵马的指挥权已经到了云初手中。   对于太子这样的行为,云初,李绩都没有觉得有什么大问题。   云初没有给李弘寒暄的时间,进入中军大帐之后,温柔就把能找到的所有消息,都摆在了李弘的面前,同一时间,黄河上的凌汛实验,再一次开始了。   虞修容听闻李弘来了,就派三肥送来了一大盆臊子面,臊子面进入中军大帐之后,云初,温柔都自动离开,给了李弘一个可以单独思考,单独研究的一个空间。   云初是天亮时分才回到中军大帐的,李弘明显一夜未眠,人却非常的精神,见云初进来了,就推开空空如也的饭盆,笑吟吟地道:“师父这是要我接触一下军事?”   云初坐在椅子上轻声道:“你能动用的依旧只有你太子六率的两千兵马。”   李弘皱眉道:“师父,两千兵马,看管二百五十里河道,恐怕不够。”   云初道:“记住,河道是两边,可不是一边,合起来应该有五百里之遥,一里地四个人,人数不少了,如果需要整个后军参与进来,就算你能抓住贼人,也谈不到什么光彩。”   李弘的眉头立刻就拧成了一疙瘩。   来的时候就知道这里有大事发生,所以多带来了一千人,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麻烦,如果死守河堤的话,两千人明显是不够的,看样子,师父并未打算让自己用防守的笨办法。   “好了,这座中军帐暂时借给你用,斥候人马你也可以随意调动,这一次的事情是一个很简单的事情,尽量做好。”   李弘抬头看云初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起身准备离开中军大帐,想要叫住讨教一下,想到师父刚才说的话,就生生地闭上了嘴巴。   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人一起吃早饭的时候,温柔问道:“太子打算从那里入手?”   云初道:“我猜是从火药开始入手,毕竟,这是最简单的一种入手方式,想要造成凌汛,首先就要有足够多的碎冰,黄河从渑池开始,河道陡然变宽,三里宽的河面,想要把足够多的火药安置到河心,绝非一小撮人能做到的。   这中间还涉及到多次爆炸,多点爆炸,爆炸过后要产生足够多的碎冰,而碎冰又需要足够强劲的水流推动才能撞破脆弱部分的冰面,最终形成大规模碎冰潮。   在这两百五十里长的河道上,符合所有条件的地域并不多。”   狄仁杰道:“还可以从路引堪合出发,既然已经确定这些贼人来自于河北,山东,只要太子有足够的耐心,派人仔细勘察移动人口,总会有所收获,毕竟,参与的人手不少。”   温柔端起一碗臊子面点点头道:“确实挺简单的。”   狄仁杰也端起饭碗,瞅着温柔道:“知易行难,仅仅是调度人马,将这些人马分配到合适的位置,做合适的事情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太子长于深宫,或许能找出贼人的破绽,能否将贼人一举拿下,则是另外一回事。”   云初端起饭碗,回头瞅一眼中军大帐方向,吃一口面条道:“我相信他能做好。”   温柔翻一个白眼道:“这件事对他的好处太大了,一旦擒获贼人,将贼人的毒计公告天下,太子就能名正言顺的参与,山东,河北事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自由的蝼蚁   没错,云初之所以会戳破黄河冰凌事件,一是为了黄河两岸的百姓不要受苦,一旦黄河在冬日里真的开始泛滥了,绝对会死很多很多人的,夏秋泛滥的黄河,在夺去人们的家园之后,人们还能在野地里生活一段时间,不至于立刻殒命。   如果黄河在冬日里泛滥,即便是水灾势头没有夏秋黄河水灾大,可就是因为严寒,天知道会死多少人。   黄河两岸的百姓们没有长安人那么富裕,在失去了唯一能够为他们御寒的房子之后,死亡将会成为这场灾难的主旋律。   其二,就是为了让李弘理所当然的参与到皇帝的庞大而残酷的计划中去。   在皇帝的整个谋划中,他可能考虑到了事情的方方面面,但是呢,唯一没有考虑的是刹车计划。   所谓的刹车计划,其实在云初以前的时代里是一种很常见的事情,只要是一个巨大的计划将要施行,总会有一个关于计划施行过程中突然出现的危机,或者失败结果的一揽子计划。   这样,即便是真的失败了,也能很好的步步为营的应对失败后果,不至于因为失败后造成的慌乱,继而将失败的后果扩大化。   在云初看来,项羽就是不懂得建立这种制度,导致打赢了一百场战争,最后仅仅失败了一场,就落得一个被人分尸的下场。   同样的,曹操在赤壁之战的时候,也没有制定好这种应对最坏结果的计划,从而,赤壁一战失败之后,造成损失远比有这种计划大的多。   刘备也是一样,夷陵之战中被人一把火烧了八百里连营之后,自此,蜀汉由强转弱,从此再无与曹魏争夺天下的资本。   这种例子在史书上层出不群,让很多人的大功业都形成了——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历史奇景。   李治的计划残酷且违背人性,这样的计划即便是成功了,也会留下无穷的后患,在云初看来,如果在事后没有补救措施,即便是平定了山东,河北之地,暂时收买了两地百姓的人心,也注定不会长久。   李弘就是云初为李治准备的刹车计划。   皇帝暴虐无常,可以一声令下,伏尸百万,血流漂杵,问题在于,痛快完毕了呢?   这个时候,大唐王朝里,就应该出现一个充当缓冲地的人,而这个人只能是太子李弘。   在李治的极限恐怖下,李弘应该站出来形成一个亮点,这点光可以让所有人都有一点喘息的余地,并且可以希望这点光最后变成普照大地的太阳。   只要李治活着,山东,河北地的百姓就没办法全心全意的向大唐中央靠拢,毕竟,两方的恩愿情仇实在是说不清楚。   李弘可以。   因此上,云初需要给李弘创造一个正大光明的切入点,而那些准备炸开冰面,制造凌汛水淹黄河两岸的贼人,就是最好的那个点。   第三天的时候,李弘开始调兵遣将了,东宫所属兵马在换上便衣之后,就一队队的离开了军营,云初从斥候送来的消息来看,对于李弘的计划还是比较满意的。   温柔看过之后道:“防备,进攻两手都在抓,还两手都硬,看样子,这个年轻人还是很自信的,不过,他还邀请百骑司的人马开始收集黄河两岸的绿林好汉的名册,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你说,他一个长于深宫的太子,是如何知晓这世上还有绿林好汉这么一群人的?”   云初道:“在万年县监牢见过,还对这些人很感兴趣,有一段时间里,没啥事干就喜欢钻进监牢里跟那些坐地分赃或者飞檐走壁的大盗们聊天,那些人要是把故事讲的好,就能得到一块肉,因此上,这孩子在那一段时间里,觉得当一个坐地分赃,号令万千绿林好汉的黑道总瓢把子,比当什么太子之类的人有趣多了。   被我借口试验的武功狠狠的揍了一通之后,才灭了这个念头。”   狄仁杰呵呵笑道:“我还是很期待我大唐出现,父为皇帝,子为大盗的场面的。”   温柔摆摆手道:“现在的绿林好汉们都没有什么节操,估计太子派人去说一声,这些人就该纳头就拜,为他冲锋陷阵,有了这么一批人帮助,他用人排成两列人墙,估计都能把两百五十里的河岸站满。   那些想要炸河的人,估计是没有任何机会了。”   云初随即对狄仁杰道;“等太子把这些山贼,江洋大盗们利用完毕了,就该你这个大理寺丞出马了。正好把他们一网打尽,都是恶贼,就不要讲什么多余的情谊了。”   温柔道:“确实如此,本就是江洋大盗,本就是恶事做尽的人,即便是表面上悔过了,心依旧是黑的,只是因为仰慕太子权势,想从黑变白,要是容许这些人变白了,还要朝廷律法做什么。”   狄仁杰道:“那就说好了,到时候,十恶不赦的家伙拿去砍头,罪不至死的送去陇右屯垦,罪行轻微的留给太子落人情,树立仁慈的名声吧。”   就在三人说话的功夫,李弘端着自己的空饭盆过来了,见桌上的大盆里还有面,就用筷子给自己捞了一盆,加辣椒,加醋,弄了一勺臊子,最后取了两瓣蒜拿在手里,也不说话,就开始西里呼噜的吃面。   一盆面下肚,见师父三人在看他,就把剩下的半瓣蒜丢嘴里,端起盆子把里面的汤汁喝光,拍着肚皮道:“好久没有这么痛快的吃饭了。”   云初道:“身为太子,仪表,言行还是要注意一些的。”   李弘点点头道:“这几日有不少的不相干的人会来郑州,还请师父给他们让开一条路,别人没有进来,就被府兵们给杀光了。”   云初道:“这种人只能用一时,不可长久使用,如果你麾下这种人多了,会影响你东宫其余人手的,这一点一定要注意,能用好人就尽量不要用有劣迹的人。”   李弘愣了一下轻声道:“太宗皇帝当时麾下人马大多是劣迹斑斑的人,像刘弘基这等……”   云初不等李弘把话说完,就道:“这就是高祖皇帝不喜欢太宗皇帝的原因之一。”   “可是,太宗皇帝还不是……”   “那么,你准备好付出太宗皇帝付出的那些代价了吗?”   李弘想了想摇头道:“还是算了,我还是走正途比较好。”   云初冷笑道:“你若是想让你李氏的江山一直传承下去,最好改一改你李氏血腥的上位习惯,走正途虽然看起啦没有那么波澜壮阔,那么彰显英雄气,不过呢,你身为太子,手上能少沾血,就尽量的少沾血。”   李弘嘀咕道:“师父,您以前都是准许弟子把话说完的。”   云初道:“你以前说话,多好听啊,现在,只要一张嘴,就满嘴的算计,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李弘吧嗒一下嘴巴道:“跟师傅许敬宗时间长了,养成了一些坏毛病。”   云初道:“动不动就把责任推别人身上,许敬宗要是听你这么说,一个八十岁了还在为你殚心竭虑操心的人该有多伤心啊。”   李弘抱着饭盆不高兴的道:“弟子觉得您现在不喜欢我了,改喜欢思思了。”   云初叹口气道:“太子的职责太大了,犯错的宽容度就小了。”   李弘点点头道:“也是,人人都说我要有一个太子的模样,可是,师父,太子究竟应该是一副什么模样才像一个真正的太子呢?”   云初取过李弘手里的饭盆,又给他装了半盆面条鄙夷的瞅着李弘道:“我又没当过太子,我哪里知道。”   李弘端过面盆,放在自己面前,往里面装了不少的臊子,辣子,跟醋,狠狠的吃了一大口之后抬头对云初道:“既然没有太子的典范,那么,以后就拿我当典范吧。”   云初把两瓣剥好的蒜放在李弘手里道:“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好,把手插进山东,河北地之后再说吧,这山东,河北地,将是你名正言顺,毫无争议登上大位的基础。   你也将成为大唐第一个符合所有人期望而登上大位的皇帝。”   李弘低着头吃面,不再说话了,把面吃完,就对云初跟温柔,狄仁杰三人道:“两天,没有睡好了,我去睡一觉。”   温柔瞅着李弘的背影对云初道:“没变化啊。”   狄仁杰也跟着道:“心中所想就直接说出来,他还是跟你最亲。”   云初摇头道:“我心中所思,胸中所想,将来都需要通过他来实现,如果还没有跟他建立起相互信任的情感,我早就去当一个闲云野鹤了,谁有耐心在这个烂泥潭里拖尾巴。”   温柔叹息一声道:“一个人想要做一件事情,天时地利人和真的是缺一不可啊。”   狄仁杰道:“就算天时地利人和占尽了,也不一定能做好一件事。”   云初笑道:“也不必如此悲观,我们笑着做事即可,如果脸上不得开心颜,那就不要做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开心来的重要。   至于那些伟大的事情,总有人去做,不一定非要是我们来做。   这世上少了谁都会继续前进,不要把我们自己看的太重,苍天之下,皆为蝼蚁。” ###第一百四十四章 有用的算学   云初觉得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了。   这些年,他就是依靠反刍过去的岁月才让自己没有崩溃掉。   时代变了,环境变了,人文环境也变了,加上来的诡异,这在他的心里留下了非常深的恐惧烙印。   环境改变越多,他就越是不敢放弃以前的信仰,生怕这样做了之后,会把真正的自己迷失在大唐的世界里。   这就把一个原本是精致利己主义者的云初,一步步的逼向纯粹的高尚。   这些年,他还是被大唐社会污染了,毕竟,在大唐时代里,个人利益是优先于国家利益的。   每一个大家族最高的期望就是取李唐而代之。   李唐的江山就是这么来的,就不能埋怨别人私心满满。   对于这一点,李唐皇帝自然是心知肚明的,所以,当他在自己实力最强大的时候开始处理那些看不顺眼的大族的时候,那些大族们就只好受着。   这就是一场东风压倒西风,或者西风压倒东风的游戏,残酷,而又充满了美感。   穷极无聊的云初准备主动参与到这一场波澜壮阔的斗争中去。   “刚刚进到中军大帐的人的诨号称作坐地金刚,擅使两柄大斧,双膀有千钧之力,传说有万夫不挡之勇,是清风山黑云寨的大当家,平日里以劫夺过路商贾过活,在渑池一带很有名。”   云初道:“手下的人马多吗?”   狄仁杰笑道:“有人,没马,人呢,平日里是老实乡民,农闲时分就成了山贼,赚一些外快。”   温柔不解的道:“这种人有资格见太子?”   狄仁杰道:“太子现在是礼贤下士的时候,是人不是人的太子都会见一见。”   三人正闲聊的时候,就看到太子李弘亲自把那个坐地金刚送了出来,临走前还对那个黑猩猩一般的坐地金刚谆谆教导,而那个黑猩猩此时已经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着胡乱打摆子,连话都不会说了,只是一个劲的对太子说:“殿下就看我老黑的吧,就看我老黑的……”   云初叹口气道:“你们也看到了,这世上的人啊,最可怕的就是有上进心,这上进心一旦起来了,就会被人家当牛马使唤。”   温柔点点头道:“没错,还是自愿给人家当牛马。”   狄仁杰道:“还唯恐人家不要自己去当牛马,你说,这个坐地金刚回去之后,会不会把渑池地界掘地三尺找贼人?”   云初挠一挠脖子道:“一定会的。”   三人说话的功夫,李弘完成了自己礼贤下士的表演,来到云初他们三人跟前道:“师父,那些贼人逃不出我的天罗地网,不出三天,就会有消息传来。”   云初道:“这两天,你收拢了多少这种人?”   李弘叹口气,将身子丢在椅子里敲着桌面道:“我现在才知晓,我大唐的州府里堪称是盗贼遍地啊,两百五十里的河道两侧,就有盗贼,水贼,山贼飞贼不下五千人。”   云初道:“这还是你暗地里招纳人手,如果你敢正大光明的招纳,你信不信,明天一天,又会出现一万多各种贼寇来投靠你。”   李弘嘿嘿笑道:“看来当太子也并非一点好处没有啊。”   “你要是不想当,可以让给李贤当,我看那个孩子想当太子想得快要魔怔了。”   李弘冷笑一声道:“这一次的事件最好跟他没关系,否则……”   温柔道:“贺兰敏之跑的比裴行检的前军还远,你觉得他会干什么?”   李弘不屑的道:“等他回来就弄死他,管他干了些了什么。”   云初摇头道:“杀贺兰敏之,你母后那一关不好过,就目前来看,她对贺兰敏之跟李贤这一对还是比较满意的。”   李弘摇头道:“师父你对我母后不了解,一般情况下,我母后对自己喜欢的人从来都没有什么好声气,相反,她只有对死人,或者快要死的人才会和蔼可亲。   春嬷嬷那么忠心的人,在我母后身边待的久了,也知道早点跑是最好的结果呢。”   云初见李弘对一些意外事件,似乎也有掌控,就不再多评论他现在的做法,这个时候多说,会惹人厌的,李弘是太子,更是男人,哪怕是出于善意的干涉,依旧会让他感到不快。   长孙无忌就是不懂得这个道理,才会被李治逼得自杀。   想起长孙无忌,云初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长孙冲,公文上说他是在发配途中被山贼杀死的,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能被山贼杀死,应该是长孙冲能获得的最好的结果,毕竟,皇帝仁慈的给长孙家留下来了一支血脉,负责以后给长孙家的列祖列宗上香祭祀。   这一支血脉云初很怀疑是不是真的长孙氏的血脉,毕竟,他以前在长安的时候啊,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叫做长孙淮的人。   李弘对这件事很清楚,见师父有疑问,就直接道:“从赵州老家弄来的一个人,听说是李义府做的事情,这个长孙淮已经三十多了,听说是一个挺老实的人,整天就待在家里吃那点朝廷俸禄,日子过得清苦一些,也挺好的。”   狄仁杰道:“未必,我查过李义府的卷宗,在龙朔二年的时候,李义府曾经收长孙氏钱五百贯,要把长孙氏的一个子弟安置在河令的位置上呢,这说明,人家还是很有上进心的。”   云初笑着对李弘道:“五百贯,买一个油水丰厚的河令,李义府的胃口应该没有这么小。”   李弘脸上的笑容渐渐逝去,对云初道:“有牵连吗?”   云初道:“赵州在什么地方你不是不明白。”   李弘轻声道:“师父,我当年不该庇护长孙冲的。”   云初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候庇护长孙冲没有错,那是你仁慈的表现,现如今,长孙冲如果要害你父皇,那就是他的不对了。”   李弘叹息一声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过,长孙冲也一定是知晓了发配岭南的长孙氏子弟都死光了,这才开始动手的。”   云初道:“如果抓到长孙冲,你准备怎么办?”   李弘断然摇头道:“长孙冲已经死了,即便是重新出现,那也是有人冒名顶替。”   云初点点头道:“嗯,你说的很对,长孙冲已经死在了蜀中的路上,再出现,一定是冒名顶替者,这一点不能出错。   另外,给继续留在汴州等你的许学士传话吧,请他去汴州牢狱去探望一下李义府。”   李弘不解的道:“李义府已经是一个废人了。”   云初道:“周兴说他的舌头被割掉,四肢也废掉之后,求生意志一直不减,每日里把牢饭吃的干干净净,他直到现在都不肯死,一定是在期望着什么,让许学士去探望一下,问一下他还有什么未了之事,太子说不定可以帮他办了。”   李弘道:“我父皇之所以不杀李义府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云初叹口气道:“有时候啊,好奇心能害死猫。”   李弘重重的点点头。   云初轻笑一声道:“事到如今,你还觉得这一次的事情你能轻易的应对吗?”   李弘重重的点头道:“可以!”   云初拍拍李弘的肩膀道:“这就对了,事情能不能办好其实不要紧,身为太子,你一定要有任何困难都难不住的决心。   如果连你自己都不自信,你的部下们只会更加的惶恐。   当年的刘黑闼就是样的一个人,这个家伙做任何事都没有计划的,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结果,让他在河北,山东两地硬是走出来了一条神奇的大道。   刘黑闼此人别的行为没必要学,但是,这种超级自信的心态你一定要学会。   世上哪来那么多百折不挠,意志如钢的人,只不过都是没办法之下硬挺罢了,挺过去了前路光明,挺不过去,那就身死道消。”   李弘为难的瞅着云初道:“硬挺啊?”   云初点头道:“没错,就是硬挺。”   “太宗皇帝当年在渭水河畔单人独骑去断桥处跟颉利可汗商议白马之盟的时候,也是在硬挺?”   “没错,要不然《起居注》上也不会记录‘汗透重甲’这四个字了。”   云初教育李弘的场面被温柔与狄仁杰看的清清楚楚,也就是从这一刻,这两个人就再也不担心云初如何教育他们的孩子了。   虽然从头到尾云初都没有指责过李弘一个字,李弘在吃完饭之后,又回到中军大帐,开始重新布置自己的兵力,对手都没有搞清楚,以前的布置自然是错的,需要重新布置。   别看云初跟李弘的谈话貌似在东拉西扯,一会贺兰敏之,一会是死去的长孙冲,一会又是明明已经成一滩烂泥了,却还在努力求生的李义府。   如果李弘足够聪明的话,他就能从师父这一番乱七八糟的话语里,整理出一整套对他目前极为有用的脉络出来。   很明显,李弘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剩下的事情就真的很简单了,只需要用已知去印证不知道的事情就能得事情的到整个真相。   所以啊,学好算学真的很有用。 ###第一百四十五章 最后的利用价值   许敬宗见李义府的时候身上穿了很多的衣服,几乎是用裘衣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   不仅仅他是这样,就连周兴等一干狱吏们也是如此,也把能裹上的衣衫全部穿在身上。   周兴还安排人在监牢外边泼水,数九寒天的日子里,泼水成冰,很快,监牢里就冷的几乎没办法住人了。   李义府每天都靠在墙壁上笑吟吟地,尽管背靠寒冷的墙壁会让人非常的不舒服,他还是每天把身体靠在墙上,似乎从墙壁上传导来的不是寒冷,而是暖意。   看到把自己裹成球的许敬宗,李义府张开没了舌头的嘴巴,冲着他啊啊啊的叫唤。   周兴端来一张凳子,许敬宗隔着栏杆坐定,从怀里摸出一个暖炉抱在手上,瞅着李义府道:“老夫察觉的有些晚了。”   李义府脸上露出笑意,看着像是很满足的样子。   许敬宗又道:“这就是你给自己留下的后路?”   李义府摇摇头。   许敬宗笑道:“老夫想不通啊,长孙氏的覆亡,出自你我二人之手,你我二人与长孙氏有血海深仇,什么原因让你又跟长孙氏凑到一起来了?   哦,也许是李义府就任幽州黜置大使的时候吧,当时,你身负皇命,去河北地解决民乱,当时,你解决的很好,半年光阴就平息了河北的叛乱,为陛下所赞赏,也出乎老夫的预料之外,毕竟,这样的事情完全出乎了你的能力范围之外。   老夫想啊,长孙氏虽然败亡,却死而不僵,在河北地依旧有无数的故吏门生,那些人急切地想要找一个新的靠山,你呢,也想利用这些人为你做事,所以,你们在河北地一拍即合了是吗?”   李义府依旧笑吟吟地,满是泥垢的老脸上虽然满是皱纹,但是脸上的笑意却是真的。   许敬宗看了一眼李义府就闭上那一双老眼,叹息一声道:“你被杀手困居在洛阳,叫天不应,唤地不灵的时候,那些人又背叛你了是吗?”   原本一脸笑意的李义府听到许敬宗着重说出的杀手两字,他的眼睛猛地睁得很大,且直勾勾地看着许敬宗。   许敬宗点点头道:   李义府听闻之后义愤填膺,不断地用脑袋撞着冰冷的墙壁,口中不断地嘶吼着,像是在努力的向许敬宗传达着消息。   许敬宗认真的看着李义府的口型,看了片刻道:“不是太子,应该是云初的手笔。”   李义府似乎非常不满许敬宗的说辞,显得更加愤怒。   许敬宗摇摇头道:“就是云初干的,跟太子无关。”   李义府目眦欲裂。   许敬宗只好摆摆手道:“好,好,好,云初是太子的师父,弟子替师父背锅也是情理之中,你说是太子,那就是太子好了,这没有啥分别,看在老夫前来看你的份上,能否告诉我,长孙冲是否还活着?”   李义府闻言,立刻恢复了平静。   许敬宗叹口气道:“那就是还活着,看样子,长孙冲一行人在蜀中被山贼杀死,也是你的手笔吧?李义府你好大的胆子,就不怕长孙冲跳出来找你寻仇?”   李义府冷笑一声。   许敬宗跟着叹口气道:“你年纪不过半百,何必倒行逆施呢?你看看老夫,即便是年过八旬,如今不还是稳坐钓鱼台,看天下云起云落,你说你啊,着什么急呢?   哦,老夫几乎忘记了,你李义府在搬迁盐亭之前,祖居瀛州饶阳,属于河北道博陵郡属下,于公于私,你都有帮助长孙氏的义务啊。   如今想想也是啊,谋算长孙氏的时候,你开始还算积极,后来却畏缩不前,看来,从那个时候起你就有了退缩之心。   也就是说你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大唐的官员,而是从心底里亲近河北地,至此,老夫就想不明白了,大唐对你不薄,陛下,皇后对你更是亲厚。你这是何苦来哉呢。”   李义府无声的大笑,还一头匍匐在地上,张嘴从墙壁上咬下一块冰凌,咬在嘴里冲着许敬宗继续呜呜的笑。   许敬宗叹息一声道:“为了报复陛下,黄河两岸的百姓何辜啊。”   李义府几口就把冰凌咬碎,咯吱,咯吱的嚼碎,吞下肚子,一张被冻得青嘘嘘的脸笑得灿烂,却跟鬼一般狰狞。   许敬宗一直看着李义府不做声,等了半天,见李义府的姿态没有任何变化,周兴上前试探一下鼻息,才发现这个人已经死了。   许敬宗从身上解下一件裘衣,颤颤巍巍的给李义府披上,然后就对周兴道:“李义府已经招认,是他当年行名义杀戮,实则卖放了长孙冲,同时,他还与赵州长孙氏余孽勾结,预备炸开黄河冰面,形成凌汛,以谋害陛下。”   周兴若有所思的对许敬宗道:“陛下一时仁慈,仅仅把李义府的三个儿子流放边疆,现在看来有所不妥,需要将这个贼人的家眷召回,重新审理一下,看看河北地到底有多少人还在跟他勾结,意图对陛下行不忍言之事。”   许敬宗笑道:“周司马心细如发,看事情鞭辟入里,老夫佩服,你看,老夫已经昏聩了,只觉得这李义府可怜,倒是忘记了他还有余罪未清。”   说完话,跟随许敬宗一起来的童子,就揭掉了原本被许敬宗披在李义府尸身上的裘衣,然后就搀扶着许敬宗离开了牢狱。   牢狱外边一轮白日悬挂在天上,虽然不暖和,却也明亮,至于被李义府误认的冬日水灾,并没有发生,地面上干燥的起皮,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冬日的雨雪太少了,明年开春恐怕不会有一个好的墒情用来种地。   许敬宗瞅着湛蓝的天空,喃喃自语道:“如此看来,只要是出身于河北地的官员,都要倒霉了,最近,李绩老匹夫对老夫多有不敬,也不知道他这个出身山东曹州离狐的人,会不会被他山东氏族乡亲们侵染的变了心?”   李弘拿到许敬宗送来的消息之后,看的有些傻,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长孙冲的生死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因为,师父云初当年派遣殷二虎去办事的时候,他就在跟前,还主动出过一些不好的主意,他想不通,许敬宗这么聪明的人为何会出这么大的谬误,毕竟,当年长孙冲就在东宫被他庇护了五年之久。   怎么算,长孙冲逃亡这件事都赖不到李义府身上去。   云初看了许敬宗的消息之后,就对李弘道:“贴心吧?”   李弘点头道:“确实贴心。”   云初道:“太宗当年就是觉得被伺候的太贴心了,才一直不用他的。”   李弘笑道:“他也贴心不了几年了。”   云初笑道:“人家今年还从洛阳买了两个新罗婢,虽然没办法夜夜笙歌,听人说,三五天没有美人陪伴,人家就无心睡眠,是真正天赋禀的奇人啊。   这才是长寿的真正奥义所在。”   李弘悠然神往的道:“但愿弟子到了他这岁数,还能如此健壮。”   云初嘿嘿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哈哈哈。”   笑闹完毕了,李弘就对云初道:“师父,长孙冲会不会出现在这里?”   云初摇头道:“应该不会,长孙冲逃亡的时候啊,已经是满头白发,老神仙说那是心力憔悴的症状,有损寿元。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长孙冲甚至可能作古了。   这件事有可能是长孙冲的几个儿子干的,你这一次不会再对他们心软吧?”   李弘摇头道:“仅仅是他们想要谋害我父皇这一点,就不可能饶他。”   云初道:“我以为你会说,仅仅是他准备制造凌汛害死黄河两岸无数百姓这件事上,就不能放过他们呢。”   李弘摇头道:“这个时候多说父子之情,比说天下为公对我更好一些。”   云初道:“有时候也不要把利弊看的太重,你父皇就是你父皇,这一点谁都没办法否认,父子亲情是天生的,不要拿来作伐,顺其自然最好。”   李弘瞅着已经被冰封的黄河模型,再看看模型两边白花花的冰面,用脚在冰面上踩一踩道:“如果我们不查,这冰面下,应该有无数的冤魂。   这一次,孤已经在黄河两岸布下了天罗地网,我不管是谁来害人,都要他有来无回。”   殷二虎送走了一拖再拖不愿意离开的薛长风,主上已经下了严令,薛长风如果还不能尽快前往幽州,将会派其余人等下幽州,取代薛长风。   在这种情况下,薛长风不得不单人独骑一路东进。   殷二虎就像一个多情的婆娘一般抱着一个小小的女婴送了薛长风足足十里地。   “我不会再跑回来的。”薛长风朝殷二虎招手大声道。   殷二虎将小女婴的脸遮盖住,大声的道:“你最好不要再回来,仔细我打断你的腿,见到贺兰敏之的时候替我问个好。”   “我不会见贺兰敏之的。”   “你一定会见到贺兰敏之,这就是你的宿命啊——”   薛长风小声骂一句脏话,就放下兜帽,被北风簇拥着一路向东。 ###第一百四十六章 绝情的鞭子   就在云初大军奉命东进的前一天,太子李弘抓住了一个叫做长孙延的年轻人,听此人自述乃是已故赵国公长孙无忌之长孙。   在动不动就有人冒充别人家后裔的大唐,人们是不相信这种骗人的鬼话的。   当然,太子李弘也不相信。   云初见过长孙延之后,确认这个人就是长孙冲的长子长孙延,不过,他嘴上也不承认这个人就是就是真正的长孙延。   “怎么就这么想不通呢?”   等大帐里就剩下太子跟长孙延之后,云初颇有些唏嘘的道。   长孙延面无表情且一言不发。   云初敲击着桌子道:“长孙兄可好?”   长孙延见云初问起父亲,特意拱手回答道:“家父已经于两年前过世了。”   云初沉默片刻道:“可惜了。”   说完话,云初就走出了大帐,将场地留给李弘,长孙延这一对表兄弟。   云初瞅着忙碌拔营的将士们不怎么想说话,温柔却凑过来道:“等陛下龙驭宾天,皇后薨,长孙氏必定会被朝廷重新起用的。   陛下之所以要如此酷毒的对付赵国公,无非是因为赵公势力太大了,一旦赵公的势力被清除,即便是看在文德皇后的份上,重新被启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现在,长孙延既然已经把谋反的事情坐实了,世上将再无长孙氏。”   云初摇头道:“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比起日后委曲求全的继承一个无权无势的赵国公苟且度日,还不如爆发一次,至少能出一口胸中的恶气。”   温柔叹息一声道:“如今想起长孙冲的文采风流,宛若昨日。”   云初点点头道:“他可能是大唐最好的驸马,听说当年太宗皇帝宠爱长乐公主,特意用史书上最好的几位驸马谢混(谢安之孙、谢琰之子)刘惔(刘真长)、王献之(王子敬)为标准来找的。   最后找到了长孙冲。   可惜,一代风流人物,终究成了一抷黄土,现如今,皮肉消零只剩下一具白骨。”   温柔点头道:“我死后,如果能达到公侯的爵位,就制作一袭金缕玉衣,将皮肉镶嵌其中,这样一来,老子即便是死后,也能价值连城。”   云初瞟一眼温柔,见他能想出如此弱智的想法,深深的为他的身后事担忧,因为,盗墓贼最喜欢他这样的人了。   “墓道机关你来帮我做。”   温柔明显没有蠢笨到家,立刻做了一些补充。   “简单,我这里有一个法子,可以烧石头得到一种石灰,遇水凝固之后牢靠无比,我再给石灰浆里添加钢条,铁板,然后就地铸造一个上下左右全部都厚十丈的巨型房子,再用钢条,石灰将这座房子与一座石头山相连,这样,你就能安枕无忧的在里面睡上几千年。”   “万一我复活了怎么出来?”   “没关系,我会把门设计成朝里开,你要是醒来了,自己拉开门出来就好了。”   就在两人为了纾解心情开玩笑的时候,李弘出来了,两只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   “我小的时候,长孙延还背过我。”   温柔瞅一眼李弘的袖子道:“所以,你在袖子上涂抹了姜汁?”   李弘叹口气道:“我很想哭的,可惜,哭不出来,只好这样了。”   云初道:“长孙延呢?”   李弘抽抽鼻子道:“刚刚斩首了。”   “需要明正典刑的人有多少?”   “没法子,过堂之后,被斩首的人至少有六百余人。”   温柔道:“不能即刻斩首吗?”   李弘摇头道:“不能,父皇那边会有人来审讯,杀了长孙延已经是我越权了。”   云初道:“来的人是谁?”   李弘道:“洛阳大理寺丞尉迟真。”   温柔闻言随即对云初跟李弘道:“胡人。”   云初笑道:“没想到在大唐还能遇见一个塞人,真的很罕见啊。”   李弘闻言精神一振,马上问道:“是娜哈那个部族的人吗?”   云初摇头道:“不是,尉迟氏源于塞人,后来,在南北朝时期的战乱中,被鲜卑拓跋部落征服,最后就成了鲜卑拓拔部尉迟氏族。   塞人部落就是这样的,谁强大就跟着谁混,一个老大倒霉了,他们就换一个老大继续跟着,很多老大都灭亡了,他们却好端端的,到了娜哈成了塞人女王之后,他们的日子明显更好了,以他们变态的生孩子的能力来看,他们壮大起来是指日可待的一件事。”   李弘想起娜哈跟自己混了七天就怀着孕跑了,而太子妃却一年多肚子都没有什么动静,所以对于云初说塞人最大的本事是生孩子这件事非常的认同。   “陛下尽然派遣尉迟真过来负责审案子,就说明这一次他不容外人插手,所以,这一次啊,跟冰凌案子有关系的山东,河北的氏族可能要成为陛下祭旗的首选了。”   云初又问李弘:“你在这里招纳了那么多的贼人,其中还有一些人为你立下了大功,你准备如何处置这些人?”   李弘道:“娄师德明日就能赶过来,我把这件事全权交付给了娄师德,他应该能处理的很好。”   云初对于娄师德这个人这些年的表现可是看在了眼里,这是一个非常能办事的一个人,不论是东宫的大事小情,就没有他处理不好的。   虽然掌管着东宫在全大唐的三百多处屯田事宜,却管理的井井有条,再加上为人谦逊有礼,就连皇帝跟皇后都屡次夸奖过他,认为他是一个很好的太子宾客,皇后数次向太子提出要娄师德入驻少府监,都被李弘给拒绝了。   不过,即便是外有娄师德,内有许敬宗,云初还是觉得李弘身边需要一个进取型的人材。   娄师德是一个实务型的人材,放到朝堂上跟百官争斗却力不从心,许敬宗年纪大了,精力到底不足,天知道啥时候就老死了,因此上,云初以为,张柬之这些年在吐谷浑磨练的差不多了,应该进入东宫,充当太子的宾客了。   裴行检的大军已经渡过黄河进入了济州,算是正式踏上了山东,河北地,根据裴行检总来的军报,大军渡河之时,在济州刺史裴守真的极力弹压之下,这才征集到了足够多的船只,让大军得以顺利的渡过黄河。   裴行检与裴守真乃是同族,只是不同眷房,皇帝东巡,裴守真自然是极力支持,可惜,在济州为官,他能做的事情并不多,这一次,也就是裴行检大军虎视眈眈之下,裴守真才有足够的胆量跟气魄与山东士族们行割席之举。   一旦皇帝的中军在济州,或者曹州渡河,皇帝与山东,河北的士族们的战斗将彻底的进入白热化,到时候,面临的局面也比黄河以南复杂的多。   更不要说,太子李弘这个时候还要趁机参与进去,身边没有一个足够聪明,又老练的人手是不成的。   张柬之来云初军中已经半个月了,自从他从吐谷浑离开回到中原,云初一直没有见他,这让他整日里提心吊胆的惶恐不安。   云初有多注重实际利益,这一点张柬之是非常清楚的,而他在吐谷浑跟李敬业的争斗也没有取得什么实际上的利益,反而因为他们两人的争斗,将原本一个好好的富裕,强大的吐谷浑撕扯成了碎片,也让吐谷浑从一个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富饶之地,变成了连野狼都没有猎物的贫瘠之所。   肥九笑吟吟地来到安置张柬之的帐篷里,一进来就拱手道:“恭喜,恭喜。”   张柬之心情复杂的看着这个在吐谷浑钳制他两年的麻皮脸汉子,面无表情的拱手还礼道:“肥先生,某家喜从何来?”   肥九道:“太子看上你了。”   张柬之不由得心头一抖,颤声道:“果真吗?”   肥九将一张大麻子脸凑到张柬之耳边轻声道:“家主原本想让你去阴山放牧,继续给长安供应牛羊的,结果,太子看了你的过往之后说你也是一个人才,就张口向家主讨要了。   家主思虑良久,深恐你承担不起太子殿下的期望,让家主蒙羞,坏了太子的事情,就命我来问你一声:你成不成?”   张柬之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举手发誓道:“敢不粉身碎骨以报太子看重。”   肥九舔一下嘴唇道:“其实我也挺看好你的,在吐谷浑那片不毛之地上,也能拉扯起一支队伍,虽说屁用不顶,也难能可贵了。   家主说,你直接去见太子,如果太子看中你了,以后就在东宫当差,如果太子看不中,你就继续去阴山养牛,养羊,这样多少还有一些用处。”   张柬之哽咽着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肥九瞅一眼张柬之道:“走吧,这是家主怜惜你多年求官不得,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也算是补偿你在吐谷浑忙碌十载之功,以后的路,就看你个人的造化了。”   张柬之站起身道:“日后定以君侯之命是从。”   肥九停下脚步,认真的瞅着张柬之道:“你可知晓,家主最恨的便是朝三暮四之徒,从今往后,你的主子只能是太子一人,你从此与云氏再无纠葛。”   张柬之难以置信的道:“请肥先生放心,张柬之也非忘恩负义之徒。”   一根鞭子从肥九的袖口里飞出来,重重的抽在张柬之的脸上,怒喝一声道:“这一鞭,你从此与云氏恩断义绝!” ###第一百四十七章 留一手总是好的   张柬之不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这一鞭子带来的凌辱,让他心中本来就不多的感激之心顿时消失无踪不说,还生出来了一些怨恨。   哪怕日后张柬之成了大唐的宰相,估计他想起肥九抽他的这一鞭子,依旧会屈辱的浑身发抖,恨不能将肥九碎尸万段。   云初不在乎,他认为自己现在有的是能力约束住张柬之,哪怕他心中再不高兴,如何怨恨,见到他的时候依旧需要摆出一张笑脸,并且逢人就会说云初对他有提携之恩。   跟胸中有大志的人交往,最好不要用什么情谊一类的东西来束缚人家,没错,等人家发达之后,你的情谊对于这种人来说,就是一种束缚。   他们这种人一般比较喜欢强调自己是光屁股出来打天下,最后才身居高位的。   这就是韩信发达之后为何会报答那个给了他一饭之恩的漂母黄金百两,却对那个收留他在家吃了两年闲饭的朋友毫无报答之意的原因所在。   他忘记了在朋友家吃住两年的情谊,只记得那家人后来待他非常的刻薄,唯独记得那个在河边漂洗丝絮的漂母给了他一碗饭的事情。   大人物之所以是大人物,都有绝情绝义的本性在身,只是一般不会表露出来,一旦表露出来了,即便是炎炎夏日也能让你如同身在数九寒天。   所以,给这家伙脸上一鞭子,就当是提前报复他的绝情寡义了,先收一点利息再说,别等到这家伙日后翻脸了,再后悔当初没有拿捏他。   云初推荐的人李弘自然是照单全收,见过张柬之之后,发现这个家伙确实是一个人才,不论是谈吐,气质,甚至是思维能力都是上等的。   随即,张柬之就成了李弘东宫里的一位从六品的太子宾客。   晚上吃饭的时候,李弘才向云初问起张柬之脸上那道血淋淋的鞭痕。   云初一边吃饭一边道:“这是一匹烈马。”   李弘点点头道:“师父既然已经用过鞭子了,以后,我只能对他用铁鞭跟刀子了。”   云初点点头道:“其实你母后当年的说法没啥谬误之处,你是太子,没有那么多的时间通过情感去笼络每一个部下,再说了,进入了朝堂之后,情谊这东西一文不值。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褚遂良这个人?”   李弘点头道:“记得,他还活着吗?”   云初点头道:“活着,在万年县福寿院里苟延残喘呢,不过,他现在不叫褚遂良,叫楚老三,整天告诉旁人他以前是大唐的宰相,一手的书法跟褚遂良很像,福寿院里门楣上的字都出自他的手笔。”   李弘吃惊的道:“还没死呢?不是说他被户部尚书来济他们给接走了吗?”   云初叹息一声道:“来济倒霉的比谁都快,早上上朝的时候还是宰相,退朝后就变成了歙州刺史,啥事都来不及做。”   李弘道:“褚遂良的家人呢?怎么不去接他?”   “因为褚遂良忽然发现,自己留在福寿院里对他的子女家人来说更好。”   李弘叹息一声道:“以前褚遂良的字价比黄金,现在只能给福寿院写春联跟门头?太浪费了,师父,让他给我抄一本《心经》,裴氏喜欢。”   云初瞅着李弘道:“果然是亲兄妹,啥事都能想到一起,想要褚遂良抄录的《心经》去找你妹子要,她手里的褚遂良文稿,应该多如牛毛。”   “思思手里为何会有?”   “有一段时间里,你师母为了培育思思的善念,经常带她去悯孤院跟福寿院访贫问苦,听说那个楚老三其实就是褚遂良之后,假装喜欢这个楚老三的字,要楚老三使劲的给她抄书,抄经文。”   李弘不解的道:“褚遂良应该恨透了我李氏,如何肯给思思抄书,抄经文?”   云初瞅着李弘叹息一声道:“你师娘说的一点都没错,你长大之后,小时候的那点灵性就全没了,你觉得你妹子会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褚遂良?   还有,就她在家里的样子,哪一点跟皇家公主能沾上边?   褚遂良虽然老辣,还对你李氏的公主了如指掌,你觉得李氏能培育出思思这种行为怪离的公主出来?   我告诉你啊,褚遂良这人虽然不好对付,性子也刚强,可惜,他如今是福寿院的一份子。   既然是福寿院的一份子,别的老翁,老妪都在努力的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为福寿院出一分力,他褚遂良怎么好意思白吃白住?   思思给钱粮给的大方,褚遂良自然就愿意多写一些字,拿去跟思思换钱粮,用来改善一下福寿院的伙食,他自己也在福寿院里再次获得一众老翁,老妪的尊敬,人家现在都称呼他为楚先生,反正那些老翁老妪们不识字,褚,楚的分不清楚,褚遂良也就这么应承了。”   李弘狐疑的道:“我怎么记得褚遂良是被生生气死的。”   云初道:“没错,是二虎掩埋的。”   “哦,这就说的通了,不对啊,师父,思思想要招揽褚遂良?”   “应该不会吧,楚老三恨透你们李家人了。”   “师父,别帮着思思打马虎眼,她就是这么想的,她一个公主,弄一个名满天下的前宰相干啥?”   “都说了褚遂良已经死掉了,思思弄一个叫楚老三的老翁回公主府不奇怪吧?”   “这种人应该给我的,许敬宗我都把他当宝贝一样供着,没理由褚遂良就不成。”   “褚遂良你还真的不能要。”   李弘想了一下,最后颓然的点点头道:“我父皇那里不好交代。”   云初把李弘的饭盘往他跟前推一下道:“快点吃饭,半个时辰之后,大军就要开拔了。”   李弘没滋没味的往嘴里扒拉着饭,吃了两口推开盘子道:“师父,以后再有这种好事,先考虑一下弟子,褚遂良这样的人到了思思手里,太浪费了。”   云初看一眼李弘道:“等你登基为帝的时候啊,褚遂良早就死了,不用担心。”   李弘发脾气了,将筷子按在桌面上道:“以前好东西都是紧着我的。”   云初冷哼一声道:“那你以后要慢慢习惯,等云瑾他们长起来了,你分到的就更少了,不过,张柬之这个人你可以往死里用,这是一个堪比褚遂良的大才。”   李弘闻言,一张狗脸顿时笑开了花,拉回饭盘一边吃一边道:“就知道师父是向着我的,给思思一个老棺材瓤子,就给我一个中年英才。”   半个时辰后,军营里号炮响起,云初大军离开了郑州,开始缓缓地向汴州移动。   云初回头看去,郑州大地上一片清明,虽然能见度很高,却冷彻骨髓。   云初知道,大军离开之后,真正属于郑州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皇帝弄死,弄走了一大批富户,马上,就会有各方面的势力再一次进驻郑州,可以说,留给郑州百姓发家致富的时间不多了……   才进来的外地富户们或许会表现得非常仁慈,善良,且有益,一旦时间长了,利益稳固住了,脏东西终究是脏东西,怎么洗都洗不干净的。   云初如今只希望李思在乡下的布局能快一些,当那些富户们瓜分完城市的利益开始将目光落在乡下的时候,李思能把这里的乡下,整合成铁板一块。   “我是大唐的安定公主,你们以后都要听我的!”   李思站在马车车辕上,目光凌厉的瞅着一众里长。   “重新分配下去的土地就要分到个人手上,如果有谁胆敢从中牟利,莫要怪我手下不留情,这一次本公主前来,就是来督促重新施行口分,永业两道田亩的。   没有户口的就去上户口,而后才能分到田地,这对你们这些流,氓来说是天大的好事,是大唐天子给你们的恩典……   本公主出钱,出种子,帮你们购置耕牛,良种,不要你们的利钱,只要你们在夏收,秋收之后把你们多余的粮食,牲畜拿出来抵耕牛,种子钱就成。   本公主也不赚你们的便宜,耕牛,种子按照市价供给,要是遇到灾荒年,就把还钱的日期押后,一直押后到你们有余力还钱为止……   还清楚耕牛,种子钱之后,你们若是还有多余的物资,都可以卖给我,不管市价如何,我们都提一分价钱收购呢……   不要害怕大户人家欺负你们,再大的大户也大不过我皇家去……只要大家齐心合力,就不怕有人上门欺负……”   云瑾瞅着双手叉腰威风凛凛的李思,觉得此刻的李思好看的要命,一张原本有些苍白的小脸,粉嘟嘟的,很想亲一口。   以前都是李思主动亲他,他现在想主动亲李思一次。   主要是李思目前的模样,很像是母亲在年底的时候跟各路掌柜的们说话的语气,莫要说语气,就连神态都很像。   温欢阴沉着一张小脸走过来对云瑾道:“这里的人全是王八蛋。”   云瑾指着那些被李思的话煽动的有些激动的里长们道:“不会吧,他们很听话。”   随后赶来的狄光嗣同样怒气冲冲的道:“听话个屁啊,就在刚才,来了一个獐头鼠目的里长告诉我们说,他们准备从每一个里收一贯钱,好为思思弄一座塑像,这样就能让乡民们知晓,他们是受公主庇护的人。   我开始还以为是一个好主意,可是,这个混蛋接下来说,全郑州有三百七十八个里长,每个里收一贯钱,就是三百七十八贯钱,到时候只需要塑造一个两尺高的塑像就可以了,剩下的钱,就当是孝敬思思公主的。”   云瑾舔一舔发干的嘴唇问道:“两尺高的塑像多少钱能造好?”   温欢伸出一只手道:“五百文足矣。”   云瑾一张粉白的小脸立刻涨得通红,仓啷一声就抽出自己的短剑,一把扯住温欢的衣领道:“那个家伙在哪里?我现在就去宰了他。” ###第一百四十八章 谁都别说自己有什么秘密   这是云瑾第一次遭遇骗子。   所以,这孩子心中原本存在的几乎完美的世界一下子就被这群该死的里长们给打破了。   这让一个原本本性温柔善良的孩子根本就无法接受。   再加上这段时间里,看到的人和事情,跟爹娘说的,几位长辈,兄弟姐妹们以及家仆,乡邻们给他营造的象牙塔的鸿沟太大了。   加上云初这个当父亲的看似是一个谆谆君子,实际上是一个暴力狂,所有的因素汇集到一个点上,就导致这个孩子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了。   指望温欢跟狄光嗣这两个心眼多的跟筛子一般,又喜欢凑热闹的伙伴劝阻自然是不成的,好在狄光嗣还知道杀人不好,把云瑾手里的短剑拿掉,塞给了他一柄只有云氏才有的棒球棍,于是,三个小霸王在一众家仆的簇拥下拎着棒子就去找那个獐头鼠目的里长去了。   獐头鼠目的里长,本意是为了讨好李思他们一群孩子,希望在帮助李思她们赚到一笔钱之后,他自己再中饱私囊一点。   没想到,三个被一看就是恶仆的人簇拥着过来的小少年,他顿时觉得事情不对,想跑,因为那三个小少年还没有学会遮蔽自己的喜怒哀乐,所有的不忿都刻在脸上呢。   云家的家仆基本上都是追随云初打仗后落下一些残疾的府兵,这些年在云氏除过跟着享福之外,就没有干过别的事情。   今天,好不容易发现小侯爷被人激怒了,顿时觉得自己可以回报一下君侯的时间到了,一群人拥上去,三两下就把那个獐头鼠目的里长按倒在地上,旁边经验丰富的老兵还不断地告诉小侯爷打那里,怎么打,才能把人打的更痛一些。   云瑾怒气勃发,轮着棒子就朝那个混账身上乱打,旁边的温欢,狄光嗣也兴奋的跟猴子一样,同样的棒如雨下。   帮云瑾他们按着獐头鼠目里长的府兵们,见背面打的差不多了,就特意把这个家伙翻过来,方便三位小公子再打另一面。   四面都打过了,这个里长就只剩下喘气的力气了。   李思领着一群里长站在一边看着,等云瑾他们三人彻底没力气了之后,李思就笑吟吟地对面前这一大群里长道:“除过大唐赋税,我如果听说你们再多收百姓一个钱,我就这样打你们。   不对!找一群大人来打你们……”   李思看不上这些土鳖们送的那点钱,她想要的是以后这一带的物资销售权,以前,百姓们多余的产出,往往都会被那些土豪劣绅们给侵吞了,现在,她准备利用自己的投入,名正言顺拿走一部分,再给百姓们留一部分。   对于她而言,钱什么的并不重要,即便是收购农夫们的产出贵一些也不打紧,这点成本会分摊到各种分配环节里面去,她想要的只有本地多余物资的分配权。   对于郑州乡农来说,多赚三五个钱很重要,多收三五斗也很重要。   至于钱,长安有很多,昔日收纳的多余铜钱,一部分被铸造成了铜牛,剩余部分依旧有很多,堆积在长安官府的仓库里,穿钱的绳子都要烂掉了。   钱多对于长安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情,这表示着长安的物价将会变贵,一旦物价变贵了,云初他们这些年持续的帮助百姓富裕的成果就会削减。   只有鼓励百姓们多生产,生产出更多的物资,才能消耗掉长安城里多余的铜钱,那些原本只能堆积在仓库里的钱才会有意义。   当年,云初为了吸纳更多的铜钱,是为了防止百姓受损,现在,他极力的吸纳百姓多余的产出,是为了把那些多余的铜钱释放出来。   这其实就是官府存在的意义所在,调配有无,让社会有序发展,良性发展。   大唐人自然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的,或许有一些学问高深的人隐约知道一些,但是,没有人能比云初了解的那么精深。   他们还是把自己放在了牧羊人的地位上俯视着自己放牧的羊群,他们认为羊群不需要有自己的思考,只需要努力的吃草,等吃肥了好让他们收割。   所以,他们看不懂云初的这些操作,总以为云初是在趁机拓展长安系的势力。   从汴州到濮阳,足足三百里,李治的銮驾整整走了八天,直到走出黄河凌汛的影响范围之后,所有人心中的石头才缓缓落地。   满朝文武们已经知晓云初的猜测变成了一件谋刺未遂事件,长孙延的人头被太子六率先一步送到了皇帝的面前。   随后,还有数量多达六百人的叛贼还在押运路途中。   不论是长孙延的人头,还是数量多达六百人的叛贼,抑或是缴获的六千斤火药,都证明,太子此次在郑州把事情干的非常的漂亮,将一次人祸消弭于无形。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皇帝李治对此赞不绝口,满朝文武也对太子殿下首次担当大任的结果非常的满意,唯一不满意的就是武媚。   “这样的案子统领三万大军的云初处理不了吗?”   面对皇后的诘问,李治笑眯眯的道:“他又不求官,也不在乎爵位,要这样的功劳做什么,还不如交给太子,好让太子将来再照拂他云氏几十年。”   “云初真的不在乎高官厚禄吗?”武媚不相信世上有这种人。   李治伸手挠挠下巴道:“看他看了十几年,他好像真的不在乎,不过,他似乎在长安行他的道呢。”   武媚皱眉道:“行道?行什么样的道?”   李治点点头道:“富民之道。”   武媚道:“这样的道对他来说很重要吗?”   李治笑道:“云初的养母说云初是一个巨大的石头婴孩变成的,他的养母还说,当时她就是看着那个巨大的石头婴孩孤独的躺在戈壁荒原上,心生怜悯,这才想要抱走那个石头婴孩,可惜,婴孩太大,她抱不动,结果,那个石头婴孩就消失了,变成了一个小婴孩匍匐在戈壁上,然后,她就把云初抱回去养育,这一养育,就是十三年。”   武媚嗤的笑了一声道:“玄奘还说在云初诞生的那一天,他在戈壁滩上看到天现异象,有铁鸟横空飞翔,铁龙暴行于大地……   怎么,陛下也相信这些?”   李治点点头道:“为何不信呢?华胥履巨人迹而生伏羲,附宝电光缠身而生黄帝,女登神龙来伴而生炎帝,庆都梦龙而生尧,简狄吞玄鸟蛋而生契,姜嫄践巨人迹而后生后稷,孔子生而七漏,头上圩顶……例子太多了,但凡是有本事的人,出生的时候,你还不允许人家有点异象了?”   武媚俯身坐在李治身边,犹豫片刻道:“陛下意欲何为?”   李治懒洋洋的道:“我李氏受天命而得社稷,三代励精图治,奋发向上,终于打下一个如此庞大的国度,一举奠定了华夏的新版图,更不要说我大唐威加四海,放眼天下,没有敢在我大唐面前称兵之国,朕矛头所指,四海臣服,如此强大的国度前所未有。   在如此大唐中,出现一两个异人算得了什么,就算是云初想要成为万世之师,朕只会全力助他成事。”   武媚皱眉道:“云初何德何能敢与孔丘比肩?”   李治笑道:“云初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朕一直看着呢。”   武媚道:“陛下之后呢?”   李治大笑道:“不是还有弘儿吗?”   武媚担忧的道:“妾身倒是觉得弘儿跟云初似乎更加亲近一些。”   李治瞅着武媚看了一会道:“你只是一个皇后,权力再大也只是一个皇后,因此,你不明白一个皇帝的心是什么样子的。   别说云初仅仅是弘儿的师父,就算是亲父子又如何呢?只要云初有一天起了不该起的心思,你且看弘儿会如何对待他。   而且,朕觉得云初不像是图谋不轨之人,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朕的身心都极为松弛,感觉不到丝毫的恶意,这或者就是异人的一种本事吧。”   武媚思虑良久,坚决的摇头道:“妾身不这样看,云初是玄奘的儿子这个猜测,妾身以为更加的合理一些,他身上所有的异象,不过是玄奘和尚专门为他安排出来的。”   李治拍着肚皮笑道:“既然你不放心,那就盯紧一些好了。”   武媚又道:“长孙延明明在蜀中死于盗贼之手,为何还会出现在郑州谋刺陛下呢?”   李治笑道:“当然是弘儿放走了长孙冲。”   武媚道:“安知不是云初?周兴上报说,许敬宗询问过李义府,李义府承认是他放走了长孙冲一家,这又改如何解释?”   李治哈哈笑道:“很好解释啊,云初是弘儿的师父,许敬宗是弘儿的太傅,既然这事牵涉到了弘儿,两位师傅为弟子遮掩一二,这非常的正常。   现如今,是弘儿破了冰凌案,也杀了长孙延,怎地,你还要因为这件事向弘儿问罪不成?”   武媚又道:“安定如今长久的徘徊于乡野之中,听说每到一地,便召集本地里长组建什么合作社,还主动购置耕牛,农具,种子,以不要利息的方式借贷给乡民使用,她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李治闻言,叹口气从旁边的桌案上取过一份奏疏递给武媚道:“还能是为了啥,还不是为了将长安堆积如山的铜钱,以一种合理的方式花出去。   女儿长大了,你以后要多看顾一下这个孩子,等以后她真的忘记了自己公主身份,一心当什么云氏顶门大妇的时候,有你后悔的时候。” ###第一百四十九章 李治觉得自己比秦孝公英明   自从瑞春当上了百骑司的大都督之后,李治的耳目明显清明了很多。   被砍头的左春也不是不忠诚,只是在百骑司大都督的位置上待久了之后,难免会生出很多人情世故来,有时候,这些人情世故是在工作中与人结交的,有一些,则是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交易,时间长久了之后,这种事越来越多,最后就让百骑司作为皇帝耳目来说,就没有那么灵敏了。   人情世故对于百骑司这样的单位来说,就是耳屎,眼屎一类的污物,虽然不至于让人耳聋眼瞎,终究会有一些妨碍。   李治对于百骑司的整顿其实早就开始了,到了最后,左春等一干百骑司高层反倒成了阻碍,因此上,李治就让瑞春杀了左春取而代之。   目的很明显,他就是想要让瑞春这个左春的徒弟明白一件事,百骑司只能听命于皇帝,也只能由皇帝这么一个主人。   杀掉左春仅仅是瑞春杀人的开端,左春死后,百骑司又相继死了六位位高权重的都督,其中就包括长安都督任相。   现在的长安没人知道百骑司的都督是谁,就像此时的长安真正管理长安的人是长安县,万年县的两位主簿。   云初跟温柔离开长安之后,长安就对皇帝来说就属于不设防的地带,如果皇帝这个时候觉得云初,温柔两人有什么不妥的话,完全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对两县的官员做一些调整。   结果,皇帝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这也就预示着长安,万年两县依旧是大唐皇帝属下的县,这里的官员唯一效忠的对象就是大唐皇帝。   如果非要说这两县跟其余地方有什么不同的话,最明显的地方便在于清正廉洁。   然而皇帝对长安,万年两县的清正廉洁之名本就在预料之中,所以,就把关注重点放在了两县的施政方法,以及施政效率上了。   结果,他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答案,长安,万年两县在这两方面堪称大唐州县之表率。   皇帝接下来自然是要深入了解一下的,然后,他就从百骑司得到了一整套长安,万年两县的施政方针,方法,以及他们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   其中,记录之详细,检讨之认真,应对之绝妙,在李治眼中已经近乎于道。   一般情况下,文人做学问才会进行如此繁复的记录,反省,没想到,云初,温柔在治理地方的时候,以做学问的态度来面对整个长安的治理工作。   就是因为施政过于小心,过于繁复,李治才果断地将云初从自己构建的野心家名单上去除了,因为,这样做事情的人,就不可能造反,更不可能是一个隐藏的野心家。   治理一个长安城,就足够消耗掉云初所有的时间,与精力,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情去谋逆作乱?   皇后自然是看不到这一点的,她在衡量一个人的时候,首先就推定此人有罪,然后,再考虑这个人是不是被冤枉了,这一点从她执掌大权之后的行为就能看出来,就连狄仁杰这样的家伙也被弄进监牢,面对酷吏直接承认人家拟定的罪行,然后再求脱困之法。   由此可见,武媚眼中没好人。   不过,从她成长的环境就能看出来,她这样做是很有道理的,因为,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基本上没遇过什么好人。   在满是恶人,恶意的环境里长大,自然诞生出类似荀子对人性的结论——性本恶!   唐人对于道的追求是近乎苛刻的,不管你追求的是什么样的道,都愿意为自己的道殉葬。   在李治眼中,云初追求的就是类似商鞅一样的富国强兵之道,只不过,云初充分的吸取了商鞅的教训,不仅仅跟他这个当朝皇帝搞好关系,还主动为皇朝培养下一代君主。   唯有如此,他在长安施行的道,才能延续下去,不至于像商鞅一样在秦孝公死后,立刻就被秦惠王诬陷谋反,死后还被五牛分尸,身死道消。   有那么一阵子,李治甚至觉得自己便是云初的知己,这个世上,或许唯有他才明白云初为何会对高官厚禄不屑一顾。   越是这样想,云初的形象在他眼中就变得更加辉煌。   现如今,大唐威加海内外,王朝已经走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即便是他这个皇帝也应为再无参照物可供他参考的时候,云初的陡然出现,对于李治来说,多少有一点宿命的意思。   “你盯着他就是了,但是呢,不要去试图影响他做事,只要是做事,不论好坏,都不要去干涉他,在治理一道上,大唐没有比他更加高明的人了,包括,你我。   就算是错的,也要包容,他如今走在所有人最前面探路呢,一时失手掉进陷阱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也是大唐为了前路,必须付出的代价。”   李治思考了良久之后,才对武媚嘱咐了一番。   武媚有些羞恼的道:“他要是谋反呢?”   李治撇撇嘴道:“长安城里有半数的十六卫人马,长安城连城墙都拆了,长安城里有为数多达千人的百骑司密探,长安城里还住着我大唐六成以上的名臣宿将,更不要说长安城里的官员都是朕亲自派遣的……所以啊,在云初没有将他的马槊指向你我之前,别相信什么谋反之类的屁话。   如果他云初能在这种环境下起兵谋反,朕只能说,大唐早就人心尽失了。”   武媚叹口气道:“太宗皇帝写给陛下的《帝范》中说的很清楚,信任不尽。”   李治烦躁的挥挥手道:“那是因为太宗皇帝时期,周边全是强敌,现在,你给朕找出来一个能称得上字号的敌人出来,朕这就派遣大军剿灭他。   当然,朕越是信任云初,那么,朕必定会对他监视的更加严格,这样对朕好,也是在对他好,再过十年,再回头看他。”   武媚道:“虞修容的车马编练进中军,随陛下的銮驾同行吧。”   李治惊愕的瞅着武媚道:“你儿子如今还在云初军中,你闺女还在云初军中,你要拿虞氏做质子吗?”   武媚咬着牙道:“总要握住点什么。”   李治闻言拂袖而去……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武媚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危机感,还是说,他没有把话说清楚?   巨熊倒是一言不发,显得乖巧可爱,亦步亦趋的跟在李治身后,扭动着肥硕的屁股李治去那里,它就跟着走到那里。   黄河到濮阳这一带之后就不再结冰了,水量虽然不如夏秋时节,却也有三里宽,河水流淌平缓,清澈的如同一汪流淌的青色玉液。   濮阳的天气暖和,最冷的时候也很少结冰,由于皇帝要从濮阳进入曹州,本地官民正在夜以继日的打造黄河浮桥,好让皇帝的銮驾通过。   天气暖和,这里的竹子就长的比较青翠一些,不过,巨熊好像并不是很喜欢这里的竹子,李治咬一口濮阳官府献上来竹笋,觉得有些苦,就吐掉了。   揣摩一下巨熊的肚子,发现有些瘪,李治就吩咐宦官从洛阳多运送一些青竹,以及竹笋过来。   巨熊虽然贪吃,但是呢,它还是离不开竹子的。   许敬宗听闻皇帝竟然用快马从洛阳往濮阳运送竹子,第一时间,就命东宫专门用来打听宫中消息的宦官去打听一下皇帝跟皇后是否起了冲突。   不长时间,许敬宗就从宦官口中得知,皇帝与皇后今天在一起说了很多的话,起因是太子送回来的长孙延的人头,以及冰凌案结案的消息。   至于皇帝,皇后谈了一些什么不得而知,但是,谈话结束之后,皇帝是阴沉着脸离开的,在皇帝离开之后,皇后也同样阴沉着脸回到了行在的寝宫。   而后,皇帝带着巨熊去吃竹子,结果巨熊似乎不喜欢吃濮阳官府敬献的竹子,然后,就有了派快马向濮阳运送竹子的旨意。   许敬宗闻言后,一对长长的寿眉就皱在了一起。   一头巨熊每日的食料竹子,竹笋需要六十斤之多,皇帝宁愿惹来御史言官的弹劾,也要耗费巨资,以及大量人力千里迢迢的运送竹子,真的只是为了满足巨熊的口腹之欲吗?   只有皇帝跟皇后起了争执,惹怒了皇帝,皇帝才会不顾一切的对巨熊好。   虽然这句话听起来不像话,但是,许敬宗果断地认为,便是如此!皇帝,皇后起了纠纷,这个时候太子李弘必须回来,经过仔细考虑之后,再决定是顺从皇帝,还是安慰皇后,总之,要从利益最大的角度出发才成。   对宦官道:“给太子去消息,请太子脱离云初的大军,轻骑赶回濮阳。”   云初大军抵达汴州之后,这座城实际上已经显得有气无力的,不仅仅是城池没有什么生气,就连城里的百姓们也显得病恹恹的没什么力气。   市面上基本看不到多少货物在售卖,店铺活计们也没有什么精神,坐在店铺里有气无力的打着哈欠。   皇帝在汴州停留了足足二十三天,在这二十三天中,随行的文武百官以及家眷们,几乎把这座城里能买的东西都买走了。   尤其是在听说有贼人准备制造凌汛水淹汴州城之后,那些达官贵人们更是如同蝗虫一般,几乎搬空了汴州城。   现如今,汴州城里物价腾贵,尤其是米粮所属,更是有价无市。   李思吃饭的时候一边吃一边笑,偶尔还会发出瘆人的傻笑。   云初喝口汤漱漱口,再把汤水咽下去之后,就对李思道:“一斗麦子十二个钱!”   正在喝汤的李思一阵剧烈的呛咳,嘴巴里的汤一点没糟蹋的全吐在狄光嗣的身上了。   好不容易止住呛咳,李思很想跟师父说这样卖粮食赚不到什么钱,却发现师父面容严肃,只好哀叹一声道:“好的。” ###第一百五十章 云初教子   皇帝东巡对地方上来说其实就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不论是哪一个州府一夜之间就进来十几万人都是非常要命的一个事情。   大唐州府的物产并不丰富,就像百姓之家过日子一样都是量入为出小心算计着才能继续活下去,一年到头在风调雨顺的日子里才能勉强糊口,现在,家里突然多出一倍的人口出来,这是要难死当家主妇的模样。   当然,皇帝东巡之初,就把地方上原本要上缴的赋税钱粮都留在了本地,用来支应皇帝东巡路过本地的耗费。   如果,皇帝在本地仅仅是路过还好,官府只需要黄土垫道,清水撒街就好了,可惜,皇帝在汴州驻跸了足足二十三天。   在这二十三天中,地方官员们不但要经历一次八十级地震般的官场震动,地方上的富户们也因为莫名其妙陷入各种政治斗争死无葬身之地,这个时候,再要求他们满足皇帝,勋贵,大臣以及军队的供应,实在是太难了。   仅仅是这一次地方官府垫进去的耗费,十年以内,汴州地方官府的府库里,休想有一星半点的积存。   不要说地方府库这一次被皇帝带着一群勋贵文武大臣们折腾了一个精光,就连百姓家里的鸡啊,猪啊,羊啊,狗啥的也被这群人吃了一个精光,也就是大唐严厉禁止宰杀耕牛,否则他们连百姓家里的牛都想吃。   即便是这样,在厚利的驱使下,汴州城附近的百姓家里,还是跌死了好多头牛。   所以,汴州城里的百姓,商家手里不缺钱,但是,粮食没了。   也不是没有粮食,汴州大都督府是军州,身为军州,自然有一个非常大的府库,可惜,军州府库里的东西只能供军队使用,没有大战,轻易不会开启,就算汴州地方发生大规模灾荒,军州库房也不会打开,地方越乱,情势越是危急,军州库房就守卫的越是严密。   李思手里有粮食,自从她敏锐的发现,洛阳城,长安城才是大唐粮食最便宜的地方之后,她就传令回长安,洛阳发动一切能发动的力量开始向东方运粮食。   说来可笑,这些粮食原本就来自于山东河北,现在再被李思运到山东,河北,天知道这笔帐到底是怎么算的,总之,参与运输粮食的好像都有利可图。   至于谁才是那个倒霉催的倒霉鬼,李思一般不考虑。   她不考虑,云初是一定要考虑的。   他觉得,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钱都能赚的,有些钱赚了之后对子孙的消化道不利。   自觉委屈的李思抬头看着云初道:“那些有钱人明明知道咱们手里有粮食,为何还要在本地购买粮食,而不是直接跟我们买?”   云初看一眼李思道:“你以为呢。”   李思怒气冲冲地道:“他们是故意的,就是想着把地方上的粮食都买走,宁可把钱给地方上,也不让我们赚钱。”   云初又看一眼云瑾,云瑾道:“孩儿以为有人在针对思思。”   云初面无表情地道:“谁在针对李思?”   云瑾毫不掩饰的道:“皇后。”   “为啥?”   “因为李思手里的粮食太多了。”   “为啥皇后不直接从李思手里拿粮食?”   云瑾苦着脸道:“这我就想不通了。”   云初又把目光落在温欢的脸上,温欢小声道:“皇后手里的钱太多了,借给了李思一部分,她还需要把另一部分花出去,她的钱变成了物资,物资被她买光了,李思手里的钱就只能贷给合作社的百姓,不能用作它途。”   云初嗯了一声继续看狄光嗣。   狄光嗣吞咽一口口水道:“我觉得是皇帝,皇后在试探我们,看看我们手里握有大量的粮食,到底会以国家百姓为重,还是更加注重私利。”   听完四个孩子的话,云初依旧面无表情,旁边的温柔跟狄仁杰却显得非常激动,还一脸感激的看着云初。   他们两个也没有想到,四个孩子居然有这样的见识,虽然并不全对,可是,四个孩子通过七拼八凑之后,把事情的本来面目还原了一个七七八八。   “伸出手来!”   云初却显得很不满意。   四个小的心虚的对视一眼,就闭着眼睛,畏畏缩缩的把左手伸出来。   云初铁掌一般的手,就在四个孩子的手上依次拍了过去,啪啪啪啪,四声响动过后,四个小的一起惨叫起来,尤其以李思的叫声最大。   于是,云初又拍了李思一巴掌。   “这一次就放过你们,以后,要是还敢把英公说的话分成四截子拿来应付考校,就没有这么容易蒙混过关了。”   等云初教训完毕,恍然大悟的温柔跟狄仁杰就恶狠狠的看着自家的儿子,恨不得再冲上去揍一顿。   痛的跳脚的李思叫唤的更大声了,还一边叫唤,一边往军帐外边溜达,于此同时,被自家老爹恶狠狠的眼神看的胆子发毛的温欢跟狄光嗣也跟着向外溜达。   只有云瑾留在最后一脸刚强模样的准备为三个同伴舍命断后呢。   云初三人眼看着李思跑了,温欢跑了,狄光嗣跑了,三人就把目光落在云瑾身上。   温柔笑吟吟地道:“为何不跑?”   云瑾耷拉着脑袋道:“我要是跟着跑了,我们四个一个都跑不掉,父亲,孩儿错了,请父亲责罚。”   云初怒极反笑道:“看样子,你这是准备一个人抗了?”   云瑾道:“主意是思思出的,孩儿没有反对,就是错了。”   狄仁杰笑吟吟地道:“现在他们三个都跑了,逃避了惩罚,你一个受四份罪,不觉得冤枉吗?”   云瑾摇摇头道:“不冤枉,我有错。”   温柔笑眯眯的道:“你现在要是学李思那样惨叫,今天这一顿罚就算过去了。”   云瑾坚决的摇头道:“我不叫,伯父是想把他们三个引回来,我不叫。”   说罢,还用双手捂住嘴巴,一脸的视死如归模样。   狄仁杰瞅着军帐门口愤懑的道:“他们三个要是不回来,这顿罚才是真正的逃不掉。”   话音刚落,三张惨白的小脸就出现在军帐口。   见这三个小人儿颤颤巍巍的将红彤彤的左手再一次伸出来之后,温柔哈哈大笑道:“伯父做主,今天这一顿罚就免了。”   李思眼睛一亮就快速的拉着云瑾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教训云瑾道:“你傻啊,干嘛不跑。”   转眼间,四个小的,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狄仁杰满意的朝军帐口看一眼道:“事情办差了不要紧,人品不能有瑕。”   云初冷哼一声道:“你们也太小看他们四个了,从头至尾,他们都在行随机应变之举,包括云瑾的主动断后。”   温柔惊愕的道:“难道说我被算计了?”   狄仁杰想了一下过程,拍拍脑袋道:“时机配合的太过于顺畅了。”   云初瞅一眼温柔跟狄仁杰道:“以后你们的儿子参与家族争斗的时候,你们最好看着点,否则,哼哼哼……别说我没有把话说到头里。”   温柔想想自己那个烂糟糟的大家族,吸一口凉气道:“算了,温欢还是如你说的那般自力更生比较好,虽然我也不喜欢家里那些人,可要是让温欢去祸祸,我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狄仁杰也苦笑道:“小小年纪就掌握了成年人都没有掌握的办事技巧,也不知道是祸是福。”   云初道:“所以,接下来,他们要做的事情就是放下身段,从人做起。”   温柔点头道:“也对,小的时候开始学习自保之道,学会自保之道后,再学习如何良善,这个顺序是对的。”   狄仁杰道:“你处罚他们是因为那个被殴打的很惨的里长?”   云初点点头道:“最过分的地方在于,他们四个还有用之不竭的爪牙,如果云瑾当时真的用短剑伤了那个里长,也算是一时之怒,我都没有这么生气,真正让我生气的地方在于,他们三个在殴打那个里长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把他当人看。”   温柔吧嗒吧嗒嘴巴道:“为啥我觉得挺好的?”   云初瞪着温柔道:“你就是从小没有被教育好的典范,若是后来没有我们这群朋友,你说不得会变成一个真正的恶人。”   狄仁杰担忧的道:“为啥我觉得他们可能改不过来了。”   云初道:“可以,只要他们重复重复再重复的做好事,做善事,形成了身体的本能,就能约束住他们心头的那些野兽本能。   春天里的小雨,夏日里的凉风,秋日里的果实,冬日的雪,以及人脸上的笑容,最能抚慰一个人,就像小婴孩饥饿了就会哭,不舒适了就会哭,是因为他们在母亲腹中的时候从来没有饥饿,没有不舒适,所以,生出来之后呢,一旦感到饥饿,感到不舒适,他们的身体就会认为这是不对的,所以,才会哭。   现在,这几个孩子已经学会了哭,那么,就该到品尝新的感受的时候了。”   温柔点点头道:“你说的很对,问题是我闺女也到开蒙的时候了,是不是……”   云初摇摇头道:“休想,这四个孩子对于我来说已经太多了,再说了,这世上不能只有狼吧,怎么也该留一些牛羊,否则,全是狼的草原上,狼都会被饿死。” ###第一百五十一章 慢慢来就好,不着急   越是向东,百姓就越穷。   景色却越发的好起来了。   山越高,房子就显得越矮,水越清澈,人们的衣衫就更加破旧,且脏。   一个游骑回归大队,长长的枪杆子上挑着四只小狗,四只狗被拴在枪杆子上,无力的扭动着,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活泼。   云初唤来了那个游骑,指着他枪杆子上的四只小狗道:“哪来的?”   游骑回禀道:“启禀大帅,是从一个山沟里找到的。”   云初抓过一只小狗看了一眼道:“你把母狗给杀了?”   游骑摇头道:“没有,小的看到这四只小狗的时候,没有看到大狗。”   云初从荷包里抓了几颗金瓜子丢给游骑道:“狗,我要了。”   游骑大喜,立刻将枪杆子上的四只小狗解下来放在云初脚下。   天气太冷,狗太小,四只小狗才落地就紧紧的簇拥在一起,这是四只很普通的土狗,颜色有黑,有灰还有浅灰色,生产这四只小狗的母狗就像打印机没有油墨一般,打印出来的小狗,一个颜色比一个淡。   云初打开身后李思的马车,让蜷缩在车里的四个小家伙下来。   小孩子原本应该很喜欢小动物的,可惜,李思,云瑾,温欢,狄光嗣不是一般的小孩子,即便是喜欢小动物,也喜欢那种高大威猛的,或者是活泼可爱的,眼前这四只脏兮兮的小狗哪里能入得了他们的眼睛。   “我不喜欢这种嘴巴粗壮的难看的土狗。”   “我喜欢细狗,可以跟着抓狐狸,抓兔子的那种。”   “这狗太脏了。”   “可能养不活。”   云初见四个小伙叽叽喳喳的议论个不停,就直接对他们道:“一人领养一只,要亲自养,随时带在身边,好生照料。”   李思小心的抬头瞅瞅云初,低声道:“这也太丑了。”   云初冷声道:“当初老神仙把你放到我怀里的时候,你哭声跟猫叫一般,头发稀疏,四肢枯瘦,还正好拉了,我也没有嫌弃你丑,嫌弃你脏,尽心把你养育这么大,还养漂亮了,这些小狗也是一样。”   李思闻言冲着云初笑道:“我养,我一定亲自养,不假他人之手。”   云初点点头又看向云瑾道:“你小时候啊……”   云瑾猛地跳起来,抱起一只小狗道:“我亲自养还不成吗,我知道我小时候经常尿床,有时候还尿在阿耶的肚子上。”   不等云初把目光转过来,温欢,狄光嗣早就抱起来了一只狗,还担心小狗冷,刻意把小狗塞自己怀里,冲着云初谄媚的笑。   云初摸摸四个小家伙的脑袋道:“好好养,养好了有奖励,养不好后果严重。”   给了四个小家伙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云初就再一次进入了中军队伍,随着大队人马继续缓缓前行。   留下四个小家伙看着四只瑟瑟发抖的脏狗面面相觑。   “这个时候应该先给狗洗澡的。”   “谁洗,叫护卫过来?”   “嗯,没错,你去叫。”   “为啥不是你去叫?”   “搭一个帐篷,我们自己来吧……”   师父走的时候给的笑容诡异而阴险,李思四人决定不上当,左右不过是养一只狗而已,自己动手也不差。   李思分到的是一只纯黑色的小母狗,才将这个吱哇乱叫的小狗放进温水里,原本干净的水立刻就成了黑色……   其余三人的狗也是一样,当云瑾把最后一只灰狗放进水里之后,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拿到的可能是一只白狗。   大军不急不徐的向东走着,黄河总是在左手边上陪伴他们,云初没有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诗情。   就连在汴州严重亏本的李思,也觉得这里很没有意思,这是一片根本就引不起她赚钱心思的贫瘠之地。   天空中的老鹰徒劳的飞着,平原上找不到值得它们挟翅而下的猎物,只有一些黑乎乎的人在冬日的平原里游荡,看起来跟孤魂野鬼差不多。   道路旁的老榆树上,总是没有树皮,树皮被百姓们早在三年前就剥掉,送进磨眼里磨成榆树面吃掉了,而三年前,这里有蝗灾。   即便是三年之后,灾荒的后遗症依旧折磨着这里的人,让他们看不到过上好日子的希望。   因此,这里的榆树总是长得奇怪而高,一些光秃秃的树枝如同一柄柄长枪刺向瓦蓝蓝的天空。   十年积累不敌一朝灾祸。   这就是所谓的永徽盛世。   不管长安是如何的繁华,对这里的百姓来说,不过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梦境而已。   并辔而行的温柔见云初长时间的沉默,还以为他在酝酿诗情,只是等了许久之后不见云初吟诗,就好奇地问道:“为啥不吟诗?”   云初奇怪的看着温柔道:“为啥要吟诗?”   温柔道:“此情此景难道不值得吟诗一首?”   云初摇摇头道:“我满脑子都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诗句,那里还能做的出新的诗来。”   狄仁杰点点头道:“曹孟德当年前往曹州的时候,估计就是这个模样。”   温柔摇头道:“那是战乱岁月,如今是太平光景。”   云初指指光秃秃的无皮榆树道:“有什么差别吗?”   温柔道:“那不是遭灾了吗?”   云初道:“长安县在过去的六年间,分别遭遇了水灾,旱灾,虫灾,霜灾,可曾对百姓的生活有太大的影响吗?”   温柔瞪着眼睛道:“你这样说可就是抬杠了,黄河在此地不停的摇摆,一会在东,一会在西的这里的人怎么可能过上好日子嘛,你我都明白,富裕的前提是安定,不安定还要个屁的富裕。   再者,始皇帝当年来到这里的时候,见此地沼泽众多,雾霾整日不散,所以,将此地明明命名为东昏县,直到汉初,皇帝觉得这个名字不好改名东明县,此地整日里雾气缭绕的,不好治理。”   云初撇撇嘴道:“因才治理才是好办法,你没办法,不代表别人没办法。”   温柔拱手道:“别光说,你来。”   云初摇头道:“我还是继续留在长安的好。”   温柔大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陛下渡河去了济州,就把我们安置在河这一边的曹州,与我们隔河相望,你说说,是个什么道理?”   云初叹口气道:“替他守好曹州黄河浮桥,万一,在济州事有不谐,可以从渡桥上后退到曹州来。”   狄仁杰道:“陛下觉得有裴行检跟薛仁贵两路大军,还不能保证他的周全吗?”   云初道:“既然兵力富裕,陛下自然是怎么安全怎么布置,毕竟,陛下此次进入山东,河北,准备做的事情会引起很多人仇恨他的。”   温柔呲着牙花子道:“裴行检这个家伙在巨野境内一日屠三千人也太无法无天了吧?”   云初沉默不语。   裴行检是一个喜欢以理服人的家伙,说到杀人还真的不是他的强项,这一次之所以回逆天而行,九成是得到了皇帝的旨意之后才动手的。   很明显,皇帝已经感受到了威胁,准备退缩到后军云初这里来,这样,就能解放薛仁贵的大军继续参与山东,河北的布置。   这样做不能不说是一种很智慧的办法,同时,也给了云初前所未有的信任。   这里同样是一座军州治所,是河南黜置大使阎立本的衙门所在地,皇帝既然到来了,阎立本在本地的权柄自然被革除,事事由济州刺史裴守真出面。   自从这里开始出现成建制的贼人团伙之后,阎立本就坐卧不安,虽然年迈体弱,阎立本依旧亲自披坚执锐为皇帝看守行在大门。   皇帝几次要求他不要这样做,阎立本却说皇帝一日不离开济州治所濮阳城,他便一日不解甲。   没办法,李治也拿这个老顽固一点办法没有,就邀请阎立本进了行在,亲自守卫在他的身边,一来向阎立本宣示他是信任他的,二来,他不想让这个老臣子在外边受罪。   “陛下,云初大军已然如期抵达曹州,听说大军才到曹州,就已经控制了曹州大半,陛下此时若是能渡河去曹州,则是万民之福。”   今日阎立本才来行在值班,就喋喋不休的向皇帝谏言,希望銮驾能够过河。   李治瞅着胡须花白的阎立本笑道:“在爱卿眼中,朕难道是胆小如鼠之辈吗,荒野间仅仅出现了一些贼人,朕就要退过河,岂不是在长他人志气,灭我大唐威风?”   阎立本吞咽一口口水道:“陛下身系我大唐江山社稷,如何能轻涉险地,山东,河北有少许贼人,大军一到自然冰消瓦解,只是这濮阳城乃是苦寒之地,陛下身体一向有恙,不如去更加暖和的曹州避寒才是上策。”   李治摇摇头道:“朕那里都不去,就留在这濮阳城,看我大唐儿郎是如何扫清妖氛的。”   阎立本上前一步道:“既然如此,陛下且容老臣亲自上阵,早日为陛下扫清不臣。”   说着话就要佯装离开。   原以为李治会阻止他,没想到李治就笑眯眯的坐在那里不动弹。   阎立本走了两步,无奈又转回来道:“看来陛下是真的不怜惜老臣这条老命了。”   李治挥挥手,殿内的宦官就一拥而上给阎立本卸了甲,在皇帝的示意下给他披上了一条狐裘。   李治冲着阎立本招招手道:“战阵上的事情有裴行检,薛仁贵他们去考虑,爱卿不如过来看看朕绘制的这副《巨熊啃竹图》是否已经登堂入室。”   阎立本苦笑道:“老臣更希望陛下能与老臣商讨一下目前的局面。”   李治大笑道:“区区几个蟊贼,何劳朕的右相烦心。” ###第一百五十二章 事情不太妙啊   进入济州,基本上算是正式踏进了山东地界,自古以来,山东河北就唇齿相依,虽然在战国时期,齐国经常欺负燕国,燕国也没事干就反攻几次齐国,都曾经打的对方屁滚尿流的。   但是呢,在面对强秦的态度上,燕赵,齐鲁之地则意见统一的惊人。   李治之所以要把洛阳置办成东都,这跟西都长安的地域太偏僻有很大的关系。   皇帝搬迁到了洛阳之后,中原地带就再一次成了大唐政治版图的中心,于是,燕赵大地上的赵地,基本上就已经完全稳固下来了。   接下来,皇帝需要直面齐鲁大地与燕地了。   这一次皇帝以封禅泰山之名,行堂堂正正之师,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就是要毕其功于一役,趁着大唐国力空前的强大,准备一次性的解决数百年来都没有解决的问题。   李治之所以要提前一年的时间开始自己的封禅之路,目的根本就不在什么泰山封禅上,他很清楚,就算自己封禅一万次,也比不上山东,河北地的归心。   通过在河南地的几个地方的试验,加上百骑司的密谍不断地在山东,河北两地的宣传,人们已经很清楚皇帝这一次的打击目标就是豪族,地主,准备打破这两地的政治,民生生态,将租庸调政策重新在这两地施行一遍。   有豪族,有地主,自然就会有豪族武装,地主武装,而李治之所以慢吞吞的向泰山前进的目的,就是想让所有能跳出来的人都跳出来,然后再一鼓而灭。   方针既然已经制定好了,李治就不打算更改,也不会听臣子们的反对意见。   如何调教臣子,武媚经验丰富,如何平息不臣之地,李治觉得自己应该当仁不让。   “这是天下的劫难,并非佛门一家的劫难,老衲相信,只要度过此劫,佛门将如向阳坡上的青草,首先绽发。”   黄河边上,玄奘正在与孙思邈侃侃而谈。   很明显,孙思邈对于玄奘的话根本就没有听进去,他老人家现如今只对治病救人感兴趣,其余的比如道门,佛门一类的事务毫不在意。   “你佛门兴旺了,就成了灾害,我道门兴盛了就不是道门了,说什么向阳草木先开花的狗屁道理,草木所属也逃不出天道,寿命是一定的,先开花,就预示着先凋亡,老道不知道对于先开花这种事你有什么好骄傲的。”   “咦?你这老道已经入道了。”   “狗屁的入道,就是老不想死,总想着多救治几个病患,多见识一些奇怪的病症,如果老道有一天死了,那必定是因为世上再无不可救治的病症。”   玄奘笑道:“已然成佛矣。”   孙神仙傲然道:“我当然已经成道,成佛了,这何须你来说。”   玄奘见孙神仙的手不断地在他们待着的草棚子里胡乱揣摩,就道:“这是一间暖房,云初见我翻译经书不见明火,冬日寒冷,夏日燥热,就制造了这一套取暖的东西,可谓是冬暖夏凉,妙不可言。”   孙思邈闻言立刻朝正在给他们两个烹茶的云初道:“老道那里为何没有?”   云初将金黄色的茶汤滤出来,分别在孙思邈跟玄奘面前放一杯,擦擦沾了些许茶水的手指,对孙思邈道:“您忘记了,弟子给您送去过,您命人安置在了太医院的婴孩房里了。”   孙思邈大怒道:“你就不能再制作一套。”   云初叹口气道:“您当时吩咐弟子制作百十套给太医院的病房里统统来一套,这明显已经超出弟子的能力范围,只好停下来了。”   孙思邈瞅瞅玄奘,再看看云初,然后摇头道:“你们两人的面相并无相似之处,可见外人传说你们是父子,纯属胡说八道。”   玄奘呵呵一笑,并不言语。   云初一脸的苦相,咬着牙道:“制作一套这个取暖降温装置,需要纯铜两百斤,弟子最多只能提供十套供太医院使用。   孙思邈笑呵呵的道:“现在看起来,你们两个人的眉眼还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的,当然,你给太医院加的好东西越多,你们两人的相貌就越像……”   如果说,以前外界哄传的云初与玄奘乃是父子的谣言,是云初在大唐的立身之本,这些年下来之后,原本是云初单方面获益的谣言,如今已经变成了两方势力结盟的纽带。   娜哈在西域的佛国能否延续下去,要依靠中原佛门持之以恒的帮助,同样的,中原佛门进入西域,本就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以前都是佛法西来,现如今,变成了中原佛法西进,这一来一去,虽然看似简单,却对佛门来说,属于争夺佛法正宗,也就是佛法传播势力范围的一项重要成就。   这一切离不开云初的支持。   因此,不论是玄奘,还是云初,都对这个谣言讳莫如深,也就是不承认,不拒绝,不解释的渣男本色大法。   要是这个时候,孙神仙突然说一句,玄奘与云初面相毫无相同之处,随后就会引来一系列的变化,至少,佛门将不再如此的信任云初。   不敬高人有罪!   毫无疑问,孙神仙就是这样的一位高人。   同样的,玄奘大师也属于这一类人。   被勒索的云初很明白,孙神仙之所以要勒索他,其实就是想赶他走,他们两人,应该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在这黄河边上说清楚。   云初愤愤的离开了茅屋,隐约听见孙思邈对玄奘说:“一旦道门式微,也就到了你佛门的末世之期……”   云初摇头笑一下,道门上一次被打击之后,已经有了式微的征象,孙神仙终究是道门中人,还做不到太上忘情。   黄河上有一道弯月一般的宽大浮桥,这是由两百艘大船为基础架设出来的浮桥,大船漂浮在水面上,而后以巨锚将船定在一定位置上,而后,再把大船以铁钩相连,船面上再铺设厚厚的木板,就成了这道弯月模样的浮桥。   这是皇帝为自己安排的后路,云初自然要严加守卫,不仅仅在上游建立了水军营寨,用来防备上游有船突袭浮桥,也在下游安排了快船,时刻巡游,免得被水鬼所趁。   至于浮桥两头,云初更是安排了重兵守卫,行军长史李绩在河北,云初在河南,几乎将这座浮桥守卫的水泄不通。   按照狄仁杰传来的消息,温柔以为不出十五天,皇帝必定会从河北回到河南。   因为河北的反对势力,基本上已经有了燎原的征兆。   小股小股的地主,豪强武装已经有了集结的征兆,一些河北的地方折冲府,也有了不稳定的倾向,一旦这些势力勾连在了一起,选出来了一位首领,即便是满朝文武,也不会允许李治一干皇族继续留在河北这个战区里。   云初一想到自己不仅仅要侍奉变成小孩子的玄奘大师,以及越熟悉就越不待见他的孙神仙,如果李治两口子再来他军中,肉眼可见的未来,他的日子必定会非常的难熬。   到时候文武百官也必定会跟随着皇帝一起过来,那么,只要有人击溃云初的军队,就能将大唐朝的精英消灭掉六成以上。   为此,云初不得不拿出所有的本事,来保证这些人在他军中安然无恙。   温柔再一次看了一遍地图之后,一拳砸在桌子上吼叫道:“这都是皇帝自找的。”   狄仁杰点头道:“我以前觉得三万人马多了,现在看来,不怎么够啊,这一次皇帝把摊子铺设的太大了,一个不小心就有翻船的危险。”   不知为何云初的脑袋里突然冒出香积寺之战五个字,根据史书记载,那一场战争几乎是决定了大唐国力由强转弱的关键性一战,也就是那一战,关中府兵精锐尽出,与同样精锐尽出的山东河北叛贼,双双遭遇了史上绝无仅有的一场惨烈战争。   四个时辰战死十三万……   云初以前总是想不通叛贼们为何在经历了那样一场惨烈的战争,依旧死战不退,现在明白了,山东,河北的豪族,地主们恨大唐超越了恨外敌。   不过,现在局面不一样了,山东河北的府兵虽然也配备了少量的火器,跟皇帝此次征发的二十万大唐精锐还是无法相比的,仅仅是云初军中,就有各种火器近六十万件,有了这些东西的存在,个人的武勇以及仇恨已经无法左右战场的胜负了。   毕竟,再仇恨的一颗心,遇到火药之后也会被炸成齑粉。   想到这里,云初的手微微颤抖,说实话,他对于用火药把山东,河北的同族人炸成齑粉这件事毫无激情。   不过,也就是因为火药的出现,而且大规模的使用后,战场早就不是大唐府兵们所熟悉的战场了,对此,云初还是很有信心的。   玄奘大师在黄河边上的草庐里不断地有和尚,道士进出,假如不是因为云初对这两位智者过于熟悉的话,他绝对会怀疑这两帮人正在密谋着什么。   他们在河边一待就是三天之久,在这三天里,云初甚至不能靠近那座草庐百步。 ###第一百五十三章 步步紧逼   一月六日,裴行检的三千大军忽然向东奔袭了一百六十里直奔博州,斩杀了博州折冲府都尉张威以下三十一人。   一月八日,裴行检两千大军突然从天而降控制住了贝州城,杀贝州刺史姚成道以下二十七人。   一月十日,裴行检两千精骑突袭范州,杀范州刺史刘潇以下十九人。   一月十一日,裴行检大军出两千兵马入濮阳县,杀濮阳县知县郎知愚。   山东,河北两地百姓大恐。   按理说皇帝要杀一些地方官,根本就无需出动军队,只要一声令下,这些人就应该乖乖来到皇帝面前受死,可是,裴行检还是出动了军队,没有通知地方司法官,政务官,甚至没有惊动地方折冲府。   就这样蛮横粗暴的做了以上的事情。   “任何看似不能理解的事情背后,一定有一个更加不可理解的理由支撑上一件事情存在的必然性。”   云初放下手中的炭笔,对满帐篷的部下们道。   坐在云初桌案左手的李绩道:“陛下没有将那些人的罪状昭告天下。”   云初笑道:“这些人都有一个明显的共同特征,那就是家族中的土地很多,门客很多,佃户很多,家奴很多。”   李绩当然清楚皇帝为啥要这样做,他之所以问话,其实是在履行他行军长史的职责,帐中其余军官感到疑惑的地方,一般都是由行军长史来问的,最后由大帅答疑解惑。   云初解释了,只是解释的云山雾罩的,一点都不爽利,李绩也就不再问了,让部下们知道多少,应该知道些啥,这是主帅的权力。   云初接着从桌案上拿起一份兵部文书朝帐中所有人摇晃一下道:“实际上,裴行检正在做的事情,我们也需要马上做。”   云初说完,就扫视一眼情绪明显高涨的众将道:“三个县,鄄城、临濮、雷泽,杀三县县令,囚三县所属吏员,解散三县民壮,取三县府库为我所用,而后在这三县,行军事管制。   好了,任务就是这么一个任务,你们谁想去?”   云初话音刚落,就听帐中军将齐声吼叫道:“末将愿往。”   云初见帐中军将求战心切,就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对李绩道;“有劳英公了。”   李绩站起身目光从抱拳施礼的军将身上一一划过,最后沉声道:“孙虎!”   一员身高八尺有余的大胡子校尉出列。   李绩从云初桌案上拿起一张调兵文书递给孙虎道:“鄄城,三日,本部兵马。”   孙虎接过文书就急匆匆地离开了军帐。   李绩又从桌案上拿起一份文书沉声道:“韩通!”   “末将在!”一个关中口音很重的大汉越群而出。   李绩将文书放在他的手上道:“临濮,三日,本部人马。”   等韩通离开了,李绩就把目光放在一个瘦峭的中年男子脸上,沉吟一声道:“秦怀道。”   “末将在!”瘦峭中年男子越众而出,站立在了云初,李绩面前。   云初和煦的笑了一下,此人乃是已经故去的胡国公,徐州都督秦琼的独子,勇武比不上父亲,也没有多少文采,这些年,秦琼一脉已经肉眼可见的败落了,云初并不介意李绩在这里讨一点小小的私心,安排并不出众的秦怀道去雷泽县。   “雷泽,三日,本部人马。”   秦怀道抱拳领命拿着文书就离开了军帐。   李绩收起刚才的严肃脸,笑呵呵的对其余有些失望的军将们道:“别着急,这一次随陛下东巡,有你们立功的机会。   尔等还是严守军寨,随时准备出征。”   “喏!”剩余军将们应诺一声,就纷纷离开了中军大帐。   至此,李绩才对云初道:“老夫以为你会阻拦怀道去雷泽县呢。”   云初摇头道:“胡国公家道中落了,此时正是应该奋发向上之时。”   李绩冷笑一声道:“你的想法与陛下的想法不符。”   云初道:“起起落落才知爵位珍贵,才知富贵来之不易。”   李绩点点头道:“李敬业误入歧途了……”   云初道:“是他的目光太短浅了,还以为吐谷浑这一汪水能养住他这条大鱼,没想到他这条鱼竟然把吐谷浑这一汪水给折腾没了。”   李绩苦笑道:“若不是你把张柬之派去了吐谷浑,李敬业也不至于饮鸩止渴。”   云初道:“我派张柬之去吐谷浑的目的,就是想逼迫李敬业上高原,去填补吐蕃人留下的空白之地,说真的,那里地势高,大唐军队上不去,将来可以作为祖先之地留给子孙后世,没想到,不论我怎么驱赶,李敬业因为畏惧论钦陵,居然迟迟不敢上去,宁可顶着一个给英公求长生药的名头,也要去相对好一点的川西当土匪,这,我就没办法了。”   李绩叹息一声道:“真正的见小利忘命,做大事惜身的人啊。”   云初道:“这也怨不得李敬业,我大唐人多少都有一些像恋家的狗,都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家,贺兰敏之明明已经经略下了勃律国,却因为妻子要生产,就放弃了大好的局面回到了大唐。   好好的一方霸主不当,偏偏要跑回来给别人当狗,真是何苦来哉?”   李绩突然笑了,指着云初道:“你想让李敬业为先行,再慢慢的将唐人勾引上高原,后来发现他待在吐谷浑迟迟不肯上高原,又开始安排贺兰敏之上高原了吧?   结果呢,贺兰敏之将羊同祸害的七零八落,看似对吐蕃造成了巨大的打击,可是,也因为羊同部族的衰落,让论钦陵有机会将七零八落的吐蕃整理成铁板一块,现在,人家正在全力图谋泥婆罗呢,一旦达成,吐蕃的日子将会变得更好,也会更加的富饶,并且,在大山的另一边,也给了吐蕃一块真正可以施展他们强悍战力的环境。   云初,不论是李敬业,还是贺兰敏之都没有完成你以唐人取代吐蕃的计划,你彻底地失败了,老夫现在就想知道,你还准备把谁推上去?”   云初笑道:“我怎么就失败了呢,能让吐蕃人放弃吐蕃故地,对我大唐再无威胁,难道还算不上成功吗?”   李绩嘿嘿一笑,对于云初的解释并不是很在意,到底有没有成功云初自己心里知道。   看着李绩背着手离开了中军大帐,云初抓一抓头发有些懊恼的道:“这老东西看出来了也就罢了,何苦要说出来呢。   在我的那个世界里,傻子都知道吐蕃高原有多重要,偏偏在大唐,人人都把吐蕃当成一坨狗屎看待,就是算是来长安做生意的吐蕃人,卖东西的时候也会被人欺负。   唉,中华的水塔啊,却没有人在意,到底谁才能懂老子的心思呢?”   三支一千五百人的军队分别出发了,军营里只是喧闹了一阵子而已,随后就归于平静了。   大河上那条弯月状的浮桥在微微的抖动着,只是浮桥对面的阵地却已经换上了皇帝的金吾卫来守卫,看样子,李治对于李绩这个昔日的太子太傅并不是很信任。   皇帝不信任李绩,云初则完全不相信对面的那个金吾卫将军贾国忠。   因为他爹叫做贾春言,六年前是皇帝的散骑常侍,现在还是皇帝的散骑常侍,在六年前,这家伙在辽东硬是吞下了云初的一碗珍珠米饭,为人猥琐,又知晓变通,却又能做到言而有信,是云初遇见过的人中间,绝对的奇人。   贾国忠的爹是皇帝的宠臣,能成为宠臣的人人品都不怎么好,所以,云初对于贾国忠这个人的人品也不怎么信得过。   所以,云初再次下令,在浮桥上下游一百米处再修建两条便桥。   这两条便桥制作的简单,以羊皮充气再绑缚在木条上,形成一个个的羊皮筏子,这东西很轻,而这一段的黄河水水流平稳,羊皮筏子放上去之后非常的平稳,云初又命工匠在河中打入六十根巨木桩子,再用长安产的粗铁丝将木头桩子连在一起,再把羊皮筏子安置在巨木桩子之间,所有的羊皮筏子同样用铁丝相连接,不用的时候将羊皮筏子用绳索提在巨木桩子上,用的时候放下来,铺上木板,就成一座桥了。   这样的两条桥虽然不太稳当,不能跑马,行人却是无碍的。   最重要的是,因为在浮桥左右两边,云初就能顺理成章地在浮桥两侧再安置两座军寨,用来守卫两座新的浮桥。   同时,也能将这个贾国忠的军寨牢牢地包住。   说实话,在大唐,他对所有叫做国忠的家伙没有任何信任可言。   李治卧在一张锦塌上,听着武媚念诵奏折,当他听到武媚念到云初的奏折的时候,就抬手让武媚停下来,眯缝着眼睛道:“让朕猜一猜,这个二百五是否完成了朕的旨意。”   武媚没好气的看着李治道:“这是大臣的奏疏,陛下还是认真些为好。”   李治摇摇头道:“跟这个二百五认真,朕这里就无端的少了许多乐趣,朕猜云初已经派人拿下了,鄄城、临濮、雷泽三个县是吗?”   武媚低头看看云初的奏疏道:“如您所愿,拿下来了,但是并没有按照陛下的旨意,将这三个县的官员尽出铲除,仅仅杀了三个县令,其余人等全部监押在牢狱中,说是要等有司审判。”   李治笑道:“时至今日,他心软的毛病还是没有改掉。朕猜云初一定还说到了贾国忠代替英公的事情吧。”   武媚叹息一声道:“没有说英公,只说他觉得一条浮桥有些单薄了,他又在浮桥两侧修建了两条便桥,还在桥头修建了军寨。”   李治大笑道:“如此说来,他的两座军寨岂不是把贾国忠的军寨包起来了,哈哈哈,不亏贾春言这些年说了他那么多的好话,明知道贾国忠是一个蠢材,看在贾春言的份上没有弹劾,反而自己做了一些修正,好人呐!”   武媚笑道:“陛下为何不反过来想一下呢?”   李治睁眼看来武媚一眼道:“朕为何要反过来想?英公是山东人,这些年与山东,河北颇有一些联系,朕防备他有什么错吗?   派贾国忠这个蠢材过去,就是为了云初在危急之时接管金吾卫方便,除此无他。” ###第一百五十四章 存在过很重要   裴行检在河对岸杀的人头滚滚的,而且,只管杀不管埋。   相比裴行检的粗暴,云初这里的工作就做的细致的多。   前脚,三位悍将刚刚杀完人,再把剩余的吏员关押进了监牢,后脚,李思的大队人马就开进了这三个县,进行了如火如荼的交易。   李思带来的东西不是长安制造,就是洛阳制造,尽管价格不菲,当这些精美的东西出现在这三座偏僻的小县里,本身就能让这里的百姓疯狂起来。   当然,其前提是价格便宜。   便宜的代价就是李思没办法从中赚到多少钱。   死一个县令,对于当地百姓来说算不上什么大事,反正他们又不认识县太爷,那些被关押在监牢里的吏员们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因为,他们还在继续办公,只不过地方在监牢里而已。   李思利用这些以前刁滑,现在诚实守信的吏员们在最短的时间里,就掌握了这三个县的所有状况。   自从县太爷被砍头之后,这三个县里的大地主就闻风逃遁了,于是,就给了李思烧毁当地土地户籍册簿的好机会,更不要说地主家积存了几代人的借据了。   土地册簿,户籍,借据被焚烧了,那么,按照皇命要求,这三个县自然要重新开始厘定租庸调,以及口分,永业田地事宜。   以前属于豪族,地主们的山林湖泊,如今也全部开放给了农夫,成了公有之地。   因此上,官府的告示颁布之后,这三个县的百姓几乎高兴的要疯了。   以前没有田地的流氓隐户们,可以登记为农户,以前的奴婢,下人,部曲,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将自己登记为自由民。   即便是有些许富户不同意,在全县已经掀起来的欢乐大潮中,早就被淹没了。   等皇帝钦点的县令前来上任的时候,李思已经把政务进行到了重新丈量土地,准备按照上户人口分派口分,永业两道田亩了。   重新登记户籍之后,仅仅是雷泽一县,人口就增加了三成以上。   李思是一个还未成年的小公主,做起事情来自然是糊里糊涂的,她可不知道什么是流,什么是氓,什么是隐户,什么是奴婢,一时兴起,就眉毛胡须一把抓,干脆让雷泽县生活的所有人,一下子都成了自由民。   因为李思最早在雷泽县胡搞的,因此上,雷泽县周边的逃人日渐增多。   温柔看到温欢他们送来的情况说明之后,连忙找到云初道:“离经叛道,如果让李思继续胡搞下去,上下尊卑的秩序将会毁于一旦。”   云初笑道:“你也害怕离经叛道?你当年不是最讨厌上下尊卑那一套的人吗?”   温柔面色苍白的道:“我以前只是嘲讽一下,李思这一次是要挖那些人的根,趁着事情还没有扩大话,尽快让李思他们回来。”   云初摇头道:“晚了,陛下派遣的天使明日就会抵达这东明县,然后就会赶去雷泽县。”   温柔苍白的面容浮现出一丝狠厉之色,在云初面前举手为刀,用力的往下切了一下。   云初摇头道:“就算雷泽县那里有什么事情做错了,也绝对不能杀天使,一旦天使被杀,那就是在挑战皇权,到时候麻烦可就真的大了。”   温柔摇头道:“你太小看那些皇亲国戚,勋贵以及士大夫了,他们可以不在意钱,不在意权,却对上下尊卑看的极重,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我怀疑,只要天使到达雷泽县,一旦搞清楚了那里发声的事情,我们一定会被群起而攻之的。”   云初道:“你要相信我,雷泽县的事情真的只是一时出错而已,并非我有意为之。”   温柔瞅着云初的眼睛道:“真的?我怎么有一些怀疑呢?”   云初道:“我也是士大夫中的一员,没道理会背叛自己的阶级。”   听云初这么说,温柔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对云初道:“你要尽快拖住那个天使,我这就赶去雷泽县,先把所有的错都堆到那个新上任的县令彭辉祖的头上,从这家伙的名字上就能听出来,这是一想要建功立业想的快要发疯的家伙。   给我三天,我一定能平息雷泽县的事情,顺便把李思她们从坑里拖出来。”   说罢,温柔就急匆匆地走了。   这还是云初第一次看到温柔面露惶急之色,云初甚至从温柔的眼眸中看到了恐惧。   果然,均平富,等贵贱,才是士大夫等利益既得者最害怕的一件事。   从陈胜吴广开始,波澜壮阔的农民起义几千年来,最鼓动人心的口号就是“等贵贱,均贫富”。虽然是一个几千年都实现不了的乌托邦,但是谁不敢藐视它的号召力。   一旦这个口号被雷泽县第一个人喊出来,马上就会有无数人跟随,随即,一场即将席卷天下的造反浪潮将会出现。   云初当然是故意的,也属于一次谨小慎微的试探,只要均田地,解放奴隶这种事在雷泽县出现,就会留下属于他的印记……所以,存在很重要。   温柔跟云初走的最近,日常中自然会被云初潜移默化的给影响了,同时,他又是一个极为聪明,又喜欢自省的一个聪明人,所以,才能在事情有了一点端倪之后,就已经察觉到了可怕的后果。   如果云初想要造反当皇帝,温柔绝对会欣然从命,可是,狄仁杰就不会跟随,哪怕他们三个是过命的兄弟,狄仁杰依旧不会跟随他们造反的。   如果云初想要在大唐闹革命,绝对只有他一个光杆带着一群农夫,奴隶们揭竿而起,温柔是绝对不会参与的,因为,他觉得自己可能没办法过那种人人平等的日子,高高在上的俯视苍生,怜悯苍生的事情温柔很喜欢。   至于把自己也弄成苍生,温柔是不会干的。   才到中午时分,天使就已经来到了浮桥的桥头,守在桥头迎接天使的云初,一看到天使,就用力的揉一下眼眶,将眼眶弄得通红之后,就快步向前两步,伸出双手急促的道:“多年不见,贾兄一向可好。”   马上的贾春言此时已经是长须飘飘,见云初上前迎接,从马上跳下来,也快步向前,紧紧握住云初的双手道:“宇初贤弟,想杀愚兄了。”   一阵唏嘘过后,贾春言唤来了年纪比云初还要大的贾国忠,恨恨的道:“平日里胸无点墨还骄狂无知,此次若不是你云家叔父看在老夫的颜面上帮衬一二,一旦有事,便是灭门之祸。”   贾国忠虽然不知道父亲为何会这样说,不过,他还是很老实的过来向云初行晚辈礼。   云初看一眼贾国忠道:“还需磨练,过得几年,必定是国之栋梁。”   贾春言此次前来虽然带有前往鄄城,鄄城,雷泽三县巡查的任务,然而,他最看重的任务却是告诉自己的儿子贾国忠,一旦浮桥这边有事,需立刻向云初所部靠拢,至于守卫浮桥这等军机大事,也需要在第一时间交付云初。   所谓知子莫若父,贾国忠是一个什么货色,没人比贾春言这个父亲更清楚的了,贾国忠如今能一步步的走到金吾卫将军这个高位上,其实就是贾春言这个当老子的拿自己的前程换的,否则,他也不至于在散骑常侍这个位置上一待就是十年了。   他一直认为,散骑常侍这个位置简直就是为他专门设置的,没有比这个能最大可能靠近皇帝的位置更适合他的了,什么侍郎,尚书,宰相,哪里比得上天子近臣来的舒坦。   自从听说那座浮桥是皇帝最后的退路,贾春言就深恨自己为何要推荐儿子来代替李绩守卫这座桥,原以为可以提高儿子的名望,现在看来,就是一个活脱脱的替死鬼。   如果裴行检,薛仁贵能镇压的住山东,河北的豪族,地主也就罢了,如果不能,云初这里就是皇帝的最后一道防线。   不管从哪一个角度看过去,贾国忠都无法担当这个大任。   此次前来,皇帝还专门交代了要贾国忠听云初将令的话,人精一样的贾春言如何不知,自己的儿子留在浮桥这边就是一个充数的,一个可以合情合理替换掉李绩的借口。   邀请贾春言进入中军大帐叙话,云初开门见山地对贾春言道:“雷泽县有些不妥,如今还在继续整顿中。”   贾春言这种人自然有闻弦歌而知雅意的本事,随即笑道:“老夫以为鄄城最靠近东明县,重要性无可取代,老夫准备与君侯告别之后,就立刻启辰前往鄄城,而后是临濮,雷泽再次之。”   云初端起茶杯道:“你我不妨以茶代酒,先满饮此杯。”   贾春言按下云初的手道:“雷泽县到底怎么个不堪法,宇初不妨明言,愚兄虚长几岁,说不得能出一些不值钱的主意呢。”   云初长叹一声,重重的将手中茶杯顿在桌案上,低声道:“陛下将安定公主借养在云氏的事情贾兄可否知晓?”   贾春言点点头道:“听闻安定公主在宇初的指点之下,已经有了女陶朱之名,可喜可贺啊。”   云初咬着牙道:“到底年纪小,在我按照陛下旨意取了雷泽县县令的首级,将所有吏员下狱之后,雷泽县一时之间,竟然出现了权力空白,于是……”   贾春言笑眯眯的接话道:“于是,安定公主便驱逐富户了?”   云初点点头道:“富户带走了不少丁口,她见雷泽县丁口下降的过于厉害,就准许流氓,隐户,仆婢所属在雷泽县上民户,如今,似乎有些停不下来了……”   贾春言闻言哈哈大笑,指着云初道:“如此说来,此次愚兄居然能从安定公主手中拿到好处?”   云初跟着笑道:“公主有错,责在我这个当师父的头上,贾兄但有所需,云某定然涌泉以报。”   贾春言笑道:“其实,只要杀了那些逃奴就好,至于,流氓,隐户所属,问题不大。”   云初道:“杀了那个县令吧,都是这个混账迟迟不肯到任……” ###第一百五十五章 牡丹是一种吃肉的花   彭辉祖,四十一岁,关中同州合阳人。   据说是那个丧四十九妻,失五十四子的彭祖的后人。   父亲好赌,曾经将彭辉祖售卖与人为童仆六次,每一次彭辉祖都能寻回家中,哀告父亲莫要将他再卖出去……结果,他的赌鬼父亲把他足足卖了六次,并且以此为荣,经常夸奖彭辉祖是一个聪明孩子,可以自己跑回来。   之所以只卖了六次,是因为在卖第七次的时候,运气不好,遇到了第二次的买家,人家就把彭辉祖阿耶的双腿给打断了,哀嚎了两天之后,就活活痛死掉了。   而后,彭辉祖就成了第二次买他的那户人家的童仆,专门伺候家里的老人,后来因为勤勉,长的又好,力气还大,获得了主人的喜爱,主人在闲暇之余,还教授彭辉祖读书识字。   老主人还在过世之前,放了彭辉祖的良人身份不说,还在县学那里弥补了彭辉祖的学籍,送他去县学就读,从而抹去了他奴仆的身份。   二十年后,彭辉祖一举中第。   他一直都认为身为人,就要恪守本分以及上下尊卑,这是社会的基本秩序,奴仆就要有奴仆的自觉,农夫就要有农夫的自觉,只有四民各安其本,秩序才会稳定。   就像眼前的这些逃奴一般,他们不想着如何伺候好主人,获得主人亲睐以后,走正规的渠道获得自由,再如他一般获得自己想要的高位。   不守规矩的就是贱民,是真正的贱民,因为他们连起码的遵守秩序的本分都做不到,只想着逃离,利用眼前这位大唐公主的权势获得自由。   这样做是不行的,坏规矩的事情他们不能做。   在他看来背主逃亡就是对秩序的最大破坏,尤其是这群人里面还有不少因奸情而逃亡的,且数量还不少,这些人比杀人越货的强盗还要来的可恶。   所以,他准备把这些逃亡到雷泽县的逃奴,给送回去,或者就地斩杀,而这非常的符合大唐的律法精神。   在把这些逃奴送回去,或者处死之前,彭辉祖准备先给他们一些教训。   温柔背着手站在衙门口,瞅着彭辉祖处理那些逃奴,尤其是看到彭辉祖下令将一个因奸情逃亡的丫鬟的手指用夹棍夹断,将丫鬟的情夫的双腿打断之后,他就觉得这个彭辉祖该死了。   “去把县衙烧了。”   温柔头都不回的吩咐了一声,片刻功夫,县衙后面的宅子就冒起了烟火。   彭辉祖听闻后堂着火,就停止了继续审案子,命人将那一对已经昏死过去的逃奴捆绑在县衙门口,他们就急匆匆地去救火了。   既然是温柔下令点的火,自然就没有那么容易被扑灭,不等彭辉祖他们将后宅的火扑灭,前边的衙门有着火了。   捉迷藏一样的救火,自然是救不成的,等到天黑时分,彭辉祖只能放弃救火,眼睁睁地看着雷泽县衙被大火烧成了一片白地。   有县衙,才有县官,没有县衙,就没有县官,这个逻辑在大唐时期是成立的,而温柔当了这么多年的县令,自然知晓其中三味。   一般情况下,县衙是由公堂,中堂,后堂组成,公堂用来审判案子,中堂用来处理公务,后堂则用来安置县令一家人。   雷泽县是小县,衙役房,监牢也跟县衙是连成一体的,所以,温柔一把火烧了县衙,就等于烧毁了雷泽县的管理基础。   温柔需要时间绕过县令尽快把李思留下的烂摊子处理完毕,一旦这些逃奴进入乡里,获得了正式的身份,基本上,就相当于一条鱼进了大海。   在大唐,即便是县令想要做成一件事,也需要通过一个个的里长来完成,皇权从不下乡!   皇权不下乡,与其说这是一种现象,不如说是一种无奈之下的妥协,因为朝廷没有那么多的钱粮来养活数量巨大的乡吏。   大唐如今有宰相身份的人十一人,有尚书身份的人一百三十七人,有侍郎层次的人六百八十八人,四品官一千九百五十三人,五品官上万,六品官四万余,七品官八万余,领取朝廷俸禄的杂色官员则不可计数,若是再加上数量更加庞大的乡吏,原本在大唐由三千五百人供应一员官员的比例,将会一下子增加到两千人供养一个管理者了。   这样的供养比例放在长安问题不大,可是,全大唐也就只有一个长安而已,绝大多数州县一年收上来的税赋甚至比不不过一个晋昌坊一年的税收多。   这就是大唐的现状。   当然,大唐对于乡里的治理行为也是有的,不过,一般都选择两才人士来代替执行。   这两才人士,指的就是有钱财,有人才的人。   也就是说,乡里的治理一向是由富户,地主们来代替皇朝施行的。   哪怕是追查逃犯,一旦到了乡里这一级,如果人家族长,或者里长说查无此人,那便是真的查无此人了。   云初一直认为大唐的乡里应该大有作为,他自己本身就是从晋昌坊坊长,光明里里长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到了现在的位置上来的。   没有人比云初更加了解里长的权势有多大了,一旦经营的好了,很容易通过宗族,或者利益将乡下经营的风生水起的,到时候,不是里长看县令脸色过活,而应该是县令看强势里长的脸色过活了。   被关起来的逃奴们被李思污染过的里长们带去改名换姓之后安家落户了。   彭辉祖则忙着到处找人修建县衙呢。   至于那些逃遁无踪的逃奴们,他此时还顾不上。   一个新来的县令,在雷泽县,没有人,没有钱的状况下想要白嫖出一座县衙,简直就跟无名和尚托着一个钵盂到处化缘,希望修建好一座大寺庙一般艰难。   就在彭辉祖最艰难的时候,天使贾春言在视察完毕临濮县之后,来到了雷泽县。   在鄄城,贾春言对于地方新上任的县令赞不绝口,认为这位县令才上任,就能迅速平息上任县令被杀,吏员被抓捕的纷乱,迅速的将鄄城县治理的政通人和,实在是一位不可多得得人材。   在临濮县,贾春言虽然指出来了不少的问题,不过,贾春言以为,这里问题跟府兵们在搜捕上任县令,以及吏员们的时候,牵连过甚导致的,临濮县的县令,能维持住一个表面平和的县治已经难得了,相信只要再给这位县令三个月的时间,定能还陛下一个喜乐祥和的临濮县。   就是雷泽县差了一些,也不是差了一些,是差了很多,这里不仅仅发生了民乱,还发生了百姓在狂怒之下点燃县衙这样的严重事故,导致县衙牢狱中的囚徒一哄而散。   眼看着县令彭辉祖在被李思用钱,用地收买了一遍的雷泽县内万夫所指,贾春言为了平息百姓的愤怒,当着县城百姓的面,斩了彭辉祖,为此天使贾春言还得到了一封万民书。   在这本书里,来雷泽县不足二十天的彭辉祖罪恶滔天,罄竹难书,幸好有天使及时抵达这才解救雷泽县万民于水火之中。   贾春言不明白云初为何会这样做,明明雷泽县的事情宜小不宜大,云初为何要如此大张旗鼓行事呢?   区区一个彭辉祖就算天生是一个恶人,他来雷泽县也不过二十天,如何能犯下那么多的罪行呢,这本万民书,看起来不像是一封表彰书,更像是一份认罪证明。   贾春言告诉云初这样做不妥,云初依旧坚持己见不肯修改,无奈之下,贾春言就带着这份万民书回到了皇帝的驻跸地济阳城。   这一次,云初赌皇帝目前还看不清楚,想不明白他在雷泽县做的接受逃奴这种事情的深远意义。   李治看完贾春言呈递上来的万民书之后,不解的对贾春言道:“彭辉祖死的冤枉不冤枉?”   贾春言眼观鼻鼻观心的平静回答道:“冤枉。”   李治又道:“万民书中所说的罪行看样子也是子虚乌有的喽?”   贾春言道:“八成以上都是胡说八道。”   李治挪动一下坐在椅子上的屁股,把身子向贾春言靠近一下道:“既然如此,你还冤杀了彭辉祖,何故呢?”   贾春言叹口气道;“民怨沸腾之下,微臣首先要做的就是替陛下安抚地方,消弭官府与地方百姓的怨隙,此时的曹州,不可生乱。   从另一方面来讲,陛下派遣彭辉祖去雷泽县的目的在于尽快平定地方上因为上一任县令被杀,吏员被捕捉带来的祸乱,而不是派他继续去雷泽县搞风搞雨的,只要他能平定地方,安抚好民心,至于其余的事情都可以在日后缓缓图之。   似他这等不能为陛下分忧解难的庸官,昏官,仅存的一点用处,就是用他的人头来平息民怨了。”   李治问道:“此事可否与云初有关?”   贾春言左右瞅瞅,然后压低声音道:“跟云初无关,倒是跟安定公主有关。”   “什么缘由?”   “安定公主在雷泽县低价售卖粮食不说,还想在雷泽县部署一些土地来种植东宫种出来的新种子,新作物,其中一种听说可以赚大钱。”   李治阴沉着脸道:“什么作物能赚大钱?”   贾春言沉声道:“曹州牡丹。”   李治重重的一巴掌拍在桌案上道:“胡作非为,雷泽县的农田本就不肥沃,每年粮食不足,不种粮食,种植牡丹她意欲何为?”   贾春言叹口气道:“臣下在经过云初军营回济阳的时候,曾经问过安定公主,安定公主曰:就因为地里产出来的粮食不够吃,那就不如种植牡丹合算,只要把牡丹种出来了,换来的钱,足够雷泽县人在其余地方买粮食了……”   李治哆嗦着手怒吼道:“若是种植出来的牡丹无人问津怎么办?”   贾春言见皇帝被气的够呛,就连忙道:“安定公主说了,她全收,不但要牡丹盆栽,还要牡丹根入药,还要牡丹种子在其余地方培育出新的牡丹呢……只要培育出一种新品种牡丹出来,她就能卖好几百贯。” ###第一百五十六章 位高权重者谋   想要让一个聪明人迷糊,就只能那他拉扯到他完全陌生的语境里面去。   这世上知识有无穷多,即便是再聪慧的人也不能做到全通这样的境界。   政治是李治熟悉的领域,如果跟李治过多的在政治上纠缠,就算能蒙哄他一时,只要给他一些思考的时间,他还是会准确的找到云初布置的这个局的锚点所在。   所以,云初决定将问题吸引到自己擅长的经济上面去,这样一来,自己就抓住了主动权,只要是经济领域内的事情,云初不觉得大唐有谁是自己的对手。   菏泽牡丹,洛阳牡丹,在云初以前的世界里很有名,而李唐朝廷对于牡丹的看重几乎是前所未有的,盛世嘛,花开的大,颜色艳丽的牡丹自然就成了首选。   长安城里每年需要消耗十万盆牡丹,其中,皇家每年都要采购上万盆用来赏赐给皇亲国戚以及勋贵大臣们,皇家喜欢雍容华贵的牡丹,百姓自然景从,这两年,四月里赏牡丹的风潮已经开始蔓延到大唐各地的州府,只要曹州人把牡丹种出来,就应该不愁卖。   而且云初相信,那些落户在雷泽县的逃奴们,在雷泽县停留不了不多久的,毕竟,他们逃奴的身份还是有人知晓的,假如他们聪明的话,雷泽县应该只是一块踏脚石,很快就会拿着自家的正式户籍去大唐别的地方生活。   不出两年时间,雷泽县逃奴事件就会变成一桩无头公案。   雷泽县收留过逃奴,并且会给逃奴们一个明白的身份,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呢,雷泽县收留逃奴的事情最终会在奴仆中间慢慢的传播出去。   最后,雷泽县很有可能成为逃奴们的圣地……虽然这个圣地只是一个希望,不过啊,有希望人就不会绝望不是吗?   “云初要在雷泽县种牡丹,也亏他想的出来。”   回到后殿的李治依旧余怒未消,咆哮着对武媚道。   武媚撩一下垂下来的长发,温柔的道:“可行吗?”   李治哼了一声道:“八成是可行的。”   武媚奇怪的道:“既然有八成的把握可行,陛下为何还如此的恼怒?”   李治道:“不知道,就是生气。”   武媚皱眉道:“不知道可不行啊,陛下天资聪颖……”   李治不等武媚把话说完,就恼怒地道:“经济一道,无人能出云初之右。”   武媚以为皇帝仅仅是在嫉妒云初的聪明,就安慰道:“他即便是再聪明,也不过是陛下的一个臣子而已,恩准雷泽县种植牡丹,也算是陛下给本地百姓的一项恩典……”   李治点点头道:“现在想想安定公主的话也是有道理的,既然种粮食喂不饱肚子,为何不种牡丹卖钱,再拿卖牡丹的钱买粮食吃呢?   云初以前跟朕闲聊的时候曾经说过,国,无农不稳,无商不富!   且过几年再看雷泽县,到底会不会因为种植牡丹富裕起来就知道他说的这句话到底对不对了。   对了,裴行检那边的军报到了没有?”   武媚摇摇头道:“没有,妾身非常担心,裴行检在山东,河北两处的所作所为,到底能不能把这两个地方的乱臣贼子都给逼迫出来。”   李治道:“朕已经吩咐幽州都督郝处俊统领幽州所属边军兵马拔营西归,裴行检在西,郝处俊在东,只要这里的贼人有蜂聚之像,薛仁贵,裴行检,加上幽州都督郝处俊的边军兵马只要形成合围之势,大唐多年的隐忧就会一朝尽去。”   武媚道:“可行吗?不如将云初所部也派遣出去。”   李治看一眼武媚道:“十天后,我们从东明县浮桥处去河西。”   武媚有些着急的道:“陛下不在济阳,会不会影响军心?”   李治不耐烦的道:“朕要是留在河东,裴行检,薛仁贵他们才会畏首畏尾的不敢奋勇作战。”   武媚见皇帝又生气了,连忙规劝道:“是,是,我们十天后去河西,这样一来呢,您的那头巨熊又能尽快吃到来自洛阳的鲜嫩竹子,竹笋了。”   李治闻言笑了,对武媚道:“怎么连一头熊的干醋也喝?”   武媚叹口气道:“现如今,人人都说臣妾这个皇后还不如一头熊受宠。”   论到大格局,依旧还是李绩更胜一筹,就在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山东吗,河北豪绅身上的时候,李绩却把粗大的指头点在营州的位置上道:“这里才是大麻烦。”   云初摇头道:“四年前,薛仁贵已经率军平过一次营州了,现如今,在营州聚居的辽东各部应该没有胆子动弹才对。”   李绩摇头道:“十年生聚又是一代人,昔日的娃娃十年时间足够长成战士了,现如今回思起来,老夫当年在辽东还是过于求胜心切了。   我们驻军营州的时候,老夫就该派遣你们这些年轻人,将辽东各部彻底的横扫一遍。”   云初想一下自己当年在跟黑水部族作战的艰苦场景,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道:“我记得当年已经把他们清理的很干净了啊。”   李绩摇头道:“白山头没有去,黑水边没有去,当初你们放马血战的地方被老夫严格的控制在了营州八百里以内,所以,八百里以外的地方该是啥样,还是啥样。   不仅仅如此,他们还趁机收拢了不少逃出去的部族人,变得更加强大了,这些年老夫听说辽东那边的契丹人又兴起了,不出二十年,必定会成为大唐的心腹大患。”   云初摇头道:“不会吧,那些人野人就算出了林子,我们就拿火药炸就是了,不会成祸害的。”   李绩瞅着云初道:“要是那群野人由唐人统领呢,你有火药,人家也有火药,到时候你怎么应付?”   云初嘿嘿笑道:“等他们学会用火药了,长安武研院应该有新的厉害火器出来了,到时候都抓来给英公献舞,我听说,蛮人跳舞的样子都很不错,就我们唐人不擅长歌舞。”   李绩听云初吹嘘的厉害,忍不住笑道:“蛮人擅长歌舞这是真的,这东西本就是从祭祀场演过来的,咱大唐的祭祀之音,讲究一个中正平和,舞则讲究一个端庄大气。   你也知道,什么事情一旦变得端庄大气了,还能有什么看头呢,一个个把身子包裹的严严实实,一举一动还要符合音律节拍,这样的歌舞那里比得上胡人的歌舞热烈,好看呢,至少,人家跳胡旋的时候就把腿给露出来了。   上次在那个谁家看胡旋的时候,人家可是连屁股都露出来了,肚皮那个抖啊,大腚那个晃啊,两条大白腿没有片刻的安宁……”   云初笑眯眯的听着,还把桌面上的热茶往英公面前推一推笑道:“说说,在谁家啊,等回到长安,我们再去看……”   英公却猛地把脸一沉,一口喝干云初推过来的热茶,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古色斑斓的横刀就向外走,快到军帐门口的时候回头看着云初道:“老夫虽然老了,却还没有到被人怜悯的地步。”   云初起身道:“英公,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也该把隐藏起来的人拿出来让我们见识一下了,一味的保护,一味的溺爱,这可成不了大事。”   李绩瞅着云初道:“看样子,老夫此次被皇帝从浮桥对面撤下来,是这个缘故吗?”   云初提起笔,在桌面上铺设好的白纸上写下“正大光明”四个大字,吹干墨迹之后,拿给李绩道:“世道早就不同了,仅仅是长安城里,就有不下一千五百名百骑司的探子。   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人也知道了,一个个摄于英公威名,只是不说罢了,您早点把人拿出来,大家也好早点看清楚你英公府的好人才到底是啥样子的。   您总是捂着不说,大家才觉得等您拿出来的那一天,必定是石破天惊的一天。”   被云初戳破心事,原本站立的如同标枪一般笔直的李绩,腰背明显的佝偻了下去,拿着云初写的字回到桌案边上,斟了一杯茶,啜饮片刻道:“都知道了?”   “如果英公在抵达洛阳的时候,向陛下为李氏子孙求职,中军元帅的职位那里轮得到薛仁贵来担当,我甚至都不用离开长安,太子也不会获得什么亚献的机会,这机会本该是英公的。”   李绩沉默的将一杯茶水喝完,抬起头对云初道:“你在甘州的时候,有杀李敬业的机会,为啥让他逃过一劫?”   云初诚恳的道:“我要是说当时真的起了杀心,也真正的付诸行动了,结果还是被李敬业逃过一劫,英公相信吗?”   李绩站起身摆摆手道:“再看吧,再看吧,老夫赌不起,而你们这些人又没有一句话是真的,那孩子还没有学成,现在出来,也不过是一头被你们驭使的牛马而已。”   云初认真的道:“英公当年投靠瓦岗寨不也是从什长做起的吗,晚辈当年不也在龟兹那个破城池里充当一个小小的掌固吗?   驱使人之前,先被别人驱使,晚辈以为这是一个必然之事。   十天之后,陛下将回撤到河西,英公若是还不能向陛下面呈此事,恐怕,陛下还要分派出大军来监视英公。”   李绩怵然一惊,看着云初道:“陛下回撤,竟然是因为老夫?”   云初苦笑道:“放眼天下英雄,除过英公,谁还能被陛下放在眼里?” ###第一百五十七章 食材无罪,罪在厨子   这几年,李绩远离了大唐的政治核心,他得到的消息一般都是二手,或者三手,甚至有可能是四手的旧的消息。   信者,言也,而人言最不可信!   任何外人传来的消息都不如自己亲眼所见,亲耳听到的消息来的更加直观。   所以,李绩的消息远不如云初这些当局者灵敏。   李敬业,不过是李绩放出来的一个棋子,让世人将李敬业跟英公家族的动向联系起来,云初最早的时候,也以为英公已经把全部的心血都放在了李敬业身上。   主要是英公放出来的消息实在是太真实了,他甚至将陇右的李氏势力全部交给了李敬业去祸祸,而不闻不问。   现如今,李敬业基本走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人们才发现以英公的本事,绝对不会看不出吐谷浑根本就是一块死地。   让李敬业帮自己采冬虫夏草,这是英公对李敬业的残余价值的一种压榨,因此上,这个谋划看起来非常的低级不说,还拉低了人们对英公的评价。   至于来后军当云初的行军长史,这更是出自李治的试探,他以为英公会受不了这样的屈辱,谁知,英公不但高高兴兴的接了,还把皇帝的压迫,弄成了主动请缨,这更是将身子低到了极点。   不过,接受这个侮辱性的职位最大的好处在于,可以暂时安定皇帝的心。   英公之所以这么做,唯一的目的就是为李氏子提供成长的时间。   从雷泽县回来的温柔在研判了英公的话语之后,叹口气道:“英公不是不说,而是不能说了。”   云初点点头道:“就是不知道英公家的这位英杰如今藏身在何处,身居何职。”   温柔回头看一眼云初帅帐里悬挂的大唐堪舆图道:“如今大唐的疆域东西过数万里,南北数万里,这位李氏英才有可能在任何地方隐姓埋名的发展呢。”   狄仁杰道:“陛下如今喜欢用新人,用寒门之士,老的勋贵们虽然能居于高位,却不会受到重用,这一点,英公看的很准。   与其让李氏的暗子在李氏出头,最后变成一个光耀一生,却无出头之日的人,还不如从寒门之士做起,依靠李氏暗中布置的力量,加上自己的才华,一步步的走到高位。   从这一点看英公对于李氏这个孩子的才华非常的有信心。”   云初长叹一声道:“从现在起,英公恐怕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温柔道:“这未必不是英公所期望的,只要他死了,李氏也就无人问津了,以后只能享福,没有灾难了,毕竟,他是大唐的战神,一生未曾背叛大唐……”   李思牵着一只小奶狗在黄河边上漫步,经过这一阵子的精心饲养,这只小奶狗已经变得肥墩墩的,一会跑到李思前边,一会跑到李思后面,有时候还嗅嗅路边的枯草,忙的不亦乐乎。   云瑾怀里抱着他的宠物狗小白,小白的毛发蓬松,看起来比李思的黑龙更加的肥壮,粉红色的舌头伸出来舔舐着云瑾的手指,就让云瑾喜欢的不行。   温欢的小狗被温欢拴在自己的腰带上,同样的肥壮,就是总喜欢吠叫,片刻不得安闲。   狄光嗣的胖下巴出冒出一只灰色狗头,与主人一样,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就连转头看去的方向都是一致的。   黑龙又踩到了李思的裙子,于是,就被李思用脚勾着肚子,甩到一边去了。   二月里的黄河岸边,依旧寒风刺骨,李思扯下头上戴着的帷帽随手甩给身边的宫女,对正在逗狗的云瑾道:“我不高兴了。”   不等云瑾靠前,狗腿一般的温欢就凑过来道:“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李思坐在宫女拿来的软榻上道:“这么下去我们要赔钱了。”   云瑾抱着小白走过来道:“拯救了那么多的人,就算赔的一文不剩也算是好事一桩。”   “那要是把家里的钱都败光呢?”李思怒冲冲的看着云瑾。   “败光了也不打紧,我的字很好看,可以帮玄奘大师抄经书来养活你。”   “最烦你去给老和尚抄经书,要是抄着,抄着抄成和尚怎么办?”   “我还要娶你,不会当和尚的。”   听云瑾这么说,李思不知为何声音就变得温柔了下来,拉着云瑾的手道:“就知道你是这世上最疼我的人。”   温欢在一边撇着嘴道:“他昨晚宁可把蛋羹拿去喂狗,也不肯留给你,我怎么没看出他那里疼你,喜欢你了?”   狄光嗣嘿嘿笑道:“我的大灰狼也跟着混了半碗。”   温欢把绑在腰带上的灰色奶狗丢在地上道:“丢人现眼的,连蛋羹都抢不过别的狗,我白给你起名字叫哮天犬了。”   对于温欢的那一张臭嘴,李思早就免疫了,瞅着眼前清凌凌的黄河水对云瑾道:“善事要做,钱也要赚,这一次我总算弄明白了一件事,钱这个东西是用来填坑的,取高山处的土,填到坑洼处,如此处处平地。   不能从坑洼处取土,加高高山,如此,人间便处处是沟壑,处处是丘陵高山,而人,将无路可走。”   温欢不解的道:“我们以后赚钱就是为了填坑?”   云瑾道:“不用来填坑你要那么多的钱做什么?”   狄光嗣道:“不行,我要吃的好,住的好才成。”   李思笑眯眯的在温欢,狄光嗣脑袋上各自拍了一巴掌道:“蝇营狗苟的没点子心胸。”   冬日的阳光灿烂的时候,照在人身上其实也挺暖和的。   李绩就抱着一根长长的鱼竿坐在黄河边上钓鱼。   见四个孩子过来了,就招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李思过来后瞅瞅李绩身后的木桶,见里面装着两条嘴巴很大且黏糊糊的长着四条长胡须的无鳞怪鱼,就问道:“英公,这是什么鱼,是大泥鳅吗?”   李绩笑道:“这是鲇鱼。”   “怎么这么丑?”   “这本身就不是什么好鱼。”   “为啥不是好鱼,鱼也分好坏吗?”   李绩笑道:“这种鱼吃人的尸体。”   如果是别的孩子可能会被李绩的这句话吓到,李思,云瑾,温欢,狄光嗣明显不是这样胆小的孩子,云瑾还道:“郦道元《水经注》上没有关于黄河有鲇鱼的记载,这丑东西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黄河里的?”   李绩笑道:“可能是发生在黄河两边的战事太多,丢弃进黄河的尸体太多之后,就慢慢的滋生了这种丑东西。”   云瑾道:“是不是可以这样说,这样的丑东西是我们这些当人的自己造出来的,以后,我要是遇见了其余的难看的怪物,是不是也可以这样想?”   李绩想了一阵子之后点头道:“这世上绝大多数丑恶的东西,其实都是我们自己造出来的,就算不是我们造的,也跟我们息息相关。”   云瑾点头道:“好,我以后只做好事,不做坏事,这样世间丑陋的东西就会变少吗?”   “一件!”李绩伸出一根手指道:“至少会少出现一个丑东西,坏东西。”   云瑾随即对李思,温欢,狄光嗣道:“我们四个一起只做好事,不做坏事,这样人世间就会少四件丑陋的东西了。”   李思拉着云瑾的手道:“没关系,我们变成猛兽也可以,变成最强大的丑东西也行,只要我们以丑东西为食,这样世间的丑东西会变得更少。”   温欢,狄光嗣听后连连点头,刚才他们还在说当好人就要亏钱的事情,哪里肯不断地亏钱下去。   云瑾将李绩的木桶提起来,放在李思,温欢,狄光嗣的面前道:“好,我们今天晚上就把这两条丑东西吃掉。”   李思瞅瞅黏糊糊脏了吧唧的两条鲇鱼,很想摇头,却发现云瑾两只亮晶晶的眼睛正在严肃的看着她,就吞咽一口唾沫道:“那就一起吃。”   云瑾满是希望的目光落在温欢,狄光嗣的身上的时候,他们两个也艰难的点点头。   李绩坐在一边不言不语地瞅着四个小孩子,等他们牵着狗,提着木桶离开之后,就再一次将钩着一只活老鼠的鱼钩甩进黄河,在黄河里钓鲇鱼,非活老鼠不可。   瞅着那只活老鼠在冰冷的河面上带着鱼钩挣扎,李绩自言自语的道:“看样子云初这人的本性是真的,不过啊,他真的不在意世人当作珍宝的功名利禄吗?”   话语间,河面上突然出现了一张大嘴,将那只正在垂死挣扎的老鼠连着鱼钩一起吞下去了。   李绩奋力提起鱼竿,一只将近两尺的鲇鱼被他一下子从水面拉出来半条身子,可惜鱼竿似乎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道,又落回水中,李绩并不着急,一边缓缓的收线,放线,看着这条巨大的鲇鱼在水里挣扎……   云初静静的听完云瑾的诉说,再看看木桶里的鲇鱼,对云瑾道:“这是一道美食,儿子,你要记住,人一旦上了餐桌,想要吃到美味佳肴,就一定要苦练厨艺,这世上其实并没有难吃的食材,只是因为个人口味,或者厨子的烹调功底的不同,才会出现什么难吃跟好吃的差别。   厨艺好的人,就能做到化腐朽为神奇。” ###第一百五十八章 人心险过黄河桥   云初从不允许孩子说谎话。   他可以选择不说,或者反对,唯独不能说谎话,谎话说多了之后就会产生一个严重后果,那就是让孩子认为不用那么努力的说真话,一句谎话也能达到跟说真话同样的结果。   其实,谎话真的能与真话相提并论吗?   明显是不能的,就算你说了一百句谎话别人都信了,第一百零一句谎话败露之后,之前一百句谎话建立起来的楼阁就彻底坍塌了,还没有重建的机会。   云初对真话的要求当然不是啥都往外说,那样做岂不是成了傻子吗?   语言是一个结构很严谨的东西,这里面有无数的奥妙蕴藏其中,总体上,语言是用来与人沟通的,而与人沟通方面却有无数种技巧。   任何一件事都可以从很多种角度去理解,去表达,一个好孩子只需要从对自己对自己的目的最有利的一个角度去实话实说就成了。   没必要撒谎,也比撒谎高级的多。   就像那句著名的——我一进来,就看到常威在打来福!   就是在这种教育的熏陶下,不论是李思,还是温欢,狄光嗣都不肯成为云瑾那样的人,因此,在吃鲇鱼的威胁下,他们选择了对自己伤害,对云瑾伤害最小的吃鲇鱼。   以前,唐人不吃鲤鱼,因为鲤鱼的鲤字通李,太宗年中期,人们就开始吃鲤鱼了,因为太宗皇帝自己也吃。   至于鲇鱼吃的人很多,这种鱼的油多,即便是不放油,也能熬出油来,而吃鱼这件事,基本上是离不开油的,就算是清蒸鱼,最后也要泼一勺子热油才好吃。   云初当然吃鲇鱼,以前就没少吃,不论是茄子炖鲇鱼,还是豆角炖鲇鱼,抑或是红烧豆腐鲇鱼,在他眼中都是美味佳肴。   冬日的军营里只有豆腐跟盐菜,云初就亲自下厨做了一大盆盐菜,豆腐炖鲇鱼,油放的多,味道也加的足,四个孩子吃了之后,还嚷嚷着要吃。   至于这鱼吃死人的事情,在喷香的菜肴面前,早就被他们忘记的干干净净……   李思发誓,以后一定要做一头最凶恶的坏东西,吃光天下的坏东西……   二月十六日的时候,云初带领后军诸将在浮桥边上迎接李治的到来。   在迎接李治到来之前,云初的探马已经放出去了百里远,黄河上游更是时刻监视,整个东明县进入了军管状态,行人禁止流动。   原本安置在浮桥两侧的简易浮桥,也同时落下来了,至于正中间的正桥,云初甚至派人用水细细的泼洗了一遍,上面的木板也彻底的拆开重装一次,就是为了防范有人在上面安装火药。   即便是这样,云初还是不敢有半分的大意,甚至还准备了一艘船作为备用。   云初最先看到的人是薛仁贵,这家伙最近操的心很重,原本乌黑发亮的胡须,已经有一些白须间杂其中,尤其是一双眼睛,火一般通红。   “没听说你那边有大动静啊,怎么就把你熬成了这副模样?”   薛仁贵低声道:“十六次刺杀,死了七十九个人,汾阴县侯薛元超中暗箭,如今生死难料,我实在是不知道济阳城里还有多少死士,夜不能寐的如今总算是解脱了。”   云初道:“陛下应该留在洛阳不出来的。”   薛仁贵摇头道:“要封禅泰山呢,陛下怎么可能不出来?”   云初笑道:“封禅泰山一般都在九月呢,现在才二月中而已,你要是如此艰难,剩余的日子你还怎么熬?”   薛仁贵笑道:“现在,陛下送到你这里来了,以后就是你的烦心事,我老薛终于可以在河东扬眉吐气一把,把最近受到的腌臜气好好的出一通。”   云初道:“别激起民变。”   薛仁贵冷笑道:“只拿豪绅,与百姓无关。”   云初点点头道:“那就要先把给百姓的好处说出去,然后再动手。”   薛仁贵道:“顾不了那么多了,老子麾下的儿郎憋屈的死了三百多,这笔帐不能不讨回来,以前看不顺眼的,都在老子的屠戮之列。”   云初见薛仁贵不听劝,也就不再多言,见这个家伙鞍马劳顿的没精神,就让人点起小炉子煮起来了罐罐茶,寒冷的日子里,还是这个东西最能安慰人。   又等了一个时辰之后,远远的看到了一队充当门面的百骑走了过来,这些人的军阵松松垮垮的,没一点精锐该有的模样。   好在云初知晓这些人其实就是皇帝专门放出来吸引敌人羽箭的靶子,真正的百骑如今定然守在皇帝銮驾周围呢。   这群百骑骑马过来,看到云初的面色阴沉如水,自觉不自在觉得开始挺胸腆肚的装模作样,云初军中的军纪是出了名的严格,薛仁贵面前能混过去的事情,在云初这里没有躲过去的道理。   “伐木三千,以儆效尤。”   云初的鞭子还是抽在了为首的百骑校尉的脸上,自从领了护卫皇帝的军务之后,云初就自动成了宿卫大臣,是眼前这些样子货百骑的直属上司。   薛仁贵在一边喝着甜茶,笑眯眯的看热闹,他刚刚交卸了宿卫大臣的职务,如今乐得看到这群由大唐纨绔组成的百骑们出丑。   前方鼓乐声响起,听曲子应该是《止戈》,这让云初大为惊讶,明明这一路上皇帝除过杀人之外就没干别的事情,这个时候再演奏《止戈》那就太过分了。   薛仁贵眼看着巨大的銮驾缓缓过来,就笑眯眯的道:“千斤重担一朝卸下,竟然是如此的轻松写意。”   说罢,就朝云初抱拳一礼,随即就跳上战马,迎着銮驾奔去,看战马活泼的样子,不得不说,薛仁贵最近的日子看样子过得不咋地。   礼部官员没有出现,云初自然哪里都去不了,过了片刻,就见礼部侍郎韦玄策马过来,见了云初也不下马,掏出一张卷轴就在马上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好不容易等他唱完,韦玄这才在马上朝云初抱拳道:“君侯,陛下召见。”   云初上马就走,却被韦玄一把拉住道:“君侯卸甲。”   云初道:“卸甲如何护卫陛下?”   说罢,就纵马朝銮驾方向迎接了过去。   韦玄瞅着云初的背影对从人道:“这就是宠臣的气派吗?”   从人中也有知晓云初事情的人,连忙道:“君侯几次披甲入宫,陛下并未责怪。”   在野外见皇帝,比在皇宫中还要麻烦,先是金吾卫这一关要过,要验证旨意,验证腰牌,然后就是左右宿卫,云初需要报名才能通过,抵达新成立的左右千牛卫的时候,还要交出所有武器,挂配仪剑。   等云初通过左右千牛卫的队伍之后,就到了宫卫这一关,好在宫卫这一关的守将是熟人,就是那个比牛还强壮的将军,以前这个家伙永远跟在李治身后跟影子一般,还从不说话。   今天再见这个家伙的时候,他居然满脸堆笑,见到云初也知道抱拳行礼了,最重要的是一张口就是标准的关中话。   “君侯,别来无恙乎?”   听着这句文邹邹的话从这个巨汉口中说出,云初同样抱拳道:“雷将军无恙乎?”   老雷再也装不下去了,就讪笑道:“陛下要我说话的时候要像个人。”   云初道:“更加的不像人了。”   老雷摸摸自己的光头道:“就是嘛,俺也觉得不像人话。”   云初指指不远处的銮驾道:“这一次不用搜身摸裤裆了吧?”   老雷笑得憨厚,嘴巴里却毫不犹豫地道:“规矩,就是规矩。”   云初怒道:“找个宫女成不?”   老雷露出一嘴的白牙嘿嘿笑道:“俺老雷可以亲自伺候君侯。”   最终,老雷还是找了一个眉清目秀的把云初从头到脚都摸了一遍,这才放行。   直到云初看到了瑞春的那张死人脸之后,搜检过程总算是结束了,一抬头就看到大开的车门里,李治跟武媚两人正在下棋。   明明看到云初过来了,还看了好一阵子,等云初过来了,却假装没看见,两人你一子,我一子的下的正热闹。   瑞春登上銮驾,在门口低声道:“陛下,蓝田侯云初觐见。”   李治装模作样的看了云初一眼,说一声:“宣。”就继续跟武媚下棋,倒是趴在銮驾门口充当地毯的巨熊看到了云初,就急忙爬起来钻进了銮驾深处。   云初上了銮驾才发现,整座銮驾的面积其实不小,十个平方是有的,里面的陈设奢华到了极点,仅仅是哪条遮光的珠帘,用的东珠就比云家库藏的东珠还要多。   见云初一上来就四处乱看,李治咳嗽一声道:“你弄的那条浮桥稳当吗?”   云初道:“稳妥。”   武媚瞅着云初道:“既然稳妥,你为何又要修建两条辅桥?”   云初面无表情的回答道:“为了更加稳妥,不仅仅如此,臣下还准备了一座巨舟。”   李治点点头道:“稳妥是稳妥,问题是这行船走马就有三分险啊。”   云初笑道:“陛下要如何,请尽管吩咐。”   李治道:“唤李绩过来。”   云初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皇帝。   李治悠悠的道:“昔日有黄泉面前吐露心迹,朕观这黄河与黄泉也不差什么了,朕准备与李绩在黄泉中心说一些心里话,你意下如何?”   云初摇头道:“不妥。”   “有何不妥?”   “因为陛下啥都问不出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来自李绩的最后的诱惑   跟李治说这些话的时候,云初脸色发白。   因为他知道,李治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一个听人劝的人。   一想到李治跟李绩两人以奏对的形式待在黄河浮桥中心,脚底下是奔流的黄河,河面上刮着寒风,他们两人神情自若的一边饮酒,一边说话的场面,云初的双腿就有些发软。   这要是来上一股子妖风,一下子将黄河浮桥掀翻……云氏满门包括那只老的胡子都白了的猞猁大肥都没有任何活路了。   “你到底是担心朕的安危,还是担心你的那座破桥?”   “贵人不临险地,陛下身负……”   “闭嘴,朕选了很长时间,就发现黄河桥上是谈话的最好所在。”   “既然如此,请陛下允许微臣守在边上。”   “不许,你在了,让英公如何在朕的面前吐露心迹。”   云初小心的瞅瞅李治再看看武媚压低声音道:“因为是浮桥,所以有些晃。”   李治豪迈的挥挥手道:“无妨。”   这一刻云初觉得李治绝对被太宗皇帝的阴魂给附体了……否则,极度惜命的李治干不出这种事情。   “不过呢,那座桥还需要加固一下。”   李治又说了一句话之后,云初顿时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李治。   “妾身为陛下与英公侍酒!”   武媚瞅着云初的眼睛温柔的对李治道。   李治大笑道:“好,皇后侍酒,云初赋诗……”   云初面目黧黑的从皇帝銮驾里出来了,自从将皇帝这口大锅甩给云初的薛仁贵,一张老脸此时都似乎泛着红光。   一把拉住云初道:“怎么还不催促陛下过河?”   云初乖戾的瞅着薛仁贵道:“陛下要在黄河浮桥的中心与英公奏对,你且有的等了。”   薛仁贵张大了嘴巴,半晌才对云初道:“这是何意?”   云初道:“意思是只要出点岔子,我固然是满门抄斩的下场,你最好的下场,能落得一个削职为民,带着全家老小不是去儋州钓鱼,就是去西域看大漠风景。”   薛仁贵发急道:“你平日里不是巧舌如簧吗,今天就哑巴了?”   云初黑着脸道:“陛下这不但是要问英公的话,同时也在试探你我二人是不是值得他信任,拿自己的安危做一石三鸟的计谋,陛下接下来的动作,一定是石破天惊一般的谋划。”   “陛下拿自己的安危来试探我们两个?虽说你这人刁滑无比,要说你有不臣之心,我老薛还是不信的,至于老薛我自己,嘿嘿嘿,此生只有为国尽忠的份。   至于陛下要在山东,河北地有大谋划,那就谋划啊,我们去施行就是了,试探我们做什么呢?”   云初瞅了一眼眼前这个纯粹的将军,就大踏步地离开了,劝阻不了李治,他只能从李绩身上下功夫了,最好,这个老家伙能先一步去找李治请罪,而不是任由李治炮制出一场可以流传千古的大场面。   这一次,云初亲自从浮桥上一步步的走了过去的。   整座浮桥充满了古代的野性美,主打的就是一个结实,桥下的木船颜色泛黑,用马槊刺一下,不见半点腐朽,木船上用整棵树木砍成的方子均匀的铺设在船上,木方子上又铺设着两寸厚的木板,所有的木板又被巨大的铁卡相连,而连接船只的则是四道拇指粗细的铁链子,即便在河水的冲刷下,也只是形成了一道弯月模样,云初牵着马走在上边,居然感受不到多少震荡。   河中心的风大了一些,插在桥上的龙旗哗啦啦的响着,按理说,这样的桥不会出任何问题才是。   可云初的心里依旧在发慌。   如果换一个人准备在桥中央饮酒赋诗的话,云初会觉得很好,很有气势,李治就算了,他是人世间所有的灾祸之源头。   云初找到李绩的时候,老头子还是在河边钓鱼,他在河边已经停留很长时间了,尽管有一条鲇鱼已经上钩,老家伙视若无睹,只是拉紧鱼竿,等那条鱼筋疲力竭之后,翻着肚子飘荡在河面上。   “陛下要跟您谈谈。”云初来到李绩身边,从他手里取过鱼竿,把那条早就精疲力竭的鲇鱼拉上来,丢进木桶。   李绩笑道:“是该好好的谈谈了,老夫肚子里也有满肚子的话想要跟陛下说。”   云初摇头道:“最好言简意赅的挑重要的事情说。”   李绩的双眼猛地一亮,瞅着云初道:“为何?”   云初摊摊手道:“没办法,陛下选择在浮桥上跟英公奏对呢。”   李绩眼中神光敛去,瞅着黄河水道:“看来陛下想要跟老夫说一些不适合地下人听的话呢。”   云初愣了一下,瞅一眼浮桥,再看看天空,环境果然如同英公说的那般,上苍可见,后土无闻。就算有河神听见,也只是将这些话带去了东海。   “你的桥结实吧?”   云初点头道:“没有比这道浮桥更加结实的浮桥了。”   李绩将身子靠在背后厚厚的裘皮上,对云初道:“既然足够结实,那正好多说说话,一次把所有的话都说完,老夫也死而无憾了。”   见云初再一次往他身边靠靠,李绩嫌弃的道:“既然皇帝连地下的太宗皇帝都瞒着,这就不是你该听的话。”   “跟您藏起来的后辈有关系?”   李绩鄙夷的看了云初一眼道:“老夫当年说你只可为将,不可为帅的原因就在这里,区区一个李氏子孙,就算天纵英才又如何,也不会被手握天下的陛下放在眼里,陛下此次找我,只是为了加强一下他的信心,看来,皇帝此次所谋者大啊。”   云初摊手笑道:“不就是山东,河北地吗。”   李绩瞅着云初叹口气道:“你以后领军,切莫统领超过两万以上的大军,否则,就有被人家覆军杀将的危险。”   云初笑容不改的道:“看来晚辈这些年还是有一些长进的,我记得您以前说我,统领三千铁骑可横行天下,五千大军则可无往而不胜,一万人马就沦为庸将,再多则有败师辱国的危险,如今上升到了两万人了,晚辈是不是应该庆贺一下。”   李绩叹息一声道:“火药一出,世上再无名将,而你却是这个世上最擅长使用火器之人,以后即便是遇到了盖世名将,也从你手中讨不去好,毕竟,以后值得大唐动用两万人以上的敌人,再也没有了。   而你的两万人,围不住,困不死,堵不住,火烧,水淹对于熟知天文地理的你来说属于无用功,至于断粮,对于一支所向无敌的军队来说,就是一个大笑话,只要大军在手,人不在荒原绝壁上,那里没有一口吃食呢,就算是人,在饿极了的时候,也不过是一块肉罢了。   老夫可以断言,老夫死后,世上再无可为帝国柱石的名将。”   对于李绩的话,云初多少有一些不以为然,冷兵器时期有冷兵器的打法,火器时期有火器时期的打法,冷兵器时期的名将们陨落了,不代表火器时代就不能诞生出名将来。   云初对自己的认知非常的清楚,就是靠着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知识在混事情,统领两万人对于云初来说,其实已经非常的吃力了。   本身就是一个政务型的文官,对于战争的了解,他真的没有过多的研究,即便是有想法,也是赵括一般的纸上谈兵,与实际情况不勾连,有代差。   不过呢,时间在他这一方,在火药没有彻底的扩散到全世界之前,不客气的说,他云初真的是无敌一般的存在。   一旦铁丝网,地雷可以大规模生产,火炮出现雏形,他就是英公口中所说的盖世名将。   “是不是很得意?”   李绩见云初陷入意淫不可自拔,就在一边笑着问道。   云初点点头道:“眼前豁然开朗。”   李绩笑眯眯的道:“想不想感受一下手绾天下兵马,一声令下无人敢不从命的威风,大丈夫当如是也。”   云初正要点头,一股子无名的危机感从脚底板升起,吞掉马上就要出口的“想”字,坚决的摇头道:“我只是一个文官。”   李绩恨铁不成钢的瞅着云初看了半天,冲着云初喝骂一声:“入你娘!”   骂完人之后,连鱼竿,木桶,软榻,裘皮也不要了,起身就怒气冲冲地走了。   云初抬手擦拭一下刚刚渗出来的冷汗,心跳的跟敲鼓一样。   “手绾天下兵马,一声令下无人敢不从命的威风,我倒是想呢。”云初舔舐一下发干的嘴唇,跟枣红马一起趴在河边,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冰凉的黄河水,这才逐渐恢复平静。   这条路可就是一条不归路,一旦踏上这条路,自己的心得黑到什么程度,才能变成李绩希望的武人掌控天下的局面。   从此,世上多了一个权力野兽,多了一个杀人如麻的独夫,却少了一个一心想要为中华做点事情的云初,从历史发展的角度看,非常的不划算。   李绩已经走上了桥,皇帝已经派人在浮桥中央安置了蒲团,矮几,茶水,酒具一类的东西,最重要的是还有一支乐队,跟一队舞姬在待命。   李绩踏上浮桥,头戴三梁进贤冠,身着中单、玄衣、纁裳配套的毳冕。冕上有七旒,衣裳绣有五章纹,分别是宗彝、藻、粉米、黼、黻,佩金饰剑,虎步龙行,气势一时无两。 ###第一百六十章 李绩到底有没有弄死皇帝的心思?   这就是大唐三公之一司空的威风!   目光所及,全军低头,凡经过之地,两侧人等皆顿首。   冬日无花,彩娟堆锦绣,价值百贯的蜀锦铺地,价值千金的彩绸被裁剪成花瓣状,辅以奇香被舞蹈的宫娥一边舞蹈一边抛洒到高空,一部分落在地上,一部分被风卷入黄河,还有一小部分落在了李绩华丽的大衣裳上。   皇帝已经来到浮桥中间,着明黄盛装笑吟吟的瞅着过来的李绩,至于一身大红衣裳的武媚则跪坐在矮几旁,同样笑吟吟的看着李绩。   云初一身黑色就甲胄,手持马槊站在浮桥的最西边,一身白色甲胄的薛仁贵同样手持马槊站立在浮桥的最东边。   待宫娥舞罢,就潮水般退下,待宦官布置好果盘,餐点,酒水,宦官们则俯身端着空盘子倒退着离开了浮桥。   李绩来到李治面前,手舞足蹈如此三次,皇帝才肃手邀请李绩入坐。   “久不见太傅盛装,朕几乎忘记了太傅的威严。”   李绩没有寒暄,拱手道:“臣死后,坟墓当以坟依西汉名将卫青、霍去病的先例为准,仿照阴山、铁山及乌德鞬山建筑,以此表彰臣击败突厥、薛延陀的功劳。”   李治道:“好,阴山、铁山及乌德鞬山是你的了,那么,你还要不要白头山与黑水?”   李绩果决的摇头道:“那是属于陛下的,臣不要,臣手中有高句丽,新罗,百济三国祖庙的门楣,已经足够了。”   李治笑道:“朕虽然无赫赫战功,千秋之下,谁又能忘记朕呢,朕准你以白银铸白头山,以丹砂水修黑水河。”   李绩起身舞蹈而拜。   武媚端起一杯酒送到李绩面前道:“听闻司空身体不好,已经很少饮酒了,不过,这一杯酒,不可不饮。”   李绩接过酒杯朝李治劝饮之后,就一口喝干了。   李治放下酒杯道:“这东明县以前叫做离狐,本就是英公的故乡,也曾听闻英公昔年家境殷实,也是家多僮仆,积栗数千钟之家,为图大业,也是一朝散尽。   就是不知英公如今家境如何?”   李绩抹一抹胡须上残留的就渍道:“如今是钟鸣鼎食之家。”   武媚再次端起一杯酒送到李绩面前笑道:“饮甚。”   李绩端起酒杯再一次一饮而尽,然后放下酒杯对李治道:“老臣已经心想事成,再无牵挂。”   李治道:“放一子隐没人世,也亏英公能狠的下心。”   李绩主动端起武媚倒满的酒杯朝李治敬酒道:“老臣之勋爵,已达人臣之极,后世子孙若是学老臣,能得三分已经是极致了,若是放之荒野,说不得能得六分,请陛下宽容老臣这一番舔犊之情。”   李治同样喝干了杯中酒,挥挥手道:“罢了,既然他愿意在南诏与毒虫猛兽为伍,朕也不必强求,只是区区一个果毅校尉起点是不是太低了一些。”   李绩笑道:“老臣入军伍之时,不过是一十夫长而已,陛下万万不可拔苗助长。”   李治抬手摸摸自己的眉毛道:“天下承平日久,祖宗留下的许多规矩……”   李绩不等李治把话说完,就拱手道:“老臣还是那句话,此乃陛下家事,陛下可一言而决,何必问计他人,更不可有太多的顾虑。   大丈夫兴于世,做便是了,不问后果。”   李治点点头道:“如此,朕便做了?”   李绩道:“臣若明年不死,依旧支持陛下。”   “谁说爱卿明年就要死了?”李治大为诧异。   李绩道:“孙思邈孙道长前几日来给老臣诊脉,事后说老臣从现在起不用节制饮食欲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李治面色怪异至极,半晌才道:“这个老道士啊,从来不给朕好消息。”   李绩哈哈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真真是半点不由人,陛下,老臣请退!”   李治瞅着桌子上的美味佳肴道:“酒不过三巡,菜不过五味,英公何必如此急躁?”   李绩指着站立在桥头的云初与薛仁贵道:“他们两个不敢亵渎陛下,此时心中恐怕已经开始侵犯老臣的老母了。   臣已经老了,就请陛下再容臣放肆一次。”   说罢,起身朝李治一礼之后,就转身朝云初这边走了过来。   武媚看着李绩的背影道:“还真的当自己是一品官员了。”   李治道:“你不过是一介妇人,他不理睬你是对的。”   “陛下看不起妇人吗?”   李治缓缓起身,朝桥下瞅一眼,见桥下河水奔流弄得头晕,就连忙抓住了武媚的手道:“我们也过去吧,免得云初他们也在心中骂你,如此,朕就亏了。”   李绩路过云初身边的时候轻声道:“错过了,就真的错过了,不要以为好机会时时都有。”   云初还了一嘴道:“感谢英公放下心结,从此天高海阔。”   李绩哼了一声道:“老夫活不过明年,真是便宜了你们。”   说罢,就扬长而去。   李绩走了,宦官,宫娥们就急匆匆地奔跑到了皇帝,皇后身边,簇拥着他们过桥。   李治在经过云初身边的时候道:“英公都说了些啥?”   云初道:“英公说他明年就要死了,想要我帮他给徐敬业求求情,允许他回来继承英公门楣。”   李治诧异的道:“他为何不自己说?”   云初笑道:“英公说不出口,觉得微臣的脸不值钱。”   李治哼了一声道;“乱臣贼子,管他去死。”   说罢,就急匆匆地上岸去了云初为他修建的野外行宫。   皇帝走了,大队人马就沿着浮桥络绎不绝的过了河,河对岸的薛仁贵竟然是一刻都不愿意停留,放一声号炮,大队人马就烟尘滚滚的离开了黄河。   云初也松一口气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发现皇后的车马竟然没有走,就停在河堤上,穿的跟皮球一样的春嬷嬷不断地朝他挤眉弄眼的。   云初来到皇后车马前,就发现武媚已经掀开了窗帘,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满含煞气的看着他。   “李绩是否有谋逆之心?”   云初连忙摇头道:“不知!”   武媚低声咆哮一声道:“不知的恐怕只有本宫吧?”   说罢,皇后车马就动了起来,片刻功夫就跑远了,而躲在一边发呆的春嬷嬷见皇后丢下了她,就迈动一双短腿,一边喊一边用命追逐皇后的车马。   云初觉得双腿发软,就干脆坐在了河堤上,对一直监视浮桥的狄仁杰道:“英公心中真的有了谋逆的想法?”   狄仁杰坐在云初身边道:“就是因为不知道才觉得可怕啊……”   “你说,陛下突然取消了英公看守黄河浮桥的差事,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狄仁杰道:“不知道啊,总觉得英公不至于将自己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我盯了他这么久,没有发现他与什么人有什么勾连。”   云初指指背后的军营道:“他不必找外人,你信不信,就在咱们的军中,就有不少愿意为英公去死的家伙。”   狄仁杰倒吸一口凉气道;“怪不得皇帝不用我们的人建桥,非要让本地官员来造这座桥。”   云初将一块石头丢进河里,轻声道:“都是猜测,都是猜测,反正,就是谁都不肯相信谁,不过,这一场劫难过了,以后就太平了。”   狄仁杰小声道:“英公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谁敢轻看他。”   “这件事以后恐怕会成大唐史书上最大的谜团。好在陛下选择了开解英公,而不是选择用硬手段……”   皇帝来了之后,云初的军营就成了一座方圆五里的巨大军寨,整座军寨主要由巨木构成,为了修建这座军寨,附近的巨木几乎被云初砍伐一空。   以前,云初的中军大帐才是营寨的中心,现如今,换成了一座高大粗犷的圆木制作的巨大木屋,木屋里面订满了兽皮,最中间的巨大座位上,铺设了一张色彩斑斓的金黄色的巨大虎皮。   李治一只脚支棱在座椅上,冷漠的俯视着那些忙忙碌碌的安置陈设的宦官,以及宫娥们。   这座巨大的木屋,是李治现选的,至于那一座看起来更加漂亮,辉煌的巨大木屋,李治没有选上,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皇后居住的地方。   或许是思虑太过的缘故,李治觉得自己的太阳穴正在发胀,这是风疾将要到来的征兆,于是,就派遣宦官请来了一直留在云初军营里的孙思邈。   眼看着孙思邈用一种扁口的钢针,将他的耳朵割的烂糟糟的,取出来了两酒盅殷红的血,太阳穴上的鼓胀感也随着血不断地流出,慢慢的消失了。   既然流淌出来了那么多的血,李治觉得自己应该虚弱一下,就呻吟着对孙思邈道:“道长,英公真的活不过明年了吗?道长的岐黄之术,能否让英公延年益寿呢?”   天气寒冷,孙思邈唯恐李治耳朵上的伤口被冻着,就用杀毒药浸泡晾晒干了的麻布,将皇帝的两只耳朵包起来,听李治这样问,就叹息一声道:“岐黄之术只能治病,李绩已经有了油尽灯枯的症状,也就是说,以他的体质,只能活这么长的时间。明年六月间,陛下就可以为李绩准备身后事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动不动就被太宗附体的李治   云初来到李治的兽皮殿禀报防务的时候,虽然屋子里满满的都是人,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很严肃,云初却觉得他们都在憋着笑呢。   无他,只因为李治的两只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淡褐色的耳朵支楞着实在是太可笑了。   所以,当云初据实禀报防卫布置的时候,没什么人在听,大家对李治的两只长耳朵的兴趣远比云初的报告更加感兴趣。   云初觉得这恰恰是李治自信心暴涨的体现,以前,李治是一个非常讲究风度的帝王,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只要是面对臣子的时候,他的外表都是无懈可击的华丽。   现在,这个家伙敢顶着一对驴耳朵出来见文武百官了,就说明,他已经不在乎什么外在带来的威严感,他自己就是威严,哪怕顶着一对驴耳朵。   果然,李治一开口,就再也没人关心他的驴耳朵了。   给事中刘景先、皇甫文亮、秘书监杨思忠、中书舍人郭正一、散骑常侍刘祎之五人,被皇帝毫无征兆的废黜,贬官,流放了……最远的放逐到了新罗郡。   罪名便是——结党营私。   云初站在兽皮殿上看的很清楚,这五个人被内卫押解出去的时候,好像没有感到意外,给事中刘景先还朝中书舍人郭正一拱手送别,还说这一去此生将再也难以见面了。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刘景先被发配新罗郡担任录事参军,郭正一被发配到西域佛国担任度支郎中,隔着好几万里呢,此生应该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了。   五人被内卫押解出去之后,兽皮殿里落叶可闻。   李治抬起头瞅着殿内的百官道:“朕知晓你们心中不快,觉得朕废黜了刘景先这样的给事中,是不满他们多次封驳了朕的诏书,其实不是的,你们在送别刘景先等人的时候,可以问一问他们,结党营私之事是否属实。   好了,烦心事处理完毕,陈如意,你是从岭南五府经略使位置上下来的,你来给朕说说安南都督府最近发生的蛮族暴乱是怎么回事。   朕不相信一群刚刚从树上下来的野人,也知晓什么是荣,什么是耻,还知晓成群结队的攻击我大唐的羁縻地,告诉朕,安南都督府发来的求援急报,为何不经过广州五府经略使衙门,会直接送到朕的面前。”   银青光禄大夫陈如意略微思虑一下,就捧着笏板道:“启奏陛下,广州五府经略使衙门统管的虽然都是蛮荒之地,然,岭南依旧有四十五州,而这四十五州又由广州、桂州、容州、邕州、安南五个都督府分别管辖,而广州的五府经略使又统管广州、桂州、容州、邕州、安南五个个都督府。   而都督府有兵马,五府经略使衙门却没有兵马,这个时候一旦有一个都督府属地发生叛乱,叛乱暴烈程度超过一个都督府的承受力的时候,这个时候五府经略使若是想要调动别的都督府的兵马,就需要向朝廷请旨。   安南都督府都督程公寅此次定然是遇到了强敌,所以才越级上报,只希望朝廷能早日发兵救援。   至于陛下所说安南野人叛乱一事,老臣也以为定然是受到了旁人的蛊惑,如果老臣预料不错的话,定然是南诏!”   李治沉吟片刻道:“朕不久前才发三路兵马进击南诏,没想到人家早就跟安南的野人纠缠在了一起,任雅相,你是兵部尚书,你不说两句吗?”   任雅相道:“不如建立安南都护府……”   李治饶有趣味的道:“不做州县之治了?”   任雅相道:“目不识丁,不通礼法,人兽难辨的野人根本就无法行州县之治,只会极大的浪费我大唐的国帑。   不如行都护府之策,我大唐只要安南这等蛮荒之地的钱粮就好。”   李治点点头道:“爱卿所言极是,待政事堂商议之后再定,既然安南都督府有难,那就一定要平定,就算我们有别的打算,也一定要先杀光这些叛贼。   拟诏,命邕州都督庞源,进击安南。”   一早上,云初在禀报完毕防卫策略之后,就抱着笏板安静的站在人群中,不知不觉的,他这个以前在皇帝与大臣商议事情的时候,只能站在殿外喝茶的闲杂人等,现如今,已经出现在了皇帝的视野里面了,不好打瞌睡,也不好再烹罐罐茶享乐了。   不仅仅是他的位置很靠前,就连温柔,狄仁杰在大殿上的位置也很靠前,当然,太子李弘的位置最靠近皇帝。   自从云初怀疑李绩想要弄死李治之后,他看谁都觉得可疑,就连站在皇帝座椅下方的李弘,云初都在算计,以李弘的本事,能不能在满朝文武反应过来之前干掉李治。   衡量过之后发现不成,熊一样的老雷就站在皇帝左侧,右边是腰挎横刀的瑞春,虽然不知道瑞春这人的本事如何,不过啊,从哪一个方向考虑,瑞春这个人都不是李弘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能对付的了的。   只要开始上早朝,会议的时间就非常的冗长,尽管李治已经在很有效率的处理国家大事了,等瑞春喊一声退朝的时候,时间就已经基本上到了中午。   云初准备离开兽皮殿的时候,瑞春过来让云初留步。   李弘很不满的看了瑞春一眼,还是跟温柔,狄仁杰走了,原本说好今天吃干茄子炖鲇鱼的,看样子是吃不成了。   被瑞春带到兽皮殿的偏殿上,李治正在大口地喝着粘稠的藕粉,宫娥给云初也装了一碗,云初吃了之后,觉得没有自家的藕粉好喝,主要是李治似乎很喜欢吃甜食,里面的糖多的齁人。   “糖这个东西对于将士们来说是好东西,对于陛下来说坏处远远大于益处。”   云初吃光了藕粉,放下小碗,这才对李治道。   李治指指自己的驴耳朵道:“因为朕被孙道长放了二两血的缘故,才说什么糖不是好东西的屁话?”   云初道:“陛下并非气血不足,而是气血过于充盈,这才需要放血,减轻血管的压力,糖这个东西是最接近人身体本源的一种食物,虚弱者吃糖能很快复原,陛下如果吃多了糖,身体里就会有很多多余的养料,只会让身体发胖。”   李治不愿意说糖的事情,直接指着耳朵道:“这样放血对朕的身体真的没有太大的伤害吗?”   云初笑道:“长安太医院的何院长如今正在研究一种新的治疗方式,名曰——过血,意思就是将身体康健之人的血输送到缺血的人体内,只是一样米,却养出好几样人出来,有些人受血之后效果很好,有些人受血之后却马上就死了。   最怪的地方在于,哪怕是亲如父子,母子,似乎在血上也有差异,何院长他们如今已然确定,血型大致有四种,即甲型,乙型,甲乙混合型,以及丙型四种,成效斐然。   用不了多久,必然能彻底解决血型鉴别问题,以后缺血之人再也不用担心自己身体血不够用的问题了,陛下更是如此。”   云初的话成功的勾起了李治的兴趣,于是,他再摸一摸自己的驴耳朵道:“原来如此,朕还纳闷呢,孙道长在取朕的血的时候,竟然没有半分的担忧,原来是有后备手段啊。   不过,你说父子,母子之血也不尽相同?”   云初笑道:“以后若是再有人用滴血认亲之法断案,陛下应当将这昏官斩之……”   “这不对啊,孩子之精血来自父母,怎么会与父母不同呢?”   “陛下,目前还不得知,不过呢,只要太医院持之以恒的研究,总有一天会明朗……”   等云初跟李治聊天结束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在李治打了一个哈欠之后,云初就很有眼色的准备告辞。   李治慢悠悠的道:“英公的事情就此了结,朕答应他不论他生前死后,朕都给他足够的荣耀,开国老臣不多了,不能都没有好下场。”   云初道:“仁慈莫过于陛下。”   李治点点头道:“能过这一道心坎,朕都觉得自己心胸开阔了很多。”   云初没有对于问话,李治的话里已经说了很多东西,这一次,李绩跟着过来,心中未必就存着什么良善的念头。   成了宿卫大臣之后,云初就不再亲自掌握军队了,这里的所有兵马真正的统帅变成了李治自己,云初只有安排兵马防卫的权力,至于怎么进攻,向那里进攻,都是李治自己说了算。   在这座军营中,所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的就是现在的云初。   回到自己的军帐的时候,温柔,狄仁杰吃完茄子炖鲇鱼之后就走了,李弘没有走,跟李思她们四个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啥。   虞修容身边放着已经酣睡的云鸾,云锦似乎不愿意往李思她们那个圈子里凑,跟崔瑶一起读书,对外边的事情不理不睬,一看就是一个爱读书的。   李弘见云初进来了,就匆匆走过来,低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云初笑道:“你父皇突然间就有了大心胸,也不知道是被时势所迫,还是发自内心。”   李弘不解的道:“事情的原委呢?”   云初摇摇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想要知道,就只能问陛下了,不过呢,估计陛下不会说,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也莫要问起,一旦知道了,反而麻烦。” ###第一百六十二章 就问你吃不吃?   李弘依旧看着云初道:“师父我很想知道,至少,这大唐不应该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云初莞尔一笑道:“昨夜的时候,向阳坡上有一缕草芽刚刚钻出地面,营地不远处的土坡上有一株红杏,枝头多了一点嫣红,中午太阳猛烈的时候我在河边还看到了一只蚂蚁的探子……你看,你连这些美好的事情你一无所知,为什么一定要知道一些注定让你不愉快的事情呢?”   李弘疑惑的道:“皇帝难道不该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吗?”   云初摇头道:“这是神仙都做不到的事情啊,我只希望你的心尽量的保持干净。”   李弘道:“污秽的事情师父帮我背吗?”   云初嗤的笑了一声道:“你想的真美啊,这一次也就是遇到了,顺手而为,以后你遇到的不好的事情,还是自己背比较好。”   “如此一来,我的心岂不是还要变成黑的?”   云初大笑道:“成年人的心都是黑的。”   李弘笑着点点头道:“既然师父这么说,我就不问了。”   云初温柔的看着李弘道:“谢谢你这么信任我。”   李弘咧嘴一笑,笑得很好看,也灿烂。   云初回来了,云锦就凑到父亲跟前抱着胳膊撒娇,这一段时间里,她几乎没有见过父亲,如今回来了,她还是觉得跟父亲在一起似乎更加的舒服。   云初从怀里摸出一轧长的桃木簪子,插在云锦的头上,这个桃木簪子说不上精巧,却是云初在路途上斩落的一截桃树枝子打磨成的,只因为这截桃木长得很奇巧,开衩的树枝长成了一个齐整的心形,稍微修饰一下就是一个很好的礼物。   云锦摇晃着脑袋问云初。   “好看吗?”   云初端详着闺女的俏脸心满意足的道:“好看的紧。”   “阿耶总是不在,彩云儿好想阿耶。”   “这是阿耶的不对,以后尽量的多跟彩云儿在一起,看着你一点点的变美,长大。”   云锦的两只大眼睛立刻笑得眯缝起来了,将头扎进云初的怀里乱顶。   李思羡慕的看着云锦,以前她也可以这样做的,甚至可以爬到师父背上,骑在他脖子上看社火,现在不成了,哪有儿媳妇往公公怀里钻的。   回头看看傻了吧唧的跟温欢,狄光嗣猜枚赌喝水的云瑾,李思就忍不住叹口气,还要等几年才成。   云初回来了,崔氏就开始撵人了,片刻时间之后,宽大的军帐里就剩下虞修容跟酣睡的云鸾。   虞修容见云初看云鸾看的入神,就小声道:“夫君已经是侯了,没必要太过劳累,不值得。”   云初笑道:“说什么值得不值得,左右不过是想让自己安心,也不想辜负自己一身所学罢了,辛苦都是自找的。”   夫妻两人并排站在软榻边上瞅着酣睡的幼子,时间就像是停止了一般,云鸾的眼睫毛很长,即便是睡着了,两只毛毛的睫毛偶尔还是会翕动一下,五官更是活泼,就连不会动弹的耳朵也会被云鸾在睡梦中抓一把,直到云鸾睁开眼睛看到阿耶之后,嚎叫一声,就扑进阿耶的怀里,时间这才开始重新流淌。   眼看着天快要黑了,云初却没有办法继续留在大帐中,虞修容伺候丈夫披上铠甲,最后在胸甲上捶打两下,一下很用力,蕴含着怨愤,另一下却很轻,像是在抚摸。   “熬吧,熬过封禅大典,我们就回长安。”   “夫君尽骗人,陛下那里是来封禅泰山的,是要重新征服一次山东,河北地来的。”   “总是自己骗自己罢了,日子就是这么一天天的骗着过下去的。”   云初松开了虞修容的手,抖一下披风,就离开了大帐。   虞修容抱着同样不开心的云鸾,听着帐外亲军的吆喝声,直到马蹄声远去,这才将云鸾丢在软榻上怨愤的道:“都是好一场哭,把你阿耶哭走了吧?”   云鸾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道:“明明是阿耶要为国尽忠,不是我哭走的。”   虞修容皱着眉头道:“谁告诉你这句话的?”   “太子哥哥。”   虞修容的眉头几乎拧成了一疙瘩,愤愤的啐了一口道:“还真的把我夫君当成你李氏的长工了,还是世袭罔替的那种,父亲用完了,儿子还要接着用……”   刚刚入夜,刁斗上的气死风灯已经亮起来了,因为没有行宵禁,所以,军营里到处都是人,自然也处处都是篝火。   云初朝左边瞅瞅,那里屯驻的是自己统领的后军,那边黑沉沉的,不见半点火星,那里的火禁执行的还是不错的。   金吾卫这边就没办法看了,云初扫一眼,就看到右金吾卫大将军公孙长槊正一边大口撕扯着烤羊,还猛烈的往嘴巴里灌酒。   左右金吾卫本身就是由左右侯卫编练过来的,右金吾卫大将军公孙长槊袭原左侯卫大将军公孙武达的沔阳郡公爵位之后,在龙朔二年就任右金吾卫大将军的。   此人虽然有长槊之名,却与武达有天壤之别。   见云初过来了,还扯着嗓子大喊:“宇初兄,快来饮酒。”   云初在脸上浮现出符合所有人期望的笑脸,接过公孙长槊送上来的羊腿猛啃几口,对于他递过来的酒却没有碰,摇头道:“军中不可饮酒。”   公孙长槊不以为然的道:“六万大军屯聚于此,谁敢?”   云初笑道:“若是六万个酒鬼,就算是一头猪也敢进来溜达一圈。”   公孙长槊不悦的道:“蓝田侯这是找某家的不痛快来了。”   云初依旧笑吟吟地道:“别犯错,泰山封禅大典,大唐勋贵的爵位恐怕是要动一下的,你降等袭爵,沔阳郡公成了县公,如果,此次泰山封禅大典上要是变成沔阳侯,你过年祭祖的时候,恐怕不好跟祖宗交代吧。”   公孙长槊的神情立刻就垮下来了,朝云初拱手道:“万请君侯看在家父的颜面上,替我沔阳县公府多说一些好话。”   公孙长槊的爵位要高云初一等,但是,云初是有实际封地的关内侯,封爵这种事情除过开国老公勋们是按照故乡来封爵的,其余的爵位大小,重要程度,都是按照封地距离长安远近来分封的。   如果是公孙武达,沔阳郡公自然比蓝田侯大,可是,公孙长槊的沔阳县公在云初面前就不够看了,最重要的是,云初可以影响到鸿胪寺,公孙长槊不成。   云初指指地上的篝火道:“灭了篝火,执行火禁。”   公孙长槊的一张脸涨的通红,似乎不愿意在部下面前丢这个颜面,云初抬腿踢飞一根正在燃烧的炭火,只见这根炭火在黑夜中宛若流星一般划过老远的距离,重重的砸在一个明显酒喝高了,准备扯嗓子嚎叫的家伙的嘴里。   眼看着那个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嘴巴里的木炭还在燃烧,云初沉声道:“执行火禁。”   公孙长槊愤愤的挥挥手大吼道:“执行火禁,灭火。”   云初阴沉着一张脸跨上了枣红马,枣红马到处,篝火尽数熄灭,只有刁斗上的气死风灯还在散发着暗红色的光芒。   穿过金吾卫营地,原本灯火辉煌的左右宿卫的营地也顿时陷入黑暗之中,云初在左右宿卫的营地查看一圈之后,就径直进入了左右千牛卫的营地。   这里的人很守规矩,没有点燃篝火,见云初带着亲兵穿过营地,两个身披黑甲的将军就站在黑暗中瞅着云初一行人,没有上前搭话的意思,云初也不在意,毕竟他们人少不说,还都是皇后的心腹。   快要走出营地的时候,云初突然朝黑暗中道:“中军所在,没有主将允许,不得安置暗哨。”   一个黑甲将军从黑暗中走出来,朝云初抱拳道:“此乃皇后吩咐的。”   云初瞅着黑甲将军道:“撤了吧。”   黑甲将军道:“没有皇后发话,暗哨撤不得。”   云初平静的道:“好,那就杀了吧。”   黑甲将军横跨一步,挡住云初的去路道:“君侯莫要为难我们。”   云初淡淡的道:“执行陛下命令,让你很为难吗?执行军令,否则,杀无赦。”   也不知道黑甲将军是突然相通了,还是接到了云初没有察觉的命令,从地里,栅栏顶上,草料垛里就钻出来了四五十个人。   这些人布置的地方都在宿卫一侧,宿卫那边倒是没有任何防范。   云初心中咯噔一下,看样子,皇后已经把手伸进了左右宿卫了。   云初面无表情的进入了禁卫军营,他今晚歇息的军帐就在禁卫军营中,至于禁卫后边的宫卫,则不属于他管理的范围。   禁卫这边明显的好很多,各种禁令执行的很好,包括巡逻队的巡逻时间也非常的合理,没有给敌人留下太多的空子可钻。   云初巡查一圈之后,这才回到了自己的军帐,先是记录了今晚的巡查日记,洗把脸准备继续写自己的东西的时候,春嬷嬷带着一脸的傻笑端着一个盘子进来了。   “君侯,君侯,皇后让我给你送肉过来。”   云初没好气的道:“大晚上的吃什么肉啊。”   春嬷嬷连忙道:“是好吃的鹿肉,我挑了两块最大的。”   云初道:“你想吃?就不怕有毒?”   春嬷嬷指指自己油光光的嘴巴道:“我已经吃了一些,没有死。”   云初头都不抬的道:“那就是快要死了。”   春嬷嬷一点都不害怕,还凑过来道:“你家肉多,要不然我帮你再吃一些?”   云初放下手中的毛笔道:“总之,我今晚非要把这两块肉吃了才成是吧?”   春嬷嬷连连点头道:“皇后是这样说的。”   云初叹口气,拿起一块鹿肉就吃,不等一块吃完,春嬷嬷就拿起剩下的一块大嚼起来,看起来似乎很愉快,云初却发现春嬷嬷的两条粗腿正在发抖。 ###第一百六十三章 春嬷嬷的野望   云初吃完了鹿肉,就从怀里掏出一个晶莹剔透的葫芦状药瓶,从里面倒出来四颗黄豆大小的有着浓郁药香的药丸子,就着水吞下去了。   春嬷嬷用一种焦渴的目光瞅着云初手里的药瓶子,几乎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讨要。   云初也没有吝啬,往她的手里的倒了四颗,春嬷嬷就闪电般的就着口水把药丸子吞下去了。   吞下去之后见云初神情懒散的靠在椅子背上似乎在回气,春嬷嬷也就找了一个小小的软榻坐在上面,还学小狗一般伸出舌头大口地喘气。   “既然知道这鹿肉不妥,怎么还偷吃啊?”云初懒懒的问道。   春嬷嬷道:“如果鹿肉没事,我偷吃就是赚了,如果鹿肉有事,你要是吃了,死了,我也活不成,还不如一起吃了算了。”   云初道:“我是说,在你把鹿肉送过来之前,你就偷吃了。”   春嬷嬷道:“如果有什么不妥,不管你吃不吃我一定会死掉,如果我死掉了,不管是皇后,还是你,还能那我怎么样呢?总不能用一口大锅把我煮熟吃了吧,要知道,我是被毒死的。”   云初挑挑大拇指道:“你这是打死都不肯说不想把我毒死的话是吧?”   春嬷嬷笑道:“你这人还怪好的,死了可惜。”   云初起身抱了一下春嬷嬷,他明显的能感受到这个面目普通,且有些胖的中年宫女的身子有些发硬,松开她之后,春嬷嬷还是僵直的站在那里。   云初莞尔一笑,将那个漂亮的玉葫芦药瓶放在春嬷嬷的手里道:“以后啊,餐前吃两粒。”   春嬷嬷的一张脸红的快要冒烟了,嗫喏道:“解毒药吗?”   云初笑道:“这个世上对于毒物认知最深的人是孙神仙,孙神仙之下就是我,对于我来说,所谓的鹤顶红就是红砒霜,所谓的断肠散就是钩吻,所谓的牵机药就是马钱子,至于鸩毒这种东西,老神仙说是子虚乌有的东西,大多数都是往酒里加一些乌头汁液,就当是鸩毒了。   所以呢,能添加进食物里的剧毒,无非是植物毒素,以及矿物毒素,至于独立的生物毒素一般很难保存,不具有太大的使用效用,除非拿活体毒物来咬人才有效果。   不论是鹤顶红,还是断肠散,抑或是牵机药,在长安的大药房里属于常备药,我就算闭着眼睛也能从味道中分辨出来,所以,拿毒药来毒死我,不太容易。   不过呢,我最近倒是有老一些研究,发现将矿物毒素与植物毒素混合之后,就能出现一种新的混合毒素,这种新的毒素兼备矿物,植物毒素的优点,缩短了毒发时间,如果有必要的话,还能通过两种毒素的混合比例来控制毒发时间,甚至能控制人承受的痛苦,比如延长痉挛的时间,抽搐的时间,或者是长时间的感受如同火焰灼烧的痛苦,端的是非常神奇。   你以后如果缺少毒药了,尽管向安定公主讨要就是了,她那里的毒素,比我手里的还要多,还要全一些。”   从来没有人向春嬷嬷说过如此恐怖的话,刚刚被云初拥抱过后给她带来的特殊刺激迅速从身体上消退,她双手捂着嘴巴道:“我就想知道我们刚才吃过的鹿肉稳妥不稳妥?”   云初摇头道:“不稳妥。”   春嬷嬷闻言面如土色。   云初继续道:“鹿肉有一股子不好的味道,因此,炖煮鹿肉的时候啊,一定要加鸡清汤、酱油、花椒水、料酒、精盐、白糖,最好再投一些海菜,再下鹿肉,煮沸后用文火煨炖一个半时辰,待鹿肉熟烂时再用武火煮沸……如此炖煮出来的鹿肉才会细腻不柴,滋味隽永。   皇后让你拿来的鹿肉明显不妥当,柴不说,味道还没有进去,最重要的是鹿筋没有煮烂,塞牙。”   春嬷嬷长大了嘴巴怔怔的看着云初。   回去的路上春嬷嬷手里握着云初给她的那个葫芦型药瓶,面孔红红的,既然没有什么危险,云初拥抱她的感觉再一次出现。   夜风很凉,春嬷嬷却觉得燥热,脸蛋红扑扑的,双腿有些发软,两只脚像是踩进了云端里,虚虚的不怎么受力。   将药瓶放在鼻子上嗅一下,云初残留在药瓶上的一股子淡淡的梨子味道甚至压过了药丸子的味道,想到这里,春嬷嬷就倒出来一颗药丸子,慢慢的嚼着吃,药丸子一点都不苦,里面加了不少的蜂糖。   春嬷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皇后寝宫的,进去的时候皇后还没有睡,抬头看了春嬷嬷一眼道:“云初自视甚高,怎么就把你这个夯货给睡了?”   春嬷嬷连忙摇头道:“没有。”   武媚缓缓起身,抬手在春嬷嬷的眉毛上用指肚逆着抚摸一下,见春嬷嬷的眉毛丝毫不乱,就点点头道:“早知道应该派一个美人去的,既然不及乱,你这副春情勃发的模样是给谁看的?”   春嬷嬷连忙道:“奴婢进去的时候君侯刚刚洗漱完毕。”   武媚了解的点点头道:“哦,这就对了,只要是女人就没有不喜欢云初这样的男子的,更不要说你这种连男人是什么东西都不知晓的女子了。   可惜了,你一来年纪大,二来,长的又丑,把你赐给云初这样的人就不是赏赐,而是侮辱了,要不然的话,我还真的想成全你的这点小心思。”   春嬷嬷道:“奴婢只想陪着皇后,哪里都不想去。”   武媚点点头道:“也是,就你这样的性子,离开了我,到那里都是受人欺负的,还不如留着让我亲自欺负,这样你还能过的好一些。   怎么,云初把鹿肉吃了?”   春嬷嬷连连点头道:“吃了,就是说鹿肉太柴不好吃,还塞牙,还开玩笑的说皇后该把厨子煮了。”   武媚笑道:“云初好美食,有易牙之名,他的建议要听,来人,将煮鹿肉的厨子乱棍打死!”   随即,就有一个宫人领命走了,春嬷嬷连忙道:“君侯是在说笑呢。”   武媚笑道:“说笑的时候说的才是真话。”   见春嬷嬷还在担心厨子的命运,武媚又道:“云初吃鹿肉犹豫了吗?”   春嬷嬷道:“没有,坐好了,拿起来就啃,不过,吃完鹿肉之后又喝了几丸药。”   武媚叹口气道:“他相信本宫没有害死他的心思,却又不肯定本宫一定不会害他,所以有吞服了一些解毒药是吗?”   不等武媚问,春嬷嬷就把那瓶药拿出来捧给武媚看。   武媚没有接药,而是吩咐宫人拿着药瓶去找太医去分辨。   片刻功夫,宫人回禀道:“刘太医说此物为大山楂丸,专治食积内停所致的食欲不振,消化不良,脘腹胀闷等症状。”   武媚取过药瓶拔出塞子嗅一嗅,果然一股子山楂味道,就把药瓶子丢给春嬷嬷道:“倒是很适合你服用,你就没问问云初,就不怕这鹿肉中有毒药?”   话才出口,就看到春嬷嬷的两只眼睛瞪得老大,就摆摆手道:“就知道派错人了,不过,派别人去,云初也不会允许她们深夜进去。”   春嬷嬷瞪大了眼睛道:“奴婢没有禀报,也没有人拦着,就直接进去了。”   武媚满意的点点头道:“那是因为云初对你没有防备,你换一个人直接进去试试。”   春嬷嬷低垂着眼眸道:“奴婢真的已经丑到可以让别人不在意男女之防了吗?”   武媚摸摸春嬷嬷圆润的下巴道:“只是云初他们这些人罢了,旁的,巴不得娶你回家呢。”   春嬷嬷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武媚没好气的道:“看样子还是想要嫁人了。”   在军营里睡觉是世上最无趣的一种睡觉方式,即便是云初这样的宿卫大臣,睡觉的床榻也不过两尺宽,军帐中因为禁火的缘故,冷的一塌糊涂。   云初在天刚刚亮的时候就起来了,就着冰冷的河水洗漱完毕之后,就开始了新一轮的早巡查。   明媚阳光下,什么样的景致都会变得好看一些。   他起身的时候,军营里的府兵们已经开始了晨练,他们的晨练的内容很简单,就是简单的排队跑步,接下来就是轮着木槌往地里钉木头桩子,跑步提升耐力,砸木头桩子是为了锻炼力气。   几万人赤裸着上身,喊着号子奔跑的时候,自然是灰尘漫天的。   太阳升起来一丈高的时候,内卫们就打开了军寨最中心的城寨,昨晚留在这个简陋宫城里办公的官员打着哈欠缓缓地出来了,只有云初一个人是朝里面走的。   跟一些相熟的官员打过招呼之后,云初就来到了李治居住的兽皮殿偏殿。   刚刚吃过早饭,正带着巨熊遛哒的李治见云初过来了,就招手示意过去,巨熊很不喜欢云初,转头想走,被李治踢了一脚之后就乖乖的的蹲坐在地上。   “你昨晚杀人了?”   李治兴趣盎然的问道。   “违反了火禁,还不听劝告。”   李治瞅着云初道:“为什么不杀了公孙长槊立威?”   云初道:“罪不至死。”   李治摇摇头道:“下一次再有这样的机会,就杀了他,今日清晨,你第一个进入内城,人家弹劾你飞扬跋扈的奏折昨晚就进了朕的宫城。”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一时瑜亮   云初想去拜访一下李绩,结果,李绩拒绝见他,还说他的行军长史的职位已经剥除,他一介老朽忙着跟安定公主赚钱,就不再来大帅帐下听用了。   话语说的虚伪又绝情。   这才是勋贵们往来的正确方式。   他宁愿跟李思一起混钱,也不肯在云初这边有什么勾连。   也就是说,从这一刻起,李绩本人算是真正的退出了大唐的政治舞台。   随着李绩的彻底退出,贞观旧臣们也离开了,属于他们的风云岁月也终于终结了,李治彻底成了这个世界的王,再也无人可以羁绊他。   河东没有了皇帝的身影,裴行检,薛仁贵的大军自然是往来纵横而无所顾忌,大军所到之处,李治夹袋里的那五百多个存储官员们,就拿着李治的诏书进驻本地。   这一次,他们明显的更加有经验,进驻各地衙门的第一时间,做的就是重新厘定永业田与口分田,争取当地的百姓,让那些豪族富户们彻底的成了少数派。   手段也比在河南的时候温和,只要富户,豪族们愿意配合,官府甚至会表彰他们,给他们送朝廷专门制作的匾额……   这样的做法对于普通富户来说,算不得什么坏事,大唐所谓的富户无非就是家里人口多,田地多的人家,因为没有分家,所以家中的田亩,财产都在家长的手中,这一次不成了,李治的策略在某种程度上变成了小的推恩令,将散落在大地上的大大小小的富户们拆分成一个个更小的小富户。   这些普通富户们,一旦家产被子孙们拆分之后,基本上就符合了大唐男丁口分田八十亩,永业田二十亩的标准。   拆分之后,租庸调就再一次焕发了它该有的活力,也基本恢复了当初制定租庸调的初衷。   以前,没有多余土地分配的地方叫做狭乡,有多余土地分配的地方叫做宽乡,现在,绝大多数地方都成了宽乡。   那些精锐官员们还趁机以条件不符合解散了以前的府兵,开始从这些刚刚获益的人家中挑选新的府兵,一旦这些地方的折冲府府兵给更换一茬之后,地方上,基本也就安定下来了。   财产这个东西一旦被分掉,想要重新收回,那就难上加难了,哪怕是父子亲族一旦分裂,也休想回复铁板一块的状态,这是人性所确定的立场,哪怕这些人明知道恢复以前抱团状态,日子会更加好过,也因为谁来主掌分配这个事情上的纠纷,永远回不去了。   这就是大唐朝堂上那些官员,在研究了偃师县,郑州,汴州这些地方的经验教训之后,制定出来的新的策略。   真正受到打击的只有那些豪族,就是那种一个家族掌控一个县,一个里大量土地的豪族们,他们的主要财产就是土地,因此上,跟那些小的富户们可以有变通手法不同,他们只能硬抗。   云初从早朝上悬挂出来的地理图看过去,明显就能发现随着裴行检,薛仁贵的大军向东前进,军队身后的土地已经出现了大片,大片的黄色,这些黄色逐渐与关中,洛阳的颜色相连……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征兆。   朝中已经开始有人怀疑,皇帝会不会在处理了山东,河北两地的事情后,再把这一套用在他们的头上,毕竟,无论是任何时候,掌握大唐土地最多的就是他们这群人。   李治几次三番的告诉群臣,此次只针对山东,河北,却没有多少人愿意相信。   均贫富不是不可以,却不能平均到他们的身上。   李绩跟着李思,云瑾,温欢,狄光嗣他们过了黄河,一头扎进了广阔辽远的山东,河北地。李思认为那里的百姓应该急切地盼望着她这个安定公主的到来,她甚至嚣张的认为,只有经过她这位安定公主之手,山东,河北地才能迎来真正的安定。   话说得嚣张,自然就会引来反弹,上一次公孙长槊弹劾云初飞扬跋扈,这一次却是满朝文武都在弹劾安定公主李思过于飞扬跋扈了,要求皇帝马上派员,派国帑取代李思目前正在做的事情,不可将朝廷大事当作安定公主窃取一己之私的门路。   就在满朝文武准备跟太子,云初等人斗争一番的时候,云氏主妇虞修容亲自骑马去了河东,将李思,云瑾,温欢,狄光嗣四个孩子给抓回来了,不仅仅把人抓回来了,还将孩子们辛苦达成的事业,一股脑地交给了朝廷。   至此,李思第一次以一个政治人物的身份,进入了朝廷群臣们的视野,给他们留下了非常的深刻的印象,而且,在派员整理了李思留下的合作社产业之后,他们惊讶的发现,只要朝廷鼓励这种生产模式,就能将皇权一竿子捅到底。   李思,云瑾,温欢,狄光嗣四个孩子被虞修容修理的极惨。   仅仅看李思走一路哭一路,只要见人就开始抽泣的模样,就能让人生出怜悯之心来,尤其是前去接受李思她们产业的官员们,更是觉得自己从小孩子手中抢夺产业,为人所不齿,忍不住就会生出想要补偿一下这四个孩子的心思,不能让四个自己拿钱替国朝出力的人得不到一个好下场。   云瑾,温欢,狄光嗣三个男孩子因为屁股上挨了竹条,一个个连裤子都穿不上,只能在涂满药膏的屁股上盖上一块麻布遮羞。   李绩这个老家伙自然不受虞修容的气,不过,他却躲在三个受伤的孩子的马车上,就着小火炉喝茶,顺便喝喝酒。   温欢挪动一下身体,换一个趴着的姿势对云瑾抱怨道:“做人不能太实诚啊,你不能把啥事都跟你阿娘说,本来咱们大功告成,该是欢喜的时候,却平白挨了一顿鞭子,冤不冤啊。”   云瑾委屈的道:“我觉得我们做的都是好事情,阿娘凭什么不允许,还打我们。”   狄光嗣艰难的回头看看自己肿的老高的屁股叹息一声道:“至少不要说我们收拢流浪儿的事情啊,师娘就是听到这件事之后,才打的越发狠了。”   云瑾道:“那些孩子衣食无着过着野狗一般的日子,我帮助一下他们怎么了?永徽盛世都多少年了,人怎么能与狗争食。”   李绩往嘴里倒了一杯酒道:“以前有一个叫做张亮的家伙,就是天生了一副好心肠,此人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收螟蛉义子,而且,是看谁都觉得可怜,看谁都想收回家当干儿子,后来呢,足足收了五百多个干儿子,一时间被人称之为大善人。”   温欢听了李绩的唠叨之后,对云瑾道:“我打赌,英公口中的这个人下场一定不好。”   云瑾道:“好心人为啥没有好结果?”   狄光嗣道:“英公的眼神不对。”   云瑾仔细看了一下李绩戏谑的目光,就对温欢道:“看来善心真的没有好结果。”   李绩笑呵呵的道:“满门抄斩不说,五百个螟蛉义子一个都没有活。”   云瑾愤怒的道:“谁干的?”   李绩指指天空道:“大唐的太宗皇帝。”   温欢嗤的笑一声道:“必然跟造反有关。”   李绩羡慕的看着眼前的四个小娃娃,也不知道心里想起了谁,情绪变得非常失落,失去了继续讲述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长平郡公张亮的生平的兴趣。   在云初那座硕大的军营中,能与他平等对话的皇帝,他着实是连多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至于云初等人,他只要见了,一股子无名怒火就会由内而生,偏偏他此时无法离开这准备泰山封禅的队伍,只有跟这几个小孩子在一起的时候,他复杂的心情才能平静一些。   李思钻进马车,两只大眼睛红红的,还肿着,一看就是不小心把姜末用多了的后遗症。   她一进来,三个男娃就不顾疼痛的用手按住了自己的屁股,李思喜欢揭开麻布看他们的屁股。   见没办法下手,李思就对英公道:“这一次亏大了,几乎全军覆没了。”   李绩瞅一眼这个李家的坏种,淡漠的道:“老夫就想知道,老夫的分红会不会受影响。”   李思抽泣一声道:“赔的一个钱都不剩了。”   李绩瞅着李思道:“皇后的十六万贯好像被你拿去长安,洛阳购买物资了吧?”   李思痛苦的摇摇头道:“全赔进去了。”   李绩冷笑一声道:“还真是皇后亲生的种,为了发财连母女之情都不顾了。”   李思瞅着李绩道:“英公拿八千贯可否?”   李绩瞅着马车的顶棚悠悠的道:“别的商贾打的都是利润的主意,只有你打的是人家本钱的主意,从头至尾,你们根本就无心经营山东,河北的产业,一门心思的只想着皇后的那十六万贯。”   李思摆摆手道:“好了,英公明见万里,小女子佩服,一万两千贯,不能再多了。”   李绩叹息一声,自觉不自觉地摇摇头,多少钱,他不在乎,他只是觉得自家的那个可怜的孩子如今还在南诏与毒虫,猛兽,野人作战,一点点的积累功绩着实有些可怜。   同时,那个孩子与这几个坏种同在一方天地里,着实是他的幸事,也是他的不幸。 ###第一百六十五章 李承修是谁?   云家对于孩子的教育与众不同。   在对他们进行严格的学问教授的同时,却不去触碰孩子的尊严,尊严这个东西看起来虚无缥缈的,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代表了孩子未来的上限。   都说三代养不出一个真正的贵族,云初认为这是大唐社会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陋习造成的。   有钱不一定是贵族。   有权也不一定是贵族。   云初以为贵族是精神上的事情,与勇敢,智慧,仁慈,善良,敢为天下先有关,跟其余的没什么关系。   毕竟,我们所有人的外貌都相差无几,所谓的美貌不过是跟审美有关系,云初就知道在很多地方,完美的外貌并非美貌的唯一评判标准,有的觉得胖子很美,有的觉得脖子长就很美,更有的以为谁的屁股大,谁就美丽。   钱财,权势也是一样的,人们获取钱财跟权势的过程中都有很大的偶然性,没有几个是真正的理所当然的就能获得钱财,权势的,最多,也只是比较会投胎而已。   几亿枚精子奋力向卵子游动的时候,就像桌球游戏一般,总有一个或者几个幸运者,没有遇到阻碍直中靶心。   云氏跟唐人其余勋贵在教育孩子上不同的地方在于,孩子幼小的极尽全力照顾,随着孩子逐渐长大,这种照顾会日渐减少,直到他能够自立才罢休。   所以说,直到现在,这四个孩子在组建合作社的事情上,基本上都是本色演出。   云初对于合作社这个东西受谁的控制不感兴趣,他在乎的是合作社存在的本身,只要合作社存在了,就代表最底层的百姓们不再是一群乌合之众,而是一个有组织,有纪律的存在。   这样的存在,哪怕在将来唐王朝分崩离析,所有人开始逐鹿天下的时候,也能占据很大的优势,大乱到来的时候知道合作抵抗,不至于成为别人口中的羔羊,女人也不至于成为人家口中的两脚羊。   合作社是云初准备留给大唐世界的一项重要遗产。   李思他们四个孩子也很清楚,他们不可能拿到合作社的统治权的,所以,从一开始,他们设定的目标便是从皇后那里弄来的十六万贯钱财。   在通过不断的花钱,不断地胡乱做一些无懈可击的账目后,皇后的十六万贯钱财被他们花的一个子都不剩,而皇帝得到了他早就想得到的农村合作社。   至于钱这个东西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出现,再无缘无故的消失,就是因为有了皇后这笔钱,李思,云瑾,温欢,狄光嗣四个孩子加上李绩的产业顿时就肥壮了一大圈,且早早的把自己送进了绝对经济自由的行列里去了。   很奇怪,在李思拟定了股权分配协议之后,李绩在属于他的那一份文书上,直接写上了李承修三个字,这个人不仅仅是李思闻所未闻,其余三个也通读过大唐《氏族志》的云瑾,温欢,狄光嗣也闻所未闻。   李绩也不做任何解释,直接从腰带上解下一块皇帝赏赐给他的龙纹白玉,这枚玉佩的造型非常的独特,白玉上有锈,本该是瑕疵的白玉,却因为上的红锈是一条天然生成的栩栩如生的龙纹,而变得价值连城。   李绩毫不犹豫地将这一块玉佩用刀斩成两瓣,一半递给李思道:“以后有人拿着另一半玉佩来找你要股份,只要玉佩能对上,就给他。”   李思接过玉佩之后看了一眼李绩道:“仅仅是这枚玉佩就价值两千贯。”   李绩道:“御赐之物,不能买卖,所以,毫无价值。”   温欢在一边道:“要是有人杀了这个李承修,拿着玉佩来找我们,也给他吗?”   李绩摇头道:“没人能杀得了他。”   云瑾问道:“他多大了?”   李绩道:“十四岁。”   李思挑挑眉毛道:“与我同岁?”   李绩道:“你放心,他看不上你。”   李思闻言,往李绩身边靠靠,娇声道:“为啥看不上?我长的好看不说还有钱,有钱不说我还是大唐的安定公主。”   李绩道:“老夫要把偌大的一个英国府送给他,他都弃若敝履,你觉得他会在乎你的那点钱?还有,你觉得老夫的幼子难道没有资格娶一个更好一点,更漂亮一些的大唐公主吗?”   李思娇笑道:“那个大唐公主有我好,不信,你去问云瑾。”   李绩摆摆手道:“别在老夫这里耍心眼子了,你说的再多,也休想让老夫告诉你更多的事情,不过,你们迟早有一天会碰面的。”   温欢阴险的对云瑾道:“到时候弄死他,他明显是来跟你抢老婆的。”   云瑾没有理睬温欢,对李思道:“以后想要问别人事情的时候,直接问,别妖里妖气的,被妈听见会打死你的。”   李思笑着凑过来,在云瑾脸上亲一下,然后在温欢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等温欢的惨叫声才低下来,就再拍一巴掌,让他继续。   “云瑾是一个小心眼的,这个李承修以后要倒霉了。”李思笑眯眯的道。   李绩横了云瑾一眼对李思道:“他阿耶行,他不行。”   云瑾立刻道:“那就让我阿耶出手。”   李绩瞅着云瑾道:“老夫记得云初曾经说过,他的长子颇有君子之风。”   云瑾摇头道:“武功一道上我也在努力,可就是提升的不太明显,阿耶说我不是一个练武的好材料,我的长处也不在练武上,既然我都不擅长练武了,干嘛还要跟那个李承修对拼武功?   我要是跟这个李承修打架打输了,受伤了,丢脸不说,让我阿耶心疼,这是不孝,还不如一开始就让我阿耶出手,狠狠的教训一下这个李承修,我的目的达到了,我阿耶也活动了一下筋骨,事情最后还解决了,岂不是更好?   君子什么的,我阿耶说不重要,如果我被人打了,一定要记得喊他。”   李绩在彻底的了解了云氏所谓的君子之道后,就不太想跟这几个小混蛋在一起了,下了马车,背着手就走进了温暖的春日阳光里去了。   不过,合约他还是拿走了,他觉得自己的幺儿能用得上。   李思马上就把李承修的事情跟虞修容说了。   虞修容要她立刻忘记这件事,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李思也就答应了。   云初今晚不值夜,因为宿卫大臣不止他一个,今晚上负责宿卫的大臣是兵部尚书。   “李承修?闻所未闻,真的是英公所出吗?”   虞修容道:“长安那边可是没有任何风闻,英公能把这个孩子隐藏十四年太不容易了。”   云初道:“苦心孤诣啊……让李思把这个消息告诉皇后吧。”   虞修容犹豫一下道:“这样是不是太不讲究了?”   云初轻笑一声道:“是英公这些天跟李思他们一起混,估计是想通了,自己不想继续为这个孩子保密了。”   “为何?十四年之功一朝尽废。”   “时局不同了,天下安稳之后,这个李承修想要再依靠自己的本领从底层爬起来,最后走到我跟英公这样的高位已经没有什么可能了。   按照云瑾的试探来看,这孩子还是一个武人,这就更难了。   英公之所以放弃,估计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陛下已经知晓这个孩子的存在了,只要陛下知道了,那个孩子不论干好还是干坏,能否上升,都在陛下一念之间,继续隐藏毫无意义,还会让这个孩子多走不少的冤枉路。   既然英公把自己的股份给了这个叫做李承修的家伙,那么,就说明他已经有了把这个孩子托付给我们的想法了。   而我们家从不做蝇营狗苟的事情,事情总是过了明路比较好。”   虞修容道:“算起来英公府还是有不少家底的。”   云初嗤的笑道:“谁算计英公府,谁就要承受英公最后的怒火,告诉太子,不许他沾手,想要好的武将我给他挑。”   虞修容道:“英公原本希望夫君能担起武人这一摊子,夫君拒绝了,你说,英公是不是想让这个李承修袭爵继而当武人们的主心骨?”   “他现在还不够格,不过呢,老功勋们逝去之后,家里成器,成材的不多,就像那个公孙长槊一般,马上就要完蛋了。   既然英公已经有了打算,那就遂了他的意。”   云初笑着将虞修容的长发挽成发髻,这样自己的胳膊就不太受罪了,要不然给虞修容当一晚上的枕头,就算他的胳膊坚硬如铁,到了明天早上也会酸痛的。   天亮之后,李思吃过早饭,就蹦蹦哒哒的带着云瑾他们去见皇后了,毕竟皇后给了他们很多钱,现在全部赔光了,总要告诉苦主一声。   李思没有半点坑害母亲后的惭愧感,反正这天下都是父皇跟母后的,钱落在她手里,还是继续留在母后手中,没有啥差别。   也不知道为啥,今天,在等候皇后召见的功夫,春嬷嬷对他们几个格外的好,对云瑾更是好的不可思议,尤其是春嬷嬷将视若珍宝的烤牛肉干都拿出来分给他么四个吃的时候,李思就觉得春嬷嬷哪里都不对劲。 ###第一百六十六章 其实都是公平交易   春嬷嬷越看云瑾就越是欢喜。   见云瑾吃东西吃的沾到了嘴角处,就情不自禁的帮云瑾擦拭了一下。   云瑾笑得甜甜的感谢了春嬷嬷,这让春嬷嬷觉得无比的满足。   云初怀抱的温暖似乎还残留在她的身上,尤其是自己的胸脯撞到云初坚硬似铁的胸膛的那一刻,春嬷嬷觉得自己的身体在那一刻都要融化了。   “春嬷嬷,春嬷嬷,皇后宣安定公主觐见。”   女官连着叫了两次,才把春嬷嬷从幻境里拉回来,极不自然左右看看,发现李思正咬着半根牛肉干疑惑的看着她,就假装咳嗽一声,对李思道:“公主跟奴婢来吧。”   武媚的桌子上累积案牍很高,看到这一幕,李思就知道,她父皇又开始偷懒了。   武媚的目光从高高的公文后面射过来,直接落在李思的脸上,淡漠的看了一会,然后道:“不要以为将合作社充公了,就能昧掉我的钱。”   李思可怜兮兮的坐在皇后对面道:“本以为来年可以大赚一笔的,谁知晓父皇,母后改主意了,不让孩儿插手合作社的事情,前期所有的铺垫全部归了朝廷不说,就连太子哥哥那里赊欠来的各种种粮,现在也没钱给了。   母后,您不能这样啊,一边拿钱让孩儿做事,一边又在最关键的时候把孩儿所有的东西拿走,现在还问孩儿要您投进来的钱,天底下哪有这么狠心的母后啊。”   武媚看戏一样的看着李思,正要说话,却发现云瑾从带来的藤条箱子里,取出一本本的账簿,交给春嬷嬷,再由春嬷嬷放在皇后面前。   云瑾道:“云氏做事,历来钉是钉,铆是铆,这一次的生意确实是赔的一塌糊涂,有账本为证。”   武媚将目光从李思脸上转到云瑾身上,缓缓起身,来到云瑾面前,用一根手指挑起他的下巴仔细地端详片刻,然后道:“脸型随你母亲,眉眼间却又有你父亲的影子,虞修容生了一个惯会颠倒黑白,胡说八道的好儿子。”   云瑾不慌不忙,翻开一本账簿,指指核算那一栏里的李绩印鉴道:“微臣或许会颠倒黑白,胡说八道,窃以为,英公不会。”   武媚瞅一眼帐簿上李绩的印鉴,吩咐女官道:“查验。”   随即,就有一群女官出来,将云瑾拿来的账簿全部拿走了。   李思,云瑾,温欢,狄光嗣四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浮现出一丝得意。   武媚瞅在眼里,笑吟吟地道:“怎么,敢小觑本宫这里的账房,还是说你们已经把账簿做的滴水不漏,让本宫无从查起?”   温欢拱手道:“回禀皇后,我们的记账方式与大唐普遍存在的记账方式有所不同,您的账房可能看不懂。”   武媚瞅着温欢笑道:“这是仗着家学渊源来蒙混本宫了?”   狄光嗣道:“回禀皇后,并非如此,旧有的入-出=余”作为结算基本公式的“三柱结算法漏洞太多,而且记账还不能做到一目了然,将所有的财货进出都表现出来,因此上,我师父就潜心钻研中另一种名叫‘四柱结算法’的记账方式,这种记账方式与旧有的记账方式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可追溯入息与出息,让所有的钱货往来清晰明了。”   武媚瞅着李思问道:“什么是四柱记账法?”   李思怯生生的道:“师父说,是旧管(上期结余)+新收(本期收入)=开除(本期支出)+实在(本期结存)即为四柱记账法。”   武媚沉吟片刻道:“写一个说明递上来。”   李思犹豫一下道:“这是家学……”   武媚怒道:“云初之所以教你们这种没人能看懂的记账方法,就是用来骗我的钱的,别以为学问好就了不起,少废话,现在就写,你们四个都写,分开写,要是有合不上的地方,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宫娥很快搬来了四个矮几,准备了笔墨纸砚就让四个小的写何为四柱记账法。   李治来的时候,皇后寝宫里安静一片,当他看到四个孩子规矩的坐在矮几边上运笔如飞的,就笑着对皇后道:“怎么,在考校他们的学问吗?”   武媚没好气的道:“妾身的钱被他们吞掉了。”   李治哦了一声道:“不是说都填进那个叫做合作社的东西里面去了吗?朕听朝臣们谈起过,这东西规模宏大,有助于朝廷将权力下沉,是一个不错的好东西,如今,被朝廷给收了,你的钱自然也就没有了。”   李思委屈的看着皇帝却不敢出声。   李治就叹口气道;“就算其中有些许差池,就当是赏赐给他们一点好处算了。”   武媚道:“原本也没什么,就是见不得他们这副占了便宜还卖乖的恶心样子。”   李治笑吟吟地对李思道:“安定,安定,我安定公主到来之日,就是尔等可以过上安定生活之始,这句话谁教你说的?”   李思道:“英公,他说人的名,树的影,办事之前先把一个响亮的口号打出去,而世人又多盲从之辈,可以做到事半功倍。”   李治了然的点点头,然后对武媚道:“瓦岗寨出来的山贼,果然贼心不死。”   武媚又拿过账本给皇帝看李绩的印鉴,李治瞅一眼后道:“真的。”   武媚不解的道:“英公为何回给这四个崽子作保?”   李治愣了一下,俯下身问李思:“英公最近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李思翻着白眼想了一会道:“我们在河东的生意失败了,平摊赔款的时候,英公没有用他的名字,用了另外一个奇怪的名字。”   李治笑道:“什么名字?”   李思为难的看着皇帝道:“英公……”   李治笑道:“你们的赔款父皇给你们出,你母后这边的钱也不再追问了。”   李思立刻大声道:“李承修,十四岁,是英公的幼子。”   李治听后点点头,就对皇后道:“此事就此作罢,孩子们做的很好。”   武媚皱眉道:“英公府幼子?臣妾为何一无所知?”   李治道:“朕也是最近才知道的,一个很了不起的孩子,区区十四岁的年纪,在南诏就已经策勋三转,担任百夫长,颇有些英公,云初这两人当年的模样。”   武媚道:“既然隐藏了十四年之久,为何现在就这样暴露出来了?”   李治闻言哈哈大笑,并不做解释,而是直接对李思,云瑾,温欢,狄光嗣四人道:“待这个李承修到来,你们四个可以招纳他入伙。”   武媚不满的道:“入伙,他们又不是山贼。”   李治笑道:“皇后看错了,这本就是一群打家劫舍的英雄好汉!”   李思嗫喏的道:“他很穷,还欠钱。”   李治道:“他的帐父皇背了,差多少,去找少府监便是。”   武媚一会看看李思四人,一会看看皇帝,最终还是没有多说话,只是轻声的叹息一下。   她只觉得皇帝对李思似乎越来越好了。   四个小人从皇后寝宫出来的时候,一个个笑逐颜开地,这一次算是真正的赚大了,果然,一步步的将皇后吸引到自己四人擅长的领域里,就能收到意想不到的好处。   英公这杆大旗实在是太好用了,李思已经决定,只要这个李承修不太差的话,就把他弄成自己人,这样就能继续用英公这杆大旗了。   温欢看着云瑾怀里抱着的老大一包烤牛肉干,很想拿一根出来吃,可惜,这东西是春嬷嬷送给师父吃的,没他们的份。   李思得意的道:“从少府监弄出来两万贯钱应该是可行的。”   狄光嗣道:“少府监啊,既然都已经可以拿捏少府监一把了,我们干嘛要拿钱这种最没用的东西呢?”   李思道:“丝帛?”   云瑾道:“少府监里能工巧匠甚多,我们不如要一些东西,再要一些工匠,这样,就能开一些顶级的奢侈品店了,我阿耶说,开这种店,想赚多少钱,就赚多少钱,还不用担心德行有亏,能买的起奢侈品的人都是家有余粮之辈。”   李思舔舔嘴唇遗憾的道:“还有五年的赚钱时间。”   温欢得意的笑道:“我们还有八年。”   李思恨恨的道:“你说,我生那么早做什么?”   云瑾从荷叶包里取出一根碳烤牛肉干递给李思道:“我不嫌弃你大。”   李思怒哼一声,一把打掉云瑾手里的牛肉干喊一声“讨厌”就拔腿跑掉了。   云瑾三人不解的相互看一眼,就准备追上去,这时候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大喝:“站住!”   云瑾转过头去,发现一个比他们年纪还要小的胖子正对着他们虎视眈眈的。   三人稍微想一下,就立刻明白了眼前这人是谁了。   能干出这种没脑子的事情的人皇后宫中只有一个——英王李显。   三人还是按照规矩朝大肚子李显施礼后道:“云瑾,温欢,狄光嗣见过英王殿下。”   在两个宦官的陪伴下,李显慢慢的靠近三人,最后把目光落在云瑾怀里的碳烤牛肉干上,随侍的宦官立刻尖着嗓子喊道:“还不快快献上来?”   云瑾看看李显,再看看怀里的牛肉干准备说话的时候,就看见李思一脸寒霜的站在李显的背后,一只手已经高高举起,作势就要狠狠的抽下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所有的漏洞都来自于个人的错误   对于打弟弟这回事,李思从来都没有吓唬这一说,所以,她的巴掌又快,又狠的落了下来,“啪”的一声响,李显白胖的后脖颈就迅速的出现了一只红色的巴掌印。   李显被突如其来的打击,打击的都忘记哭泣了,转过头看到了自己凶神恶煞一般的姐姐,这才想起来要哭,却被李思从云瑾怀里取过一根碳烤牛肉干粗暴的塞嘴里,同时,口中怒喝道:“闭嘴!”   李显嘴巴里塞着一根又干又硬的牛肉干,眼泪止不住的流淌,并且已经开始悲伤的抽泣,只是,嘴巴里倒是不敢发出稍微大一点的声音。   李思拉起李显肥胖的小手,在用眼神威胁过两个没用的宦官之后,就带着李显走了。   云瑾见李显的眼泪流淌的实在是太厉害了,就把怀里的荷叶包塞给了李显,没想到,李显抱着牛肉干眼泪流淌的更加汹涌了。   他们去了太子李弘的营地。   朝廷把李思的合作社收走了,跟合作社有紧密联系的东宫,自然也要改变一下应对策略,以前,东宫的种子都是卖给李思的,现在,不成了,他是太子,跟皇后,皇帝一样都是大唐王朝的君,天下都是这三位君的,所以,李思就要跟李弘这位储君,好好的商谈一下以前付给这位储君的钱财的归属问题。   万万不能做给他们这三位君把活干了,还要付钱的蠢事。   皇帝,皇后,太子的钱财都来自于权力,权力才是他们最看重的东西,像钱财这种阿堵物,只能是李思这种毫无政治要求的人的最终追求。   皇后的十六万贯,在经过一系列的名目繁多的运营之后,被李思花光了,钱这个东西补贴到那里,那里就会肥壮起来,所以呢,李思名下的商号,商队,店铺们就肉眼可见的被皇后的十六万贯钱吹成了一个巨大的肥猪。   河东的合作社归朝廷了,自然,武媚前期投入的钱也就打水漂了,至于那一个个帮忙建立合作社的商号,商队们自然就成了李思他们自己的了,这是一个非常公平的结果。   因为,被朝廷征收,属于不可抗力因素,就算是大唐正常的商贾们,遇到这种事情也只能自认倒霉。   在布置河东合作社的时候,因为有河南这边的积累,前期花费的东西主要是耕牛,种子,这些耕牛,种子绝大部分都来自于东宫,目前还没有给钱呢。   李弘听了李思的话,非常的诧异,一般情况下都是别人给他送钱,很少遇到赖自己账,还要求自己吐出前期付给他钱的人。   “这话是英公说的,他老人家说了,太子是君,不可与民争利。”   李弘抱着委屈的李显,正在查看他脖颈后面的红色掌印,见李思一副无赖模样,就笑道:“你可不是什么民。”   “太子哥哥想要赖账?我们可是有账本的。”   李弘一边给李显用跌打药搓脖子,一边道:“你这一套也就拿去骗骗父皇跟母后,在我这里少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计谋,你读过的书,我也读过,三柱记账法跟四柱记账法的区别在那里我也清楚,正在运行的钱货不入总账,直到一季度,或者半年后才会表现在总账上。   我猜,你采用的是年度记账法吧?也就是说到了年底才会出现真正的盈亏指数吧?”   李思倔强的摇头道:“项目都被朝廷收走了……”   李弘点点头道:“所以,就不会有什么季度账簿,半年账簿,以及年度账簿了是吧?   你直接把总支出拿给母后看,表示钱花光了,而且花出去的钱,每一笔都有真实的去处,让母后无从查起,至于后期的收益你是只字不提啊,黑啊,太黑了……”   李思道:“我们的损失是最大的。”   李弘给李显涂抹好了伤药,正用嘴巴给李显吹后脖颈,这样能减弱伤药带给皮肤的刺激感。   他不想理睬李思,可是,李思现在的嘴脸实在是惹人厌,就用手给李显的脖子扇风,嘴巴努一努就要啐李思一口。   李思立刻跳开一丈开外,凄惨的道:“你就不能跟父皇,母后学学,大方一点,小心我请英公上折子弹劾你贪财,不悌妹妹。”   李弘将跟前的李显转个方向,指着他红彤彤的脖子道:“你先看看香奴儿脖子上的巴掌印,再说什么孝悌之事,你以后若是再打香奴儿,我就打你。”   原本战战兢兢的李显直到此刻,终于有胆子扑在李弘的怀里终于放声大哭。   李思瞅着李显脖子上的掌印,讪讪的道:“这一巴掌最少打没了两万贯。”   李弘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思道:“看来,你也不傻嘛。”   李思道:“香奴儿,鼻涕儿也就算了,李贤不成。”   李弘皱眉道:“师父没有跟你说起李贤的事情吗?”   李思摇头道:“没有,他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李弘道:“没什么,既然你已经知错了,后续的耕牛,种子钱就免了。”   太子跟李思说话的时候,云瑾三人就一言不发,直到这对兄妹交锋结束之后,云瑾才对李弘道:“英公的有一个幼子,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叫李承修,看英公的样子,这个李承修应该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少年才俊。”   李弘点点头道:“知道了。”   眼看事情已经办完,云瑾一行人就要离开,李弘却把李显推给李思道:“带着他玩耍两天再送回去。”   李思很不想带,见李显眼泪把擦的看着她,就问道:“你喜欢跟我玩耍?”   李显点点头道:“只要不打我。”   李思摸摸李显圆滚滚的脑袋道:“好,我以后不打你了。”   李显立刻就拉着李思的手高兴起来了,看的李弘直撇嘴,这就是一个忌吃不记打的货。   皇帝策动的事情正在河东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虽然营州那边传来了一些不好的消息,皇帝还是相信营州都督郭待封的能力,觉得他可以迅速压制住奚族与契丹族之间的草场之争,不至于将战乱扩大化。   对于奚族,云初觉得没有什么好担心的,那些边疆的异族人组成的族群,只要时日长久一些的,基本上都会自己把自己弄没掉。   奚族人就是这样的,以前吃草根放牧的时候还算强大,等他们学会造车,耕种之后,事情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们积极的向大唐学习,偏偏又学的不伦不类的,导致一个原本以部落联盟为基础的部族,现如今因为土地,牛羊,草场种种利益,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的,以农耕为主,放牧为辅的小部落。   只要再过一些年,大唐开始在辽东施行真正的统治之后,这个部族必然融入大唐汉人的怀抱。   契丹就不一样了。   契丹是贞观二十二年内附于大唐的。   太宗皇帝在其故地设置松漠都督府,以契丹部落首领窟哥为使持节,都督十州诸军事,松漠都督,掌管各本部事宜,并赐姓李。   显庆五年,李窟哥死,继任松漠都督的阿卜固率契丹诸部与奚族连兵趁着大唐东征高句丽的时候叛唐。   云初,薛仁贵,裴行检,郭待封等人遵从李绩将令,将营州八百里范围内的异族人杀的找不到一个活人,人为的制造了老大一片无人区。   契丹叛乱的酋长阿卜固被薛仁贵活捉,擒送长安。   也不知道为啥,李治杀了阿卜固之后,并没有要求云初他们对契丹部行斩尽杀绝之举,而是以李窟哥之孙李枯草离为左卫将军、弹汗州刺史,封归顺郡王。   另一个孙子李尽忠为武卫大将军、松漠都督,继统契丹八部。   估计是想看到这两部契丹人行相互攻伐之举,谁知道人家不上当,在整个东征时期,这两个家伙都表现得格外顺从,不仅仅积极的出人,出力帮着大唐打高句丽,还主动把部族后撤到了白山黑水间,以绝云初,裴行检,薛仁贵,郭待封等人拿他们立功的念想。   等到东征结束,皇帝为了发展辽东,就把辽东的很多部族人都给迁徙到了营州,同时,还从高句丽,新罗,百济迁徙了大量的人口来营州聚居。   这样一个被皇帝强行捏在一起的城池的混乱,就可想而知了。   五年前,营州就已经有了不稳当的迹象,皇帝就让刚刚从西域北庭都护府任上下来的薛仁贵走了一遭营州,听说薛仁贵在这一遭营州之行仅仅是杀人,就杀了不下五万余。   重点的屠戮对象是不愿意臣服的高句丽,新罗,百济人,奚族人,河北人,唯独放过了李尽忠等契丹人。   就在其余人的力量都被严重削弱的功夫,契丹李尽忠部开始慢慢的仗着部族庞大,以牧场不足为名,开始在营州挑起战乱。   “郭待封是干什么吃的,老子之所以没动契丹人,就是担心杀戮太过,契丹人是留给他杀的,你看看,他已经上任五年了,一个契丹人都没有杀不说,还眼看着契丹坐大。”   虽然薛仁贵人不在云初面前,仅仅是看他的来信,云初就能想到此刻的薛仁贵该是有多么的暴怒。   温柔看过薛仁贵给云初的来信之后,嗤的笑一声道:“还不是他想要自保留下来的祸根吗?不过,郭待封五年没有削弱契丹的力量,看样子,这五年没有少发契丹财。   一旦契丹人与山东,河北的豪族汇集到一处,你看着,一个比高句丽弱不了多少的威胁就会出现。   最重要的是,一旦大唐失去营州,就代表着我们将失去整个辽东,以及高句丽,新罗,百济三郡!” ###第一百六十八章 这终究是我的族,我的国。   很多时候,人都是看到了事情的后果之后再倒推,基本上就能明确一个坏事情的起因是啥。   朝堂上经常会做这种倒推,往往会倒推的鞭辟入里的,该追究就追究,该砍头就砍头。   之所以会做这种倒推,完全是因为大家都想把这事弄到别人头上,争取这件事与自己无关。   不过呢,这种倒推只能倒推出坏事,好事,人们一般不倒推的,万一倒推出好事跟自己没关系怎么办呢?   现在发现营州契丹人有问题,还不算晚,不论是营州都督郭待封,还是幽州大都督郝处俊,都有能力迅速的将契丹人全部弄死,继而结束契丹人的光辉前程。   就在大家都这样想,在朝堂上讨论让契丹人怎么死法,让李尽忠给大唐君臣跳什么样的舞蹈的时候,营州都督郭待封上了谢罪表,表示辽东各部上贡给皇帝的礼物,在距离范阳六百里地的东平被歹人劫走,损失人参两百斤,东珠三斗,皮骨书两匣,良马三百匹……   宦官诵读了郭待封的谢罪表之后,满朝文武一致认为这件事就是契丹人干的,急切地要求皇帝下旨意,要求营州都督尽起营州各族兵马,踏平契丹部。   皇帝没有表态,只说来日再议,就匆匆的结束了早朝。   李敬玄刻意的在台阶上等侯云初,等云初出来,就凑过来道:“味道不对啊。”   云初瞅着李敬玄道:“既然如此,你可以向陛下要求领兵去一遭营州,灭此朝食。”   李敬玄摇头道:“我不擅长打仗,这是你的活计。”   云初不解的道:“你既然不擅长打仗,为何每一次朝会上只要提及打仗,你都说的头头是道,还处处与人争辩,不像是不会打仗的样子啊。”   李敬玄瞅着云初道:“在朝堂上,哪怕不懂也要据理力争!”   云初笑道:“你都不甚熟悉军阵,还怎么据理力争,用的哪门子的理?”   李敬玄指指自己的鼻子道:“老夫自己的理,难道还不够吗?”   这个回答让云初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应对,因为他将无耻的话说的如此的坦荡,如此的理直气壮,就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大道理一样。   云初觉得他以后可能会死在这张嘴上。   李敬玄继续分析道:“你看啊,契丹人敬畏我大唐如同敬畏父亲一样,这些年虽然说在不断地谋求扩张,可是呢,只要是部族,扩张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现如今,突然出现了黑水部的贡品被劫的事情,老夫以为断然与契丹部无关。”   云初笑道:“既然你觉得无关,刚才群情激昂的时候,为何不为契丹部辩解两句呢?”   李敬玄摇摇头道:“没有人喜欢当别人的靶子,更不要说当所有人的靶子了。”   云初玩味的瞅着眼前这个越看越像郭待封的李敬玄,终于,忍耐性到了极点,就硬梆梆的对李敬玄道:“契丹人这次死定了,郭待封此次若是不能按照朝廷的决定平灭契丹部,一旦陛下派遣裴行检,薛仁贵,抑或是我出征营州,抵达营州之后,干的第一件事情必定是斩杀郭待封!   他这些年也不知道收了契丹人多少好处,为了这点好处,就连国朝大义都不顾了。   李侍郎如此卖力为契丹人开脱,难道说,你也收了契丹人的好处不成?”   李敬玄连忙分辨道:“哪有此事,我只是认为凶手另有其人而已。”   云初道:“冤枉了契丹部又如何?事情发生在东平,本就是契丹人的地盘,他们如果不能给我大唐一个清晰明了,且让我们满意的答案,我们就当是他们干的,就算是死,也要让他们当一个冤死鬼。   无论如何,我们胸中的这口恶气总要出吧?   大唐至高无上的颜面总要维护吧?   他们死的不冤枉!”   说完了,云初就拂袖而去,李敬玄瞅着云初的背影,忍不住抬起衣袖擦拭一下微微渗汗的额头,觉得自己刚才情急之下找云初作为突破口实在是太失策了。   云初此人本就是大唐朝臣中最坚定的武力份子,这些年来的大唐重要的对外战争,他都有参与,不论是在西域,还是在辽东都杀了的人头滚滚的,自己刚才实在是太想当然了,以为云初是一个愿意变通的人。   没想到,云初的变通只是对内,对外,他只有长槊,横刀,或许,还有火药。   贡品被贼人劫夺,这是对大唐皇帝,大唐朝廷的羞辱,毕竟,这些贡品中,不但有属于皇帝的,皇后的,太子的,自然也有满朝文武的,进行军事威慑与讨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李治看似柔弱,实际上他才是一个根本就无法忍受大唐国体受辱的家伙,仅仅隐忍了六天,从百骑司那里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之后,就下旨剥夺郭待封的营州都督之职务,命营州都督府长史程务挺暂代营州都督一职。郭待封即刻出来,来皇帝所在地前来述职。”   派去传旨的人是散骑常侍贾春言。   云初送别贾春言的时候低声道:“请天使务必查清楚契丹人与河北豪族的关系。”   贾春言同样低声道:“怎么,君侯有了出战的想法?”   云初道:“现在出战是最合适,也是代价最小,效果最大的时候,假以时日,一旦让契丹与突厥余孽,河北豪族,高句丽,新罗,百济遗民勾连到一起之后,到时候,就只能再来一次东征了。”   贾春言道:“君侯想不想为郭待封说一两句好话,如果愿意说,郭待封那里必然会有一份不错的谢礼。”   云初摇头道:“郭待封这一次就算不死,也能扒层皮,这人天生的晦气,谁沾染了,谁就倒霉,这一点在当年辽东的时候,我们已然见识过了。”   贾春言恍然大悟道:“如此说来,老夫竟然被李敬玄给哄骗了。”   云初笑道:“天使想要钱使唤,为何不直接找李敬玄,千里迢迢的去找郭待封也不嫌累。”   贾春言捋着山羊胡道:“本该如此啊。”   说完话,还朝不远处正在看他的李敬玄拱拱手,而后,就带着队伍踏上了浮桥,直奔营州而去。   看着贾春言队伍远去,云初留在水流变得汹涌的黄河边上来回的踱步。   在他的记忆中,营州之乱似乎并不是现在爆发的,应该是在二十年以后的事情,可是呢,现在的营州就似乎已经暴露出纷乱的苗头,是何道理?   云初思考良久之后,回头看看自家的兵营总算是想清楚了,营州之所以现在就出现叛乱的苗头,根源其实就出在皇帝身上。   也就是李治此次要进行的泰山封禅大典,以及路上要进行的永远平定山东,河北人心的各种举措,才将营州这个大烂疮提前给催熟了。   皇帝的军队一路向东,一些自知必然会受到打击的豪族们,也开始将家业向东搬迁,皇帝向东走一步,他们就向东跑十步,虽然这样做,受到打击的时间只是延迟几天而已,他们还是不甘心,觉得多活一天就多活一天。   了不起,就反了他娘的。   “这样也好,如果营州的乱事能现在爆发对大唐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   云初找到躲起来的英公,见面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赞成提前挤破脓包。   李绩放下酒杯不屑的看着云初道:“五年前就该下狠手的。”   云初道:“你们那么支持薛仁贵,这件事该去问他为何不在五年前就把契丹部除掉。”   李绩叹口气道:“是因为有人哀求薛仁贵,求薛仁贵莫要将敌人都杀光了,给他留一些。”   云初瞅着英公道:“李承修?”   李绩点点头道:“当时还以为是孩子话,没想到薛仁贵还真的给他留下来了一些敌人。”   云初叹口气道:“您让薛仁贵知晓这个孩子,却死死的瞒着我。”   李绩冷漠的看着云初道:“你当时是勋贵中的叛贼,大家恨不得喝你的血,吃你的肉。”   云初摊摊手道:“不至于吧。”   李绩看着云初的眼睛道:“现在也一样,公孙长槊被削职入鸿胪寺为少卿,你敢说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   云初道:“真的不关我事。”   李绩叹息一声道:“他不过是弹劾了你一下,你一下子就把他送去了鸿胪寺这种清水衙门,以后,公孙一族恐怕要跟武职无缘了。”   云初不再分辨,点点头道:“这样也好,倒霉公孙一族,能活无数将士的性命,也是一桩好事。   这人呐,不怕没有本事,也不怕平庸,就怕这种人明明没有本事,却掌管着数万将士的性命,跟着这样的将军,将士们不吝于半条腿踏进了鬼门关。   公孙长槊,一个连火禁都不愿意遵守,还在军营中聚众饮酒的蠢货,合该如此下场,我以后要擦亮眼睛,这种混账看到一个,就拿下一个,拿下十个这样的混账,老子对大唐军队,就有再造之功。   还有,英公啊,你们这一群人都是盖世无双的战将,主帅,为啥到了子孙这一带,就连一个能用的都找不出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恐怖的大人物   李绩双手放在膝盖上道:“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这有何怪处?”   云初道:“如果大丈夫能做到妻贤子孝岂不是更好?”   李绩摆摆手道:“贼老天不肯把所有的好处都给一个人的,他既然给了你想要的功名利禄,那就一定会从你手里拿走些别的。   李淳风二十年前就告诉老夫,说老夫杀孽太重,除过早年育有的三子,不可能再有孩子了,十五年前,他又对老夫说,长安城里生气勃勃,老夫还当有一子,还说这一子乃是天赐而生,结果,来年初,老夫帐中一个小妾就有了身孕,诞下我的承修儿……”   云初想了一下十四年前的自己,好像就是那个时候,自己得梁建方引荐得以见到李绩,第一次见到了这个大唐战神。   李绩皱眉道:“承修儿诞下之后,老夫还笑话李淳风的相术越来越差,没想到一语成谶,从那以后,李淳风很多次给人相面,都不怎么准,一次酒醉之后无意中说什么天机乱了……   老夫行走于生死之间,对这些向来是不怎么相信这些,只相信手中的兵刃,生死路都是掌中刀劈杀出来的,可是,在承修儿身上,老夫这一次选择相信了,因为这是李淳风最后一次算准的事情。   为了保住老夫的这点骨血,老夫就把他送出了英国公府,交给老夫昔日的一名部下养育,结果,这个孩子六岁的时候,就已经表现出聪慧,果决的一面,远不是老夫其余子孙所能比拟的。   云初,皇帝已经知道这个孩子的去处了……”   云初知道,李绩没说完的话应该是“帮帮他”,只是身为大唐战神,他有属于自己的骄傲,委实说不出口。   云初道:“我会看护他的,当然,在英公明年六月间去世之后。”   李绩嘿嘿笑道:“你就不觉得孙神仙是在胡说八道吗?”   云初摇头道:“我从不怀疑他老人家说的话,哪怕是说错了,某家也当他老人家说对了。”   李绩摇摇头道:“这个牛鼻子老道啊,着实是把人活到了圣人境界,看来,老夫明年六月若是不死,你会不会出手帮这个牛鼻子老道全了这句话?”   云初摇头道:“正确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老神仙说了这句话,必定会有他的用意,某家不用替老神仙担心。”   李绩叹口气道:“你要是如此相信老夫的话就好了,告诉你吧,那句话是老夫求牛鼻子老道说的,代价是不弄死你。”   云初瞪大了眼睛道:“您还真的……”   李绩阴恻恻的笑道:“老夫是兵家,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水可以润泽万物,自然也能吞噬万物,狂暴与温和之间变幻自如。   在高山为冰雪,随天时变化而变化,寒风凛冽之时,我们固若铁石,用之于守则无物可摧。   天时动,冰雪融,水自高山奔腾而下,小溪汇流成河,小河汇集成江,而后破关开锁滚滚东流。   汇入大海沉寂无声,暗流却在平稳中孕育,一旦风从云动,则成倾天巨涛,席卷一切。   云初,你听着,这就是兵家。   我们不为谁卖命,只是天时到了,水流淌到了李氏那里而已,李氏如同一汪深坑,成水流汇聚之地,坑满则水溢,水溢则继续奔流。   兵家不为谁卖命,只看他的水池深不深而已,坑深则多汇集一阵,坑浅则另寻深坑,直至找到大海为止。”   云初仔细听了英公的话,点点头道:“人间至理,兵家奥义,只是英公为何不认为这大唐就是一片汪洋大海呢?”   李绩瞅着云初的眼睛道:“水不动弹了,就是一汪死水,是死水,就会滋生蚊蝇,就会发臭。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何老夫等人培养不出更好的子侄辈吗,这就是原因,激流中才能看出英雄本色,臭水坑里,也只能滋养出这么一堆玩意出来。”   云初再次点点头道:“我想去营州走一遭。”   李绩狞笑一声道:“先看好你的曹州吧,等‘金色虾蟆争努眼,翻却曹州天下反’这两句反诗出现之时,你有的忙。”   云初诧异的道:“这两句诗是英公写的?”   李绩道:“文采一道老夫不如你,献丑了。”   云初长出了一口气道:“您可知晓您随手作的这两首诗,以后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吗?”   李绩笑道:“天下风云再起,正是鹿肥取肉时。”   云初摇头道:“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李绩道:“算不得什么,老夫当年攻破扬州的时候,这些事已经做过一遍了,倒是李思那个小丫头做的事情很有意思。可能会帮你不少忙。”   云初再次摇摇头道:“您布置的局面,某家不可能看到。”   李绩伸一个懒腰道:“反正,种子已经落地了,至于啥时候发芽,老夫不在乎,天下长久的太平下去,兵家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云初道:“止戈为武,没想到英公对于武有另外的解释。”   李绩懒洋洋的道:“云初,好好的在战场上领悟一下阵站的魅力,然后,你就会知晓老夫为何会这样做了,不要被那些儒生们的胡说八道影响你的心。”   云初想了一下道:“李承修来这里了,我想带他一段时间。”   李绩摊摊手道:“好啊,你是最合适带他的人,只是别杀了他。”   云初摇头道:“我对如何养孩子极为有经验,会带出一个好孩子出来的。”   李绩长叹一声道:“好孩子就代表着平庸啊。”   云初冷笑一声道;“我现在终于知道徐敬业为何会变成那副讨人厌的样子了,他才是受英公影响最深的一个人,只是因为本事平庸了一些,才被英公主动抛弃,想当年,英公在徐敬业狩猎的时候放火烧山,想要弄死徐敬业,恐怕也是因为徐敬业没有学好您的本事吧。”   李绩点头道:“一个蠢人,一个庸人,一旦掌控了巨大的权力之后,不但做不成事情,还会被万世人所耻笑,耻笑一代军武大家李绩居然培育出来了那样的一个货色。   还不如早早烧死的好。”   云初道:“徐敬业没办法拯救了,看看这个李承修能不能救一下。”   李绩沉默不语,就在云初准备出门的时候,李绩又道:“玄奘说你出生的时候天现异象,铁鸟带着白色的尾翼划破长空,巨龙在地上蜿蜒而行,瞬息千里是真的吗?”   云初摇头道:“那个时候我还是一个啥都不知道的婴儿呢,不知道是不是有这样的异象。”   “那么,巨型稚子匍匐于大地上之上酣睡呢?”   云初摇摇头道:“我觉得这是玄奘大师夸大了。”   李绩思虑片刻道:“嗯,老夫也是这般认为的。”   云初离开李绩的住处之后,就径直去了孙神仙的营地,等问过孙神仙之后,云初还回去拜访一下玄奘大师。   跟李绩这种人对弈,走一步,看一步是不成的,至少需要走一步看十步,或许才能跟上他的思维。   兵家从来就不出什么好东西,混乱才是他们喜欢的,战争才是他们施展本领的舞台,太平年间的兵家就是一堆腐肉,相信李绩这个时候早就嗅到自己身上散发的腐烂气息了,才苦心孤诣的在他的故乡曹州安下这样的一枚炸弹。   对于李绩念的那两句诗,云初这个高材生还是知晓的,黄巢就是唱着这首“金色虾蟆争努眼,翻却曹州天下反”的童谣,让大唐彻底的陷入了没落时代。   见到孙神仙的时候,他老人家正在跟李思脑袋凑的很近的嘀嘀咕咕的。   李思见师父进来了,给了云初一个笑脸,就拖着她的那只黑狗匆匆的跑掉了,孙神仙没好气的看着云初道:“你来做甚?”   云初道:“您是神仙,也不能胡说八道啊。”   孙思邈皱皱长长的眉毛道:“老道平生胡说八道的时候多了,你说的是哪一句?”   云初瞪大了眼睛道;“胡说八道的时候多了?”   孙思邈;冷笑一声道:“老道从来不吃下水,长安人却把葫芦头的出处安在老道头上。   杀毒药,各种新手术,跟老道有什么关系?   老道从来不吃你晋昌坊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吃食,你们还不是安在了老道的头上。   那些卖壮阳药的,卖生子丸的,不是都把切口安在了老道头上?   允许你们拿着老道的名头去糟蹋,就不允许老道自己糟蹋一回?”   云初连连摆手道:“这些都不算,您说英公明年六月就会死,是不是真的啊?李绩要是明年六月不死了怎么办呢?”   孙思邈的眼睛瞪得比云初的还要大,怒声道:“不死就不死,关老道什么事情。”   云初惊愕的道:“是您给他下了断语啊,还在皇帝跟前也说了。”   孙思邈道:“说了,就说了,皇帝能把老道怎地?”   云初大声道:“您这是不讲理啊——”   孙思邈冷笑一声道:“老道活了一百多年,就没有多少人跟老道讲过理,老道凭什么到了这一把岁数了,要跟他们讲理呢?”   云初的嘴巴翕动一下,发现自己竟然无言可对! ###第一百七十章 法门寺旧事   云初忽然发现,自己所担忧的,自己有在意的事情,其实已经被皇帝,孙神仙,玄奘他们给解决了,包括李绩这种人萌发出来的恶意。   自己最多只干了一些拾遗补缺的事情。   现在想想啥事都明白过来了。   皇帝坚决进行的杀戮是从河南开始的,而非河东。   皇帝进行的惨无人道的清洗之举,是从曹州附近开始的,最后延伸到了河东。   说起来,皇帝的清洗政策执行的最严格的地方是偃师县,郑州,以及曹州,其中郑州都督张大象全家被拿下,云初想了那么多的办法,就算满朝文武都觉得张大象全家问题不大,他至今依旧被监押在牢狱中,看不到任何被释放的迹象。   可是,皇帝自己在济阳府策动的清洗活动远比偃师县,郑州,曹州这边轻的多,甚至开始允许除豪族以外的富人们活命了,当然,前提依旧是交出土地。   被老神仙连鄙视带骂的轰出医者营地之后,云初来到玄奘大师的驻地开始考虑有没有进去的必要。   要是老和尚再骂他云初是一头蠢猪怎么办?   最近,不论是老神仙,还是玄奘大师,抑或是皇帝,皇后,甚至是太子,这些人对李思,云瑾,温欢,狄光嗣这群孩子好的不可思议。   原以为他们想要吞没皇后的一大笔钱这事,应该会有一场剧烈的掰扯,然后,李思拿着一点点的利益回来就很好了。   谁料想,皇帝,皇后,不仅仅满足了李思所有的要求,皇帝还额外给李思赏赐了两万贯,太子那边更是把前期巨大的投入彻底的打了水漂,只便宜了李思他们。   现在将整件事回溯之后,就会发现是玄奘大师策动了这件事,然后是李绩推动了这件事,接着是皇后,太子毫不保留的资助了这件事,最后,目的达成,是皇帝彻底的平息了这件事。   这是一个近乎完美的闭环。   考虑到这里,云初决定自己这群人想要办点事情的念头,应该往后拖延几年,只要这些人还活着,自己成功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蛋。   李思的商队从长安送来了一批柑橘,是蜀中产的红橘。   这东西外表红艳艳的,运送过来的时候,红橘的水分依旧非常的充足。   在老神仙面前吃红橘,是不能剥掉橘子瓣上的白络的,谁要是剥干净了,就等着被他老人家呵斥吧,他总说红橘瓣上的白络,对于清心,明目有巨大的好处。   可是,那东西发苦,吃了很影响红橘酸甜的口感。   云初提着一篮子红橘进了玄奘大师的驻地,这里全是和尚,老的,中年的,年轻的,年幼的和尚一大堆,都坐在寒冷的二月风里听玄奘大师讲经呢。   云初就找了最后边的一个蒲团坐下来,微闭双眼听玄奘大师讲经。   “如是迦叶,有我所者则有流转。有流转者则有迷惑。有迷惑者则有诽谤。有诽谤者则便有瞋。有瞋恚者则有吞害。有吞害者则为所烧。为所烧者则便遍烧。如是等过皆由贪欲。起男女想及以命想是我所有。名为我……   如是迦叶,说我所者则骂己身。一切愚夫。以我随眠为愚夫法。是故说之以为我所。迦叶。若有众生不闻此法。而说菩提及菩萨行,则为非行。言菩萨行者,实无所行是菩萨行……   复次迦叶。若诸菩萨得行圆满无有缺减。清净极清净遍清净者,是人则能说此大法。名有势力勇猛精进。其所说法等于虚空而无积聚。为如理者,有功德者,能修行者,终不为彼不如理者,无功德者,不修行者,汝等应当受持此法……”   玄奘大师讲的是他最近才翻译出来的《大宝积经》。   同时,云初也从玄奘大师讲述的经文中,彻底的明白了一件事,刚才,玄奘大师讲经的时候跳过了不少的段落,专门找这一段出来说,就是在骂他是愚夫,骂他连自己是谁都没有搞清楚,就开始胡搞八搞的被人耻笑,被人诽谤,还被人看不起。   总之,总结出来就一句话——蠢猪,你还不到菩萨境界,就不要干菩萨才能干的事情!   玄奘大师骂完了,估计是痛快了,就挥挥手,双手捏莲花印放在膝盖上,就表示今天的经文讲完了。   坐在最前面的一些得道高僧,原本听的如痴如醉的,自从云初来了之后,玄奘大师讲经的真意明显就变了,专门在点化他们中间的某一头蠢猪呢。   他们都是得道高僧,那里会有蠢猪的模样,那么,这头蠢猪只能是最后提着一篮子红橘进来的云初。   得道高僧们对云初突然出现打扰他们听经非常的不满,其中几个光头白眉毛,白胡须眼看距离坐化只有一步之遥的高僧,还狠狠的蹬了云初一眼。   玄奘大师讲经的地方是一个面向众僧的一个暖阁,云初提着一篮子红橘进了暖阁之后,就笑吟吟地朝玄奘大师双手合十道:“弟子明白了。”   说完话就给玄奘大师剥好一个红橘双手奉上。   玄奘大师吃着红橘道:“你来干啥?”   云初笑道:“弟子蠢是蠢了一些,不过还有救。”   玄奘叹息一声道:“半途而废,不得勇猛精进,只能算作妄人,算不得真人。”   云初坐直身子道:“安全第一,安全第一,至于心中所想,有机会就做一做,没机会就不做,而后书于纸上,藏于南山,等待有缘人便是。”   正在吃橘子的玄奘大师咦了一声道:“这一点你倒是看的开啊。”   云初又给玄奘大师剥好橘子送过去道:“其实,对我来说经历最重要,结果倒是没有那么重要,我来过,我见过就好了。”   玄奘大师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橘子往云初身边靠靠道:“你是来游历的?”   云初笑道:“每一个人都是来游历的。”   “佛祖说的?”   “不是,我只是一个迷路的人。”   玄奘大师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佛祖果不我欺也。”   云初揉捏着手里的红橘皮道:“我本来还想主动请缨去一趟营州,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玄奘大师像是没有听见云初的话一般,继续问道:“你的世界里,佛还在吗?”   云初摇摇头道:“不知道啊,应该不在,要不然那些和尚们也不至于九成都成了骗子。”   玄奘大师皱眉道:“骗子?”   云初点点头道:“有一次我去法门寺上香,被骗了不少钱,一炷香要了我一贯钱。”   玄奘大师听云初说到法门寺,立刻就来了精神,瞅着云初道:“扶风法门寺,佛骨舍利还在吗?”   云初点点头道:“据说在,我见到的是影骨,真的据说藏在合十舍利塔里,等闲人等见不到。”   玄奘皱眉道:“你上一世是穷人?”   云初苦笑道:“一介小吏尔。”   玄奘看云初一眼道:“如此,要的不多。”   云初怒道:“那个时候我一月就赚三贯钱。”   玄奘笑道:“佛骨舍利三十年一开,则岁丰人和,可干戈平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明年就是佛骨塔开启的时光,老僧带你去看,免得你总说自己的一贯钱花的冤枉了。”   云初笑着答应了,在他以前的世界里,像他那种蕞尔小吏想亲眼看到真正的佛骨舍利,做梦可能更快一些,明年,到时要好好的看看,要把自己当年掏的那一贯钱一定要看回来。   云初见老和尚的精神有些委顿,知晓刚才讲经的时候耗费他太多的精神,既然自己已经有了答案,就主动告退。   从老和尚这里出来,云初颇有些神清气爽的意思,能跟老和尚说说真正的心里话,而不被当成疯子,对他来说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虽然被老和尚,愚夫,蠢猪的骂了一通,总体上来说,这一次见面是愉快的。   回到自家的营地里面,就看到李弘正把一只脚踩在椅子上跟李思她们一起抢橘子吃,没一点当兄长的意思。   最奇怪的是云初发现李显也在人群中,虽然因为年纪小,抢不过这些大的,却依旧勇猛,扯着狄光嗣的腰带就往外拽呢。   云初就看着坐在一边给云鸾剥桔子吃的虞修容道:“他们愿意吃,你多给一些不就是了,为何要围在一起抢?”   虞修容道:“橘子太酸,吃多了倒牙,你还让不让他们吃晚饭了?还有,老神仙说了,孩子吃橘子太多,全身会发黄。给他们一人两个,他们不干,就只好多拿出几个,谁抢到是谁的。”   云初上前拎着李弘的脖领子将他拎出来道:“你都成年了,怎么还跟他们抢。”   李弘手里拿着三个橘子笑道:“抢来的好吃。”   说着话,就分云初,虞修容一人一个。   “英王怎来了?”云初见李显抢的更加起劲,觉得奇怪。   李弘指着李显后脖颈处的一大片红斑道:“李思抽的,没办法见母后了。”   云初白了李弘一眼道:“就你聪明。”   李弘嘿嘿笑道:“我总该有当兄长的样子,这可是我亲弟弟。”   云初瞅着李弘的脸笑着摇摇头道:“看来,你在极力避免出现兄弟阋墙的将来?”   李弘叹息一声道:“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下不去手啊。”   云初笑道:“你不是最崇敬太宗皇帝吗?”   李弘摇摇头道:“我不成,我狠不下那个心。” ###第一百七十一章 云氏家学深不可测   云初一直认为,人真正活着有意思,且对世界美好有帮助的岁月是二十岁之前。   二十岁之后,那么些本性里带来的美好的东西就会逐渐蜕化,最后变成各种各样苟且活着的很没意思的人。   三十岁之前只有迷茫,四十岁之前只有苦劳,五十岁之前就已经成行尸走肉了,至于六十岁之前的人早就成各种妖魔鬼怪了,或许是自己也知道身体不成了,就变成各种鬼带着满身的臭气在人间行骗。   很多人都是假装活着的,其实本人早就死了。   所以,李弘身为大唐的太子,身为有自相残杀基因的李氏子弟,现在还能为自己的亲弟弟着想,云初觉得殊为难得。   既然他现在展现出来了这种好品质,云初自然不会强行把李显弄走,这孩子虽然说骄横跋扈了一些,不过从他把橘子给李思的场面来看,本性还是不错的。   李思把她多抢的橘子分给了李显一个,于是,刚刚吃橘子掉了一颗牙的李显就笑得非常开心。   这个在历史书上有六味皇帝丸之称的孩子,这个时候很淳朴,虽然胖一些,身上的肉捏起来软软的,总体上是一个好孩子。   不像李贤,那个孩子从小就不受人待见不说,还满肚子的心眼。   下午是云初考教学问的时候,李弘赖着不走,跟在云初背后查看李思他们四个人做试卷,甚至还要求给李显一张。   算学,化学,医药这三门学科上李思是有优势的,这个女孩子对数字极为敏感,同时对于数字的各种变化也充满了好奇心,至于医药,李思一直想利用这门学科发财呢,所以学的也不错。   但是,到了物理,国学,生物,历史,地理,天文这些学问的时候就变得抓耳挠腮,总想着去偷看云瑾的试卷。   尤其是到了默写西晋李密写的《陈情表》的时候李思干脆就放弃了,她着实是一个字都记不住。   对此,云初并不打算放过她,世人都说,不读《出师表》是为不忠,不读《陈情表》则视为不孝。在云初看来《出师表》不读也就罢了,但是,李密的《陈情表》却真正的表现出一个人的真感情,不读可惜。   孩子们必须知晓在叙述一些事情的时候,真正能打动人的往往是真情表达,而与文字的华丽程度无关,所以,李思今天的板子是挨定了。   云初批阅完毕试卷之后,温欢毫无疑问的以最高分获得了第一,主要是这孩子在一些需要背诵的科目上的优势太大了,尤其是晦涩难懂的天文上的得分,一下子就跟其余人拉开了距离。   云瑾第二名,他的算学,化学,物理,国学,历史都不错,却对生物,地理,天文这三门学问的重视度不够,导致他的成绩比不上温欢。   狄光嗣这孩子基本上没有偏科,问题却出在同样没有拔尖的学问,落得了一个第三。   第四自然被李思夺得,她也知晓自己今天这顿板子逃不掉了,所以,不断地朝云瑾使眼色,希望云瑾能把妈妈请来救她一命。   云瑾微微摇头,李思想错了,把妈妈请来,她今天挨的打将会是双份,而不是能逃过去。   至于李显的卷子是李弘看的,李弘没有说成绩,而是把这些卷子叠起来揣怀里了。   李显也知道自己作的不好,见帐篷里的气压很低,小脸被吓得有些发白。   云初取过一柄一尺半长的竹板,竹板油光水滑的,一看就是经常用的东西,李思见云瑾摇头,就一脸绝望的趴在长凳上,还主动撩起裙子,露出下面的棉布长裤。   九门功课,六门不及格,就要挨六下板子,云初面无表情地举起竹板,“啪啪啪啪啪啪”不急不缓的在李思的屁股位置抽打了六下。   云初手底下的力道掌握的很好,不会打坏孩子,更不会打伤孩子,但是会非常的痛。   李思知晓在师父面前喊叫,求饶啥的一点用处都没有,所以,挨打的时候,只闷哼了六声,等她从长凳上下来,就被云瑾他们搀扶着快速跑了,甚至不给云初训斥的时间。   李显带着哭腔就要往凳子上爬,一张胖脸煞白,煞白的,李弘连忙将李显从凳子上抱下来安慰道:“你还没有进学,不用害怕。”   云初再看了李弘一眼,就丢下竹板去了后面寻找李思,这个丫头挨打了,后面的训斥她也要乖乖的听清楚。   虞修容刚刚检查了李思的屁股,见问题不大,就来到云初身边道:“谁家十四岁的小娘子还会被打屁股?”   云初看一眼虞修容道:“她就是知道自己年纪大了,我也打不了她几顿了,所以除过自己感兴趣的学问之外,干脆就放弃了其余的几门功课,这是准备硬挨过就学这段时间呢。”   虞修容犹豫一下道:“那也不能打屁股,改为打手心不好吗?”   云初摇摇头道:“她在学如何配毒药呢,手上的感觉很重要,还是打屁股为好。”   虞修容叹口气道:“成大姑娘了,知道害羞了,刚才扑我怀里哭了好一阵子。”   云初坐在椅子上道:“年纪小的时候,这孩子就是一个傻的,九岁才算是开窍,比云瑾他们晚了足足三年,九岁以后又变成了一副泼皮的性子,一刻都不肯安定下来好好读书。   九门功课只学三门,很容易偏科,偏科又会影响这个孩子的脾性,尤其是在配毒这一道上,若是没有一个好的心性,将来说不得会出大乱子的。”   虞修容按一按云初的手道:“以后妾身会督促她的。”   原本李弘准备把李显丢给李思,自己一个人回营地的,现在,李思被打了,李显再放这里就不合适了,他就决定亲自把李显给皇后送回去。   哥两骑着一匹马往宫城那边走,李弘想了很久才对李显道:“你想不想跟你姐姐一样,也在君侯门下就学?”   李显把一颗胖脑袋摇的快要掉下来了,刚才他看的很清楚,君侯在打姐姐的时候,可没有半分留情的意思,每一下都是着实了在打。   他也是有师傅的,还有七八个伴读,每一次被师傅教训的时候,师傅从来打的都是伴读,从不打他。   刚才也看明白了,学问不好的会挨打,就刚才君侯给的九张试卷,除过国学的问题他能看明白之外,别的他是一窍不通。   尤其是,算学,化学,物理卷子里有很多蝌蚪一样的东西,这东西他别说看懂了,连认识都不认识。   一旦自己跟君侯进学了,李显觉得自己的屁股一定会被君侯打开花,更会成为姐姐的替死鬼……   李弘见李显拒绝的干脆,在心底里叹息一声,自己这个弟弟终究是错过了一个对他来说是改头换面的好机会。   回到宫城,见了母亲之后,就把李显今天的遭遇跟母后仔仔细细的讲述了一遍,包括被李思抽后脖颈,以及李思被打,李显不想跟云初进学的事情。   “你把所有人的卷子都拿回来了?”   武媚对于李显被李思抽后脖颈的事情明显的不在意,却对李思做过得试卷看的很重。   李弘这一次把五个孩子的试卷都拿回来了,就一一的摆在皇后寝宫的地板上,武媚赤着脚踩着脚下的试卷仔细看过之后,迷茫的对李弘道:“这是什么?”   李弘认真的道:“这就是云氏家学。”   武媚瞅着李弘道:“你当年学过?”   李弘点点头道:“学过,不过,我学的不全,师父要我重点学的是《政治经济学》,这些基础学科,也仅仅是涉猎而已。   就这九张卷子,孩儿亲自来做,估计还比不过狄光嗣,就算比安定强一些,估计也会挨四五下板子。”   武媚道:“求学路上挨先生的板子,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父亲当年也算是聪慧的,他还是没有少挨于志宁先生的板子。   我在意的是为什么云氏家学与世上的普世学问会有如此大的差别,从这几张卷子中就能得知,云氏家学并不看重儒学,甚至对于法,墨,黄老诸多学科也不重视。   阿春,去请陛下过来,就说我跟太子在等陛下。”   春嬷嬷答应一声,就急匆匆地跑了,武媚又道:“不学儒学,不学诸子百家,云初就如此的轻看这浩如烟海的学问吗?”   李弘摇摇头道:“似乎不是这样的,师父以前就给我讲过很多墨家破虚妄的事情,其中,就小孔成像的道理,讲的很深。   您看,在这一期的试卷中,就有小孔成像的理解。   只是,师父把这一现象归结于物理的光的现象。   因此,孩儿以为师父讲述的物理,其实就是墨家的学问,只是比我们知晓的墨家学问范畴更加的广阔,也更加的深邃。   师父教授我的《政治经济学》在孩儿看来,就是一部讲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的奇书,里面的很多内容,与许师傅给我讲述的《管子》中的《牧民》《形势》《侈靡》《治国》等篇的内容不谋而合。   只是讲述的更加具体,更加清晰明了,也更加的深入。   香奴儿今日因为畏惧君侯教学的法度,而拒绝进学,着实可惜。” ###第一百七十二章 云初的力拽九牛回   李弘带李显去见云初,仅仅是希望有一种可能,希望李显能被师父收下,成为云氏的入室弟子。   他是这样想的,母后跟父皇也是如此期盼的。   他知道这件事很难办。   师父似乎并不希望招收太多的弟子,而且师父对他这个开山大弟子跟唯一的女弟子李思都不怎么满意,李显跟云瑾,温欢,狄光嗣三个孩子比起来颇有不足。   自己的心思师父自然是一眼看穿了的,没有一口回绝就是在给自己这个大弟子颜面呢,最重要的是,师父门下不收蠢蛋,偏偏李显不论是看着,嗅着,摸着都像是一个蠢蛋。   自己硬着头皮终究还是表现出来了,师父只是把所有人的试卷拿给他,这明显是要让李显知难而退,也要自己的母后知难而退。   大唐高门显户的学问大家在招收弟子的时候对智商都是有要求的,李弘自忖是一个聪明孩子,所以,他能理解师父的要求,也能学懂师父教授的学问。   可惜,他是太子,太子就不能只学一种学问,需要兼收并蓄,需要经历多种学问的浸润之后,再得出自己的看法跟学识。   对这事,他总觉得很遗憾,因为只有他这个开山大弟子才知晓,师父那里的学问宝山到底蕴藏了多少了不得的事情。   李弘很自然的将自己还是婴孩的时候就抓住师父衣衫的行为,定性为早慧,所以,再看傻了吧唧的李显,自己也忍不住生出嫌弃的意思来。   师父那里只要聪明孩子,不要笨蛋孩子,不是嫌弃笨蛋孩子,而是,不聪明的孩子根本就学不懂,学不会师父教授的那些学问。   按照他以前问师父,他们这一门的学问需要学多久的时候。   师父说,四岁发蒙,学的好,学的快的孩子至少需要十六年,如果这孩子有毅力,也不缺勤学精神,还可以再深造三年,假如这个孩子还觉得自己的学问有不足之处,还需要再学……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了。   武媚这人虽然不懂得太高深的学问,但是呢,对于人情世故方面,她是真正的高手,只是听李弘的讲述,武媚就知晓,自己想把李显,李旦送到云初门下学习的念头估计要打消了。   李治是带着巨熊一起来的,春嬷嬷去的时候他正在兽皮殿里看歌舞,地方上刚刚敬献了十二名美貌的地方女子,每一个都堪称绝色。   他想好好的看看,再决定给这个好事的地方官什么样的赏赐,或者,什么样的惩罚。   看过之后,他发现曹州虽然是一个小地方,美人儿却不少,至少,一个个长的都跟皇后的相貌差不多。   这就让他很不高兴了,这些美人确实是美人,但是,统统弄成皇后的样子就人兴趣大减。   自家有一个已经难以招架了,弄这么多过来,是要让自己睡梦中都是皇后的节奏。   于是,皇帝李治就下旨呵斥了送美人进宫的地方官员,说他们文恬武嬉的坏风气,罚俸一年。   春嬷嬷进来的时候,跟那些美人站在一起,在李治眼中显不出半点逊色来,甚至,觉得春嬷嬷的容貌,身段啥的还比这些美人强一些。   听春嬷嬷说皇后跟太子请他去皇后寝宫,李治有些奇怪,这很无礼啊,即便是有事,也是他们两个来兽皮殿觐见才对。   不过,他还是跟春嬷嬷一起去了皇后寝宫。   毕竟,过来的人是皇后的贴身丫鬟,而不是什么女官,皇后打发贴身丫鬟来请他这个皇帝,属于妻子喊丈夫回后宅,女官又算什么东西呢。   平日里见春嬷嬷的次数多,这一次随便扫一眼,就发现春嬷嬷居然瘦了。   这个贪吃鬼居然瘦下来了,这让李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想当初,这个丫头还是尼姑的时候瘦弱的跟柴火一样,每一次自己去感业寺与皇后相会的时候,都会给这个瘦弱的丫头带一点吃的,有时候是一点糕饼,有时候是一块肉,后来就一直都是肉了,且越肥越好。   现在,居然有腰身了。   “皇后又不让你吃饭了?”跟春嬷嬷李治还是愿意闲聊两句的。   “没有,是我最近胃口不好。”春嬷嬷回答的非常谨慎。   李治见春嬷嬷的回答有些无趣,也就不再问了。   等他牵着巨熊走进皇后寝宫的时候,就看到铺了满满一地的卷子,皇后正赤着脚踩在这些卷子上似乎看的很认真。   李治眼神不好,自然看不清上面的字,春嬷嬷就拿起一份举在皇帝面前,让他看。   好巧不巧的,她拿起来的正好是李思的国学卷子,当他看了李思的署名,以及空白的《陈情表》不由得怒道:“安定是怎么学的?连《陈情表》都不会背?   皇后,云初到底都教了安定一些什么东西?十岁就该知晓的学问,十四岁了还狗屁不通……”   武媚没有回答,却从地上捡起李思的算学卷子举到皇帝面前道:“您再看看这张。”   李治看来半天点点头道:“不错,不错,这么难的算术也能做对,很了不起,这张卷子的难度超过了《九章算术》,如此看来,北平侯张苍应该含笑九泉了。”   武媚不吭声,继续举起李思的各门卷子给李治看,所以,李治也就高兴了三次,发怒了六次。   “还有陛下的英王前往蓝田侯云初处求学,被人家给拒绝了,嫌弃你的儿子愚蠢。”   李治回头看看鹌鹑一般躲在李弘后面的李显,不解的道:“就因为香奴儿愚笨?”   武媚点点头道:“目前看,只有这一个原因。”   李治点点头道:“云氏家学,太子学过,安定学过,就不存在对皇家秘而不宣的意思,香奴儿跟太子,安定比起来,确实愚笨了一些。   刚才,朕也看了,这里面的很多东西朕都看不懂,让香奴儿做这些题目,确实有些为难他了,也罢,学问这东西看人的领悟,不是砸破脑袋就能灌进去的,香奴儿无缘云氏家学,不学也罢。”   武媚俯身将地上的卷子一张张地收起来,不准春嬷嬷她们上前,最后抱着一摞卷子道:“臣妾准备多抄几张,找别人家的孩子去试试,看看是否比香奴儿,安定更强一些。”   李治叹口气道:“做人要厚道啊,你就别给云初找麻烦了。”   武媚摇摇头道:“不找麻烦,就是看看用这一套卷子能否选拔出一些聪明孩子进宫为香奴儿,鼻涕儿的伴读。”   李治指着武媚的鼻子道:“这还不是找麻烦?你用这一套卷子,那些勋贵人家岂不是都要去云初那里讨要更多卷子?   你这么整,会让天下人以为皇家对学问有了新看法,孔颖达那个老儒死了,他的儿子孔志约可活着呢,还是弘文馆祭酒,性子比他父亲还要来的执拗,你要是敢露出一点要改皇家学问的苗头,小心他一头撞死在你面前,弄你一身的血。”   武媚嗤的笑了一声道:“陛下以为妾身害怕血?”   李治笑道:“朕害怕成了吧,消停一些,不要把舒坦日子弄成别扭日子,朕如今是病人,经不起你们这么胡乱折腾。”   李弘在一边道:“父皇,母后所虑极有道理,蓝田侯云初之所以不愿意多教弟子,并非担心云氏家学外泄,而是担心自己政务繁忙,教授不来。   蓝田侯此人父皇,母后都是知晓的,他为人看似谦和,实则骄傲无比,他门下的弟子若是不能在他这里受益,最不舒服的人是他,而非别人。   孩儿当年在云氏就学的时候,君侯耳提面命不说,旁征博引也是寻常,有一次说到力拽九牛回这个民间笑话。   孩儿说这纯属胡说八道,结果,君侯说这非常的容易,孩儿不是傻子,自然是不信的,虽然君侯在战场上有万夫不挡之勇,孩儿还是不信他的力气比九头牛还要大。   第二天,君侯就在长安城外的农庄里弄来了九头牛,让孩儿亲眼看着他跟九头牛拔河。   结果,他一人利用一些物件轻松的将九头牛拽的连连后退不说,最后居然凭借一人之力把九头牛都给拽的挂起来了。   孩儿当时吃惊的将手塞嘴里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可是,那九头牛都是真牛,还都是健壮的成年公牛,被君侯挂起来的时候,还在空中踢腾蹄子哞哞叫唤呢。”   李治跟皇后对视一眼问道:“真的?”   李弘摊摊手道:“孩儿亲眼所见。”   武媚皱眉道:“你被他骗了。”   李弘笑道:“就在九头被挂起来的牛跟前,君侯第一次跟孩儿讲述了滑轮组的原理,等孩儿明白了其中道理之后,就多加了一组滑轮,然后,孩儿也能轻松的将九头牛拉扯回来不说,也能挂在架子上。”   武媚瞅着李弘道:“尽胡说八道。”   李治没有言语,过了片刻道:“似乎有这么一回事,云初曾经上奏疏说,工匠们发明了一种新的起重器具,可以将千斤巨石以一人之力拖上城墙。   朕当时批了”胡说八道”四个字,就被门下直接拿去烧了,如此说来,此事竟然是真的?”   李弘笑呵呵的道:“父皇批阅的那四个字幸好被门下省给烧了,若是被君侯拿到了,说不得会让孩儿这个当学生的生死两难。” ###第一百七十三章 底气十足的李治   李治,武媚,李弘三人中,对云初信心最足的人不是李弘,是李治自己。   “他在教授你学问的时候,还做了那些奇怪的事情?”   李弘回头在母亲的桌案上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了一只柔软的竹尺,就随手把竹尺的一半放在桌案上,拿了一个云初送来的红橘,轻轻一砸,竹尺就被砸落了。   李治,武媚都没有发问,他们知道事情应该没有这么简单,果然,李弘再次把尺子放在桌案上,另一半用一张白纸覆盖住,再一次松开橘子,这一次橘子没有砸落竹尺,而是在竹尺上弹跳一下,就掉在了地上,而竹尺上的白纸只是剧烈抖动一下,就恢复了平静,竹尺也停止了晃动。   这个关于大气压强的小实验,武媚照着做了一遍之后,得到了同样的答案,就对李弘道:“何故?”   李弘笑道:“君侯说这里面蕴藏着关于空气的秘密。”   武媚明显对这些奇怪的事情很有兴趣,李治却不以为然的道:“那个滑轮组是工匠之学,这个尺子不落地的学问看样子也与治国理政无关,这不是皇家应该学的学问。   云初做的很好,这些学问只让你有所了解,这就足够了,至于那个《政治经济学》才是符合太子的皇家学问,余者不过是小道,不足论,显儿,旦儿不学也罢。”   武媚皱眉道:“都是好学问呢。”   李治瞅着武媚道:“你让显儿,旦儿学会这些学问去修建城池呢,还是准备让他为大唐行土木工程呢?   阎立本因为作画太出名都引以为耻,你让皇子去操持贱业?   与其让他们花大量的时间去学这个,还不如送去纪王李慎府上去学如何雕刻,那至少听起来风雅一些。”   武媚觉得李治的话很在理,也就此作罢,李弘原本还想着为师父解释两句,不知为何,也闭上了嘴巴,算是默认了父皇的意见。   李治似乎明白李弘的心思,就笑着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们是收割者,是使用者,不是胝手胼足亲自去做事情的人。   你现在年纪还轻,不知晓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总想着能通百事,能做百事,其实啊,我们终其一生能做好一件事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该放弃的,就一定要放弃,你现在的年纪,也正好到了该懂得舍弃的年纪了。”   李弘点点头,表示受教,不过,他还是为李显的选择觉得遗憾,或许,能去云氏就学,可能是一个皇子,或者皇女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等李弘带着李显离开之后,李治就对武媚道:“现在明白了吗?”   武媚笑着给李治奉茶道:“云初的学问看似了不起,不过是术而已。”   李治享受着武媚奉上的茶水笑吟吟地。   “只要是术,不管是多厉害的术,朕都能容得下,这东西对我大唐来说只有好处,没什么坏处,不管是能修城池的术,还是地里能多长三五斗谷子的术,抑或是一日能织造出一匹布的术,哪怕是火药这种能开山劈石的术,朕也能容得下。”   武媚闻言,立刻从皇帝口中听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马上道:“火药是云初弄出来的?”   李治笑吟吟地道:“你以为呢?”   武媚马上道:“这么说,咸阳桥爆炸案也是出自他之手?”   李治点点头道:“没错。”   武媚又道:“吐蕃使者灭门案也是他干的喽?”   李治喝一口清茶道:“然也。”   “陛下很早以前就知晓了?”   李治点点头道:“没错。”   “为何陛下不拿云初是问?”   李治大笑道:“朕的双眼跟嘴巴被火药秘方给遮住了。”   “如此,大唐律法岂不是成了儿戏?”   李治放下茶杯摊开手道:“没苦主了,你让朕如何治罪?”   武媚叹息一声道:“这并非儿戏啊……”   李治淡淡的道:“把这事忘了吧……”   武媚半天才道:“陛下对云初优容过甚了。”   李治半眯缝着眼睛道:“要是我大唐再有这样的一个人物出来,朕会更加的优容。”   武媚知道,这都是裴行检跟薛仁贵在河东办的事情给了皇帝掌控天下的雄心壮志,也同时对于那些有才能的人多了几分宽容之心。   就像汉高祖刘邦鼎定天下之后,在酒宴上高歌《大风歌》是一个意思。   裴行检在魏州坐镇解除了魏州府兵的武装,现如今魏州风平浪静,皇帝派去的官员正在平安的接手魏州,重新分割土地的事情正进行的如火如荼,但凡是分到土地的人没有不说皇帝好话的。   薛仁贵在丢弃了皇帝这个大包袱之后,同样兵进博州,跟裴行检在魏州的做法如出一辙,解除了博州的武装,皇帝派出去的官员么也越发的老练,在博州虽然干着惊天动地一般的大事,民间却并不慌乱,不仅仅在分割大家族一事上进行的非常顺利,在剿灭豪族的事情上也没有出半点岔子。   虽然说互助组的事情做的比较滞后,跟李思带着一大群掌柜的进行的亲民事业比起来,朝堂上的官员们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些刚刚分到土地的穷人们打交道。   眼看着天气逐渐暖和了,李治就准备朝泰山出发,继续他的封禅大典。   这一次,皇帝准备直达兖州,到了兖州,也就到了曲阜,从曲阜渡过泗水泰山就在眼前了。   从濮阳到兖州,中间有两个大湖,一个是巨野泽,一个是东平湖,古梁山就在这两个大湖中间,皇帝想要去兖州,梁山是必经之路。   在大唐,只要有大泽,大湖,与大山,必定会有强梁盘踞其中。   对于这些人云初不在乎,军中的斥候就能把他们杀光,问题是,现在的强梁恐怕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强梁,有了数不清的豪族加入之后,强梁真的会变得非常的强大。   云初就搞不明白,自己当后军的时候,需要小心谨慎的为皇帝守好后路,等到皇帝来到他的军中,他本该是中军的,薛仁贵应该变成后军,裴行检必然是前军,负责清扫皇帝前进道路上的所有障碍。   没想到皇帝现在自信心爆棚的厉害,直接将云初所部拆分成三部分,一部分为前军,一部分为中军,一部分为后军。   他觉得自己依靠手中的八万人,就能大摇大摆地前往泰山封禅。   云初一连上了三道奏疏要求皇帝慎重,至少在濮阳多待一阵子,等魏州,博州的事情结束之后,再前往兖州不迟。   奏疏被皇帝留中不发。   云初又建议,大军应该走濮州,过范县,经过阳谷,东阿,进驻济州城,如此,就能与身在魏州的裴行检,身在博州的薛仁贵始终相互呼应,并且在抵达济州城之后,就可以与平阴,肥城,泰山处在同一水平线上,应该是所有前往泰山的最优的一条道路。   奏疏还是被皇帝给拒绝了,云初不知道皇帝要干啥,非要走强梁遍地的郓城,梁山,平陆一带再进兖州,如此一来,前往泰山的道路变远了不说,还因为要路过巨野泽跟东平湖道路变得更加难走了。   二月的最后一天,重新成为军中主帅的云初不得不率军出发,前往濮州。   三月的濮州春雨绵绵,云初披着雨披骑着马在大队亲军的护卫下艰难的向东进发,身上的甲胄吸收了不少的潮气变得沉重了很多,最要命的是弓弦,弩弦都受潮了,每隔四个时辰,就要更换一遍。   八万人在一条破烂的官道上艰难的前行,这种土路,被雨水浸泡之后,再被前方的辎重车碾压一遍,基本上就成了烂泥潭。   皇帝巨大的銮驾变成了长安出品的四轮马车,云初不敢让皇帝新的銮驾离开他的视线,每隔半个时辰,就要派遣军司马前往皇帝处问安。   烂泥地,人多,马多,车多,加上又是绵绵的春雨,大军从清晨出发,足足走了四个时辰,才堪堪走了四十里地,而这,云初已经非常的满意了。   比起昨日的二十里地比起来,今天算是顺利的。   李弘身披战甲,总想着走在最前方为他父皇的先锋,被云初严词拒绝,有温柔为先锋,李弘去了只会拖累温柔。   三军之中,前锋最累,云初押着中军好不容易走到了温柔的前锋营扎好的营寨,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就从温柔口中得知,派出去的斥候回报说,再往前走,就是一百里的无人区,巨野泽就在右前方。   巨野泽是黄河泛滥之后的结果,这个大湖准确的来说也算不上是一座大湖,应该用沼泽地来形容它更加的合适。   如果在寒冬时节穿过这里还算好的,因为土地上冻之后,车马行走起来方便,现在土地早就消融了,还下着绵绵不绝的春雨,对于云初这支大军来说就是严重的考验了。   温柔抹一把脸上的雨水轻声道:“陛下这是奔着曲阜孔氏去的?”   云初摇摇头道:“难说,孔氏的家主孔志约就在军中,如果要对付孔氏,派遣一员偏将就足够了,没必要走这烂泥地受罪。”   温柔突然眼睛一亮,诡异的瞅着云初道:“你说,陛下是不是准备亲自经历一次战阵?”   云初摇头道:“陛下把自己的命看的很重。”   温柔摇头道:“陛下的銮驾比你先一步抵达营寨,我看到陛下身着一袭金甲,威风的紧,就是他身边的那头巨熊,满身都是泥巴,脏的快要不成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云骑尉的纷争   云初赶到皇帝营寨的时候,发现这里人声鼎沸的不像话。   皇帝高坐在一个由圆木钉成的粗糙的椅子上,圆木上的树皮都没有剥,在上面铺一张虎皮,立刻就成了皇帝的王座。   距离他十米不到的烂泥地里,正有两个泥巴人在哪里厮打的不可开交,围观的众将一个个在大声呐喊,就像游戏里的NPC一般,毫无存在感。   皇帝手里还拿着一张弓,看样子刚刚射完箭,云初朝四周瞅瞅,在左边的角落里看到了一只箭垛,看的出来,皇帝朝这只人形箭垛上射了十几箭,不过,从羽箭的落点上看,换个人上去也不打紧,射不死的,如果穿上甲胄,甚至还能偷懒睡一觉。   泥地里摔跤的两个彪形大汉倒是赤裸着身体,全身上下就一条短裤,这还是云初改良了大唐男子的兜裆布之后才有的好模样。   要不然就一条白布勒屁股缝子里一定很难受,更不要说男人的屁股没几个长的好看的,白晃晃的暴露在人前辣眼睛。   云初见皇帝看摔跤的性质很高,就没有上前打扰,找了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里待着。   可惜,明显失算了,以前当喽啰的时候自然能做到自然隐身,现在不一样了,像他这样的位高权重的人,他走到那里,那里自然会成为中心。   宫门局老黄第一个发现了云初,就主动凑过来道:“怎么不去陛下身边?”   云初瞅着那些军中年轻将领们欣慰的道:“让他们多凑凑,万一被陛下看上了,比他们在军中苦熬强。”   老黄感慨一声道:“是啊,是啊,老夫已经老了。”   云初看一眼老黄道:“要不然退下来算了,这么大一把年纪跟着在烂泥地里爬,不划算啊。”   老黄摇摇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其实没什么不好说的,他在宫门局这个敏感的位置上熬到了五十岁,有玄武门常何给太宗开门的事情,老黄之前不敢有妻儿老小,五十岁之后却按照大唐勋贵的例子,娶了一个老婆,还有三个小妾,一口气在四年时间里生了两男一女。   孤身一人的时候老黄有多自在,现在就有多凄惨。   他老婆是高姓女,姓郑,因为丈夫死了,就嫁给了老黄,高姓女都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努力的支持丈夫一路向高处爬,为此不遗余力。   这就导致当年宫门局重情重义千金不易的老黄,变成了一个为了保住宫门局局长位置,不惜向李义府等人送大礼的人,听说还忍耐了李义府对他的羞辱。   这样的老黄,就连云初这个老朋友都不敢轻易靠近,太医院的老何更是跑的远远的,都觉得这样的老黄太危险了,一旦他们家有需要,出卖他们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当然,老黄是一个很极端的例子,没有普遍意义。   五十四岁的人,在大唐朝廷上其实也算是一个正当年的当官的年纪,这样的年纪当大官正好合适,只可惜,老黄早年出身军武,没什么学问,当不来大官,皇帝之所以看重他,让他当宫门局的局长,就是看重他的忠心耿耿,现在,忠心都成问题了,估计很快就会被皇帝给废黜掉。   “君侯,老夫若是去了万年县……”   云初瞅着老黄道:“你一个四品官要去万年县,除过我这个县令勉强可以屈就,我怕想不出别的适合你的职位。”   老黄尴尬的摆摆手道:“老夫也知晓这是妄想。”   云初皱眉道:“你跟老何在万年县都有不少的生意,难道说这些生意不足以养家吗?”   老黄摇摇头道:“高门大户里出来的人,从不看重钱财。”   云初道:“是从陛下离开洛阳之后才不爱钱财的吧?”   老黄直率的点点头。   “值得吗?”云初犹豫一下还是问出来了。   老黄面露欢娱之色,停顿了一会道:“我亲眼看到我的长子出生,二十天后又看到了次子出生,六个月后看到我的闺女出生。   他们刚出生的时候只有这么大。”老黄伸手比划一下,继续道:“刚开始的样子很丑,满月之后就肥肥胖胖的好看呢。”   “我婆娘抱着娃子喂奶的时候给我说,家里孩子多,一个爵位不够继承的,我要是能再弄一个恩荫爵位回来就好了。   我立刻就答应了,以前给太宗上马的时候我当过上马石,现在,为了我儿子,老子准备再豁出去一次,博陛下一笑。”   云初瞅瞅泥巴地里打的难分难解的两人道:“陛下开出来了什么赏格?”   老黄警惕的瞅着云初道:“云骑尉。”   云初皱眉道:“军功十二转,两转为云骑尉,授七品官,不错了。”   老黄瞅着云初道:“你不下场,老夫……”   云初立刻道:“你放心,我绝不下场!”   老黄松一口气,朝云初抱抱拳头,就过去准备了。   老黄走了,太医院院丞老何就过来了,瞅着老黄的背影道:“不是来要求你举荐的?”   云初摇摇头道:“不是的,他只是恳求我莫要下场,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云骑尉。”   老何摇头道:“老黄生了娃之后,人就变得势利了,他不知道你的长子云瑾是正六品的骁骑尉吗?”   云初笑道:“他觉得我还有一个小儿子没着落呢。”   老何笑道:“你长子云瑾以后最差都是一个驸马都尉,老黄为何认定你会跟他在烂泥地里为一个云骑尉打一场呢?”   “他可能觉得我跟他的想法是一样的。”   老何笑着摇头。   就在云初跟老何闲聊的功夫,泥地里的一个家伙突然勒住了对手的脖子,双臂用力箍住对方的脖子用力甩出去,只见这个大汉雄壮的身体居然真的被甩出去了,那个家伙却不松开脖子,于是,被甩出去的大汉,在空中转了大半圈之后,就重重的砸在泥地里。   好在这个家伙在最后关头松开了手臂,这才没有把对方的脖颈彻底的拗断。   眼看着那个被砸在泥水中的壮汉,摇摇晃晃的起身,明明被人家摔的七荤八素的辨不清楚方向,依旧张开双臂在泥水里乱喊:“来啊,爷爷抗的住。”   另外那个刚刚把他甩出去的壮汉怒极而笑,踩着湿滑的泥水走过去将他拦腰抱住,双膀子一用力,再一次将这个死战不退的家伙一个倒栽葱摔倒在泥水里,这一次,这个家伙终于屁股朝天的不吭声了。   人,很快就被军卒们给拖下去了,满头满脸都是泥浆的胜利者张开双臂朝四周吼道:“还有谁?”   在他接连喊了两声,准备喊第三声确立自己胜利地位的时候,云初看到了公孙长槊。   这家伙来到皇帝座下单膝跪倒道:“请陛下允许末将出战。”   李治懒洋洋的看了公孙长槊一眼道:“取胜就好。”   公孙长槊似乎被皇帝的话鼓励的雄心万丈,一把扯掉身上的衣衫,露出满是黑色胸毛的胸膛,张开双臂就朝那个正在叫阵的家伙扑过去。   片刻功夫,泥水地里又多了一个难辨眉眼的泥人。   云初也看的津津有味的,主要是两个身高将近两米的家伙,在泥水地里翻滚的时候,很像是两头猛兽在斗殴,场中不时还会爆发出一两声跟野兽一般的嘶吼声。   在云初来之前,这里的比试已经进行了半个时辰,目前,已经到了中段,该是高手出场的时候,所以,战斗就越发的激烈了。   公孙长槊的武功确实不错,加上他的对手刚才已经打了三场,气力不济,在后脖颈落入公孙长槊的掌控之后,整个人竟然被公孙长槊抓起来了,并且高举过顶。   举起来之后,这家伙竟然没有将人放下,而是把人朝云初这边丢了过来。   早在公孙长槊四处寻找目标的时候,云初就叹息一声,转身离开了,壮汉硕大的身体重重的砸在泥地上,仅仅是看他的腿不自然的扭曲着,就知道受伤不轻。   “云初,你莫要走!”   公孙长槊站在雨地里大声的咆哮。   云初回头看了公孙长槊一眼,转过身,就继续走了。   “云初,你这个懦夫,敢与我一战吗?”   云初闻言,走的更快了。   “云初,你怕了吗?”公孙长槊的声音显得更加的得意。   “不用君侯出马,老夫就能击败你。”   云初听到了老黄的声音,显得更加的烦躁,准备骑马离开,却被人抓住了缰绳。   “英公,您觉得我应该上去应战?”   李绩摇头道:“知道你不屑一顾,也不喜欢这样的场面,不过呢,越是不喜欢的场面,就越是要看清楚,看完才好。”   云初苦笑一声道:“听说您与公孙武达关系不错,就给他们家留一条生路吧。”   李绩摇头道:“公孙武达能把爵位传给这样的蠢货,就该有后继无人的觉悟才对。”   云初摇头道:“别给我招恨了,我现在就想过太平日子。”   不等云初话音落下,一道尖锐的风声就朝云初的后脑袭来,云初抽刀反身朝来袭的东西劈过去,等刀锋与来袭之物碰撞之后,云初才看清楚,来袭的居然是一块石头。 ###第一百七十五章 总体上的堕落   云初劈碎了一块石头,马上就有三块石头呈品字形飞过来,再次被云初一一劈碎之后,他就纵马准备离开。   战马才穿过几丛灌木,又有石头跟着钻进了灌木丛,灌木丛的另一边再次传来一阵刀劈石头的响动,然后,就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看样子,云初是离开了。   原本坐在太子李弘身边昏昏欲睡的许敬宗,此刻却把那颗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随即对身边的亲卫道:“去查一下,我孙儿彦伯死的时候,这个公孙长槊是否在国子监。”   亲兵领命迅速离开,许敬宗却把目光死死的落在公孙长槊的身上,一刻都不愿意离开,只是他此时的目光,怨毒如蛇。   打跑了云初的公孙长槊得意至极,张开双臂想要享受一下众人的欢呼声,没想到场子外边的众人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老黄笑呵呵的凑过来道:“君侯没时间,老朽来试试?”   公孙长槊瞅着头发花白的老黄道:“滚开,让云初来,我只要他。”   听闻公孙长槊如此的嚣张,李治侧过头问瑞春:“此人的武力高过云初?”   瑞春鄙夷的道:“蓝田侯过于善良了。”   李治道:“这个人打不过云初是吧?”   瑞春道:“他在蓝田侯手下撑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李治点点头道:“这就对了,这才是云初的性子,要是打不过他可能会打,既然能打过,他可能就懒得打了。”   瑞春觉得可能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但是,皇帝这么能说,他也只好应承。   李弘已经非常的生气了,却没有表露在脸上,许敬宗随即对李弘道:“此人过于狂妄。”   李弘道:“也是一员猛将。”   许敬宗摇摇头道:“大唐以后需要的是有脑子的智将,不需要这种不长脑子的糊涂虫。”   李弘笑道:“火药即便是再厉害,也需要将士们奋勇厮杀。”   许敬宗摇摇头道:“如何使用火药,火油,大型投石车等各种工具者,方才是一个好的大唐将领,匹夫之勇以后将不值一提。”   李弘听了许敬宗的话之后,见左右人等都在看公孙长槊与老黄的战斗,就把头凑到许敬宗跟前道:“太傅想做什么?”   许敬宗咳嗽一声道:“我的彦伯儿,就是死在这个公孙长槊的身上。”   见李弘一脸的迷茫,就压低声音道:“永徽三年,那时候太子还小呢。”   李弘道:“既然如此,太傅为何现在才说?”   许敬宗冷笑一声道:“老夫也是直到今日,才知晓公孙长槊打的一手好飞蝗石。”   李弘想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的师父好像更加擅长丢石头的本事,不仅仅是师父擅长,就连娜哈也是丢石头的好手呢。   “太傅可否有实证?”   许敬宗道:“我的彦伯儿在国子监求学的时候,公孙长槊也在国子监求学。”   李弘大致算了一下时间,觉得许敬宗可能猜错了,因为,永徽三年的时候,师父好像也进了国子监,正跟着李义府做学问呢。   “如此,这个公孙长槊实在是太可恶了。”   李弘在心中稍微衡量一下就知道自己该怎么选择了,首先,师父杀许彦伯的事情一定不能爆出来,再者,太傅许敬宗这里也需要安慰。   怎么算都是两位师傅重要,至于公孙长槊这个傻子,能替师父背一口黑锅,估计就是这个人存在于世的唯一价值。   许敬宗见太子虽然没有明确支持自己,不过,听口气,应该是暗中支持自己为孙儿复仇的,所以,就重新安静下来,死死的瞅着正在跟老黄做激烈战斗的公孙长槊。   云初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看了一场热闹,就引来了一屁股的烂事情,跟英公一起回到军寨之后,云初就对英公道:“这件事就此罢休。”   李绩笑道:“不错,有一点心胸了。”   云初道:“等我回到长安,我要剥了他的皮。”   李绩笑道:“好,老夫就在一边看着你剥皮,只要公孙家的爵位能保住,死掉一两个竖子,无关紧要。”   听李绩这样说,云初忍不住又想往深处想……   跟李绩这种人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云初觉得自己好像不能长寿。   整日里脑子里都骨碌碌的转着事情,要是能长寿才是怪事情。   前军温柔回来的时候,人已经跟落汤鸡一般,一进来就抱着火炉子打哆嗦,云初等他换了干衣裳,才问道:“你都回来了,这说明,前方的道路不怎么好走是吧?”   温柔喝一口酒,摸一下青紫的嘴唇道:“道路翻浆不说,春日里的小溪涨水变成小河,小河涨水变成大河,总而言之一句话,这条路就不是人能走的。   你说陛下为何一定要走这条路?”   云初摇摇头道:“不知道,或许只有陛下自己心里清楚。”   温柔小声道:“明日必须向前走,留在这里,就是死地。”   云初道:“你在前边找到山贼,水贼们的踪迹了没有?”   温柔从油布包裹的马包里取出一个油脂包递给云初道:“探马来报说,听闻陛下銮驾要过东平,这里的山贼,水贼,能跑的都跑光了,就算跑不了的,也乘船躲进了大湖深处,没人能把他们从隐藏地纠察出来。”   云初打开油布包瞅着摊开的地图,指着几个标注了红点的地方道:“既然山贼,水贼都跑了,你标注的这些红点是什么意思?”   温柔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道:“这就是最有意思的地方,山贼,水贼们的营寨是空的,可是,探马说,两天前,这些营寨里还有不少人,如果按照炉灶来计算人数的话,这些营寨里的人不会少于一万人。   你说,我大唐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万人以上的山贼,与水寇?”   云初仔细看完温柔拿来的地图,就对温柔道:“我去找陛下,你立刻回到前锋,准备作战吧。”   当云初再一次来到皇帝这里的时候,泥地里的决斗还在继续,皇帝此时似乎有些无聊,一手端着一爵酒,一边百无聊赖地看着宫门局局长老黄在艰难的与人作战中。   公孙长槊此时已经不见了踪影,这一次,云初径直找到瑞春,说了自己要觐见皇帝的要求。   瑞春禀报完毕之后,皇帝就朝云初招招手。   “陛下,前锋来报,前方有贼人聚集的痕迹,臣下请陛下入中军大营。”   李治听完云初的禀报,用手里的青铜酒爵指指周围依旧在呐喊的大唐军卒们道:“朕就是在等他们来呢。”   云初见皇帝似乎醉了,就再次抱拳道:“既然如此,请陛下允许微臣命前锋攻击前进。”   李治的眼神变得清明了一些,不过,他还是笑眯眯的道:“朕很想看一看贼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云初见李治这个时候有些不可理喻,正准备退下,依照自己的权限进行部署的时候,就听李治继续道:“云卿放心,此时此刻,一心一意为大唐效力的并非只有你一人。”   云初点点头就下了高台,不管皇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云初都准备先让自己的部下们紧张起来,唯有如此,才能面对任何困境。   李治是目送云初背影离开的,等云初的背影消失,才对瑞春道:“收拾了吧,毫无趣味。”   眼看着皇帝要走,老黄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子力气,大吼一声,就把对手横抱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将对方砸在泥地里,并且用手牢牢地扼住对方的咽喉,一双眼睛却死死的瞅着将要离开的皇帝。   李治停下脚步,淡淡的道:“传旨,着宫门局黄体山恩荫一子为云骑尉。”   老黄快速的松开对手,跪倒在泥地里大声吼道:“谢陛下隆恩。”   李治没有回应,自顾自地向中军营寨里走,走到门口才回过头对瑞春道:“烈士已经没有了风骨,可惜了了。”   瑞春不知道怎么回答,不过,他还是低声道:“荣宠尽在陛下一念之间。”   李治摆摆手道:“那是他还没有重要到让朕愿意为他多思虑的地步。”   皇帝回到了中军大营,整座营寨边立刻关闭了。   直到此时,老黄黄体山这才从泥地里爬起来仰着头让细密的雨水把他脸上的泥水冲刷干净,战斗产生的热量被雨水带走之后,他浑身上下只有一阵阵的奇寒。   公孙长槊失踪了。   自从他被宫门局老黄斗败之后,公孙长槊就被亲卫们搀扶回营地了,可惜,他的家人们怎么等都没有等到失败的公孙长槊回来。   亲卫们四处寻找,终于在一个灌木丛里找到了两个公孙氏家将的尸体,从伤口位置来看,都是一刀毙命。   公孙家的家将基本上都是上过战场的悍将,如今被人一刀毙命,很难说这是被敌人杀死的,明眼人一看就知晓,这是熟人干的事情。   正在分派军务的云初陡然得到这个消息后,吃了一惊,如果公孙长槊找不到的话,他云初实在是杀公孙长槊的不二人选。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大家都只想做好事   第二天,大军开拔一路向梁山前进的时候,全军,以及全部家眷们都知晓了一件事——鸿胪寺少卿公孙长槊因为羞辱了蓝田侯云初,反手就被蓝田侯给杀了。   有人认为,蓝田侯乃是大军主帅,公孙长槊羞辱大帅,是自己找死。   也有人认为,蓝田侯云初这个人越发的骄纵狂傲了,陛下在军中也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且看他还能骄纵到几时。   不管是哪一种观点,军中诸将,以及随驾出行的大臣们,不论以前跟云初的关系如何,现在都多了一份畏惧。   看来,李绩以前出征的时候总拿女婿祭旗的举动是对的。   越是靠近梁山,道路逐渐变得好走了许多就是有这座山,将东平湖与巨野大泽分开,阳光出来的时候,站在梁山之巅,正好可以看到左边的东平湖与右手边的巨野大泽。   两座大湖烟气缭绕,水波不兴,美不胜收。   按照皇帝的旨意,云初大军就在梁山下安营扎寨。   等云初安顿好营地去向皇帝汇报的时候,发现李治正在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云初见臣子们已经退下了,就无奈的对皇帝道:“陛下,公孙长槊不是微臣杀的。”   李治嗤的笑一声道:“当初你也说咸阳桥不是你炸的。”   云初无言以对。   李治假装大度的道:“一个公孙长槊,杀了,也就杀了,谁让他对你这个主帅无礼的,就这一条,杀他就不算冤枉。”   云初咬着牙道:“委实不是微臣干的。”   李治笑道:“能做不能承认,知道了,好好的忠臣孝子不做,偏偏要学人家的鬼蜮伎俩,亏不亏啊,你就算承认了,朕也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云初畅吸一口气道:“就怕臣下承认了,陛下又翻脸不认人就糟糕了。”   李治朝云初身边走两步,将手插在袖筒里装作亲热的用肩膀撞一下云初笑眯眯的道:“对嘛,承认就好了嘛。”   云初将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般道:“微臣承认啥了?”   李治白了云初一眼道:“不承认?”   云初摊摊手道:“不是微臣干的,为何要承认?”   李治将手从袖筒里拿出来,不屑的瞅着云初道:“你现在说了,朕还能帮你遮掩一二,要是被百骑司查出来,可就不好说了,擅杀朝廷重臣,这个罪名可不小。”   面对这种熟悉的坦白从宽,抵抗从严的说辞,云初是一个字都不肯相信的。   他相信,皇帝绝对没有治罪的意思,可是,只要承认了,这件事绝对会成为皇帝套在他脖子上的一道枷锁,天知道啥时候,皇帝就会收紧枷锁,让他喘不上气来。   “陛下,臣下一直有一个疑惑想要问,不知可否问一下?”   云初不想跟皇帝继续纠缠公孙长槊的事情,就主动出击,问一下皇帝为何要带着大军来到梁山这个偏僻的地方。   李治横了云初一眼道:“既然知晓问了会让朕生气,你还问什么。”   云初碰了钉子,就只好抱拳道:“既然如此,臣下就以陛下马首是瞻。”   李治哼了一声,云初就退下了。   来到帐外,看到吏部侍郎李敬玄,中书舍人乔师望一干人正在等自己,就拱手道:“劳诸位久侯了。”   乔师望道:“君侯可曾问过陛下?”   云初道:“问过了,陛下要我不要问。”   乔师望搓着手道:“这如何是好,梁山地域狭窄,两边是湖泊,一面靠山,来路又多泥泞,这简直就是兵书上说的死地啊。”   李敬玄道:“这算不了什么,有君侯这等猛将在,敌人即便是来了,也只是送死而已,主要的麻烦在于道路不通畅,我们的消息也就不灵光了,不成,我等还需要觐见陛下,大唐不仅仅是是山东,河北地,还有其余八道更加广阔的天地需要治理。   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留在梁山这个地方休憩十日之久。”   眼看着一心为国的李敬玄带着一群官员去了皇帝大帐附近,云初摇摇头就走了,既然是皇帝明确选择了要在梁山当十天的山大王,那就当十天的山大王呗,以前云初总认为这天下是百姓的,不是李家的,经过多年的官场磨练之后,云初开始承认,这大唐,就是李氏的。   人家是真正可以为所欲为的!   李治没有见李敬玄他们,于是,李敬玄就准备拉更多的官员过来,参与进谏大事,总之,就是想改变皇帝的打算,快速通过梁山这一片恶地。   云初觉得梁山这片地方挺好的,堪称鱼米之乡。   左右两边的大湖的水原本是黄河给的,现在,黄河改道之后,这两个大湖的水位已经平衡了,大湖周边的土地其实都是黄河带来的肥沃土地。   加上这里的气候不冷不热,水里又有大量的鱼,如果开发出来的话,绝对是一处鱼米之乡。   有云初这种看法的人还有半路赶过来的娄师德,这个人似乎对于土地开发事宜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热情。   他过来向云初转告了公孙长槊是许敬宗弄走的事情,然后,就跟云初谈起了梁山开发事宜。   “这世上总有杀不完的罪囚,层出不群的混蛋,与其让这些人在别的地方祸害百姓,不如弄来梁山开发土地,人这一辈子不过五六十年,在哪里过不是过呢?”   云初指着远处的大湖道:“这里多老虎。”   娄师德道:“老虎多也是好事,农场正好多一条发财之路,现如今,虎皮,虎骨,虎鞭这些东西在长安,洛阳价值不菲。”   云初笑道:“既然娄洗马已经有了主意,那就放心去做,不过,农场就是农场,万万不敢弄成军镇一类的东西,即便是陇西的军镇,在我看来也需要由军转民。”   娄师德皱眉道:“权责统一方才能提高办事的成效。”   云初冷笑一声道;“一旦反噬,也会咬的又准又狠。”   娄师德道:“若是我们能捏住他们的命门呢?”   云初道:“谁来捏,你去还是我去,抑或是太子去?”   娄师德道:“君侯把天下人看的过于恶毒,危险了。”   云初道:“你刚才还说许敬宗抓走了公孙长槊,还嫁祸给我呢,你让我如何相信别人?   对了,公孙长槊死了没有?”   娄师德道:“没有死,也快死了,不过这个公孙长槊也算是一条汉子,被许敬宗那么折磨,硬是咬紧了牙关不肯说。”   云初疑惑的道:“不肯说什么?”   娄师德瞅着云初道:“永徽三年国子监里用石头击杀了许敬宗的长孙许彦伯。”   云初用诡异的目光看了娄师德一阵子道:“十几年前的事情,许敬宗还没有忘记?”   娄师德道:“给我,我也忘不了,好不容易培育出来一个能用的晚辈,却在国子监里无缘无故被人用石头砸死了,你让许敬宗如何能够承受呢?”   云初将话题换回原来的。   “告诉太子,在梁山建立农场是可行的,不过,军镇一事一定要小心谨慎,哪怕是初期为了尽快的发展建立了军镇,两年后,也一定要取消。”   娄师德站起身道:“知晓了。”施礼之后,就告辞回太子处了。   云初一个人在军帐里想了好久,这才理清楚公孙长槊事件的来龙去脉,是公孙长槊的飞蝗石引来了最大的杀机。   因此上,外边的那些流言说的一点错都没有,公孙长槊就是他弄死的。   这些年下来,云初对于许敬宗的了解在逐日加深,这个老贼现在正处在多积德少积怨的末代时期,很明显,他的长孙许彦伯之死依旧是他心头过不去的一个坎。   以这个老贼的做事方式来看,要嘛不做恶事,一旦做了,那就必然会做到斩草除根才会罢休。   既然是这样,问题就出来了,假如云初背了许敬宗丢过来的黑锅,公孙长槊死定了,不过,他家里人或许能够带着对云初的滔天恨意安全的活下去。   假如云初不肯背这个黑锅,那么,许敬宗说不得就会下狠手,行斩草除根之举。   云初思考了一阵子之后,就把公孙长槊被许敬宗抓走的消息告诉了英公李绩,他不想身边有一个对他恨意滔天的武将家族。   李弘的态度已经非常的明显了,虽然他知晓许彦伯是他师父弄死的,他还是坚定的站师傅许敬宗这边,决定帮助师傅向被冤枉的很惨的公孙长槊讨回一个公道。   毕竟,杀孙之仇不能不报,否则师傅许敬宗的念头不会通达。   所以,他不会亲自告诉云初,公孙长槊是被许敬宗抓走的,通过娄师德这个心腹手下告诉师父再好不过了。   且只说人被许敬宗抓走了,不说关押地,这样一来,就算许敬宗弄死了公孙长槊,那也跟师父云初弄死公孙长槊的说辞一样,都是谣言而已,没有什么实际证据。   李弘觉得自己做事再公平不过了。   李绩听了云初的话,瞅着他看了半天,最后语气沉重的道:“就因为公孙长槊会打飞蝗石,许敬宗就认定是他杀了许彦伯?”   云初点点头道:“是这样的。”   李绩点点头道:“你出身西域,不会发飞蝗石吗?”   云初摇摇头道:“我的弓弩之术尚可。”   李绩点点头道:“老夫这就去问许敬宗把公孙长槊的尸体领回来。”   云初点头称善! ###第一百七十七章 杀你是为你好   云初有军务在身离不开,李绩就去了许敬宗的营地。   许敬宗的营地在太子李弘的营地中只占据了一个角落,就像他现在的为人一般毫不起眼。   别人可能很在意李绩的威望与年纪,许敬宗不在乎,身为十八学士的许敬宗,在地位上并不比李绩的凌烟阁第二十三的排名差多少。   所以,白须白发的许敬宗见到李绩之后神情淡淡的,无悲无喜。   李绩也不客气,直接道:“云初说公孙长槊在你这里做客?”   许敬宗横了李绩一眼道:“不曾。”   李绩道:“我只负责将公孙长槊带回去就可以了。”   许敬宗道:“人不在我这里,如何让你带回去呢?”   李绩摇摇头道;“把人交给我吧,他对你来说没有任何用处。”   许敬宗道:“老夫未曾见过公孙长槊。”   李绩沉吟片刻对许敬宗道:“许公可曾知晓他去了何处?”   许敬宗道:“昨夜,营寨外边的野兽嚎叫了一晚上都不得安宁,英公的睡眠可曾受到这些畜生的惊扰?”   李绩道:“老夫与许公不同,心无旁骛,只要头挨到枕头,就能立刻进入睡眠,就算是有人在耳边敲鼓都不能奈老夫何。”   许敬宗羡慕的道:“老夫老了,就忍不住会想起以前的时候,往事总是纠缠着老夫,让我很难入眠,加上野兽聒噪,活着就成了一项苦劳。”   李绩道:“既然如此,待老夫为许公清除掉那些鼓噪的野兽,还许公一个安静的夜晚。”   许敬宗拱手道:“多谢。”   李绩笑道:“无妨,无妨。”   离开太子李弘的大营地之后,李绩的亲卫们就在营寨三百步以外的地方找到了公孙长槊,此时,甲胄还披在公孙长槊的身上,就是比较凌乱,他的一双没有战甲保护的腿,已经被野兽啃成了白骨,而有甲胄保护的上半身却完好如初。   等亲兵们将公孙长槊搬运到李绩面前的时候,李绩就对公孙长槊道:“是何人害你?”   公孙长槊愤怒的道:“许敬宗。”   李绩摇摇头道:“不对,重说。”   公孙长槊目眦欲裂的道:“许敬宗。”   李绩叹息一声道:“若是许敬宗,你公孙一族将会面临灭门之祸。”   公孙长槊惨笑起来,半晌之后才道:“那就是云初。”   李绩道:“说错了,重说,如果是云初,等回到长安之后,你公孙一族将会立刻败落,不出两年,公孙一族将会在长安无立锥之地。”   公孙长槊的神情立刻就委顿了下来,有气无力的道:“是我醉酒走失?”   李绩点点头道:“本该如此,你还杀了两个公孙氏的家将。”   又被亲兵灌了一碗人参汤的公孙长槊泪流满面,眼角最后竟然流淌出血来,冲着李绩勉强伸出手道:“英公,我好冤啊,许敬宗用铁丝勒住我的大腿,不让血流下去,任由那些野兽啃食我的腿。   许敬宗问我为何杀了他的孙儿,我说不是我,他不相信。”   李绩摇头道:“不冤枉,没本事当好一个家,遭这样的罪是你应得的,这一次若不是念着与你父亲的情谊,老夫不会走这一遭。”   公孙长槊哀声道:“英公救我。”   李绩摇头道:“你若不死,你弟弟长弓就不好继承爵位,会给你公孙氏留下莫大的隐患,只要你活着,不论是许敬宗,还是云初都不肯放过你。   也只有你死了,陛下或许会看在你死的冤枉的份上,不降你家的爵位。”   李绩把话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帐幕,只留下公孙长槊,与他的弟弟公孙长弓。”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公孙长弓红着眼睛从帐幕里出来,单膝跪倒在李绩面前道:“英公,我兄长薨了。”   李绩淡漠的道:“入殓装棺木,你去陛下那里传噩耗吧。”   公孙长弓咬着牙道:“我兄长的仇……”   李绩厌弃的瞅着公孙长弓道:“你哥哥死于你手,还说什么仇,什么恨。”   公孙长弓深深的底下了头,也看不清他此时脸上的神色是啥样。   李治听闻了公孙氏传来的噩耗之后,唏嘘了良久,他总觉得这个公孙长槊应该有用处,谁知晓,他竟然死的如此的合情合理,让他挑不出半点的差池。   武媚见皇帝的神色讪讪的,就凑过来道:“没本事的人,就算有再离奇的死法,妾身也不奇怪,只是没想到一向比较平和的云初居然会把事情做的如此酷毒。”   李治瞅着武媚道:“不是云初,从公孙长槊第一次开始挑衅他,而他躲开了,就足够证明这事不是云初干的,否则,早在公孙长槊在军中不尊火禁,肆意饮酒的时候,云初就能把他明正典刑,那样的话,就连朕都说不出他一个字的不是来。”   武媚疑惑的道:“不是云初又是谁呢?”   李治道:“英公是在拜访了许敬宗之后,转身就找到了公孙长槊,你说,是谁呢?”   武媚道:“许敬宗这些年已经偃旗息鼓了,怎么又干起这种得罪人的事情了?”   李治摇头道:“别往太子身上掰扯。”   武媚笑道:“臣妾这不是多想了一些吗?”   李治也忍不住叹息一声道:“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公孙氏似乎硬吞下了这口恶气,却没有想着来寻找朕给他家一个公道。”   武媚笑道:“陛下公道可能不是刚才来报噩耗的公孙长弓所希望的,他们家不过是死了一个公孙长槊,又不是没有别的继承人。一旦您给了他们家足够的公平,这个公孙长弓一定当不上公孙氏的族长。”   李治点点头道:“朕本来想在他们家施行一下推恩令的,现在不成了。”   武媚看着李治看了好久,最后吞咽一口口水道:“陛下准备在勋贵中行推恩令?”   李治道;“贵族太高贵一点都不好,只会无节制的侵吞国帑,行推恩令多好啊,一个公爵死了,再根据他子孙的多少,多分封几个子爵,男爵,这样就能把一个大家族立刻给拆封掉。   等那些子爵,男爵死掉了,他们家基本上就不算什么勋贵了。   这个该死的公孙长槊啊,竟然不给朕这个实验机会。”   武媚道:“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李治道:“死的太冤枉,朕要是再行推恩令在他家身上,那些勋贵们一定受不了的,会集体反对朕的做法……”   温柔站在山谷口的高处,瞅着硝烟弥漫的山谷一言不发,山谷口上杀声震天,不断地有身着土黄色衣衫的人亡命的向外冲锋。   这些人悍勇无匹,即便是身上的衣衫已经被火油弹点燃,他们依旧死命的冲锋,就像自己的生命一文不值一般。   温柔看看山谷外边作为预备队的骑兵,他决定再等一等,等这些不要命的勇士的血气之勇被火油弹,雷火弹消耗一空之后,才是骑兵们冲锋进山谷扫荡的好时候。   那些土黄色的衣衫底下,都是厚实的铠甲,只不过这些甲士身上的铠甲不那么整齐,铁甲,皮甲,布甲,五花八门的。   火油弹从空中坠落,然后碎裂,马上,地上就腾起一片橘红色的火光,伴随着火光一起出现的是浓厚的黑烟,火光在人群中炸裂,片刻功夫,就能制造出一片火海出来,而那些身在火海中的叛贼们,则如同掉进油锅里面的鱼,蹦跶几下之后,就成了一只燃烧的人形火炬。   温柔极目远望,同样正在冒着浓烟的山谷还有六条之多。   这是前锋营一万两千人忙碌了十一天的结果。   从斥候发现敌人踪迹,再到封锁这片山地,再到分割包围,梁山的这六条山谷便是这些贼人最后的藏身之所。   现如今,正面战场上,基本上没有那个敌人是大唐正规府兵们的对手,他们只能像一只只老鼠一般趁着夜色突袭一下。   为此,温柔损失了将近两百人,而受损最重的则是行动迟缓的辎重兵。   温柔一直在等,等到那些贼人身上的火焰逐渐熄灭之后,那些骑兵就跳下战马,手握长矛批次进入了山谷进行最后的扫荡。   山谷里道路崎岖,不适合战马进入,偏偏大唐府兵们如今以骑兵数量最多,很多时候,他们不得不下马作战。   温柔也进入了山谷,同样没有骑马,他身上的甲胄与身边的将士们的甲胄别无二致,就连一般将士们很喜欢的盔缨都被温柔给卸掉了。   他可不是薛仁贵那种认为自己天下无敌的人,在好看跟安全之间,温柔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安全。   他从云初那里得知,一些箭术好的家伙,三百步以外开弓,依旧有从甲胄缝隙中射中身体的可能,如果那些人用大唐府兵将领们专用的三棱破甲重箭,就算是铠甲也不能保护自己周全。   别的府兵或许认为这是一个传说,偏偏温柔就见识过四位,这四位都有在两百步以外开弓射箭取他性命的本事,且好不费力。   打一声唿哨,原本藏身在山顶灌木丛中的府兵也马上站起了身体,他们也同时缓缓地从山顶向山谷慢慢的爬下来,这一次,温柔除过首领之外,他不准备留任何的活口。   不是他心狠,而是因为他是一个真正善良,且仁慈的人。   人死了,万籁俱寂。   就怕人活着,会引来更多的杀戮。 ###第一百七十八章 纷乱的情缘   如今的大唐,举目寰宇,看不见对手。   也就内部还有一些隐患能对大唐造成一些伤害。   现在,其中的一些伤害已经死在地上了,那些被活捉的人还在那里破口大骂,一心求死。   温柔想不明白,这些人明知道自己干的就是造反的事情,明知道这样做会连累自己的三族被砍头,六族被流放,九族成为贱民,他们还是勇敢的来了。   如果这些人是为了一个崇高的理想,觉得自己这群人可以建立一个更好的大唐或者别的打什么的,也算是一代英雄。   问过之后才知晓,这些人都是别人家的忠义之士,只是因为自己的主人对李治不满,这才千里迢迢的来刺杀皇帝。   温柔对于别人家不怎么喜欢。   因为别人家干不出李治现在干的好事。   李治现在正干的事情其实对士族首领李氏来说是有害的,但是呢,对于大唐是有益处的,对于大唐有益的事情,自然也就对百姓有利。   李唐,大唐,这两者之间是有很大区别的。   昔日汉高祖刘邦年轻的时候经常被他的父亲刘太公呵斥说他不如二哥刘仲会置办家业。   等刘邦成为汉皇之后,再见刘太公的时候,就打趣着问父亲,他与二哥谁更会置办家业。   刘太公说,你二哥远不如你。   旁边的人萧何,曹参等人纷纷附和,都觉得刘邦置办了一份了不得的大家业。   家天下的事情是一个很古老的事情,这都怪大禹这个人,自从他废弃了禅让制度,把自己的首领位置传给了他的儿子启,这种对家族有利的事情就一代代顽固的传承下来了,直到目前的李唐。   家,可大可小,大则可以吞吐宇宙,小则可以匿影潜踪,一家兴盛,则万家潜伏,一家败落,则万家抬头。   因此上,从某一个角度来说,其实,大唐境内所有的家,都有成为潜龙的潜质,李治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就是屠杀潜龙,尤其是那些有毒的潜龙。   根据能量守恒定律来看,一鲸落,万物生,一龙死,自然百龙强,任何限制都只是一时的,处理掉了山东,河北的麻烦,在其余地方,说不得会有一个新的家族正欣欣向荣呢。   对于李治目前的做法,温柔并不看好,除非他李氏每隔二十年就清理一遍大唐的豪族。   很明显,他做不到。   李氏目前的强大是一个很偶然的事情,主要是长安发展的太快,出乎大唐所有人预料的快,因此,李治才能占尽上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大唐国内从来就不缺少智慧人士,只要他们醒悟过来,就会迅速的跟上来,并且,在吸取了足够的教训之后,他们会变得更加狡猾,更加的难缠,也更加的隐蔽。   对于被俘虏的人,温柔再一次做了一些筛选,将那些死硬的叛贼通通留着,把那些苦苦哀求想要活命的人全给杀了,记录成将士们的军功。   战报传到皇帝李治这里,他很高兴,虽然温柔在战场上的杀戮重了一些,留下来的活口不足两百人,李治还是认为这是温柔立功心切所致。   然后,被温柔抓获的这些叛贼,全部交给了最近闲的发慌的周兴。   只是温柔的前军将军的职位还是被皇帝给拿掉了,换上了一个叫做段成的金吾卫将军,继续带领着人马在梁山范围之内搜寻漏网之鱼。   “皇帝还是非常谨慎的,他知道如何使用一名好的将军,一般都是猛将,智将们打开局面,再派出平庸之辈去扩大战果。”   温柔回来了,狄仁杰如是说。   温柔满脸不屑的道:“如果连皇帝都不担心了,这样的人如何能称之为好汉?”   狄仁杰指指云初道:“他在皇帝心中就属于不用担心的人。”   温柔摇头道:“如果皇帝把留在长安城里的一千五百多密谍都撤走,你再说这样的话才有可信度,傻子都知晓云初的根基在长安,离开了长安的云初屁用不顶,自然可以给予足够的信任。   这两年,不论是大明宫,还是兴庆宫都已经修建的差不多了,至少,规模较小的兴庆宫已经可以住人了,你看皇帝有离开洛阳紫薇宫去长安兴庆宫居住的意思吗?”   狄仁杰道:“长安,恐怕在以后的很长时间里,都将变成大唐的钱袋子,至于帝畿什么的,暂时不用想了。”   正在看地图的云初转过身瞅着温柔跟狄仁杰道:“估计再有五天,我们就能直奔曲阜了。”   温柔喝着罐罐茶道:“何以见得?”   云初道:“今日,孔氏的六位长老来到梁山,恭请陛下早日驻跸曲阜。”   狄仁杰道:“孔氏臣服了。”   温柔笑道:“这不奇怪,陛下之所以驻跸在梁山,说不得就是在等孔氏臣服,现在,目的达到了,自然要快快的奔赴曲阜。”   云初笑道:“如此一来,崔氏就要被放在火上烤了,你们猜,陛下接下来会不会强硬的收回孔氏,崔氏的祖地?”   温柔道:“山东自古便是文华璀璨之地,陛下若是想要山东平定,孔氏,崔氏就不能继续留在山东,我觉得陛下有可能会把这两族征辟入京,为国效力。   至于他们的祖地,自然会被陛下给拆分掉。”   云初笑道:“既然要征辟他们入京,你们觉得会把他们弄到长安,还是洛阳?”   狄仁杰道:“一头猪是养,一群猪也是放,自然是落在长安了,反正长安有大唐最多的密谍,仅仅用来监视我们也太浪费人力了。”   云初道:“偌大的孔氏,崔氏,门下人口不下万人,把这么多的人统统塞进长安,我觉得没了土地的孔氏,崔氏可能养不活这么多人。”   温柔叹息一声道:“你们太小看陛下狠辣的手段了,这一次陛下如此费心的走梁山道,还在这里遇到了上万叛贼的谋刺,你们还不明白陛下的苦心吗?”   云初点点头道:“这是苦肉计,陛下把这个计谋用在了自己身上,这对一个将自身安危看的比天还要大的皇帝来说,殊为不易。”   狄仁杰道:“陛下付出了这么多……应该不会做赔本买卖。”   云初道:“孔夫子本就有文宣公的爵位……”   温柔吃了一惊,猛地转头看向云初。   云初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条拿给温柔,狄仁杰看过之后,就顺手塞进小炉子里,眼看着纸条化为飞灰,这才收回目光。   温柔犹豫片刻道:“推恩令?现在执行推恩令?时候不对啊。”   狄仁杰也牙痛一般的吸着凉气道:“这东西是否只在山东,河北施行,还是说……”   云初点点头道:“现在看起来,陛下果然跟隋炀帝杨广是亲戚,一样的喜欢毕其功于一役的做法,只是隋炀帝杨广失败了,不知道陛下能否成功。   我现在开始理解英公为何想要弄死皇帝了,换成我是英公,一辈子戎马一生,出生入死的弄了一个值钱的好爵位,还以为自此子孙们就能吃上一口富贵饭了,没想到皇帝只让他享受一生,到了儿子,孙子这里就不给了。”   温柔冷笑一声道:“皇帝愿意干啥我们不管,也管不了,只是,我在这里严正的警告两位,别把自己弄成晁错的下场。”   云初道:“我现在就是皇帝的侍卫官,没什么大用处。”   狄仁杰摊摊手道:“我倒是想成为晁错这样的人呢,可惜,官职太小,人微言轻的陛下不一定会听我的。”   云初从桌案上拿起一根牛肉干吃了一口,人多少有一些烦躁,温柔也取了一根牛肉干放在嘴里嚼一下道:“春嬷嬷给的?”   云初点点头。   温柔又道:“人情债变成男女情债了?”   狄仁杰拿了一根碳烤牛肉干一边吃一边道:“你用了美男计?”   云初摇摇头。   温柔叹息一声道:“也只有这种关系,才会把陛下准备执行”推恩令“这种事情写纸条告诉你,看样子春嬷嬷喜欢你喜欢的紧。”   狄仁杰怜悯的瞅着云初道:“要不然,你就收了算了,虽然春嬷嬷老了一些,胖了一些,你放心,兄弟们不会笑话你的……哈哈哈哈。”   云初瞅着狄仁杰道:“春嬷嬷是一个很干净的女子,如果她真的对我情根深种的话,娶回来当平妻是我的运气,不过,这种可能性太小了。   武媚那个人的性子你们也清楚,春嬷嬷这一辈子恐怕是跟她绑死了,如果春嬷嬷敢流露出一点想要离开她的意思,春嬷嬷的死期也就到了。”   温柔冷笑一声道:“不是没有办法,狄仁杰那里有不下十种办法可以让春嬷嬷死而复生。”   云初摇头道:“据我所知,春嬷嬷这个人是一个极度珍惜自己生命的人,绝对不会为了嫁给我当什么平妻,就愿意冒这么大的险。”   狄仁杰疑惑的道:“从她干的事情来看,她真的是爱死你了。”   云初瞅着狄仁杰道:“要是人家就是喜欢这种感觉,而不是打算真的实现呢?”   狄仁杰奇怪的看着云初道:“世上安能有如此笨蛋。”   云初嗤的笑一声道:“就凭你也敢小觑这个九岁就跟在武媚身边,受宠足足十八年的奇女子?” ###第一百七十九章 虞修容的权力   在大唐,为夫君纳小是家中大娘子的事情。   所以,云初就把春嬷嬷的事情告诉了虞修容。   虞修容瞅着自家留着小胡子的丈夫,有些心酸,又有一些骄傲。   探手摸一摸云初的眉眼道:“这么多年下来,只有一个正经女子为夫君倾心,可惜了这一副好眉眼。”   云初笑道:“这跟我的操守有关。”   虞修容掩嘴笑道:“就像当年在灞桥被夫君亲吻的那个舞姬?”   云初道:“自古文人多风流,你夫君只是在吟诗之余,胸中一些情感无处宣泄,当时,在场的基本上都是男子,只有那个舞姬还算清秀,只好亲吻她,如果她不在的话,我要是抑制不住亲吻了一个大胡子男子,你会哭死的。”   虞修容道:“不只会哭死,妾身会立刻上吊,一刻都不等的立刻上吊,免得自己被这事活活的恶心死。”   云初摆摆手道:“去跟春嬷嬷谈谈,告诉她,我这人并非她的良配。”   虞修容犹豫一下道:“春嬷嬷对云氏多有照拂。”   云初想了一下坚决的摇头道:“帮助云氏对于她来说太危险了,就说云氏感激她的好意,以后当以自己为重,不可冒险。”   虞修容瞅着丈夫道:“夫君可知,你越是这样说,会让春嬷嬷更加沉迷其中,时间长了,会为你干一些更加危险的事情。   还是让妾身来处理吧,与其偷偷摸摸的让人怀疑,不如摆明车马跟春嬷嬷干一仗。”   云初点点头道:“确实很像渣男说的话,算了,你是女子,最了解女人心,还是交给你去办吧,别伤了她就好。”   虞修容从架子上取下一根棒球棍道:“敢跟我抢男人,她是活得不耐烦了。”   趴在帐子口偷听的李思闻言色变,一溜烟的就跑了。   妈妈要去找春嬷嬷算账,这可是大事情,不管打赢还是打输,妈妈都讨不了好去,必须找云瑾他们商量一下才好。   云瑾听了李思的话,整个人都呆滞住了,倒是温欢跟狄光嗣两人显得非常兴奋。   涉及到父亲的事情,云瑾自然毫无办法,只能向李思求助。   于是,李思就带着云瑾他们去找了太子李弘。   “你是说,师父跟春嬷嬷?哈哈哈……容我先笑一会再说。”   李弘听了李思的解说之后,一时之间,笑得喘不过气来。   若是师父跟父皇后宫中的哪一个美人传出绯闻来,在李弘看来这都是惊天动地,大逆不道的大事,唯独这个春嬷嬷是与众不同的存在。   春嬷嬷本就是太宗皇帝分派给母后的小宫女,从九岁起就跟着母后,准确的说,春嬷嬷是太宗皇帝后宫的人,并非父皇后宫里的人。   现如今,母后成了父皇的皇后,春嬷嬷现如今又倾慕师父,李弘越想,越是觉得此事来的有趣,认为自己有责任把这么好玩的事情告诉父皇。   “哈哈哈……”   李治狂暴的笑声从大帐中传出来,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以至于让巨熊都担忧的多看了皇帝一眼。   李治好不容易理好了气,就迫不及待的问李弘:“此事当真?”   李弘强忍着笑意道:“春嬷嬷给蓝田侯送了牛肉干表达情谊,被虞氏知晓,此时,虞氏正携着一根棒子在寻找春嬷嬷的途中呢。”   “牛肉干?你说是你母后赐给春嬷嬷的碳烤牛肉干,这个家伙平日里把牛肉干当命一样的珍贵着呢,居然舍得拿去送给云初当定情信物?   这可太不容易了……哈哈哈哈,且让朕笑一会,春嬷嬷最近变瘦了……哈哈哈,女为悦己者容?   传旨,虞氏进中军,不得阻拦。”   李弘无语的看着自己笑得快要厥过去的父皇道:“父皇,孩儿告知父皇是求您想办法阻止此事,不是让您看君侯笑话的。”   李治乐不可支的道:“这些年,你那个师父看朕的笑话还少吗?你知不知道你那个混蛋师父甚至已经开始猜测朕与你母后的……那啥了。   这么多年以来,他干了很多混账事情,朕一直没有抓住过他的尾巴,这一次终于有实据了,你让朕如何放过他?   啧啧,朕早就听说虞氏彪悍,也是一个练过武艺的奇女子……来人啊,给春嬷嬷披甲……”   见自己父皇有些癫狂了,李弘就果断离开,去找母后了,这件事传出去,对师父的名声有损,必须要制止。   虞修容心平气和的绣了一阵子手帕,见手帕上的牡丹已经成型,就放下花绷子,对一直在看书的云初道:“时间差不多了吧?”   云初放下书本道:“李思跟云瑾他们商量需要一点时间,再找太子拿主意也需要一点时间,太子去找陛下更需要一些时间,所以,还有些早。”   虞修容道:“妾身直接打上门,把事情摆到明处,会不会对春嬷嬷有什么伤害?”   云初摇头道:“陛下这些年以来,最期盼的事情就是看我出丑,我要是总不出错,这种期盼最终会变成忌惮,现在,终于有一个能让他开怀大笑的事情,不论是对我,还是对春嬷嬷都是有很大好处的。”   虞修容瞅着云初道:“妾身一直想不明白,这件事有什么可笑的,春嬷嬷说是年纪大了,却从未经历男女之事,对这种事,她自然是好奇的。   平日里来咱们家的次数又多,对夫君暗生情愫也是理所当然,一个小女子仰慕一个男子,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有什么可笑的呢?”   云初狐疑的瞅着虞修容道:“春嬷嬷这件事你云淡风轻的,那个舞姬的事情你为何揪住不放的说了足足十年?”   虞修容回头冲着云初妩媚的笑了一下道:“那个舞姬,夫君勾勾手指她就会扑上来,春嬷嬷是不同的,人家只是在心里想想,做不出别的事情来。   再说了,我的夫君是别人梦里的檀郎,可望而不可即,可怜的……妾身却能与夫君同榻而眠,触手可及,自然会大度一些。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再等下去看热闹的人就更多了。”   云初看着虞修容换上了一身打马球时候才穿的劲装,头发也挽成男子的发髻,上面用卡子跟短簪子箍的结结实实的,这才提着一根棒球棍子,就往外走。走到门口转头对云初道:“李思回来了,让她给我等着,这一次不狠狠收拾一次,她就改不了偷听的坏毛病。”   云初摊摊手道:“这一次分明是你算计的。”   “她要是没有这个坏毛病,我就没办法算计她。”   眼看着虞修容带着崔氏,崔瑶三人怒气冲冲地直奔中军,云初就对躲在自家帐篷口偷看的温柔跟狄仁杰全家道:“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温柔,狄仁杰两人冲着云初挑挑大拇指,他们的老婆却一人给了云初一个很大的白眼,就回到帐篷里去了。   在大唐,妇人们若是干别的事情自然是理不直气不壮,可是,说到男女之事上,她们是真的敢把事情弄大,即便是弄到御前都丝毫不怵。   遥想当年,房玄龄老婆因为太宗皇帝赏赐美女给她丈夫的事情,竟然能闯进大殿,当着皇帝的面将号称是毒药的黑醋一口喝干,委实强悍的不行。   让一向一言九鼎的太宗皇帝不得不收回赏赐美女给房玄龄的旨意。   再就是尉迟老黑的两个老婆,持刀守卫内宅大门,不允许皇帝送来的美人进内宅,也是直面皇帝威权的举动,同样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更不要说唐俭老婆一刀砍下唐俭从西域弄来的胡姬的脑袋,提着血淋淋的人头招摇过市去官府投案自首的往事了。   就是有这么多的前辈妇人们的努力,才给了虞修容提着棒子闯皇帝中军,殴打勾引别人夫君的贱婢的机会。   此时,武媚正看着太平在地上摇摇晃晃的走路呢。   听了李弘的诉说之后,她就看向身边面如土色的春嬷嬷道:“到底是动了心了?”   春嬷嬷立刻跪地道:“奴婢只是见君侯辛劳,就送了一些牛肉干给他。”   武媚道:“没有送别的?”   春嬷嬷将头杵在地上低声道:“还有一个荷包。”   武媚皱眉道:“你的针线也能拿去送人,还送给自己的情郎?”   春嬷嬷连忙道:“不是情郎,就是觉得君侯是一个好人。”   “哈——”武媚仰天笑了一声,马上拉下脸道:“还真是饱暖思淫欲,早年间看你年纪大,曾经问过你婚配事,你是怎么说的?   说什么要陪伴本宫一辈子,现在,怎么就改了?”   春嬷嬷道:“奴婢不敢了。”   武媚见春嬷嬷被吓坏了,就放缓了语气道:“你倒是一个会挑的,不过,也就是会挑而已,别想着本宫会把你赐给云初的好事了,这不可能。”   春嬷嬷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地板上,很快就汇聚成了一汪潭水。   武媚叹息一声道:“换一个人,本宫说不得就会成全你,云初不成,他与本宫本就不是一路人,你嫁过去了,在虞修容手下,也是一个受罪的命。   再者说了,本宫手底下的大宫女,如何能给他人做妾,即便是平妻也不成。”   说着话,就挑起春嬷嬷的鹅蛋脸仔细端详一阵子道:“就凭你在本宫身边伺候十八年的恩情,就算是婚配国公也是绰绰有余!” ###第一百八十章 人的一面   大唐律法森严。   唯独风月事不足挂齿。   如果按照云初在很久以前遵循的百姓道德与政治道德的标准来衡量的话,大唐朝廷直到平民百姓在男女之事上,基本上都能算做衣冠禽兽。   没一个好的。   李唐皇室就不说了,着实是一个好的都没有。   百姓家其实更加不堪,只是因为地位太低,导致他们的事迹不见于史书罢了。   云初在万年县当县令的时候,审判过太多,太多因为感情问题,最后成奸,成凶案,乃至命案的案子,每一个案子的背后都有一段让人无法卒读的过程,期间,对女子的压迫,压榨,乃至到迫害,都是云初闻所未闻的。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云初组建了纺织厂,招纳了足够多生活在十九层地狱里的妇人,可以让她们像一个人一般的活着。   女子在大唐,是大半个劳力,是性资源,也是生育的工具。   男子卖老婆这件事,在大唐虽然违法,可官府在断案的时候遵循的却是——“典妻卖子,法不可禁,义不可止”这句老话。   云初当县令的时候,面对这种案子,也只能允许妻子自买而已,然后,进纺织厂打工,赚取了买自己的钱之后,再由官府交给丈夫,继而终结她们的婚姻关系。   就是这样的女子,她们终结了自己的婚姻之后,一般就不肯再跳嫁人这个火坑了,除非遇到了真正的良人,否则,她们宁愿背地里找一个男子媾和,给自己生一个可以当作老后依靠的孩子。   这已经是她们能想到,能找到的最好的生活途径了。   云家的几个厨娘,也只有四肥嫁给了一个下面的掌柜,至于其余的,有一个算一个,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拿钱去找晋昌坊多如牛毛的贫困的四门学男学生。   武媚自己就是一个对婚姻毫无期望的女人,虽然她的婚姻成就了她,她还是认为春嬷嬷这样的人,应该有自己的好日子过,而不是攀附在云初家里当一个寄生虫。   给人伏低做小,这根本就不是武媚的期望,这个女人能从地狱里爬出来,依靠的就是自己的容貌与智慧,而这两样,哪一种,在武媚看来春嬷嬷都是不具备的。   云初跟虞修容成婚十余年,至今,云氏内宅里的女人虽然有不少,却只有虞修容一个主妇,从这一点就能看的出来,虞修容绝对不是一个能容得下姬妾的掌家主妇。   武媚此时表现出来了无比的耐心,仔细的向春嬷嬷分析了她嫁入云家的利弊不说,还主动跟她衡量了嫁给其他勋贵家当主妇的好处。   “你不是虞修容的对手,不管是容貌还是手段,都不如虞修容,自从虞修容嫁给云初之后,他云氏就再没有女子进入内宅。   一个家里不怕女人多,就怕只有一个女人,女人多说明家主好色,只有一个女人的大家族里,只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家主方正一些,对女主人爱恋深,且德行高洁,其二,便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剽悍。   不管是哪一种,最吃亏的还是你这个后面进来的人。   你越是对男子倾心,你吃得苦就越多……”   武媚把其余人等都撵出去之后,就抱着趴在她腿上的春嬷嬷,一边摸着她的头发,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各种不着边际的话。   “你给云初送牛肉干,送荷包,本该是极度私密的事情,你想想啊,虞修容是怎么知道的?还不是云初告诉的?   就这一点啊就能看出,云初对你并无情谊,甚至连利用你从本宫这里或许一些消息的想法都没有,直接告诉了虞修容,让她来找你了断。   傻女人啊,男人有什么好的……值得让你流这么多的眼泪……”   春嬷嬷心里愧疚极了,紧紧的抱着武媚的双腿嚎啕大哭了起来。   武媚的神色也逐渐变得刚毅起来,她抬起春嬷嬷的脑袋瞅着她的眼睛道:“云初混账,我的阿春不能白白的受人欺辱。   虞修容既然敢来,就休怪我们不讲情面。   阿春,拿出你以前在感业寺打跑那些欺负我们的尼姑的本事来,跟她打,不管是打败了,还是打赢了,最后吃亏的一定是云初这个混账东西。”   春嬷嬷瞅着武媚的眼睛道:“我可能打不过她,有一次去她家里,她正在教安定练习棒子,舞动的呼呼作响……”   “那就穿上女甲跟她作战,反正陛下已经给你拿来了女子甲胄,她虞修容虽然是贵妇,还没有在陛下驻跸之地着甲的资格。”   春嬷嬷眼睛发亮,瞅着武媚道:“那就打?”   武媚用坚定的目光鼓励春嬷嬷道:“打,一定要打,你们打的越狠,云初就越是倒霉。”   春嬷嬷也咬着牙道:“那就打!”   武媚的眼睛立刻就笑得弯弯的,这才是她熟悉的那个小丫鬟,而不是什么喜欢上男人的一个没用的家伙。   等留守在大帐外边的李弘再见到春嬷嬷的时候,惊讶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春嬷嬷穿上一件曲线玲珑的女甲,手持一根木棒从大帐里出来的时候,看起来居然威风凛凛的,虽然只是一套纯白色的鱼鳞女甲,却因为是皇家出品的缘故,看起来结实不说,主要是非常的气派。   对于铠甲的防护力李弘焉能不知,一具甲胄,可以让一个普通人的抗打击力提高十倍以上,也就是说,以虞修容的力量,棒子打在春嬷嬷的身上力道的九成就会被抵消掉,而春嬷嬷虽然力气不够大,只要打中一下,虞修容就会吃大亏。   就在李弘想着如何停止这一场争斗的时候,虞修容已经带着崔氏跟崔瑶两个狗腿子过来了,要求觐见皇后。   武媚自然不会出来的,所以,春嬷嬷提着同样的棒子哗啦啦的走下了木头高台。   然后,李弘就看到有一头黑白色的巨熊蹲坐在不远处的大帐门口无聊的啃着竹子,就在巨熊的大脑袋后边,父皇的脸露出来了半个。   刚刚被皇后洗脑过的春嬷嬷用木棒指着虞修容道:“我就是倾慕君侯,你又能如何?”   听春嬷嬷一开口就是如此的强硬态度,李治的整张脸就从巨熊的脑袋后边露出来了。   虞修容同样用木棒指着春嬷嬷道:“你可知羞耻为何物?”   春嬷嬷咬着牙道:“我本身就是一介奴婢,平日里只知道伺候皇后,你说的大道理我不懂,看君侯觉得喜欢,就给他送了牛肉跟荷包,要你这个泼妇多事?”   虞修容道:“好,好,不要脸了是吧,今天就是拼着惹怒皇后,我也要让你知晓勾引别人夫君是一个什么下场。”   春嬷嬷道:“你少往我们皇后身上掰扯,是我看上你男人了,有什么事情冲我来,看我今天如何教训你,让你知晓何为女德。”   就在李治看的津津有味的时候,有人在背后拍他,李治烦躁的回过头,却发现是皇后。   “她们为何在那里不停聒噪,却不打?”   武媚白了皇帝一眼道:“终究是妇人,哪有不吵架先动手的,她们又不是那些无知武夫。”   李治摇摇头看着依旧在唇枪舌剑互骂的两个女人对武媚道:“太不爽利了吧?”   武媚道:“春嬷嬷到了这个年纪才开始爱慕一个人,颇有些老房子着火的架势,怎么,陛下就只顾着看热闹,不想想背后的事情?”   李治道:“是你的大宫女在勾引朕的蓝田侯,虽说不及乱,论到责任,你这个皇后的责任最大吧?不过,不要害了阿春,你身边有一个傻子还挺难得的。”   武媚瞅着场子里两个吵架吵得越来越凶的女人,对李治道:“只要不涉及背叛,我就不打算追究她的任何责任。   说起来,她也是一个人,还是一个成熟的不能再成熟的女子,快二十年间,陛下没有碰她的意思,她若是没有男女之思,才是怪事情。   陛下可知,在感业寺的时候,有多少人彻夜不眠,呜咽到天亮,就算是一些在里面当了许久的尼姑的老宫人,她们会把一碗豆子倾倒在地上,再一颗颗的捡起来,用这种劳累来压制她们心中的欲念。   说句实话,云初这人还是值得我的阿春起一些欲念的,所以,错不在阿春。”   李治的眼睛盯着场子里两个越靠越近的女人,口中却笑道:“难得你如此的大度。”   武媚道:“我的大度只给值得我大度的人,真正爱我,敬我,护我的人,我会把她宠溺到天上,至于那些背叛没我的人,想要利用我的人,我就没有那么大度了。”   李治自然没有把武媚的这一番自白式样的话语听进耳朵,而是指着场子里的两个女人道:“快看,她们终于动手了。”   刚开始的时候春嬷嬷勇猛极了,哪怕被虞修容的棒子不断砸在身上,也奋勇向前,不论的抡起棒子砸向虞修容,抱着宁愿挨十棒子也要砸虞修容一下。   所以,场子上的战斗,看起来就像是虞修容被春嬷嬷追着打。   可惜,她的每一棒子都没有落到实处,总是被虞修容在最后关头躲开……   李治以行家的口吻对武媚道:“这样不成啊,再这么下去阿春的力气就消耗光了,到时候,就会被虞氏随意拿捏了。”   武媚冷笑一声道:“虞氏要是胆敢伤了阿春,你看我如何收拾她,罪魁祸首云初本宫拿他没办法,就不相信我堂堂皇后,还处理不了一个虞氏了。”   李治哈哈大笑,指着棒子越抡越没有力气的春嬷嬷对武媚道:“阿春马上就要倒霉了。”   就在李治准备看虞修容单方面狂殴春嬷嬷的时候,却发现春嬷嬷凶狠的抡出一棒子之后,就果断地朝巨熊处跑来。   一边跑一边喊叫:“皇后救我……” ###第一百八十一章 你退了,就别怪人家前进   李治拍拍巨熊的脑袋,就带着它从大帐的后边出去了,出去之前还对武媚道:“下雨天还知道进屋子,还没有傻透。”   武媚一脸怒意的瞅着跑的气喘吁吁的春嬷嬷,白皙的手背上青筋隐现。   才跑回来春嬷嬷就对武媚道:“奴婢把虞氏追杀的很惨。”   武媚的目光越过春嬷嬷的头顶,瞅着站立在原地并没有追杀过来的虞修容,一把夺过春嬷嬷手里的棒子,就冲着春嬷嬷没头没脸的打了下去。   只是目光一直看着虞修容,也不管打到春嬷嬷哪里。   虞修容见皇后出现了,就盈盈一礼高声道:“臣妾这就回去写请罪奏疏。”   武媚丢掉手里的棒子,缓缓来到虞修容跟前看着她的眼睛道:“很好,那就着重在写给本宫的请罪奏疏里,说明白,何为礼,何为德,何为妇人操守。”   虞修容道:“臣妾平日里还算守礼,固德,自忖操守也算严谨,只是遇到这种事情之后,就被怒火攻心了,忘记了皇后往日里对臣妾的厚意,也忘记了春嬷嬷平日里的殷勤,这就回去闭门思过。”   武媚点点头道:“既然知错,那就要受罚,去你三年钱粮,想来不算为难你吧?”   虞修容再次施礼道:“这是臣妾该的。”   武媚摆摆手道:“那就去吧,云初也并非阿春的良人。”   虞修容道:“若是春嬷嬷年轻十岁……”   武媚不等虞修容把话说完,就似笑非笑地道:“那就赏赐云初美人十名如何,本宫保证没有一个年纪能大过十五岁。”   虞修容闻言,一张脸涨的通红,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武媚笑呵呵的道:“不喜欢别的女子进入你云氏后宅就说,非要拿阿春的年纪说事,可见,你也是一个口是心非的。   罢了,本宫这里的美人儿还有别的用处,赏赐给云初太浪费。”   说罢,也不等虞修容再说什么,转身就朝自己的大帐走去,走了两步,就停下来,瞅着坐在地上抹眼泪的春嬷嬷道:“走啊,不走等着被别人看笑话啊!”   春嬷嬷连忙爬起来迅速跟上。   眼看着皇后走了,虞修容怒不可遏,挥手就把木棒砸在一根粗大的拴马桩上,喀嚓一声,木棒顿时折为两截。   回到大帐的武媚听了宫人说起虞修容砸断木棒的事情,就对刚刚卸甲还气喘如牛的春嬷嬷道:“人家留着力气呢。”   春嬷嬷道:“奴婢不怕她。”   武媚冷笑一声道:“若不是忌惮你是我的人,此时你定然被虞修容打成肉泥了。”   春嬷嬷道:“奴婢本就是仗着皇后在身后,才不怕她的。”   武媚气极反笑道:“你也是仗着我待你宽容,你才去撩拨云初这样的人的?”   春嬷嬷偷看皇后一眼讪讪的道:“不如此,奴婢进不了云初的眼。”   武媚瞅着看起来愚蠢不堪的春嬷嬷道:“你知晓,你若是嫁出去,最大的依仗是啥?”   “皇后您啊。”   “你可知晓,那些平素里娇妻美妾不缺的勋贵凭什么娶你?”   “想从皇后这里捞好处。”   “所以,谁人对你最重要?”   “自然是皇后,这个道理奴婢十岁的时候犯错,要被弄去掖庭宫的时候就知晓了。”   “很好,既然你知道这个道理,以后就收起你的色心,好好的做事。”   “以后要是再遇到云初咋办?奴婢有些羞……”   武媚咬着牙一巴掌抽在了春嬷嬷湿哒哒的头上……   仅仅是一上午的时间,皇后宫里的一位年迈的老嬷嬷看上云初,被云初老婆带着家奴冲进中军将那个年迈的老嬷嬷狠狠教训一顿的事情,就迅速传遍了整个营地。   营地里的军卒,以及庞大的文武百官家眷们顿时对此事从多个角度,多个维度进行了深刻而又详尽的深度分析。   “总之,你被说的极为不堪。”   温柔给云初倒了一杯茶,放在云初面前,多少有一些安慰的意思。   云初喝一口茶道:“编排我,他们未必有这个胆子,倒是我老婆这一次算是倒霉了,估计会被那些人说成是悍妇。”   狄仁杰摇头道:“这你可就说错了,人家连你在中军偷偷私会这个久旷之身的老嬷嬷的事情,以及你们盘肠大战了两个时辰的事情都说的绘声绘色的。   对弟妹却大加赞赏,还说,这才是当家主妇的威风,家里的男人不听话,在外边胡来,若是普通女子也就算了,最多算是一个玩意,用过之后不论是打死,还是发卖都相宜。   你偏偏去勾引皇后身边的嬷嬷,这实在是在找死,也就是陛下,皇后宽容,弟妹果断,才了结了此事,让你保住了目前的官位……   总之,你以后的名声都臭大街了。”   云初想了一会,露出一丝笑意,拍拍自己的脑门道:“这样最好,真正算起来还真是我的错。”   温柔立刻将头凑过来道:“你真的跟春嬷嬷盘肠大战了两个时辰?”   云初看着温柔不说话。   温柔点点头,对狄仁杰道:“两个时辰太假了,最多一炷香时间。”   狄仁杰见云初脸色阴沉,就打个哈哈道:“正好,名声臭了,可以安安静静的消停一阵子了,谁都说不出来一个啥。”   眼看着两个混账东西,小声说着话离开了大帐,云初也就去了虞修容居住的帐幕。   一路上,所有人都朝云初行注目礼,等云初走过去,苍蝇一般的嗡嗡声就会响起,云初的耳朵尖,听了两耳朵,都是关于他跟春嬷嬷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大讨论。   说的很有道理,一个是盖世猛将,一个久旷之身二十年的悍妇,抱在一起起码两个时辰起才对。   根据云初以前的经验来看,最多到后天,两个时辰的传言,说不得会变成三天三夜。   对云初来说,这不算啥事,想当初他在长安建立纺织厂招募大量妇人进厂工作的时候,坊间传言那些女子进厂,都是为了专门服侍他这个盖世猛将的。   这是长安人最喜闻乐见的消遣,一千多年都没有啥改变。   虞修容见云初进来了,就把身子扭到一边,背对着他,云初上前按住虞修容的肩膀道:“不要在意那些闲言碎语。”   虞修容叹一口气道:“两个时辰啊,我们都没有过。”   云初将虞修容按在椅子上道:“等回长安了,我们两个去骊山避暑,就我们两个,到时候我就算是不要命,也要凑够两个时辰,就怕过两天会变成三天三夜那就麻烦了。”   虞修容推开云初道:“也好,你我夫妻一人是淫贼,一个是悍妇,正好,不过,你也要告诉我,到底是谁这么恨你,硬是要把你的名声弄坏?”   云初抬头想了一下道:“可疑的人太多了,不过,温柔去查了,说到流言,他才是祖宗。”   虞修容道:“这一次也是你主动把帽子扣上的,一时半会可能解不开。”   云初笑道:“其实这样挺好的,弄成人憎鬼厌的,才是我的要求,也是皇帝对我的要求。”   虞修容抱住云初的腰,将头埋在他的怀里道:“好好的一个人,硬是被人说的如此不堪,妾身心疼夫君。”   云初笑道:“无妨,无妨,世人多愚昧,我们要多原谅他们……”   虞修容心中即便是再憋屈,最终还是只能长叹一声。   大军在李治龙颜大悦了整整两天后开拔,这一次目标是兖州,曲阜。   流言还是严重的影响了云初的指挥权威。   不过,在云初开始动手杀人,重责桀骜不驯的部下之后,流言迅速就平息了。   云初允许他们在背后拿他说一些笑话,前提是不要被他知道,但凡是被他知道的,八十脊杖足以把一个英雄好汉打成一滩烂泥。   若是因为这些流言怠慢军务,怠慢他这个主帅的人,云初这一次没有留半点情面,只要查有实据,都是直接砍头了事。   在军中可以仁慈,那也仅仅是针对普通士卒,至于军官们,是万万仁慈不得的,只要你敢软弱,他们就敢得寸进尺,而这,是军队的性质决定了的。   大军踏进兖州地界,这里的人明显的有礼貌的多,即便是在路边遇到耕作的农夫,他们会远远的朝皇帝的銮驾跪拜,向前行的大军行礼。   文武百官都说这是礼仪之乡,不过,云初的看法是不同的,一个个鹑衣百结;颜貌憔悴的农夫虽然能熟悉的掌握所有待人接物的礼仪,贫穷依旧是兖州百姓的生活主流,算不得好。   相反,这样的一群人给云初带来了更大的压抑感,既然这里的人这么守规矩,皇帝将要从孔氏手中拿走多余土地,再分配给百姓的想法,可能会遇到极大的阻力。   “孔颖达的儿子孔志玄平生最骄傲的地方就在于,他孔氏在长安的宅邸虽然算不上最大,也算不上最好,可是,他们家中,即便是马夫都能吟诵毛诗,就算是厅下伺候人的小婢,都能检视太学生们送过来的行卷,还能指出其中的优劣。”   同行的李绩也似乎隐隐发觉了不对的地方,专门找了一个跟云初并辔而行的机会,提点了他一句。   云初没有接李绩真正的想法,而是回头瞅着充当他亲卫的肥九道:“肥九,你过来,给英公讲述一段何为春秋大义。”   李绩死死的盯着云初看,耳边肥九聒噪的声音已经传来。   “您看,我家的马夫也不错吧?”   李绩收回目光,瞅着前方道;“其实老夫更想知晓,君侯与宫中老妇盘肠大战三天三夜的事情,这才是你云氏独占鳌头的大学问。” ###第一百八十二章 毫无征兆的残酷杀戮   三月里的山东平原上冬麦已经有半尺高了,再有两个月,这一茬冬麦就到了收割的时节。   不过,这里的冬麦大多是旱地种植,与长安密集的水渠浇灌的麦子来说,还是显得有些不足。   云初下马,来到麦田里,拔起来一丛冬麦,看过根系之后发现,本该根系发达的冬麦,根系并不比长安平原上春天才播种的麦子的根系更好。   正好,李弘的车驾从这里经过,见师父站在农田里,就下车走过来道:“师父有什么发现吗?”   云初丢掉手里的麦苗道:“去年冬日里山东未曾下雪吗?”   李弘想了一下道:“十二月初有一场大雪,我还记得兖州的官员还上报说,雪大成灾,我父皇还拨下七千贯,要求兖州地方官补足一万贯,为房屋倒塌之百姓修建避寒之所。”   云初指着地上的冬麦苗道:“很明显,兖州十二月并无大雪,至少,大雪造成的灾害还不足以导致百姓房倒屋塌。”   李弘自幼亲农,田地里的事情也算熟悉,瞅一眼师父丢弃在地上的麦苗,又拿起来看一眼道:“冬麦此时的主根应该有尺半,这里还不足半尺,应该是冬日水量不足导致的。”   云初道:“我也记得兖州去年的雪灾拨款,那笔钱还是我从长安各个国有店铺的利润里面分解出来的,为此,很多掌柜的颇有不满,现在,如果兖州的雪灾并不存在的话,我就要问问我们拨给兖州的那八千贯钱哪里去了?”   李弘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必然要查证,来人啊,立刻调查兖州冬麦的长势,也顺便去司天监下属的道门查证一下兖州去年十二月是否有雪成灾。”   云初又道:“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李弘点头道:“我知晓,这是兖州官员无视皇权的明证,他们胆敢随便编造灾情,从我父皇手中骗取救灾钱款,而朝廷对此一无所知,这就说明,兖州官员,从上到下烂透了。”   云初想了片刻道:“你敢杀这些人吗?”   李弘道:“师父觉得已经到了弟子立威的时候了吗?”   云初道:“去跟许敬宗商量一下,如何动手。”   李弘点点头就回去了。   温柔的前军司马被皇帝剥夺了,所以,现在就成了云初中军的参军,他看到云初离开大队跑到麦田里看麦苗,还跟李弘叽叽咕咕了好长时间,就对狄仁杰道:“薛长风明明去了幽州,为何还能在兖州留下这么多的密报?”   狄仁杰道:“薛长风其实是一个很谨慎的人,他之所以把这些百骑司就能察觉的事情写成密报留给我们,就说明,这里的百骑司已经烂透了,说不得已经跟当地的官员沆瀣一气了。”   温柔打了一个哈欠道:“这样的官员在长安的话,很适合剥皮削骨制作成白骨人,送给太医院当教学工具。”   狄仁杰没好气的看了温柔一眼道:“如果全大唐都照此办理,我想太医院里的白骨人会堆积如山。”   温柔摇头道:“看不见的就算了,既然看见了,那就不要放过,我们兄弟十几年来杀了百十个长安的大恶人,这才将长安的风气给扭转过来,做了,总比不做要好。”   狄仁杰叹息一声道:“终究不合法度。”   云初率领大军簇拥着皇帝的车驾在兖州大地上足足走了三天,这才抵达兖州城。   兖州的大小官员,早就在百里以外迎接皇帝车驾。   就在这些官员都在考虑如何伺候好皇帝,好让自己的前途更进一步的时候,太子六率的兵马如同潮水一般的从他们身上碾压而过。   这个碾压并非是形容词,而是实打实的碾压,这些骑兵们纵马从这些官员身上踩踏过去了。   等这三千四百名重甲骑兵席卷过迎接的官员们所在的场地之后,地上只留下了遍地的残肢断臂,与破烂不堪的尸体。   太子李弘端坐马上,眼神冰冷,战马在在这片满是残尸的土地上遛哒一圈,然后就对身后的萧嗣业道:“两百二十一人?”   萧嗣业在马上抱拳道:“从刺史到八品掌固,一个不差,一个不少,有告病者三人,也取消告病来到了这里。”   李弘又道:“没有伤及无辜吧?”   萧嗣业道:“来的时候,末将就严令他们,不得携带从人。”   李弘点点头道:“那就进城,按照名单开始搜索抄家,拿人。”   萧嗣业舔舔发干的嘴唇,就一声令下,带着太子六率所有人等就向百里外的兖州城冲了过去,一路上,但凡是遇到阻拦者,皆杀之。   对于太子李弘的突然暴起杀人,随行的文武百官们仅仅是呆滞片刻,就有无数山东籍的官员就摘下官帽,自缚双手,跪倒在皇帝銮驾之前请罪。   李敬玄等一干官员各个噤若寒蝉,一言不发,直到现在,他们还不明白太子为何会在兖州行此禽兽行径。   眼看着那些跟兖州有关的官员们状若疯魔的样子,李治缓缓地从銮驾上走下来,站在这群臣子们的中间道:“他们真的很冤枉吗?”   孔志玄缓缓抬起满是尘土的头颅,冲着皇帝道:“陛下,太子这是不教而诛啊。”   李治双手抓着玉带,对孔志玄道:“你们应该庆幸才对,而不是继续在这里聒噪,那些人死了,事情也就到此为止。   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   现在局面不是这样的了,朕视兖州臣子如腹心,他们却把朕这个君当成了寇雠,既然如此,朕难道还要善待他们不成?”   孔志玄道:“他们到底犯下了何罪,以至于被太子兵马踩踏成了肉泥?”   李治瞅着远处的惨案发生地,淡漠的道:“不要说太子了,他其实是在帮你们解除了后患,他也不是残暴,若是他不出手,你们将会看到一个更加残暴的朕!   孔志玄,朕来问你,梁山贼寇真的与你孔氏无关吗?”   孔志玄抬头看着皇帝缓缓站起来,镇定地道:“臣下委实不知,孔氏委实不知。”   李治瞅着孔志玄道:“朕愿意相信你这个夫子后裔,可是,你现在给朕解释一下去岁十二月兖州暴雪之事,当时朕准备查验之后再说,是你在朝堂上说救灾如救火,片刻等不得,于是,朕绕开户部繁琐的拨款流程,直接命长安向兖州拨付七千贯……朕做到了救民如救火。   孔志玄,你来告诉朕,去岁十二月,兖州真的遇到了难以承受的雪灾吗?”   孔志玄一脸疑惑的道:“兖州刺史张大作的急报先是到了微臣手中,急报中说兖州大雪,旷野中积雪厚达三尺,兖州附近民房倒塌上千间,一时间灾民哀嚎于旷野,冻死者不计其数,难道,难道说……此事不真?”   李治瞅着孔志玄苦笑道:“去岁十二月九日晨,兖州确实下雪了,从卯时一刻起开始落雪,到戌时二刻停止,落雪淹没不了脚背……孔志玄,你何等的糊涂啊——”   孔志玄呆若木鸡,半晌才吼叫一声道:“张大作狗贼,焉敢诓骗老夫至此,陛下,是微臣不查,让陛下蒙羞,孔志玄,死罪也!”   李治疲惫的朝跪在地上的十七个官员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太子已经替你们杀人灭口了,此事就此作罢,朕只期望你们还能敬朕这个君父,还知晓为大唐这个朝廷效力,更记得你们入仕之初的信念。”   直到銮驾开始向前,死里逃生的众人,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只是一个个瞅着兖州城的方向,有着说不出的严肃与凝重。   李敬玄此时来到孔志玄的的面前恶狠狠的道:“孔志玄,陛下能饶恕你们,你们觉得朝堂上的诸公也能与陛下一般宽宏大量吗?”   面对皇帝,孔志玄确实感觉惭愧,但是,在面对李敬玄这个人的时候,孔志玄却将双手插进袖筒淡漠的道:“尽管上本弹劾吧。”   李敬玄讥笑道:“这一次也就是孔氏主动配合陛下行土改之策的功劳拯救了你孔氏一族,陛下也就是因为看重你孔氏一族的率先的作用,才饶尔等一命。   既然如此,陛下饶恕了你们,你们就该好好的回报陛下,若是在其中再生波澜,这普天之下,将不会再有你们的立身之地。”   孔志玄道:“尽管上本弹劾吧。”   李敬玄冷笑道:“谁会上本弹劾你,跟你扯嘴皮子上的功夫,下次,你孔氏若是行差踏错,你面对的绝对不会是老夫这张脸,而是大唐府兵的铁蹄。   到了那个时候,不论你孔氏绵延了多少年,多少代,都将在大唐府兵的铁蹄下灰飞烟灭。”   孔志玄一言不发,上了自己的马车,缓缓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云初的大军路过方才的屠戮之地,此刻,地上的尸体已经被太子六率的人给收集起来丢进了一个大坑,正在掩埋中。   此地腥臭难闻至极。   温柔睁开眼睛,对云初道;“之前,太子处处与陛下新政为敌,这些日子招来陛下颇多不满,现在,太子发力,与陛下同呼吸共命运的,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子不肖父的混账话了吧?”   云初道:“挺好的,总比所有人没事干嚼我的舌头好。” ###第一百八十三章 有好的就要学   很明显,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人已经从普通的官员,进入了政治家的行列。   既然是政治家,索取权力就成了他们人生中的唯一目标,否则,就不算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   政治家又是有团体支持的,没有团体支持的人根本就不是政治家。   在他们这个团体中,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保住李弘的太子位置,并且在将来把李弘送上皇帝的宝座,唯有如此,他们的政治抱负才有实现的可能。   所以,任何促进李弘向最高处攀登的事情都是他们工作的最优选项。   李治这些年其实杀了很多人,虽然大多数都是通过武媚来施行的,可是呢,大唐官员们并非都是蠢蛋,这一点猫腻还是能看的出来的。   尤其是这一次在河南地李治抛弃了伪装,自己赤膊上阵之后,大唐的统治阶层们才真正感受到了李治露出来的森森獠牙。   老子是一头恶狼,那么,儿子就绝对不能是一只羊。   很多人总以为武帝之后,必定是文帝出现,其实这是一个错误的看法,一般情况下是文帝出现之后,才会有武帝这样的皇帝。   大唐太宗皇帝一生中最期望的是他的谥号可以是文皇帝,等他龙驭宾天之后,满朝文武就按照太宗意愿给他定了文皇帝的美谥。   后来文武百官以及天下臣民们怎么看这个文皇帝的谥号怎么别扭,主要是太宗皇帝的军事成就太过于耀眼,远超他的文治,且根本就无法遮掩,于是,最后就加谥为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   太宗是文皇帝,李治这里就不能再成文皇帝了,所以,李治的追求就成了武皇帝,至于皇帝的最高谥号“仁皇帝”,以李唐夺嫡的惨烈来看,李治早就不期望了。   李弘有机会拿到仁皇帝这个美名的,可是,李治的心眼很小,即便是亲儿子,他也不希望被超越,就像太宗皇帝一次把文武两个谥号都占了,不给他口子是一个道理。   因此上,李弘也需要变的残暴起来。   只要儿子跟自己是一条心,没打算拿他这个父皇的残暴名声来成全他这个太子的仁慈名声,李治就非常的满意了。   以上对皇帝的性格分析,侧写,画像是许敬宗为李弘做的。   太子六率纵马踩踏兖州地方官员,将他们踩踏成肉泥,也是许敬宗帮太子谋划的。   一方面,皇家残暴的举动会引来很多人的不满,只要这些对皇家不满的人,被太子如此残暴的举动刺激的跳出来了,正好方便大唐强势的军队一鼓而灭。   另一方面,皇家残暴的举动也会有效的震慑一部分人,继而让他们畏惧皇家的权威,不敢再生什么不好的心思。   总体上,这一场残暴的杀戮,可以让兖州这里的局面明朗起来,此后,太子只需要打击不服者,安抚畏惧者就可以了。   可以有效的缩短军队在外征战的时间,同时也节省一些政治消耗。   云初在大局上确实有明见万里的能力,可是,在这种具体的操作上,他与老辣的许敬宗根本就不在同一个水平上。   就算有大唐朝廷的政治履历,他实际上依旧是一个县令,就算让他出手,他也想不出用骑兵踩踏那些活人的主意,更想不出,不给这些人任何辩解的机会,一气全部屠戮的果决建议。   大军在兖州城外扎营的时候,云初特意派云瑾,去给许敬宗送一个食盒过去,主食是一大碗酸香扑鼻的臊子面。   因为太子的营帐就在云初的隔壁,许敬宗瞅着云瑾将臊子面以及四样新鲜的小菜一一的布置在矮几上的时候,就把鼻子凑到面碗跟前深深吸一口气,笑呵呵的对云瑾道:“令尊操弄美食的本事,可谓天下第一。”   云瑾将一双筷子双手递上道:“家父说,许公但有口腹之欲,尽管吩咐儿郎辈。”   平日里对云初极为忌惮的许敬宗这一次却没有半分的猜忌,取过云瑾奉上来的筷子,就开始大快朵颐,而云瑾则跪坐在矮几边上,用另外一双筷子为许敬宗布菜。   虽然年过八十,许敬宗的饭量依旧豪阔,满满一大碗臊子面下肚,这才开始慢慢的品尝云瑾给他布四样精致小菜。   一边吃一边不停的考教云瑾的学问,从天文地理,历史,甚至是红尘学识一样不落。   好在云瑾博闻强记的本事不弱,再加上云氏家学对于这些学问又有超越大唐社会的理解,这一老一少不知不觉间,居然畅谈了一个多时辰。   云瑾眼见太阳将要落山,这才恭敬的提出告辞,许敬宗笑呵呵的将自己编撰的《晋书》送给了云瑾。   “此书乃是老夫耗费八年光阴才编纂完成,尔读过此书,便知老夫胸中块垒。”   云瑾恭敬地跪拜领受了这本书,然后在许敬宗的笑声中离开了大帐。   等云瑾离开,李弘就从帐幕外边进来道:“孤的这个小师弟如何?”   许敬宗道:“尚书之材。”   李弘惊诧的道:“孤怎么觉得他应该是宰相之材呢?”   许敬宗道:“不如云初多矣。”   李弘道:“君侯多智近乎于妖,云瑾不过是一少年,师傅怎么拿他们父子比较起来了?”   许敬宗道:“学问多寡不重要,只要愿意向学,终有通达的一日,眼光,心胸则不然,眼界有多广阔,心胸就能有多辽阔。   当我大唐六部尚书,学问通达即可,想要当我大唐宰相,眼界,心胸缺一不可。”   李弘皱眉道:“李义府……”   许敬宗挥挥手道:“老夫说的是房玄龄与杜如晦这两位宰相,太子年纪小这两人去世的又早,未曾经历过房杜二人的时代,不知房玄龄一步三计的奇绝,更不晓得杜如晦明断如山的果决,如此大材才配得上宰相之位,余者,不过庸碌之辈而已,即便是老夫也是在大唐无人的情况下,才窃据高位。”   李弘抓抓头发道:“原来如此,师傅说云瑾是尚书之才,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   许敬宗长叹一声道:“昔日,老夫妒嫉房杜恨不能杀之,如今老迈,方才知晓人分三六九等,有何等高度,乃是天赐,非人力能及……”   李弘从许敬宗的帐幕里出来,有些眼馋许敬宗刚刚吃的臊子面,就带着宦官亲卫来到了云初的营地里,准备吃一碗面再回去。   今天云瑾第一次以云氏嫡长子的身份拜见许敬宗,这在勋贵家门中,是一种规格很高的礼仪,仅次于云氏家主云初的亲自来访。   云瑾今日奉上的吃食,自然也是礼仪的一部分,哪怕是敌人,只要是按照这种规矩送上来的东西,都可以收下,可以吃,只要是在礼仪法度还在的时候,是绝对安全的。   李弘很好奇师父为啥要给许敬宗送礼,因此过来的很急。   才过来,就看到李思正抱着一个比她脑袋还大的碗在帐幕外边吃面条,温欢,狄光嗣也有样学样,背靠着栅栏吃的正欢,云瑾明显才拿到饭碗,手里捧着饭碗,嘴里咬着筷子,正在积极的加入到吃面三人组里面去。   云初见李弘一边吃饭一边看外边的四个小的,就对李弘道:“在规矩,礼仪已经教授完毕的情况下,他们需要学会什么是随心所欲。”   李弘喝一口汤道:“行止有度?”   云初摇摇头道:“规矩,礼仪法度是你手里的碗,碗的外边是他们需要去探索的空间,我们所说的规矩,礼仪,法度是辨识对错的标准,可不是束缚他们手脚的规矩。   新的环境里,有新的规矩,礼仪,法度,只要知道了这些规矩是怎么来的,是为了防止出现什么的后果,就能快速的知晓每一个新世界。”   李弘吞下一口面条道:“这对我有没有帮助?”   云初再次摇摇头道:“改变你的后果实在是太严重了,你还是慢慢的来吧,别看长安在日新月异的发展,那根本就不能作为参考,兖州这里的民情,民风,才是大唐地方的真正模样。   很多时候,慢才是正确的,快,反而不正常。”   李弘放下空碗道:“师父是说,大唐在我的手中不可大变?”   云初道:“任何帝王在施行政令的时候,都有好的政令与坏的政令,而且,这是难以避免的,每一道政令,对你来说,就是河底的一块石头,你需要摸着石头过河,摒弃不好,保留好的,这样,你最终还是能过河的,尽管这样用的时间多了一些,但是,安稳!”   李弘又让宦官给他弄了一碗面条,加了一些油泼辣子之后等着师父继续教导呢,没想到师父不说话了,开始全心全意的吃饭。   面条吃完了,李弘摸着肚皮对云初道:“许公说云瑾是尚书之才。”   云初摇摇头道;“许公高看了。”   李弘瞅着云初道:“师父,难道你们两位心中的宰相位置,只有房玄龄,杜如晦这种人才配担任吗?”   云初笑道:“狄仁杰,张柬之,娄师德这三人磨练二十年之后都能担任宰相。”   李弘不解的道:“我还想着让师父你来担任我的第一任宰相呢。”   云初摇摇头道:“普天之下,谁都能当你的宰相,唯独我不成。”   李弘发急道:“为啥呀?” ###第一百八十四章 事情还是先交代清楚的比较好   自古以来当人家丞相,又被皇帝当父亲看的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诸葛亮的下场算是不错的,不过,他也是活活累死的。   云初根本就没有想过让自己早早丧命,也没打算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为大唐添砖加瓦的事业上。   年轻的时候奋斗,努力一下也就是了,毕竟,这是生命对人的要求。   上了年纪了,就不要凑热闹了,有这时间照料好自己的身体,多享受几年才是正经。   长安城就是云初为自己打造的一个退休养老地。   如果不是长安城实在是太破旧,太不舒适,他也想不起来改造长安。   自己就像一颗流星一般落在了这个时代,这里所有人的悲欢离合似乎都已经命中注定了,稍微修改几个人,一座城的生命轨迹,也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将来更加好过一些。   被人家当成权臣,最后被皇帝砍头抄家的,划不着,至于亲自参与造反再把自己信任喜欢的人统统干掉,云初也觉得不值得。   长安才是云初真正牵挂的地方,就像一个老农眼看着自己耕种的土地长出来了庄稼,就像工匠眼看着自己的劳作有了成果,甚至……甚至就像顽童眼看着自己堆积的积木变成了梦幻中的城堡一样,这种满足感不足为外人道。   人不能操心自己看顾不到的地方,也不能一个人把子孙万代的心都操持完毕。   所以,云初早早就给李弘一个心理准备,当他登基的那一刻,就是自己含饴弄孙,不理世事之时。   到时候,自己带着温柔,拉上钟馗一起游山玩水也好,还是探秘大唐秘境也罢,总之,就是不参与李弘的任何事情,那个时候,他应该也成一个大人了,不能再像没断奶的孩子一般到处嚷嚷着要找师父。   “师父你竟然不帮我,我们之间不可能出现让您担心的那些不好的事情。”   李弘有些发急,他原本早就想好了,等他登基了,就跟师父一起打造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强盛的大唐,没想到师父竟然会在半路上就跑了。   云初冷笑一声道:“我就不给发生任何不好事情的机会,你也休想把我拉进你的大唐这个烂泥坑。   云瑾他们你看着能用,就用,用不成就让他自由自在的当一个富家翁也挺好。”   “那我该怎么办?”李弘真的急了。   云初笑道;“好好的当你的皇帝就是了。”   “为何在师父口中皇帝好像不怎么值钱?”   “本身就没有什么值钱的,也就是属于人的一份工作罢了,威风上几十年,到头来还是要死,就算不死,都老的尿到床上了,还在想着明天如何弄死某一个人,太无趣了。   好了,好了,快回去吧,把我今天说的话都个给我记住,等你当皇帝当腻味了,到时候来找我,师父带着你去玩。”   李弘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虽然距离师父说的时间还早,他却已经有了很大的紧迫感。   许敬宗听了李弘的话之后,一言不发,躺在锦塌上眼睛死死的盯着帐篷顶部也不知道在想啥,不过,从他的叹息声中,李弘听到了浓重的后悔之意。   想想也是啊,许师傅伺候了大唐三代帝王了,此时正是急流勇退的好时候,如果不是念头不通达,他这个时候应该坐在许氏的大宅子里,看着一个个裸身的美艳歌姬,骑着马,或者驴子从家里的廊桥上经过呢……   “论到通透,豁达,我不如云初。”   许敬宗给李弘留下一句话之后,就翻一个身睡了。   心情不好,又穷极无聊的李弘抬头看到了父皇的中军大帐里还灯火通明的,里面不但有鼓乐声传来,偶尔还能听见父皇刻意保持的爽朗的大笑声。   李弘来到了大帐前,瞪着瑞春通报再进去呢。   被瑞春领进大帐之后,李弘就发现,这里除过衣衫整齐,梳着高高发髻的宫娥外,就属他的父皇,母后最为年轻,余者,都是苍髯皓首之徒。   对于这些人的来历,李弘还是知晓的,都是山东境内的大学问家,更是孔氏三十三代流传下来的底气,底蕴所在。   不过,今日即便是这些人舌灿莲花,他们也不能继续留在这里继续作威作福了,去长安城里的四门学,太学,国子监任教到死,才是他们最终的归宿,就算是死,也休想埋进孔林里面去。   心怀恶念,面带笑容,李弘先是朝父皇,母后见礼,然后接受了这些老人的礼敬,等老人们施礼完毕,他又挨个上前见礼。   出自云初门下的弟子,各个都是礼仪周到之辈,李弘也就是在云氏大宅里皮的不像话,在李治,武媚面前偶尔撒泼耍赖,只要离开云氏大宅,离开李治跟武媚,李弘给所有人留下的都是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   再加上人长的也好,李治也喜欢把这样的儿子时不时的拿出来显摆一下。   “当年汉高祖意欲以赵王刘如意取代太子刘盈的太子位,却不防在一场酒宴上看到了太子刘盈身后的四位皓首老人,问过之后,得知是商山四皓之后,便放弃了刘如意取代刘盈一事。   老夫等人虽然比不得先贤,却也自认有些用处,不知进入太子门下,为太子张目可否?”   席间一个白须白发的老者见李弘刚刚坐下,就高声自荐。   只是此人用典极为无礼,即便是口吻中也满是自得之意。   李弘早就被云初训练的七情不现于面了,就算是屁股被竹板打的啪啪作响,脸上也能露出如沐春风的笑意来。   虽然知晓这是孔氏人等在自抬身价,向父皇,母后索要更高,更多的代价,本就不怀好心。   李弘还是笑吟吟地道:“只要父皇舍得,李弘自然喜不自胜,不过,我父皇并非汉高祖刘邦,我母后也并非是吕雉,孤王自然也不是那个天生懦弱,才华平庸的刘盈。   诸位高材,听闻孔氏一向以,‘有教无类’的胸怀来面对天下学子。   如此高材只用来教导孤王一人实在是过于浪费,孤以为,只有天下人好了,大唐才会好,只有大唐人才济济了,这大唐天下才能更加的富足安康。   到时候,即便孤王懦弱平庸一些,麾下却有如此多的人材,天下自然也能平安,富足的。   诸位以为如何?”   武媚听完儿子说的话,已然知晓太子已经很不高兴了,唯恐他破坏了目前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就举杯邀饮道:“看太子已经能为君父分忧,本宫喜不自胜,诸位,请满饮此杯。”   一轮酒喝罢,孔氏孔卓有问道:“不知太子殿下随何人就学?”   李弘客气的欠身道:“初随太子率更令郭瑜先生学《左传》,后随许公敬宗、许公圉师、上官公仪、杨公思俭进学。”   李治闻言笑道:“这孩子天生仁孝,随郭太傅学《左传》之时,郭太傅讲到到楚世子芈商臣弑杀君王的故事时,就忍不住掩书叹息:“这种事为臣子的不忍听闻,圣贤经典应该记载垂范后世的好事,为什么要记载这个?”   郭瑜回答说:“孔子写《春秋》,善恶之事都加以记载,是为了褒扬善行以劝谏大众,贬斥恶行以告诫后世。书写芈商臣的恶行正是令其罪恶遗臭万年。”   太子又说:“这种事情,不仅讲不出口,听闻也不忍心,请让我改学别的书。”郭瑜闻言称赞太子仁德,随即改授《礼记,如此,这孩子的仁孝之心可想而知。”   孔卓摇摇头道:“郭瑜学《左传》不过是得一些孔氏先人得牙慧而已,不通,不精,人云亦云尔,难怪太子不喜听他讲《左传》,若太子有暇,老夫愿意再为太子讲述一遍《左传》,以正太子视听。”   李弘平日里对太傅郭瑜颇为礼敬,不仅仅是因为这位太傅的学问精深,最重要的是这位太傅很愿意配合他弄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传说出来,其中就有读《左传》潸然泪下的事情。   忍不住道:“许公如何?”   孔卓摆摆手道:“荒丘狐鸣而已。”   李弘又道:“上官公如何?”   孔卓道:“凤凰落岐山,本该凤鸣三声,他叫了二十下。”   李弘低下头不再言语了。   孔卓问道:“太子为何不说云初?”   李弘抬起头皱眉道:“不可说。”   孔卓大笑道:“太子可是担心提起云初,就会铜臭满身,粗陋过甚?”   李弘瞅着孔卓道:“我很担心师父会打你。”   孔卓继续大笑道:“山野匹夫,焉敢如此……”   话音未落,李弘就豹子一般的从矮几后面蹿了出来,不等在座的众人反应过来,李弘的一只脚已经踢在了孔卓的嘴巴上。   李治抬手从矮几上捡起半颗牙齿,嫌弃的丢掉,然后对武媚道:“弘儿的身手又涨了一些。”   武媚咬着牙道:“接下来,该如何收拾?”   李治笑道:“只有我们父子把别人逼疯的时候,那里有人能逼迫我父子低头!”   武媚哼一声道:“这一脚下去,没法子谈了。”   李治笑吟吟地举杯道:“诸君,饮甚!” ###第一百八十五章 孔子?空子?   孔氏人人都以为只要他们来投,皇帝必定会倒履相迎。   他们想错了,皇帝李治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跟任何人苟且。   孔氏来投,不过是少杀几个人而已,孔氏抵抗,对皇帝来说是一件更加简单的事情,只需让就近驻扎在曲阜的薛仁贵大军横扫过去就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李治深知,他目前要做的重新均田地这样的事情,对于豪族们来说是无法容忍的,所以,他要嘛不做,一旦做了,就必须做的彻底,不留任何隐患。否则,留下一丝根苗,就遗患无穷。   如今的大唐之强盛,远超历朝历代,大唐十六卫对皇家忠心耿耿,他们的装备着普天之下最奢华犀利的武装,享用着历朝历代从未有过的丰厚回报,大唐十六卫中任何一卫,都有睥睨天下的本事,都有摧城灭国的实力。   有如此强大的武力弃之不用,李治总觉得对不起自己这些年来的省吃俭用。   这些年以来,李治确实没有过上什么奢靡的生活,洛阳城的修建早就结束了,早年修建的宫殿有些破败了,李治也只是修修补补之后继续用。   至于长安正在修建的大明宫,兴庆宫,以及曲江宫本意就不是给李治修建的,而是云初等一干长安官员们为了将更多的资金沉淀在长安城,才主动修建的。   这些年下来,这三处巨大的工地养活了数不清的长安百姓,也让长安城跟建筑有关的店铺得到了长足的发展。   现在,只要论到修建宫殿,城防,乃至修建民宅,关中人的首选便是长安的建筑队伍,以及长安的物资供应渠道。   长安给朝廷提供了数不清的资金与物资,这些资金,物资都被李治拿来补贴大唐十道的百姓了,也是李治能下旨依次减免大唐十道税赋的本钱。   让百姓少缴纳一年的赋税,百姓们就能全年有饭吃,少缴纳两年的赋税,百姓家中就有少许的积存,少缴纳三年的钱粮,大唐百姓就敢在集市上吃一碗传自长安的臊子面。   军队强大无匹,其余地方百姓渐渐有了安居乐业的兆头,这才是李治下决心要处理李唐先祖们无力,也无法处理的山东,河北的分裂的基础所在。   现如今,孔卓被李弘一脚踢的牙齿掉了满地,人还昏厥过去了。   这在李治眼中是一个很好的场面,假如孔氏不在意,那么,就算是真正有了可以放过他们家的理由,毕竟,人家已经忍辱含羞到了这个地步,再不给一条活路,李治自己都觉得很过分。   当李治举起酒杯的时候,武媚,以及刚刚打完人的李弘也就端起了酒杯,而两侧的孔氏族人们先是面面相觑,在孔志玄用颤抖的手端起酒杯之后,也各自端起酒杯,在李治武媚李弘三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之后,也就把杯中酒倒进了嘴里。   这一杯酒的滋味与众不同,里面像是添加了黄连一般,不但苦涩,还辣。   李治放下酒杯伸长脖子瞅着依旧昏迷不醒的孔卓讶然道:“呀,公亮先生竟然不胜酒力,来人啊,搀扶公亮先生去偏殿休憩。   诸公,难得今日群贤汇聚,咱们接着歌舞,接着饮……不醉不归。”   话音落下,乐师们立刻就演奏出明快,活泼的曲子,刚才还一本正经跳着梨花舞的宫娥们脸上也现出一丝媚态,长袖飘飘,腰胯也开始扭动,长腿偶尔从低垂的裙子下边飞出,肉光致致……   “郭太傅,孔氏孔卓在陛下面前说您讲述的《左传》不过是拾人牙慧,还拾的是他们孔氏的牙慧,他们还说,就这点牙慧,您也没有讲清楚……”   一个多嘴的宦官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抱着拂尘跑了。   正在读书的郭瑜放下手中的书本,离开帐幕远眺一眼灯火通明处,沉思了一阵子,就回到帐幕,写读书笔记的时候,顺便把今日的事情记录了下来,准备从长计议。   他在最后的结尾处写道:“孔氏豪族欲成为诸王师,以改变王族之心,来解孔氏目前之困局,苍茫千年之华室,十数年不过沧海一粟而已……然帝皇强盛无匹,对山东豪族多怨愤,承此东风,今日受辱,某必定不让孔氏得偿所愿。”   年纪大了,夜间就很难睡一个安稳觉,起夜三两次会让许敬宗这个年纪的人睡意全消,起床净手一次,许敬宗只觉得口渴,从婢女手中接过一杯温水喝了,就对女婢道:“太子回来了吗?”   女婢轻声道:“听说回来了,还怒气冲冲地,原本要来看老爷,听闻老爷睡了,就回去了。”   许敬宗道:“太子因何事发怒?”   女婢小心的看着许敬宗道:“婢子听闻,听闻……”   许敬宗温和的看着婢女道:“尽管道来,无妨的。”   女婢低声道:“太子参陛下招待孔氏长老之席,席间孔氏长老问起太子如何就学,太子道:与郭公瑜学《左传》,孔氏说,拾人牙慧而已……”   许敬宗轻笑一声道:“怎么说老夫的?”   女婢再次看看许敬宗的脸色,低声道:“荒丘狐鸣。”   许敬宗听后面不改色的道:“轩辕坟本是天地中心,内藏轩辕骨,只是被老夫这只野狐窃据于室,孔氏这是在说老夫教导太子,用的是轩辕道,说的却是疯言梦呓的野狐鸣……离经叛道不说,还居心叵测……老夫自束发就学以来,而今七十余年,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没想到,最后却学成了野狐禅。   唔,老夫知晓了,日后定有回报。”   女婢见许敬宗生气了,就握着拳头道:“听说太子当场就把那个嘲讽老爷的孔氏长老的牙齿都给踢掉了……”   许敬宗闻言,原本阴翳的老脸上顿时浮现一丝暖意,笑呵呵的拍拍女婢的屁股,就重新回到了床榻上,对女婢道:“天冷,共寝吧。”   女婢随即解衣登塌……   云初巡营归来,才卸甲完毕,就看见温柔,狄仁杰联袂过来了,熟练的点好小炉子,坐上水,温柔笑眯眯的对云初道:“太子今夜大发神威,逼迫的孔氏不得不低头。”   狄仁杰道:“听说,为了你,他还把孔卓孔公亮满嘴的牙都踢掉了。”   对于这个消息,巡营的云初知道的自然要比他们清楚一些,遂放下手中的横刀道:“不是为我,是为了许敬宗,郭瑜,上官仪这些太傅。”   温柔看一眼云初特意拍在桌子上的横刀,摊摊手道:“今天不谈春嬷嬷。”   狄仁杰道:“说正事,说正事,孔公亮此人到底是自己送上门来的,还是他真的嘴贱?”   温柔瞅着云初道:“自然是送上门来的,你我都知晓,宇初这边经常会收到一些莫名其妙的礼物。”   云初看一眼温柔道:“因为嘴巴太损,所以挨揍,这个道理能说的通。”   狄仁杰对温柔道:“不要再说阿春了,至少不要笑话她。”   温柔叹息一声道:“可惜了,阿春要是进了云氏,我能把这件事至少说到八十岁,现在,每说一次,就少一次。   我觉得孔氏中人,没有那么蠢,所以,试探的可能性很高,拿一个不值钱的孔公亮出来,试探一下陛下的底线在何处,我以为是豪族们的正常操作。”   狄仁杰点点头道:“孔氏在教授弟子一方面确实了不起,这一点不承认不成。”   云初道:“长安缺少好的先生,孔氏搬去长安,正好解决长安没有好先生的窘况,不过呢,我以为在教授学生的时候,最好使用统一的课本。”   温柔摇头道:“这不可能,孔氏是出了名的因材施教。”   云初道:“学生们进学的目的是为了一朝得中,光宗耀祖,只要朝廷的考试跟课本的内容有联系,容不得他们在其中有什么别的手段。”   狄仁杰道:“孔氏以前教授出来的弟子,多会做官,却很少会做事,这一点确实需要摒弃。”   温柔道:“不知陛下是否有改造孔氏之心?”   云初笑道:“陛下此时或许没有这个心思,不过呢,只要能抑制孔氏门徒的事情,陛下一定会赞成的,不论这样做的后果是啥,都比现在的孔氏来的好。”   三人商谈了一阵,炉子上的水开了,就开始烹煮罐罐茶。   长安新的问题出现了,自然就需要有新的对策,这种一事一议的制度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成型了。   孔氏虽然在学问一道上属于执牛耳之辈,但是,只要孔氏进入了长安这个樊笼,云初三人有底气认为,他们迟早会被长安同化掉。   这一点是孔氏的学问特点所决定的,且不以孔氏族人的意志为转移。   因为,孔氏族学的特点便是兼容并蓄,行中庸之法!   也就是说孔氏显学只有几条粗糙的大致方向可供族人筛选,其中,最主要的便是他们为这个社会制定的行为准确则——仁、义、礼、智、信、恕、忠、孝、悌。   这九条规定,基本上将人与野兽区分开来,是极好的东西,可是,这九条下面的无数种解释,就杂乱纷呈的让人无所适从。   就是这九个字,衍生出来了浩如烟海的儒家绝学,自此之后,所有的儒家绝学都只是在这九个字构筑的框架里不断地细化,再加上人性的偏私特性,导致人们的解释也各自有自己的局限性与阶级性。   这就给了皇家可以钻的空子,只要儒家的学说中有一股适合自己的学说,就积极使用,推广,最后,就把好好的一个孔子,变成了空子! ###第一百八十六章 读书人入京事   经历了太子李弘的无礼事件之后,李敬玄与孔志玄的谈判进度就进行的非常顺利了。   鲁哀公十六年,孔子死后,弟子们把他葬于曲阜城北泗水之上。   秦汉时期,虽将坟高筑,但仍只有少量的墓地和几家守林人,后来随着孔子地位的日益提高,孔林的规模越来越大。   东汉永寿三年,鲁相韩敕修孔墓,在墓前造神门一间,在东南又造斋宿一间,以吴初等若干户供孔墓洒扫,当时的孔林“地不过一顷”。   南北朝高齐时,孔林植树六百株。   唐皇李治曰:“孔子后袭封者,在汉魏曰褒成、褒尊、宗圣,在晋宋曰奉圣,后魏曰崇圣,北齐曰恭圣,后周、隋并封邹国,大唐曰褒圣,诏夫子既称先圣,可谥曰文宣王,遣三公持节册命,以其嗣为文宣公,任州长史,代代勿绝。”   皇后武媚曰:念先帝崇尚儒术,亲祠阙里,而始加至圣之号,务极尊显之意。肆本宫纂临,继奉先志,尊儒重道,不敢失坠,而正其后裔嗣爵之号不其重欤!   着,赐土三千,户五十,孔氏族人赐长安宅邸。”   太子李弘曰:孔子之后以爵号褒显,世世不绝,其来远矣。自汉元帝封为褒成君以奉其祀,至汉平帝时封为褒成侯,始追谥孔子为褒成宣尼公。褒成,其国也;宣尼,其谥也;公侯,其爵也。   着,拨钱三千万,为夫子开神道,建开门,神道两侧设置望柱、白象,石马与牵马人、石羊、石虎、甲士、文官各一对,以再现墓主人生前之威仪。”   话都是好话,礼仪也敬仰到了极致,不过,当宦官在兖州城外简易的朝堂上宣读了,皇帝旨意,皇后教,太子教之后,许敬宗,郭瑜,云初等官员都面露笑意,齐齐的向刚刚被提拔爵位为文宣公的孔志玄施礼祝贺。   倒是孔志玄强颜欢笑的抽搐面孔令人不忍卒睹。   皇帝的旨意的意思是孔夫子在汉为侯,在晋为侯,在隋为公,在大唐自然为王,还是大唐三公亲自持节册封的王,文宣王!   既然封王了,陵墓就需要有守陵人,需要官府该胁制祭祀,以后兖州长史将是文宣王的奉祀官,不再以孔氏族人的祭祀为正祭。   皇后教的意思是说,王陵就该有王陵的气度,以孔林中心的孔丘墓为中心赏赐田亩三千亩,再给你划分五十户百姓为守陵人,这样,你孔氏族人就能全部搬迁到长安城里去享福了。   太子教的意思是说,我给你拨钱,以王爵制加高孔丘陵墓,并且将在陵墓前开神道,以王爵礼布置石翁仲,再加盖一所大气磅礴的大门,这样,你孔氏只需每年派人来祭祀一下先祖,其余的就不用关心了,皇家会照顾好夫子云云。   郭瑜以为,这是皇家的计谋,强行将孔圣与孔氏分开,不让他们再借着孔圣的名头自认为儒家正朔,以后,孔圣是孔圣,孔氏是孔氏。   有孔圣的孔氏天生就占尽了天下人的便宜,没了孔圣的孔氏,不过是大唐一个普通勋贵而已,不值一提。   许敬宗自然什么都听懂了,他决定等自己回到长安之后,就寻找一些老友前往孔氏府邸,问问他们何为‘荒丘狐鸣。’   云初则从皇帝旨意,皇后教,太子教中听到了他们一家人沆瀣一气的意味来。   反正,曲阜孔氏在山东的根基被连根拔起了,昔日占据半个曲阜庞大孔氏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了,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孔丘墓与孔氏毫不相干的三千亩地。   只要孔氏到了长安,云初有信心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上,就像昔日的崔氏一般,该死的死,该给的给,该低头的时候低头。   每个人的生活都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有时候走点背运也是对后来者的一种激励,免得家族庞大,最后养出许多纨绔子弟来。   皇帝的心很大,这一次需要搬迁入长安的学问世家中,不仅仅是孔氏,还有颜回一族,姬孟一族,也就是孟子一族,兰陵荀子一族……   皇帝的目的很明显,就是不打算给山东留下任何好东西。   云初估计,等下一步到了河北,皇帝也一定会把河北的豪门世家搬迁去长安,或者洛阳,当然,他们也可以不接受。   李弘的那一脚已经彻底的证明了一件事,在当今,以及下一代皇帝手中,他们这些世家将不被允许回到故地了。   两代帝王,至少四十年的时间里,到时候沧海变桑田的,想要重拾昔日的荣光,恐怕只能是一场大梦了。   这些人家的田地立刻就被刚刚任命的兖州刺史李敬玄给收归国有了,并且从李思那里得到了大量的车马,准备在一个月内就把这些人全部运送出兖州,最后送到长安。   四月里的兖州大地上,早就是一派桃红柳绿的好风景,泗水之上水波不兴,偶尔有鲤鱼跳出水面,在空中翻一个跟头之后,就再次落入水中。   泗水里面有很多很多的鱼,可惜,云初一条都钓不到。   李治的笑声很大,时不时的就会提起鱼竿拉上一尾鱼上来,这让云初怀疑是不是瑞春那个狗东西此时正潜在河水里,不断地往皇帝的鱼钩上挂鱼呢。   不过,看在武媚的鱼钩也没有什么动静,这让云初放心不少。   许敬宗的鱼竿差点被鱼拖跑,主要是这个老东西被太阳晒得睡着了。   云初其实距离武媚不太远,也就十五六米的距离,本来想多打量一下这位大唐皇后的,可是,春嬷嬷挡在两人中间,云初如果转头看,大半会被皇帝认为他在偷窥春嬷嬷浑圆的屁股。   到时候,又是一桩解不开,又说不清楚的麻烦事。   李治最近只要见到云初,就会规劝他注意养生,有时候还会有一些稀奇古怪的虎狼之药赏赐下来,还说,他不希望云初过早亡故,目前大唐还需要他。   泗水河面上漂来一座画舫,有高冠儒者弹琴,有总角小儿放歌,有青衣女子曼舞,画舫无边,船尾有一老翁操舟。   云初拿起身边的长弓,四根手指中间夹着三枝箭,只要船上的人稍有异动,他就能在第一时间将三枝支箭连珠射出去。   刚才还挡在云初跟武媚之间的春嬷嬷,也在第一时间挡在武媚身前,也是目光炯炯的瞅着画舫。   李治推开挡在身前的李弘摆摆手道:“无妨,无妨,此乃百姓谢朕呢。”   尽管每一个都知晓这些人如果不得皇帝同意,是无法靠近皇帝的,该表忠心的还是在表忠心,至于到底有没有危险,在其次。   有了一座画舫,后面就会有更多的画舫,船上的人也变得纷杂起来,虽然都是一些农夫渔樵之辈,他们脸上却洋溢着欢笑,基本上都整齐的露出来了八颗牙齿,而且都很白,跟云初见到的满嘴黄牙的普通人相差太大了。   “儒者不是儒者,农夫不是农夫,渔樵不是渔樵,宇初不妨猜一猜这些都是些什么人?”   许敬宗睁开眼睛,对于面前没有替他挡箭的人,非常不满,就决定拆穿人家李敬玄的把戏。   云初道:“陛下最近要我做人要善良一些,所以,我的看法是不知道。”   许敬宗道:“你看这些人的动作,身法都是固定的,而且一举一动都有模范可循,看起来就跟能活动的泥雕木塑一般。   原本这种花船,是给孔夫子看的,李敬玄这个时候拿出来给陛下看,可谓心思缜密啊。”   云初道:“关我屁事。”   许敬宗指着春嬷嬷肥硕的屁股道:“跟春嬷嬷的后臀有关?原来君侯也是方家啊。”   云初撇嘴道:“调笑一妇人家非许公这等大儒的行径。”   许敬宗道:“荒丘狐鸣而已,算什么大儒。”   云初道:“犬子如今正在拜读许公赐予的《晋书》,许公是不是大儒,还不用孔氏一言而决。”   许敬宗笑道:“此次封禅泰山之后,老夫也就到了乞骸骨的时候了,回长安寓居之时,老夫就打算关心一下我关中儿郎的学业,不知君侯以为老夫还堪驱驰吗?”   云初笑道:“京兆府学已经修建完毕,就在曲江池畔,平安里之侧,现如今,正缺少一位山长,不知许公意下如何?”   许敬宗微微闭上眼睛,脸上流露出一丝笑意,缓缓地道:“如此甚好。”   云初又道:“既然许公接了山长的位置,面对某家这个上官,就不能再拿春嬷嬷一事调笑了。”   许敬宗睁开眼瞅着云初拱手施礼道:“老朽遵命,看来,君侯还真是一个温柔的男子,怪不得春嬷嬷会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云初无奈的道:“做人要善良啊。”   许敬宗哈哈大笑。   李治似乎对于处理孔氏等一干读书人家族的结果非常的满意,就连笑声也比往日爽朗了很多,不顾形象的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头枕着巨熊的肥厚的熊掌,不知不觉的喝了很多的酒,乐陶陶的看着眼前似乎永远都过不完的画舫。   此刻,他的心情应该是非常的好。 ##第七卷 东海死巨鲸 ###第一章 神奇的北方大地   泰山近在眼前,皇帝却要去蓬莱。   曲阜向东一千里,就能在海边看到蓬莱岛。   相传,很早以前,渤海中有三座神山,其上物色皆白,黄金白银为宫阙,珠干之树皆丛生,华实皆有滋味,吃了能长生不老。   始皇帝统一六国后,为求大秦江山永固、个人长生不老,便慕名来到这里寻找神山,求长生不死药。   《山海经.海内北经》中就有“蓬莱山在海中”之句。   《列子.汤问》亦有“渤海之东有五山焉;一日岱兴,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的记载。   汉武帝刘彻曾于元光二年东巡至蓬莱,说他望神山不遇,筑一座小城命名为“蓬莱”,聊以自慰。   云初是去过蓬莱岛的,还去了国家5A景区三仙山,因为是政府团队还被特别赠送了帆船出海的旅游项目,免费吃了一顿海参跟大个的螃蟹。   那里没有神仙,一个都没有看到,最接近神仙的是一只拿着一根棒子,身上穿着孙大圣当齐天大圣时期的铠甲的猴子,在那里拐啊拐的问游客要钱呢,猴子很有灵性,云初给了一个钢镚,人家不接,非要他手里的纸币,且最喜欢红色的那张。   李治去蓬莱岛估计连猴子都看不见,他又不擅长吟诗,写不出魏武帝曹操的那种大气磅礴的《观沧海》,更写不出教员的《浪淘沙·北戴河》,以云初对皇帝的了解,魏武高才在前,李治去了蓬莱断然不会写诗露怯的,去了之后,最多感叹一句——啊——海好大呀的无聊惊叹。   可是,他想去,所有人就必须跟着去,不仅仅是云初麾下的两万大军要跟着走,负责护卫皇帝的六万兵马也要去,随行的将近六千人之多的文武百官家眷们也必须去。   最要命的是裴行检,薛仁贵的二十万大军也必须离开本来设定好的营地,拔营向东。   带着一支举世无双足够灭他人之国的铁骑劲旅一起去登州看海,这一点上,不论是魏武帝还是教员,都不如人家。   就是因为有这样的一支劲旅的存在,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赵郡李氏等山东豪门,才会安安静静的等待着皇帝的屠刀降临,而不敢有半分抗拒。   跟山东孔氏皇帝,皇后亲自商量的局面不同,早就亮出獠牙的李治对于这些山东豪族并没有给多少礼遇,只是派出大臣去告诉这些人家,皇帝准备收回赏赐给他们的土地,进行二次分配。   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道理出发,皇帝干这种类似抢夺的事情合情合理。   山东豪族树大根深,与关陇集团从不交往;唯的太原王氏不属于山东势力,但亦不是关中势力,而是自成一家,在山东士族眼里,李唐皇室算不得什么,只是个暴发户而已。   山东豪门都是从汉代就流传下来的,有近千年历史了,文化深厚,家学流长,相比之下,李唐皇室的底子就很差了。   李唐虽贵为皇室,只不过是在二十年前发动叛变,靠武力取胜,谁说得准几十年后李唐皇族不被别人推翻呢?   在大唐之前的那些走马灯一般流转的王朝,在这些千年家族面前,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好高贵的。   真正让山东豪门看不起李唐的原因,就在于李唐皇族的“攀龙附凤”,自吹自擂。   李唐家族本出自陇西李氏,是鲜卑化的“八柱国”军事集团之一,却要附会“五姓”中的赵郡李氏,声称两个“李氏”在五百年前是同一个爹妈生的,以此显示身份尊贵。   这就有些自欺欺人了,赵郡李氏乃是文华望族,书香门第,汉人的正宗,祖地就在河北;而陇西李氏因为地处边陲,在陇右,两地相隔十万八千里,李唐家族强行说他们出自一门,这就让山东豪门很鄙视了。   鄙视一个人或者一个族群的时候,首先的要求就是你的力量比他大才好。否则,很容易给自己家招祸。   这世上永远没有白占的便宜,他们以前利用自家的声望获得了多少好处,这一次就要全部吐出来不说,还要倒赔。   李治不要什么氏族,他连以前制定的《氏族志》都丢弃在一边了,他只希望这个世上,只有他陇西李氏一个氏族。   《氏族志》上已经把崔氏贬抑到了三等家族,这一次,李治准备挖掉豪族们的根,让他们没有继续生存的土壤。   云初很怀疑李治这一次突然出手整顿山东,河北的理由,很可能与普通百姓土地被兼并好像没啥关系,他的屠刀就是对着这边的豪门世家来的,至于解救百姓于倒悬,不过是顺手为之的事情。   温柔觉得云初的疑问应该是事情的真相。   爬的位置越高,对底层人的思考就越少……   这一点从朝廷粗暴的分配豪族土地给百姓这一点上就能看出来。   非常的不公平……   百姓们也是的,以前土地都是豪族的时候,大家都是穷鬼,于是,大家相互看着对方吃猪食,觉得这个世界很好,现在,朝廷分配土地的时候是按照人头来分的,这样一来,有些本来就有自己土地的穷鬼们手里的土地,加上新分到的土地,立刻就变成了富户。   于是,一个个就觉得朝廷不公正了。   一家两家觉得不公平他们就只能忍着,百家,千家,万家觉得不公平的时候,他们的胆子就大的吓人,居然敢跪在皇帝的必经之路上扯着嗓子喊冤,他们认为既然是重新施行租庸调以及土地政策,那就该把所有人手里的土地统统收回去,再平均分配给每一个人。   就在云初认为需要想出一个好的分田地的政策的时候,李治出手了,他在历城遇到了喊冤的百姓,就下令杀了居住在历城,且刚刚被收缴了土地的一个崔氏旁支满门。   当这一支崔氏旁支满门连带妇孺四百余口被裴行检杀了,人头悬挂在历城城墙上之后,那些心怀不满的百姓就立刻散开了,再也没有人觉得朝廷政策有什么不公道的地方了。   云初知道,皇帝只是怀疑这里的豪族不甘愿土地被收走,特意搞出来一些事情,甚至想要激起民变,让李治头疼一下。   这里的豪族们可能忘记了一件事,李治做事不需要什么证据,他只要有足够里的理由怀疑这件事是谁做的,他就可以干谁。   杀豪族本就是李治想干而没有干的事情,现在,既然有人想要找死,他立刻就满足了这些人的希望,不管是谁的人头,总能吓唬一下百姓,让他们打消心里的那点小九九。   少分了一些土地,又不是没有分到,实在是没有必要拿命去找皇帝的麻烦。   皇帝李治已经给了不论是豪族还是百姓们足够的教训,云初还以为这件事就这样平息了。   可是,当云初统领大军过临淄的时候,远远的就闻到了尸体腐烂的臭味,只是远眺了一眼挂在城头的密密麻麻的人头,就下令大军在临淄城外扎营过夜。   自从离开了济州城之后,皇帝宁愿夜宿军中,也不肯随便进入一座城池安歇。   李绩见云初在下令扎营之后,就一直看着临淄城头,就道:“没什么好看的,哪一天你的人头被挂上去之后,你从上边往下看,才能看的过瘾。”   云初看一眼躺在战车上的李绩道:“您的小儿子,快到了吗?”   李绩叹口气道:“陛下发了六百里加急,命黎州折冲府第三团旅帅骁骑尉李承修火速来御前效命。”   云初在脑子里稍微衡量了一下剑南道黎州到如今的河南道临淄的距离,面皮抽搐一下道:“这孩子还活着,确实了不起。”   李绩一脸的沉痛之色,再次叹息一声道:“一日夜六百里,五十里换一次马……”   云初道:“这是换人的情况下才有的速度,李承修没的换,他还有多久抵达?”   李绩道;“最快今晚子时,最慢明日午后。”   “他还在骑马?”   “还在骑。”   云初瞅着李绩道:“一万一千六百里,按照军律,五十天之内抵达便不算失期。您的这个小儿子执拗不说,还性如烈火。”   李绩道:“就是因为如此,他此次遭受的罪过大了。”   云初笑道:“我正好认识一些好医者,要不要介绍给英公?”   李绩道:“孙神仙已经准备了一些药膏,如果这孩子的内脏没有受损的话,就只能涂抹一些药膏就可以了,孙神仙说,从西南跑到东万里之遥,不论是气候,水土,饮食都有极大的变化,再加上旅途劳累,孙神仙以为饮食为先。”   云初点点头道:“确实,这世上没人比我家更加懂得饮食之道了。”   李绩拱手道:“既然如此,老夫厚颜将犬子托付给你家夫人了。”   云初诧异的道:“不是先陛见吗?”   李绩摇摇头道:“你觉得陛下跟一个旅帅有话说吗?”   云初跟着摇头道:“应该没有。”   李绩仰天长叹道:“没有啊——”   看着李绩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这一次,云初算是真正相信,李绩又有弄死李治的心思了。 ###第二章 李承修确实有过人之处   临淄城头悬挂的人头也是崔家的,是裴行检担心这里的崔氏故技重施,就先一步把人给杀了,免得到时候又有百姓跪在路边向皇帝喊冤。   如果说之前太子李弘踢在孔卓脸上的那一脚说明,皇家不愿意跟山东的读书人讲道理了,那么,历城,临淄的两场杀戮则证明,皇帝目前对山东豪族没有半分的容人之量,只要发现不对,他就会举起屠刀,不听你解释,也不给你解释的机会。   此时此刻,只要是山东大地上发生的任何不好的事情,皇帝都会算在他们的头上,就算是狗拉的屎也是你拉的。   这是长时间远离大唐政治中心的山东豪族们,第一次领略了,什么叫做皇权至高无上。   总体上,政治是一门相互商量,妥协的艺术。   可是呢,当一方拿着笔墨,一方开着重型挖机开始谈判的时候,拿着笔墨的一方很容易被开着重型挖机的人挖个坑给埋掉。   当皇帝的三十万最精锐的大军就在山东游荡的时候,没有人敢向皇帝提出任何异议。   而目前这一局面,正是李治刻意筹划出来的,他知道,只要他此刻稍微妥协一下,稍微表现得软弱一些,他要在山东完成的腾笼换鸟大计,就要付诸东流了。   李治的心思就明明白白的写在他的残暴的行为上,没有做任何的掩饰,甚至算的上是广而告之。   不过呢,他这样的行为在史书上就很难有一个好的评价了,编篡史书虽然是朝廷的事情,可是,大唐人不编纂大唐史,等大唐亡了,再由后来人负责编纂的,李治鞭长莫及。   这一次,他在河南,山东杀戮了这么多人,马上又要在河北杀更多的人,史书上不会有好下场的。   毕竟,在司马迁的《史记·秦始皇本纪》中,是这样描述秦皇的——秦王怀贪鄙之心,行自奋之智,不信功臣,不亲士民,废王道,立私权,禁文书而酷法,先诈力而后仁义,以暴虐为天下始。   说实话,秦皇干的事情,李治除过没有干废书这样的事情,其余的事情他也算是干遍了,就山东发声的事情来看,他没有坑儒,他杀儒,还杀的比秦皇坑的还要多。   按照云初现在跟李治的关系,他觉得自己绝对会被编纂进《大唐·佞幸列传》行列里去,跟《史记》中的佞幸邓通、赵同和李延年等人同列。   毕竟,连卫青,霍去病这样的人物虽然有《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这样的煌煌篇章,但是呢,在《史记·佞幸列传》中照样能找到关于他们的记载。   冤枉不冤枉的就看写史书的人站在哪一个角度去看,有没有一颗平等心了。   云初是通读过史书的,他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会碰到一个把自己往好里写的史家。   子时刚过,虞修容跟孩子们居住的营帐里突然就变得乱糟糟的。   四个甲士抬着一个身着甲胄的年轻人匆匆的进入了云氏营帐。   早就有所准备的虞修容看一眼昏迷中消瘦少年,就让云瑾去请孙神仙过来。   说这个人是一个少年,主要是他的面容看起来稚嫩,嘴唇一圈只有绒毛,此刻牙关紧闭,面如金纸。   孙神仙过来看了一眼,就摸了脉搏,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药葫芦倒出两颗黑乎乎的药丸,让人掰开少年人的嘴唇,用清水送了下去。   然后……然后,孙神仙就走了。   守在帐外的李绩见孙神仙背着手走了,换成何炳书老何接手了,他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等云氏的几个仆妇帮着李承修卸掉了铠甲,他身上的伤痕即便是隔着圆领长袍也显露无疑,只要是身体跟甲胄有接触的地方,都被铠甲磨的血乎乎的。   老何操起剪刀就开始剪李承修身上的衣衫。   李思,云锦还要看,被虞修容给撵出去了,倒是让云瑾,温欢,狄光嗣靠近看,还要负责帮助老何给昏迷中的李承修治疗。   “为什么要我们晚上不睡觉的过来看一个破破烂烂的裸男?”   温欢瞅着李承修胯下那条比他的东西大了一倍多的东西,觉得有些辣眼睛。   云瑾同样盯着李承修的胯下看,被老何推了一把才醒悟过来,为了遮掩自己的失态就对温欢道:“他是我们的股东之一。”   狄光嗣比较直接,扯开自己的裤子看了一眼,再看看人家的,就对温欢道;“没关系,我们还小。”   老何给这三个孩子一人一脚。   眼前躺着一个血葫芦一样的人,他们的关注点却不在此人的安危上。   李承修身上的伤都是皮外伤,问题是长时间的骑马,对他的精神跟内脏的损伤很大,先前,孙神仙用两颗人参养荣丸给他补了气,现在,老何要做的就是把这孩子的皮外伤处理完毕,再给他灌一通盐糖水,接下来,就要看这个小子的生命力了。   生命力强的话,明日下午就能醒来,生命力弱的话,至少要睡两天两夜,反正,醒来的越迟,就越是糟糕。   李绩看着自己的幼子被老何包扎的东一处,西一处的,就问道:“这么多的伤处为何只是清洗涂抹药膏了事?”   老何笑呵呵的道:“其实这几处包扎也没有太大的必要,只是为了防止药膏脱落才用的,万一伤口跟麻布黏在一起,到时候,伤口就白白愈合了,还要撕开。   老神仙刚才给他摸过脉了,脉象虽然弱却绵延不绝,如果某家预料不错的话,明日午时,他就能醒过来了。”   说到这里,又对守候在一边的虞修容道:“明日吃一些鸡肉茸,蛋白,盐味要轻,米粮之物先不要给,无论如何要先把元气补回来才好。”   虞修容点头表示知道了。   李绩就朝虞修容施礼道:“劳烦夫人了。”   虞修容还礼道:“都是该的。”   身处军营的云初知晓了李承修到来的消息之后,就对温柔道:“英公算不算是关心则乱,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办法保证他这个幼子的安全了?”   温柔笑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也送你家,你都不知道你家在长安被人传成啥了,太子在你家长大,安定公主也是在你家长大的,最怪的是这两个孩子偏偏都长的五大三粗的啥病都没有,更连大户人家惯有的害孩子一类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你家的三个孩子也都无病无灾的长到这么大,人家现在都说你云氏大宅乃是福地呢。”   云初点点头道:“云氏的人都是相识相交于微末,这么多年了,大家都是相互扶持着过来的,没有心思叵测之辈,都很珍惜目前来之不易的平安日子呢。”   温柔叹息一声道:“都是小户人家,我家的下人呢,就没有你家的下人那么灵性。”   云初瞅着温柔道:“我家其实没下人,只是一群抱团想要好好生活的人,我夫人至今为止,嫁妆盒子里可没有装一个人的卖身契。”   “大肥他们的也没有?”   “没有,买来后的第二年,就还给她们了,我们家现在一张卖身契之类的东西都没有,任何一个人只要愿意走,跟我夫人说一声,马上就能出去自立门户了。”   “不好的下人一个都没有?”   云初摇摇头道:“有资格进入云氏大宅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自由身,包括我家的那只活了十几年还不死的猞猁大肥。”   温柔摇摇头道:“我对人心的看法没有你那么乐观。”   云初道:“没让你学我,不过呢,以后也莫要继续在土地上抓挠了,你家共有八千多亩地,该发卖的就发卖一些,免得被皇帝陛下给打了土豪。”   温柔吃了一惊道:“山东,河北地还不满足?”   云初冷笑一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不会以为这句话只是说说的把,陛下如果把全天下的豪族都给弄完蛋了,普天之下,就剩下他一个地主,你觉得会是一个什么场面?”   温柔想了一下道:“土地国有,百姓租种,这可能吗?”   云初叹息一声道:“没有啥是不可能的。”   温柔道:“陛下为何会有如此不可思议的念头?”   云初道:“我不知道你从《政治经济学》这本书里看出来了什么道理,反正,陛下看出来土地国有化的无尽好处。”   温柔想了一会道:“我只看出来政令跟经济之间的关系。”   云初笑道:“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别,陛下以前是迷糊的,这几年之所以雄风大振的原因恐怕就在于对大唐世界有了一些新的看法,并且有着强烈的想要实现想法的冲动。   你看着,这几年朝局动荡之激烈,将会远超你的想象。”   温柔道:“可这本书是你写的啊。”   云初看了温柔一眼道:“我写了那么多的好诗,你还是不承认是我能写出来的东西。”   温柔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   见温柔开始认真思考了,云初也就不愿意继续往下说了,如果还想不通,那就去死好了。   因为是月中,天空中的月亮很大,很亮,看顾李承修的三肥趴在软榻边上已经睡得呼呼,而躺在软榻上的李承修却猛地睁开了眼睛,溺水一般的张大了嘴巴深深的呼吸几口气,等气息喘均匀了,想要挪动一下身体,却发现身体酸痛的根本就用不上力。   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趴在他床头酣睡的肥胖妇人,忍不住道:“老子终究扛过来了。”   话音刚落,三双贼亮亮的眼睛就出现在他脑袋上方,其中鼻子上有一个小黑点的少年抽抽鼻子道:“说说,你下边为何长的那么大?” ###第三章 云初的五芒星   李承修眨巴一下眼睛,看清楚了三个小小的少年人,马上咧嘴笑道:“既然我的最大,我以后就是你们的老大了。”   鼻子上有一个黑点的温欢摇摇头道:“有一个啥都没有的,所以,人家才是老大。”   云瑾不满的捶了温欢一拳。   温欢撇撇嘴巴道:“她就是啥都没有嘛。”   云瑾怒道:“思思是女孩子,不要这样说她。”   狄光嗣在一边哼哼两声道:“五年前,她领着你妹子偷看我们洗澡的时候,你干啥不说她是女孩子?”   云瑾道:“那时候我们还小……”   温欢叹口气指指李承修道:“跟他的比起来,我们的好像更小了。”   短短的几句话,就让李承修立刻喜欢上了这三个家伙,至少,都是有话往明里说的好汉,不是畏畏缩缩皮里阳秋的窝囊废。   “没关系,等我养好伤,李思就算是再跋扈,我也不怕她,女人,嘿嘿嘿,该收拾就要收拾,免得骑在我们这群爷们脖子上拉屎拉尿。”   温欢用怜悯的目光瞅着不知死活的李承修道:“你这是在找死。”   李承修道:“难道她还能打的过我不成?”   云瑾鄙夷的瞅着李承修道:“你打女人?”   李承修怒道:“谁要好端端的打女人了,要是这个女人卑鄙无耻,难道也不能打?”   云瑾对温欢跟狄光嗣道:“你们见过卑鄙无耻的女人吗?”   狄光嗣摇摇头。   温欢道:“我见过最卑鄙无耻的女人就是思思。”   云瑾瞅着李承修道:“你见过?”   李承修沉默了,脸上的表情也变了,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从他的心头升起。   云瑾立刻转移话题道:“你的那里为啥那么大?”   李承修感受一下自己的特殊部位,那里胀痛胀痛的不说,还很痒,就叹口气道:“你们要是连续骑马四十天跑一万里路,你们的也会大的。”   “哦——原来如此。”   李承修见三人恍然大悟的模样,陡然觉得有些羞耻,就鼓励他们道:“我在剑南见过一种叫做虎头蜂的东西,此物最能催熟弱男子。”   云瑾瞅着温欢跟狄光嗣道:“现在已经是四月天了,虎头蜂后三月开始产卵,两天后孵化,从卵到蛹大约十三天,从蛹到破茧需要十天,再适应三天时间,就有虎头蜂可以用了。”   温欢点点头道:“所以,思思那里已经有虎头蜂了,你偷偷去她的蜂巢里弄几只过来,我们先在他身上试一下,效果不错再说。”   李承修瞅着云瑾道:“李思那里为何会有虎头蜂?”   云瑾道:“孙神仙要用这东西来泡酒,据说对于风痹,风湿有奇效。”   李承修道:“那东西很危险。”   温欢道:“不危险,戴上厚手套去捉就好了……”   不等云瑾动弹,狄光嗣就急匆匆地跑出去了。   李承修想要阻止,面对云瑾,温欢两双明亮的大眼睛,就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云瑾轻声道:“思思是老大,这一点你没意见吧?”   李承修摇摇头道:“宁死不屈居女子之下……”   温欢举着蜡烛凑过来,他那张脸被烛光照耀的一片惨白,有说不出的诡异。   李承修忍不住朝趴在软榻上酣睡的仆妇看一眼,发现这里已经闹翻天了,这个该死的仆妇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也不说帮他喊一个大人过来。   云瑾说李思那里有虎头蜂,那就是真的有,不大工夫,狄光嗣进来的时候,戴着厚手套的手里端着一个小小的纱笼子,纱笼子里真的有三只黑黄相间的硕大虎头蜂。最大的一只体长超过了一寸,小的两只体型也接近一寸,比李承修在滇南丛林里见到的虎头蜂还要来的肥大。   尤其是看着虎头蜂的尾刺不断地刺穿纱笼,李承修的心都在发凉。   这东西在滇南军中,是不亚于五毒的存在,遇到毒性猛烈的虎头蜂,被蛰死都是寻常事,据说,这东西三针就能蛰死一头牛。   真要是被这三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混蛋在那里蛰一下,李承修就觉得自己还是进宫中百骑司可能更有前途。   眼看着云瑾就要掀他的被子,李承修立刻道:“李思当老大也不是不成,不过,她要展现出她过人的一面才能服众。”   云瑾指着虎头蜂道:“虎头蜂是思思的,这就是她的道理。”   李承修怒道:“怎么能威逼呢?”   云瑾道:“我们其实也是很讲道理的,一般都是少数服从多数。”   李承修呻吟一声道:“我就是那个少数派是吧?”   云瑾掀开李承修的被子道:“我们一般商量事情的时候都是全票通过的……”   李承修眼看着狄光嗣手里的茶杯大小的纱笼正在靠近自己的要害,想要挣扎一下,就听云瑾阴恻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折腾了,为了防止你弄到伤口,何太医给你上了固定……”   虎头蜂的嗡嗡声在胯下位置萦绕,李承修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就在虎头蜂的嗡嗡声停止的时候,李承修立刻道:“且慢,我认李思当老大。”   温欢失望的将烛台送回原处,对云瑾道:“还以为英公的儿子怎么说也是一位刚硬不屈的好汉,没想到也会服软。”   李承修喘着粗气道:“你以为我阿耶是怎么当上瓦岗山贼寇的,你以为我阿耶是怎么成为王世充麾下大将的,你以为我阿耶是怎么成为大唐英国公的,都因为一句话。”   云瑾忍不住问道:“那句话?”   李承修道:“我阿耶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教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温欢闻言,瞅着云瑾道:“跟你阿耶教我们的如出一辙。”   李承修道:“这就叫做英雄所见略同。”   云瑾道:“英公跟我阿耶是英雄好汉,你我不是。”   李承修的目光一直在狄光嗣手上的纱笼流转,本来想要反击一下云瑾的,他的目光却猛地一凝,颤声道:“纱笼里三只虎头蜂,为何只剩下了两只?”   不等于云瑾,温欢,狄光嗣三人作出反应,好端端趴在软榻边上睡觉的三肥却惨叫一声,就裹挟着风声,飞一般的离开了帐幕……   与此同时,云瑾,温欢也飞快地冲进了黑夜里,而手里捧着虎头蜂的狄光嗣更是随手把纱笼一丢,连滚带爬的出了帐幕。   纱笼破了,里面的三只虎头蜂就飞出来了,李承修瞅着萦绕着蜡烛翻飞找死的虎头蜂喃喃自语道:“这就是杀敌一万,自损八万的杀招吗?”   虎头蜂的翅膀被蜡烛燎了,变成了三只爬虫在桌子上蠕动,即便如此,还是努力的想要靠近烛光,争先恐后地往蜡烛上爬呢。   李思过来抓走了黏在蜡烛上的三只虎头蜂,心痛的不行,这一窝虎头峰今年就培育出来了一百二十九只,现在毁掉了最强壮的三只,哪里肯放的过包括李承修在内的四个罪魁祸首。   李承修眼看着李思挥舞着棒子追杀那三个家伙,心里乱糟糟的,觉得昏迷过去应该是最好的选择,免得一会还要受辱。   就对重新跑回来的三肥道:“劳驾,帮我把被子往上扯一扯,盖住我的脸,我想再睡一会……”   天明时分,李绩又来了。   见云瑾,温欢,狄光嗣三人正在伺候李承修吃饭呢,心情就非常的愉快,尤其是看到云瑾他们衣衫不整的样子,就觉得自己的小儿子应该能融入这个小小的圈子。   温欢往李承修嘴里喂一勺子鸡茸汤,小声道:“你不会哭出来吧?”   李承修将鸡茸吞下去,似笑非笑地瞅着温欢。   温欢细心的帮李承修擦擦嘴道:“是你提议我们用虎头峰,让自己的下边快速变大的。”   此时,李绩走了过来,冲着温欢道:“不错,不错,你们年纪相仿,应当友爱才好。”   温欢羞涩的道:“承修哥哥人很好的,半夜时分就醒过来了,跟我们说了不少滇南的趣事。”   李绩摸着自己的白胡子道:“虽然这一声承修哥哥让老夫的辈分平白下降两级,不过也好,你们年轻人自己论自己的也好。”   温欢很有礼貌的告退,将军帐留给了李绩父子。   李绩仔细查验了一下幼子的伤势,就对李承修道:“感觉如何?”   李承修道:“滇南虽然是洪荒蛮夷之地,但是,论到野蛮远不及这座军帐。”   李绩往李承修嘴里喂了一勺鸡茸汤笑道:“就是因为如此,我才默许皇帝将你从滇南调回来,而且,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继续留在滇南太危险了。   不过呢,你这一次马不停蹄的从滇南一路来到临淄,虽然身体受损,却让皇帝没有了再折磨你的理由,我再退一下,隐瞒子嗣这件事也就算是过去了。”   李承修道:“敬业侄儿恐怕不会给我安宁日子过。”   李绩笑道:“不用管他,别以为他丢弃了在吐谷浑打下的基业暗中跑回大唐就能无法无天了,这件事阿耶会处理好的。”   李承修道:“别杀他,他想要啥就给他,我还是那句话,不是我亲手取得的东西我不要。”   李绩摇头道:“你要习惯接受阿耶给你的东西,就像云家的这几个小子,他们从不认为从长辈那里获得的帮助是一种耻辱。   相反,他们目标在于达成目的,至于过程,他们不在乎。” ###第四章 准备告御状的李承修   温柔第一次见男人做绣活。   尤其是云初这种男人的不能再男人的家伙。   看着他手指灵活的在一张红绸布上用金线刺绣着什么,温柔居然看的有些呆滞了。   “你啥时候会这些活计的?”   云初抬头看一眼温柔道:“我一个人能把娜哈养那么大,不会针线活可不成。”   温柔摊开云初的半成品绣活,发现他正在红绸布上刺绣了一些五芒星,四个小的,一个大的,五颗五芒星的位置安排的非常顺眼,一看,就是精心安排的。   目前只完成了三颗五芒星的绣制,最底下的那颗五芒星只完成了一半。   “这是啥东西?”   “李思他们正式拜在我门下已经五年了,等他们出师了,我就把这个东西送给他们。”   “李思,云瑾,温欢,狄光嗣这才四个……哦,还有那个李承修?”   云初点点头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寻找可以继承我衣钵的孩子,目前,刚刚凑齐了五个,也满足了我多年来的愿望。”   “你一向挑剔,这一次为啥对李承修一眼就看中了?”   云初摇摇头道:“不是我选的,是英公选的。”   “你就这么相信英公?要知道他喜欢李承修很有可能是因为李承修是他的幼子。”   云初看一眼温柔道:“你就不要说这些违心的话了,英公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比我还要清楚,不值得的孩子,哪怕是亲生儿子他都会弃若敝履,而今,他为了这个孩子几乎与皇帝闹翻,不得不说,这孩子还是值得我多看一眼的。   就在昨夜,我听三肥说了他跟孩子们的交锋,虽然算不得好,却也斗了一个旗鼓相当,尤其是最后翻盘的一幕,可谓快准狠兼备,是一个人物。”   温柔道:“长安也不是没有少年俊杰,王勃,杨炯,骆宾王这些人也是一时之选,你为何对他们从未动心过呢?”   云初笑道:“我不看重诗词歌赋。”   温柔点点头道:“别人写的诗词歌赋再厉害也没有你写的高绝是吧?”   云初道:“是这样的。”   温柔叹息一声道:“这话也就你能说。”   云初点点头道:“是这样的。”   于是,温柔就走了,云初轻笑一声,继续拿起红旗继续绣五芒星。   眼看着最后一颗金黄色的五芒星绣好,云初用牙咬断了丝线,将整面红旗抖开,瞅着眼前熟悉旗帜,云初咬着牙道:“终有一天,我要这赤旗插遍寰宇。”   在大唐安身立命也是讲求一个资历的。   云初是大唐第一代红旗人,要做的就是当一个火种,等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时候,云初估计自己早就不在人世了,不过,不要紧,只要火种在,功成何必在我。   云初当年加入的政党就是造反的大行家,他上学学的也都是造反的本事,上班之后又干的是群众工作,对于如何组织,发动群众门清,只是那几年国家变富裕了,这才慢慢的不给孩子们说如何造反了。   反压迫,反剥削,社会大同本就是共产主义的核心内容,没有这些内容就无共产。   看了一会绣好的红旗,云初将之整齐的叠好,装进一个檀香木制作的盒子,上了一把小锁,就让肥九拿给夫人收好。   红旗锁进盒子,云初膨胀的心也就慢慢的平息下来了,这是一个极度长期的计划,一定要走的稳稳的,争取不跌倒才成,如何谨慎都不为过。   开始处理公务的公务的时候,云初看到了幽州黜置大使郝处俊那边传来的消息,营州那边不稳,他派出鹰扬将军王孝杰率领偏师八千前往营州支援郭待封。   也就是因为营州有变,原本被皇帝召回的郭待封暂缓回归,继续统领营州兵马弹压地方,待时局平稳,再还朝述职。   这很明显是郭待封的缓兵之计,营州出现的骚乱很可能就是这个家伙自己制造的,为的就是暂缓还朝接受诘问。   云初还以为乱的是契丹人,结果看到最后才明白,不是契丹人,是奚人部落,没错,就是那个正在跟契丹人争夺牧场的奚人部落。   看到这一幕,云初基本上可以肯定,奚人一定非常的冤枉。   不过,无所谓的,不管是奚人还是契丹人,在云初这里都是必定要征伐的部族,不管是冤枉死,还是真的谋反了,都不要紧,总之,都会死掉的。   王孝杰在西域的时候充当濛池都护府都护的时候就不是什么好人,居然把濛池都护府里的突厥人全部驱赶出濛池都护府地界,然后上报朝廷说濛池都护府境内已经没有人烟了,想想要用这个办法让朝廷撤军回国,结果,被御史弹劾之后,还是被当初进入西域开拓商道的云初给押送回来的。   没想到,朝廷并没有追究他的责任,六年时间居然做到了鹰扬将军的地步,不得不说,这个家伙还是有一些本事的。   别的地方的叛乱云初不怎么在意,唯有营州一旦乱起来了,将会波及到整个安东都护府,就连辽东的其余几个新投降的州郡也会受到波及,如果出现不可控的因素的话,大唐说不得就要再来一次劳命伤财的东征了。   现如今,大唐皇帝李治的国策就是尽量的减少战争的发生,尽量的减轻百姓的负担,决心让百姓休养生息,藏富于民。   他不希望这个节奏被打乱,因此上,派王孝杰这种人去营州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尽管会死很多人,李治不会在乎的,他想要十年和平光阴,十年之后,全世界的的人将会面对一个强壮的根本不像话的大唐,到时候,边疆有再多的叛乱,再多的敌人,李治也丝毫不担心。   一切看起来都是在按照李治规划的方向走呢。   因为裴行检在临淄又开了杀戒,于是,皇帝不得不在临淄多停留一阵子,不断地接见那些已经退休的大唐官员,以及地方上除豪族以外的名士以及孝廉。   于是,军营之中,整日里酒宴不断,歌舞不绝。   李承修身上的固定终于被拿掉了,虽然走路的姿势还不怎么雅观,他还是不愿意在军帐中睡觉,每日一大早就去皇帝所在的中军营地听宣,毕竟,是皇帝把他叫回来的,怎么安排还要听皇帝的。   如同李绩跟云初预料的那样,皇帝整日里忙着接见地方人士,似乎早就忘记了他李承修这号人的存在,每天清晨去中军,直到午后才回来。   “你是不是傻?明知道陛下不会见你,你还去?”   刚刚吃完一大碗面条的温欢瞅着狼吞虎咽的李承修道。   李承修抬起头看着温欢道:“我想跟陛下说说话。”   狄光嗣将空碗递给三肥继续装饭,趁着嘴巴里没饭就对李承修道:“你想跟陛下说啥,可以告诉老大,让老大转告陛下来的快些。”   李承修放下筷子道:“剑南仆兵太惨了,都是大唐人,不能因为他们是罪囚,赘婿就不把他们当人看,就算是要上战场,至少也要给他们武器才成吧,不能发一把锄头就扑上去送死。   你要知道剑南,滇南的那些蛮夷们人家可不是赤手空拳之辈,人家身上有竹甲,更厉害的一些身上还穿着藤甲,刀枪都不怎么能砍得动,你让那些仆兵们拿着锄头,竹子,木棒去拼命,这样做不好,让大唐人白白的去送死。”   “藤甲?   诸葛亮火烧藤甲兵?   师父闲暇时给我们讲过的,说这种藤甲是用森林中百年以上的老藤浸泡过桐油之后,再经历九蒸九晒之后编制而成,刀砍不如,水浸不湿,最要命的是滇南那一带山涧河流众多,又没有路,遇到大江大河的时候,那些藤甲兵就拿藤甲当筏子,就可自渡。   唯一的害怕的就是火,你们为何不放火烧他们?   如果用火箭,或者雷火弹岂不是一烧一大片?”   听了温欢傻子一样的话,李承修摇摇头道:“藤甲兵根本就不怕火,人家作战的时候,会在藤甲上涂抹黄泥,藏在潮湿的树林子里你根本就看不清楚,我们总是被人家偷袭,死伤一片,等拿着雷火弹跟火油弹的人杀过去,人家早就钻林子里找不到了。   放火?   你说的简单,我们还想生一堆火煮饭呢,可就是点不着啊,老林子里啥都是湿的,就算是火油弹丢过去,也就着一会火,等火油弹里的火油烧光了,火也就熄灭了。   校尉们为了防止被蛮夷偷袭,就把仆兵们放在最前边,最外边,蛮夷们分不清那些事府兵,那些是仆兵,反正见人就杀。   我向团长建议过两次,要求我们这些身披甲胄的人站在最危险的地方,被团长呵斥了两次。   我不服,这一次见到陛下,我一定要要说那里仆兵们的惨状。”   云瑾跟温欢,狄光嗣对视一眼,就小心的问道:“那边的战事到底是怎么起来的,是当地人不服王化吗?”   李承修摇摇头道:“也不是啊,只要大唐开始给他们发东西的时候,他们就会从林子里走出来,高高兴兴的领东西,等吃的吃完了,东西用坏了,他们又会来抢。   我家都尉筹集了一批物资,让他们出林子来拿,他们来了,结果呢,我们都尉就一声令下,在那些蛮夷领东西的平原上,把他们全部杀死。   这样做了几次之后,蛮夷们就不肯上当了。   我其实觉得,都尉的目光太狭窄了,可以多给他们一些东西,多吸引一些人出林子,来平地上聚居,等村子成了寨子,寨子成了边镇,边镇成了小城,到时候,再考虑杀不杀的问题其实更好。” ###第五章 直中取与曲中求   李承修不通达的念头,以及做法,在李绩,云初这些人看来无疑是幼稚可笑的,但是,这两个人都没有阻拦,或者说一些反对的话。   李绩觉得自己的儿子需要社会的毒打才能继续成长。   云初认为这种可笑的念头极其珍贵,需要不断地呵护。   所以,李承修在清晨的时候,再一次来到了皇帝所在的中军大营,等待皇帝召见,只不过这一次,李思,云瑾,温欢,狄光嗣都陪着他。   野地里的早朝依旧开的庄严肃穆,这里除过高大巍峨的宫殿之外,开早朝的所有条件一个不缺。   有手挽日月可以决定天下人命运的皇帝,有深厚沉重如白象的文臣,也有剽悍如猛虎的武将,更有狼群一般战无不胜的大军。   有了这四样,即便李治的早朝是在一块草地上开的,全世界都应该凝神倾听。   李治坐在一张毯子上,背后就是一望无际的快要收割的麦田。   参加今天朝会的人有很多,主要的议题便是允许那一些藩属国可以随皇帝登顶泰山。   这对藩属国来说是一项莫大的荣誉,能随大唐皇帝一起登顶泰山的国家,将会成为大唐真正意义上的不征之国。   云初就坐在皇帝右手文臣行列里的第九位,三梁的进贤冠以及紫袍散发出来的威严感,让人们忽略了他跟左右邻居相比年轻的过分的面容。   没错,就在两天前,云初越过蓝田县公晋爵蓝田郡公,如果再进一步的话,将会是人臣能达到的最高巅峰国公。   他的职位也从长安副留守,变成了长安留守,不过,万年县县令的职位依旧兼任着,甚至,就目前来说,这才是他的主要职责,至于长安留守还有一位刘仁轨呢,可以说,只要刘仁轨不死掉,云初这个长安留守永远只是一个名号而已。   大唐官员们现如今没有办法对云初的官职做一个准确的定位了,甚至没有人知晓,这个人到底算是武将,还是文臣。   因此上,云初现如今的局面比较糟糕,就像一只蝙蝠一样,不知道应该归类到兽类,还是禽鸟类。   朝堂上争论的极其激烈,鸿胪寺,礼部主客司以及各大都护府在京办事处的主官各不相让,都希望自己部门推荐的藩属国可以有这个荣光。   虽然是在为藩属国竞争名额,然而负责争论的都是唐人官员,一个藩属国的人都看不到。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唐朝堂上就见不到这些人了。   遥想当年,不论是辽东三国,还是西域各部,抑或是吐蕃,吐谷浑,南诏这些藩属国的使者,会经常出现在大唐的朝堂上。   吐蕃,辽东三国,西域各部的使者甚至有资格站在大唐的朝堂上参与大唐国事的争论,松赞干布的使臣禄东赞在击败其余五路求婚使者之后,甚至获得了与太宗皇帝对饮的最高礼仪。   现在不成了,藩属国使者能见到大唐最高外交官鸿胪寺卿,对他们来说,就已经是极大的成功外交了,想要觐见太子,李弘一般是没有这个闲工夫的。   至于见皇帝,他们已经不想这种美事了。   如今的藩属国对大唐来说无足轻重,朝廷重臣们也不愿意与他们交往过密,一旦那一天有将军禀报说他又灭掉了一个国家,将人家君主送来洛阳表功的时候,大家颜面上不好看。   对大唐来说真正的藩属国就剩下倭国与吐蕃了。   吐蕃人这些年不断地向西迁徙,距离大唐边境就更远了,不过朝贡之物从不短缺,且一年比一年丰盛。   至于倭国,除过疯狂的向大唐派遣遣唐使送上朝贡之物之外,就老实的蜗居在自己的小岛上,不发出任何会引起大唐误会的声音。   鸿胪寺,礼部主客司以及各个都护府们不是在为藩属国们争夺上山的名额,相反,他们在为自己所在的衙门争夺,毕竟,能随着皇帝一起上泰山的臣子名额是有限制的,只有九十九名,取九九归一的寓意。   在大唐朝廷里,找出九十九个比鸿胪寺少卿,主客司主事,都护府长史官阶,名望高的人来说是轻而易举地事情。   因此上,这些人想要获得追随皇帝封禅泰山的荣耀,就只能打藩属国名额的主意了。   李治听的很无聊,就时不时的从背后的农田里抓几穗快要成熟的麦子,在手里揉碎之后,吹去麦壳子,自顾自地吃着香甜的青麦子。   吃了几口之后,李治可能觉得不合胃口,就让瑞春搬来一个红泥小炉子,摘一些麦穗过来,放在小火炉上烤着吃。   这东西亲自动手才有味道,于是,吃了一会烤青麦之后,李治的嘴巴难免会变黑。   云初刻意的观察了一下,没有一个人笑话李治的幼稚举动,着实是一个都没有。   李治自己吃的差不多了,还会把烤好的青麦子赏赐给附近的大臣,云初也有幸分到了四五穗,于是就有一些人也因为吃烤的青麦子,吃的嘴唇发黑,比李治的嘴巴还要黑。   看到这一幕,云初终于理解了一个道理。   那就是自信心爆棚的人才不在意礼仪。   就像当年太宗一边抓脚气,一边跟大臣们商讨如何发起剿灭东突厥的大事一样,都是信心十足的表现。   好不容易等到宦官瑞春大喊一声退朝,李治就立刻爬起来,召唤来守在远处的巨熊,就一头钻进了麦田附近的一座杏林,虽然刚刚进入五月,树梢上的一些杏子已经变黄了。   直到下朝,云初都没有弄明白鸿胪寺他们争吵的结果是啥,但是看鸿胪寺的人一副笑逐颜开地模样,这一场争论,应该是他们占据了上风。   离开皇帝宿卫们守卫的圈子,就算是离开了皇帝的内宫,云初抬眼就看到披着甲胄笔直的站在路旁的李承修。   跟罚站一样的李承修比起来,李思,云瑾,温欢,狄光嗣就显得无赖多了,他们四个人并排坐在一个粗大的栅栏上,百无聊赖的晃着腿。   路过的文臣武将们都会瞅一眼他们,只是不说话,就走了。   不是这几个孩子不通礼仪,而是因为有李思这个公主在,上去见礼的话,不知道该谁给谁先见礼,既然如此,就干脆不要上前了。   所以,群臣们看的最多的是李思,然后才是云瑾,温欢,狄光嗣这三个孩子,至于一身甲胄罚站一样的李承修他们是不看的,总觉得这就是一个不入流的护卫。   云初抱着笏板出来的时候,来到李承修面前道:“做事情要讲究方式方法,一味的将决定权交付他人之手并非良策。”   李承修咬着牙道:“尊卑有别。”   云初笑道:“人性相通。”   李承修抱拳施礼道:“请先生指一条明路。”   云初回头看看不远处的杏子林道:“偶遇即可。”   李承修闻言立刻回头看向李思。   李思得意的从栅栏上跳下来,来到李承修面前道:“喊一声老大,带你去杏子林摘杏子。”   李承修看看似笑非笑地云初,果断地朝李思施礼道;“请老大行一个方便。”   李思抬手拍拍李承修的胸口道:“快把这甲胄卸掉,别把自己弄得跟一个刺客一样。”   见李思答应了,云初就抱着笏板汇入下朝队伍走了。   李绩站在远处看了一阵子,见李思一群人围着李承修走了,就对过来的云初道:“他知道曲中求了吗?”   云初道:“直钩钓鱼成功的只有姜子牙一个,确实不宜推广。”   李绩烦躁的道:“老夫说的是直中取与曲中求,没说钓鱼。”   云初道:“我也没说钓鱼啊,君子与小人之间的区别,孔子讲得很详尽。如果设定了目标,而目标又是友善的,以达成目标为先。”   李绩道:“坚持呢,坚持就一文不值吗?”   云初瞅着李绩道:“我的老师是李义府,你觉得承修跟着我能学到什么好的?”   李绩叹息一声道:“这样做不对。”   云初笑道:“对不对的谁来裁决呢?   凡夫是不能理解圣人之见的。他们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圣人之见;即使知道,也无法理解。在他们眼里,凡是“不能理解的”,就都是“错误的”。   人永远只能理解自己能接受的理解,超过这个范畴,就容易冠以错误的名头,白白错过了好多好的东西,以及美景。”   李绩道:“你觉得你超脱了吗?”   云初摇摇头道:“差得远呢,所以我从不轻易下对错的结论,总是愿意通过实践去检验真理,通过实践的即为真理,通不过实践的就是错的。”   “所以,你就拿承修做了这次实验?”   云初瞅着李绩认真的道:“早日见到陛下,早日得到答案,不正是你希望的吗?”   李绩怒道:“承修不是你儿子,所以你不心疼是吧?”   云初指着跟着李思一起朝杏子林方向去的云瑾道:“我儿子也在其中。”   李绩压低了嗓门道:“陛下对我成见极深,帮帮这个孩子。”   云初怒道:“束脩都没有给呢,我就帮你操心你儿子的事情了,想要我全心全意的帮他,先把束脩送来,在把敬师茶端上来。” ###第六章 他居然赌赢了   杏子园本来是那个谁家的,现在是李治的。   等李治走后,这里的杏园子都会变成官府的,官府会每年往洛阳送一大批成熟的杏子过去,虽然杏子这东西软,不好运输,且很容易腐烂,不过没关系,就算是烂成一筐子浆糊也必须送到洛阳,因为,这就是皇家的规矩。   是宣誓主权的一种方式。   当然,官府的人也没有傻到真的送鲜杏子去洛阳,这样做容易被李治砍头,大概率会制作成杏干,杏脯,蜜饯一类的东西送过去。   李治进杏子林的时候,里面连一片落叶都没有,地面上更是被清水泼过不起尘埃,巨熊高兴的在地上翻了几个跟头,然后就人立而起用爪子去抓杏子吃。   李治就在旁边用鄙夷的目光瞅着这头笨熊将青绿色的杏子塞进嘴里。   巨熊嚼的很香,李治的口水反而先下来了,然后,巨熊才吐掉嘴里的酸杏子口水再也止不住的流淌。   踢了一脚口水滴答的巨熊,李治就瞅着树梢上的黄澄澄的杏子指了指,立刻就有四五个身形快捷的宦官就蹿上了树。   这些人才上树梢,就看到不远处的树梢上已经有一个人了。   为首的宦官吃了一惊,二话不说从树上就向那个人飞扑过去。   李承修的身体很灵活,虽然裆部的伤口还有些碍事,不过呢,在滇南学的一手爬树本领,让他在这座园子里还是有很好的闪转腾挪的机会。   李治背着手站在树下眼看着树顶上追逐的几个人,李思走过来,跟李治一起抬头看,看了片刻,就对李治道:“父皇,我家小弟如何?”   李治瞅着被武宦官们压迫的快没有地方跑的李承修道:“这就是李绩的幼子?”   李思瞅着李治的脸道:“是啊,是啊,傻傻的。”   李治摇头道:“能被英公当宝贝一样藏起来不可能是傻的,怎么,他拜到你师傅门下了吗?”   李思连忙道:“没有呢,拉过来让父皇看一眼之后再论。”   李治没有作声,不过,不喜之色已经溢于言表。   所以,当云瑾过来见礼的时候,李治就按着云瑾的脑袋道:“这才是一个傻的。”   李思道:“云瑾可不傻。”   李治嗤的笑了一声道:“不傻的话会上杆子娶你?最重要的还好像很喜欢你。”   李思闻言“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见李思哭了,云瑾就挣脱李治的控制,抱着比他高半头的李思好一阵安慰,还用自己的手帕给李思擦拭眼泪跟鼻涕。   李治在一边看的一脸的嫌弃,随即就把目光落在假装木头人的温欢跟狄光嗣的身上。   “你是温柔的儿子是吗?”   温欢立刻张嘴露出标准的八颗牙微笑连连点头不说,还刻意把自己的脑袋凑过去,好让李治拿手捏着玩。   送上门的李治不稀罕,抬手捏住狄光嗣的胖脸道:“这个长的敦实。”   狄光嗣憨厚的笑道:“我阿耶说有一个好身体才能更好的为大唐效力。”   李治撇撇嘴道:“这才不是你阿耶那个老实人教的,倒像是云初说的口不应心的话。”   狄光嗣闻言委屈的道:“我阿耶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大丈夫当以国事为重。”   李治闻言笑了,拍拍狄光嗣的胖脸道:“好好好,就当你说的是真话。”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逃无可逃的李承修还是被一群武宦官给捉住了,绑的紧紧的送到了李治的面前。   李治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少年,然后冷漠的道:“英公想让你对朕说什么?”   李承修单膝跪在地上,后脖颈被人按着抬不起来,他挣扎两下,然后双膝跪地,大声道:“求陛下给滇南仆兵们一条活路!”   这句话明显出乎了李治的预料之外,他轻咳一声道:“你说什么?”   李承修再次大声道:“启奏陛下,滇南折冲府不把仆兵当人,随意消耗送死,请陛下看在他们也是大唐人的份上,给他们一条活路。”   李治淡漠的道:“你父亲在军中的声望应该足够让你办成这件事情,为何要舍近求远呢?”   李承修道:“家父之威只能作用于一时,不能作用于一世。”   李治脸上的寒霜稍微退却了一些,摆摆手道:“即便是如此,你也该向你的上官申诉,而不是直接来告御状,李承修,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你这是在弹劾你的上官们草菅人命,以下告上,不论是否真实,你都要先受罚。”   李承修努力抬起汗津津的脸艰难的道:“微臣愿意。”   李治看向被云瑾安慰好正在吃杏子的李思道:“你师傅跟英公是什么意见,既然他找到朕这里来了,就说明那两个人都不同意是吗?”   李思咬一口杏子道:“英公说以罪囚,赘婿为仆兵,这是国法,之所以用罪囚,就是为了减少罪囚消耗国帑,使用赘婿,是因为赘婿败坏了人伦之礼,严重惩罚,可为后来者戒。   师父说国法不可轻废,国朝开国之时制定这样的律法是有其原因的,肯定是已经思考过其中利弊之后做出来的抉择,不可因一人,一事,一地上的偏差,就觉得整个法度都不好。”   听了李思说的话,李治就对李承修道:“你听清楚了吗,不论是英公说的话,还是云初说的话,也正好是朕要对你说的话。   你在滇南执役,虽然说也曾立下不少的功勋,可是,你因为仆兵一事,时常顶撞上官,甚至在上官做好决定之后依然极力反驳。   你这样的人,不适合身为大唐府兵,且卸甲好好的读书去吧。”   李承修颤声道;“请陛下怜悯仆兵……”   李治怒道:“朕刚才的话白说了是吧。”   李承修连连叩头道:“仆兵救我两次,我恨只有一命报之。”   李治怒极反笑,对李承修道:“你既然如此情深意重,那就让你去仆兵营当一个校尉,且让朕看看你如何带领仆兵。”   李承修再一次磕头道:“谢陛下恩典!”   李治冷哼一声就拂袖而去,而那头一直在流口水的巨熊也紧紧跟上,还不时地回头看李思,云瑾,温欢,狄光嗣四个人,它隐约从这四个人的身上闻到了可怕的云初身上才有的味道。   温柔将军抽掉了云初的一匹马,得意的揉捏着手里的两枚棋子道:“李承修为仆兵发话的根源在哪里,你知晓吗?”   云初拱一步边兵,让这只兵过了河,淡淡的道:“我看过李承修在兵部的功劳簿,他有二十七枚敌人的首级在册,还有一次先登的功劳,只可惜首级是蛮夷首级,兵民什么的分不清楚,所以,军功最多一转,而那一次先登也是拔出了一座满意的土寨而已,勉强算的上一转军功。   人头,先登合计计算,他这一次最多能从旅帅升级到别将这一级别,再高就不可能了。”   温柔停下要拿棋子的手看着云初道:“我问的是根源。”   云初淡淡的道:“我说的就是根源。”   温柔想了一下道:“别将是都尉亲将,负责临阵摧城拔寨,也可以说是死士,你的意思是说李承修不愿意干这个军中死亡率最高的位置?   别忘了,这也是最容易出军功的一个位置。”   云初看着温柔的眼睛道:“别将手下无兵,团长兵不过三百!”   温柔难以置信的瞅着云初道:“仆兵校尉麾下……”   云初点点头道:“一千二,与折冲都尉麾下之兵相当。”   “精锐府兵与仆兵有可比性吗?”   “英公幼子跟一个折冲都尉相比,有可比性吗?”   “所以,李承修现在是韩信将兵多多益善是吗?”   云初摊摊手道:“是这样的,仆兵装备不如府兵,却也仅仅是铠甲上的差别而已,自从火器出现在军营之后,铠甲就没有那么重要了,尤其是遇到火油弹,没有铠甲的仆兵或许还有活命的可能,身着铠甲的府兵要是沾染到火油弹,只有被活活烧死的下场。”   温柔倒吸一口凉气道:“你是说李承修看到了?”   云初点点头道:“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释,你要说李承修是为了仆兵们仗义执言,说实话,我是不信的,一个字都不信。”   温柔沉吟片刻放下棋子道:“为仆兵仗义执言,先获取仆兵们的好感,再通过给足仆兵武装,获得仆兵们的爱戴,再通过惹怒陛下,获取仆兵校尉的名头,再用这个名头掌兵?   这太扯了,只要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他的谋划就会落空。”   云初将棋子塞温柔手里让他继续下棋,口中却道:“成功了就能一飞冲天,在仆兵领域成为一个人物,失败了……如果失败了,你觉得他有额外的损失吗?   至少,为仆兵们仗义执言的名声出去了,为他以后缓缓图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快走,快走,不要每回要输了,就假装很忙……”   云初跟温柔之间的闲话,李思因为在杏子林没办法偷听道,所以,对于眼前这个新鲜出炉的仆兵校尉李承修充满了同情。   云瑾把依旧跪倒在地的李承修拉起来道:“没关系,我们还年轻,有的是从头再来的机会。”   李承修站起身,拍拍膝盖上的湿土道:“不,我成功了,谋算了两年多的事情,而今终于成功了。”   李思见李承修喜形于色不像是在说反话,就问道:“仆兵校尉这个鱼腩一样的官职?你如果真的想要这个没人愿意当的仆兵校尉,不用这么麻烦吧?”   李承修道:“这个仆兵校尉与别的仆兵校尉不同。”   云瑾道:“难道说,就因为你这个仆兵校尉是陛下亲自分派的?”   李承修哈哈大笑道:“一个折冲府,能管辖仆兵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都尉,左右果毅都尉,别将、长史、兵曹参军都能轻易的号令仆兵营。   我既然是陛下亲封的仆兵校尉,又是英国公幼子,我倒要看看那个不长眼的敢随意动用老子的仆兵营。” ###第七章 一直在裸泳的徐敬业   权力其实是分等级的。   来自最高处的权力任命与来自底层的权力任命有很大的不同。   来自最高处任命的权力,可以将这个职位原本的权力范围利用到极致,而来自底层的权力任命还要遵守权力来源路上的各种限制,等到他手里,也就基本上没啥权力了。   这是官场上的一种常态。   也是李承修为何要通过皇帝之口让自己成为一个区区七品仆兵校尉的原因所在。   仆兵们战时为兵,闲暇时才能恢复本来的面目,罪囚不能立功的话,因为参与了战事,可以罪减两等,如果有军功在身,则立刻成为自由人。   赘婿就麻烦了,不管他干了啥,立下多大的功劳,等到战事结束,他唯一的奖励就是可以享受属于赘婿的爱情,等到下一次朝廷再开战,他依旧是最优先的征用对象。   按照唐人对罪囚跟赘婿的看法,罪囚不过是杀了个把人,抢了一些东西,祸害了几个妇人一类的小事情,只要不被朝廷砍头,从监牢里出来又是一条好汉。   赘婿就糟糕了,一个连祖宗,子孙都不要的窝囊废,还不如一个好一点的妇人,这样的人早死早托生,看看下辈子能不能不当赘婿,这辈子是没有什么指望了。   李承修喜欢赘婿……当然,他也喜欢罪囚,主要是驱使这样的一群人上战场,他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可以尽情的施展自己对于战争的任何猜想。   兵家——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兵家——一切的目的只为胜利!   兵家——一个残酷而又瑰丽的行当。   或许只有在士卒死亡的那一瞬间,他们才能真正理解兵家的所有奥义。   没错,李承修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这样的,且大部分教育来自于李绩。   如果指望李绩这样的超级军事家会去怜悯一群存在感不足的仆兵,那纯属做梦,就像钱到了赌场,就不再是钱,所以,人到了战场,也就别把自己当人看了。   一个仆兵校尉麾下满员的时候是一千两百人,如果前方战事紧,仆兵校尉麾下的仆兵数量甚至会暴增到三千人。   他们的用处很多,比如攻城的时候先进攻,消耗一下敌军的远程武器,或者是在危险地段,先派仆兵们试探一下这里是不是有埋伏,或者是,在逃命的时候,土地太泥泞,就让仆兵们背上泥土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趴在泥地里给骑兵们当桥,好让骑兵们先跑出包围圈……   云初在西域,在辽东作战的时候,没有这样使唤过仆兵,他的军中仆兵数量一直都很少,还主要是负责挖沟渠,运输,扎营立寨的一些工作。   这并非是他心软担心仆兵们损伤太过,而是觉得仆兵们就是一群累赘,耗损大量军粮不说,还会严重拖慢他军队的灵活性。   李承修不一样,他看中了仆兵这个新的领域。   英公受皇帝猜忌,这在大唐并非什么秘密,李承修想要在正兵中获取自己的一席之地非常的难,甚至说基本没什么机会。   就算人人都知道他是智计无双的将军,好一点的主帅也会拿他当猛将使唤,坏一些的甚至会直接把他当炮灰来使唤。   李承修想要出人头地,首先要做的就是自主权,哪怕是仆兵们的主将,对他来说都是殊为难得的好机会。   皇帝答应了李承修的请求,旨意还没有下,他就只能等着。   李承修也愿意等,等皇帝查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发现此事是他自己的主意,与阿耶无关,就能给他一个公平的机会。   一盘棋下完了,温柔输了,又下了一盘,云初输了,第三盘下了一多半,温柔尿急……回来之后就不看棋盘了。   “你准备教李承修兵法?这一道上你远不如英公。”   “不,英公负责种树,我负责修理这棵树,一句俗话说的好啊,树不修理长不直,人不修理梗啾啾,我有一种本事,可以把一棵树按照我的心意摆弄成任何我想要的样子。   如果操弄得好,以后都不用木匠做椅子了,我可以种出一棵椅子树来。”   “所以说,李承修日后最大的敌人其实就是你?”   “没错,李绩家的人就像刚出炉的钢,想要成为一柄名剑,有的需要退火,有的需要淬火,然后经历千锤百炼之后,方可示人。”   “你打算锤炼李承修多少年?”   云初闭上眼睛轻声吟哦道:“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温柔听了之后,叹息一声就走了。   李治因为早上吃了几颗很甜的杏子,结果还是中了杏子的毒计,牙齿倒了,吃午饭的时候咬豆腐都有些难,巨熊的牙齿也完蛋了,不过,它的嘴大喉咙粗,可以用吞的。   武媚看着李治把煮鸡蛋掰开,把蛋黄留下,蛋白丢进巨熊张大的嘴巴里,就小声道:“陛下给英公在军中开了一条口子。”   李治道:“人家是按照规矩来的,朕自然要遵守规矩,更何况,这些规矩都是为朕干活的,朕为什么不遵守呢?”   “臣妾总觉得陛下被算计了。”   “算计好啊,朕身处的位置本身就是被拿来算计的,全天下臣民最想算计的人就是朕,谁都不例外,能从朕这里算计走好处的,那也是聪明绝顶的人物,如果算计朕得到的好处用在大唐,能让我大唐国力飙升,朕乐见其成。   如果用在不好的地方,朕再收回来便是,到了那个时候,他算计朕的代价也就会显现。   以前跟云初在长安郊外的棉花地里闲谈的时候,他曾经说过一个笑话,说一个地主最喜欢待客,而且还不要钱,旁人问他原因的时候,他说,这些人吃了老子的粮食,总要出恭……老子地多,不论他跑多远,最终还是会把肥料留在老子的地里,明年就能多打一些粮食……   老子觉得这个故事很提气啊,那些人在老子的土地上算计来算计去的,最后,还不是要把所有的好处都留在老子的地里。”   武媚瞅着眼前这个很接地气的皇帝老子,忍不住道:“云初要收李承修为弟子了,英公那边已经放出风来了。”   李治瞅一眼武媚道:“朕在杏子林里答应了。”   武媚赫然坐起,急急的道:“云初会拿到英公衣钵的。”   李治摆摆手道:“你多虑了,云初如果想要继承英公衣钵,五六年前就能做到,这几年下来,云初他们的核心是弘儿,不是英公。   相反,英公几次三番想要通过云初他们接近太子,都被弘儿婉拒了。   他不愿意过早的接触军队,朕以为弘儿这样做是对的,朕能容弘儿在农事上一展所长,哪怕他在大唐各地建立了百十个农场,朕依旧能够容忍,因为,这是弘儿在给自己的将来打基础,也算是未雨绸缪的一种做法。   接触军队是不同的。   这一点上,不论是太子六率至今缺额六成,还是云初宁愿去当县令也不愿意进入十六卫充当大将军,都能看的出来,弘儿敬重他的父皇,云初也敬重他的君父。   但是呢,军事力量对于太子来说依旧是一个绕不过去的事情,东宫终究需要一些纯粹的属于东宫的将领,他们不肯从朕这里挖,最妥善的办法就是从现在起开始小规模的培育。   很明显,弘儿看中了这个李承修,也看中了英公死后的军方势力,他们在缓缓图之,什么时间干什么样的事情,看样子,他们想的很清楚……   而且,从他们目前的举动来看,弘儿有强爷胜祖的心思。”   武媚道:“不防备吗?”   李治看一眼武媚道:“不是有你在吗?”   武媚叹口气道:“陛下只需要英明神武即可……”   李治点点头道:“这也是朕想要的……”   李承修的仆兵校尉的官职在李绩的催促下,很快就下来了,只不过他的仆兵校尉的任职地在长安,这几乎是所有仆兵校尉们做梦想要去的地方。   李绩却非常的不满意,云初对此也颇有微词。   换一个地方李绩一定可以给李承修极大的支援,云初也能给他足够多的方便。   唯独长安不成。   长安富贵乡,养不出李承修需要的那种把性命当烂泥一般用的仆兵。   在大军前往蓬莱的路上,跟云初并排骑马的李绩忽然道:“陛下没打算给承修一个好的将来。”   云初笑道:“一个人好的将来从来都是自己争取的,不是别人赏赐的。”   李绩瞅着云初的侧脸道;“这些年来,你的变化很大。”   云初笑了,摸摸自己嘴唇上的小胡须道:“我也这么觉得,这些年心里的火气慢慢的消散了,没了急功近利的心,总觉得只要方向对头,目标总会实现。   如果英公着急,其实可以找裴行检或者薛仁贵去当承修的师傅,他们也是名将,跟英公在军中的亲朋故旧可以相处的更好。”   李绩摇摇头道:“老夫虽然命不久矣,然日暮途穷,倒行逆施的事情还是不会做的,就让他在你门下受教吧,至少,可以活得长久。”   云初笑的很开心,想了一下就对英公道:“当年我让肥九在徐敬业的身边安插了一些人,英公想不想接手这些人?”   李绩道:“几个?”   云初不好意思的道:“一百二十八个……” ###第八章 人间至苦莫过于想的太多   “为何会如此啊?”   李绩被云初说出来的数字吓了一跳。   “没办法,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肥九当初随便在徐敬业那里挑选了两个耳目,在徐敬业兵强马壮的时候啊,他们的密探当的胆战心惊的,后来因为跟队伍里的人混的时间长了,就多了一两个同伴。   随着徐敬业在吐谷浑抢无可抢的时候,队伍也就没有那么齐心了,再加上英公派去的亲将在徐敬业开始闯荡的时候折损太多,肥九安排的两个耳目因为经常能从张柬之那里拿到一些补偿,日子过的富裕,慢慢的也就有了一些追随者。   徐敬业无计可施之下,不得不重用这些能弄来物资的人,加上,我对这些人的要求是“只蛰伏,不起用,待关键,见奇效”,因此上他们就显得比徐敬业以前信赖的那些人还要忠心耿耿,于是,徐敬业身边的别将,护卫一类的人也都就换成了他们。   我最近得到的消息是,他们已经控制了那支只剩下两千余人的队伍,其中有八十六个人随着徐敬业悄无声息的潜入了大唐,现在,正伪装成一支来自西域的商队,正往长安走呢。   再过二十天,就该走出萧关道了。”   李绩道:“你准备杀徐敬业吗?”   云初摇头道:“当初在甘州,我确实对他动了杀心,被他跳崖逃走之后,我就熄灭了要杀他的心,主要是觉得杀他,对英公来说太不公平了。”   李绩低头沉吟片刻道:“你之所以把这些人都交给老夫,是因为发现没有被你浸染的那一部分人都是老夫派去的吧?”   云初点点头道;“密探们说,如今的徐敬业麾下人马已经分裂成了两个明显的阵营,而且他们曾经试探着拉拢那些人,结果,一无所获,由此,温柔推断出那些在困境中还能坚守在徐敬业身边的人,应该是英公的人才对。   不过,很有趣啊,在你我这两派人中间还有一些两不相沾的人,他们的意志同样坚定不移,曾经以为这是一些真正忠诚于徐敬业的人,结果,张柬之试探之后认为不是,这些人不是百骑司所属,就一定是皇后的人马。   这一次,是那些两不靠的人带着徐敬业进了大唐,于是,我就认为徐敬业已经暗中投靠了皇后。”   “为何不是陛下?”   云初摇头道:“陛下还没有那么猥琐,他这几年办事的时候很有气魄。”   李绩长叹一声道:“十余年的苦劳,徐敬业竟然没有笼络住哪怕一个属于他的人……”   云初道:“这其实也有我们的错,我们就不该在他身边安插人手,导致他以为所有人都是忠心耿耿的自愿跟着他。”   李绩悲伤的仰着头看天,半晌之后才缓缓地道:“当初,老夫就该在狩猎的时候再狠狠心,多放一把火,否则,哪来的今日之羞。”   云初道;“他被吐蕃论钦陵吓破了胆子,顺风顺水的时候,他彪悍无敌,稍微遇到一点阻碍,就毫无进取之心,这种难以战胜自我,且无屡败屡战决心的人,注定上不了台面。”   李绩很快就平复好了心情,对云初道:“他已经背叛了老夫,投身皇后门下了,老夫现在就想知道,老夫一介将死之人,她有什么好忌惮的,更何况老夫对皇后有恩。”   云初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斑斓猛虎虽死犹生,英公这般人物,哪怕已经上了年纪,谁又敢小觑呢。”   李绩点点头道:“你说的很对,把那些你看不上的人都给老夫吧。”   “李承修知道这件事吗?”   “昨晚才知道的,目前跟着李思他们坐马车呢,听说已经一天没有说一句话了。”   李绩停下战马的脚步,对云初道:“老夫要告诉他徐敬业故事的另外一半……”   云初微微一笑,随手甩出一面青铜令牌,被李绩探手抓住,看了一眼,就揣进怀里去了。   大军在田野上不紧不慢的前进着,不得不说,大唐时代的环境是真的好,绿毯一般的平原上白云低垂,远处的一些丘陵绵延起伏如同海上巨鲸。   一些村庄就坐落在这个巨大的绿毯子上,有炊烟袅袅上升,又被风压下来,慢慢的笼罩住了整个村庄,真的是美不胜收。   因为大军来了,百姓们自然早就跑了,只有一些胆子大的站在起伏不定的丘陵上,如同人立而起的旱獭一般窥视着这支庞大的队伍。   背着旗子的游骑冲过去之后,那些缩头缩脑的人就消失了。   李治也看到了这一幕,就对武媚道:“朕是他们的皇帝啊。”   武媚道:“他们害怕大军。”   李治叹息一声道:“由此可见,兵,在他们眼中就是灾难之源。”   武媚道:“妾身听闻刘备离开新野之时,百姓扶老携幼紧紧跟随,而他麾下的兵马纪律严明,秋毫无犯,为何大唐军队就做不到呢?”   李治沉吟片刻道:“府兵离开本土,就成了一群以军功为生的人,每个人都希望有一个好的收成,就如同农夫,割麦子割的急了,也就把秕谷,荒草一并割下来了。”   武媚道:“陛下因何一定要去看东海?”   李治道:“我就是想看看海而已。”   武媚道:“没有求仙访道的心思?”   李治沉吟许久之后道:“就看一眼罢了。”   武媚随即对春嬷嬷道:“去请玄奘大师过来与陛下讲法。”   春嬷嬷下了銮驾,乘坐一辆轻巧的两轮马车,就去了队伍的后方。   经过后军前锋的时候看到了云初,她的心不由自主的就跳的砰砰的,想要低下头躲过去,又避无可避,只好红着一张脸假装泥菩萨。   温柔用手推一下云初道:“阿春来看你了。”   云初瞅着耳朵都红透的春嬷嬷很自然的道:“春宫人来军中何事?”   赶车的马夫就停下来马车,春嬷嬷抬头看着云初道:“奉命去请玄奘大师为陛下讲法。”   云初笑道:“上次蒙宫人赠送牛肉干,云某无以回报,只能送宫人一件防身小弩吧,希望宫人不会嫌弃。”   说着话,就从马包;里取出一个小布袋递给了马车上的春嬷嬷。   等春嬷嬷接过短弩,就随意的拱拱手,纵马追温柔去了。   春嬷嬷打开布袋,发现里面居然是一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油纸包,再打开油纸包,就看到了一只小巧的如同孩童玩具一般的手弩,这柄手弩全钢制成,就连弩弦也是细细的钢丝编织而成的。   对于手弩,春嬷嬷并不陌生,她的卧房里就有从大到小的三具,最大的一柄是军中制式长弩,最小的一柄也是小巧的手弩,只不过,云初赠送给她的这具钢制手弩,整体看起来蓝汪汪的,看起来更加精巧,也更加的犀利。   油纸包里只有三枝弩箭,长不过九寸,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制成的,比钢铁轻一些,又比普通弩箭来的重。   一弩三发,这该是遇到危险时紧急拿来防身用的。   于是,春嬷嬷一路上都在研究这具手弩,直到带着玄奘大师回到皇帝銮驾跟前,才放下手里的小弩。   玄奘大师进去不久,皇后就走了出来,见到春嬷嬷的第一眼,就发现了她的袖子又鼓鼓囊囊的。   想到这个笨蛋会遇到云初,还以为云初又给了春嬷嬷一些吃食,就没好气把手探进春嬷嬷的袖子,然后扯出来一柄精巧的手弩。   “弩箭呢?”武媚道。   春嬷嬷小心的从马车坐垫下边取出来了三枝弩箭,递给武媚。   武媚仅仅是看了一眼,就熟练的拉动弩弦,等三条弩弦都上好之后,就把三枝弩箭依次装好,就单手抓着钢弩四处瞄准。   最后,命一名盾手将防护巨盾插在地上,作为她射击用的靶子。   “哆哆哆”,三枝弩箭准确的落在巨盾上,武媚走过去看了一眼,发现钢弩入盾半寸有余。   然后用长长的指甲拨弄着钢弩弩臂道:“这是夺人性命的利器。”   春嬷嬷立刻道:“遇到了蓝田郡公,是他赏赐给奴婢的。”   武媚冷笑一声道:“人家是送给本宫的,只是用了你的手而已。”   春嬷嬷虽然不舍,还是满脸堆笑的道:“原来如此啊,奴婢刚才还想着他无事献殷情,定然有什么为难的事情想要奴婢转告皇后呢。”   武媚捏一捏春嬷嬷的脸蛋道:“心痛了吧?”   春嬷嬷坚决摇头否认。   武媚掂量一下钢弩道:“能知晓你才是本宫这里可以持弩之人,看样子云初对宫里的事情知道不少。”   春嬷嬷立刻道:“奴婢从来没有说过。”   武媚道:“知道不是你。”   “那,那会是谁呢?”   武媚叹息一声道:“自然是你们的太子殿下,有他在,这皇宫大内对云初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春嬷嬷恍然大悟,马上道:“以后莫要让太子殿下知道太多,他怎么会胡乱说呢?”   武媚道许久一言不发。   玄奘大师从銮驾上下来的时候,见皇后在看他,就笑眯眯的双手合十道:“《大宝积经》有云,如人在荆棘林,不动即刺不伤。妄心不起,恒处寂灭之乐。一会妄心才动,即被诸有刺伤。故经云:有心皆苦,无心即乐。”   武媚双手合十还礼道:“禅师,世上真有长生不死之术吗?”   玄奘笑道:“六道轮回,生生不息,还不足够吗?” ###第九章 海市蜃楼   权势达到巅峰之后的皇帝,都会有一颗追求长生不老的心。   秦皇汉武莫不如此。   就算是亲眼看到了太宗皇帝服食丹药后身亡惨烈场面的李治,现在也萌生出长生不老的需求。   见过云初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玄奘大师,已经把云初到来的场面理解成了转世轮回,只不过别人都是向前轮回,云初这边出了一点岔子,改向后轮回了。   哦,这样说或许还不够准确,因为玄奘大师十数年的思考不可能这么简单,这中间还夹杂着佛门对于多个同时运转的世界的畅想,为了不让世人迷茫,玄奘大师就选择了以世人智慧能理解的六道轮回之说。   这样一来生命就是生生不息的,本质上的人不死,只是换了一种模式活着而已。   总体上,玄奘大师的思考是运动性的,是具有前瞻性,且留下了足够多的可以修改,修饰的空间。   自从云初听了玄奘大师的理论之后,云初觉得大师留下的那些可供修饰的空间很可能是为望乡台,黄泉路,孟婆汤留下的,唯有如此,玄奘大师的理论才能形成逻辑自洽。   人,就应该有来处,有去处。   这一套理论其实挺好的,远比爱因斯坦鼓吹的那一套更加的适合大唐社会。   而学问,见识这些东西本就该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理解自己能理解的事情才是幸福的,那些不能被理解的事情留给疯子们考虑最好。   从临淄到登州足足有八百里地。   云初拿着的地图上其实就没有什么登州这个地方。   主要是贞观元年的时候,太宗皇帝准备把这个地方弄成一个造船地,也为了让百姓们忘记隋炀帝几次伐高句丽的惨剧,废登州和清阳、廓定两县,将人口迁徙去了牟平。   所以,这里有大片大片的无人区。   对于将军来说,云初非常非常的不喜欢皇帝要去的蓬莱,主要是这里的地形是一个口袋状,三面环海不说还面对平原,无险可守。   若不是云初对自己麾下的大唐府兵们有着绝对的信心,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把大军带入到这片土地上来。   好在,薛仁贵,裴行检也并非浪得虚名之辈,在云初大军簇拥着皇帝进入蓬莱之后,他们两支大军就迅速封锁了整个山东半岛。   让整个深入大海的半岛成了这群大部分来自没有海的地方的来客们的游乐场。   云初看到渤海的时候没什么特殊的感觉,他在大行城当行军总管的时候看的多了,可是,绝大多数没有见过海的人则显得非常兴奋。   其中,就有李治夫妇。   这一片海滩是斥候们专门寻找到的,否则,在渤海边上很少能见到沙滩,更多的是滩涂地。   海天一色的壮观场面让这些人流连忘返,蓬莱附近的海滩上扎满了营帐,看样子这些人准备枕着海涛入眠。   “大唐水军就在海上巡弋,你不用这么担心。”   温柔见云初深夜还没有入寝的打算,就打着哈欠过来劝告云初。   云初指指脑袋道:“我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现在,就想找出让我不安的源头。”   温柔道:“我们计算的很周密,整座半岛上不可能有威胁到我们的力量,至于刺客一类的人即便是存在,也不能靠近大营十里以内。”   云初的目光依旧落在地图上,没有抬起来的意思,温柔瞅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红圈子道:“人力有穷时,就算有不测之事发生,也非我们凡人所能抗拒的。”   云初点点头道:“我再想想,容我再想想。”   此时海面上升起来了一轮淡黄色的明月,月光洒在黑黝黝的海面上,如同一块块活起来的铁块。   云初胸中的危机感好像变得更加激烈了,就连心跳也急促了起来。   他强行压抑着心中的不安,来到了海边,想要透一口气。   六月的蓬莱并没有给他带来一些新鲜的海风,散发着些许腐烂气息的海风暖暖的吹在脸上,云初心中的烦躁之意更加的浓烈了。   玄奘大师赤着脚踩着浪花来到云初面前道:“为什么不去睡呢?”   云初拍拍心脏位置道:“睡不着。”   玄奘借着月色看了云初一眼笑道:“睡不着,那就不要睡……”说完话,就继续踩着海边的浪花向更前边去了。   云初坐在一颗黑色的礁石上,将横刀放在膝盖上,面对大海做好了应付所有意外的准备。   云初终究被海浪给唤醒了,他迷茫的看着眼前突然多出来的一大片粗糙的沙滩,想了一会才弄明白,昨夜是大月亮,潮水涨起来了,现在月亮跑到了地球的另一边,潮水落下去了。   他记不得自己昨夜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还似乎睡得极为香甜,海面上起了灰蒙蒙的雾气,加上浅黑色的海滩,让这里的景致变得很糟糕。   站起身,铠甲上凝结的水珠成串的流淌而下,回头看一眼身后的中军大营,那里还非常的安静呢,只有几个早起的人在沙滩上闲逛。   “先生,您昨夜在这块石头上坐了一晚上,可是心中也有不快之事吗?”   云初循声望去,距离自己三十米外的一块礁石上坐着李承修,看他被水汽打湿的衣衫,应该也是一夜未眠。   云初冲着李承修招招手,这个少年人就快快的跑过来了。   “还在为徐敬业的事情感到沮丧吗?”   李承修道:“我在想,一旦徐敬业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不知道他会如何面对。”   云初道:“若是落在你身上,你如何面对?”   李承修道:“除过立刻自杀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云初摇摇头道:“你看,这就是你不如徐敬业的地方,当初你阿耶明显要烧死他,且付诸实施了,你见到徐敬业怨恨你阿耶了吗?   没有吧,至少没有流于表面,相反的,他更加孝敬你阿耶了。   我在甘州追杀徐敬业,就在他逃无可逃的时候,他居然翻身从悬崖上跳下去了,继而捡了一条命。   我还听说,当初,他在青海边上劫杀了禄东赞将要出嫁的女儿,还把人家给奸了,最后把裸尸暴露在日月山下。   结果,被论钦陵一路追杀,你阿耶配备给他的亲军损伤殆尽,即便是如此,徐敬业依旧单人独马逃进了沼泽地,论钦陵以为他死定了,结果,徐敬业运气好,被一对牧民夫妇给救了。   你知道他是怎么报答那一对对他有救命之恩的牧人夫妇的吗?”   李承修道:“钱财回报单薄了。”   云初点点头道:“钱财,物资回报那一对善良的牧人夫妇确实单薄了,所以,他就杀了那一对夫妇,抢走了他们的马,驱赶着他们不多的羊群,最后,艰难的回到了长安。   现在,你再考虑一下,觉得徐敬业知晓他不过是一个傀儡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李承修难以置信的看着云初道:“他不做人了吗?”   云初道:“自从他杀了那一对牧人夫妇之后,他就基本上算不得一个人了,现在,你明白我与英公为何会如此苛刻的对待他的原因了吧?   这人为了活命,可以干出任何事情出来,包括让你英公府身死族灭的事情,鉴于此,他这个人就不适宜自己做主,一辈子只能当一个自以为是的傀儡就好了,他如果真正掌权,则是很多人的灾难。”   李承修用了不短的时间,才消化了云初刚才说的那些事情,最后咳嗽一声道:“阿耶希望徐敬业能死于我手,先生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云初笑道:“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你的手上都不应该沾染自己亲人的血,因为这种事情是人性的一个底线,你若是能对自己亲人下得去手的话,基本上,杀其余人都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我觉得人还是应该尽量的提高自己的道德底线,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降低底线,如果你突破了第一层底线,相信我,你以后将不再有任何底线。”   李承修松了一口气道:“我真的不想杀徐敬业,他毕竟是我的亲人,就算他有万般的不好,外人如何对他口诛笔伐,我觉得他可以死,可以是各种死法,唯独不能死在自己亲人手中。”   云初抬手拍拍李承修的肩膀道:“跟英公学兵法可以,唯独不要学英公的铁石心肠,兵家一途如果走到了极致,就是一个冰冷的战争机器,一处极不稳定的祸乱之源。”   李承修道:“道义,在战争中算什么?”   云初道:“战争是政治的延续,终究是要回归到利益上来,这个世上没有一场战争是有道德的战争,只要战争出现,那就是双方的利益有了极大的冲突……”   一个不断地问,一个不断地回答,不知不觉的,海平面上就升起来了一轮红日,这一轮红日其实仅仅红了片刻,等到离开海面一丈之后,就变成了淡白色的烈日。   李绩站在远处,阻止了其余人等向云初所在的礁石靠近,他看的很清楚,此时此刻,正是云初向李承修传业授道的时刻,而且,看两人互动的模样,应该是颇为相得的。   这一幕也被李治跟武媚这两个想要一大早去看海的人看到了。   李治重重的哼了一声。   武媚才要说话,突然间就闭口不说,呆滞的看着天空。   李治跟着看过去,只见在距离他们十几里远的海面上,有一只巨大的铁鸟划破云雾,身后拖着长长的两道白色雾气,正在天空中笔直的翱翔…… ###第十章 缘起于兹,缘灭于兹?   “海南航空……”   云初呆滞的瞅着那架飞机红彤彤的尾巴喃喃自语道。   刚刚看第一眼的时候,云初的心脏都停止跳动了,很快,见那架飞机似乎一直在飞却好像没有什么距离感,他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看到的是海市蜃楼。   看海市蜃楼就看海市蜃楼,看到带着飞机的海市蜃楼就不一般了。   云初以前的时候,蓬莱这里有海市蜃楼,他去蓬莱的时候没看见,这一次看见了也算是弥补了昔日的遗憾。   然而,今天的海市蜃楼明显不一样,在云初的理解中,海市蜃楼不过是其余地方的景致被水汽折射之后的残影,那么,大唐有海南航空吗?   玄奘大师就站在最靠近大海的一座高大的黑礁石上,背着手,宽大的僧衣被海风吹的猎猎作响,将他枯瘦的身材展现无疑。   此时的老和尚抬头看着逐渐清晰的海市蜃楼,口中的佛号念的震天响,似乎正在向那个虚幻的场景发出挑战,或者诘问。   等一些熟悉的光秃秃的山峦出现的时候,云初终于明白了一件事,这个海市蜃楼以前就出现过,且出现在自己来到大唐的那一刻。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就有一辆和谐号动车从远处的山峦间钻出来,长龙一般的扑了过来。   动车的出现,让海边观看海市蜃楼的人惊慌不已,李治,武媚身边的护卫们更是将这对夫妇牢牢地保护在中间……   云初释然了,上一次,戈壁上的幻境看到的人没几个,就算有不少的娜哈族人看到了,以他们的智力水平,很容易就把这件事变成神话,或者胡说八道。   现在不一样了,这超世代的一幕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最有眼界,知识最渊博,最具有判断力的人群眼前,不知道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后果。   云初现在只求不要把大地之子给弄出来,就算老天饶他一命。   天现异象这不算啥,大唐地域广阔,有几件奇怪的事情不要紧,要是天现异人的话,这个异人就真的糟糕了。   这一刻,云初有一种被人扒光了展现在人前的感觉。   好在画面上只有荒凉的戈壁,正在飞的海南航空9971号航班,以及D2708和谐号动车,云初看着亲切极了,那辆动车他经常坐,如果正好遇到那个胖胖的跟春嬷嬷很像的列车员的时候,还能从她手里弄到最好的肉苁蓉。   云初平静下来了,李治以及满朝文武们却沸腾起来了。   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站在礁石上双手伸出做拥抱状的玄奘大师身上。   一切的原因都在于,玄奘大师在他的《大唐西域记》中,清晰的记录了这一场景——玄奘西归,过黑石山之时,天现异彩,有铁鸟飞翔于空,有巨龙奔行于大地,又有巨婴匍匐于荒野酣睡,不知几年……   以前玄奘说这些话的时候,即便他是高僧,人们还是不相信他说的这些话,更有甚者,认为这是玄奘这个和尚父亲,在为他不可言说的私生子云初打造的一个超然物外的身份。   高位者父亲,为自己的幼子铺路——全大唐的人都能理解。   只是,人们现在看到的场面不全,看到了铁鸟,铁龙,唯独没有看到巨婴……   为此,李治与武媚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不知什么时候云瑾悄悄地钻进了父亲的怀抱里,指着天空的铁鸟道:“阿耶,那是啥?”   云初在云瑾耳边轻声道:“是飞机,一种可以带着数百人在空中飞翔的飞行器,可一日万里。”   云瑾又指着动车道:“这又是啥?”   云初继续轻声道:“是一种在铁轨上跑的巨型马车,一次可以拉上千人,日行数千里的马车。”   云瑾道:“阿耶你坐过吗?”   云初低头瞅着自己儿子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不忍心骗他,就在他耳边道:“全坐过。”   云瑾也抱住云初的头道:“我谁都不说。”   云初忍不住哈哈大笑,父子间有自己的一点小秘密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这一场海市蜃楼足足的呈现了两个时辰之久,最后,慢慢的变得模糊,一阵海风吹来,最终消散。   玄奘大师不再站立,而是盘膝坐在那块黑乎乎的礁石上开始打坐,李治高声呼唤了玄奘大师三声,也没能把玄奘大师从很深的入定状态中唤醒。   李治见玄奘大师入定了,就来到云初面前道:“和尚是一个老实和尚,就是老实的不彻底,实话里面夹杂着两句假话,这很不地道。”   云初辩解道:“可能海上出来的蜃制造的幻境,不如沙漠里的蜃制造的幻境强大。”   李治呵呵笑道:“勉强算是一个借口,有这样一场蜃景,朕这一遭蓬莱就没有白来,你云初也不是啥了不起的大人物转世投胎的,以后,莫要在朕的面前再装出一副啥都知道的模样。   十几年了,为了圆谎,博览群书的也不嫌累得慌。”   云初不好辩解,只好低头称是。   不过,不情不愿地样子落在李治眼中,更是心虚的表现。   一场海市蜃楼让玄奘的圣僧名头大损,原来圣僧也是有私心的,原来圣僧也有舔犊之情,这让玄奘大师差一点被人们从神坛上拉下来。   不过,谁都没有想到,这件事竟然将李治想要寻找长生不老的心思给掐死了,重新恢复了活力,也恢复了往日里那种常有的淡漠模样。   云初吃饭的时候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大自然真的可以像一个录影机,将大地上曾经出现过的景象再重复一遍吗?   玄奘大师坐在云初对面津津有味的吃着一碗素面。   等他将碗里的素面,以及几样小菜吃的干干净净,这才对处在沉思状态的云初道:“老僧以为,当初在黑山口看到的景象可能是真实的。”   云初愕然抬头道:“有何不同?”   玄奘大师叹息一声道:“声音,铁鸟横空有闷雷一般的声音,铁龙匍匐于地快跑,有一往无前的破风之声,而今日出现的蜃景,没有声音,也缺少了匍匐在大地上的婴孩。”   云初见玄奘大师一脸的苦涩,不忍心让老和尚思虑过度,他今日明明进入了很深的入定,一般情况下这种入定一旦进入了,没有三两天的时间是醒不过来的,可是,才过去了短短一个时辰的时间,他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说明,玄奘即便是进入了入定状态,却因为心中有不解之事,这才强行脱离了入定状态,这对他的梵行是一种极大的伤害。   就小声道:“您说的对,铁鸟名曰飞机,铁龙名曰:动车,我搭乘过飞机,也乘坐过动车,这两样东西并非子虚乌有,至于那座巨大的婴孩,其实是一座巨大的石头雕塑,您看到的事情都是真的。   至于今日看到的这一幕,您可以把他认为是一种幻境,就像真实的东西在镜子里面的模样就是了,不值得您虑心劳神。”   玄奘叹息一声道:“只是为何会出现在蓬莱?”   云初摊摊手道:“这或许是巧合,也是一种机缘。”   玄奘摇摇头,背着手自顾自的走了,看的出来,云初的一番话,并没有让这一位高僧思虑通达,相反,更麻烦了。   云初跟玄奘大师一起吃了一顿饭,在旁人,甚至是虞修容,温柔,狄仁杰这等亲近之人看来,是父子两在商量如何应对谎言破产的场面呢。   “其实挺好的,你本身就是一个人,被玄奘大师给你披上了一件神衣,现在脱掉这件衣裳回归本绝对是一件好事。”温柔思虑良久才给云初拿了一个主意。   云初瞅着一脸严肃的温柔道:“玄奘大师从不打诳语。”   温柔点点头道:“明白,玄奘大师是不可被质疑的,你如果想要保住你和尚阿耶的名声,就要损坏一下你的名声才成。”   云初已经懒得跟温柔他们解释自己与玄奘大师的关系了,他只想着如何维护玄奘大师的声望,一旦玄奘大师声望受损,远在西域的娜哈他们将很难再从中原佛门这里得到如此大量的人力,财力上的支持,就娜哈的西域佛国目前的状态来看,还没有达到可以不要外界的任何帮助,从而自立更生的地步。   “如何维护玄奘大师的声望呢?”   “坚决的否认你是玄奘大师之子这个传言。”   云初点点头道:“这是我一直在做的事情。”   温柔叹息一声道:“虽然对你跟玄奘大师来说都是一个痛苦的选择,你这一次还是要正式告诉所有人,你与玄奘大师无父子关系。”   云初明白温柔的担忧在哪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与佛门被人看成了一体,这一次皇帝东巡的时候,对这里的寺庙,道观并没有手下留情,不仅仅是少林寺被清算,只要是河东的寺庙,道观,有一个算一个,都在清算之列。   如果云初这边的政治力量也被算成是佛家的力量,对佛门来说,只会被清算的更加厉害。   现在,毫无疑问,到了必须做切割的时候了,长痛不如短痛,趁着这次海市蜃楼制造的良机,正好,与佛门分开,各自发展为好。 ###第十一章 复活,白蝙蝠张果!   权力是有排他性的。   且迟早都要分出一个主次来的。   谁领导谁这是一个严肃且血腥的问题。   而且,迟早必须出一个答案来的。   《水浒传》里的一群草莽都知道在发展到一定阶段的时候必须排座次,不能乱哄哄的哥哥长,弟弟短的胡乱称呼,像云初,温柔,狄仁杰他们这种起自士绅阶层的政治势力更是如此。   如果只想着投靠谁才能变得强大,他们三个是不屑为之的,这三人都认为自己乃是不世出的人物,每一个拉出去都能响当当的干一番事业的人,他们三人相互妥协问题不大,如果还要跟别人在内部的权力上妥协实在是不为人子。   玄奘以前对云初多有照顾,不过,在温柔跟狄仁杰看来,这就是父亲给儿子铺路,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不用感谢玄奘,等玄奘将来圆寂了,派云初在他坟前哭一鼻子就把帐给还了。   所以,他们三个人的事业,还得是他们三个说了算。   白天里看的海市蜃楼让整个中军热闹了整整一天,也不知道是那个马屁精带的节奏,才吃完中午饭,人们对海市蜃楼的讨论,就从玄奘,云初父子身上转移到了大唐皇帝的威严上,皇帝才来蓬莱,海外仙山上的神仙们就先打压了一下玄奘这只秃驴,给了佛门秃驴们一个下马威。   不准他们再借助道家玄奥来胡编滥造他佛门的故事。   第二天上午的时候,云初就知道道门为何如此嚣张的原因了,那个白蝙蝠张果真的活过来了,没错,就是被千牛刀从中间破开,然后用麻布缠住,最后被洛阳太医署的医工们掏空内脏,填补以香药,当腊肉一般保存的那个白蝙蝠张果竟然活过来了!!!   李治,武媚,以及太子李弘三人正围着这个复活的张果转着圈子打量这个人呢。   李弘还拨开张果的头发,查看了一下那道从头顶延伸到跨下的红色刀痕。这道恐怖的刀痕是真实存在的,尤其是向两边翻卷的皮肉也是真真切切的。   张国微微一笑,将自己的衣裳扯到腰间,暴露出那道刀痕,好让皇帝,皇后,太子这三人看的更加清楚一些。   李弘触碰一下那道凄惨的伤口道:“你真的活过来了吗?”   张果起揖道:“痛不可当。”   武媚皱眉道:“那么,罗公远,叶法善呢?”   张果笑道:“他们位列仙班不回来了。”   李治问道:“你怎么就回来了?”   张果叹息一声道:“贫道徒具人形,本相不过是鳞毛之属……”   李治似乎对天界很感兴趣,就问道:“神仙也讲出身的吗?”   张果叹息一声道:“贫道生于鸿蒙之初,无数岁月下来得以褪去兽躯,修成人形,又经过无数岁月方才变成一个真正的人。   上次知晓灾祸降临,原以为可以借助此次兵解回归仙界……最终还是回来了。”   李治饶有兴趣的道:“你就不怕朕再杀你一次吗?”   张果道:“贫道之所以来到陛下面前,只为证明张果,叶法善,罗公远并非妖人妖道,此愿已了,贫道这就告辞。”   李治笑道:“道长无需早早离去。”   张果道:“陛下还准备将张果从中破开一次检验我的心肺吗?如今,贫道的另一具残蜕依旧在洛阳太医署,日日经受刀砍斧凿之苦,陛下若有不明之事,继续推敲那具残蜕即可。”   李治道:“朕不准你离开。”   张果轻笑一声道:“贫道乃是方外之人,所求者不过是一个自由自在,不受大唐皇帝约束,陛下若是对贫道不满,尽管再杀一次就是,了不起陛下的收藏又多了一件,至于贫道兵解归天之后,想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就非陛下所能掌控的。”   李治瞅着眼前这个好像真的不在乎生死的道人慢慢的道:“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吗?”   张果道:“有缘者得见。”   李治又道:“朕算是有缘者吗?”   张果道:“就连我这样的人,在陛下面前依旧不得自由……”   李治点点头道:“你说的很对,朕确实是有缘人,如果没有缘,朕也会弄出一个机缘来,来人啊,杀了他。”   李治的话音刚落,张果哀嚎一声,全身就迅速冒出一股浓烈的白烟,一双大袖子用力呼扇一下,一股子辛辣至极的味道立刻将大殿中的人呛的咳嗽连连。   李弘抽刀护在皇帝皇后面前,顾不得呛咳,大声道:“杀了他。”   原本空寂的大殿上也不知道从那里跳出来了几十个武宦官,齐齐的朝那股子白烟就杀了过去。   眼看着那股白烟被一众武宦官给拦住了,瑞春挥刀斩开牛皮大帐,与李弘一起掩护着皇帝,皇后离开了大帐。   李治没有走远,就站在大帐外边看宦官们与张果相斗,只是片刻功夫,张果就被一群武宦官们给砍成了肉泥一般。   好在,宦官们知晓皇帝要看尸体,就给张果留下了一颗比较完整的头颅。   中军大营起了警讯,云初自然是第一时间抵达,就算他速度很快,等他到来的时候,也只能看到一具残破的尸体。   问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云初就盯着瑞春道:“他是怎么到的御前,本帅为何不知?”   瑞春见云初眼睛微红,就施礼道:“是奴婢的错。”   云初腰畔的横刀仓啷一声就离开了刀鞘,然后横刀就冲着瑞春的脖子斩了过去,瑞春抽刀出鞘,挡住了云初这凶狠的一刀。   眼看着云初还要再斩,李治在一边道:“是朕的意思。”   云初盯着瑞春道:“既然陛见,该走的程序不能少,我且问你,这妖人身上的烟火弹是如何被带进御前的?”   李治摆摆手道:“不要追究了,是朕的意思。”   云初点点头收回横刀,从盘子里捡出那颗还留有余温的烟火弹对皇帝道:“此物乃是军中斥候才能装备的军器,请陛下准许微臣追索由来。”   李治摇头道:“到此为止吧。”   云初朝皇帝施礼,准备退下的时候,就听李治道:“云卿,此人还能活吗?”   云初拱手道:“不过是孪生子的把戏而已,上不得台面。”   李治道:“孪生子?朕并未看出不同来。”   云初笑道:“这就是人家的目的。”   李治又道:“你家中也有孪生子……哦,是男女双胎,朕来问你,若是张果再现如何你如何应对?”   云初道:“杀了便是,总有杀绝的一天。”   云初话音刚落,就听海面上响起一声炸响,众人凝神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海面上漂浮着一艘扁舟,一个装束与张果一般无二的人站在船头,冲着李治所在的方向发出很大的声音:“陛下,张果此行受蓬莱福禄寿三仙所托,接引陛下于瀛洲欢宴,只因陛下斩我残蜕,故尔再次试探,没想到陛下福缘浅薄,无福消受仙人宴请,哈哈哈哈,陛下,张果去也……”   说罢,不等云初下令追索,扁舟上就升起一面白帆,趁着海风强劲,瞬息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云初快步追到海边,脚踩浪花无可奈何。   “登州水师大将孙仁师如今懈怠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对于那个貌似张果的人,云初根本就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明明海上有登州水师的军舰战船在海上巡弋,为何还能让一艘扁舟出现在近海,距离皇帝营帐如此近。   同样匆匆赶来的温柔瞅着空无一物的海上道:“此处海水太浅,战舰靠不过来,大海太大,一艘扁舟放到海上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登州水师恐怕顾不过来。”   云初离开海边,走到李治身边抱拳道:“末将无能,未能捉到妖人。”   李治神情似乎有些恍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才对云初道;“无妨,云卿退下吧。”   云初道:“此事还需通知登州水师,搜索……”   李治淡淡的道:“不必了。”   云初不得不退下,还没有走出中军,又听到身后有人大声喧哗,回头看去,才发现,昨日刚刚消失的海市蜃楼竟然再一次出现了。   只是这一次的海市蜃楼不是飞机跟动车,而是一座郁郁葱葱的青山,此时,高空中烈阳忽隐忽现,从云端暴露出来的一股阳光落在海市蜃楼上,居然给这座青山增加了一圈金光。   云初的手微微的颤抖了一下,立刻朝李治所在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李治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海边,一双靴子被海水浸湿,他还不知不觉的向海中行走,若不是被身边的太子李弘一把拉住,皇帝竟然想着踩波踏浪直奔那座高大的海外仙山。   武媚匆匆赶过来,搀扶住李治的另一边胳膊大声道:“陛下,陛下,陛下醒来。”   李治紧绷的肌肉慢慢的松弛下来,转头看着武媚道:“朕失去了一次仙缘?”   武媚连连摇头道:“陛下被蒙蔽了,那不过是一场海市蜃楼而已。”   李治又看着李弘道:“张果又被朕杀死了一次是吗?”   李弘大声道:“几乎被斩成了肉酱。”   李治挣开李弘与武媚的搀扶,厉声道:“既然如此,那个代替福禄寿三仙邀请朕去瀛洲宴饮的人又是谁?” ###第十二章 万古艰难一锅烩   “道门传承有道、经、师‘三宝’之分。”   “始自老君授《道德经》予关令尹喜。”   “始殷三代之初,则广成子蒙黄帝问道于崆峒,等而上之。”   “道所有立,出乎太上。”   “张良、曹参、陈平吊诡反复,乃修诸已而合夫‘内圣外王’之道者,奉有关、文、庄、列诸子之遗言”   “张道陵为汉留文成侯良九世孙。”   但凡云初对道门有所疑惑地时候,他一般都会去跟玄奘大师请教,而不是去问老神仙或者别的道士。   上面的话就是玄奘大师告诉云初的,他说:道门在中华大地上流传很久了,黄帝是道教的始祖,老子是道教的教祖。   后来,黄老之学大盛,张良得黄石公授庄子,列子等人的学问,承平天下之功,而你问的那个人乃是张良的九世孙张道陵的徒子徒孙。   这就是问玄奘这个道门敌人的好处,他什么都敢说,毫不保留,如果云初去问老神仙的话,一来老神仙未必知晓,二来,未必会告诉他。   当然,如果云初对佛门有什么问题的话,就可以去问老神仙了,就算老神仙不知道,他老人家也一定会找一个知道的介绍给云初。   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云初,温柔,狄仁杰再结合自己知道的消息,基本上可以推断出一些东西来了。   洛阳道门事变之下,张果,罗公远,叶法善之死,李淳风不得不远遁蜀中修道,一下子就打乱了道门的权力秩序,导致道门里有望得道门尊长的势力蠢蠢欲动,四处寻找重整道门的机会,既然张果,罗公远,叶法善是作法失败为皇帝所杀,想要继承这三人权力的人,就必须重新建立皇帝对道门的尊重,否则,就不足以担任道门领袖。   所以,云初现在就很想知道最初是谁让皇帝动了来蓬莱的心思,而且是在蓬莱海市蜃楼高发时间的六月来蓬莱。   找到这个始作俑者,后面所有的神奇事件,就变得一点都不神奇了。   张果本身就有起死回生的传说,罗公远也有这样的本事,这在云初看来是不可能的,除非他们有替身可以在同一时间的两地出现。   声称复活后来找皇帝的那个张果就是一个死士,专门负责来送死,搅乱皇帝的心神,跑船上的那个张果,距离远,只要穿上相同的衣衫,是谁都成。   至于后来出现的海市蜃楼本身就是海市蜃楼,是其余地方的倒影,还不如第一天出现的飞机,动车来的神奇。   这些话云初他们自然不会跟皇帝说的,哪怕是李弘也不告诉。   陷入自我情绪中不可自拔的皇帝是极度危险的,而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个人,没有一个愿意冒着被杀的危险去当什么忠臣。   再加上道门不过是希望通过蛊惑皇帝重拾道门雄风而已,又不是要干什么毁天灭地的大事,假装啥都不知道就是最好的选择。   最重要的是,装傻的人多了去了,云初就不相信孙神仙啥都不知道,更不相信玄奘大师啥都不知道,只是他们共同选择了闭嘴而已,否则,他们在黄河边上密谋那么久做什么呢?   一件大事的发生,其实都是有脉络可循的,没人能做到天衣无缝。   玄奘大师就是清楚云初的为人,这才小小的给他透漏了一点。   想通了,想透了的云初,心中那种急促的危机感立刻就消失了。   在皇帝重新将兵权收归自手之后,云初就带着全家开始享受这一场海边的旅行。   收回兵权,改由内臣掌控,这是皇帝不安之下的一个自然反应,不存在什么信任不信任的问题,因为这个时候的皇帝,谁都不信。   云初是大唐制作海鲜的第一人!   这一点没有什么好争辩的,虽然海鲜很鲜甜,这对关中来的这一批人来说绝对是一个劣势,他们觉得海鲜这东西吃起来全都是壳子不说,还滋味寡淡。   水煮螃蟹跟香辣蟹根本就是两种东西,在云初以前生活的时空里,最好的螃蟹一定是清蒸着吃的,不好的螃蟹才会拿去辣炒。   现在,云初手中的食材就没有不好的。   八九寸长的大虾用竹签子穿了,放在炭火上烤,烤成红彤彤的之后,剥掉外壳,连着签字一起插进调配好的调料桶里,拉出来温度刚刚好,啊呜一大口下去,比得道升天还要来的舒坦。   在海里长了不知道多少年,已经快要长成妖怪的巨大螃蟹,放到案板上的时候还张牙舞爪的,被云初一顿乱垛丢锅里之后,长腿还不时地抖动一下。   香辣料的重点在于白砂糖,这东西在调和了辣椒的辣,花椒的麻之后,就把香气彻底的给激发出来,再用油锅炸一下姜片,还能锁住香气,不至于外泄太多。   巨大的铁夹子上烤着肥美的海鱼,同样是香辣味道的,主要是云氏家人都喜欢吃辣,至于别人能不能吃辣,关云初什么事情呢?   鼻涕虫一样的海参云初留下来了一些,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贝类,云初还是很想吃的,却被其余人集体鄙视。   云家最多的就是厨娘,所以,当她们一字排开在海滩上开始烧烤的时候,各个都有大厨气派。   云氏的女主人正在另一边宴客,即便是隔着百来米远,处在下风位置上的云初他们还是嗅到了浓烈的脂粉香气。   开始的时候,本来只有云家,温家,狄家,老何家,梁家几个妇人,后来不知为何,老梁老婆来的时候居然把李绩的老婆给带来了。   李绩老婆看过这个热闹的场景之后,就喊来了更多的女人。虽说这样做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不过,李绩夫人年岁高,地位高,根本就不管这一套,然后,虞修容的宴会就成了大唐勋贵夫人们的一场超级宴会了。   云初也就朝那边看了一眼,就不管了,这必定是李绩弄得鬼,属于有些强人所难了。   云初这边也没有功夫管那边的事情,他觉得虞修容有足够的智慧办好这场宴会,也会有足够的智慧拒绝被李绩绑架。   主要是他负责的烤架边上,蹲着七个饕餮一般能吃的孩子,还要加上温柔,狄仁杰,老何这三个大肚汉。   不管他烤出来多少食物,炒出来多少香辣蟹,转瞬间就没有了。   云初将刚刚烤好的大虾分给了几个大孩子,就抱着云鸾给他一点点的将烤好没有辣味的大虾撕开喂到嘴里。   很明显,云鸾似乎更加喜欢哥哥姐姐手里蘸过料汁的大虾,挣扎着挣脱云初的管束,自己跑去哥哥云瑾那里张大嘴巴等着投喂呢。   温柔一边剥一只巨大的螃蟹钳子,一边小声道:“陛下如此哀伤,我们如此快活,是否有些不为人子了?”   云初把儿子不吃的虾丢嘴里道:“不管他,是他自找的烦恼,如果不想着长生不老,他就没有这样的烦恼。”   “你说,陛下真的相信海外有仙山?”   “不相信,但是,陛下愿意相信这世上有长生不老药。”   “那些道士们还会来吗?”   “会来的,你看啊,他们的行为其实很有章法,先是张果复活,又死在陛下之手,然后又是张果在海上复活,说一些骗子的话,让陛下怀疑起了自己以前干的事情是不是对的,人啊,一旦自己都怀疑自己了,就离被骗不远了。”   “我们真的不提醒一下太子吗?”   云初左右瞅瞅,没看见太子,就叹口气道:“你担心太子的心也动摇了?不要管他,每个人的路都是他们自己走的,走错了也怨不得旁人。”   温柔张嘴咬碎了螃蟹钳子,一边挑着吃里面的肉,一边道:“我还是希望他能过来,不要被这些没什么技术含量的骗局给骗了。”   云初笑道:“既然都说了这个骗局没啥技术含量,你还担心他做什么,喝酒,喝米酒,这个时候就适合喝这个东西,我特意用硝石水隔着盆子冰过的。”   李思刚刚吃完一只大虾,就从盆子里捞出炒好的螃蟹,掀开盖子用勺子挖里面的蟹黄吃,见师父在跟温伯伯窃窃私语,就挺着一张油嘴凑过来偷听。   被云初按着脑门推开之后,就没好气的对云瑾道:“师父又说悄悄话了。”   云瑾正在照顾吃辣吃的嘻嘻哈哈的云鸾呢,忙里偷闲的瞅一眼父亲那边,然后道:“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偷听阿耶说的话,这样不好。”   李思接过云鸾,往他嘴里灌了一些冰凉的果子露之后道:“你知道啥,我能听到的都是师父想要我听到的,就像上一次妈妈要去找春嬷嬷算账,就是故意让我听的……   对了,你以后不会跟阿耶一样处处留情吧?”   云瑾摇头道:“不会。”   李思满意的点点头道:“这就好,我现在就有一个难处,我大哥想让裴氏跟妈妈见面,我觉得很为难,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云瑾摇头道:“你就不要做梦了,阿娘有多喜欢娜哈姑姑你又不是不知道,本来阿娘就对太子祸害了娜哈姑姑,转头娶了裴氏的事情极度不满,能对太子保持平常心,已经是我阿娘大度了,裴氏要是打上门来,你让别人如何看待我阿娘,更对不起娜哈姑姑。”   李思瞅着云瑾道:“咦,你怎么聪明起来了?”   云瑾道:“我阿耶说,云氏的孩子开智比较晚。” ###第十三章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李思也是一个聪明孩子,马上道:“我是一个李家不要的孩子,是妈妈养大了我,所以,我也是云家的孩子,只是李家欠我太多,等我要回来,咱们两个就成亲。”   云瑾点头道:“好,我帮你一起要,要回来了,就不理他们。”   李思靠着云瑾的肩膀道:“我觉得太子哥哥越来越讨厌了……”   这些话,正在喝酒的云初他们自然是不知道的,如果他知道的话,就一定会想办法弥合一下李思跟李弘的感情。   李思是一个性情极为刚烈且执拗的孩子,她只要对某一个人产生了不好的念头,那么,这个不好的念头就会追随她一生。   就像她小的时候,因为去抱一个小猪玩偶,从床上掉下来摔到了头,从那以后,她的房间里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小猪玩偶,云锦房间里的小猪玩偶,也被李思拿自己最心爱的巨熊玩偶给换过来了,第二天的时候,虞修容在她的床上看到了小猪玩偶的碎片……然后,虞修容就把家里的小猪玩偶给收起来了,还下令玩具厂停止生产小猪玩偶,直到今天,长安,洛阳的玩偶店里,大象,狮子,老虎,各种熊,牛,马,骆驼,狗甚至还有鳄鱼,犀牛,长颈鹿玩偶,唯独没有小猪玩偶。   虞修容清楚,这个大头死性子的娃娃是一个极端记仇的……   李承修丢掉手里的螃蟹壳,他不记得这是他吃的第几个螃蟹,也不记得自己吃了多少大虾,烤鱼吃了三条他记得很清楚,即便吃了不少的东西,李承修还是觉得很饿。   他平日里都是吃肉三斤,饭一斗才能吃饱的,今天,一直在吃,却一直都觉得吃不饱。   在重新拎起一只螃蟹吃光壳子之后,就单手捏碎螃蟹钳子把里面的那一块白肉吃下去之后就对温欢道:“我还饿。”   云初回头看着李承修道:“二肥她们那边应该有不少的海鲜炒饭。”   说完,就回头继续跟温柔,狄仁杰,老何聊天。   因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缘故,云初他们的话题如今极为轻松,说的就是宫门局老黄的事情,他在烂泥地里为自己的一个儿子争取到了一个云骑尉的勋衔,也就是每年能领十二石米跟五斤盐两百斤炭,以及一些杂粮,没有官田能种,最大的好处就是能进四门学。   拿到了这个云骑尉,却让他在皇帝面前丢了大脸,为了一个如此小的勋衔,他堂堂宫门局的局长不惜与一群军汉在烂泥里打滚,这会让皇帝怀疑他的操守的,相信,他这个宫门局的局长恐怕当不了多久了,毕竟,一个云骑尉就让他拿老命去拼了,要是面对再大一些的好处,他能否守住本心呢?这个职位对于忠心的要求实在是太高了。   生气归生气,温柔还是准备拯救老黄于水火之中。   这不是云初他们的要求,而是温氏对温柔的要求。   温氏现如今的政治力量还是在御史言官上的,温氏大部分的子弟不是御史,就是各路言官,他们需要先人一步的消息,而来自皇宫里的消息对他们来说是最重要的。   所以,站在温氏的立场上,老黄不能倒下。   云初吃完一只大虾,喝一口冰凉的米酒道:“小心,陛下现在很有可能会拿老黄当诱饵呢。”   温柔摆摆手道:“要是没有张果起死回生这件事,陛下说不得会这么干,可惜,陛下现在的心乱了,脑子里想的全部都是福禄寿三仙邀请他去瀛洲的事情,正好通过坏事好说的方式帮老黄脱身。”   云初道:“就算陛下心乱了,大唐还有一位具有实权的皇后呢,这点伎俩瞒不过皇后的眼睛,到时候说不得会让你温氏满门遭殃。”   温柔笑而不语。   “坏事好说?”狄仁杰决定按照温家的思路继续问下去。   “没错啊,老黄贪爵位这是事实啊,但是,老黄从未给别人开过方便之门也是事实啊,陛下不能抛开事实不谈就轻易给老黄下一个判定。   我们甚至能说老黄就是因为不愿意跟别人苟且,宁愿正大光明在泥地里跟年轻人厮打,为自己的孩子争夺一个不起眼的爵位,这样忠诚的行为难道不应该嘉奖吗?”   狄仁杰道:“这种法子你们用的太多了,未必能起作用。”   温柔点头道:“确实如此,温氏总不能眼看着君父为长生不老烦心,却什么都不做吧。”   云初心头震动一下,狄仁杰却疑惑的道:“陛下心烦与老黄有什么关系?”   温柔吃一口大虾,慢条斯理地道:“我家老祖宗年岁已经高的不像话,看着家里的子孙们不像话,总想着多照顾几年,也希望多活一阵子。   老黄在我家老祖眼中就是一个由头,基本上属于话引子,温家人干出来了蠢事,老祖宗出来收拾场面,顺便干一下陛下极度想干,却不敢干的事情。”   云初咬着牙道:“带船出海,访仙问道?”   温柔点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据我所知,有这样心思的人家不止我一家。”   狄仁杰牙痛般的吸着凉气道:“真正的意图在何处?”   温柔道:“还看不出来吗?陛下均田地的意志会被贯彻下去的,世家们躲得过陛下这一代,也逃不出太子这一代。   而以你云初,我温柔,他狄仁杰,裴行检,薛仁贵为代表的新生一代权臣,对均田地,或者将土地收归国有这件事上不但没有反对,反而跟陛下一个鼻孔出气,你让我家老祖这些老世家利益的死硬人物,如何能不感到绝望呢?   他们努力一生的目的就在于传承家族,强大家族,期望有一天皇帝的位置我们温家的人也能坐一坐,即便是不能,也希望温氏一族可以公侯万代,富贵绵延。   现如今,我们正在做的事情就是在挖掘世家的根子,断绝他们的希望。   老祖说他平生做的最蠢的一件事就是想看着陛下在山东,河北地碰钉子,吃亏之后,才知晓他李氏想要当皇帝,终究离不开我们这些世家的支持。   结果,老祖没想到的是,皇家抛弃了世家,却又团结了那些流氓,导致老祖他们想要看到的纷乱场面并没有出现在山东,河北地。   随着山东平定,河北地早就独木难支了,老祖看的很清楚,只要薛仁贵,裴行检,以及你统领的大军开进河北,河北地立刻就会平静,那些世家也只有引颈就戮的份。   老祖说,这大唐已经不适合世家生存了。”   云初低声道:“海外建国吗?”   温柔点点头道:“当年五胡乱华之时,我汉人华族有衣冠南渡之说,就是因为那些胡人粗鄙,只知道杀戮,抢劫,掠夺,好好的农田变成了牧场,好好的城池变成了血肉磨坊,他们学不来我华族遗风,也不希望学我华夏遗风。   因此上,衣冠南渡就出现了。   现在,大唐依靠世家立国,本应该善待世家,大家相辅相成的把日子过下去,直到把日子过崩溃为之,到时候,咱们再选一个世家上位就是了。   现在看起来不成了,李氏有了长安这座几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富庶之地,他们的力量远远超出了世家力量的总和。   打,估计是打不过李氏了,大家又不愿意看着成千上百年的积累被陛下白白的分给那些一无是处的流氓们,只好跑路了。   五胡乱华的时候啊,世家们还能逃过长江,等待东山再起的机会,结果,胡人无百年之国运,这东山再起的机会终于被他们等到了。   现在呢,大唐成了华夏正朔,国土之大旷古烁金,原本将要崩溃的府兵,在陛下均田地之后,必然会焕发勃勃生机。   再加上陛下断荐举,绝行卷,开科考,起寒门,用庶民,行推恩令种种国策双管齐下,世家就要完蛋了。   环目四望,举世竟然没有了世家的立足之地,世家将要面对的局面甚至要比五胡乱华之时还要危险。算来算去,也只有投奔怒海这一条路可走了。”   云初看一眼刻意躲得远远的大吃大喝的老何,轻声道:“如此说来,陛下来蓬莱,本就是各种力量推动的结果吗?”   温柔叹息一声道:“如果不是我两天前见到了我阿耶,根本就不会想到这些事情。也想不到他们会计算的如此远。”   云初抹一把头脸上渗出来的汗水道:“我们没有阻拦陛下求仙访道居然是平生做出来的最英明的一个决定。”   温柔猫头鹰般的咕咕笑道:“我听了阿耶说的话之后,出的汗水一点都不比你少。”   狄仁杰同样大汗淋漓,看着温柔道:“所以,毁掉陛下是他们的缓兵之计吗?”   温柔点点头道:“当他们开始给自己寻找退路的时候,一个英明的皇帝,明显不符合所有人的利益。”   云初道:“李弘——”   温柔再次点头道:“不是没想过,可惜许敬宗投靠了太子,这个老贼的鼻子最为灵敏,李弘又被你教导成了一个怪物,世家们又没有十成的把握,一旦失败,他们将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没有几个人愿意冒险。   最让他们失望的是,英公在黄河渡桥上与陛下和解了……   这让他们彻彻底底的失去了最后可能战胜大唐的希望……”   听着温柔学他家老祖用老迈苍凉的语调将事情和盘托出,云初的脑袋里,竟然莫名奇妙的出现了八个大字——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第十四章 具有强攻击性的大唐世家   最早的八仙出现在汉景帝时代,是号称“淮南八仙”的八个文学家,当时称作“八公”。《小学绀珠》记载:“淮南八公:左吴、李尚、苏飞、田由、毛披、雷被、晋昌、伍被。”   后来因为有淮南王成仙的传说,后世便附会在他门下的八公也成仙了,称作“八仙”。   晋代谯秀所著《蜀纪》中,载有“蜀之八仙”,依次是:“首容成公,次李耳,三董仲舒,四张道陵,五庄居平,六李八百,七范长生,八尔朱先生。   与百姓传说中的八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杜甫作《饮中八仙歌》里面的人物分别为:李白、贺知章、李适之、李琎、崔宗之、苏晋、张旭、焦遂八人。   所以,能被称之为仙人的人物大多是大人物,与普遍的黔首们没关系。   至于铁拐李等普通人能称呼为八仙,则是蒙元以后的事情了。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渡的是东海。   朝这个方向渡海,找几座类似瀛洲,蓬莱的闲散海岛还成,如果想要找一块足够安身立命的地方,除过倭国,琉球之外,好像没啥大地方。   张果去的方向就是东边,温柔家的老祖宗们打算开拓的地方估计也在东边。   要这些世家们胼手胝足,呼嘘毒疠,栉风沐雨的去开拓一个地方,最后让自己成一方大佬,这明显是不符合大唐勋贵们的气质的。   勋贵是什么意思,就是专门享福,接受别人伺候的一群人,如果你不伺候我,我就打你,打到你乖乖伺候我为止的一群人。   这些年来,倭国不断地有遣唐使过来,大唐勋贵们也基本上对这个地方有了一些了解,那地方虽然穷了一些,女子的脸蛋涂抹的苍白了一些,牙齿涂抹的黑了一些,可终究有不下两百万人口呢!!   这些年来,他们不断的跟着大唐人学,应该学会了很多东西,至少,耕田,盖房,修路,烧炭,做工等等谋生技能应该学会了不少,最妙的是这些人连大唐的道教,佛教也学了不少,大家要是都去了,不愁没有人伺候。   没错,云初就是这么想的,他能想到的,那些无路可逃的世家勋贵们岂能想不到?   一代兵法大家李绩能想到将家族寄生在吐谷浑身上,他们就不能想办法寄生在倭国身上?   李绩寄生在吐谷浑最终失败了,所以,寄生明显是行不通的,那么,干脆就夺了这个鸟岛由老爷们来管制不就成了吗?   吐谷浑距离大唐太近,随便派十六卫中的某一卫过去就能平定,那么,倭国呢,倭国距离足够远,大唐连东南边上的流求都没有空闲去管理,更不要说倭国了。   最让勋贵们感兴趣的是,倭国居然有铁,有银,有马,还能种稻子……最最重要的是,那里人多……这些活不用他们干……。   云初脑子里转筋转了很久之后就笑眯眯的看着温柔。   温柔摊摊手道:“好吧,看来你想明白了,老祖他们图谋的就是倭国,他们已经开始在长安,洛阳收集倭国遣唐使了,并且将这些遣唐使安排到各个部门进修,还专门派遣了学问道德之士为他们的先生,还有不少的官员专门通过回去的遣唐使告诉倭王,可以派遣更多的遣唐使来大唐进修,好早日学成,将大唐的风华带给倭国,继而早日脱离蛮夷之称。”   云初瞅着温柔道:“倭国穷啊。”   温柔笑道:“这一点也考虑到了,只要遣唐使来了,他们的衣食住行都会得到妥善的安置,只要把那些能吃苦,喜勤学的倭人送来就好了,以后,倭国能用的上。   我觉得我们长安,以后也不能把人家的遣唐使当牲口用,像你那种直接把人家送到砖窑去烧砖多少有失我大唐体面……”   云初觉得温柔说的非常有理,必须让这些遣唐使们多多的接受教化,一旦他们都被教化成了儒生,他们自己就会看不起倭国国内蛮夷,主动把人划分出三六九等来。   “我觉得可以把这些人最后送到我这里来,由我给他们好好的上几课,如今之倭国,之所以不能与大唐比肩,甚至连高丽半岛上的人都不如的原因,罪在倭国王。   他应该有一颗更加宽容的心,也应该有更加宽广的怀抱,应该像我大唐一般尽快招纳大唐成熟的官员们参与治理倭国,只有这样,倭国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强盛起来……”   狄仁杰呆滞的看着云初与温柔滔滔的不绝的为倭国王出谋划策,而且,他看得出来,此时此刻的云初跟温柔是真的一心为倭国考虑,他们甚至开始想着如何在倭国建立律法,国家机构,军队如何编制,百姓如何治理,地方如何改造了。   此时此刻,狄仁杰隐约觉得,眼前的云初跟温柔像极了两个忠肝义胆的倭人。   他不知道的是,如果说勋贵们想要去祸害别的地方,比如闽越地区,云初还或许还会在他们的计谋中埋点啥不好的东西。   既然勋贵,世家们图谋的是倭国,云初觉得自己必须拿出十二万分的本事来,襄助这些勋贵,世家们成功,且不遗余力。   云初曾经无数次的幻想过这个恶心的民族的各种惨烈的下场,从火山爆发到超级海啸,地震,国土滑入马里亚纳海沟以及核子爆炸,丧尸围城都有,且不是一次。   现在,他觉得自己的想法是错的,不应该那么残毒的对待人家,温柔家老祖宗们的手段才是对的,导人向善才是人能做的事情。   一直在躲避别人说重要事情的老何,见云初跟温柔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就晓得他们现在说的话很适合自己参与进来。   当他听温柔说到矿藏的时候,就没头没脑的插话道:“有矿?哪里有矿?我能参一股不?”   温柔笑道:“你为了牛痘大业,连祖宅都卖给许敬宗了,哪来的钱办这些大事?”   老何嘿嘿笑道:“陛下命许敬宗把我卖给他的祖宅还给我了,还不用退钱,我早就知道,老天爷不会让我这种老实人吃亏的。”   “许敬宗没有找你的麻烦?”   “没有,我要退钱,人家死活不要,还说当初就为了襄助除虏疮大业才买下我家祖宅的,一直给我留着呢,就等着有一天再原物奉还给我呢。”   云初笑着四处看看,满意的点点头道:“没错,满大唐的人都是好人,这一点,我今日方才真正领悟到了。   李弘过来的时候,云初的烧烤海鲜大宴已经进入了尾声,李弘也不在乎,从烤架上取下两根大虾,吃掉之后,擦擦嘴对云初道:“我父皇的头疼病又发了。”   云初道:“你不去侍疾,还有心思来这里玩耍?”   李弘道:“刚刚呕吐了一阵,孙神仙用了针,现在睡下了,我母后守着呢,师父,父皇呵斥了我,说我当初应该拦着他别杀叶法善。”   云初道:“你相信那些人吗?”   李弘摇头道;“不相信,是我父皇走火入魔了。”   云初道:“说到底,不论是天皇,皇帝,天可汗,终究是人而已,是人,就会有妄念,陛下富有四海,唯一的妄念不过是长生而已,可以理解。”   李弘闻言吃惊的看着云初道:“师父,我父皇在求长生呢。”   云初道:“始皇帝,汉武,太宗皇帝都求过长生,这并不影响他们成为千古一帝。”   “师父,我没有听错吧,你居然支持父皇求长生?”   云初拍拍李弘的肩膀道:“陛下乃是天下之主,他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哪怕是求长生,只要陛下不吞服那些毒丸子,我以为没什么大事。”   李弘眼波一闪,瞅着云初道:“师父不会以为……”   不等李弘把话说完,云初就皱眉打断了他的话道:“别去干那些让你父皇觉得不舒服的事情,陛下有足够的智慧分辨一件事的真假,哪怕是错的,陛下也一定觉得自己错的起,才会去做的。”   李弘摇摇头道:“这件事本就是不好的。”   云初按着李弘的肩膀道:“什么事情都是做了以后,证明是错的,才会死心,陛下不过是求一个长生而已,又不是什么祸国殃民的大事。   我想,你这么晚不睡觉,还来找我,是许敬宗要你过来找我帮你拿主意的?”   李弘道:“弟子问过许师傅,许师傅说他也想求得长生。”   云初道:“陛下求长生没有错,这世上只有错误的求长生之法,没有错误的求长生的念头。”   李弘犹豫片刻道:“弟子感觉,有一个很大的阴谋正笼罩在弟子头上。”   云初笑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只要这大唐百姓还认陛下是他们的皇帝,我们就站在岸边看别人怎么做就好,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李弘转头看着虞修容那边依旧热闹的场面道:“她们看起来非常的高兴。”   云初道:“只要你不摆太子的架子,身为晚辈,你也可以去看,问问他们为何如此的欢乐。” ###第十五章 落地成盒   蓝月亮从海上升起来的时候,沙滩上的篝火就映红了天空。   云初他们已经倒在沙滩上裹着毯子要睡了,虞修容的宴会才开了一半。   躺在云初身边的云瑾告诉父亲,母亲今天晚上宴客,用了六十坛米酒,以及十一坛子杀毒药,白天准备好的海鲜被吃光了,准备的牛羊肉也基本上没剩下啥,现在,全凭肥九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一头猪在那里支撑。   云初抱着儿子给他裹上毯子,虽然沙滩上不冷,风还是很大的。   李弘身边躺着李思,李思好几次都想钻进哥哥的怀里,都被李弘给推出去了,他觉得李思已经大了,到了需要避讳的时候了。   “裴氏有身孕了是吗?”李思在李弘耳边轻声道。   李弘没有回头看李思,淡漠的道:“是有了身孕。”   “娜哈姑姑离得远,你是不是已经忘记她了?”   李弘叹息一声道:“有些人近在咫尺,你却希望她远在天涯,有些人远在天涯,你却能通过看月亮的方式,觉得她就在你身旁。”   李思轻声道:“你比师父差远了,当年师父在百济熊津道充任行军总管的时候,看到海上的月亮,就给师娘写了一首诗,通过军报送到师娘这里来的,大意跟你说的意境很像。   师娘看过之后,哭了两天呢。”   李弘道:“念给我听听。”   李思随即在李弘耳边吟诵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李弘听后沉默良久道:“我不如师父太多了,此情此景只能对远在西域的娜哈说一声——我真的很想你啊。”   李思点点头道:“我也写不出来,不过,我准备让师父帮我写,将来跟云瑾分别的时候写信给他,这样他就会更加思念我了。”   李弘闻言立刻转过头瞅着李思亮晶晶的眼睛道:“你会跟云瑾分开?”   李思道:“我最多混到二十岁,就要收摄心神,洗手做羹,嫁做他人妇。”   李弘道:“你二十岁,云瑾十六岁,所以,你是卡着云瑾的岁数来计算自己浪荡的时间?为何不是云瑾去闯,你留在家里呢?”   李思摇摇头道:“美玉儿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他如今之所以陪着我到处搞事情,完全是因为我喜欢搞事情,书房才是云瑾最喜欢的安乐窝,天南海北不是。”   李弘诧异的瞅着眼前的妹妹,低声道:“既然知晓分离的痛苦,为何不在书房里陪他?”   李思瞅着海上的那一轮蓝月亮道:“不,我的命我做主,二十岁之前看遍名山大川,会尽天下英雄,二十岁后当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妇人,专心生儿育女,四十岁后孩子大了,就出门帮你抚平天下,这样,等我八十岁的时候就能成大唐所有人的老祖宗。”   李弘吞咽一口口水道:“我怎么觉得你将来要过的日子比我的日子还要好?”   李思嘴角浮现一丝笑意,瞅着李弘道:“当皇帝有什么好的,就像父皇一样,明明想求一个长生,却处处畏首畏尾的不敢表达出来,生怕后世的史书把他写成昏君,可是呢,几个王叔如果求长生,他们立刻就能买舟入海,不论能不能找到传说中的仙山,都可以给自己一个不错的交代。   你将来也是一样,思念娜哈姑姑你能丢开大唐朝政,立刻骑马去西域看娜哈姑姑吗?   我可以,只要我愿意,明天就能带着一群人骑马去西域。”   李弘想了一下道:“你也不喜欢裴氏是吗?”   李思嗤的笑一声道:“我干嘛要喜欢她,又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李弘把李思往外推一把道:“离我远一些。”   月亮还没有来得及重新落下,东方就开始发白了,那群贵妇们也终于累了,一个个相互搀扶着往自家的营地里走。   她们昨晚喝了太多的酒,跳了太久的舞,也唱了太多的曲子,因此,一个个钗环散乱的没个样子,好在虞修容用轻布幔给她们围了一条通道,不至于春光外泄。   今天海上有风,不可能有海市蜃楼了。   李治坐在一张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瞅着海天交界处,武媚帮他松开了绑缚在头上的带子,李治回头看着武媚道:“明知是假的,却瑰丽异常,我该不该心甘情愿地被骗一次呢?”   武媚看着李治泛红的眼睛,忍不住道:“没人能永远英明神武,被骗一次也不打紧。”   李治轻声道:“父皇写我的《帝范》中可不是这样说的。”   武媚道:“弘儿今早归来对我说,许敬宗想要求长生,云初觉得求长生只要控制得当,没什么大不了的。”   “玄奘大师,孙思邈他们怎么说?”   “玄奘大师说,陛下心中困着一头烦躁的狮子,需要早日放出来寻找解脱之法。孙神仙说陛下有病,还病得不轻,需要早日延医问药。”   “你怎么说?”   武媚从后边抱住李治的肩膀道:“夫唱妇随。”   李治沉默不语,只是轻轻的拍着武媚抱在他胸前的手,整个人显得极为平静。   “启奏陛下,邢国公苏定方,卢国公程咬金一行十一人就在帐外,等候陛下召见。”   瑞春站在被布幔围住的高台下,高声禀报。   李治瞅着武媚道:“他们来做什么?”   武媚叹息一声道:“说不得是来劝谏陛下莫要寻什么长生的。”   李治摇摇头道:“朕不这样看,就算这些老将都是我大唐的忠贞之士,在朕对世家表现出不满的那一刻,他们对朕只有畏惧之心,想要他们继续为大唐社稷着想,难!   宣他们进来,朕倒要看看他们意欲何为。”   瑞春掀开帘子走了出去,片刻之后,在一阵甲胄碰撞的哗啦声中,苏定方,程咬金等一干老将披甲进入了帷幔中。   等他们见礼完毕,李治就指指自己的脑袋道:“风疾发作,痛楚不堪,诸位爱卿有话就说吧,只要在情理之中,朕无有不允。”   程咬金抬头看着高处的李治抱拳道:“老臣听闻陛下渴欲一见福禄寿三仙,却为张果这等妖道所阻,老臣等人听闻之后怒不可挡,恳请陛下准许老臣等人泛舟出海,为陛下寻找海外仙山,定将劳什子福禄寿三仙擒来朝觐陛下!”   李治讶然,瞅着程咬金道:“老爱卿所言当真?”   程咬金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如今陛下为妖道所辱,老臣等人自然请命,诛杀妖道,找到海外仙人,为陛下洗却耻辱。”   李治瞅着下面一大片白胡子,白头发的老将,感慨的道:“众爱卿有此心,朕已经心满意足,区区一个妖道,何劳诸位爱卿出马,朕已经将此妖道的画影图形广布天下,不日将会有消息传来。”   邢国公苏定方拱手道:“启奏陛下,这妖道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定然没打算再回大唐,即便如此,也不能让妖道逍遥法外,老臣请命,驾一叶扁舟,哪怕搜遍东海,也一定为陛下擒拿此獠,将之碎尸万段,放泄老臣心中之怒。”   随着苏定方开口请命,其余老将一个个义愤填膺的,纷纷要求出海,不但要把张果这个妖道抓回来碎尸万段,还准备把福禄寿三仙一并捉来,为皇帝座上宾。   李治安抚了众将,言说此事需要从长计议,定会给一众老将一个明确的交代,这才平息了他们的怒火,拱手退下。   等这些人走远了,李治就对隐藏在椅子后边的武媚道:“他们到底想要干啥?”   武媚站起身道:“是不是真心捉拿张果,邀请海外三仙不一定,但是,他们想要获得一个出海的权力,倒是真的。”   李治诧异的道:“一个个七老八十的出海干啥?就不怕死在海上?”   武媚道:“消息不足,需要再探。”   李治的目光立刻飘向瑞春,瑞春匆匆一礼,就离开了。   瑞春知晓,这是他的失职,不过,从皇帝并未责罚他这一点看来,皇帝的心情不错。   李绩一个人蹲在他的营地里没事干磕着海瓜子喝酒,这一大盆炒好的海瓜子是李承修给端过来的,这东西虽然没什么肉,却因为云氏用秘法炒制之后,越吃越香,李绩吃几口海瓜子,再来一大口冰镇的米酒,不知不觉间,已经吃了一上午。   梁建方摇着轮椅走进李绩的帐篷,他以前为了能继续喝酒,砍掉了一只脚,后来又因为喝酒的缘故,导致另一只脚也痛风发作,将他折磨的生死两难,于是,梁建方觉得那只脚也要不成了,就找太医院把另外一只脚给锯掉了。   太医院的大夫拿老梁的那一只脚研究后才发现,老家伙那只脚的脚趾头关节处已经长满了白色的痛风石,这东西长在肉里,如何能不疼痛呢。   好在,因为痛风发作太痛苦的原因,梁建方终于听了云初的话,不再吃高嘌呤的食物,也不再饮酒了。   只是,当他看到李绩一个人连吃带喝的如此逍遥,忍不住道:“我还活着干啥?”   李绩吃掉海瓜子肉,把壳子丢到一个竹篓里,随便抓一块布擦擦手道:“陛下怎么说?”   梁建方道:“陛下说要从长计议。”   李绩冷笑一声道:“他这是动心了,整个人还是虚头八脑的,总喜欢让别人背恶名,他坐享其成,没有第一时间拒绝,就说明此事可行。”   梁建方道:“为何是我们这些人亲自出面,未免太明显了吧?”   李绩抓起放在碎冰里面的酒瓶子喝一口冰凉的米酒道:“你以为这世上还有多少人有资格为他背黑锅呢?我们这群人存在的最后价值,就是替皇帝背锅。   比如这一次出海为皇帝寻找海外仙山。”   梁建方道:“我们真的要图谋倭国?”   李绩叹口气道:“那里人多,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梁建方抽抽鼻子吸一口酒香,又对李绩道:“云初说此计甚妙!”   李绩嘿嘿笑道:“老夫在长安的时候,就发现云初对倭国人有着不同一般的恨意,换一个地方,云初未必会同意,倭国嘛,他恨不得亲自上阵。” ###第十六章 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如果要图谋倭国,我们就需要很多的船。”梁建方看着李绩又喝了一口酒,舔舔嘴唇道。   “云初有。”   “咦,他哪里来的船?”   “辽东有一座城池叫做大行城,哪里乃是辽东最大,最繁华的一座海港,说是大唐的城池,云初在那里说的话可能更加管用一些。   这些年来,长安,洛阳两地有钱人家用的蜡烛,有九成以上都是大行城提供的,老夫听说,仅仅是每年靠岸的捕鲸船,就不下一千艘。   他们只要抓到一头巨鲸,就够那里的人吃很长时间,前年过年的时候云初给老夫送来了几桶腌制的鲸鱼肉,老夫用油煎了,味道不错。”   梁建方摸着下巴上的胡须道:“老夫为何不知,如果知道的话,应该参股一份的。”   李绩抬头看了梁建方一眼道:“你哪来的资格参股,要说你孙子梁英参股云初或许会答应,大行城,是云初在跟随老夫东征的时候,给长安府兵们谋取的一个来钱的门路,也只有长安府兵们才有资格参与大行城的生意。   你以为云初凭什么一个人就把长安府兵们捏的死死的?   人家就依靠在大行城赚到的钱,以及财货把长安府兵的生老死葬全部都给安排的妥妥贴贴。   陛下要我们这些人从去年八月就开始跟着他满世界的逛荡,原因就在把我们弄开,他好派人仔仔细细的将长安城彻查一遍,这一年的时间里,邸报你也看了,就属长安的官员调动的频繁,老夫敢打赌,等云初,温柔他们回去之后,就会发现,他们麾下的官员至少有四成是他们没见过,没听说过的。”   梁建方吃了一惊道:“如此道来,云初,他们就要完蛋了,被人家给架空了。”   李绩剥一颗海瓜子吃掉里面的那点肉慢悠悠的道:“你见云初他们着急了吗?”   梁建方道:“没有。”   李绩叹口气道:“人家甚至在朝堂上向陛下建议,长安胥吏见识广博,能力出众,希望陛下可以打破官吏之间的鸿沟,重用长安胥吏,给这些出身微寒之辈一个光明的前程,不至于让这些干吏们的才华被出身拖累,泯然于众人矣。   他还说,长安对于大唐官吏们来说,就是一座大的熔炉,也是一块可以播种的肥田,只要陛下将有志之士播种在长安,将来就能收获一大批干练能用的人材。   瞧瞧,这就是人家的心胸跟底气,陛下,以及满朝文武听了,没有不竖大拇指的。想必那些留在长安的胥吏们,听到他们的县令如此的抬举他们,也会感激涕零吧。”   李绩说着话还拍掉了梁建方伸向他酒杯的手,在那块布上擦一下手上的油渍继续道:“要说云初这人是一个大公无私的人,老夫着实是不相信的,可是,人家把大公无私的事情做出来了,还做的非常彻底。   麾下那些人可以离开长安,那些人还需要继续磨勘,那些人需要敲打,还需要引进那方面的人材,新来的人材如何尽快的融入长安官场,人家都说的清楚明白。   老夫就算再怀疑,也只能憋着,只要张口说他假模假样,老夫立刻就会被人戴上一顶嫉贤妒能的帽子,为世人所不齿。   可就是这样,老夫还是不信云初是一个如此大度的人,因为,这已经不像一个人能做出来的事情了。”   梁建方终究弄到了一粒海瓜子含嘴里道:“你说这么多,到底想要说啥?”   李绩呆滞了片刻,对梁建方道:“你跟云初一向亲厚,你去问问他,老夫想在熊津道弄一个海港,准备与倭国通商,他的大行城能支援我们一些船吗?”   梁建方点点头道:“哦,哦,他的船多,还有人手,哦,还有钱货,是该问问他。”   李绩瞅着梁建方不无悲凉的道:“你这个老货当年嗜色如命,糟蹋了那么多的女子,却没有生出一个出色些的闺女……”   梁建方抓起李绩的酒杯,就猛的喝下去了,然后迅速摇着自己的轮椅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嘟囔道:“你倒是有闺女,却总喜欢杀女婿……”   云初在听了梁建方的诉求之后,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也没有拒绝。   在风向不定的时候,胡乱站队是一个很要命的事情。   长安城里的百骑司的人多,就代表着大行城里没有百骑司的存在。   在大唐,但凡是军事要地,经济重地,交通要地上必然有百骑司。   如今的大行城已经是大唐在辽东最重要的一座城市,也算是一座最繁华的城市,更是大唐辽东的物资转运的重镇。   当年,李绩带着云初他们东征的时候,本身就是奔着绝其苗裔,毁其宗庙的目的去的,这样的大军自然不会对他们客气,再加上五十万府兵要缴获,要利益,要带着钱回家呢。   所以,高句丽,百济,新罗三个国家但凡值钱一点的东西都被东征大军拿走了,据云初所知,他东征回家的第四个年头里,还能源源不断地得到皇帝赏赐的东征战利品。   其中,就有崔瑶最喜欢的一套青铜编钟。   这东西是新罗祖庙里面的东西,属于王侯才能使用的乐器,李治看不上,就随手赏赐给了云初,按照崔瑶的说法,云家终于有了一件可以传世的东西。   高句丽,新罗,百济那边的好东西都被运回大唐了,包括各种稍微有点技能的工匠跟稍微有点姿色的妇人。据说,那边的人家,几户人家才能拥有一柄菜刀,穷的几乎没眼看。   在这种局面之下,海上的渔民就算是想要跟他们进行交易,他们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想要交换到渔民自己需要的东西,只有大行城。   因为,大行城是不同的,这里属于大唐的城池,自然不在大军劫掠的范围之内,就这一点差别,就让大行城变成了辽东最富裕,也最平安的城池。   只要是辽东地方上的人,就没有不希望进入大行城生活的。   捕鲸船上的渔民是没有国家,民族之分的,他们的家园就是他们的船,一年四季都生活在船上,他们在船上生,最后死在大海里。   铜钱,金银,绸缎这些可以当钱用的东西,在他们眼中一文不值,他们需要好的铁锚,铁钉,铁刀,好的鱼叉,好的铁锅,针以及米粮,青菜,腌菜等等生活物资,就算是云初鼓吹的麻布,他们的需求量也很少,相比麻布,棉布,他们觉得海兽皮更加保暖一些。   通过这些常年漂浮在海上的人,他已经得知,在极北的地方,越过广袤的冰原,那里还有一些人在生活,他们居住在冰屋子里,以捕捉海兽为生。   云初知道,李绩看上了这些常年在海上捕鱼的须发如虾须的渡海虾夷人。   李绩知道在百济的对面,就住着一些虾夷人,他可能希望以这些渡海虾夷人为前驱,再去百济对面的虾夷人地盘继续扩大影响,最终南下,拿下整个倭国。   这样的想法是不错。   在百济与虾夷之间的海面上,常年都有来去不定的大风,大浪,假如没有熟悉那片大海的水手,如果遇到一股大风,别说登上倭国了,被台风一路吹到岭南都有可能。   根据云初所知,百十年后的鉴真和尚,就遇见了这样的大风,明明从登州出发的,结果下船之后发现自己到了岭南。   渡海虾夷人跟别的虾夷人连语言都不通,他们常年漂浮在海上,除非遇到巨鲸,才会出现几艘船合作的事情,否则,人家一艘船就是一个国家。李绩考虑的事情根本就是妄想。   不过,薛长风从幽州传回来的消息让云初有些迷茫了,因为,薛长风说,他在幽州看到了很多本来只能在长安,洛阳才能看到的贵公子,而且,他们在幽州只是补充了一些物资,就离开了幽州城,最重要的是,他们出城之后,就出现了一群胡人骑士,簇拥着他们一路向北去了。   也就是说,长安,洛阳的勋贵们已经开始行动了,且谋划这件事的时间,至少在半年以前。   云初不喜欢这些勋贵是真的,但是,他也不想眼看着这些人蒙着眼睛去闯一个他们非常不熟悉的世界,至少不喜欢看到他们死在倭国那片土地上。   皇帝在蓬莱又待了三天之后,见没有新的海市蜃楼出现,就准备离开这里了,不过,还是派遣登州水师都督刘仁师负责在这里建造一座新的蓬莱城。   皇帝来蓬莱的时候气吞万里如虎,离开蓬莱的时候多少有些灰溜溜的。   走出山东半岛的之后,裴行检统领的前军,薛仁贵统领的后军,直接扑向河北,幽州黜置大使郝处俊,营州都督郭待封还朝。   云初还以为皇帝会走一遭河北道,至少会踏上河北的地盘,结果,不知道是蓬莱这边的打击对李治太大,还是别的什么缘故,皇帝终究没有下令去河北道,这一次直奔泰山。   张果死而复生的事情,对皇帝的打击还是很大的,主要是影响了皇帝的心境,导致原本雄心勃勃的李治,似乎失去了进取心。 ###第十七章 奇怪的幽州城   屁股后面没有了那个总是絮絮叨叨,左不让干,右不让干还总是抱着一个小女婴跟奶妈子一样的彪形大汉,薛长风觉得自己的日子好过了很多。   幽州城虽然是河北地的首府,但是呢,整座城池从里向外透着一股子寒酸劲,那怕是城里的幽州处置使衙门,也显得灰不啦叽的,远不如万年县的县衙气派。   唯独有一座府邸不一样,虽然整座府邸都是由青砖砌造,却能从飞檐以及花窗上看到一丝丝长安新派建筑的影子,这就说明,这户人家跟长安还是有一些牵连的。   薛长风绕着这座王氏大宅走了一圈,发现这户人家高强壁垒的守护的极为严实,想要突破这里,至少需要一支军队带着火药过来才成。   原本想着一个人就把殷二虎安排的任务完成,这看来已经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了。   于是,薛长风就按照跟殷二虎分别的时候嘱咐的那样,来到一座叫做同福的客栈,把一个密封的信函交给了脸上带笑的掌柜的。   掌柜的面不改色的带着薛长风进了地字一号客房。   眼看着总是佝偻着腰身的掌柜变成一个渊停岳峙的好汉,薛长风也没有觉得奇怪,这种明显带着军队气质的家伙,他在洛阳,长安两地见的多了。   掌柜的当着他的面拆开那封信,然后就把里面的信纸给丢掉了,点燃烛火之后将信封烤了一下,随即信封上就出现了,‘擒王’两个字。   掌柜的又将信封上的火漆用火烤化,一个纯白色的白银制作城的薄片就出现在两人面前,在薛长风好奇的目光下,掌柜的将小小的白银薄片插进一个玉佩里,举着玉佩对着光瞅了瞅,这才收起玉佩道:“尊上晚了十九天。”   薛长风道:“路上耽搁了。”   掌柜的道:“这一次你有临机权断的权力,就不追究了,下一次不要了。”   薛长风道:“我是尊上,你该听我的。”   掌柜的瞅着薛长风道:“如果不是你带来的信物是真的,你早就死了,我真的怀疑,你是不是主上亲自派来的督察。”   薛长风左右看看,没在屋子里看到椅子,就坐在床上道:“我只是督察?”   掌柜的道:“幽州境内办事用的着你插手?”   薛长风抓挠一下耳朵后边笑道:“看样子,我没资格知晓你的名字是吧?”   掌柜的道;“我说了你信吗?”   薛长风老实的摇摇头道:“不相信。”   掌柜的道:“擒王计划三天后实施,你只需要看着就好。”   薛长风道:“王家那么大的宅子,你准备怎么进去?”   掌柜的冷笑一声道:“自家养的猪如今肥了,要杀他有什么难度吗?”   “自家养的猪?”薛长风用玩味的眼神瞅着掌柜的。   掌柜的只回了他一个阴森的笑容,就走了。   薛长风起身开始打量这座禅房一般的房子,里面的陈设非常的简单,两个蒲团,一张矮几,一架木床,一盏油灯再无长物。   薛长风干脆的倒在床榻上,双手垫在脑后寻思来幽州的目的。   二虎说,很久以前,大唐千军万马东征高句丽,有一家姓王的兄弟三人,专门搜集奴隶交给大军当奴兵,他们每损失一个奴兵,在大唐军队攻下敌方城池之后,王家兄弟就能从城池里挑选三个奴隶带走。   尽管王家兄弟的奴兵们战死了很多,却因为大唐军队战无不胜的缘故,王家兄弟获得的好处更多,等东征大军平灭辽东三国之后,王家三兄弟也赚了非常多的钱。   还因为给大唐军队供应奴兵有功,被获准在长安居住。   原本,如果王氏三兄弟就此埋头在长安做一些生意,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他们就能在长安幸福愉快的活下去。   谁知晓,这三兄弟在长安居住了两年之后,竟然偷偷的跑回了河北地,继续操持起了贩卖奴隶的老行当。   而且,根据各种线索证明,这王氏三兄弟已经背叛了主上,与新罗余孽勾结,以贩卖新罗婢为名,明里暗里的向大唐大户人家输送了很多有问题的新罗婢。   其中一些新罗婢已经成为不少贵人的内宠,其中死在这些新罗婢手中的昔日东征的将军,就有三人之多,最凄惨的莫过于扬威将军陆仟,全家三十九口死于毒杀。   于是,主上下令,要求彻底的铲除王氏三兄弟,顺便问出这些年安插进大唐勋贵人家的婢女以及奴隶的去向,以及数量。   因此,此次行动名曰:擒王。   这个任务对于薛长风来说也只是捎带的任务,只有监督之权,没有指挥权。   按照殷二虎的说法,主上似乎更加看重长安,洛阳勋贵们在在河北道的动向。   想到这里薛长风已经明了了一件事,他或许能从这一次擒王的任务中,知晓一些关于主上的事情。   对于这个主上,薛长风有过很多猜测,每一个猜测最后都被证明是错的,这让自忖聪敏的薛长风有了很强烈的失败感。   尽管殷二虎曾经对他说过,他如果没有在儋州那个野人居住的地方当了五年野人的话,他是有资格觐见主上的。   虽然通过殷二虎去追查主上是谁,应该是最方便,最快捷的办法,薛长风却不怎么愿意这样做,因为,会连累到殷二虎的。   在不清楚主上到底是谁之前,薛长风不敢拿殷二虎全家的命去赌的,万一主上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殷二虎一家死定了。   从主上对付贺兰敏之的手段来看,主上就是一个惯于玩弄人心的恶魔。   可是,从殷二虎的表现来看,主上又似乎是一个极度体恤下属的仁慈之人。   这两种感觉交错在一起,让薛长风没办法在心里给这个神秘的主上立一个具体的形象。   这一次,薛长风觉得是自己距离这位神秘的主上最近的一次,而这位主上也必然是当年东征高句丽的某一位将军,还必然跟王氏三兄弟有牵连的将军。   眼看着天色逐渐暗下来了,薛长风没有离开客栈,甚至没有吃饭,就早早的睡下了,明日一大早,他还想再去那座坚固的王氏大宅去看一眼。   虽然幽州本地的同伴看起来心高气傲,薛长风还是想通过自己的眼睛,来衡量一下,突破这座王氏大宅,难度到底有多高。   六月的幽州城酷暑难当,太阳才出来,薛长风就觉得穿不成外袍了,就换了一身胡人才穿的短衣,再一次来到了王家大宅附近。   找了一个卖胡饼的摊子,丢了五个钱要了一份胡饼夹羊杂碎,这东西在长安买的人不少,算是长安的一个特色,没想到在幽州也能碰到。   小贩人很好,新烤出来的胡饼香脆,杂碎给的也足,还多给了他一颗羊眼珠子。   薛长风一边吃着胡饼,一边假装无意中从王氏大门上路过,就在此时,王氏大门大开,一个貌似憨厚的中年胖子从大门里出来,随后,一个蓝衣年轻读书人打扮的人被人热情的送出来了,薛长风无意中瞟了一眼那个蓝衣年轻人,就愣住了,这个年轻人他认识,乃是大唐邢国公苏烈的三子苏享。   薛长风觉得自己脑袋里似乎响了一声,就嚼着胡饼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从门前路过。   苏享行色匆匆,跳上一匹马,就在亲卫的簇拥下离开了王家大宅,而专门送苏享出来的三个相貌相似的王氏三兄弟脸上的笑容立刻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忧愁之色。   王家大宅围墙很高,唯有左边的一座酒楼的高度似乎超越了围墙,薛长风就来到了这座刚刚开门迎客的九楼面前。   才要进去,就被守在酒楼门口的两个黑炭头一般的昆仑奴用纯熟的长安官话给骂出去了。   薛长风搞不明白为什么在幽州这么偏僻的地方竟然会有昆仑奴这个神奇的东西,即便是在长安昆仑奴其实也是不多见的,只有一些家资丰厚的勋贵人家才会有这个东西,更不要两个会说一口流利长安官话的昆仑奴了,很明显,这是两个家生的昆仑奴。   不过,这种昆仑奴别看手长腿长的,其实就是一个样子货,薛长风觉得自己堂堂一个汉家儿郎,在自己的土地上被昆仑奴喝骂,实在不是一件可以容忍的事情。   于是,奋起一拳,就砸在一个呲着一嘴白牙,继续骂他的昆仑奴的鼻子上,这一拳很重,薛长风眼看着昆仑奴的鼻子被自己砸扁了,砸的昆仑奴鼻血,眼泪齐流,可是,唯独这个昆仑奴的嘴巴里,继续向外喷吐着恶毒至极的骂词。   薛长风暴怒之下,又一拳砸在另外一个骂起人来跟老牛放屁一般噗噗噗不停的昆仑奴,结果依旧打的很爽,唯独不好的地方,就在于这两个家伙被打了也不还手,只是那两张嘴巴却骂的不停口。   暴怒的薛长风拳头如同雨点般的砸在两个昆仑奴的身上,片刻功夫,两个昆仑奴就被打的倒在地上,眼看着就要没气了。   即便是这样,两个昆仑奴依旧有气无力的用最恶毒的话骂薛长风,薛长风听的很清楚,其中一个家伙口中正好在问候他的老母。   薛长风突然就不气,而是抬头看向酒楼二楼,果然,在楼道口上站着几个摇着折扇笑吟吟看热闹的贵公子。   其中一个打扮的花团锦簇的粉衣少年用扇子指着薛长风道:“打啊,怎么不打了,他刚才问候你家老母了,这,没你也能忍?” ###第十八章 拱卒   薛长风看的很清楚,站在楼梯口发话的这个油头粉面的家伙是大唐开国功勋莒国公唐俭的孙子,太常卿唐松龄的次子唐睦。   左边上那个身着绿衣,头戴绿帽整个人打扮的跟一棵葱一样的家伙是大唐功臣燕国公于志宁的孙子,太仆寺少卿于立政的三子于之微。   右边上还有一个身着红衣,头戴红帽子,耳朵上还别着一朵戒淫花的家伙是大唐凌烟阁上有名的殷开山的孙子,勋国公殷元的次子殷福。   跟前两位不同的是殷福的胆子明显比人家小,主要是这家伙一看就是被万年县县衙处理过的,耳朵后面的那朵戒淫花可是大有来头的,应该是县令云初亲自给他别上去的。   在云初那里有一个说法,戴上这朵守正戒淫花就不能胡乱祸害女子了,想要肆意胡为祸害乡里的女子,就不要戴这朵花。   一旦戴上了,再犯了戒,宫刑,断首取其一。   这家伙在远离长安十万八千里的地方还戴着这朵花,看样子应该是真的改过自新了。   薛长风之所以会认识这些人,是因为在长安的时候,殷二虎带他亲自确认过,如果他的青衣楼要是没钱了啥的,可以通过绑这些人来获得启动资金。   虽然殷二虎给的可以勒索的名单很长,薛长风还是独爱这三位,无他,只因为这三人最受家中长辈宠爱,一旦绑了,可以获得更多的钱。   现如今,眼看着在幽州能遇到这三位,薛长风忍不住食指大动。   唐睦见薛长风不打了,就忍不住催促道:“快打啊,他骂你老母呢。”   薛长风道:“他骂我,可能都不知道骂的是啥,倒是你听懂了他骂我。”   唐睦回头对于之微跟殷福道:“这一次我输了,酒钱算我的。”   于之微道:“碰到了一个聪明些的,是你晦气。”   殷福指着倒在地上还在不停咒骂的两个昆仑奴道:“这两个耐操一些,当了六次赌注都没有被人打死。”   唐睦摇摇头道:“在长安也就罢了,云初那个家伙我们惹不起,长安人也怕沾上命案,没想到都来河北道了,还是遇不到一个有血性的汉子。”   薛长风眼看着三个家伙转身就要走,就笑一声道:“怎么,骂了我就想跑?”   唐睦回头瞅着薛长风道:“骂你的人是他们,可不是我们,你要是气不过,可以把他们活活打死就是了,放心,他们不敢还手,你要是能干出万年县雁九爷的手段,让这两个家伙不再张嘴骂人,而是开始开口求饶的话,今天,你的酒肉我们管够。”   即便是薛长风是一个见多识广的人,也被唐睦的这一番话说的愣住了,他不知道这三人为何一定要他将这两个昆仑奴活活打死,真要说起来,这样的两个昆仑奴,在长安的售卖价格不低。   于之微道:“你要是能打的他们求饶,我再给你十贯钱,可以去青楼快活一整天。”   殷福连忙道:“给钱,去青楼还是算了,你幸好在幽州,要是在长安的话,小心被那个狗日的云初剁屌,告诉你哦,他是真的剁,不吓唬你。”   殷福的话才出口,唐睦就不满的对殷福道:“你真的被吓住了。”   殷福吞一口口水道:“没骗你,他是真的剁啊,也就是我阿耶愿意出钱,出地才把那个小娘子给哄的在公堂上翻了供,要不然,哥哥我以后只能混少府监了。”   眼看着三个人嘀嘀咕咕的要走,薛长风忍不住道:“你们还没有给某家一个交代呢。”   话音刚落,就见殷福恶狠狠的道:“给你老母一个交代吗?”   随即,从这三人身后就涌出来一群人,挽着袖子就冲着薛长风扑了过来。   薛长风转身就走,仅仅是一瞬间,他就察觉扑上来的这群人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尤其是带头的那个壮汉手长腿长的还快捷如风,一看就是一名高手。   薛长风转身就跑……   唐睦看了一眼落荒而逃的薛长风对殷福道:“你想去倭国,不会是为了躲云初吧?”   殷福摇头道:“不是的,是为了躲陛下,我是一个没本事的,要是家里的东西都被陛下给分了,我这辈子还怎么活啊?”   于之微道:“曲阜孔氏说散就散了,我们这些人家更是不值一提,你唐家虽然是老功勋,也架不住陛下用推恩令的方式满足你唐氏所有后辈们对于爵位的要求,一个好好的莒国公府,以前至少还能传承百年之久,如果推恩令了,你唐家能活过二十年就不错了。”   唐睦道:“还是家里的老人说得对,我们想要以后过好日子,就只能去倭国暂避一时,等大唐以后有了转机,我们再回来也不迟。   就是这一次求见郝家伯父不成,这实在是太遗憾了。”   于之微道:“陛下召郝伯父去泰山陛见,未必没有防备我们的意思在里面,而营州都督郭待封又是一个蠢的,为了一些钱粮,不知怎么的就跟契丹人有了牵连,这一次等王孝杰接管了营州,他可能就没有活路了……”   当三个纨绔子弟开始认真谈事情的时候,他们说出来的话与他们的衣衫非常的不相称。   世家里面啥样的人都出,就是不出傻子。   薛长风在大街上狂奔了许久,这才甩掉身后追杀他的人,眼看着同福客栈就在眼前,就稍微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气息,走了进去。   在王家见到苏定方的小儿子,这或许是一个偶然,在酒楼见到那三个纨绔子弟,这明显是不对劲的,而且,就那三个纨绔子弟配备的人手来看,无一不是他们家里的栋梁之才。   长安的纨绔子弟出行,一般只会配备一些家丁,书童一类的从人,就刚才这一阵追逐中,薛长风已经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训练有素,他能从这些人的围追堵截中冲出来,并不轻松。   由以上四人的踪迹来看,薛长风认为,在以后的几天中,应该能见到更多的长安纨绔才对。   掌柜的见薛长风进来了,就小声道:“不可胡来。”   薛长风瞅着掌柜的道:“你看不起我这个从长安来的人?”   掌柜的道:“没有,我只是遵令而行。”   薛长风道:“好,我等着,两天后看你的表现。”   掌柜的犹豫一下道:“我们跟着主上的时间长,有时候难免会生出一些骄横之心来,还请督察见谅,说到办事,我们是不差的。”   薛长风道:“帮我查一下,最近来到幽州府的长安,洛阳勋贵都有谁。”   掌柜的道:“好,晚上给你名单,不过,幽州不是他们的终点,这些天来他们在幽州不断地购买物资,仆兵,准备北上,从物资的准备状况来看,他们此行的目标是——大行城。   我已将把这些人即将抵达大行城的事情告知了大行城那边,督察如果能拿出更高权限,某家会给你一份文书。”   薛长风闻言,从腰带的夹层里取出一面铜牌递给了掌柜的,掌柜的查验之后双手奉还道:“好,晚些时候给你,另外,擒王计划正在进行中,督察莫要再去窥探王氏,免得打草惊蛇。”   薛长风道:“王氏当年在东征时期,追随的将军是谁?”   掌柜的看了薛长风一眼道:“开始是行军长史温柔,后来是将军云初,再后来就成了专门给高侃将军运输奴隶的人,再后来,王氏兄弟就担任了转运辽东三国百姓入营州的差事,这个时候,就说不准跟着谁了,总之,是在为大唐效力。”   薛长风道:“没有接过苏公定方的活计吗?”   掌柜的疑惑的瞅着薛长风道:“你到底想要知道啥?”   薛长风笑道:“随便问问就是了。”   掌柜的正色道:“我只是一个三级掌柜,你也不过比我高半级,说句不好听的话,我们这些人只需要听命就是了,不能有自己的主张,我不知道你们长安是怎么回事,我们幽州,只负责监视,没有上令,我们就岿然不动。”   薛长风拱拱手表示歉意,就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重新把身子丢在床榻上,瞅着窗外的杨柳出神。   在王氏看到苏定方的三儿子苏享,薛长风以为这并不是一个偶然事件,就在那一刻,他甚至认为自己的主上很有可能就是苏定方。   只是后来出现的三个纨绔,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所以,自己的主上到底是谁?   虽然殷二虎几次三番的进了太子李弘的东宫,不过,太子地位太高,不是殷二虎这等地位的人所能接近的,殷二虎去东宫见的人或许才是主上,毕竟,殷二虎目前是薛长风见过的唯一的一个一级掌柜。   薛长风是一个很能听进去劝告的人,在掌柜的向他发出警告之后,他就一直留在房间里研究掌柜的给他送来的文书。   看过文书之后,薛长风忍不住暗自心惊,在过去的两个月之内,有大量的勋贵子弟进入了幽州,还有不少人已经离开了幽州,目标如同掌柜的告诉他的一般——大行城。   “这些人到底要去哪里?要干啥?   薛长风觉得自己有必要查一个清楚明白。 ###第十九章 大鱼东游   幽州的掌柜的名字叫陈平,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名字,薛长风在得知这个名字之后,就权当这个名字不存在。   跟陈平掌柜的比起来,他薛长风这个名字反倒是不合格的。   作为人家的密谍,陈平这个名字比薛长风好的太多了。   白天的时候他听了一整天的蝉鸣声,现在是夜晚,薛长风听不到蝉鸣,却知晓,自己周围的树木上一定爬满了蝉。   在陈平的带领下,薛长风从一个侧门走进了王氏三兄弟的家,一路上,他们遇到了很多的护院,这些护院的武装也不差,虽然没有铁甲护身,每人一袭皮甲,在夜晚的时候看起来很是雄壮。   薛长风抬头看看高墙上那些引弓待发的弓箭手,很想立刻离开,见陈平在前边走的不紧不慢的,也就沉下心来跟着向前走,只是双手缩在袖子里,不断地摩挲着温热的刀柄。   王氏三兄弟的宅子远不是三进,四进可以计算的,进入内宅之后,这里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房子,每一座房子的格局都差不多,只有推开门才能发现它们的不同点。   陈平推开左手第三间屋子的门,薛长风的目光立刻变得深邃起来,不是他故意装深沉,而是面前的房子进深极深,足足有十丈。   这是一间只有两扇小窗户的房间,里面的照明全靠几十枝手臂粗细的鲸蜡在供应。支撑进深空间的是六根粗大的柱子,现在,朱红色的柱子上钉满了铁环,铁环上栓着一道道铁链,每一根铁链的尽头,都拴着一个人。   陈平对薛长风道:“王氏三兄弟,外加三个表兄弟如今都在这里了。”   薛长风点点头,来到王老大的面前认真的看着他的脸,然后低声问道:“为什么一定要离开长安呢?”   王老大无力的抬头看着薛长风道:“在长安,我们兄弟拿命挣来的这点家业会被长安那座城市吸光,老夫苦一辈子不是为了自己享受的,是为了我王氏子孙可以富贵绵延。”   薛长风道:“你赚的都是造孽钱,不尽快散去,难道还要为子孙后代招祸吗?”   王老大瞅着薛长风道:“你穷过吗?”   薛长风点点头道:“穷过。”   王老大道:“既然穷过,就不该问我,既然问我了,那就是你还不够穷,老夫幼年时期,常年跟兄弟,母亲,姐妹挤在土炕上等父亲带着食物归来,你知道,我们为何不下炕吗?”   薛长风道:“是因为你家只有一条裤子是吧?”   王老大艰难的笑道:“可笑吧?”   薛长风想起儋州的那些野人过的日子,摇摇头道:“我就见过有些人一年四季都赤条条的一丝不挂,我当时也没有笑出来。”   王老大道:“你这人还怪好的嘞。”   薛长风道:“后来为何跟新罗余孽混到一起了?”   王老大抬头看看牲口一般被拴在铁链上的家人,低声道:“为了赚更多的钱。”   薛长风沉吟片刻道:“后悔吗?”   王老大摇摇头道:“不后悔。”   薛长风叹口气道:“苦哈哈赚点铜钱养家,本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怕是打家劫舍呢,也是一门活路,买卖奴隶的事情丧天良,在生死存亡之际却不算什么了,只要你做好接受报应的准备就好。   你错就错在太肥了,而且还有做坏事不受报应的迹象,而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养家糊口的范围了。   所以,你今天必须死,顺便说一句,你全家也完蛋了。”   王老大道:“老夫自知恶贯满盈,今日来了报应也是罪有因得,只是家中尚有幼子……”   薛长风不等王老大把话说完,就道:“你不用想着留后了,能给你留两个小女子的性命,让你一半的血脉能传下去,已经是我能为你争来的最好结果了。”   王老大抬起头再看一眼自己的家人,叹息一声道:“我先走吧,去那里给他们先趟趟路。”   薛长风道:“先不忙走,告诉我,苏享来找你所为何事?”   王老大道:“苏公想要买五千奴兵。”   “买卖谈成了吗?”   王老大道:“最好的奴兵其实是奚人,或者契丹人,还有渤海人以及黑水摩诃部落的人,郭待封被天使带走了,北边的奴兵来源被切断了,我也是徒呼奈何。”   薛长风闻言,也就不再问了,转头看向陈平掌柜,掌柜的就带着薛长风离开了这间屋子,转头就去了王室的宝库。   看了王氏宝库之后,薛长风才知晓王氏三兄弟加上他的三个堂兄弟是真的死的不冤枉,因为,薛长风在王氏宝库中看到了契丹人献给皇帝的皇杠。   不知不觉间,王氏兄弟已经具备了成为一方豪雄的条件,如果任由这三兄弟再发展下去,说不得还会再出一个窦建德,或者刘黑闼。   陈平招招手,一个瘦弱的文士就从黑暗里走过来。   陈平对薛长风道:“这就是王氏的账房先生,但凡是王氏所有进出账目,他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在发动擒王计划之前,先生已经将王氏借出去的账目收回来了七成左右,如果时间充裕的话,应该还能收回来一成,可惜,时间不等人,就这样吧。”   薛长风瞅着陈平道:“也就是说,这王氏三兄弟身边的人都是我们的人是吧?”   陈平点点头道:“主上曾经说过,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是背负大气运的人,这些人不论干啥似乎都有老天在照顾,干啥成啥。   王氏兄弟干的活计虽然腌臜,却也算是这般有大气运的人,这种人在初期的时候一定要大力培育,大力的帮助,一旦感觉这人就要由蛟化龙的时候,就要迅速出手,抽筋剥皮……”   听了陈平的一番话,薛长风莫名其妙的就想到了贺兰敏之,难道说,这个贺兰敏之也是这般人物?就是不知道贺兰敏之什么时候由蛟化龙。   现在,王氏兄弟到了收割的时候,从陈平能兵不血刃控制住王氏兄弟的局面来看,王氏兄弟这些年所依仗的力量,其实全部都是主上赐予他的,等到王氏兄弟开始变得有威胁的时候,只要派一个像他这样的人过来,就能完成收割。   现在,薛长风很期待贺兰敏之被收割的场面。   薛长风在王家大宅里停留了六天时间,在这六天时间中,王氏大宅跟往常一样的热闹,各路人贩子还是在不停的向王氏大宅运送来自辽东的各类男女奴隶。   再经过王氏大宅的掌柜们分拣之后,最后被标注上价钱,送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   第七天的时候,王氏大宅陡然起火,这火势起的莫名其妙,而且火势才起来,就迅速蔓延到整个王氏大宅,眼看就没有办法拯救了。   薛长风跟陈平坐在酒楼里,眼看着大火烧的已经无法救援,还有可能蔓延到酒楼这边来,就与陈平将酒菜钱留下,飘然而去。   幽州城里的百姓们也是眼看着这场大火烧起来的,不过,他们没有选择救援,而是各扫门前雪,之所以会如此的淡漠,与王氏大宅与本地百姓无恩造成的,再加上王氏主人是一个该死的奴隶贩子,也被幽州人所知,就更加没有人愿意过问此事是,只要说起来,不论是好人还是坏人,只说这是报应。   官府虽然不这样看,可是呢,此事又发生在幽州黜置大使郝处俊被皇帝诏去泰山的重要时刻,没人知晓郝处俊此次在任上被皇帝诏去何事,难以分辨出好坏,有没有苦主,地方官们也就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平息了此事。   河北地的豪绅们却行动起来了,明里暗里的打探此事,他们认为王家兄弟死就死了,他们留下的诺大的一份家财应该还在河北地。   苏享已经离开了幽州城,唐睦,于之微,殷福三个纨绔也离开了幽州城,他们打着去大行城做生意的借口带着四支车马众多的商队,在精锐护卫们的带领下一路向北。   薛长风在幽州城通过陈平他们向殷二虎发出了他想要跟着苏享他们一路去大行城看看的密信之后,就骑上一匹马,牵着一匹马远远的缀在商队的后面,想要去大行城看看。   而通过与王老大,陈平的交谈,薛长风已经将主上的身份的猜疑,重点放在了,云初与裴行检的身上,这两个人都非常的可疑,尤其是裴行检,他裴氏的女儿如今正是太子妃。   兖州刺史李可度在泰山脚下修建了一座巨大的行宫,现如今,皇帝就驻跸在这座行宫里,距离皇帝封禅泰山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山顶上还有上万民夫正在加紧铺设最后的一段阶梯,一旦这段阶梯修建好之后,就正式到了皇帝攀登泰山之时。   温柔将刚刚收到的文书放进红泥炉子里烧掉,看着文书成了飞灰,就对云初道:“三十一万贯的钱财加上契丹人去年给陛下的皇杠,如何处理?”   云初瞅着狄仁杰道:“你那里需要吗?”   狄仁杰想了想道:“皇杠给我留着,其余的自便。”   温柔看着狄仁杰道:“你要皇杠作什么使唤?”   狄仁杰道:“我总是觉得郭待封这个人还有用处,不能现在就死掉。”   温柔道:“利用价值何在?”   狄仁杰道:“身处高位,为人贪婪,却又胆小惜身,如果使用得当的话,可为我等挡灾一次,现如今,想要找这样身份的笨蛋,真的很难找了。”   温柔点点头道:“是啊,池子里的大鱼越来越少,我们三个庞大的身躯就很容易暴露了。仁杰说的对,现如今,保住大鱼,就等于在保护我们自己。”   云初也感慨的道:“现在大鱼东游,对我们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啊。”   说罢,举起茶杯道:“来,与诸君共勉。” ###第二十章 必须转移视线   自从周朝开始,就有天子登泰山而封天下了。   所以,始皇帝登泰山的时候,泰山上就已经有了一些登天阶梯,又因为始皇帝封禅泰山规模宏大的缘故,以前的天子凿刻的步道阶梯不足以让随行人马攀登泰山,所以就重新凿刻了一遍。   等到汉武帝刘彻封禅泰山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功绩超过了祖龙,所以,他就很有病的在泰山上又凿刻出来一条步道,尽管秦步道就在边上,他也不用。   同样的病,也出现在了李治的身上,兖州刺史从两年前开始开凿新的步道,用八千人耗费钱粮十六万贯终于要把新的步道修建完成了。   不过,即便是最苛刻的言官们,也没有人站出来指责皇帝在浪费国帑,因为这笔钱是少府监出的,连工带料都是少府监出的,没用国帑一个子。   最重要的是,整套流程都是以长安标准实施的。   所谓的长安标准,那就是工部制定详细且清晰的工程目标,以及各处质量标准,拟算出一个大概的工程费用,然后,再把这个工程放在长安招标。   云初记得很清楚,因为这个招标会,就是他跟少府监监正独孤谋一起主持的。   云初中意的是一家名叫晋昌的建筑队,认为这家建筑队经验丰富,尤其是在修建大工程上的有很多的经验,最难得的是这家建筑队在修建大明宫,兴庆宫,以及曲江宫的期间,表现优越不说,还充分的体现出来了他们对工程质量的看重,绝对是大唐建筑队伍中的翘楚。   当然,这跟云初在晋昌建筑队中有两成的份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云初就是想给这支来自晋昌坊的建筑队更多的锻炼机会,继而让这支队伍成长起来,成为长安城标志性的队伍。   独孤谋这人,一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人,早年间还尚安康公主为驸马,曾经与李承乾相交莫逆,李承乾造反的时候,听说就属他最为骁勇,砍死了不少太宗的护卫,李承乾失败后被废太子位贬为庶民,发配了,独孤谋则挨了太宗皇帝十几鞭子之后,继续当他的驸马都尉。   等到李治当上皇帝之后,永徽四年的时候被绿帽王房遗爱告发,说他跟吴王恪,高阳公主等人密谋造反,被长孙无忌抓进大牢,原本是要准备车裂,再砍死他全家的,后来不知道为啥又好端端的给放出来了,还升官了,从银青光禄大夫变成了少府监监正。   以李氏皇族的脾气,能经历两次谋反而毛发无伤的人必然是有一些本事的。   所以,在那一次泰山步道修建工程招标中,晋昌建筑队,虽然在报价,设计,工期上都有明显的优势,最后上报朝廷之后,中标的却是兖州刺史滕文仲。   滕文仲手里有啥?除过会发动徭役剥削百姓之外,他还会啥?   凭什么是他中标?   他就没有参与投标!   云初当场就掀了桌子,并且明白的告诉独孤谋,此次修建泰山步道工程,万年县将不再垫资。   结果,独孤谋不紧不慢的说,此次工程由少府监出全资。   一句话怼的云初胃痛了好几天。   今天,终于到了验收泰山步道工程的时期了,云初特意将晋昌建筑队的大掌柜刘三才,跟二掌柜彭四,一个砖瓦大匠,一个石工大匠,但凡泰山封禅便道有什么不好的地方,瞒不过这两个人带领的验收队伍。   “给老子查仔细了。”   听着云初给那些工匠下令,兖州刺史滕文仲脸色很难看,倒是独孤谋这个家伙的表情看起来云淡风轻的,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被云初查出什么问题。   “但凡有危及陛下安全的祸患,就休怪本官辣手无情了。”   云初来到滕文仲跟前,继续威胁道。   滕文仲后退一步,不敢直面云初。   独孤谋轻声道:“区区一介工程,郡公何必耿耿于怀呢。”   云初看着独孤谋道:“你坏我大事,还敢说此事无关紧要?”   独孤谋诧异的道:“区区一条便道而已,怎么就与大事扯上关系了呢,无非是少赚取了一些银钱罢了,如果非要往大事上掰扯,这就过了。”   云初道:“本官原本想用建造泰山便道的机会,将长安营造法式推向全国,如今,全被尔等蝇营狗苟之辈给毁掉了,本官焉能轻易放过你们。”   面对云初咄咄逼人的模样,独孤谋并不在意,只是稍微向后退一步,免得被云初口水喷到,然后道:“哦,既然如此,郡公当初就要事先说清楚啊。”   云初怒道:“说清楚了,你会退一步?”   独孤谋摇头道:“自然不能,老夫只是觉得全天下的好处不能被长安一地给那走吧,论到吃饭,不光是长安人要吃饭,全天下的百姓都要吃饭呢,不能说长安吃的脑满肠肥,其余地方就骨瘦如柴的熬日子,兖州之地穷蹙,好不容易有一块从天而降的肥肉,自然是紧着他们吃。”   云初道:“监正此言差矣,某家以为,没有规矩无有方圆,长安制定规矩后,而后地方上再效法长安规矩,便能事半功倍,此乃利在千秋之事,非区区一项工程的得失所能比拟的。”   独孤谋笑道:“长安要为万世之法?”   云初冷笑一声道:“不能吗?”   独孤谋道:“不是不能,而是不配。”   云初指着独孤谋道:“总有一天会让你知晓长安配不配。”   说完,就重新对工匠们道:“给老子仔细查,查出来重重有赏。”   滕文仲瞅着云初的背影被独孤谋道:“如何是好?”   独孤谋道:“怎么,你把事情没有做好?”   滕文仲道:“工程这种事情,只要挑毛病,总会挑出来的,这世上就没有完美无缺的工程,只看毛病大小而已。”   独孤谋轻笑一声道:“只要不出大毛病,云初就徒呼奈何。”   有以云初为首的长安派,自然就会有以独孤谋为首的洛阳派。   云初对上独孤谋,自然不用伪装什么,大家都是挽起袖子直接上的。   刘三才见云初回来了,就小声道:“当初在投标之前,咱们的人来过泰山,实际计算过,整座山由山脚到山顶至少需要阶梯六千级以上,中间还有山门六座,楼台二十八座,过十八盘的时候,还需要铁链七百尺,这些都是必须的东西……”   云初登刘三才絮絮叨叨的说完了泰山便道上的要点,就问道:“他们怎么办的,是不是达到了这些质量要求?”   刘三才哼一声道:“本该是青石铺地的地方,他们修建了六里长的黄土道,上面虽然铺设了一些沙子,您看着,最近马上就到了泰山的雨季,那些黄土道路,一定会变成泥巴路,这一次是陛下要走,他么会倒霉的。”   云初笑道:“也就是说,十六万贯的钱粮,你计算过被他们自己吞掉了多少?”   刘三才回头看一眼彭四,这才咬咬牙道:“至少十万贯。”   云初嘿嘿笑道:“就怕他们不贪,既然贪了,那就休怪老子拿你们开刀。”   云初回去之后,就迅速地起草奏疏,下午的时候,这封弹劾独孤谋,滕文仲两人借着修建泰山便道的机会,贪腐国帑十万贯的奏疏就到了李治手中。   等武媚念完这道奏疏,精神不太好的李治道:“可信吗?”   武媚道:“云初很少弹劾别的大臣,这一次弹劾了,就说明他是有一定把握的。”   李治叹息一声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朕的精神才好一点,长安跟洛阳的纷争这就起来了,云初总是盯着独孤干什么呢,就不能消停一些,给朕一个清闲吗?”   武媚道:“贪腐十万贯这样的大事,陛下也不想理会吗?”   李治叹息一声道:“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独孤给云初挖的一个坑,他本身就不同意云初设定的十六万贯修建一座便道的建议。   皇后若是不信,就把少府监的账目调出来看,少府监的花销绝对没有十六万贯,独孤之所以一直没有公布泰山便道的造价,就是等云初弹劾他呢。”   武媚道:“独孤为何要针对云初设下这样一个无关大局的陷阱呢?”   李治嘿嘿笑道:“城南韦杜、去天尺五,如今呢,云初几乎将整个长安城都翻修了一遍,唯有城南几乎没有动弹,可以说,长安城处处新,处处美,唯有城南破旧如初。   不仅仅如此,云初还规定,整个长安的牲畜屠宰只能在官府监管下屠宰,免得有病腐牲畜肉混入市场,你猜猜看,长安如今最大的牲畜屠宰地在哪里?”   武媚掩嘴笑道:“城南。”   李治又道:“世人多爱食用酱料,你猜猜看,长安最大的酱场在哪里?”   武媚笑道:“城南。”   李治又道:“长安每天都要宰杀大量牲畜,那些牲畜的,皮,毛,角,筋一类的东西又在哪里处置?”   武媚摇着头道:“必然是城南。”   李治笑道:“所以说啊,昔日的“城南韦杜、去天尺五。变成了如今的‘城南韦杜、恶臭十里’。这个梁子结的太大了。   韦氏,杜氏一向与独孤氏相交莫逆,这些年以来,他们已经交锋过无数次了,云初一直想要用最小的代价改造城南,让长安变成一个好看的整体。   可惜,城南的很多地契都握在韦氏,杜氏,以及独孤氏手中,他们自然不肯贱卖,云初那点可以蒙混百姓的本事,在韦杜这里都不好使。   没办法之下,云初才用了自己身为长安副留守的权力,开始重新布置长安的产业群,把脏的,臭的不好的产业转移到了城南,想让城南地价大跌。   如果不是云初在长安过于强势的话,韦杜都有打上门的心思。” ###第二十一章 听人说一句实话实在是太难了   云初一连上了三道弹劾独孤谋与滕文仲贪赃枉法的奏疏,都被皇帝留中不发。   就连御史台对此事也不闻不问的,让人心寒。   自从到了泰山之后,皇帝就在行宫里深居简出,就连早朝这样的事情也给免了。   见不到皇帝,奏疏又被留中了,云初对于独孤谋这样的人毫无办法。   看的出来,皇帝不想在泰山脚下再生事端出来。   八月的泰山脚下酷暑难当,想要凉快,就必须去山上,可是,从最后一个工匠下山之后,泰山就被军队彻底的封锁了,任何人不得上山。   中军大营接管了整座泰山的防务,云初这个后军主帅再一次进入了赋闲状态。   这就是薛仁贵为何不愿意担任护卫皇帝行辕任务的原因,一军主帅,动不动就被解除兵权,这绝对是将军们最厌恶的一件事,也非常的打击将军在军中的威信。   现如今,大家伙都靠威信过日子呢,这东西受损一点都是了不得的大事情。   泰山附近的山谷里,有不少的溪流,云初觉得这种从山腰上生成的溪水里不可能有鱼,可是,李绩披着蓑衣坐在一块巨石上拿着一根鱼竿在激流中垂钓,又让云初怀疑起自己的判断了。   下到山谷里,仔细瞅了瞅溪水,云初确定这里没有鱼,这才对坐在瀑布附近的李绩高声道:“英公,你在钓鱼吗?”   李绩看一眼没话找话说的云初,缓缓地道:“有。”   云初见李绩提起鱼竿,鱼钩上果然挂着一条长不过一扎,重不过二两的赤红色小鱼。   云初就跳上巨石,来到李绩身边瞅瞅放在巨石上的鱼篓,发现里面居然有四五条赤麟鱼,这种鱼的样子有些奇怪,阔嘴红麟体型纤长,形态似龙相、在鱼篓中依旧蹦跳,看样子也是一个性情暴烈的。   “英公为何会知晓这里有鱼?”   李绩喝一口米酒,瞅着云初道:“从贞观四年起,陛下击败突厥后,再到贞观十五年的十一年间,群臣曾经向太宗皇帝进谏封禅泰山的奏疏有十六次之多。   其中两次,太宗皇帝都准备成行了,却在最后关头放弃了,贞观八年,老夫领大军六万配合魏征安抚山东的时候,当时就屯兵在这泰山脚下,目的就在于位太宗皇帝封禅泰山之前驱。   虽然直至最后,太宗皇帝也未能成行,老夫却在这泰山脚下停留了三月之久。”   云初瞅着鱼篓里的赤鳞鱼道:“这种鱼的滋味如何?”   李绩回头看着云初道:“山东士人说这种赤鳞鱼有,形态似龙相、具龙威,因此,被视为龙的化身,称之为神鱼。   神鱼,你也吃吗?”   云初舔一舔嘴唇道:“这种鱼能在激流中存活,肉质必定紧实,而肉质紧实的肉,一般情况下味道都不会太差。”   李绩笑吟吟地道:“皇帝就在左近,你也敢吃龙鱼?”   云初左右瞅瞅道:“偷偷吃就是了。”   李绩白了云初一眼道:“你真的是一个无胆鼠辈啊。”   “这么说,英公已经吃过了?”   李绩将头凑到云初耳边道:“此鱼之鲜美无物可比。”   云初将身子向后倾去,斜着眼睛瞅着李绩道:“我i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李绩对云初的话嗤之以鼻,抓着鱼篓就来到了一处平地,就着溪水三两下就宰杀了五条鱼,点起一堆火,用木棍将鱼给穿了插在火堆边烤着。   云初遗憾的道:“有些暴殄天物了。”   李绩拔起一根烤鱼递给云初道:“你庖厨之术精深,要不你来?”   云初在怀里摸了一下,最终只摸出一小包盐巴出来,遗憾的摇摇头,就把鱼重新插在火堆边上,等着慢慢烘烤。   李绩瞅着眼前的溪水道:“此地名曰彩石溪。”   云初点点头准备听李绩开一个长篇,结果,坐在对面的李绩却闭口不说话了,神态看着也泱泱的,没什么精神。   今天,总体上来说,李绩的心情很差,从早上开始就没有什么精神,李承修很担心父亲会有什么事情,就央求云初过来看看。   上了年纪的人,其实最忌讳的就是沉湎于往事,一旦开始有这样的征兆了,就说明他对继续活下去这件事已经失去了动力。   “英公老当益壮,准备经略一下倭国吗?”   或许被云初的话刺激到了,李绩原本浑浊的眼睛陡然变亮,瞅着云初道:“你会支持老夫吗?”   云初点点头道:“只要英公的雄心只限于倭国,晚辈定然鼎力相助。”   李绩道:“包括你在大行城的力量?”   云初笑道:“英公其实更加需要我留在百济的力量,哪里距离倭国更近。”   李绩叹息一声道:“三年谋划,三年侵扰,三年灭国,老夫没有十年时间了。”   云初道:“某家以为,英公不用十年经略,在我看来,两年就足够了。”   李绩瞅着云初道:“那是你,或者薛仁贵,裴行检统领大军灭倭国的时间,老夫手中没有大军,没有整齐的军备,身后更加没有整个大唐的支持,十年能够经略下倭国,已经是老夫自大了。”   云初见赤鳞鱼被篝火烤的逐渐发干,就把几条鱼调换了一个位置继续烤,低声道;“英公对我的防备之心太重了,苏公的三子苏享已经开始在辽东招兵买马了,更有二十余曾经在辽东战斗过的勋贵派遣子弟去了辽东。   就在此时,登州水师将军孙仁师又恢复了昔日熊津道行军总管的职务,这不都是英公一手安排的吗?”   李绩瞅着云初道:“陛下知晓此事吗?”   云初道:“陛下知不知道我不清楚,反正,我没说,这几天我忙着跟独孤谋清算他谋算我的事情呢,陛下可能嫌我烦,不愿意见我,我的三封奏疏都被陛下留中不发了。”   李绩见一条鱼已经烤好了,就递给云初,云初在上面撒上细盐之后,李绩接过来,就大口的吃了起来,老家伙的牙口极好,即便是鱼刺,也被他嚼碎了……   云初没有吃,只是瞅着李绩的后方,李绩转头看去,就发现李治跟武媚两个正沿着彩石溪溯流而上。   李绩装作没看见,李治跟武媚也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在云初这个二百五中间人的提醒下,两方人马这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装作偶然遇见的样子。   “英公好兴致啊,在这里钓鱼吃。”   “陛下,老臣有礼了,这天气闷热,来水边透透气。”   李治一脸嫌弃的瞅着云初道:“你为何又会在这里?”   云初无奈的摊摊手道:“微臣也是来透透气的。”   李治不理会云初,瞅着云初插在火边的烤鱼道:“这龙鱼也能吃?”   李绩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龙鱼道:“陛下降临泰山,这里还会有什么龙鱼,不过是一种赤鳞鱼罢了,陛下也尝尝,味道不错。”   李治也没有怪罪李绩的样子,见云初给鱼上撒了细盐,准备接过来吃,却被武媚一把拿走了,还娇笑着对李绩道:“本宫急不可耐了。”   这里就属云初官最小,所以,不可能让武媚当试毒太监,从武媚手上的赤鳞鱼身上撕下一小条肉丢嘴里大嚼后,武媚见云初没有被毒死,这才把鱼递给了李治。   李治对李绩道:“别怨她。”   李绩摇头道:“该的。”   李治吃完一条龙鱼,在溪水边洗了手之后对李绩道:“今日特意找英公过来,只为解开心中疑惑……”   云初听皇帝这样说,站起身就走了,李治没有直接问出来,就等着他这个闲人自动滚蛋呢。   云初沿着彩石溪走的远远的,直到遇见了那头被四五个宦官伺候着的巨熊,这才停下脚步。   巨熊此时躺在一个水湾里,只露出一只毛茸茸的大脑袋,潜在水里的熊爪只是偶尔露出水面一下,往嘴里塞一只红色果子。   因为风是从小溪下游往上游吹的,所以,直到云初坐在巨熊的大脑袋边上,巨熊这才发现云初。   巨熊的一只爪子从水里伸出来,高举着被它啃了一半的红果子送到云初手边。   云初没有吃巨熊的唾余,而是从边上的篮子里拿了一颗新的红色果子咬了一口,很不错的果子,就是叫不上名字,滋味酸甜,还细嫩无渣。   巨熊在李治身边久了,见云初的次数也不少,这些年来云初从未打过它,所以,也就没跑,一熊一人就待在水边吃果子。   宦官们自然不敢过来,春嬷嬷却没有那么多的顾及,见云初跟巨熊都在吃果子,她也就凑过来一起吃,而且,一边吃一边挥挥衣袖,那些宦官就不见了。   “你别担心,陛下过来是想问英公如果此次封禅泰山之时,陛下,皇后,自称天皇,天后,英公会不会有意见。”   云初点点头对春嬷嬷道:“等你以后老的不堪用了,就来云氏养老吧。”   春嬷嬷低声道:“不用伺候人吗?”   云初道:“找人伺候你。”   春嬷嬷闻言哀伤的看着流动的溪水,一手抓着巨熊的耳朵道:“我其实就是一个伺候人的命,享不来被人伺候的福。” ###第二十二章 持续的建立信任感   云初瞅着春嬷嬷,觉得这个女人真的是越看越奇怪。   明明是一个惜命如金的女人,偏偏还要摆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样,云初很清楚,春嬷嬷也很清楚,这两个情深意重的人,如果面临死一个活一个的严峻局面的时候,绝对会把死的机会留给对方,好让自己活下来继续怀念对方的好。   现在,云初很确定,春嬷嬷喜欢春心萌动的感觉,而不是什么真情实意。   要是他现在扑上去想要干点啥,春嬷嬷绝对挣扎的比过年要杀的猪还要厉害。   一个从小在皇宫里长大的女人,还是跟着武媚一起熬过无数急流险滩的女人,理智这种东西绝对不缺,压制肉欲的本领也一定是过人一等的。   春嬷嬷的肉体是属于武媚的,以前的时候,不仅仅是肉体,就连灵魂都是属于武媚的,现在局面比较好,不用过于警惕,灵魂出一点小差,算是这个鬼女人寂寞的深宫生活里的一点小补偿。   别看她总是嚷嚷着要离开武媚,离开武媚之后她能得到啥?   一个真正的伺候人的嬷嬷身份?   这些年跟着武媚,别的没学会,权力的好处应该是实打实的体会到了,听说她跟武媚才到感业寺的时候,连黄米饭都没得吃,冬日里更不要说柴炭了,就她们两个相互抱着取暖呢。   人一旦尝到了权力的滋味,那滋味就算是镌刻进骨髓里去了,就算喝了再多的孟婆汤也难以忘记。   云初的外形很好,腿长,胳膊长的,还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脸,白天多想一会,晚上说不定能在梦里干点啥,这对春嬷嬷来说就已经很好了。   能为云初舍命的女人虞修容是一个,崔氏也可以,至于崔瑶,她一定会跑,还是带着肥九抱着自家的儿子一起跑那种跑。   只要是聪明人,在有办法的情况下绝对不会让自己陷入绝境的。   这就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句话的出处。   放在云初这里也是一样的,为了老婆跟几个崽子,他可以去死,怎么个死法都没有问题,野兽都能做到的事情,没道理云初做不到。   等老婆孩子安顿好了,再去陪温柔,狄仁杰一起死也不是不可以,为春嬷嬷去死,云初九成以上的可能是不干的。   所以,在这个时候,云初希望从春嬷嬷那里得到一些帮助,春嬷嬷想从云初身上得到一点慰藉,在各取所需的状况下,两人这个时候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闭嘴不言,安静的陪着一头巨熊享受这个难得的安静的下午。   云初仰着头,跟巨熊背靠背头挨着头的享受竹篮里的那些不知名的果子,阿春则脱掉鞋袜,看着云初跟巨熊,将自己滚烫的双脚放进冰凉的小溪里……   画面其实挺好看的,就是不能细想,一旦细想了,事情就很糟糕了。   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的在勋贵们经略倭国这件事上选择了视而不见,这个时候,就连最正直的御史也选择闭上了嘴巴,云初甚至怀疑李治,武媚也不是不知道,只不过他们同样选择了忽视而已。   现如今,大唐彪悍的军队正在每一处边境寻找着各种各样的利益,至于土地,已经没有哪一个将军在意,也没有哪一个文臣在意了。   前些年还有一些豪侠,一些喜欢在酒楼上高歌的浪荡子们愿意成群结队地去弄一些土地回来,这几年,这样的人已经基本上看不到了。   随着勋贵们开始图谋倭国,长安城里的很多舆论都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以前,大家只说外地的穷困,只说外地的贫瘠,百姓们过着野兽一般的日子,似乎只有这样说,才能彰显长安的好处来。   最近几个月,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说边地穷困的人渐渐的变少了。   去安南做生意的人回来说,那里人根本就不种地,稻子都是自己胡乱长的,想吃了才去地理拔……光是野果子就能吃饱,整天除过吃,就是睡觉,再有一点空余,大家就光着身子围着火堆跳舞。   去营州服役归来的人说,在辽东,吃食是不缺的,那的河里挤满了鱼,人过去了都不知道跑,走在草甸子上一不小心,就会踩碎几颗野鸡蛋……   去大行城做生意归来的人说,那里的鱼比房子还要大,一家人一年都吃不完,根本就吃不完……   从白山黑水回来的人说,那边的河里不光有鱼,还有金子,一个叫老啥的家伙发现了一个金窝子,找到了一块八十斤重的牛头金,为了把这块金子从深山老林里背出来,生生的给累死了……   去北海做牛羊生意的人回来说,可怜长安还在养马,养牛,养羊,人家北海人根本就不养,北海边的草原上,到处都是野马群,到处都是野羊群,野骆驼,野驴更是跑的满山都是……想要?抓就是了……   去西域做生意回来的人动不动就说,戈壁上到处都是各色的宝石,就那么明晃晃的摆在地上,只要你下苦力去捡,就能捡到,不用担心被人给捡光了,只要来一场大风,吹走表面的沙子,宝石又会铺满一地……捡宝石捡的连命都忘记了,最后活活渴死,累死在戈壁上的有一滩人。   这种话听的多了,就给长安人一个奇怪的感觉——除过他们唐人需要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之外,其余地方的人都活得跟神仙一个模样。   有这样的谣言出来,云初一点不感到奇怪,自古以来掌握话语权的就是读书人,而大唐的读书人中又以勋贵人士最多,但凡他们想要干啥大事的时候,自然能让舆论跟着他们的行动走。   在云初看来,没有必要阻挠大唐人想要走出去看的想法,反正,如今的唐人都强悍的跟土匪一样,就算出去了也只有他们祸害别人的份,要是万一吃亏了,他们就会哭着喊军队替他们复仇。   这些年来,大唐的商队在域外,总是被各种各样的部族人欺负,动不动就有商队被别的部族人或者国家的人戕害,然后就需要军队去拯救。   现如今,大唐的边衅有九成都是因为商队而爆发的。   云初跟巨熊两个很愉快的就把一篮子红色果子给吃完了,也就到这个时候,李治两口子也沿着彩石溪回来了。   李治见云初的手抓着巨熊的耳朵,就不满的道:“怎么跟畜生抢果子吃?”   云初松开巨熊的耳朵道:“这果子味道不错。”   武媚则看一眼规矩的守在一棵树下的春嬷嬷,再看看云初,慢条斯理的道:“别问你的那三封弹章,问了,就是陛下在护着你。   这些年下来,仗着陛下宠信,做起事情来一点规矩都不讲,你弹劾人家贪渎,人家还弹劾你假公济私呢,算起来都是一身的毛病,就各自安好吧。”   云初见皇帝没有反驳皇后的话,就只好拱手道:“如此,微臣愿意为陛下登泰山之前驱。”   李治冷笑一声道:“你又要抢礼部尚书的差事?”   云初继续道:“那就为陛下殿后。”   李治道:“你就老老实实的待在中军,跟着大队人马走,听礼部的安排就是了,不给朕节外生枝,朕就领你这一份忠谨之心。”   云初只好泱泱的退下。   见云初走了,李治就蹲在巨熊身边,扒拉着巨熊的脑袋检查了一下,就问春嬷嬷:“云初又打它了?”   春嬷嬷连忙摇头道:“不曾,就是蹲一起吃果子来着。”   武媚也笑吟吟地道:“也没有祸害你?”   春嬷嬷闻言脸色苍白的道:“奴婢离蓝田郡公甚远。”   李治不满的对武媚道:“那是朕的重臣,莫要调笑了。”   武媚翻一下眼睛道:“昔日虞氏打上门来的时候,陛下比谁笑得厉害。”   李治咳嗽一声,朝四周看了看,就对春嬷嬷吩咐道:“札上帷幕,这里溪水清浅,朕要沐浴。”   随着春嬷嬷呼唤一声,密密匝匝的林子里就钻出来了很多人,片刻功夫,就在小溪的两边扎好了布幔,李治在宫娥的伺候下脱衣,笑嘻嘻的对武媚道:“共浴如何?”   云初从彩石溪谷出来的时候遭遇了至少六次盘问,他进这个山谷的时候却没有遇见过哪怕一个人。   自己是被李承修求着进山谷去找李绩的,现在看来,这应该是李绩要求的。   皇帝,皇后现在要跟李绩见面已经不用君臣之礼了,到了需要用一个人来当引见者的地步了。   这是一种绝对的客气。   说的明白一点就是有那么点恩断义绝的意思在里面,上一次,黄河浮桥上的谈话,已经把他们之间的君臣情谊消耗一空。   现在,大家想要有新的接触,就需要重打锣鼓另开张了。   春嬷嬷得到的消息必定是假的,这应该不是春嬷嬷在骗他,而是武媚刻意骗了春嬷嬷。   挺好的,皇帝不希望在封禅期间出现任何问题,希望大家一团和气,云初决定对独孤谋他们的事情不闻不问了,毕竟,他在给皇帝的第三封奏疏的最后,提到了勋贵们的动向。   是皇帝自己不看的,不是他云初没有说。 ###第二十三章 云锦?云锦!   在官府里混的人,最讲究一个有始有终,且一定要把自己的人设做成一个完美的闭环才好。   上完三道奏折之后,云初对于勋贵东渡事件的看法,也就完美闭环了。   从八月二十二日,所有需要上泰山的人,就开始了自己斋戒,沐浴的生活,直到九月一日开始跟着皇帝攀登泰山才算结束。   在这九天里,别说吃肉喝酒了,就算是过一下夫妻生活也是砍头的大罪。   九天夫妻生活没有就没有,反正大家带来的都是大老婆,也习惯了。   可是,早就被云初养的嘴巴刁到极点的长安勋贵们,九天不吃肉,不喝酒,这就是大问题了。   八月的泰山,野菜都老的吃不成了,再加上这里人口不多,周边连一个大一点的城市都没有,但凡人们想吃一点可口的素菜,都成了妄想。   皇帝不让众人吃荤腥,众人那是一口都不敢吃,哪怕是家中的幼子如何哭闹,最终喂到他们嘴巴里的也只有粗粝的盐菜,或者干菜。   这就导致整个家属区的营地里孩童的哭声不绝于耳。   虞修容所在的帐篷是不一样的,云鸾早上刚刚吃了葛根粉条,豆腐,黄花制成的素包子,他很喜欢吃包子里的粉条,再加上又喝了一碗白粥,还吃了饭后消食的山楂果肉制成的山楂皮,肚皮鼓鼓的趴在云锦的后背上瞅着那些哭闹的孩子。   云锦已经十岁了,她与云瑾不一样,更多的传承了虞修容的气质,虽然年纪不大,在崔氏的帮助下却已经开始插手云氏的生意了。   云家最著名的生意不是杀毒药生意,而是棉被,以及内宅用的各种床品生意,这些年以来,云氏的棉被早就被各路大户人家所熟悉,并使用,于是乎,在出产棉被之余,云氏出产的床上用品,也逐渐被大户人家们所使用。   云锦记得父亲曾经说过,这世上最大的生意莫过于衣食住行,人们但凡是有了一点钱,首先想到改善的就是自己的衣食住行,所以,她对自己的床品生意充满了信心。   也喜欢把自己全部的心思用在改良这些东西的品质上。   云氏门下的生意多的数不过来,但是,虞修容从不允许云锦去碰女工,女红以外的生意,尽管那些生意更加的赚钱,也从不允许她去触碰。   在虞修容看来,女孩子家家的,摆弄女工,女红生意最好。   至于别的那种大开大合的生意,交给李思这种天生就是政治人物的人好了。   之所以会这样选,不是担心云锦这个女孩子会分薄兄长云瑾,弟弟云鸾的产业,而是云锦这个孩子天生的心胸狭窄,只能做一些水磨石一般的慢生意,长生意用来磨练心胸。   万万不可接手那些太过复杂的生意,那样的话很容易让这个孩子误入歧途。   崔氏见云锦背着弟弟看那些孩子看的出神,就在一边低声道:“这是一个不错的打开内宅生意的好机会。”   云锦笑道:“我也是这么觉得,不过,不能把吃的给小孩子,只能说是孝敬各路长辈的。”   崔氏道:“一家八个好,还是十二个?”   云锦摇头道:“一家六个就足够了。”   崔氏笑道;“确实,要连续九天呢,花样也跟着换?”   云锦道:“不换,费工。”   崔氏又道:“要不要通过春嬷嬷敬上呢?”   云锦咬牙道:“她图谋我阿耶,不通过她,找思思姐姐去。”   崔氏又道:“皇家有素斋,人家素有荤名,素有荤味,素有荤形。家主有一次参加了陛下招待佛门的大宴,回来之后说啊,御厨制作的素鸭脯,素火腿,素肉,萝卜卷,发菜卷,还有宫灯大玉、三丝卷筒鸡、芝麻果炸,干炸蒲棒、香酥大排、扇面白玉甜菜,清汤鱼圆点心,看起来神形具备,可见,那些御厨们是下了工夫的。   我们只送一些类似包子这等粗陋之食,只恐皇家看不上眼。”   云锦掩着嘴巴笑道:“嬷嬷只说前面的,怎么就不说后面的呢?”   崔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擦一把笑出来的眼泪道:“不类人间珍馐,也非人食,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云锦跟着笑了一会,就道:“第一锅就让思思姐姐送过去。”   崔氏闻言就去找二肥她们开始操持,顺便问一下夫人,看看这样做到底妥当不妥当。   原本在哭泣的一众小孩,在被家里的大人收拾了一顿之后,早就不哭泣了,云鸾没有热闹看了,就伸手抓住了云锦的耳朵,想要换一个地方。   云锦清冷的声音立刻传来:“我数到三!”   云鸾刚刚抓住云锦耳朵的手,就触电一般的松开了,还奶声奶气的道:“小鸟儿喜欢姐姐。”   云锦立刻换上一张笑脸,将云鸾抱在怀里亲一口道:“回去不许跟阿娘告状,后果你是知道的。”   云鸾立刻道:“不说,阿娘要是问起,就说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云锦又在云鸾的脸上亲一口道:“小鸟儿乖,姐姐也是不小心用后脑勺碰了你的头,我也很痛的。”   云鸾抱着云锦的脖子,伸出胖胖的手抚摸着云瑾的后脑勺道:“吹一吹就不痛了。”   云锦就把云鸾重新背到背后道:“那就给我吹。”   在云鸾不停的朝姐姐后脑勺吹气的功夫,姐弟两个来到了虞修容居住的帐篷,正在专心做绣活的虞修容看一眼还在给云锦后脑勺吹气的云鸾,就迅速把这个胖孩子抱过来,果然,这孩子脑门隐隐有些发青。   “哇——阿娘,阿娘,姐姐拿后脑勺碰我……”   云锦见云鸾哭了,第一时间就蹿出帐篷,转瞬间就不见了人影。   云家的孩子,包括温欢,狄光嗣在内,在眼看着要挨罚的时候,是允许跑的……只要跑掉就不用挨罚,不过,跑不掉的话就要做好挨更重的打的准备。   云初从不认为孩子要娇生惯养,该挨的打那是一样都不能缺,毕竟,他就是被他父亲从小打到大的,上了初中父亲去世之后才开始不挨打的。   云锦很清楚,营地里人多眼杂,母亲不会追出来丢人现眼的,要是在家里,母亲跑的比她快多了,她根本就逃不出内宅。   找到李思的时候,李思正在吃包子,见云锦过来了,就把吃剩的半个包子放进云瑾的餐盘,自己擦一把嘴巴迎过来道:“嬷嬷跟我说了,是我去,还是我们一起去?”   云锦道;“一起去,我还做了一点绣活,也想拿给皇后看。”   李思看着云锦的眼睛道:“你啥时候学会干绣活的?”   云锦波澜不惊的道:“自从阿娘让我操持棉被生意之后。”   李思抬手捏捏云锦的脸蛋道:“就喜欢你这种当面撒谎还面不改色的样子。”   云锦诚恳的道:“真的是我带着做的绣活。”   李思皱眉道:“啥样的?”   云锦道:“一方龙凤呈祥的帐子,用了三百多个绣工才绣成。”   李思叹口气道:“是一个人用了三百多个人工,还是用了三百个绣娘才绣成的?”   云锦摊摊手道:“你觉得哪一种说起来可以更值钱?”   李思长叹一声道:“三百个绣女的那种更贵,也更讨我母后喜欢,不过,你拿去的东西一定要是最好的,我母后那里就不缺高手绣娘,被拆穿了可就不是没脸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云锦也学着李思的样子长叹一口气道:“不说绣工栩栩如生,也不说针法就用了二十六种之多,仅仅是染丝线用的染料,就足足花了我六百贯的私房钱。   别的绣娘只有五色丝线,而我在刺绣这座龙凤呈祥帐子的时候,用了二十七种丝线,每一种颜色的丝线从浓到淡就有八种,你算学好,告诉我到底用了多少种颜色?   所以,你不用问绣工如何,仅仅是这些色彩,即便是宫中的高手绣娘恐怕连这些丝线见都没有见过。”   李思闻言倒吸一口凉气道:“原来你说的三百多个绣工不是胡说八道啊。”   云锦得意的道:“六个高手绣娘,用了一个月的时间。”   “这么慢?”   云锦得意的道:“以后熟练了就快了,阿耶还教我让这些绣娘流水线作业呢,每一个绣娘只负责最拿手的一点,登绣娘们都熟练了以后啊,能省二十天的时间,现在,我就靠丝线的颜色唬弄人呢。   这就是阿耶常说的卖点。”   李思咬着牙道:“为啥到我这里师父就大撒手?”   云锦抱住李思的胳膊道:“我是亲闺女,你是徒弟,以后最多是云家的大妇,你怎么跟我比啊。”   李思不解的道:“难道不该是我更重要一些吗?”   云锦大笑道:“我阿耶与众不同。”   云锦跟李思说话的时候,云瑾,温欢,狄光嗣一般是不参与进来的,不是他们不想参与进来,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说了什么话,或者是哪一个动作不对,就惹怒了云锦,还要花费很大的力气跟时间去哄,是一件极为得不偿失的事情。 ###第二十四章 小民不得利   云家营地里的包子笼屉被掀开的那一刻,营地里的其余人等齐齐侧目。   眼看着热腾腾,白胖胖散发着浓香的包子被厨娘们从笼屉里取出来,吸溜口水的可就不光是孩子了。   勋贵多少还是有一些尊严的,自然不可能舔着脸上门讨要,只能遮住自家孩子的眼睛带他们回到帐篷里。   于是,孩子的哭声再起。   云家的小厮,丫鬟们是手脚勤快的,各自端着一盘包子飞快地往各家各户送,恨不得自己多送几家呢。   云家的包子不要钱,几个包子也不值当回礼,可是,给小厮,丫鬟的赏钱不能少,于是,不大工夫,丫鬟挂在腰带上的钱袋子就迅速鼓起来了,跑动的时候叮当乱响。   李思身边的宫女提着两个硕大的食盒,云锦的丫鬟则抱着两个长方形的盒子,跟着李思云锦,来到了皇帝驻跸的行宫口,等着皇后召见呢。   片刻功夫,春嬷嬷就出来了,只是看一眼丫鬟手上捧着的长方形盒子,就立刻抽抽鼻子道:“包子?怎么这么香?”   云锦笑道:“听说里面加了一些……”   春嬷嬷不等云锦把话说完,就立刻道:“家里的秘方还是莫要乱说的好。”   云锦瞅着春嬷嬷眼神立刻就变得很奇怪了。   李思指着两个食盒道:“这是云氏敬上的餐食。”   春嬷嬷道:“拿包子敬上?”   李思撇撇嘴道:“比什么素斋好太多了,我早上一个人吃了六个!”   春嬷嬷左右看看发现其余侍卫们离得很远就小声对李思道:“你都不对我笑了。”   李思怒道:“你自己知道原因。”   说罢,就带着云锦往行宫里走,春嬷嬷跟上道:“那都是胡说的。”   李思闷哼一声,不理睬春嬷嬷,继续向前走。   皇帝住在最中间的大殿里,皇后住在左边的宫殿里,两座宫殿都没有名字,门楣上光秃秃的,不过有挂匾额的地方,自从皇帝住进来之后,就给摘掉了。   李思,云锦跪坐在皇后寝宫的前殿里,云锦百无聊赖的瞅着一个被放在摇篮里的小姑娘,这个孩子趴在摇篮边上口水滴答的看着她们两个,非常的可爱。   然而,李思的目光却放在对面正在坐在一张矮几后边写字的李显,自从李思进来之后,李显写字的态度就格外的端正。   在李显旁边的一个矮几上,还有一个年纪更小的男童,他在描红,但是,两只眼睛却总是偷看李思跟云锦。   李思来到李显的背后,发现这家伙脖子后边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就俯下身子捉着李显的脑袋道:“太宗皇帝手书《兰亭序》可不是你现在三心二意下能临摹好的。”   李显挣开李思的钳制,用双手挡在身前道:“我写不好,你也不能打我。”   李思一巴掌拍掉他的手道:“给你带来了一些好吃的,别总说我打你的话。”   说着话就从食盒里取出一个热腾腾的包子直接塞李显手里道:“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李显瞅着手里的包子吞咽一口口水道:“你没有往里面放毒药吧?”   李思一把夺过包子狠狠咬一口再把剩下的塞还给李显,一边嚼一边道:“现在放心了吧?”   李显这才放心的咬了一口,随即眼睛一亮,三两口就给吃了。   李思转过头瞅着年幼的李旦道:“你怕不怕毒?”   李旦连连摇头,于是,李旦就得到了一个温热刚好的包子,此时,李显已经开始吃第二个了。   云锦看过这兄弟两人之后,就重新把目光放在自己面前的盒子上,很明显,对面的两兄弟就是两个蠢的,不值得她多看一眼。   等武媚进来的时候,她就发现,李显,李旦两个围着食盒吃东西,太平被李思抱在怀里,也在用没牙的嘴巴咬一只硕大的包子。   看一眼春嬷嬷,发现她正双手捧着一只包子,吃的跟旱獭一样,也就不说啥了。   李思见母亲来了,就连忙抱着太平凑过去道:“孩儿给母后带来了好吃的。”   武媚看一眼食盒里的包子淡漠的道:“好吃的就不吃了,说事情。”   李思转身就把太平塞给春嬷嬷,自己捧着云锦面前的木盒子道:“想请母亲看看云氏女红如何。”   武媚笑道:“这就是你的孝心?”   李思指着云锦道:“是云锦的一片心意。”   武媚就瞅着云锦招招手,等这孩子过去,就用手指挑起云锦的下颌,仔细地打量一阵子道:“比你兄长少了一分英武,多了一份妩媚,这是你的女红吗?”   云锦的喉咙咕咚一声,点点头。   武媚笑道:“都说云氏小儿各个出彩,今日倒要看看你出彩在何处。”   随着武媚挥挥手,立刻就有宫人上前打开盒子,将里面的绣品展现在武媚面前。   仅仅是看了一眼,武媚立刻问道:“用了多少种色?”   云锦道:“回禀皇后,用了二十七色,每色深浅分八色。”   李思立刻接话道:“两百一十六种。”   武媚道:“丝线在何处?”   云锦就打开第二个盒子,让宫人抱着好让皇后看清楚。   武媚抓了一些丝线放在面前仔细看了一阵道:“如何会有许多色?”   云锦道:“蓝红为紫色,蓝黄为绿,蓝黑为灰,以此类推,总会得到许多色。”   武媚见云锦不愿意多说,就瞅瞅那件色彩斑斓的龙凤呈祥帐子道:“不错,赐钱十贯。”   李思在一边道:“这么好的东西啊,动用了三百绣工忙碌两月之久,就给十贯钱?”   武媚冷笑一声对云锦道:“就不给你云氏赚取暴利的机会,上一次你父敬献东海明珠,本宫一时不察,用珠子做了一些首饰,结果,转瞬间,长安东珠价钱就暴涨百倍。   你父亲就没有告诉你,这种事情可一不可二吗?”   云锦面露失望之色,眼泪都在眼眶中打转,不过,她还是勇敢的道:“只要皇后喜欢,臣女就无限欢喜,只是此物干系到无数绣娘日后的生计,云锦不敢领赏。”   武媚大笑道:“还真是你云氏做派,张口百姓,闭口天下的,可惜了,就算你流泪,本宫也不会心软,你想要卖丝线,凭本事尽管去卖,就是不能拿本宫作筏。   如此以来,会显得本宫是一个傻子。”   云锦闻言,施礼退下,重新跪坐在原来的位置上,虽然眼泪潸然而下,腰背却挺得笔直,天鹅一般优美的脖颈撑着一个小美人头,不掩饰自己的失望与悲伤,抿着的小嘴却把她倔强的一面显露无疑。   李显在一边看的不忍心,就对母亲道:“母后……”   不等武媚作出反应,云锦先一步怒视李显,让李显后边的话硬生生地吞咽了下去。   这一幕被武媚看在眼里,忍不住在心里叹息,自家除过太子李弘,其余的孩子好像都不怎么能拿得出手。   云家的孩子她见了云瑾,云锦这一对孪生子,云瑾就不说啥了,作为一个将来顶门立户的士族长子绝对是合格的。   就眼前这个云氏长女,看起来也绝非一个善茬,旁的妇人,即便是那些封爵妇人,也不敢在自己这个皇后面前高声说话,这个小女子,却能清晰的将自己的索求表达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在得到了不符合她要求的答案之后,还能坚持己见,倒是跟虞修容有几分相似,是一个刚强的女子。   李思见母后若有所思地瞅着云锦,就知道今天的好事恐怕是弄不成了,以她母后的性子,说不成,那就一定不成,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   就在李思想要带着云锦告辞的时候,她不小心看到了一颗贼头贼脑的巨熊,随即眼前一亮,立刻叫道:“母后不讲理,孩儿去找父皇理论。”   随即李思就听到皇帝清朗的声音从帷幔后边传来:“要找朕理论啊,这可不成,你母后不答应你的事情,到了父皇这里还是不能答应。”   李治说着话,就跟巨熊一起走了进来,巨熊早就嗅到了食物的味道,很自然的来到食盒边上,回头看着李治。   李治瞅着大礼参拜他的云锦道:“你是谁家的小娘子?”   武媚笑吟吟的道:“云氏嫡长女云锦。”   李治又看了云锦一眼道:“哦,是他家的啊,怪不得皇后不答应她的要求,云家一窝子人精,但有所求,就要拒绝,拒绝之后呢,还要考虑一下自己是不是拒绝的不够彻底。   这一次她又要求啥了?”   武媚指着宫女摊开的帐子道:“打算把这个帐子高价卖给本宫,然后回去好向所有贵妇们吹嘘她云氏绣工如何了得,最后好大赚一笔。”   李治来到帐子跟前眯缝着眼睛看了一阵子道:“色彩绚烂,比以往的绣活鲜艳不说,似乎也灵动一些。   她准备卖多少钱?”   云锦连忙道:“是献给皇后的。不敢说卖。”   武媚忍着笑道:“本宫给了十贯钱。”   李治笑眯眯的瞅着云锦道:“给少了?”   云锦道:“不是给臣女少了,是给那些需要仰仗绣工活命的绣女们少了,这样的一个帐子如果告诉别人说只值钱十贯,她们的日子会过的更加艰难。”   李治闻言瞅着武媚道:“难得为天下绣女考虑,是一个好孩子,皇后不妨再给加一点。”   武媚郑重其事的点点头道:“好啊,陛下都发话了,本宫自然遵从,那就再加一贯钱,总共十一贯。”   原本满怀期望的李思顿时道:“这样不够啊,母后母仪天下,不能锱铢必较。”   武媚冷笑一声道:“长安开纱厂,天下妇人泪涟涟,长安纱厂多出一个锭子,其余地方的妇人就要少纺织一个锭子。   长安纱厂纺织一匹四丈的棉麻布,用时一日,售卖五十文,可得粟米五斗,农妇纺织同样一匹麻布需要用时半月之久,却因为不是长安出品,只能卖四十文,得粮四斗。   要知道以前农妇纺织一匹麻布,可售卖七十文,得粮六斗。   云锦,你说说看,除过长安纺织女工之外,天下数量更多的纺织女是得利了呢,还是吃亏了呢?” ###第二十五章 难熬的麟德二年   武媚对云锦提出来的问题,很明显已经超出了云锦的考量范围。   在弄不明白武媚的用意的情况下,这个孩子安静的向武媚告退,也不再提什么绣工价值的事情,因为她看的出来,皇后不是在问她,而是在问她阿耶呢。   瞅着云锦跟李思离开了大殿,武媚瞅着围在食盒边上继续吃包子的李显,李旦,就对李治道:“如此也挺好的是吧?”   李治收回遗憾的目光,良久之后道:“确实如此,群龙起,不如一龙起,不过……”   武媚见李治把话说了一半就停下来了,就摇摇头道:“至少云锦不成。”   李治道:“是啊,恩宠不可过甚。”   武媚道:“英公给出来的解释陛下想过了吗?”   李治道:“驱狗入穷巷确实不妥。”   武媚道:“始皇帝用州县治理天下,而后汉随之,晋又随之,终究不彻底。如果以陛下之雄才大略都不能终结这种不彻底,后世子孙无望处理此事,或将重蹈秦,汉,晋,隋的覆辙。”   李治摇头道:“运,不可用尽,权,不可用尽,力,不可用尽,财,不可用尽,势,自然也不可用尽,留几分宽宥,给子孙腾挪也好。”   武媚道:“勋贵夺倭国一事,只有云初在奏折中隐晦提及,其余人等竟然装聋作哑。”   李治道:“云初有几分忠谨,不过不多,更多的是在自保。”   武媚道:“身为大唐勋贵,就这,也算是难能可贵了。”   李治摇头道:“云初这一系人马,与以往的勋贵有很大的不同,朕,愿意将之称为新勋贵。”   武媚道:“新在何处?”   李治道:“他们心高气傲,不愿从固有的池子里的挖水,喜欢从池子外边往池子里挖水,这就导致原有的池子里的水越来越多,他们自己得到的水也自然多起来了。   这样做有一个好处就在于所有人都从他们的行为中获利,不至于因为过于富裕,引起所有人的不满,不知道皇后发现了没有,云初总是在有意无意的控制他云氏的规模,朕让人算过了,云初财富的积累,基本上与大唐国库增加的程度一致。   国库增加一分,云氏财富就跟着增加一分,国库增加两分,云氏也就水涨船高,一旦国库受损,云氏也必定会将多余出来的财富用另外一种方式花销出去。”   武媚皱眉道:“或许这是云氏的生存之道。”   李治摇头道:“朕以为不是这样的,这里面应该有很深的学问在其中,等回到洛阳之后,朕一定会问一个清楚明白。”   武媚笑道:“既然云锦这个孩子已经跑来本宫这里要发财的名目了,是不是预示着,来年国库收入又会有一个好的势头?”   李治笑道:“但愿如此。”   武媚再看一眼贪吃的李显跟李旦,郁闷的心情也似乎好了许多,不过,她马上就皱起了眉头,这两个孩子吃的未免太多了一些。   云锦回到自家营地,先是向母亲禀告了今日见皇后的始末,最后道:“咱们家开拓染料,增加丝线种类,明明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为何皇后认为这是错的呢?”   虞修容想了一会道:“对于皇家来说,一城一地的得失并不重要,如果整个大唐的百姓不能像长安一般向好,对皇家来说可能是有害的。”   云锦道:“为何会有害呢?”   虞修容皱眉道:“这就不是阿娘我能给你回答的问题了,你应该去问你阿耶。”   云锦点点头道:“好的,阿娘啊,我今天看见皇帝的另外两个儿子了。”   虞修容楞了一下,随即小声问道:“如何?”   云锦道:“傻了吧唧的,没有太子哥哥聪明不说,胆子还小。”   虞修容道:“既然如此,那就敬而远之。”   云锦摇头道:“我本来想着,皇后不答应的事情,是不是可以从他们身上下手,如果拿下了他们,就算皇后不同意,人们也会说皇后表里不一。”   虞修容道:“阿娘跟你的先生都告诉过你,看事情的时候视野一定要广阔,目光一定要看的辽远,你父亲是猛虎,那么,你身为小老虎可以去招惹那些打不过老虎的野兽的崽子。   你今天,说的那两个傻不啦叽的小崽子,他们的父母是龙,你父亲打不过。所以,一旦人家的龙父母找你算账的时候啊,你父亲就护不了你的周全。”   云锦点点头道:“好的,以后敬而远之,阿娘,还有哪小崽子是孩儿需要敬而远之的呢?”   虞修容傲然道:“余者,不足为虑。”   云锦嘿嘿一笑,就回自己的帐篷休憩去了,很明显,今天遭遇的这点困境,并没有被云锦放在心上。   因为不能吃肉,狄仁杰一整日都觉得肚子空落落的。   虽然云氏的包子很和他的胃口,对于一向用脑过度的狄仁杰来说,肉,才是真正的食物,那些美味的包子只能哄哄嘴巴而已。   尤其是在不停的喝罐罐茶的情况下,狄仁杰觉得自己的肚子都小了一圈。   “再忍忍,等陛下祭天的时候,我们就能分到酢肉吃,到时候我跟云初的那份都给你,而且,云初的那块比较大,比较肥,绝对能让你过瘾。”   听了温柔的安慰的话,狄仁杰拍拍肚子道:“你说这祭天到底是什么意思?让我们空几天肠胃,然后再一人发一块肥肉吃,要是在泰山顶上跑肚拉稀怎么办呢?”   温柔笑道:“我们就是一群喽啰,专门为陛下喝彩,助威的,别把自己想的太重要,毕竟,陛下一个人站在泰山顶上说自己是天皇而没有人应和,岂不是显得陛下很傻?”   正在看书的云初将书卷起来,在桌子上敲打一下道:“嘴下留德。”   温柔道:“看来你才是陛下最忠心的臣子。”   云初喝一口甜茶道:“不要把陛下当成一个人,要看成是我们所有人的集体,当陛下在泰山之巅宣告自己是天皇的时候,也就表示我们这个族群,将是这片大地上最至高无上的存在。   那一刻,陛下不是一个人,是我们这个族群。”   狄仁杰指着云初道:“说我们两个无礼,你其实比我们无礼的多,现在说说,陛下与英公在彩石溪到底说了些啥。”   云初往自己的茶杯里添了一些茶水道;“李承修对我说,英公要我这里出五百人,而且,全部都是水手。”   温柔想了一下道:“大行城出五百水手不算啥,我就奇怪英公为何会如此理直气壮地命令我们,而不是要求呢?”   狄仁杰道:“因为在英公眼中我们也是勋贵,现如今他要去倭国办勋贵们该干的事情,我们自然要听他的话。”   温柔道:“如此理直气壮,也就是说陛下那里英公已经谈妥了。”   云初挥舞一下书本道:“我还准备私人资助英公五十条船。”   温柔道:“既然你都这样了,我也不好落后,到时候我负责将这五十条船装满粮秣。”   狄仁杰道:“可怜我家财单薄,就只好出三个子弟上船,与诸公共襄盛举。”   云初想了一下道:“你家出八个子弟吧,我有用处。”   温柔见云初这样说,忍不住道:“难道说,我们这一次的付出还有回本的希望?”   云初道:“倭国多金银,多硫磺,硝石。”   温柔连忙道:“既然这样,我家也出六个子弟去倭国参战。”   狄仁杰小声道:“我家白丁子弟多,可以多派一些去。”   云初站起身喝完茶水道:“那就回去做一个章程,到时候拿给英公,总之,这一次英公要啥我给啥,如果还不能拿下倭国,我i看他有何面目见我。”   温柔奇怪的道:“老神仙说英公最多活不过明年六月。”   云初笑道:“老神仙还说过他几十年前就该死了,今天还不是吃了云瑾端去的六个大包子,还埋怨我家的包子皮厚馅少。”   狄仁杰叹口气道:“这是给陛下做的保啊……”   云初看着狄仁杰,温柔,这一刻不太想说话了,这个世上很多很多的事情都没有办法深究其中的道理,说是慷慨悲歌的时代洪流,最终,不过是相互妥协的一个结果而已。   大唐麟德二年,甲申月戊午日,诸事大吉。   礼部官员点燃号炮。   三声号炮唤醒了天地,大唐皇帝,皇后乘坐步辇,前有礼部官员引导,后有百官扈从,在阴雨绵绵中踏上了泰山便道。   此时的云初没了半分大唐蓝田郡公的威风,身披雨衣,怀里揣着小儿云鸾,手里牵着闺女云锦,挤在浩浩荡荡的人群众亦步亦趋的跟着上山。   虞修容牵着儿子云瑾跟在身后,同样身披雨衣,走在偶尔有几声儿啼的山路上。   温柔面色苍白,瞅着烟雨蒙蒙的黛青色泰山,看看儿子温欢的搀扶下艰难前行的老婆,就对身边的狄仁杰嘀咕道:“我们真的就这么走上去?”   狄仁杰也担忧的瞅瞅自己的老婆跟儿子,叹口气道:“也不知道礼部的那些混账是怎么安顿的,不允许仆役,丫鬟们上山。”   云初回头看一下温柔跟狄仁杰道:“这是一场苦劳,不下六千级台阶呢。” ###第二十六章 不是江山是家乡   《史记·封禅书》“而遂除车道,上自泰山阳至巅,立石颂秦始皇帝德,明其得封也。从阴道下,禅于梁父。”   意思是始皇帝登泰山的时候,让人开辟了车道,是先坐车到山脚下,然后让人扛上去的,百官就只有爬的命了。   《汉书》“礼毕,天子独与侍中奉车子侯上泰山,亦有封。”   汉武帝刘彻首次封禅,不带百官,是跟奉车都尉霍嬗一起上山的,霍嬗当时应该只有十岁,还太小,深受汉武帝喜爱。两人可能是让侍从抬上去,也可能是爬上去的。   《后汉书·祭祀志》“至食时,御辇升山,日中后到山上更衣,早晡时即位于坛,北面。”   意思是汉光武帝刘秀登泰山的时候是被人抬上去的。   事实上,泰山道路不好走,阳面坡上更有几处地势险要,坐步辇比步行还要危险,就算是皇帝也需要步行才好。   因为要敬天,皇帝在山顶上还有很多事情要干,自然不能把体力消耗在山路上。   臣子们就倒霉了。   这一次封禅泰山,李治带来了前无古人,估计也后无来者的庞大队伍,文武百官随行,勋贵随行,又因为皇后也上山了,于是,一群婆娘娃娃们也必须上山,好为皇后加油鼓劲。   皇帝,皇后乘坐步辇其实已经算是失礼了,再让臣子们也乘坐步辇上山的话,还封禅什么泰山啊,直接在洛阳紫薇宫祭天岂不是更好?   今天,李治与武媚乘坐步辇,帝服通天冠、降纱袍,乘金辂,备法驾,以力士为驱,登山以封天下。   云初没有见到司天监监正李淳风,看样子李治还是没有原谅这个家伙,如果这个家伙在,说不定就不会在雨天登山了。   不过,礼部尚书陆敦信这个家伙却卖力的前后走动,大声呵斥众人不得喧哗,更不得打乱队伍。   云初看了陆敦信,以这家伙肥胖孱弱的身体,要是还能再走出五里地,他愿意把眼睛抠出来当泡踩。   温柔抹一把脸上的雨水,亲自搀扶着自己的老婆跟着云初往山上爬,却因为脚下的泥地湿滑,温柔已经在心中问候了无数次独孤谋的母系亲属。   狄仁杰抬头看看前方密密匝匝的人群,再回头看看乌泱泱的追随队伍,就把妻子手里的包袱接过来,背在自己的背上。   这一刻他有些羡慕云初了,因为这家伙身体强壮的跟牛一样,也跟牛一样能驮东西,给三家人准备的食物基本上都在云初身上,就这,这家伙看起来似乎还是游刃有余,怀里揣着云鸾,还把云锦夹在肋下依旧快步如飞。   云初的老婆虞修容也是妇人中难得的爬泰山爬的身轻如燕的妇人,拖着云瑾跟着云初的步伐丝毫不见吃力。   泰山云初以前爬过,走的就是这条阳坡路,从红门开始爬到南天门用时四小时,海拔从两百米陡然上升到了一千四百米,中间落差一千二。   抵达南天门之后,再走半个小时的天街就到了玉皇顶,也就是李治这一次封禅泰山的祭坛所在地。   人家始皇帝,汉武帝,汉光武帝封禅泰山的地方本就不在什么玉皇顶,人家在泰山前边的社首山就把事情给办了。   社首山本就在泰山的正面,在那里摆下祭坛之后,正好面对泰山封禅,以示自己对天帝的敬意。   李治不干……   他坚持要踩在泰山顶上封禅泰山,因为,在他看来,泰山是臣,而非君。   因为有妇孺,爬山的速度就快不了,这才离开云初记忆中的红门不到两里,前方的队伍的行动就非常的缓慢了,没办法,能走在云初他们前面的无一不是年高德劭之辈,让一群老头,老太太在风雨中爬泰山,云初心中都极为不忍。   偏偏这群人又是最虔诚的爬山者,明明爬不动了,还嚷嚷着自己一定要死在山上。   泥巴路面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石阶,而此时的石阶上坐满了半死不活的老头,老太太。   云初得意的迈开大长腿,背着硕大的背包,胳膊底下挟着自己的闺女,轻快的从这些人身边经过,途中还看到被李承修背着的李绩,被两个儿子用竹竿搭成的滑杆往山上抬得程咬金,以及被李弘搀扶着以近乎悲壮的模样向山上走的许敬宗。   在一众老头的喝骂声中,云初又向上攀爬了百余级台阶,在一处修建了长廊的地方,准备等一下温柔,狄仁杰他们。   顺便把怀里的儿子,胳膊底下的闺女放出来,放放风。   因为是第一个抵达长廊休息地的人,自然可以享受一番这里的提供的茶水,跟点心。   等李弘半拖半扶着许敬宗赶到长廊休息地的时候,许敬宗有气无力的叫道:“陆敦信狗贼在何处?”   云初指指后面道:“开始在最前面,现在估计在最后边。”   许敬宗哆嗦着手勉强喝了一杯热茶,就对李弘道:“太子,可以先行登山,老夫在这里慢慢等陆敦信这个狗贼即可。”   李弘一边喝水,一边道:“不如让孤的侍从们来伺候师傅。”   许敬宗摇头道:“既然太子已经把侍从都派出去帮后面的老贼们了,就不要收回来,一旦收回来了,前面做的事情就白费了。   老夫年迈体衰,在此等候陆敦信这个狗贼,他必然有办法带老夫上山。”   李弘惊讶的道:“这就是陆敦信这个老贼之前嚣张,后来不见踪影的原因?”   许敬宗道:“最后面,有的是收拾残局的人。”   李弘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在事前就安排人手,非要看着这些老臣失态不成?”   许敬宗看一眼云初,低声道:“陛下在泰山封禅,封禅的不仅仅是泰山,还有大唐勋爵。”   说话的功夫李承修背着李绩也上来了,李绩面色红润,看不出半点的疲态,看样子,他一直都坐在李承修绑在背上的那个竹椅上。   李承修蹲下身子,安稳的将李绩放下来,老家伙炫耀一般的在许敬宗面前甩甩胳膊,伸伸腿,得意非常。   “你在太常寺当郎中的儿子已经六十了吧?”   许敬宗慢条斯理地道:“六十有二了。”   李绩道:“我儿子今年十五,壮实的跟牛犊子一样。”   许敬宗道:“这是你的福气。”   李绩道:“言之有理。”   跟许敬宗寒暄过后,就对太子李弘道:“殿下可知世家子弟齐聚熊津道一事?”   李弘拱手道:“知晓。”   李绩道:“有何看法?”   李弘笑道:“二三子玩耍罢了。”   李绩点点头道:“殿下说的再对没有了。”   最后将目光落在云初身上道:“此次封禅大典结束之后,老夫将闭门不出,你有什么要对老夫说的话吗?”   云初想了一下道:“除了恭祝英公一帆风顺之外,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说的。”   李绩点点头道:“派一些掌柜的去做生意吧。”   云初摇头道:“不派。”   李绩瞅着云初道:“为何?”   云初道:“我讨厌倭人。”   李绩摊开手大笑道:“何来的倭人?”   等后续的人慢慢的爬上长廊之后,李绩也就不说话了,倒是苏定方来到云初跟前捏捏云鸾的脸蛋道:“你给了五十艘船?”   云初道:“我的船多。”   苏定方点点头道:“确实挺多的,老夫当年经略百济的时候,没有你在大行城那么长远的眼光,如果有的话,就不用听你今日炫耀了。”   云初道:“风雨如晦的天气里,海面风高浪急,步步为营为上。”   苏定方道:“老夫厉害!”   云初瞅着长廊里越来越多的老将,发现这些人虽然累了一些,却一个个眉飞色舞的,似乎又找回来了昔日的风光岁月。   温柔,狄仁杰爬上来之后,就默默的站在云初身后,自己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圈子,与李绩那些人显得格格不入。   见那边的人群越来越大,说的也越发的热闹,温柔就对云初道:“我们继续爬吧,我听说,中间最艰险处还有位大秦大夫在等候我们呢。”   狄仁杰道:“再前方便是皇家……”   温柔道:“走吧,他们一时半会走不了。”   云初回头看看妇人那边,发现她们的精神还好,就率先背上背包,将云鸾揣怀里,率先迈步。   许敬宗见云初他们有了动静,就对李弘道:“你也早点上去。”   李弘点点头,就急忙跟上,与此同时,李绩也隐晦的看了李承修一眼,于是,李承修就抛弃了李绩,也快步跟上。   一行人向前走了不足百步,眼前的石阶立刻就变陡了,而抬头看去,两峰夹峙一座朱红色的大门在风雨中时隐时现。   云初没有走的很快,只因为这里石阶虽然陡峭,却古树参天,石峰嶙峋,瀑布飞流直下,让人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   细雨变成了微雨,山涧就起了水雾,云初抖一下雨衣上的水渍,对跟在身边的李弘道:“如此家乡,谁能舍得?”   李弘道:“不是江山吗?”   云初摇头道:“是家乡,是我们所有人赖以生存的家乡。” ###第二十七章 李治的《望岳》与武媚的《竹》   云瑾,温欢,狄光嗣三个孩子虽然年幼,却因为整天被云初撵的跟疯狗一样乱跑,所以,爬这点山对他们来说不算啥。   稍微麻烦一些的是温柔老婆跟狄仁杰老婆,好在她们平日里也被虞修容带的喜欢运动,所以没有大唐其余勋贵妇人特有的双下巴,或者三下巴,更没有她们梨子形状的身材,爬山虽然艰难一点,目前看起来还不错。   她们三人其实在贵妇圈子里属于被排挤的人物。   主要是因为她们善妒的性格。   没有错,云,温,狄三家的后宅只有一个女人,没有乱七八糟的使女,或者小妾一类的存在,所以,人人都觉得这三个女人对自己男人不好,就算不能容忍妾室的存在,使女都不给配备,那就太过分了。   当然,人人讨厌这三个妇人,却人人都希望是她们。   小雨变成了微雨,石阶上往下流淌的水就小了很多,只是湿漉漉的打滑。爬了半个时辰的泰山之后,再回首,下边的人已经被浓雾给遮蔽住了。   抬头看南天门,那里也云雾缭绕的,这就形成了一个奇景,在云彩下方是云初他们,在云初他们的下方又有一层浓雾,上下不是云彩,就是浓雾,云初他们所在的地方虽然阴沉,却比上边,或者下边都要清明一些。   五大夫松就在眼前了。   这是一棵不怎高的松树,跟云初一千四百年以后看到的松树区别不大,只是枝干遒劲的厉害,树皮斑驳的一看就有很多年头了。   当年,秦始皇在这棵松树下避雨,没有被雷劈死实在是运气,要知道这棵松树站立的位置足够高,周围又没有别的比它更高的树木,如果有雷电,必然是这棵树倒霉。   五大夫是大秦勋贵第九等,享受年俸四百五十石。   现在叫做‘长青侯’。   不用怀疑,只看五大夫松脖子上挂的牌牌上还没有干的墨迹,就知道这位五大夫松刚刚被皇帝抬高了爵位,由九等爵进三等爵。   爵位是一种古老的身份位阶,由儒家经典对先秦“五等爵”的塑造,使爵位具有一定的神圣性;经过秦汉军功爵的发展阶段,爵位又具有奖励功勋的实用性。   与大唐的爵号与散官、勋官的功用有一定相似性,三者都无实际职掌,爵号与散官都有等级身份的性质,爵号与勋官都有奖励军功的作用。   不过,获得九等爵的门槛比获得勋官的门槛要高一些,许多人虽获得上柱国之勋官,却没有获得县男之封爵。   周代以爵为身份之本,也是任官的依据,魏晋以后,官的重要性逐渐超过爵。官爵也常常合称,“加官进爵”是许多士人的追求。在大唐进入官本位时代,爵的地位有所下降,但依然受到大唐人的重视。   云初军功为上柱国,爵位蓝田郡公,本职,万年县令兼任长安副留守。   他的军功,爵位足够高,本职却很低,因此上,在朝堂上,他的话语权远不及连县男都不是的上官仪。   大唐的爵位已经不怎么值钱了,这一点从早朝的位置就能看出来,大唐的朝位顺序,以官品为先,官品相同者以爵位高的优先,若爵位也一致则以年长者为先。   云初上一次能站在第九的位置上,跟他的爵位关系不大,而是因为他是一位正四品上的官员,在三品宰相,从三品大佬们人少的情况下,他自然靠前。   一个狗都不吃的散阶长青侯,一年到头得到的好处未必有人家秦爵五大夫的待遇高,毕竟,五大夫的爵位,一年四百五十石粟米的俸禄是实打实的。   云初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拿到过俸禄了,他不是在被罚俸禄,就是在被罚俸禄的路上……上一次罚俸禄是为啥来着,云初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自己被罚俸五年,期间好像还被罚铜五百斤?   一般情况下,李治还算是一个行事严谨的皇帝,等云初看到这棵松树上的‘长青侯’牌子之后,他就立刻知晓自己为啥会被皇帝一下越两级提升为蓝田郡公了。   “以后爵位就要烂大街了。”   云初对气喘吁吁的温柔跟狄仁杰道。   他们两个如今的爵位都是县男,也就是刚刚迈进了勋爵的行列。   李弘道:“师父何处此言?”   云初瞅着李弘道:“你呀,怎么连自己父亲的心性都摸不准呢?”   李弘想了一下道:“父皇真的要推行推恩令了?”   云初吧嗒一下嘴巴道:“原本一个爵位,施行推恩令之后,说不得就会变成两个三个,如果嫡子足够多,还不知道会变成多少个呢,假如陛下这一次要下猛药,连庶子,私生子都不放过的话,大唐将会出现侯爵,伯爵多如狗,子爵,男爵满地走的壮观场面。”   温柔苦恼的对老婆道:“以后不要再拿我的临川男爵位拿出来炫耀了,不够丢人钱。”   狄仁杰皱眉道:“如果爵士多了,就这么放逐不管的话,百姓可就要倒霉了,爵位在官场不值钱,可是,拿去吓唬百姓却足够了。”   云初冷笑一声道:“你忘了爵位是怎么来的。”   狄仁杰道:“全塞军队里?”   温柔也呵呵笑道:“再给他们派一些品级高,没爵位的上官?”   云初张开双臂道:“削一批,除一批,再塞军中一批,陛下的除爵大计也就基本上成功了。”   说到这里,云初就看着李弘道:“等你上位之后,再一点点拔高爵位,严格按照军功封爵,再提拔一批勋贵为你所用,陛下为太子所谋甚远啊。”   李弘摊摊手道:“在可以期望的日子里,我好像看不到能产生大勋爵的战场。”   云初笑道:“那就更加珍贵了。”   等云鸾在长青侯的脚下撒了一泡尿表示了敬意之后,云初一行人就告别了长青侯,继续向上攀登。   这一路上就没有什么人愿意说话了,因为最陡峭的地方到了。   等他们用了足足一个时辰的时间爬上南天门的时候,云初终于明白了山脚下的道路为何会如此的粗糙了,滕文仲这个狗贼将预算的六成都用在了南天门上面的天街。   这家伙竟然在天街上为皇帝修建了一座华丽的行宫——天宫!   光是看脚下新开凿的青石板被铺设的极度平整,就连周围的石头栏杆也专门用白色的石头雕凿而成,最重要的是在一侧的石壁上,他竟然开凿出来的一个洞窟,里面竟然是大唐高祖,与太宗的塑像,而李贤正带着李显,李旦神色庄重的从洞窟里走出来。   洞窟被开凿的很广,云初随意查看了一下,发现里面足够再放一个雕像的,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给李治预留的位置。   李治,武媚正在看云海,见云初一行人上来了,就朝他招招手道:“过来,给朕作一首诗。”   云初一边从身上往下卸背包,一边道:“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因为是背诵而已,而这首诗以前又是必须背诵的东西,所以云初半点磕巴都没有打,等背包落地,一首壮美绝伦的《望岳》,已经被他给作出来了。   李治呆滞了片刻,瞅着云初道:“为何?”   云初很自然的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朕是问你为何作的如此之快。”   云初道:“口述心中所想,因此快。”   武媚道:“不是提前做好的?”   云初道:“此情此景,只有泰山有,旁处不曾听闻。”   李治怒道:“你上来了,为何不第一时间与朕见礼?”   云初拱手道:“先去与高祖,太宗见礼了。”   武媚跟着怒道:“为何在陛下面前如此倨傲?”   云初拱手道:“论到诗词,臣当为谪仙。”   李治瞅着云初道:“你哪里有半点谪仙人的气度?”   云初无奈再次拱手道:“臣愿这首《望岳》为陛下所作。”   李治左右瞅瞅,发现身边只有皇后跟太子,再就是一个傻啦吧唧的春嬷嬷,至于品级低的温柔,狄仁杰还在远处等着宦官领他们过来呢,就点点头道:“量汝二百五也作不出如此雄文来。”   武媚狐疑的道:“没给旁人说?”   云初苦着脸道:“陛下问起,现作的,未曾有人听说。”   武媚道:“那就以山腰长青侯为题,再作一首,作的好,尔妻儿今夜可夜宿行宫。”   云初道:“三家妇孺。”   武媚看一眼远处的温柔跟狄仁杰道:“允。”   云初立刻道:“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吟诵完毕,不等武媚出现什么奇怪的表情,李治的面皮又开始抽搐,这是他发怒的前兆,云初赶紧躬身道:“这首诗必然是皇后所制。”   李治的面皮不再抽搐,武媚面孔酡红一片,云初趁机告退,将这一对龙夫凤妻留在这天街之上,继续享受御制两首高妙诗文的高潮。 ###第二十八章 都在笑,谁哭啊?   李弘低着头,左脚不停的在青石板上捻,此时,若不是身边的白石栏杆太高,他很想纵身一跃解此尴尬之境遇。   李治,武媚却看都不看他,还在热烈的讨论这两首诗的妙处。   天上没打雷,李弘的耳朵里却满是雷声。   至于另外一个当事人春嬷嬷则似乎被栏杆上的一只大蚂蚁给吸引住了,正在全神贯注的观察蚂蚁在如何抵御山顶的罡风。   “这首《望岳》诗寄托虽然深远,但通篇只见登览名山之兴会,丝毫不见刻意比兴之痕迹。若论气骨峥嵘,体势雄浑,当为咏山诗第一。”   “此望东岳也。越境连绵,苍峰不断,写岳势只‘青未了’三字,胜人千百矣。”   “云初自称谪仙人,朕准备捂着鼻子认了,皇后以为如何?”   “一首《五大夫松》道尽了臣妾半生辛酸,他是故意点破了臣妾的不堪之处,不过,这般说却让臣妾无法反驳,尤其是开篇的‘咬’字让臣妾甚至心中生欣欣然。”   就在李治与武媚讨论的热烈的时候,实在是羞愧难忍的李弘轻声道:“父皇,母后,不妥吧?”   李治,武媚凌厉的目光顿时就落在了李弘的身上,李弘被父皇,母后看的浑身发毛,马上改口道:“孩儿这就求师父一首诗。”   武媚眼中的神光稍微收敛一下,慢慢的道:“此次封禅泰山,乃是我大唐立国以来最大的盛典,亿万臣民正翘首以盼,一众臣子无不绞尽脑汁,只为此次盛典增光添彩呢。   云初奉献两首诗,与上官仪作祭文,许敬宗作长赋,都将以你父皇的名义敬于天,《起居注》也将标识为你父皇御制,此乃常例,有何羞惭之处?”   李弘唯唯退下。   李治瞅着李弘的背影对武媚道:“太子被云初教导成君子了。”   武媚叹息一声道:“心性如此耿直,将来有他吃苦的时候。”   山顶罡风凛冽,云初挑选了一处背风的所在,将自己的背上山的帐篷撑起来,好让三家的妇孺进去避风,他与温柔,狄仁杰则在天街上四处走动,观赏泰山风韵。   温柔见四下里无人,就小声道:“你跟陛下说啥了,我看陛下一副若有所思地模样。”   云初道:“无它,就是听了两首御制诗文,吹捧了一番。”   狄仁杰瞅着云初的眼睛道:“不是你写诗文,陛下吹捧你?”   云初叹息一声道:“我从不在意诗文一类的小事,你们也是知晓的。”   温柔道:“你写了啥,说说。”   等云初吟诵完毕那两首御制诗文之后,温柔怒道:“佞臣行径。”   狄仁杰也怒道:“耻与为伍。”   云初道:“还有几首,不知二位……”   温柔原本愤怒的脸立刻就温柔了下来,瞅着云初道:“莫要羞辱我等。”   狄仁杰则低声道:“念出来共赏。”   云初愤怒的抬起手在两人脑袋上拍了两巴掌道:“此次封禅泰山,其实就是陛下手持割鹿刀,为天下臣民划分区域的时候,诗文虽然好,却哪里有我们的事业重要,如果这两首诗能让陛下手中的割鹿刀能稍微偏向我等一点,足足顶的上我们十年奋斗之功。   割鹿刀向我,便是便宜了我们想让所有人都变成人的梦想,哪怕这两首诗能让我们的梦想早实现一个时辰,那就会让很多人受益。   这才是这两首诗歌的真正价值所在。”   狄仁杰道:“直中取不可求,曲中求心不甘。”   云初耸耸肩膀道:“反正我不在乎。”   温柔叹息一声道:“我会为你这个尊者隐。”   云初道:“有本事你去说啊。”   温柔道:“不说。”   云初指着泰山脚下逐渐变得清晰的世界道:“这里是我的故乡,我总盼着他能更好。”   狄仁杰道:“既然天生了我们几人,一定会变好的。”   云初又瞅着泰山外的天空对杜甫,郑板桥两位忧国忧民者道:“你们应该也不会在意的是吗?”   此时,恰逢云破日出,金色阳光洒满泰山,片刻功夫,山顶的阴云尽去,一个清朗朗的世界展现在众人面前,云初长揖不起。   虽然这一幕在温柔,狄仁杰看来就是正常的天象,就在之前,已经有云破日出之象,云初却对这样的天象作揖,似乎极为看重,也不知道他在向谁行礼,也不知他此时心中所想。   只有云初自己知道,那些先贤原谅他了,还允许他以后继续用。   陆敦信是在一片骂声中被四个壮汉抬上了泰山,等他来到天街的时候,云初四人已经坐在一座自己搭建的帐篷里愉快的喝着热汤,吃东西。   陆敦信专门凑过去看了一下,确定他们没有吃肉,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去了皇帝的行宫。   陆敦信才进去,李弘就带着李思出了行宫,云初见他不敢直视自己,就把李思打发去找虞修容他们了,把他拉进帐篷道:“不要胡思乱想,任何付出只要与收获相等,就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个人在大潮之中的荣辱微不足道。”   李弘道:“弟子知晓了。”   云初又指着天街尽头道:“祭台在玉皇顶,明日便见分晓。”   李弘点点头道:“明日日出祭天,我为亚献。”   温柔笑道:“太子以何物为献?”   李弘伸出手臂道:“吾以吾血荐轩辕。”   狄仁杰高声道:“善!”   云初笑道:“可惜,此时不宜饮酒。”   太子李弘道:“无需饮酒。”   说罢,就连李承修也跟着一起大笑。   被人抬上来的李绩站在远处,透过帐篷大开的门,见李承修正在为云初几人侍茶,还非常高兴的样子,就点点头,对一同被抬上山的许敬宗道:“老朽如何比少年?”   许敬宗道:“你高我一筹。”   李绩笑道:“勋贵的路已经走到尽头了,石牛,石马,石翁仲才是我辈归宿。”   许敬宗道:“你不准备配享宗庙了?”   李绩道:“老夫若是死,不是马革裹尸,便是投身怒海,若有一日你来海边,见大海怒涛翻滚,便是老夫来见你了。”   许敬宗道:“如此,必以美酒相待。”   说罢,两人竟然一起哈哈大笑,多年恩怨,竟似乎在这一笑中一扫而空。   行宫中,李治摊开一卷粗大的卷轴,找寻到温柔,狄仁杰的名字,提起朱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然后合上卷轴,瞅着窗外的天空沉吟不语。   武媚道:“子爵变县侯啊,他们过于年轻,以后除爵不易。”   李治道:“云初公然为此二人请封,朕给他这个颜面。”   武媚道:“就因为两首诗?”   李治摇头道:“只因为他们先他人一步登山。”   武媚道:“孤臣确实需要助力。”   李治冷笑一声道:“看吧,明日之后,天下将大不同。”   武媚叹息一声道:“他们准备去倭国了,陛下真的舍得?”   李治道:“他们不会离开大唐的,只是选一些子侄去经略倭国,只会把家财放在倭国,也就是给他们留下一条根苗。   指望一群再无雄心壮志的老朽去倭国那个穷蹙之地重新开辟天地,他们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指望一群膏粱子弟去开拓新世界,他们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我大唐勋贵中,不是没有可以抛开一身的锦绣去开天辟地之人,可惜,他们以大唐为故乡不愿意去。   这些人在大唐同殿为臣都做不到生死与共,指望他们到了那座岛上就能齐心合力的办成大事?   你且看着,他们拿下倭国不难,等拿下倭国之日,便是他们生死鏖战之时。   他们还忘记了一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就算远在倭国又如何,只要朕愿意,派一偏师就足以毁天灭地。”   武媚轻声道:“以后呢?”   李治道:“你我且冷眼观天下便是了。”   武媚道:“如此,大唐才算是真正进入了修养生息的时候了。”   李治道:“云初说的对极了,只要朕的百姓开始富裕起来,任何牛鬼蛇神将不再能蛊惑他们的心神,从此甘于我食我粟,天下再无纷争。”   武媚叹息一声道:“我食我粟,何等的艰难也。”   李治道:“说到底,不过是整顿吏治,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罢了,所有古往今来的帝王都知晓这个道理,可是呢,能彻底做到这一点的帝王又有几人呢?   朕奋大唐三世之余烈,策长鞭而驭宇内,今日终于有此局面,不试试的话岂不是对不起我大唐的列祖列宗。”   武媚起身整肃衣裳,拜倒在李治脚下插手道:“陛下有此雄心壮志,臣妾为陛下贺。”   李治志得意满,仰头看天,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声中尽是慷慨豪迈之意。   人心宽了,看啥事其实都会变得简单,相对的,看事情也不会再柔肠百结,只会鞭辟入里的直击中心,也会让一个人变得更加强大而直接。   只可惜,今晚泰山无月,想要月亮必须等待两日以后,才能得见峨嵋月,倒是罡风不绝,却无尘,只是冰寒入骨。 ###第二十九章 老贼打架用兵法   云初三人加上李承修今日算是彻底的跟旧勋贵们做了一个大的切割,也就是说,从今往后,云初他们将自成一派。   这个派别的首领是云初,以温柔,狄仁杰为辅,以长安为基地,以长安本地官员为群,以大唐太子李弘为心,以大唐安定公主为矛,以西域佛国国主娜哈为臂助,将要堂堂正正的参与大唐朝政中枢权力的争夺。   对于新出现的云初一系,李治是乐见其成的,对于他来说,即便是没有云初派系的出现,也会有别的派系出现,只要军权没有大的变化,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大的差别。   云初一系人马是一群以经济为核心,以造福天下为目的的一群干吏,只要他们初心不改,对于大唐社稷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当然,如果他们的初心改变了,李治下手拔除的时候也不会有半分的犹豫。   朝中无派,千奇百怪,这是一句非常精辟的话,李治虽然说不出来,却也一直这样认为。   李绩心如姜桂老而弥辣,总觉得自己身为贞观旧臣的硕果余存,就有义务帮助那些注定要被皇帝抛弃的旧臣们寻找到一个出路。   他选择了孤悬海外的倭国。   虽然那里跟大唐比起来显得穷蹙,落后,却比安南那些蛮荒之地要好的多,主要是人多,几十年的遣唐使教化,也比教化安南那群住在树上的猴子强,最主要的是倭国气候与中原差距不大,寒暑分明且以农耕为主。   只要大唐勋贵子弟去的多了,不出两代人,就能将倭国改造的与大唐州县一般无二,让世上再无倭国一说。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倭国距离大唐足够远,中间还隔着一片海。   至于死在哪里,李绩并不在乎,一辈子见多了人的各种死法,不一定要老死在床榻上,死在倭国最后一战,敌人射来的最后一枝羽箭下,未必不是一个美谈。   临走前,能把儿子送到大唐最有希望的一群人手中,李绩,心无牵挂。   所以,他晚上跟许敬宗,程咬金,苏定方,梁建方等一众老臣饮酒的时候,被礼部尚书陆敦信给抓了一个现行,李绩一干人等却视陆敦信如无物,还被程咬金等人强灌了一壶杀毒药才得以逃脱。   酒喝的太多,也就那么回事,虽然年迈,这些人喝酒后的德行并不好,鬼哭狼嚎的不说,还日娘倒老子的满嘴污言秽语,真正的粗鄙不堪。   跟旁人不同,梁建方只要喝酒,就会吟诵自己在云初启发下写的《男儿行》。   今日不同,当梁建方一遍遍的高歌《男儿行》中的‘君不见,竖儒蜂起壮士死,神州从此夸仁义。一朝虏夷乱中原,士子豕奔懦民泣。   我欲学古风,重振雄豪气。名声同粪土,不屑仁者讥。身佩削铁剑,一怒即杀人。割股相下酒,谈笑鬼神惊。千里杀仇人,愿费十周星……”   不等歌罢,他自己先嚎啕大哭起来。   哭罢,又断断续续的唱到‘西门别母去,母悲儿不悲。身许汗青事,男儿长不归。杀斗天地间,惨烈惊阴庭。三步杀一人,心停手不停。血流万里浪,尸枕千寻山。壮士征战罢,倦枕敌尸眠。梦中犹杀人……   “英公,我等真的百无一用了吗?”   “这天下,是我们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啊……我们现在连立锥之地都没有了吗?”   李绩听得双目泛红,坐中老朽更有人已经珠泪涟涟顺着白须滚滚而落,一时间,哽咽声不绝于耳。   许敬宗阴恻恻的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当用之时,尔为英雄豪杰,不当用时,不过一介屠夫而已……”   程咬金咬着牙道:“云初能作此雄文,却不继承我等衣钵,非人也。”   苏定方往嘴里倒一碗酒咳嗽一声道:“人家看不起我们这些粗鄙无文之辈,人家要的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要的是齐家治国平天下!”   “滚他娘的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他在西域,在辽东还不是跟我们一样要冲城拔寨,在人堆里厮杀?还杀的跟血葫芦似,全身被乱箭射的跟刺猬一样,他能比我们高出一个鸟去?   没听说他掏出鸟来,人家就跪地投降的。”   每个人都在说云初,都在骂云初,可是,他们每一个人心中都清楚,拿下倭国不难,难在如何治理倭国,就这一点,在场的老将,老帅们心头都清楚,他们没有这个本事。   两军对垒,他们无惧任何人,攻城拔寨不过郊游一场,杀人放火对他们来说更是小菜一碟。   可是,他们去倭国是准备站稳脚跟,长久统治的,是要把倭国变成他们的乐园的,如果不能治理好倭国,让那些倭人今天造反,明天起义的,他们图个啥呢。   云初治理地方的本事不仅仅表现在长安城,对这些老将们来说,大行城才是云初治理占领区的典范中的典范。   如今的大行城,已经变成了大唐在辽东楔进去的一个大楔子,还是最固定的一枚楔子,明明云初在大行城堪称恶事做尽,可是,大行城里的原来的高句丽人,却对云初这个第一任城守无比的怀念与尊敬,不但心甘情愿地让那里的高句丽人从心底里认为自己是唐人,最重要的是,他们还鄙视周围的高句丽人。   一旦周围的高句丽人有什么不好的动向,他们比大行城的官府还要焦急,往往,周边的高句丽人想要干的事情还没有开始,就被这些所谓的唐人给弄干净了。   他们当然想在倭国也形成这种风气……   李绩对守在门口的二儿子李思文道:“去唤云初过来。”   李思文立刻就去了。   这一次封禅泰山,李绩之所以会带二儿子过来,完全是因为他的长子李震在今年六月的时候病死了梓州任上,时年四十九岁。   皇帝给李震的礼遇很高,赠幽州都督,谧号为定。   见惯生老病死的李绩并没有太多的忧伤,主要是因为李震从小身体就不好,能活到四十九岁已经不算夭亡了。   李思文来到云初他们的帐篷口的时候,看见帐篷里的人也在高歌,只是没有酒肉,只有罐罐茶跟一些果子。   李承修连忙起身道:“二哥。”   李思文看着云初道:“我阿耶有请郡公过去一叙。”   云初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张折起来的纸递给李思文道:“这时候,就不过去了,你将这张纸给英公,英公自然会满意的。”   李思文怒道:“尔敢对吾父不敬?”   云初没有生气,而是笑道:“我现在过去了,难免会生出一些是非来,这些是非很有可能会影响英公大计,所以,还是不要过去的好。”   李思文狠狠的瞪了李承修一眼,就气咻咻的回去了。   温柔道:“纸上写的是啥?”   云初叹息一声道:“一首长短句,给英公的。”   狄仁杰道:“必然精彩绝伦。”   云初点点头道:“必然啊,老英公为大唐征战一生,总要留点东西让后人念想,所以,我就给了他一曲《破阵子》,聊以自慰吧。”   温柔道:“你最近写东西写的有些多啊。”   云初摊摊手道:“不管是给陛下,还是皇后,抑或是英公送礼,咱们能送出啥来?只有这东西不好估价,送他们最合适。”   就在云初洋洋自得的时候,突然听帐外传来一声怒吼:“狗贼,安敢欺辱老夫年迈!”   不等云初反应过来,他好不容易才搭建好的帐篷就被人给掀翻了,云初茫然地瞅着须发虬张的李绩,才要问,没想到,苏定方的拳头就带着风声砸过来了。   云初闪身避开,却不防程咬金一记阴损的无声撩阴腿就直奔他的胯下,云初用钳羊马夹住程咬金踢过来的腿,才要张嘴询问缘故,就被梁建方的疾驰过来的轮椅撞了一个趔趄。   他本来能闪开的,可是,他很担心这个没了两只脚的老混蛋连人带车掉到泰山下边被摔成肉泥,只好硬生生的用肚子挡住,没想到,这个老贼不但不领情,还趁机在他胸腹位置上重重的捣了两拳,虽然没什么力,却让云初分神,于是,苏定方的砂锅大小的拳头就砸在了他的眼睛上。   云初临危不惧,双臂一振挣脱梁建方抱着他的双手,脚在轮椅上踢一下,身子就朝外翻滚,于此同时还抓住了程咬金的脚,本想把这个老贼丢到泰山底下去,终究没有下手,只是把他掀了一个跟头,这一犹豫就糟糕了,慢了一瞬间,他飞在空中的身体,一瞬间就挨了五六拳以及三脚。   云初怒吼一声,双手按在刚刚偷袭成功的程处默的肩头,身体下落得同时,腰身发力,将程处默凌空摔了出去,又一矮身避开李思文的凌空飞腿,又把他给抓回来,抗在肩膀上转了一圈之后,就朝人多的地方丢了过去。   背靠栏杆,这才看清楚局面,温柔,狄仁杰正在倒在地上被七八个白发白须的老贼用十五六只脚不断踩踏,惨叫声让人不忍卒听,至于李承修则被英公亲自按在地上拳打脚踢呢,而这个家伙不但不敢反抗不说,还只知道抱着头哎呀,哎呀的惨叫呢。   太子李弘被目前的局面惊呆了,无数次想要冲过来帮助温柔跟狄仁杰,却被一群行动不便的老家伙们团团围住扯着衣袖,腰带,袍子,他不敢发力,唯恐自己用力过大弄死一两个。   李绩霸气的一脚踩在李承修的脖子上,回头瞅着不断揉眼睛的云初道:“老夫老吗?” ###第三十章 宁可死,不认输!   云初冷笑道:“英公不老吗?”   李绩大笑道:“老夫英姿勃发。”   云初道:“不如让年老体弱者离开,我们重新来过。”   李绩道:“老夫用兵,重在无礼,你若在乎礼,这一场你已经输了。”   云初勉强睁开被苏定方一记重拳打的模糊的眼睛,视线从李绩,程咬金,苏定方,梁建方,梁师泰,孙仁师等白发老将面上滑过,再看看还在惨叫的温柔跟狄仁杰,云初就把凶狠的目光落在相对年轻的程处默跟李思文身上。   李绩见状不好,不等他喝令程处默跟李思文快跑,云初就已经风一般的穿过程咬金这群老家伙组成的包围圈,直取躲在众老将身后的程处默与李思文。   一记重拳轰开程处默防御的两只手,接下来的三记重拳就结结实实地砸在程处默的小腹以及两侧的腰子上。   用重拳轰击快八十岁的程咬金,那太没有人性了,打五十岁的程处默云初是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小腹挨了一记重拳的程处默当下就蜷缩成了一只大虾,紧接着,两侧的腰子又挨了两记重拳,身高体胖的程处默就像被伐倒的巨木一般,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李思文原本还想协助程处默作战,才过来,就看到程处默已经完蛋了,转身要跑,却被云初探手捉住他的衣领,用力一扯,李思文怪叫一声,猛力向前挣,只听裂帛一声响,李思文的衣衫被扯成了两半。   被衣衫牵绊了片刻,等李思文想要再次发力的时候,却被云初捉住了松松垮垮的腰带,云初大吼一声,就把李思文举在半空,以这个家伙为扫帚,抡圆了向正在殴打温柔,狄仁杰的一众老勋贵刷了过去。   李承修在阿耶脚下焦急的道:“阿耶,师父真的发怒了。”   李绩笑吟吟地道:“就要他发怒啊,他不发怒如何能跟我们断个干净呢。”   李承修见云初举着李思文一顿乱扫,好几次,李思文的脑袋就差点砸在石头栏杆上,就云初的力道而言,把李思文的脑袋砸一个稀巴烂游刃有余。   “二哥,二哥啊,阿耶,在这么下去我二哥性命难保。”   李绩冷笑一声道:“他也就这点用处了。”   云初不在乎李思文的命,李绩不在乎二儿子的命,那些老将们不能不在乎,终于,在云初一顿横扫之下,温柔,狄仁杰终于能站起来了,就是口鼻流血,样子凄惨。   另一边,太子李弘终于跳起来抓到了石壁上凸起的岩石,几次换位之后终于逃脱了一群老僵尸的围堵,站在手里拿着李思文的云初面前舌绽春雷一声吼:“住手!”   李绩抬起脚,踢了李承修一下,于是,李承修就滚到云初那边去了。   太子的怒吼对其余人或许还有威慑力,在李绩程咬金,苏定方这些人面前就不怎么够了,李绩将双手插在袖子里道:“可怜白发生?老夫一生纵横天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屠城灭国寻常事尔,到你口中,就成了可怜白发生?”   被一顿乱脚踢打的嘴巴比脑子快的温柔立刻反唇相讥道:“你被太宗活捉过,还被刘黑闼打过。”   李绩大笑道:“寻常事尔,老夫与太宗打过阵站,力尽被俘,即便是杀了太宗麾下数名裨将,太宗也未曾杀我,反而解衣衣之,推食食之,谁敢小觑老夫?   至于刘黑闼嘛,当时确实兵锋极盛,老夫不愿拿麾下儿郎的性命与之恶战,后退三十里待机而动,怎么就成老夫被刘黑闼打过?”   狄仁杰揉着剧痛的腰身对李绩道:“英公,云初到底写了些啥,以至于让英公如此大怒。”   李绩张口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李弘摊手道:“英公就该是这等威严气派,我师父没说错啊。”   李绩道:“老夫听思文……哦,云初,你如果不想杀他,就把他放下来。”   云初闻言就丢开了手里抓着的李思文的一条腿,然后抬腿,把他给踢到一边去了。   李绩看都不看昏迷中的李思文,咳嗽一声继续道:“听了前面几句,老夫也是胸怀大畅,还与众兄弟劝饮来着,可是后面几句话就不中听了,尤其是最后一句。   你们听听,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这两句不错,拍的老夫舒坦……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也好,算写了老夫一生功业。   可是,老夫要问你,什么是他娘的——可怜白发生?   老夫一生不知道诛杀了多少草头王,击败了多少觊觎我大唐的异族贼人,剿灭了不知道多少的不臣之国,怎么,临到年老体衰了,你就给老夫来一个可怜白发生?   确实,这几年天下太平了,我们这些老鹰犬没什么大用了,一个个性子粗疏,又他娘的贪财好色,在朝堂上给不出好主意,说不了明白话,也就渐渐的不受待见了。   你们可以不待见老夫等人,可以骂我们,恨我们,老夫等人却不许任何人可怜我们。”   温柔吐一口嘴巴里的血,看着云初道:“这顿打挨的好冤枉啊,你的诗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以后要慎之戒之……”   狄仁杰也朝四处看一眼,引入眼帘的是带着各种穷酸怪想的老翁,揉着胯下道:“也不能照着子孙根下手啊。”   李绩冷哼一声道:“别以为你们高人一等,就能无所顾忌!”   李绩话音刚落,急匆匆自洛阳赶来参与封禅大典三献的上官仪冷声道:“年纪老,就是你们无法无天的资格吗?”   不等李绩开口,程咬金先是放了一个悠长的响屁,然后瞅着上官仪道:“刚才是你在放屁?”   上官仪指着程咬金道:“匹夫!”   随即,老汉队伍里又有人放了一个响屁。   程咬金道:“继续说。”   上官仪指着天街上的一众老勋贵道:“不知所谓。”   说罢,就拂袖而去。   李绩指着上官仪的背影道:“这就是一个不知所谓的人,不喜欢跟老夫等人搅混,也莫要跟这种没名堂的人一起混,混到最后也就成了没名堂的人。   好了,量你也不敢殴打老夫等人,你方三人受伤,老夫这边受伤两个,算起来是我们赢了,今晚的战事就此打住,以后不痛快了,我们再重新打过。”   眼看着一群老汉七手八脚的抬着程处默跟李思文走了,云初始终一言不发,等李绩等人去了自己的帐篷,他就抓住李承修,在他的肚子上打了两拳。   这两拳打的很重,即便李承修体壮如牛,也被打的直不起身来。   云初抽抽鼻子道:“知道我为啥打你不?”   李承修艰难的道:“阿耶在为我铺路。”   云初点点头道:“其实,我今晚弄死你二哥是最符合你阿耶心意的。”   李承修艰难的道:“我以后有家归不得了。”   云初道:“回不去,就不要回了,你那个家里,估计只有英公把你当自己人看,其余的恐怕是恨你不死,唯恐你将来继承了英公爵位。”   李承修抬起头看着云初泪涟涟的道:“我知道,多一子,爵降一级。”   李弘对云初道:“不要把爵位看的太重,以后啊,大家要习惯只有官身,没有爵位的日子,有才能的就能当官,没才能的就去当百姓,没有勋爵这种事情之后,天地都清朗了很多。”   温柔捂着嘴巴道:“意思是你以后也不会看重爵位是吗?”   李弘点点头道:“君王,朝堂,州郡,县治,再到乡里,你不觉得这样的权力架构清晰明了,一目了然吗?”   温柔道:“果然一切都是皇家的。”   李弘摇摇头道:“我们一起慢慢的寻找出路,我觉得出路总会有的,现在,天下太平,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的尝试,慢慢的研究。”   云初把飞掉的帐篷找回来重新安置好,五个人就再一次钻进了帐篷,云初的眼窝越来越黑,温柔的嘴角越来越青,狄仁杰的胯下也渐渐的麻木了,李承修蜷缩在最里面,一句话都不敢说。   长久之后,云初长叹一声道:“对他们来说真的很不公平啊。”   温柔冷笑一声道:“等他们拿下倭国之后才会知晓,什么是真正的不公平,陛下有意将这些人当狼一样的圈养在倭国,一旦英公薨,你看着倭国一定比战国还要乱。   而且,这种战国可能会延续很多很多年。   太子,你以后会允许出现一个大一统的倭国吗?”   李弘哼唧一声道:“孤王连大一点的势力都不会允许出现,最多允许百十人的战斗就了不起了,都战死了,孤王以后怎么控制倭国?”   狄仁杰小声道:“云初,你觉得陛下知不知道我们打架的事情?”   李弘不等云初开口,就接话道:“必然知晓,说不定还在远处偷偷看我们打架呢。”   狄仁杰道:“不至于吧。”   李弘坐起身瞅着狄仁杰气冲冲的道:“至于!”   说罢,又倒在自己的垫子上生闷气,他以前虽然觉得自己父皇,母后做事狠辣,终究是高高在上的俯视苍生,不会那么无聊。   自从今天在天街上看到了父母亲巧取豪夺师父的诗词之后,他的信仰终于崩塌了。 ###第三十一章 残破的五个胜利者   即便是九月,泰山顶上的风已经有些冰寒刺骨了。   云初把刚刚揉过眼睛的煮鸡蛋放进嘴里,慢慢的吃掉。   狄仁杰胯下的疼痛现在好多了,除过需要撇着腿走路之外,已经不妨碍啥了。   温柔嘴角的乌青没有下去,用来化瘀的鸡蛋早就被他给吃掉了,现在,他只是担心自己的鼻子,虽然包起来了,还是隐隐作痛。   从温柔乌青的嘴角上,云初就知晓自己眼睛的状况,必然也是乌青一片,苏定方虽然老了,但是,这个家伙的拳头依旧很有力气。   “天亮了,我们三个就要被授爵,还要站在第一排,这副鬼样子可威风不起来,我总觉得李绩就是故意的。”   狄仁杰靠着温柔坐下来道:“本身就是故意的,这一次他们被削爵,我们三个一个郡公,两个县侯,是不多的几个爵位高升的人,他们自然看我们不顺眼。”   云初道:“这不是一个好现象,除过我们三个的爵位高升了,剩下的全是皇后那边的人,尤其是武承嗣,武三思,这两个人需要我们早早注意。”   “周国公贺兰敏之呢?”狄仁杰不放心的道。   温柔摇头道:“这个人可能活不长了。”   “为啥?他现在跟雍王李贤相交莫逆,原本周国公已经被除爵了,这一次居然神奇的恢复了爵位,按理说正是荣宠正盛的时候,你却说他活不长,莫非你想动手?”   温柔道:“一次性的让两个没有半点功绩的武姓之人成了侯爵,必然会招来口诛笔伐,贺兰敏之应该是皇后拿来堵悠悠之口的那块石头。”   说到这里,温柔突然转头看向云初道:“我们兄弟三个跟前站着武承嗣跟武三思,会不会像是凤凰边上蹲着两只鸡?”   云初很自然的道:“很恰当的比喻。”   温柔摸一摸乌青的下巴道:“你说,是不是英公为了讨好皇后,特意毁掉我们三兄弟的容貌,好让我们跟武家兄弟站在一起的时候都像鸡啊?”   “英公没有那么下作。”   “拉倒吧,我现在除过你跟怀英谁都不信。”   云初把毯子往身上拉一下道:“还有时间,睡一会吧。”   泰山顶上不是一个好的睡觉的地方,不过呢,对于那些硬是用双脚还有双手爬上泰山的人来说,泰山顶上睡觉可以睡的非常好。   只是天蒙蒙亮的时候,来了一场雨。   礼部尚书陆敦信站在雨中忧愁的看着天空,此事此刻,他恨不得将司天监里的那些蠢材全部拉出去活埋,就是他们信誓旦旦的说九月二日可见红日。   现在,雨下的稀里哗啦的,再有一个半时辰,将是皇帝正式祭天的时候,这样的大雨,你让皇帝如何诵读祭天文表,如何敬献牺牲,也让神灵如何享受烝尝?   就在陆敦信准备进入行宫请罪的时候,一个宦官来到他的身边,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陆敦信就来到已经穿戴好朝服的云初几人身边,对云初道:“走吧,陛下要我们一起进去。”   云初指着自己乌青的眼睛道:“有碍观瞻。”   陆敦信指指自己湿漉漉的衣服道:“比我好多了。”   云初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不是人力能为的事情。”   陆敦信道:“只要这天不下雨,我老娘想嫁人,我可以出陪嫁。”   “咦,你倒是大方。”   “无可奈何也。”   两人说着话,就走进了泰山行宫,这座行宫并不大,只有两座殿宇,三排厢房而已,房檐下也住满了宦官宫女,从一些宫人的服饰来看,阶位不低。   云初看到趴在一个厢房窗户上偷看他的云鸾,就冲着这孩子笑了一下,于是,云鸾立刻就哭了起来,给屋里人说阿耶变成了单眼花熊。   于是,窗户上就出现了更多的脑袋。   云初平静的看了虞修容一眼,虞修容就把窗户给关上了。   见到李治的时候,他正在跟花熊在一起,地上还跪着一个司天监的官员。   “你说这雨只能下一个时辰?”   司天监的官员咬着牙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一样道:“是。”   李治淡漠的道:“既然如此,朕就等一个时辰。”   司天监的官员倒退着离开大殿,李治就对陆敦信道:“你觉得如何?”   湿漉漉的陆敦信有气无力的道:“这就要等了。”   李治又看着云初道:“你怎么看?”   云初摊摊手道:“水汽升腾化作云彩,而后随风飘动居无定所,在何时,何地要下雨人力难为。”   李治点点头道:“司天监的人说雨水只下一个时辰就会停。”   云初道:“大错铸成,只能拿命赌一把,还有五成活路,如果认错,那就十死无生了。”   李治瞅着陆敦信道:“应该如此才对,现在,就看这人的命硬不硬了。”   云初道:“真杀啊。”   李治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是他的本分,干好了奖励,干不好责罚,这也是朕的本分。”   云初道:“陛下此言甚是,如果陛下不是总拨弄巨熊的那只黑眼圈的话,臣以为您说的话会更加有道理。”   李治哈哈大笑,把手从巨熊的脸上拿开,指着云初的青眼窝道:“苏定方的一拳还是有些力道的。”   云初咧嘴笑道:“若是他们不小心激发了臣的凶性,陛下今天可能在祭天之余,还要筹备几场丧礼才好。”   李治道:“人家就是冲着你绝情绝义去的,李思文就是送给你杀的,你却提着人家当流星锤用了一下就放过了,你这里还表现得情谊依依的,不好吧,就算是给朕看的,至少也要真实。”   云初摇头道:“孰能无情?至少臣做不到,或许等臣年岁跟英公一般老了,心肠就能变硬。”   李治看一眼陆敦信,陆敦信就退下了,李治站起身来到云初身边道:“你准备几时把心肠变硬?”   云初摇头道:“臣不准备等自己的心变硬,就会成为大唐的一个富贵散人,留一颗软心肠给大唐,给百姓,也留一副软心肠给妻儿,最好一直软着,这样到死都是一个快活的人。”   李治道:“朕听了都羡慕。”   云初道:“陛下功业已至巅峰,何用羡慕旁人呢。”   李治道:“登天如何?”   云初道:“臣在担任光明里里长之时就发现,只要臣的那个热气球足够大,完全能把人带上高空,假如陛下……”   “闭嘴,你知道朕说的是啥。”   “臣无能为力。”   “万一有海外仙山呢?”   “陛下派遣人去寻找就是了。”   “咦,你不反对?”   “最好帮臣将期待已久的玉米,土豆,红薯这些东西一块找回来,陛下依旧不失英明。”   “滚出去——”   云初离开行宫的时候大雨滂沱,陆敦信站在雨中如同落汤鸡,一个司天监的官员也站在雨中,面对苍天喃喃自语。   李治则抓着巨熊的脑袋,拳头一遍一遍的轻轻砸在巨熊的眼窝上。   武承嗣,武三思站在屋檐下指指点点的,似乎很高兴,见云初青着一只眼睛,笑意更浓。   云初路过,拳走两次双龙出海,一瞬间就出了四拳,力道刚猛,一沾即走,要点在于破坏武氏兄弟眼窝周围的毛细血管,不在伤人。   等武氏兄弟惨叫出声的时候,云初已经走出了行宫。   他出手很有节制,保证在一个时辰后,让武氏兄弟的四只眼窝要比巨熊的眼窝还要黑。   到时候,大唐新晋升的五个重要勋贵,一定会给所有人都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在防水帐篷里喝了一会罐罐茶,云初猛地听人发出一声瘆人的惨叫声,随即,声音就由近到远再无声息。   “谁跳崖了?”   “应该是一个司天监的官员。”   “为啥跳崖?”   “刚才他说一个时辰之内大雨必定会停。”   温柔伸脖子朝外看一下,湿着脑袋回来道:“雨势正大,不过,他还是跳早了。”   狄仁杰往水壶里添一点水道:“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活着才恐惧呢。”   温柔又道:“要是雨不停,错过好时辰怎么办?”   狄仁杰道:“祭天的时间是司天监定的,还说今天会看到红日出,既然下雨了,选日子的人又跳崖了,以前选的日子必然不是什么好日子,再选就是喽。”   温柔咕唧一声笑了出来,马上摆着手辩解道:“全大唐的勋贵们如今终于品尝了一遍什么叫凄风苦雨。”   春嬷嬷的那双红色绣花鞋出现在三人面前,云初抬头看着撑着伞的春嬷嬷道;“皇后召我?”   春嬷嬷道:“皇后问话。”   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人只好站起来。   春嬷嬷学着武媚的声音严厉的道:“云初,你意欲何为?”   云初笑道:“回皇后的话,就是想授勋的五人一般整齐。”   春嬷嬷又问道:“定不与你干休。”   云初道:“他们下次要是还笑话我,还打。”   春嬷嬷的脸迅速变成了她自己的脸,对云初道:“你把武家兄弟打的也太惨了吧,这一回眼睛肿的只剩下一条缝了。”   云初冷声道:“这等竖子,也配与我等比肩。”   春嬷嬷道:“皇后其实没生气,就是经不住武家兄弟的哀求,才要我过来代皇后训话的,你不要跟着说这些气话。”   温柔瞅瞅春嬷嬷再看看云初,对狄仁杰道:“他们两个要幽会了,咱们兄弟帮他们腾地方,顺便把风算了。” ###第三十二章 自寻死路啊   云初觉得春嬷嬷翻白眼的样子其实挺好看的,只是温柔跟狄仁杰两个很想呕吐。   不管怎么说,身为男子,被一个长得还算漂亮的女子无回报的倾心,也算是一种成功吧。   二十八岁的春嬷嬷的容貌比大唐九成九九以上的二十八岁的妇人要好看。   只是因为整天跟在武媚身后,再加上总是显得很猥琐,所以,别人才觉得她长得不好看。   这样的误会,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就在春嬷嬷离开后的一炷香时间里,大雨突然就停了。   准确的说,先是大雨中刮起来了一阵狂风,以至于把云初钉在石缝里的固定帐篷的楔子都拔掉了,帐篷则被狂风席卷着上了九天。   同一时间,被狂风卷走的帐篷还有很多,就在大家待在雨地里等待倒霉的时候,天上却不下雨了,先是浓厚的乌云被扯开了一条缝隙,紧接着一轮红日就从云海里跳出来了。   再然后,就是被雨水浇成落汤鸡的礼部尚书陆敦信双膝跪地,双手朝天,疯狂的吼叫道:“天佑大唐,天随人愿,陛下,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很快,所有人都跪在雨地里跟着陆敦信一起喊。   眼看着皇帝就要出来了,外边只有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个站着,狄仁杰率先跪倒。同时也把云初,温柔拖的跪下。   “天佑大唐,陛下万寿无疆……你们两个蠢货在接受百官跪拜吗,不想活了?”   “天佑大唐……我在找垫子,好好的衣衫全湿了。”   “我这里是水坑……”   戴着通天冠的李治从行宫出来的时候,背后竟然生出一道彩虹来,把这个家伙弄得跟神仙一般无二。   李治仰头看着太阳,向东皇太一行礼,然后转过身,让彩虹挂在他脑后,挥一挥衣袖道:“众卿平身。”   落汤鸡一般的礼部尚书陆敦信立刻挺胸,双手抓着白玉带高声道:“礼毕!”   彩虹出来了,就一时半会不会下去,李治也不想让彩虹离开他,就站在彩虹下重新面对太阳弯腰道:“再拜东皇太一。”   陆敦信立刻扯着嗓子吼道:“再拜东皇太一。”   说罢,他自己先跪拜了下去……   温柔瞅着脚下的水坑低声道:“这个狗贼。”   然后就把一双膝盖杵进水坑里。   云初也一样,不过他刚才起身的时候,双脚用力,已经把小水坑里的水给震出去了,虽然这里还有点水,已经不至于弄湿内裤了。   还以为祭拜东皇太一的时候会有三拜,结果,李治并没有给东皇太一这个荣耀,他弯腰两次,臣子两拜,已经算是给足东皇太一颜面了。   这样做当然很无礼。   始皇帝还是秦王的时候,他们祭拜的就是东皇太一,自从始皇帝成为皇帝之后,太阳已经从中华的祭坛上沦为二流了,皇帝祭拜的主要是天。   天在是所有神秘事物的代表物。   天能刮风下雨,能霹雳闪电,能地动山摇;天上不但有太阳,还有星星、月亮、彩虹、彗星。天太神秘了。   始皇帝把自己打扮成上天之子。既然是上天之子,那就要祭天。   至于为何要封禅泰山,完全是因为泰山在商周时期是人们能理解的最大的山。   李治不在乎泰山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泰山在他的江山版图中,实在是算不上很大……此次封禅泰山,政治原因远超祭祀本身。   太阳出来了,天晴了,司天监的官员白死了之后,鼓乐声就响彻泰山了。   礼部尚书在前面引导,皇帝手持一炷香在后面一步一停的走,在他身后,就是八十一个美丽宫娥组成的礼乐队伍。   礼乐队伍后边是太子李弘,他也戴着通天冠,就是没有穗子,同样手持一炷香,跟着载歌载舞的队伍,一步一停的向祭坛方向走。   在李弘身后是十二对手持各种仪仗的金甲武士,一个个长得膘肥体壮,不是豹眼环须,就是狮鼻虎目,一看就不好惹,总之是只要面目狰狞的,好看的一个不要。   在仪仗队后边,就是作为三献的大唐正牌宰相上官仪了,同样手持一炷香一步一停的跟着队伍向前走。   在他身后就是八个将拂尘搭在胳膊上,戴着高高乌纱帽的宦官,他们走路很有规矩,一步一停不说,还会扭动一下腰肢,颇有些风摆杨柳的意味。   紧跟在后面的就是大唐的各路国公,三品宰相。   跟在国公,三品宰相后边的,则是这一次皇帝要重点封赏的五个功臣。   云初面如冠玉,就是黑着一只眼睛,温柔面目如画,就是下巴有老大一片乌青,唯有狄仁杰看起来相貌堂堂的,就是走起路的姿势与前方的宦官有异曲同工之妙。   武承嗣,武三思兄弟两个的眼窝黑的吓人,走路跌跌撞撞的,只能相互扶持着才不至于因为看不清楚路而摔倒。   也是因为相貌不佳仪容不整的原因,礼部侍郎陈锦不断地把他们五个人的队伍向后排,唯恐他们五个人的相貌为天帝不喜,继而影响封禅大典。   可是,不管怎么排,他们五个都是影响整体效果的存在,于是,不知不觉的,他们竟然被弄到了最后一排。   再后面,就是浩浩荡荡的娘子大军了。   这支大军自然以武媚为首。   武承嗣,武三思两人跟云初一排,但是他们躲得很远,直到看见武媚在他们身后二十步的地方,这才靠近云初他们,把这一排的队伍弄得整齐一些。   本来武媚率领的队伍,应该与太子齐平的,可惜,泰山天街就那么宽的一点路,一旦皇后想要更好的安排,就需要有一部分人会腾云驾雾才好。   玉皇顶上的空地更加的狭小,估计皇后统领下的女人娃娃们没有地方站,她们也到不了玉皇顶。   就是因为武媚在后头,害的云初他们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更不要说祸害武氏兄弟了。   果然,他们这些人在天街中段就停下来了,而前方的祭祀似乎已经开始了,唤醒天地的长号,鼙鼓开始努力的叫唤,一股浓烟从巨鼎中升腾而起……礼部尚书中气十足的吼叫声同时响起。   前方人马开始跪拜,云初他们就跟着跪拜,不跪拜不成,如果站着,他们身后的武媚就等于在拜他们,虽然武媚膝盖不落地,但是,人家的插手礼行的极为标准。   云初横一眼武氏兄弟,武氏兄弟就很知趣的向外挪出去三米远。   温柔见状,趁着跪拜的功夫道:“不对劲啊。”   云初道:“才看出来?”   狄仁杰道:“皇帝安排的?”   “应该不是,排次是礼部定下的。”   “给陆敦信十个胆子也不敢把皇后排到百官后边去。”   “我明白了,应该是上官仪干的,或者是他们一群文官定的。”   “找死也不是这种找死法啊。”   “他们可能觉得勋贵们要倒霉了,他们的好日子到来了,首先,就想着先压制一下皇后,不许后宫干政。”   “蠢货,真的以为陛下这一次只针对勋贵,不针对他们吗?”   “你们倒是说说看,上官仪为何要针对本宫。”   “当然是要杜绝牝鸡……啊,皇后恕罪。”   不知何时,武媚竟然脱离了妇人们的大队,偷偷来到云初他们身后,听他们说闲话。   随着陆敦信的又一声“礼”,云初三人赶紧跪拜,武媚也装模作样的行插手礼,但是,嘴里却威胁道:“快说,上官仪为何会针对本宫!”   云初道:“大唐朝堂上出现了巨大的权力空隙。”   武媚道:“与本宫何干?”   温柔道:“武家兄弟都进来了,他们担心自己分配到的利益会变少。”   “胡说,本宫只是不忍心他们继续在外吃苦,就算他们的阿耶有万般不是,如今已然死了,本宫就不能提拔几个家里人吗?”   云初笑道:“我看这一对i兄弟骨骼精奇,看样子是个人物,皇后不如把他派到长安来为官如何,别的不敢保证,一年下来弄个两三千贯当一个富家翁还是没有问题的。”   “本宫的颜面,也就值两三千贯吗?”   “不,皇后不能平地起高楼,要知道,武家兄弟这时候还在坑里面呢,填坑的代价也要算进去,这样以来,用在他们身上的代价,绝对超过了一万贯。”   “本宫的颜面就值一万贯?”   云初嘿嘿笑道;“李义府在的时候,一万贯,可以买一个刺史了,价码不低了。”   武媚瞅着云初道:“也就是说,你们不喜欢武氏兄弟,也不喜欢本宫,但是,你们不会与本宫为敌是吗?”   云初道;“臣等三人的跟脚在太子身上,与您这位太子殿下的母亲为敌,臣等图个什么呢?更何况太子一向仁孝,要是太子与皇后相得,我等如何自处?”   武媚冷笑一声道:“本宫姑且信了,既然你们看破了,那就莫要说破,好好的站在一边看热闹,等本宫与太子起了冲突之后,我们再一较长短。”   眼看着武媚慢慢的退回自己原来的位置,温柔立刻道:“皇后要干啥?”   云初淡漠的道:“上官仪这条大鱼要死了。”   “啊,啥时候死?”   云初道:“不知道,反正死定了。” ###第三十三章 朝堂终于要变成屎坑了   皇帝封禅泰山的行为整整进行了一个半时辰,在这一个半时辰中,云初他们除过看到了无数撅起来的屁股之外,基本上啥都没有看到,也啥都没有听到。   皇帝原本还要当众奖赏云初他们五个的事情,也好像没有人提起了。   这一点云初能理解,毕竟,他们五个的形象实在是太差了。   当前面起了喧哗声以及哭声的时候,武媚突然让武氏兄弟向云初行礼,虽然武氏兄弟不明白自己为啥挨了打还要感谢云初,在武媚的注视下,他们还是乖乖的行礼致谢。   “啊——”   “啊——”   “啊——”   很是熟悉的惨叫声,跟之前那个司天监官员的惨叫声一般无二,都是先大声,然后迅速变小声,最终隐约听到咚的一声响。   只是这一次跳崖的人多了一些,从惨叫声判断,应该不少于五个。   大唐人夫妻间的习惯很坏,男人死了,女人就好像也活不了了,非要把自己弄死才显得他们之间的爱情是如何的忠贞不渝。   于是,女人这边也有人跳崖了。   跟男人临死前的惨叫声比起来,女人多惨叫声显得各位的凄厉,悠长。   云初在最后边,他不知道李治是如何处理那些跳崖的事情的,倒是武媚就在跟前,她对跳崖的女子的处理让人无法理解。   因为跳崖的是老妇,她担心老妇去了地下之后没有年轻的儿媳或者女儿去伺候是一件很悲苦的事情,就让宦官把跳崖老妇的儿媳,或者女儿一起丢下去了。   云初本来可以阻拦的,后来发现更多的准备跳崖的妇人开始停住手脚不跳了,就停下了脚步。   以杀止杀绝对不算是仁慈之举,却非常的有效。   这就是武媚这个人控制大规模群体事件的方法,很难不招人恨。   “本宫下令丢人的时候,你为何不救?”   云初原本准备当缩头乌龟的,没想到武媚反而找上门来质问他为何不救人。   云初迷惑的道:“人是皇后下令丢下去的……”   “本宫没有杀人的意思,只是想着吓唬一下她们,以你的武艺,她们被丢到半空的时候,你应该能把她们捞回来的。”   云初瞅瞅天街两侧的峭壁悬崖,发现两边景色壮观,让人心旷神怡,立刻摇摇头道:“臣没有肋生双翅,飞不起来,所以,救不了。”   武媚讥诮的道:“是你不能救,还是不想救?”   云初瞅着武媚那张圆圆的,殷红的嘴巴,这一刻很想找一个东西弄烂她的牙齿,堵住她的嘴巴,他想不通,这种卑鄙无耻的推卸责任的话她是怎么说出来的。   人太多,还有十几个一看就是那种武功很高的宦官散落在周围,云初松开袖子里紧握的拳头,转身离开了,而且是直接朝下山的道路走去了,温柔,狄仁杰随后跟上,也就是在这一刻,云初觉得太恶心了,第一次有了辞官不做的念头。   “别中计,她就是在恶心你。”   温柔低声道。   “回去就把所有的官职,爵位辞掉。”   云初想了一下道。   狄仁杰道:“这段时间的风向不好,这官不做了,回家休憩一阵子也是好的,正好我也许久没有祭祖了,今年的大祭正好赶上。”   温柔道:“不成,你们两个辞官,我们需要留一个。”   云初摇头道:“不留,我们三个全走。”   温柔道:“长安怎么办?”   云初冷笑一声道:“就因为长安太好了。”   狄仁杰跟着冷笑一声道:“他们可能以为离开我们长安还是会一如既往呢。”   温柔长叹一声道:“如此,距离我们梦想中的长安又退了许多。”   云初不在意的道:“有时候退步原本是为了向前。”   温柔道:“胡说八道,啥时候退步是为了向前?”   云初道:“插稻子的时候啊。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对了,我辞官之后准备去当一阵子和尚,你们两个准备干啥?”   狄仁杰道:“我回乡侍奉老母。”   温柔道:“那我只好去找钟馗一起修道了,不过说到钟馗修道,他已经跟我姑姑修出来了一个女儿,听说模样很好。”   “给你说这句话的旁人是钟馗自己吗?”   “不是,是我堂姐说的,还说孩子白白胖胖的……”   “如此,可信度就高出不少。”   云初说着话,就把头上的进贤冠挂在了路过的五大夫松树上,温柔,狄仁杰也同样把帽子摘下来挂在上面。   然后,三人继续下山。   温柔又跑回来,从怀里取出一个小木盒,里面装着短杆毛笔跟一个小墨盒,对云初道:“你来把你刚才念那四句佛偈写在这个牌子上吧。”   云初点点头,就提笔在上面将两百多年以后布袋和尚写的佛偈誊抄了上去。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他发展的方向绝对不会以人的意志为导向的。   武媚拿云初没有办法,只能希望用极度恶心的办事手法将云初这个道德观念比较高的人自己走掉,现在,她成功了。   云初不是不知道这是她的计谋,可是呢,他实在是没把办法把自己当成一个粪兜子,什么样的屎尿都往里面装。   既然武媚想出来了这种撵走他的办法,那么,武媚就一定能帮云初搞定辞职这件事。   所有的计谋都不是单独存在的,应该都是一个系列,可以把一个人从出生照顾到长大,再照顾到坟墓里,而且还会让这些事情显得顺理成章。   云初三人下到了红门附近之后,就来到云氏的营地里等待家眷们归来。   刚才,虞修容她们三个不是没有看到愤怒离开的云初三人,她们也想跟着下来的,被云初他们用眼神给阻止了。   他们三个离开了,是不愿意当官了,即便是皇帝要处罚,也不过是丢官而已,如果虞修容她们带着孩子离开了,天知道武媚会干出什么不要脸的事情来。   武媚瞅着第三排的虞修容那一张强行压抑着怒火的铁青色的脸,忍不住暗自叹口气,从云初三人没有带走家眷的行为来看,他们对自己的防备已经到了防备敌人的地步了,自此之后,云初这一系的人将与自己毫无干系,甚至可能会变成敌人。   一旦太子成了皇帝,这三人必定会被起用。   云初三人的才能武媚知道的很清楚,可惜,这三人不能为她所用。   既然不能为她所用,那就不能留着他们坏了自己的事情。   武媚心性极为坚强,把事情想通之后,就对虞修容道:“你夫君走了,你留在这里作甚?”   虞修容施礼道:“皇后说的在理,臣妾这就离开。”   武媚道:“本宫会派遣护卫护送你们回到长安。”   虞修容再次俯身道:“拙夫乃是大唐不世出的盖世猛将,护住臣妾与几个孩子还游刃有余,臣妾这就谢过皇后,一刻不停的赶回长安。”   说罢,就抱起云鸾,牵着云瑾,云锦的手与其余两家的夫人一起离开了天街。   站在第一排的李思没有什么愤怒的表情,甚至还笑嘻嘻的,只是当虞修容离开的时候,李思冲着武媚施礼一下,就蹦蹦跳跳的跟着虞修容走了。   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表现得越是高兴,对武媚的伤害就越深,当然,她以后估计也就没有什么娘家了,从父皇亲口许诺将她许给云氏那一刻起,她就不算是李氏嫡女了。   武媚眯缝着眼睛瞅着李思的背影,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甲不知不觉的就刺破了掌心。   “你跟着过来干什么?”虞修容恨铁不成钢的道。   李思从虞修容手里接过云鸾抱在怀里道:“我以后是云氏的媳妇,怎么,我不是公主了,妈妈就不要我了,好势利哟。”   虞修容没工夫跟李思闲扯,对面露惊惧之色的王氏,刘氏道:“没什么大事,就是不做官了而已,郎君他们应该是仔细想过之后,才这么做的。”   狄仁杰老婆王氏道:“应该提前跟我们说一声的,也好有个准备。”   温柔老婆刘氏道:“你也看到刚才发声的事情了,皇后要把屎盆子扣在他们三个身上,人死是皇家削爵造成的,还有一些是被皇后丢下去的,跟郎君们有什么关系呢?   我家夫君以前就说过,朝堂要乱了,以后的日子估计不好过。   我觉得呀,这个时候不当官其实挺好的,等朝堂变得平稳了,再出山也不迟。”   王氏战战兢兢的道:“刚才吓死我了,自尽的也就罢了,好端端的活人就往悬崖下丢,这官也没有啥做头,我家郎君至少有六年没有领到过俸禄了。”   温柔老婆刘氏道:“谁家不是呢,当个破官,不给俸禄也就算了,自己还要贴补,不如不做。”   三个妇人相互打着气,相互搀扶着就下了泰山。   不过,在营地里看到自家夫君之后,则开始哭泣了起来,惹得跟在身边的孩子们也一脸的阴翳。   温欢瞅着扑在阿耶怀里大哭的母亲,对身边的云瑾道:“此恨难消。” ###第三十四章 遁入佛门算了   云初家里有十六个家将,温柔家有四个,狄仁杰家只有两个。   现在,他们都脱下战甲收起来,穿上普通的衣衫,护卫着云氏车队一路向西。   同行的还有云氏,温氏,狄氏带来的庞大的商队。   车队绵延两里。   现如今,有资格披甲的人只剩下云初一个,就算他不再是蓝田郡公,不再是长安留守了,他依然是大唐的上柱国。   爵位可以夺,官职可以去,唯有功勋至死相随。   三家的商队中的护卫,基本上都是他们三个人的部曲,也基本上都是来自长安的退役府兵。   云初相信,有这三百人,他在大唐境内可以横行无阻。   云初离开泰山十五里的第一道防卫圈的时候,就见到了薛仁贵。   薛仁贵是带着酒来的。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知晓自己离开的消息的,不过,场面还算平和。   云初挡开了薛仁贵递过来的酒壶道:“酒,就不喝了,薛兄能给云初让出一条归家的路,云初就很感激了。”   薛仁贵收回酒壶道:“何至于此?”   云初道:“再不离开,以后可能要伺候贵人入厕了,我胃口浅,干不了这个活计。”   薛仁贵道:“谁敢?”   云初放声大笑道:“薛兄太高看自己了,就连英公想要求一时之平安都不可得,何况你我。”   薛仁贵瞅着云初乌青的眼眶道:“谁打的?”   云初淡漠的道:“苏定方。”   薛仁贵又道:“如果是比武,这不算羞辱吧,至少,我们三个打的你死我活的时候,伤势比这还要严重些。”   云初指着乌青的眼眶道:“这当然不算什么羞辱,准确的说,这应该算是一次警醒。”   薛仁贵皱眉道:“那么,是谁羞辱了你,告诉我,也好让我有一个准备。”   云初也没有隐瞒,直接道:“泰山削爵,多人想不通,便跳崖而死,一些妇人也以死明志了,皇后就把跳崖摔死的妇人的晚辈妇人也丢下悬崖了,然后质问我,为何不救!”   薛仁贵站起身道:“如此,你快些离开吧,我听说,后面已经有使者来追你了。”   云初瞅着前方的岔路道:“从哪里走方便一些?”   薛仁贵颇为玩味的道:“那就要看你是要去兖州,还是要去曲阜,抑或是准备直奔长安了。”   云初道:“直奔长安!”   薛仁贵道:“左前方五里之处有一座寺庙名曰广福寺,你可以去那里暂时居住一些时日,再慢慢的回长安,相信我,这一定比你快马加鞭回长安要快的多。”   云初拱手道:“多谢玄奘大师。”   薛仁贵呲着呀笑道:“你应该不用谢玄奘大师。”   云初点点头,他也觉得没什么必要,就带着队伍去了左边林木繁茂的小路,等云初的队伍消失在左边的道路上,薛仁贵就起身对随行的亲兵道:“扎营落寨。”   副将程务挺看了开始忙碌的亲兵一眼,对薛仁贵道:“没想到你们三人中,最先陨落的竟然是我最看好的云初。”   薛仁贵道:“陨落?如果不是军务在身,我此时也想去职。”   程务挺道:“是何缘故让将军也起了退隐之心?”   薛仁贵道:“顺风顺水的过了二十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   程务挺道:“陛下如此对待功臣,就不怕一日烽烟起的时候,再无名将可用吗?”   薛仁贵抬头看了一眼疾驰而来的几个信使,摆摆手道:“陛下或许知晓,只是旁人不知罢了,好了,此事休要再提。”   云初纵马走在最前边,主要是泰山这边老虎太多了,这东西很烦人,大白天的就跑出来吼叫几嗓子,没办法,身披甲胄的云初就提着标枪骑着马走在最前边。   跟以前的云初相比,现在的云初是真正的猛男,即便是遇到老虎了,他觉得自己绝对有一战之力,尤其是在身披甲胄,手持标枪的情况下,杀死几只老虎不算啥。   短短几里路,没遇到老虎,倒是差点将从树林里蹿出来的李承修给杀了。   “你不是一直跟着英公吗,怎么也过来了?”   云初收住即将脱手的短矛有些奇怪的问道。   李承修道:“阿耶听礼部官员禀报陛下,说师父走了,就把我也赶出来了,我追随使者追到半路,遇到了薛将军,他给我们指引了一条错误,使者追下去了,我觉得不妥,就顺着师父你们留下来的痕迹追过来了。”   云初笑道:“我都辞官不做了,你还跟着我有什么前途呢。”   李承修道:“其实我也不想当官啊。”   云初瞅着李承修道:“你担负着兴盛李氏一族的重任,不当官你兴盛个屁啊。”   李承修道:“陛下在泰山将我二哥封为离狐侯,封我为耀川侯,侄儿敬猷为平昌伯,侄儿敬业为子江伯,反正,李氏满门不是国公,就是国侯,还有两个伯爵。   有他们在,有没有我无所谓。”   凑过来的温柔瞅着李承修道:“一个英国公的顶级爵位,被陛下拆封成了两个不知所谓的侯爵,两个屁用不顶的伯爵,陛下下手真的很狠啊,可怜英公辛劳一生,就得了这么一个下场。”   云初又问道:“程咬金那个老贼没跳悬崖?”   李承修道:“没有,跳崖的是华阳郡公薛长生,耒阳县公许进,还有姑臧侯梁成,林阳侯黄大汝,还有四个我阿耶也不认识,他们更惨,被陛下一撸到底不说,还没有补偿。”   温柔想了一下对云初道:“薛长生的爵位被撸掉,一点都不奇怪,他阿祖薛举,阿耶薛仁杲跟大唐可是死敌。   当年,太宗病重,刘文静、殷开山被他们父子杀的老惨了,兵士死者十之五六,大将慕容罗睺、李安远、刘弘基等人后来他阿耶被太宗给杀了,他当时年幼,投降了,才得到了这个爵位,现在才被剥夺,算是很有良心了,死什么死啊。   另外几个也是如此,大多是昔日反王之后,也该到清理的时候了。”   云初点点头,就对李承修道:“既然如此,那就跟着我这个白身师父混就是了。”   李承修犹豫一下道:“太子的祭祀礼仪还没有结束,来不了,我走的时候拉住我,让我告诉师父一句话。”   云初笑道:“什么话?”   李承修道:“太子说,他随后就到。”   温柔撇撇嘴道:“先找到我们再说吧。”   山路蜿蜒,说不好走吧,这里的山路却足够马车通行,道路虽然起伏不定的,却维修的很好,即便是才下过雨,道路上也不见半点积水。   转过一片松林之后,云初就看到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庙宇,远远的看到山门上写着广福寺三个大字。   云初扫了一眼字迹,就发现这三个字是玄奘写的。   车队到了山门,一个青衣僧人就打开寺庙大门,也不问话,只是邀请云初一行人进寺庙,马车驶入寺庙,片刻之后,寺庙外又恢复了安静,鸟鸣声,猿啼声再现,一队僧人就提着扫帚离开了寺庙,开始清扫云初一行人过来的时候留下的痕迹。   身披红色袈裟的窥基大师笑呵呵的在佛堂外等侯云初,见他进来了,就笑道:“安静的住一阵子,莫要为凡尘骚扰。”   云初道;“你不在大慈恩寺来这里做什么?”   窥基大师笑道:“大世家搬迁去了长安,留下来了很多的浮财不好处理,以前他们就跟大慈恩寺香积厨有很深的渊源,我佛慈悲,这个时候自然不能眼看着他们陷入绝境而不理不睬。”   云初讶然道:“这里才是山东的财富中心?”   窥基大师笑道:“这也是大家相信我佛的缘故。”   温柔闻言,小声道:“比之辽东肖门寺如何?”   窥基大师笑道:“不可比,不可比……”   云初朝四周看了看,发现这里的僧人一个个身高体壮,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一个个手长腿长的不说,露在僧衣外边的脖子,更是粗壮如树。   窥基大师道:“别想了,这里的浮财你们可抢不走,这里配备了十二架弩枪,藏宝洞里更是机关重重,就算这些也挡不住你的话,人家就会引爆火药,把山炸塌,到时候你照样拿不走。   如果不是你跟玄奘大师的关系亲近,就在你们才踏上那条小路的时候,就被老虎给吃了。”   “薛仁贵知晓这里算怎么回事?”   “受佛法感召的缘故吧……”   对于窥基大师说薛仁贵的话云初是一个字都不愿意相信,不过,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缘故在里面。   “玄奘大师啥时候过来?”   窥基道:“十二天之后,陛下在山东虽然看似手段平和,实际上却造下了无边的杀孽,大师准备在泰山脚下的岱庙中,做一场水陆道场,平定此地的怨气。”   云初长叹一声道:“陛下得到了山东的人与地,佛门得到了山东的浮财,道门重新进入了陛下的视线,唯有我,被人羞辱不说,还丢了官职,爵位。   落魄至此,还请大师收容。”   窥基皱眉道:“你要出家?”   云初摇头道:“家中还有娇妻幼子,如何能出家,我只是想借一身僧衣避难而已。”   窥基大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羞辱佛门无人能出你云初之右。” ###第三十五章 全家都是和尚   “我怎么就羞辱佛门了?”   窥基叹口气朝云初,温柔,狄仁杰招招手道:“悟空,悟能,悟净你们且随我来。”   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人对视一眼,不知道窥基在叫唤谁。   窥基随即从袖子里取出三张度牒分别交给三人。   云初手里拿着的度牒上分明写着悟空两个大字。   温柔手里的度牒上写着悟能两个字。   至于狄仁杰的度牒则分明写着悟净两个字。   云初吞咽一口口水道:“我只是想借用一袭僧衣,没打算成故事里的猴子和尚。”   温柔道:“某家与那头贪吃恋色的猪也没有半点的相似之处。”   狄仁杰道:“某家面目不算黧黑,眉毛更不像是两柄钢叉的沙和尚。”   窥基大师笑眯眯的道:“你们不会真的以为你们把帽子挂在五大夫松树上再写一首佛偈就能全身而退吧?   还有,你们真的以为自己挑起皇后与上官仪之争,留下偌大的一个烂摊子就可以跑路了?   皇后羞辱你,确实不对,难道,不是你们拿上官仪羞辱皇后在先吗?   不要以为当事人只有你们跟皇后,就没有人知晓,皇后确实不会说自己的耻辱,你们也不会说,不过,这世上奇人异士多如过江之鲫,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是真正的秘密。   也不要笃定的以为皇帝,太子会站在你这一边,就可以为所欲为,事情总是在不断地变化中,皇帝也很想知道长安没有了你们是不是真的就不成了。   想要皇家低头认错,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且后患无穷。   如果想要皇家不追究你们,那就要给世人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比如——心如死灰,遁入佛门。”   云初道:“后患不后患的不算啥事情,了不起我们跑去西域找娜哈,我就想知道你等一会如何面对我们三个的老婆,她们估计不会喜欢晚上爬上她们床的是三个佛门高僧。   反正她们三个你也经常见,有本事说服她们我们三个无所谓。”   窥基笑眯眯的道:“老衲这个高僧爬过很多女人的床,她们都说别有风味,至于你们三家的女主人,其实是最好说服不过的了,跟你们的安危相比,她们绝对不会在乎你们头上的那点头发的。   走吧,进了这座大雄宝殿,在佛祖面前叩过头之后,过往种种也就烟消云散了。”   温柔笑眯眯的道:“我们的路其实是走宽了。”   狄仁杰同样笑道:“走,进去拜一拜我们新老大。”   云初也点点头道:“去除烦恼丝,就能真的去除烦恼,性价比不错,两位师弟,我们这就进去。”   三个衣衫华贵的青年人进去。   三个青衣僧人出来,就连寺庙周边的野兽也似乎在为他们欢喜,虎啸猿啼鸟鸣声响彻大地,像是在为他们三人礼赞。   窥基大师瞅着新鲜出炉的悟空法师道:“你还真的是一个当和尚的料,明明红尘万丈的牵绊着,偏偏还一副宝象庄严的样子,殊为难得。”   温柔摩挲着自己的光头,瞅着窥基大师道:“不知道回到长安之后,我能不能学窥基大师,也在长安街市上载酒载妓的招摇过市?”   窥基大师笑着指指自己肥硕的肚皮道:“这里佛祖常坐,需要好吃好喝的招待好,尔心中无佛,将坠入无间地狱。”   云初笑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   窥基大师看一眼悟空法师道:“你是一个有佛性的。”   云初点头道:“理当如此。”   窥基大师有些惆怅的道:“确实理当如此。”   说罢,指指云初他们居留的禅院,就再一次走进了大雄宝殿,估计云初刚才说的佛偈对他触动很大,需要重新参悟一下。   温柔看着云初道:“你刚才在佛前发下了什么样的宏愿?”   云初道:“凝神静气抄录一遍《波耶波罗蜜心经》。   温柔叹口气道:“还是你聪明些,我的宏愿是抄录一本《法华经》。”   狄仁杰闻言脸色怪异,半晌不说话。   温柔道:“你不会真的发下什么大宏愿了吧,我们兄弟虽然此时是托庇于佛门,但是发下的宏愿却一定要完成的,这是对佛门起码的尊重。”   狄仁杰道:“一时兴起,就发宏愿准备抄录一遍《楞严经》。”   温柔不解的道:“《楞严经》全文不过六万两千余字,比我要抄录的《法华经》还要少两万字,怎么就让你为难了?”   狄仁杰叹口气道:“刺血抄经。”   听狄仁杰这样说,云初,温柔都觉得无话可说,不过还好,狄仁杰比较胖,身上的血多,抄写完毕,应该不至于贫血。   李思看到了三个光头和尚进入了禅院,仔细看清楚三个和尚的面容之后,就惨叫一声,飞一般的去报讯了。   “妈啊,妈啊,阿耶当和尚了。”   正在看着人收拾禅房的虞修容猛地听到李思的叫声,抓在手里的掸子就从手里跌落,强忍着惊骇,从屋子里出来,就看到了穿着一身僧衣的丈夫光着脑袋从外边进来了。   虞修容只觉得天旋地转,再也站不稳当,就软软的往地上出溜。   云初一个纵跃,就搀扶住了虞修容,直接道:“避难呢,就不要讲究太多了。”   虞修容眼泪早就蓄满了眼睛,伸出手去摸云初的光头,忽地一巴掌拍在他的光头上道:“怎么不早说?”   云初叹口气道:“我也是刚刚知晓,才见窥基大师,就被拉去大雄宝殿把头发给剃了,还给按了一个悟空的法号。   还说是玄奘大师安排下来的,不容商量。”   虞修容才要发一下火,觉得玄奘大师即便是阿耶,也不能就这样不商不量的就让自家夫君遁入空门,就算是假的,也好说不好听啊。   只是隔壁禅院也传来妇人的惨叫声,就对云初道:“我去看看,你的两位兄弟就是两位大爷,从来不肯跟夫人好好说话……”   眼看着虞修容带着一脸奸笑的崔瑶去了温柔家,就听到另外一边的禅院里也传来了丫鬟们的惨叫声,她们家的夫人也晕倒了。   云鸾爬到阿耶腿上,再踮着脚伸手摸着阿耶的光头道:“阿耶,我也要光头。”   云初抱着云鸾道:“阿耶只是怕热,等天气凉快了,头发也就长出来了。”   云鸾道:“我也要凉快一下。”   云初抓着儿子往空中丢几下,再接住,这孩子就忘记阿耶是光头的事情了。   跟云鸾比起来,云瑾,云锦跟李思很明显就没有那么好糊弄了。   尤其是李思若有所思的瞅着师父的光头,然后道:“我其实也可以选择遁入空门的。”   云锦道:“你遁入空门了,我哥哥怎么办?”   李思白了云锦一眼道:“我母后也遁入过空门,你看耽误她当皇后了吗?”   云瑾回头看看妹子。   云锦立刻抬手捂住自己的满头乌发道:“想都别想。”   云瑾道:“以后,我云氏专门在佛门发展也不错,玄奘大师说过了,佛门的钱比整个长安的钱还要多,行事也隐秘,不张扬,前景其实挺好的。”   李思摇头道:“佛门要是再被阿耶发展出一个长安一样的怪物出来,我父皇就一定会派兵征缴的,到时候你是要命呢,还是要钱?”   就在云瑾准备回答李思的这个问题的时候,温欢,狄光嗣出现在门口,冲着他喊道:“云瑾,我们当沙弥去,承修大哥已经去了。”   云瑾摸摸自己的头发,笑眯眯的对李思道:“我去去就来。”   李思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一下道:“我去看看。”   云锦道:“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剃掉我的头发。”   云初抱着云鸾,父子两玩耍的很是开心呢,对于旁人的事情充耳不闻,他觉得不管是李承修还是云瑾,温欢,狄光嗣都有足够的智慧来面对自己的选择。   过了好久,虞修容跟崔瑶才回来,对云初抱怨道:“两个都要跳井,拦都拦不住,后来温柔跟狄仁杰不让人阻拦了,她们两个却又不跳了,扑上去又咬又打的,妾身看的尴尬,就回来了。   咦,云瑾,李思哪里去了?”   一旁百无聊赖的看书的云锦道:“一会家里说不得会来一个小沙弥跟一个小尼姑。”   虞修容闻言柳眉倒竖,怒道:“谁让他们这么干的?”   云锦道:“李承修!”   “混账,就没有一个能让人省点心的。”   说罢,就急匆匆地出去了。   对于云初来说男人家家的弄一个光头实在是算不得啥事情,以前在党校学习的一年半点时间里,他就理过光头,更不说,在大唐遭受了一次火厄烧了头发,他照样剃了光头,没有什么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得奇怪想法。   温柔,狄仁杰虽然也是读书人,却也非一般的腐儒可以比拟的,他们同样认为孝敬父母绝对不在你剃不剃头上,有孝心,有孝行比啥都强。   等虞修容抓着云瑾,李思回来的时候,果然如同云锦说的那样,云初眼前出现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沙弥,跟一个看起来娇滴滴眼角含春的小尼姑。   虞修容颓然坐在一张蒲团上,撒气般的拿起木槌敲一下眼前的木鱼道:“现在好了,云家祖上,现在,以后,全都是和尚了。” ###第三十六章 离了云屠户,不吃带毛的猪   云初抖掉葫芦叶子上的露水,从底下找到一只肥硕的葫芦瓜,剥掉葫芦瓜上的残花,就把葫芦瓜放在一个小小的柳条篮子里。   篮子里的蔬菜品种不少,有秋葵,有豆角,还有几个长相不太好,却显得水淋淋的辣椒,茄子长得很不错,外皮呈淡紫色,已经跟后世的茄子有几分相似了。   就是黄瓜看着不太好吃,主要是刺太多,还硬,不削皮没法吃。   再从地里拔一些菠薐菜,取一颗圆白菜,今天厨房里要用的蔬菜基本上就全了。   一个光脑袋的小尼姑就站在寺庙围墙边的小溪,正蹲在那里用溪水洗脸,一只半大的小黑狗用牙齿咬着僧袍努力的向后拽,似乎很担心她掉进水里去。   再远一点的地方,有四个年轻的小沙弥正盘膝沐浴在阳光下做早课,一人一蒲团一矮几,矮几上还放着书本,样子很虔诚,就是脑袋光光的,看着都充满了智慧。   云锦背着一个小柳条筐,筐子里坐着一个三岁的婴孩,三只小小的羊羔寸步不移的跟着她,怎么看都好看。   云初,温柔,狄仁杰带着各自的家人已经在广福寺里居住了半个月了,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没有人过来打扰他们。   他们也就渐渐的适应了寺庙里的生活。   广福寺虽然有钱,物资却不多,没办法养活他们带来的庞大的队伍,于是,除过三家主人之外,云初留下来了六个护卫,其余的掌柜,护卫就让他们回长安了。   同时,也把云氏主人,温氏主人,狄氏主人削发为僧的消息给传了出去,至于这三家主人在哪里出家,怎么出家的,他们没有说,也没有必要说。   该知道的都知道云初他们在哪里,不该知道的,为啥要多嘴告诉你?   天气渐渐的凉了,这是云初给几个孩子做的最后一顿素凉面,这些孩子心头好似都憋着火呢,即便是到了秋凉时分了,内火依旧旺盛。   云初从大锅里挑出煮熟的面条,径直丢在宽大的案板上,往上面浇一点熟菜籽油,往大锅里又丢了一把面煮着,就用手里的筷子快速地挑起煮熟的面条在案板上用力的摔打起来。   没几下,熟菜油就浸润到了每一根面条上,云初的手腕稍微转一下,筷子上的面条也就旋转起来,等云初的手腕恢复正位的时候,那一把面条已经卷成盘丝状,整整齐齐的摆在案板上,宛若一朵盛开的菊花。   吃凉面的要义在于面,加盐油泼辣子,醋,蒜,以及少量酱油的五味调和,一盘子凉面有这些东西本已经足够,不论是突出哪一种调料,基本上就能满足那一部分人的胃口,嗜辣的多辣椒,嗜酸的多放醋,嗜蒜的多放蒜也就是了,总体上的面的味道不变,与这几种味道都是天然契合。   任何添加了黏糊糊卤子的凉面,在云初眼中都是垃圾。   茄子炒辣椒看似是一道很普通的菜肴,但是,只要能掌握好两者味道的融合,那么,这就是一道百吃不厌的下饭菜,尤其是混合了辣椒味道的茄子往往会显得比辣椒更辣,只要吃了第一口,就会被这简单的厚味吸引,继而停不下来。   云初瞅瞅刚刚炒好的四个素菜,考虑到孩子们还在长身体,不能吃的太素,就炒了二十个嫩黄的鸡蛋给他们补充一下营养。   炒鸡蛋出锅之后,云初就随手敲一下挂在棚子梁柱上的钟,随即,做早课的,放羊的,洗脸的,瞎逛的食客就匆匆赶来了。   有资格吃云初亲手做的饭的人不多,五个学生加上一儿一女,再就是温柔,狄仁杰了,至于今天赶来蹭饭的窥基大师,则属于偶然。   本来虞修容跟崔瑶平时也能混的,只是这个时候有温柔,狄仁杰老婆在,她们也只好被云初无情的隔绝在外。   吃饭呢是一个很私人的事情,可是呢,想要吃的好,吃的香,吃的有格调,绝对属于厨师应该考量的范畴。   窥基大师吃了一口云初帮他拌好的凉面就立刻爱上了这个东西,一口气吃光一盘子,就把盘子递给云初希望再来一盘子。   这一次,云初给他重新装了面,却不再添加调料搅拌,五位的调和很重要,需要窥基大师自己掌握。   “太子本来已经到了广福寺附近,又被皇后召回去了。”   窥基看了云初一眼漫不经心的道。   云初漠然道:“既然他已经来了,就让出来,我今天做的面多,够吃的。”   话音刚落,云初就看到了一身劲装的李弘。   他看起来似乎很委屈的样子,见到云初眼眶红红的,可能还有一些小脾气,见了云初也不说话,气鼓鼓的搬来一个凳子就坐在了李思的上首。   云初按照李弘的喜欢的口味给他拌了一盘子凉面,还在上面加了一筷子辣椒炒茄子,见他低着头喘粗气,就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道:“快点吃。”   李弘吃了一口面条眼泪就下来了,瞅着云初道:“我跟父皇求情,父皇说,离了你这个云屠户,李氏就要吃带毛的猪不成。   母后还说,在师父离开长安的这一年半的时间里,长安还不是好好的?可见,有没有师父都不重要,还说师父恃宠而骄,骄横跋扈到了皇家头上来了。”   云初笑道:“这个世上本就是离开谁太阳都照常升起,陛下的话没有说错,我大唐人才济济,长安城的那点东西他们早就吃透了,有没有我确实没什么。   而我个人呢,也觉得皇后说的话是对的,这些年下来,自持劳苦功高,确实有一些看不清楚我自己是啥人了。   你回去之后就告诉陛下跟皇后,云初在自省。”   李弘惊诧的看着师父道:“认错?这不是您的秉性啊。”   云初笑道:“你知道个屁,这个时候啊,不遭受你父皇,母后打击的人,才是真正的倒霉蛋。”   李弘皱眉道:“为何?如今,我父皇的权威如日中天,就连我母后也跟着威凌天下,这个时候跟我父皇母后对着干,必然招来横祸。”   云初指着他吃饭的盘子上的一个米粒大小的小缺口道:“你知道好好的盘子为何一定要磕出这个缺口呢?”   李弘不解的道:“天尚不全,这是太宗皇帝留下来的习惯。”   云初道:“是啊,天尚不全,过于精美,完美的东西都不能长久,这就是太宗当了很多年的皇帝之后领悟出来的道理。”   李弘道:“就是因为我父皇,母后掌控了绝对的权力,师父才要剃发修行,暂避我父皇,母后的锋芒吗?”   云初笑着点点头,又给李弘夹一筷子清炒的莴笋道:“快点吃吧,吃完了就尽早回去,别让皇后发现你偷偷离开了大队。”   李弘点点头,就狼吞虎咽起来,这孩子一气吃了三盘子凉面,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他来广福寺,只是想确认一件事,看看师父是不是真的不理睬他了,现在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就毫无牵挂的走了。   送走了李弘,温柔就笑眯眯的道:“他们真的知晓长安是怎么运转的吗?”   云初摊摊手道:“你也听到了,皇帝说,离开了云屠户,他李家也吃不了带毛的猪,皇后说了,长安城有没有你我三人都不重要。   既然如此,我们就好好的过一阵子闲云野鹤的生活好了。”   温柔道:“好想回长安,亲眼看着那座城池是如何被他们糟蹋的百业凋零的。”   狄仁杰也在一边道:“长安真的要崩溃了吗?”   云初点点头道:“曲江的流水牌子是长安这潭湖水的活水源头,而这个牌子从一开始创立运行开始,仪仗的是我千金不换的诚实名声。   这些年来,天知道我为了维持这个诚实守信的名声受了多少窝囊气。   就是不知道接任的官员会不会眼红流水牌子的资金池。”   狄仁杰皱眉道:“资金池里的资金全部都是参与交易的商贾提供的保证金,这可不是官府的钱,官府无权动用,一旦他们动用了,资金池就会迅速崩塌,随即,流水牌子也就不复存在了。”   云初舔舐一下嘴唇道:“将近两百万贯的资金啊,连我这样的人很多时候都要忍不住动用一下里面的那些钱,更不要说继任的官员了,他们连百姓的赋税都敢提前收,更不要说资金池里那一大笔看似不动的钱财了。   你刚才说的很好,这笔钱,确实不是官府的,可是呢,管理这笔钱的人却是官府。”   温柔大笑道:“这就等于让黄狗看守一泡热腾腾的屎,让老鼠看守一碗香喷喷的灯油,他们如果能忍住,老子把这颗光头割给你当球踢。   只要他们,哪怕他们偷小小一口,资金池的信誉就会即刻崩塌,流水牌子再无信誉可言,会有无数的商贾亏损的血本无归,也会让无数的远道而来的商贾白白浪费一年的时间。   到了那个时候,流水牌子将不再是一个赚钱的现金牛,而是一个亏钱的无底洞,就不知道把朱雀大街上的二十四尊铜牛赔进去之后,够不够填平这个黑洞的?”   云初摇头道:“人们都被铜牛给镇住了,其实你仔细算一下就知道,一尊铜牛不过三万斤重,一贯钱就要重十二斤,算下来,一尊铜牛不过价值两千五百贯,二十四尊铜牛不过是六万贯,你觉得六万贯能填一个上百万贯的大窟窿?” ###第三十七章 试探真假阿耶的手段   人们的视线其实是很短的。   云初当初建立流水牌子的时候,基本上没有花钱,他是用自己千金不换的信誉做保证的。   当然,见不到实际保证,只有一张嘴自然是不成的,所以呢,流水牌子一开始的时候没有几家商贾愿意相信,更没有多少人愿意往云初设立的流水牌子资金池里注入资金。   是那些商贾们切实体会到流水牌子的好处之后,才开始出现了大规模向这个保证金池子里注入资金的举动。   而且,官府中人知道的是,管理这个资金池的人确实是万年县县令云初,可是呢,他们不知道的是,监督这个资金池里的资金流向的人却是流水牌子上最大的六家商贾。   他们每三个月,就会派人盘查一次钱库,查验一遍资金出处是否合规,流向是否正确。   而且,按照约定,他们在查账的时候,云初不得在现场。   按照约定,一旦查出资金池里的资金有大的差额,他们有权立刻拿走自己的钱止损。   自从资金池有了资金开始,云初对查账一是不闻不问,仅仅是在他们查账之后看一眼查账结果。   查账的事情知晓的人不多,温柔,狄仁杰是知晓的,剩下的就是负责守卫库房的云初东征时期的亲兵队,他们现如今全部以衙役的身份在长安生活的很好。   因为看库房的人是自己的心腹,云初如果要拿资金池里的钱做别的用处,期限最长是八十五天,第八十六天的时候必须把这里的亏空给补上,再把烂账抹平就可以。   长安成了一个庞大的物资集散中心,需要钱的商贾有很多,云初就能拿出资金池里的一部分钱用于低息放贷,用来刺激长安的流水牌子的交易量,以及短期支援一下因为手头一时拿不出那么多的钱卖出,买进的商贾,每年都能给长安赚到足够多的好处。   注意,云初拿里面的钱去做了大概率会盈利的投资生意,而不是直接拿走了,钱在投资生意上还有一个好处就在于出息与入息可以相互抵消一部分,也就是说,这笔钱一直在市场里运转,所以,市场的总价值不受影响。   这是对唐人来说属于一种很高明的做账方式,以唐人账房的能力还看不出其中的问题,所以,云初也就平安无事的偷鸡多年,而被那些商贾们冠以诚实守信小郎君的美名。   如果云初硬生生地从资金池里抠走了一大块,这就像狗咬月亮一样,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这种高超的做账方式,即便是聪明如温柔,这么些年下来,依旧是一个半调子,至于狄仁杰更是对这些复杂的手续一无所知。   很多时候啊,钱不断地在帐簿上流转,有的人能利用账簿把钱越弄越多,本事不济的人,就只能把帐簿上的钱越弄越少,最要命的是,他还弄不明白,少掉的钱都去了哪里。   云初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才让大唐上至皇帝,王公,下到黔首,流氓们形成了一个——他云初对钱没兴趣的共识。   将近十年时间,流水牌子的资金池从无差池的记录,则给了那些负责查账的商贾们一个虚假的认识——云初十年时间都没有碰过资金池里面的钱,以后大概率不会碰,毕竟,时间越久,云初的信誉度就越高。   也就是说,云初投注在资金池上的沉没成本就越高。越发舍不得破坏自己的美誉度。   这就是云初真正能够掌控长安,却不怕任何人过来抢夺果实的真正依仗。   诚实守信,这棵从他到达长安的第一天就开始种下的小树,经过十余年的成长,已经成长成了一棵可以为他遮风避雨的大树。   如果皇帝,皇后派来的是贪官污吏,那就没什么好说的,如果让他知晓万年县令手中还掌控着如此庞大的一笔属于商贾们的资金,贪污必然会成为理所当然的事情,等三个月查账期限到来之后,察觉不对的商贾们会在第一时间取走存放在这里的钱。   一旦没有了这个资金池,庞大的流水牌子立刻就变成了一块无人问津的破木板。   如果皇帝,皇后派来的是清如水,明如镜的忠臣,廉吏,在发现万年县有这样庞大的一笔属于商贾们的资金似乎永远放在那里不动弹,必定会上报皇帝,皇后。   以皇帝花钱如流水的习惯,动用这个池子里的资金也是顺理成章地事情。   然后,结果与贪官污吏造成的后果一般无二,商贾们一旦发现钱少了,就会提走自己存放在资金池里面的钱财。   流水牌子照样成了一块一文不值的破木板。   等流水牌子这个不断向长安这个湖泊注入清水的源头完蛋了,马上,就会造成一系列的反应,不是商人们带来的货物无法完成交割,就是买货的人不知道该跟那些人对接,才能拿到自己已经付过钱的货物。   最后的结果,就是长安失去了货物集散中心的美名,大唐商贾们做生意,再一次变成了一对一的买卖方式,长安商贸会在一夜间回到十年前的状态,或者更加的糟糕。   同时,长安流水牌子的倒塌,也会波及到以长安流水牌子资金池为保障的洛阳流水牌子,晋阳流水牌子,成都流水牌子。扬州流水牌子。   这样的连锁反应最直接影响的就是大唐来年的赋税收入,以及边军的粮秣,物资供应。   真正的堪称,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果皇帝,皇后,没有派人去当什么万年县的县令,也就没有人能动资金池里面的钱,资金池子里面的钱依旧会按照惯例进进出出的不会有半分问题。   只要有人打乱了这一架正在进行精密运作的机器的步奏,后果极其严重。   “这个时候,陛下或者皇后的人,已经开始接管长安了吧?”   温柔多少有些不甘心。   云初道:“我也希望皇帝,皇后能给我们更多的一点信任,保持长安城目前的态势不要做任何的改动。”   狄仁杰长叹一声道:“这不可能,一旦爆发,即便是我们,也没有回天之力。”   云初瞅着狄仁杰道:“还记得我告诉你的话吗?”   狄仁杰道:“什么话?”   温柔道:“把自己的圈圈画圆,就算画不圆,也一定要首尾相连。”   狄仁杰猛地抬头道:“有办法?”   云初回头瞅瞅背后高大巍峨的广福寺大门道:“你不会真的以为,窥基大师拿一个破度牒过来,就能把你我兄弟的三千烦恼丝给剃掉吧?”   狄仁杰不解的道:“广福寺有钱,那是佛门的钱,就算你阿耶是玄奘大师,他也不能把天下佛门的钱都给你吧?”   云初笑道:“我做生意啥时候自己掏过钱?”   “我自己又啥时候有过钱?”   “家里目前的那点钱,都是家里一群妇人们弹棉花,开饭馆,卖一点杀毒药赚到的钱。”   “这么些年下来,我就记得往家里拿过两年的俸禄,真正说起来,这个家不是我在养她们,而是她们因为爱我,一直在养着我。”   “说白了,我就是一个纯粹的吃软饭的。”   狄仁杰想了想,从云初开始整顿晋昌坊开始,直到改造长安城,到开拓西域商道,再到修建大明宫,兴庆宫,建立流水牌子,建立各路行会,似乎真的没有花用过他自己的钱。   事情不敢细想,一旦细想了,就连他这个云初的兄弟,挚友,才发现他不知不觉的为大唐做了这么多的事情。   细想过后的狄仁杰胸中就逐渐有了一股子悲愤的意味。   他觉得,像云初这样的人,不应该落得目前这样一个下场。   云初是了解狄仁杰的,拍拍他的手背道:“坟墓里埋着的,不一定都是老死的,冤死的有很多,我们这种人本就不该把自己的安危绑在皇帝的裤裆里。   想要安全,就要自己去争取,想要长久,也要自己去争取,想要功成名就,流芳百世那就更要自己去争取。   这一次,我就想为我们自己争取一个长治久安,也为这天下的人争取一个长治久安的开始。   权力这头猛兽一定要关进笼子里大家伙才有安全感,他们真的不能想杀谁就杀谁,不能想把谁丢到悬崖底下,就丢到悬崖底下。   太他妈的随意了。”   半天不做声的温柔突然道:“我想把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写成一封长长的奏疏,还用血写,托付太子呈交给皇帝,不为你求情,只求皇帝莫要改变长安现行的所有规章制度。”   狄仁杰道:“皇帝是一个手贱的家伙,他此时目高于顶,不会听的,你要是说了,他反而会主动碰一碰。”   温柔戏谑的道:“我们虽然不是臣子了,至少还是大唐的黔首,总要尽一下黔首的职责才好。”   云初笑着站起身指指身后的广福寺道:“无论如何,也要先说服玄奘大师,把这里无用的银钱,借给我们使唤一下才好。”   “玄奘大师要是不借呢?”   “你们不是总说玄奘大师是我阿耶吗,现在正好通过这件事来试探一下他是不是真的是我阿耶。”   云初摆摆手,就径直去了广福寺。 ###第三十八章 麻杆打狼两头怕   云初见到玄奘大师的时候,他正沐浴在清晨有些冰凉的阳光里,清晨的阳光在他的脸上呈现出明暗不一的光影。   看到身着僧衣的悟空过来了,玄奘大师就一直笑吟吟地看着他,似乎对云初这副样子非常的满意。   在侧的窥基大师看了一眼小沙弥,小沙弥就抱来一个蒲团放在了玄奘大师的左手位置上,正好与窥基大师相对。   “有所得吗?”玄奘大师径直问道。   “无所得。”云初实话实说。   “还以为你天生就具有佛性,看来老衲高看你了。”玄奘大师有些恨铁不成钢。   窥基大师生怕这一对父子吵起来,就笑道:“出身是一方面,弟子以为悟性更加重要。”   玄奘道:“孔雀冥顽不灵,凶性难改,吞佛祖入腹,佛祖本想从其便门而出,又顾虑玷污其真身,于是剖开了孔雀的脊背,跨着他来到灵山,欲伤其命时,被诸佛劝解,伤孔雀犹如伤其母,因此留孔雀在灵山会上,还封赏了他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   可见,佛性本就自成,与修不修,悟不悟的关系不大。”   窥基大师闻言悲伤的看了云初一眼,就缓缓闭上自己的眼睛。   玄奘大师又对云初道:“你准备如何成佛?”   云初道:“普渡众生。”   “且问你,如何普渡众生?”   “愿意解尘世眼前三千难。”   “难从何来?”   “长安!”   “长安之难何来?”   “因贪嗔痴之故。”   “如何解难?”   “暂借法师金山一座,不增不损,两年后原物奉还。”   听云初说到金山,窥基大师立刻睁开双眼,目射神光死死的盯着云初。   玄奘大师平静无波,瞅着云初道:“若是不借会有如何后果?”   云初同样平静的道:“刀兵四起,哀鸿遍野,即便是佛门僧众手持方便铲,也掩埋不尽遍地的尸骨。”   玄奘大师又道:“若是法器损毁又如何?”   云初双手合十道:“从此世间只有悟空和尚,再无云初此人。”   窥基大师唯恐玄奘大师一口答应,立刻道:“悟空何如法器之重。”   云初瞅着窥基大师道:“悟空可再造一枚金山法器。”   窥基大师闻言,居然点点头,然后对玄奘大师道:“广福寺法器可停用两年。”   玄奘大师瞅着云初道:“不可扭转吗?”   云初叹口气道:“能,只是需用悟空这颗首级为引。”   玄奘大师长叹一声道:“皇帝孤傲高绝,非善事。”   云初道:“他不能随随便便就把无罪之人丢到悬崖之下。”   玄奘大师沉吟片刻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云初自怀中取出一本札子,恭敬地放在玄奘大师面前。   玄奘大师拿起札子就看了起来,只是看了几眼,就惊骇的道:“苦难如此之重?”   云初道:“亿万黎民十年之功,将毁于一旦,百姓,家国恐将进入新的轮回。”   玄奘大师安静的看完札子,并没有交给脖子都伸长了的窥基,而是要来烛火,就地点燃,等札子彻底化作飞灰之后,才对窥基道:“去准备把,宜早不宜迟。”   云初起身,向玄奘大师叩首,这是一个真正慈悲的人。   等云初离去,窥基大师就看着玄奘大师欲言又止。   玄奘大师喟叹一声道:“长安,又将是血海滔滔……”   窥基大师道:“佛祖以强力制服孔雀,从此佛门又多一尊菩萨,法师何不趁机借助这场劫难,让悟空毁弃法器,平息劫难,而后入我佛门呢,贫僧以为,法器常见,悟空不常见,若是悟空,悟能,悟净入我沙门,合该佛门大盛。”   玄奘大师抄起身边粗大的手杖,抡圆了砸在窥基的头上,趁着窥基眼冒金星之时大喝一声道:“咄!醒来!”   云初从广福寺出来的时候,温柔,狄仁杰都在门口等他。   狄仁杰一把拉住云初的胳膊道:“借到了吗?”   云初点点头道:“借到了,只不过两年之后要还。”   温柔道:“还不上怎么办?”   云初面皮抽搐一下道:“从此,世间再无云初,温柔,狄仁杰,真的只剩下悟空,悟能,悟净三个和尚了。”   温柔抬手摩挲一下自己的光头道:“也不差啥了,无非是脑袋没毛罢了,凉快!”   狄仁杰瞅着温柔道:“这一次千万,千万莫要肆意胡为,我们不为皇帝想,也要为大唐的百姓多想想。”   温柔奇怪的看着狄仁杰道:“你觉得我会坏事?”   狄仁杰道:“我只是觉得皇帝要是薨了,你必定会举杯相庆。”   温柔瞅着狄仁杰道:“你不会吗?”   狄仁杰道:“我一般会在皇帝入土之后再举杯相庆。”   温柔怒道:“这有什么差别吗?”   狄仁杰道:“一个符合礼,一个不符合礼罢了,说真的,小孩子当皇帝才是最受人尊敬的,你说,老天为何不给我们兄弟三个一个两岁的童子皇帝呢?   我一定会保证这个孩子皇帝可以平安长大,再……”   温柔不等狄仁杰把话说完就插话道:“再弄死,再扶持一个月子里的娃登基为帝?”   狄仁杰怒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温柔嘿嘿奸笑道:“我是这个意思。”   自从这两个人当了和尚之后,性情变化很大,好像真的觉得自己已经遁入了佛门,四大皆空的啥话都能说。   “说起来,你阿耶对你真的很好,不像我阿耶,总是问我要钱,他总觉得我现在家财丰厚的堪比那些世家了。”   “大行城那边的生意对你来说很重要,所以,你要多用心经营那边的才好。”   温柔点点头道:“也不能只卖咸鱼跟海货,路途遥远,赚不到几个钱。”   云初笑道:“生意都是开拓出来的,没有使用,就没有生意。”   狄仁杰道:“既然你阿耶答应把广福寺的法器借给我们用了,从现在起,我准备好好的抄录我的经书,温柔写他的泣血奏折,你好好的想一想,一旦事情爆发该如何应对。”   自从住进广福寺之后,云初的耳目反而更加的清晰了。   这个世上,很少有佛门不知道的事情,别看他们总是待在偏远的寺庙里,可是呢,论到消息灵通,云初他们搭建的消息渠道还远远不如。   皇帝,皇后还在回洛阳的路上,所到之处,依旧在横行无忌的处理地方豪强,这一路,堪称是杀回去的。   随着皇帝,皇后的銮驾越是靠近洛阳,洛阳城里的勋贵们就跑的越发厉害,即便是逃窜到长安的勋贵们也感受不到半点的安全。   因此上,就有更多的勋贵子弟一路向东,准备去倭国为自家的家族寻找一个安稳的可以生活的地方。   云初辞官出家的消息,比皇帝的銮驾快的太多了。   就在人们还在怀疑这是一个谣言的时候,云氏商队,云氏店铺,工厂,已经开始清理自家在流水牌子上挂着的商品名录了。   从商队掌柜的回到长安的第二天,属于云氏的工厂,店铺,商队,就不再接任何新的订单了,已经有的订单,也顾不得价格,开始以现在的价格迅速交割,哪怕要赔很多的钱财,也在所不惜。   最重要的是,云氏开始向外售卖自家的产业了,这个举动对于一个家族来说,就是衰落的开始。   当然,云氏依旧保留了大食堂,棉被,床上用品,玩具,以及杀毒药产业,其余的比如万年酒,皮料工坊,造纸工坊,印书工坊等等产业,都在向外售卖中。   唐人商贾们多少有些利欲熏心,或者说他们被十余年来的平安蒙蔽住了心智,觉得这一次倒霉的是云氏,与长安无关,没有一点大户逃跑,纷纷景从的炒股的自觉。   云氏出售家中产业的消息,很快就送到了李治面前。   听完武媚讲述的消息之后,李治叹口气道:“这个二百五这一次看样子真的是伤心了。”   武媚道:“毫无臣子的自觉。”   李治沉吟一下道:“长安还平安吗?”   武媚道:“百骑司禀报,长安一如既往的平安,云初的辞官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长安人在茶馆酒楼上说此事的多,做出实际行动的几乎没有。   万年县在主簿沈如的带领下一如既往的办公,底下的官员们虽然有些人心惶惶,不过,大多是云初的亲信,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陛下下旨,要他们各安其所,事情也就平息了。”   李治点点头道:“看样子,你也趋于不改变长安官场是吗?”   武媚道:“云初之才,非旁人所能替代,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臣妾才针对他,在大唐,不可替代的只有陛下。”   李治道:“小心了,云初很早以前就告诉朕,长安与其余地方不同,就像是他弄出来的水车,投石机一般,很多看似无用的东西,其实都有很大的作用,假如皇后找不到一个可以媲美云初的人,最好萧规曹随,莫要自作聪明。”   武媚道:“长安也不过是由人来治理的一座城,给臣妾些许时间,或许就能搞清楚整个长安的秘密所在。”   李治摇头道:“云初说长安没有秘密,朕也愿意相信长安没有秘密,所以,皇后你应该明白,这一次是你极力推动长安变革。   既然你信心百倍,那么,一旦出错,皇后准备好承担后果了吗?”   武媚摇头道:“臣妾这都是为大唐着想,怎么可能因为臣妾做事有瑕,就要遭受惩罚呢?”   李治指着武媚长叹一声道:“既然担心,既然没把握,为何还要去触碰呢?” ###第三十九章 倭人快手   武媚道:“皇家强大,大唐才能强大,这与云初教授给弘儿的学问不同,云初曰:只有百姓强大富裕了,大唐才会强大。   太宗皇帝有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巨舟行于浅水处,万世无忧,小船行于怒海之上,必有倾覆之忧。   这就是臣妾为何不在意云初的原因所在。”   李治摇头道:“此乃妇人之见!”   武媚怒道:“既然如此,陛下因何不追回云初呢?”   李治瞅着武媚道:“只因为你是皇后。”   武媚长吸一口气道:“上官仪在泰山之上折辱臣妾,陛下因何一言不发?”   李治继续瞅着武媚道:“只因为你是皇后。”   武媚道:“两者都因皇后起,因皇后落,为何却有天壤之别。”   李治道:“地方豪强被黜落,豪门世家被黜落,勋贵世家被黜落,皇后还想继续黜落文臣吗?”   武媚道:“臣妾在泰山发作目的本就不在云初头上,只想让陛下在上官仪与云初之间做一个选择,结果,陛下选择上官仪而非云初。   臣妾也没有想到云初竟然如此刚烈,一言不合就挂冠求去,这让臣妾避无可避,因此,都是云初的错。”   李治呵呵笑道:“你还不如说都是朕的错算了,地方豪强没有死光,豪门世家依旧存在,勋贵们只是想图谋倭国,不是死了。   黜落云初,算是朕给这三者吃的一颗定心丸,朕是要通过黜落云初这个不可被黜落的臣子来告知那些心怀恨意的人,朕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给他们一个东山再起的希望,只要拖过十年光阴,他们即便是再心怀恨意,在朕重新整治的朝堂面前,将不堪一击。   黜落上官仪,你这是要眼看着他们四者相互勾连吗?”   武媚沉默良久道:“终究是臣妾背负了所有是吗?”   李治没有说话,只是挥挥手,示意皇后退下。   武媚离开行宫的时候看到了守候在行宫门口等待陛见的上官仪,没有理会上官仪的见礼,径直离开了行宫。   上官仪一直躬身施礼,等皇后一行人离开,才用阴郁的目光看着皇后离开的地方,自言自语道:“这牝鸡司晨何时是个尽头呢。”   薛长风仰头看着大行城高大的城门,确认上面的字跟长安很多街坊门口的字一样,都出自云初的手笔,不是他对云初的字有多熟悉,主要是满大唐写的一手烂字,却敢于大胆的给别人写门楣的高官,就云初一个人。   人们都说,云初的字虽然烂,字里行间却满是情谊。   所以,求字的人基本上都是冲着这份难得的情谊去的,这样的内部道路,满长安人都知道,就是云初的烂字突兀的出现在大行城的城头,还是让薛长风这个读书人有些感慨。   他是跟着一大群世家子弟来大行城的。   看到摆在城门口的柳条筐,薛长风就熟练的往里面丢了两枚铜钱,然后就得到了看守城门的人一张只有嘴巴在笑的笑脸。   而且,只有一瞬间,却又能保证让你看清楚。   “这他娘的比晋昌坊收钱的还要职业啊……”   才走进城门,他就看到有一个个子矮小的倭人被人踢得高高飞起,然后四仰八叉的倒在他的脚下,发现挨揍的是倭人,薛长风就准备牵着马从这家伙身上跨过去,继续走自己的路。   没想到这个倭人竟然抱住了他的小腿还用熟练的长安官话道:“客人来大行城,怎可不去我倭国花房一游,那里有全天下最温顺的女子……”   于是,这个会说长安官话的倭人再一次高高的被踢飞,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薛长风却没有笑,他知道自己刚才那一脚只是想把他巴拉到一边去,并没有用上力气,力气也不足以把人踢飞,一切都是那个混帐在表演。   于是从怀里摸出五个大钱排在手里道:“你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这钱拿着,给某家带路。”   倭人的眼睛一亮,立刻蹿过来,小心的看着薛长风手里的大钱道:“等我伺候好了贵人,再拿钱也不迟。”   薛长风手腕一转,将钱收回袖子道:“你叫什么名字。”   倭人笑嘻嘻的道:“贵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薛长风道:“刚才看你身手敏捷,就叫你快手吧。”   倭人立刻道:“快手听郎君吩咐。”   薛长风将战马缰绳递给快手,顺便连背上的背包也一并给了快手,这一番操作,让这个倭人愣住了,小声道:“谢贵人信任。”   薛长风道:“有这样一副好身手却不肯去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某家不信任你信任谁啊,走吧,先找一处食肆填饱肚子,我们再好好的逛逛这大行城。”   倭人快手立刻跪拜在地上道:“请为贵人之仆。”   薛长风道:“还需查看。”   快手听薛长风这样说,从地上跳起来欢快的道:“必不让郎君失望,敢问郎君门楣。”   薛长风笑道:“薛虎,字长风。”   快手默念了几遍薛长风的名姓,就指着中央大街的中心位置道:“禀报郎君,前方便是赫赫有名的大行城大食堂,乃是大行城内最佳的饮食之所,听闻长安,洛阳也有这样的大食堂?”   薛长风看一眼占据了将近半条街的大行城大食堂笑道:“确实,不过,所有地方的大食堂都比不上长安晋昌坊里的大食堂。   却不知这里的食物能否与长安比肩。”   快手牵着马一边走一边道:“若是说别的吃食,这里必然不如长安,可是呢,所有来到这里的人都要品尝一口这里的特色鲅鱼饺子,据说,即便是长安,也没有这样的美味。”   薛长风笑道:“洛阳大食堂里的汤水席名冠长安,如今又有这大行城的鲅鱼饺子又被奉为圭臬,看样子,取各地食材所长,已经成大食堂的惯例了,快走,快走,某家餐风露宿十五天,正好祭奠一下五脏庙。”   快手立刻加快了步伐,引着薛长风直奔大行城大食堂。   此时,太阳已经偏西,过了饭点很久了,不过,大食堂里依旧人满为患,眼看着连落座的地方都找不到。   薛长风从怀里摸出一面铜牌丢给快手道:“去问问,长安的牌子在这里能用不。”   快手惊诧的双手捧着铜牌道:“这是贵人牌?”   薛长风道:“怎么,你见过?”   快手道:“前天的时候,伺候过一位爵子,他手中就有这样的一面牌子,还说这样的一面牌子在长安千金不换,原来郎君也是大唐贵人啊。”   薛长风道:“快去吧。”   快手得了牌子,腰背都挺拔了不少,将牌子举在看门的壮汉眼前道:“我家主人来了,快快准备静室一间,还要备好草料,清水,弄不好砸你招牌。”   看门的壮汉原本想要发怒,陡然间发现这个倭人手中拿的牌子与普通的贵人牌子似乎有所不同,接过牌子看了一下上面的编号,上面赫然写着一个硕大的数字七。   这分明是云氏掌柜专用的铜牌,而眼前这枚铜牌上的数字表示,云氏商号排名第七的大掌柜到了。   回头喊一声,原本在店里巡视的掌柜就出来了,掌柜的在看了一眼铜牌之后,就朝薛长风拱手道:“不知客人为何有我云氏殷大掌柜的号牌。”   薛长风道:“就是二虎兄临别时赠与某家的。”   掌柜的闻言笑了一下,就邀请薛长风进店,并未在大厅停留,也没有上二楼,直接穿过厅堂,去了大食堂后院。   来到一间布置典雅的房间之后,掌柜的关上门,瞅着薛长风的眼睛道:“请出示阁下的号牌。”   薛长风看一眼掌柜藏在袖子里的手道:“怎么,殷二虎的号牌不管用?”   掌柜的面不改色的道:“出示。”   薛长风听到窗外有弩弓上弦的咔哒声,就从怀里取出自己的号牌递给了掌柜的,掌柜的看了一眼号牌,略微思索一阵就道:“原来是薛掌柜驾到,滕某失敬,失敬。”   薛长风找了一张靠墙的椅子坐下来轻声道:“别杀了那个倭人,我有用处。”   掌柜的面色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拱手道:“薛掌柜可是为了长安,洛阳两地勋贵子弟齐聚大行城一事而来?”   薛长风道:“某家的驻地在幽州,确实是追踪这些人来到了大行城,滕掌柜这边可否有薛某错过的,来自长安的消息?”   滕掌柜瞅着薛长风的眼睛道:“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号牌,容貌,体型,与文书中描述的一般无二,老夫就要立刻拿下你。”   薛长风道:“就因为某家问你消息?”   滕掌柜道:“不该问的就不要问,办好你的事情即可,你若在大行城需要帮助尽管开口,若是私人事情,就恕某家上报了。”   薛长风忽然笑了,敲着桌面道:“那就先把这里最美味的食物都给某家端上来。”   滕掌柜想了一下道:“如你所愿。”   今日,是倭人快手此生最快活的一天,因为不断地有盘子从窗户里伸出来,然后,盘子倾倒,里面几乎没有动过的美食就落进了他的饭盆里。   “这里的梅干菜扣肉只配喂狗!”薛长风嘟嘟囔囔的埋怨着,反手就把满满一盘子肥腻腻的扣肉倒在快手高举着的盆子里。 ###第四十章 云氏做生意的方式   倭人快手的倭国话说的很好。   所以,当他知晓薛长风居然对倭国的风土人情,山川地貌很感兴趣的时候,他就专门给薛长风找来了大山地一家。   大山地一家以前居住在平城京,是渡来人贵族秦氏的家臣,专门负责主人一家的柴炭供应,下面管理着六十七户,只是因为在烧炭的时候不小心焚毁了秦氏主人心爱的一片竹林,就从家臣变成了奴隶……从此以后,他们一家努力的干活,总能烧出全倭国最好的白炭,继而被秦氏主人赞赏,并且承诺,只要大山地一家在接下来的与和尚们的战斗中获得功劳,就可以恢复他们家家臣的位置。   只可惜,大山地的父亲,两个兄长都英勇战死了,也没有获准成为秦氏家臣,只因为秦氏主人也在这一战中战死了,全家都被凶恶的和尚们给杀了,没有办法,大山地就带着全家人辗转来到海边,在把两个嫂嫂献给船主人之后,被船主人带到了大行城。   现在,大山地白日里带着家里的三个男丁给大行城烧炭,他的妻子则带着两个女儿,三个侄女在花房做事,日子眼看着就好过起来了。   而今,快手又把大山地介绍给了贵人薛长风,这让大山地再一次看到了成为贵人家臣的希望,所以,只要自己对贵人来说有用,就有希望。   因此,在拜见薛长风之前,他用了整整两天时间,在留居大行城的倭人中间打问各地的风土人情,山川地貌,极大的丰富了他的视野。   因此,当薛长风问起大山地有关倭国的事情,大山地滔滔不绝的讲述了两个半时辰……   薛长风听了大山地的讲述之后,又邀请快手跟大山地给他招来更多的能说会道,且认识几个汉字的流浪者。   倭国本为蛮夷之地,那里的人只有语言而没有文字,自从大秦时期青铜镜,青铜鼎一类的东西流传到了倭国之后,在个小岛上终于有了文字的概念。   因此,倭国的读书人读的都是大汉的书,写的是大汉的文字,高雅一些的顶级贵族们说的也是大汉的语言……   对于倭人来说,倭国岛太大,人口太多,而读书识字的人太少,这才有了源源不断地遣唐使。   能说会道的倭人,已经是倭人中的人材,能说大唐官话的已经是人材中的人材,而知道倭国实际情况,又知晓一些大唐习俗的人,已经是堪称学贯中西的学者了。   对于这些这些状况,薛长风非常的理解。   因为,不是每一个读书人都有在野人部落里生活四年的经历。   其余勋贵视倭人如蝼蚁,薛长风则视倭人为工具,而且是很好用的工具。   等大唐勋贵子弟们开始四处招揽愿意跟随他们去倭国的强壮,高大仆从的时候,薛长风已经从大食堂的滕掌柜处弄到了两千贯的启动资金,并且招募了所有流浪在大行城附近的矮小的倭人,并且形成了一个新的家族——倭云氏!   薛长风原本想用太子李弘的李氏将部族名字定为倭李氏,却担心回招来太子的不满,随即就用了他目前确定是组织首领之一的云初的姓氏,来定名这个部族。   同时,薛长风并没有忘记自己的青衣楼,通过滕掌柜向长安,洛阳等杀手密集的区域招募杀手,以为倭云氏部族之中坚。   因为把自己定性为一个商贸家族,不具有侵略性,薛长风觉得自己一旦到了倭国应该会非常受倭人们的欢迎。   这一次,薛长风觉得自己去了倭国应该能当一个好人。   这其实是一个没有办法的事情,通过滕掌柜得知,这一次去倭国的大唐人,基本上全部都是去当坏人的。   好与坏,在薛长风看来,无非是一种征服手段罢了。   能用曹操的手段的情况下,谁又愿意去当刘备呢?   滕掌柜是一个很死板的人,死卡着他的三级掌柜的身份,只给一千贯,要不是他将殷二虎的一级掌柜的铜牌押在滕掌柜手里,还要不来第二个一千贯。   云氏的掌柜们为云氏开拓商路这是他们的工作职责之一,也是滕掌柜看薛长风最顺眼的地方,别人家的勋贵都要去倭国,只有云氏这边没有动静,滕掌柜也非常的着急。   现在,家里终于派来了一个看起来不怎么靠谱的三级掌柜去开拓倭国了,滕掌柜的一颗心也就安稳的放在了肚子里。   毕竟,自家的家主算无遗策,或许就是觉得区区一个倭国仅仅值得派遣一个三级掌柜吧。   想到这里,滕掌柜就会往上拉一拉自己的腰带,让自己原本肥胖的身体看起来更加挺拔一些,身为云氏的二级掌柜,也该有自己的气度与威严。   “我还需要十艘船,水手不用配备,我这里有足够多的水手,不过,还要把他们武装起来才好。”   滕掌柜的心情才好了一上午,就听到了这个让他心情变坏的消息。   “你就不能自己去处理这种小事吗?   何彦平何掌柜跟你一样都是三级掌柜,人家在黑山白水那边,就是赤手空拳给家里打下一片天地,如今,那边的人参我们家能拿到四成以上,这就是何掌柜的功劳,估计到今年回去见夫人的时候,人家就成二级掌柜了。   还有南诏的侯掌柜,人人都说蜀锦天下第一,却不知还有一种壮锦更加的华丽,人家侯掌柜在南诏钻山林,斗野人,如今也拿下了壮锦的收购权,还跟当地的土王斩鸡头喝血酒成了兄弟。   再看看你,同样是三级掌柜,去一个蛮荒之地的倭国,给你两千贯你还不知足,要钱,要船,要武器的啥都要。   老子要是啥都有,派一个伙计过去就可以了,何用劳动一个三级掌柜?   要是家里都是你这种废物掌柜,你让家主跟夫人以及几位小主人去喝西北风不成?”   薛长风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呵斥过,面皮忍不住一阵抽搐。   “所以说,我可以自己去筹集这些东西?”   滕掌柜鄙夷的瞅着薛长风道:“要老子喂给你,你才吃饭吗?”   薛长风忍着气道:“若是惹出乱子……”   “哈哈哈哈……”滕掌柜闻言仰天大笑,用食指点着薛长风的胸口道:“乱子,能出什么乱子?在大行城又有什么乱子出?   某家看啊,你就是在长安,在洛阳这些好地方待的太久了,日子过得过于舒坦了,忘了云氏生意都是怎么来的,当年家主为了开拓西域商道,杀的血流成河的,当年,在辽东,也杀的尸积如山,你现在告诉我,云氏做生意需要守规矩,守他娘的那家的规矩?”   薛长风忽然就不气,露出一嘴的白牙笑道:“当强盗呗。”   滕掌柜怒道:“是做生意!我们家跟强盗不沾边。”   薛长风笑道:“明白了,宁为人知,莫为人见呗。”   “胡说,云氏做生意一向公平交易,童叟无欺,要让任何跟我云氏做生意的人都觉得跟我们家做生意是一种享受,才是云氏生意的奥义所在。”   薛长风认真的点点头道:“我一定会让生意对象有宾至如归之感。”   当夜,一伙带着笑脸面具的强盗突袭了大行城的几家新罗人的仓库,其中以带着一具红色笑脸面具的强盗最为凶悍,手持两柄横刀,所向无敌,杀人无算,他抢走所有货物不说,还在割开尸体的嘴巴,强行弄成一副恐怖的笑脸。   随行的强盗们虽然身材矮小,却各个凶悍绝伦,视死如归,杀起人来更是不要命,哪怕打不过,同归于尽,也决不退缩。   第二天,大行城城主高文大怒,下令全城大索,一无所获之后,就下令城卫骑兵出城,以大行城为圆心,划出三十为半径,继续追杀这一股残忍的强盗。   薛长风变得富裕起来了,当然,仅仅从他的仆人快手,大山地两人身上的皮甲,手中的横刀,背上的弓箭,就知晓他们这一伙叫做倭云氏的部族,如今有了一些基础。   薛长风再一次来到大食堂吃饭,获得了真正的吃食,看着薛长风将食物一整盘一整盘的往窗户外边倒,滕掌柜就道:“不错,不错,山头算是立起来了。”   薛长风尝一口浓油赤酱的猪肘,皱皱眉头,这是野猪肘子,不论用再重的调料味遮掩,也没办法遮盖住那股子腥臊味。   随手将盘子里的肘子倒出窗外,就瞅着滕掌柜道:“哪里有我需要的船?”   不等滕掌柜开口,嘴里叼着老大一块猪皮的快手的脑袋就从窗外升起。   “主人,我知道哪里有船。”   同一时间,大山地的脑袋也从窗外升起来,快快的吞下去一块猪肉后道:“主人,我还知道咱们怎么才能得到那些船。”   滕掌柜一脸欣慰的瞅着薛长风道:“看看,看看,有如此忠心耿耿的部下,何愁大事不成,来人啊,煮两碗面送过来,犒劳一下这两个忠心的人。”   薛长风喝一口海带汤,抬头看着滕掌柜道:“最后一个问题!听殷大掌柜说,掌柜的但凡要出动,必定以三人为一组,那么,其余的两个人在哪里?”   滕掌柜瞅着薛长风道:“很好啊,也知晓规矩,不过呢,你这里才是一个草台班子,还不值得家里派人来帮助你,等你在倭国干出一份成绩之后,温,狄两家的人就会跟上,这一点不劳你操心。”   薛长风面无表情地道:“如此说来,我代表云氏是吗?”   滕掌柜诧异的道:“殷大掌柜没有对你说过吗?” ###第四十一章 心乱了   “没有!”   “那就是说你还不值得家主信任,好好在倭国办事情,把事情办好了,家主说不得就会信任你,在云氏,从来不亏干事的老实人。”   “所以,我们是云氏家臣?”   “我是,你还不是!”   “明白了……”薛长风带着无限的唏嘘之感离开了大食堂。   站在海边瞅着万顷波涛,顶着猎猎的海风,薛长风长时间在海滩漫步,虽然快手跟大山地两个仆人被九月底的海风吹的冰冰凉,还是忠心耿耿的守护在一边。   当眼前所有的阴云全部散尽之后,薛长风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不是殷二虎不告诉他真正的主人是谁,而是早就告诉他了,他却总以为这是在骗他。   或者说,云氏上面确实是有更高级的存在,只不过他这种人只能止步于云氏而已。   滕掌柜三言两语就打消了薛长风的自以为是,尤其是滕掌柜随口提到的在白山黑水间打拼的三级掌柜,还是说在南诏钻丛林的三级掌柜,都不过是云氏向外刺出去的一柄柄尖刀,很明显,他现在也是!   还能怎么样呢?   薛长风认了,或许他一直在高看自己,没有给自己一个准确的定位。   眼看着海港位置有几十艘船杨帆启航了,薛长风就忍不住叹口气,聪明的倭人从不在八九月跨海,经验多一些的倭人都知晓,这个时刻很容易遇到神风。   远去的是一些迫不及待想要提前一步去倭国的家族,薛长风对着远去的帆船,遥遥的施礼,恭祝他们一路平安。   虾夷人的船不能要,一来呢,虾夷人的船过于破旧,在薛长风的眼里,这些所谓的船,其实就是一个可以在海上漂浮的木排。   再者,虾夷人可以把货物送给你,老婆送给你,孩子送给你也不是不成,唯独船不成,任何想要他们船只的人,都会遭遇虾夷人剧烈的反抗。   倭国的船也不成,因为他们要去的地方就是倭国,会被人家认出来的。   因此上,在这一段时间里,大行城外海有些不太平,总听说有辽东的船被人抢走,却没有人见过苦主,大行城也曾派遣水师去海上搜捕,最终一无所获。   眼看着十月份就要过去了,激荡不休的海波逐渐平安下来了,假如海波继续平静十天,今年出海去倭国的最好时间就要到来了。   目送一艘又一艘的船只出海,眼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勋贵东渡,薛长风就在一个小本子上划掉了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直到他带着五十艘船,最后一个离开大行城海港的时候,他发现,名单上还有一些人的名字没有被划掉。   滕掌柜看着名单道:“什么意思,或许人家是去了百济,那里毕竟比大行城更加的靠近倭国。”   薛长风合上本子,放在滕掌柜面前道:“把这个本子交给主上吧,或许我们看不清楚的事情,主上那里一看便知。”   滕掌柜道:“这才是你来大行城的目的是吗?”   薛长风抽抽鼻子道:“现在,去倭国为主上全家赚吃饭的银钱,才是我的主要目的。”   滕掌柜道:“到了倭国看一下这些人到底去没去倭国。”   薛长风道:“没本事的全去了倭国,有本事的都消失不见了,这世界还真是有意思啊。”   薛长风说完话,就起身离开了,如今,他的舰队正在升帆,如果顺风顺水的话,二十六天之后,他就会抵达倭国专门安置高句丽,新罗,百济移民的武藏。   他觉得自己在那里,应该有施展本领的机会,也会拿到至少可以让饕餮一般能吃的主上一家五口子一年的口粮。   薛长风走了三天,那个本子又回到了滕掌柜手中。   陆路不通。   大唐将军王孝杰正在营州一带与契丹王弹汗州刺史,封归顺郡王枯莫离作战中,听说这一次,营州的奚人部落也与契丹人合流,一起反了。   营州那边的人都说是因为被大唐将军王孝杰煎迫的无法活命,这才反的。   可是,根据滕掌柜所知,王孝杰的上一任都督郭待封,对待他们更加的严苛,至少,王孝杰还允许他们来大行城做生意,而郭待封担任营州都督的时候,只允许营州百姓跟他名下的商队交易。   现在,人家用这个靠不住的借口造反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滕掌柜终于认定,自己手里的这个本子的重要性,于是,专门找来了一艘船,希望能带着这个本子从大行城直接渡海直奔登州,最后,再把这个本子交到主人手中。   十月的时候,泰山已经是层林浸染的深秋了。   云初做完早课,抱着一部经书从大雄宝殿出来,先是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气,就对同样抱着一本经书的温柔道:“你的经文抄写完毕了吗?”   温柔摇摇头道:“需要凝神静气,我好不容易抄写一回经文,要是再三心二意的,实在是不为人子。”   说完话又对左手五根手指上都缠着纱布的狄仁杰道:“我写奏折用的那只鹿,如今还活着,不如拿着继续采血,早点把你的经文抄完?”   狄仁杰摇晃一下自己伤痕累累的左手道:“不妨事,我阿耶就要过寿了,就当是我这个当儿子的一片孝心吧。”   温柔又看着云初道:“广福寺的法器大不大?”   云初道:“只有我预料中的七成。”   狄仁杰道:“一百六十万贯,可以了,皇帝现在基本上没有用钱的地方,不会给你捅出来一个太大的篓子的。”   云初道:“主要是很多佛门造像不好毁弃,还有一些杂铜也不好计数,如果想要把里的钱全部整理出来,没有五年的时间做不到。”   温柔惊诧的道:“你觉得不够?”   云初叹口气道:“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   狄仁杰道:“什么最坏的打算?”   云初道:“别忘了,知道资金池子重要性的不光有我们,还有六家大型商贾呢,你们也知道,他们背后其实是数不尽的勋贵们。”   温柔道:“你担心他们故意破坏?”   云初皱眉道:“这一次,勋贵,世家们似乎也太好说话了,按照我的估计,他们在泰山上就该发作的,结果,即便是有人跳崖,武媚又把人丢到悬崖底下,他们还是跟乌龟一样的隐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总觉得这不像是英公,苏公,程咬金他们这些人的秉性。   英公这个人你们也清楚,有洞里毒蛇的美誉,要嘛不动弹,一旦动弹了,必定会行致命一击。”   温柔道:“你之前不是说,皇帝在处理勋贵之前,已经做好受伤准备了吗?   再说了,只要他们还在大唐的土地上生活,要是皇帝知晓是他们故意弄得民不聊生的,必定会动用军队把他们杀个干干净净。   我以为,他们不敢这样做的,或者说,他们可能跟我们一样,也在等皇帝那边的人出错呢,这样,他们撤走资金,把资金池子弄干,才会顺理成章。”   云初道:“如果是自然发生的事情,破坏程度是有一个底线的,那就是说,最惨烈的状况不过是资金池子里的钱全部没有了,我们需要暂时补充两百万也就是了。   如果是人为的,这个破坏程度可就不仅仅限制在流水牌子了,应该连商道都会出问题,就算皇帝出手快速补齐资金池子,也会因为没有参与交易的商队,让流水牌子变得毫无用处。   虽然说,这是杀敌一万自损一万二的法子,可是呢,谁能确认勋贵们为了复仇干不出这种自残的事情呢。”   狄仁杰道:“既然如此,我们就该立刻离开广福寺,回到长安提前应对。”   温柔看着狄仁杰奇怪的道:“你忘了,我们辞官就是为了避险,如果这个时候冲上去,回到长安,岂不是正好成为所有人都喜欢的替罪羊?   还是等事情都爆开了,该倒霉的都倒霉了,该死掉的都死掉了,该受惩罚的都被惩罚了,这个时候,我们再回去,将长安从废墟里搀扶起来,如此,才没有人质疑我们兄弟在长安的地位。”   狄仁杰瞅着云初道:“大丈夫不可……”   不等狄仁杰把话说完,云初就道:“脓疮破了,那就一定要把脓疮里面的脓水都挤干净,然后,才好治疗,这一次我倾向于温柔的看法。”   狄仁杰凄然的道:“可怜百姓……”   云初怒道:“百姓有什么可怜的?长安的各个坊市里都有平准粮仓,里面的存粮够他们吃一年的,他们该做的工还是要做,该做的小买卖同样会延续,这一次倒霉的只会是有钱人。   人家就算是把钱都赔干净了,至少还有豪宅,娇妻,美妾,到时候无非是国朝收不到祱,边军收不到粮,商贾赚不到钱,百姓们买不到东西而已。   真正说起来,这件事爆发之后,受损最重的是皇帝,勋贵世家次之,大商贾又次之,百姓的生活虽然会受影响,不过,很有限。”   跟出来的窥基大师,就站在一边看他们三人吵吵,过了许久之后,见他们三个都沉默了,这才道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你们的心乱了。” ###第四十二章 府兵可不是子弟兵   云初的心确实乱了。   并不是担心长安的事情,而是营州的王孝杰,目前为止,王孝杰在平顶岭,虎跑岭两战两捷,斩首契丹奚人联军三千余,目前,正在持续追击中。   当年,云初在营州附近负责诛杀不臣的异族的时候,对于平顶,虎跑两座山还是有一定研究的,这两座山岭,其实就是营州的北大门,穿过这道大门之后,唐军面对的将是大片的平原与沼泽地区。   那里为什么会有大片的沼泽呢,唯一的解释就是那片鬼地方常年河流众多不说,还他娘的降雨量大于蒸发量。   辽东平原上的雨水大多来自于夏末秋初,也就是六月到八月间,九月份能有一段秋高气爽的时间,但是时间不多,不足以将湿滑的大地烤干,只有当十月底的寒流到来之后,大地才会被冻得硬梆梆的适合跑马作战。   九月底到十月初这段时间里最要命,冻雨或者第一场雪很容易在这个时间发生,也就是说,在这一段时间里,辽东多雨雪,多雾,气候潮湿,对拿火药当宝贝的大唐军队来说非常的不利。   王孝杰在获得了平顶,虎跑两场战争的胜利之后,面对的就是对方的残兵败将,这个时候,他未必会觉得对方能把他怎么样,全军离开营州大本营追缴敌军的可能性非常大。   最要命的是,王孝杰统领的大军并非营州屯驻兵马,是从河北地转移过去的,出发的时候又过于匆忙,大唐府兵此时身上穿着的还是夏装,每年长安军服厂向营州运送新冬服的时间是八月,等运送到营州之后,基本上就到十月了。   偏偏这个时候王孝杰统领着大军向北追击出去了。   自从长安的冶铁量一再飙高之后,如今的大唐府兵早就被皇帝装备到了牙齿,不论是骑兵,还是步卒已经很少装备便宜的皮甲,棉甲,除过一些需要轻盈的斥候以及跳荡之外,剩下的基本上铁甲化了。   “王孝杰这个混蛋太着急了,再等一个月,等大地冻结实之后再出发,他怎么打结果都不会太差。”   云初长叹一声重重的将自己手中的经书砸在桌面上。   他不在乎皇帝,甚至不是那么在乎太子,至于王孝杰这种人的生死他甚至懒得理会,唯独对于那些被他亲手武装起来的府兵,云初在乎的厉害。   主要是王孝杰这个狗日的统领的一万两千人全部都是关中府兵。   “你也不用过于担心,他们的装备精良,就算是遭遇什么不测,也能从中杀出一条血路来的。”   狄仁杰对于军事一道不是很精通,不过,他对于关中府兵的战力却非常的信任。   温柔道:“真希望奚人,契丹联军是真的在逃跑。”   云初闻言怵然一惊,瞅着温柔道:“什么意思?”   温柔淡漠的道:“就是那个意思,身为昔日的大将军,大唐府兵的弱点你知道的清清楚楚这是应该的,火器在潮湿的环境里不容易发挥力量,你知道的清清楚楚也是应该的,至于府兵们夏装,冬装转换的节点,你知道也是应该的。   那么,那群野人一般的奚人,契丹人如果也知晓的清清楚楚,那就有问题了。”   云初嘴唇颤抖着道:“不……至于……吧。”   温柔叹口气道:“国是李氏的国,军队是李氏的军队,与旁人无关,你这个总是分不清李氏与国关系的人,在军中真的是一个异类。   你总说关中府兵是你的同袍,是你的子弟兵,是你的兄弟,这些年来你在晋昌坊犒劳每一支出征归来的将士,以美食,美酒,歌舞为他们欢庆,我就问你,要是有一天这些府兵奉命来捉拿你的时候,你还会觉得他们是同袍,是子弟兵,是兄弟吗?   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你有这种奇怪的感觉的,所谓府兵,是大唐朝廷招募的一群薄有家财,且一心想要成为人上人的一群专门进行武装抢劫,镇压,杀死与朝堂意见不一致的人群的一伙杀人机器。   你经常说的保家卫国这样的事情他们确实在做,不过,他们的初衷可不是这个。   府兵来自于折冲府,将领们大多来自于十六卫,在大唐,将领并不熟悉府兵,府兵们也不熟悉将领,因此上,他们之间基本上也没有多少情谊。   除非像你率军征伐辽东的时候,以万年县令之名,以定远将军之实,统领着你万年县府兵,这个时候,府兵们对你这个父母官,这个定远将军才有真正的归附感。   你以前在辽东的时候,总是埋怨郭待封不珍惜他麾下的府兵的性命,总是说其余的那些将军们明明在很多时候有更好的选择,却总是拿麾下府兵的性命去填战场。   其实呢,这才是大唐将军们的正常状态,而你在辽东战场上所表现出来的珍惜麾下府兵的状态,才是军伍中真正的异类。   为何英公会评价你领军五千,可横行天下,冠军一万,便只能守卫一方,统军十万便有丧师辱国的危险。   这里面说的并非是你统军的能力,而是你对大唐军队根本就没有一个清醒的认知。   你想把所有府兵当成自己人,你却不知道的是,这根本就与皇家的诉求相违背,朝廷要的是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不是要求你们亲如一家。   你们要是亲如一家了,那么,皇帝该如何自处呢?”   温柔一番长谈,让云初彻底的陷入了沉思。   同袍,子弟兵,兄弟,这些概念哪里来的?   当然是来自很久以前的那个云初。   在他所在的那个时代里,军人就是同袍,就是子弟兵,就是兄弟啊——遇到危险了他们先上,遇到灾难了他们先上……   云初很确定一点的是,在遇到旷世危机的时候,只要子弟兵还在,就轮不到他这个小小的胥吏直面危险,直面死亡。   在大唐,府兵们就是一群猎人,在必要的时候,他们会把百姓当成诱饵,来捕获更多的猎物,更大的猎物……就像攻城的时候一样,民夫,辅兵先上,拿命去消耗敌军的武器。   就像在龟兹镇的时候一样,府兵们养精蓄锐,只让大关令上下带领着一群杂牌军在御敌,他们只会在最危险的时候出击一两次,最后,还撕开城墙跑了……   想通这些事情时候,云初就对长安没事干就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攻破,洗劫,杀戮的历史就没有那么奇怪了。   大家都是因为利益暂时捆绑在一起的,也因为利益消失而散开就显得理所当然了。   别说长安被攻破六次,天子逃跑九次,就算是这个数字再夸张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以后,一定要加强长安人的集体意识的教育。”   温柔本来很担心自己的一番话将云初高绝的自信心给打没了,没想到这个家伙在沉吟了这么久之后,再一次对长安的精神建设提出来了要求。   “是啊,是啊,可是,这种集体意识教育该如何着手呢?”   “奖励见义勇为者,奖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者,奖励扶助弱小,老迈者,奖励维护长安名誉者,奖励所有维护长安有功者。”   “啊?这不是就有的事情吗?”   “不一样,等我们这一次回到长安,重奖!”   “重到什么程度?”   “荣耀,官职,钱财一样不少。”   “啊?这不妥吧?”   “治疗重病,一定要下猛药。”   狄仁杰皱眉道:“维护长安若是与律法相违背,又该如何?”   云初长吸一口气道:“长安第一,律法次之。”   狄仁杰怒道:“这样只会制造出一批无法无天一心为长安的暴徒出来。”   云初指着广福寺高大的大雄宝殿道:“佛门何以昌盛若此?”   狄仁杰生气没有回答,云初只好自问自答的道:“因为狂信徒之故。”   狄仁杰道:“你一定会后悔的。”   云初拍拍胸脯道:“没什么好后悔的,我本人就是长安城里最狂热的一个狂信徒,任何人想要毁掉老子的长安,老子一定要把他挫骨扬灰才能解恨。   老子只要这座城成为这个世界的中心,现在是,将来是,一千年之后依旧是!”   就在云初说完这一番天地听了都无动于衷的话之后的第六天,王孝杰兵败野猪原,一万两千大军,只回来了不足三千人。   袭人契丹联军,再次攻破平顶,虎跑两座营寨,兵锋直指营州北面的辽源城。   与此同时,营州周边的大小部族纷纷投靠奚人契丹联军,一时间,营州附近的十六座城池被人里应外合攻破,人人以杀唐人,屠戮官员为乐……   同一时间,原本风平浪静的山东,河北之地,一夜之间就起来了无数的草莽,甚至有人盛传刘黑闼并未死亡,而是一直在蛰伏,就等着这一天呢。   刚刚回到长安的英公李绩将府门大开,拆掉府门后的照壁,整日在家中与一众老友饮宴,酒不停歇,歌舞不绝。   而十月的长安正好到了一年四季中最繁忙的交易时间,整个城池里塞满了天南海北的商贾,也塞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胡人。   就连酒肆里最保守的歌姬,此时也敞开了胸怀迎接一年四季中,给钱最大方的各路豪客。 ###第四十三章 别给我们添乱了   每年十月十八日,都是长安开始秋季货品博览会的日子,这跟三月十八日的春季货品博览会是相对的两个专门展示各种货品的极好机会。   春日的时候,西域以及各国,各地的商贾正好从长安采购到足够多的货物之后,再将货物运送到世界各地。   所以,春季货品博览会展出的主要是大唐人出品的东西,供各地来的商贾们采购,再带去远方销售。   据说,最远的目标地甚至要走整整一年半,抵达一个叫做罗马的地方,那里的人疯狂的喜爱大唐出产的各种丝绸,以及长安这几年才出现的各种精美的瓷器,当然,真正让罗马人疯狂的是产自长安太医院的各种成药。   来长安的商贾什么模样的人都有,各种肤色的人也数不胜数,至于眼睛瞳孔的颜色,则是大唐人能勉强把他们分辨出一个大概的标的物。   凡是来到长安的异族人,没有不为长安的繁华所折服的,在他们眼中,眼前这座庞大的城池就是整个世界的中心。   没有哪一个长安人会多看一眼那些五颜六色的异族人,就像他们也从不多看一眼来自大唐其余地方的乡巴佬一样,反正都是乡巴佬。   再有两天就是秋季货品博览会了。   这个博览会主要展出的是全世界各地抵达长安的货品,供大唐商贾们采购,然后销售去大唐各地。   不论是哪一个商品博览会,都会让原本就人多的长安变得极度拥挤。   尤其是朱雀大街上,更是人满为患,百十米宽阔的长街,为了提供更多的人行道,硬是取消了两条马道,与车道。   即便是这样,不良人指挥交通的哨子声还是被吹的震天响。   万年县主簿沈如从城外的博览会场地回来,虽然已经到了秋季,他还是热出来了一身的汗水。   回到官廨之后,让杂役打来一盆清凉的井水,将雪白的毛巾浸泡在水中,脱掉厚重的官服,拧干毛巾,把浑身上下擦拭一遍之后,沈如这才觉得自己清净下来了。   杂役点燃了红泥炉子,等炉子里的枣核炭开始燃烧的时候,就把一个黄铜水壶架上去,趁着水开的功夫开始准备喝罐罐茶的所有东西。   等偏褐色的酽茶浇在黄冰糖上发出一阵轻微的噼啪声之后,沈如就把糖茶一饮而尽,再来一杯,往复三次之后,茶水就没有甜味了,沈如也就觉得浑身都通透了。   安静的坐在椅子上等着汗水出来的时候,沈如也就开始在脑子里整理这段时间关于长安的传说。   最严重的事情就是自家县令辞官了,还出家为僧了,法号名曰悟空!   对于这个消息,不论真假,沈如都是不屑一顾的。   自家县令在长安当县令,不是县令想当县令,而是万年县这个县令只能由自家县令来当。   这句话虽然很拗口,沈如这个大唐进士科第四的人物,根本就不愿意把话说的更清楚一些,能听得懂的,自然会懂,听不懂的,给他讲什么呢?   所以呢,长安官员最多能做到主簿这个位置就顶天了,至于县令这个位置,或许能争一下长安县的县令,至于万年县的主簿绝对是一个人能在长安混到的最高职位。   当然,你可以留守府当更大的官,可惜,在长安,那些大官说的话,可能连长安万年县的一个县尉说的话都不如,跟不要说跟他这个主簿相比了。   沈如是真正的天子门生,属于第一批卷子由皇帝亲自批阅给名次的那种,更是在烧尾宴上得到过皇帝赐酒的高才。   所以说,沈如就是皇帝夹袋里的臣子。   他很清楚,皇帝把他派来万年县当主簿,目的就在于在某一天取代云初成为万年县的县令。   可就算是这样,沈如还是认为,他当不了这个万年县的县令,即便是担任现在的主簿,他都觉得吃力无比。   县令不在,他能做的就是尽量的保持长安现有的规矩,流程不乱,所以,在县令不在的这一年半的时间里,长安城还是按照以前就制定的计划安稳的进行着,且丝毫不乱。   县令是一个懒人,他制定了很多的计划,有详细的半年计划,稍微有一些目标的一年规划,还有粗疏一些的三年计划跟长期的五年规划。   他这个主簿只要按照这些早就制定好的计划督促下属执行就是了,再考核一下目标的进度,就算是完成了这个主簿的绝大多数的职责。   本来今天是要一整天都待在城外监督秋季博览会事宜的,只是吏部的天官来了,他不得不匆匆结束差事,回到县衙等待吏部天官降临。   在等待吏部天官到来的时候,主簿沈如就召集县衙从八品以上的同僚开了一个简单的小会,准备把目前遇到的事情跟大家通报一下,免得等一会见到了吏部天官之后被人家抓住漏洞找麻烦。   不管是谁,一旦进入了万年县县衙之后,就很难再保持住自己的本色了,不管你是谁的人,被派来干啥的,时间稍微一长,就会主动变成了万年县的官吏。   因为,这一有一份大的足够让一个人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这里也有身为一个官员做梦都想得到的一个做官环境,当然,这里还有一个可以满足所有人欲望的工作报酬。   一心只为工作,这是来到万年县当官的时候,每一个人都必须经历的教育,可以有私心,可以有私情,不过,这些事情都是大家在忙碌完一整天的工作之后,可以在县衙食堂正大光明拿出来讨论的问题。   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可以变通帮助的,就变通帮助,实在是没办法达成的,也就不要想了,那是不管谁来都达不成的事情。   跟沈如的看法一致,大家伙都笃定地认为自家县令还是要回来的,他只是出家,又不是死了,等他当够和尚了,再回来就是。   至于这一次吏部天官来干啥,大家伙不怎么在乎,每天把人家当泥菩萨拜拜也就是了,至于插手公务,这是万万不成的。   当然,新来的县令来了,可以抓一抓不良人的贪腐问题,旧城区的改造问题,以及长安城灭老鼠,灭蚊蝇,跳蚤的新生活运动都是极好的。   年底的时候自然会拿到一份丰厚的让他暗地里流泪的奖金也就是了。   至于别的公务,自然需要他们这些专才才能处理。   至于新县令肆意胡为的事情大家是不担心的,毕竟,在小小的万年县县衙里,可以直接上疏给皇帝的官员就不下三位之多,能直接给左右台阁,六部首长写迷信的人应该不下十人,就这,还不包括百骑司这个神秘单位的人。   简单的统一了一下思想,沈如就让衙役打开县衙中门,等待吏部天官的降临。   上官其实很少直接到下官的衙门里来,有事情一般是在馆驿或者别院里解决,就算是要登门,也基本上是清晨来,从不在衙门里过午。   这一次,一群吏部天官午后到万年县,实在是诡异了一些。   因此上,听说天官到来,出迎的万年县官员的面色都不怎么好看。   走在最前面的是城阳侯,太子宾客,吏部尚书刘祥道,跟随在刘祥道身后的是司元太常伯大司宪窦玄德,西台侍郎杨武,检校东台侍郎,安平郡公李安期,道国公,检校太子左中护戴至德……   仅仅是看到前面这几个人,沈如的眉头就紧紧的皱起,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再跨一步就要成宰相的人物,其中,吏部尚书再有半年必定入阁为相。   尽管说万年县非常的重要,也没有重要到需要这些人来万年县颁布什么消息。   吏部尚书刘祥道见到沈如仅仅点点头,连寒暄的意思都没有,就示意沈如在前面领路直奔大堂。   进入大堂之后,刘祥道先是朝皇帝所在的洛阳方向施礼,而后站直了身子道:“沈如何在?”   沈如从人群里走出来插手行礼道:“下官在!”   刘祥道笑呵呵的道:“尔在长安历练两年之久,可为万年县令矣。”   早就猜到这个结果的沈如沉声道:“下官虽然在万年县历练两年之久,可惜,其中道理领悟不到三成,若是此时为县令,必定会给万年县带来灾难,因此,微臣恭请天皇陛下收回成命,沈如愿意在主簿任上再多历练几年。”   大司宪窦玄德皱眉道:“你要抗旨不成?”   沈如继续道:“德不配位必有灾祸,下官的德行还不足以为万年县正印堂官。”   东台侍郎李安期道:“谁能胜任?”   沈如道:“昔日的蓝田郡公,云初。”   道国公戴至德道:“如今,云初辞官不做,遁入佛门了,又该如何?”   沈如直起身子道:“那就空着,待云初当和尚当腻味了,说不定就回来愿意继续当这个县令了。”   刘祥道笑道:“云初一年半不在长安,老夫观这长安依旧繁荣富庶,岂不都是你这个主簿的功劳吗?如今,不过是再进一步,有何难哉?”   沈如拱手道:“蓝田郡公早有安排而已,我等不过是按部就班执行罢了。”   李安期怒道:“如此说来,尔等不过是尸位其上而已。”   沈如笑道:“郡公说的极是,莫如由下官代万年县官员代为上奏,共同推举郡公为这万年县县令如何,毕竟,蓝田郡公当得,您这位安平郡公再当,也不算是辱没了您。”   李安期怒吼道:“大胆!”   沈如直起腰身淡淡的道:“诸公如果没有当这个县令的意思,不若就回去吧,等蓝田郡公玩耍累了,说不定就要回来。   诸位还是莫要给我长安添乱子了。” ###第四十四章 寻常事尔   刘祥道怒极而笑道:“这就是云初调教出来的部下吗?”   沈如道:“沈如乃是陛下的臣子,刘公可以说某家乃是陛下调教出来的臣子。”   戴至德道:“既然如此,你这个主簿也不用做了。”   沈如闻言笑了,从头上取下官帽,小心的放在公案上,然后做了一个四方揖,就脚步轻快的离开了公堂,虽然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云初为何要辞官不做,还要削发为僧,把事情做的如此的不可挽回,他还是决定跟随一下云初的脚步,应该不会有错。   云初这个人有多么的爱长安,他是看在眼里的,云初是多么努力的在发展长安,他也是感同身受的。   现在,云初果断地辞官了,还削发为僧,这就足以说明长安面临着一场巨大的危机。   虽然这些天他一直在努力的寻找漏洞所在,寻找危机的根源,却一无所获。   虽然曲江流水牌子的资金池是重点,沈如却没有太上心,如今正是商贸红火的时候,资金池里面的资金虽然每天都在进出,不过,这一笔笔的资金其实并没有挪窝,资金只是在账簿上作为保证金进出。   流水牌子上的每一种货物,都是由资金池里面的保证金保证过的,如果出了什么差错,保证金就要先行赔付过去,然后,再由长安官府再来查证差错出现的原因,判定过错方,追索赔偿金,这笔赔偿金再入资金池。   如果没有保证金的存在,就不会有商贾把自己的货物无偿的往流水牌子上悬挂了,毕竟,只要挂上去,货物就不是他的了,他手里只有一份证明货物是他的文书……货物怎么买,怎么卖就属于流水牌子的工作人员的事情了,他们只负责按照自己的标的最后拿钱就是了。   标的可高,可低,不担心浪费时间的可以标高,觉得自己的货物珍惜难得,也可以标高,觉得自己的货物市场上很多,想要早点出手的就标低一些。   流水牌子是不管标的高低的,他们只管从售卖后的总收益里抽成即可。   这就是沈如这个万年县主簿对流水牌子的全部认知。   丢掉官帽之后的沈如顿时觉得浑身轻松,与之前用井水擦身,喝罐罐茶出汗后的轻松不太一样,是一众卸掉万斤重担之后的轻松。   趁着自己主簿被拿掉的正式文书没有下来之前,他去了县衙食堂,让厨子给切了两只刚刚卤出来猪拱嘴,一块五香牛肉,半挂肥肠,用荷叶包包了,再用麻线串成一串,就背着手提着一串吃食回家了,他准备今天晚上跟夫人好好的喝一杯。   万年县的公堂上自从沈如走了之后,就安静的落针可闻。   县令辞官当和尚去了,现在,主簿似乎也不愿意干了,这是要回家伺候刚刚出月子的夫人去了?   下面的万年县的其余官员们对于沈如被拿掉并没有觉得有多奇怪,其中,县丞,县尉,户部房主事,工部房主事也有些跃跃欲试的想要辞官。   在万年县当官当的越久,就越是知道这个县根本就离不开云初这个县令,目前,整个万年县的工商业,民生体系,都是云初从无到有打造出来的。   经过十余年的发展,万年县的官府构造早就与大唐其余地方的官府结构有了天壤之别,其中,很多细微处,也只有云初知晓如何调整,或者废弃,一旦来一个啥都不知道的,结果,只会是一团糟。   而长安背负的责任太重,朝廷没钱了就会从长安拿,十六卫没钱了也会从长安拿,陛下要给天下十道免税休养生息,也会从长安拿钱贴补国库,东边,西边的边军要的粮秣甚至也是长安供应的。   没有哪一个人敢背负弄乱长安的责任,哪怕是一项照顾不到都是天大的罪责,就算是宰相也不能,这就是沈如敢无视宰相,郡公,大司宪的原因所在。   不懂,最好不要掺和进来,万年县令云初可以驾轻就熟的干的轻松,换一个人过来,恐怕就是一个足以让他身死族灭的大坑。   这么多年以来,觊觎万年县主簿,县丞,甚至是六部房主事的人也有很多,唯独对万年县令这个职位,基本上就无人问津。   刘祥道的目光落在谁的身上,下面的长安官吏就会低下头,县丞,县尉,户部房,工部房几位主事们反倒昂首挺胸地,就等着刘祥道发话,自家好赶紧辞官。   都是人精,刘祥道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底下人的意思。   回头看一看脸色同样难看的窦玄德等人,慢条斯理地道:“一切如旧,待本官与诸位商量出一个章程之后再论。”   说罢,也没有拿走沈如放在公案上的官帽,就带着人离开了万年县县衙。   县丞张甲几乎是这座公堂上追随县令最久的一位,他轻咳一声道:“散了吧,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主簿松快两日就回来,秋季货品博览会还要抓紧,防火,防盗,防踩踏都是要点,场地的拍卖也要抓紧,给人家商贾留足布置展台的时间。   老陈你们在收税的时候要仔细些,内外有别是不错,也别把外边的人都给吓跑了,就算不能减免,也别整天拉着一副死人脸,跟催债的一个模样。   咱们长安呢,就是商贾的福地,怎么也要让人家觉得在长安做生意是一种享受才好。”   税吏陈德广朝张甲拱手道:“县丞能否给咱们兄弟透个底,县尊还回不回来了?”   张甲笑道:“县尊一向把长安当命一样看待,怎么可能会丢下长安不管呢,为了长安,县尊堂堂的郡公充任一个县令多年还没有一句怨言,会回来的。”   “卑职怎么听说县尊这一次出家为僧了?”   “估计这是玄奘大师的主意,听说泰山上发生大事情了,光是跳崖的国公就有两位,还有三个侯爷,县尊这个时候还跟皇后起了冲突,不退避一下不成。   等所有人发现长安没了县尊不成,估计皇后那边也就不计较了,县尊自然也就回来了。”   众人一想到自家县尊跟玄奘大师的关系,脸上也就浮现出明白了的笑意。   户部房主事赵承珠道:“总要死一些人才好,否则,以县尊高傲的性子,回来了把气撒在我们兄弟头上,那就太冤枉了。”   工部房主事孙德一道:“既然如此,我们就闭上嘴巴,须小心做事,上面怎么折腾是上面的事情,与我们些许小吏无关。   我建议啊,今年秋季博览会后的奖金缓一缓,先不发了,说不定新上任的县令会有别的看法呢,只求这位看上这笔钱,不要胡乱再改我们的规矩来捞钱。”   张甲叹口气道:“也是,就是不知道谁这么可怜要来万年县当县令了,你们说这该是有多想不开啊,谋一谋老沈的主簿,某家的县丞,老第五的县尉也不是不成,非要一口气吃成个胖子,一定要当县令,可怜的……”   众人一边感慨着,一边直奔县衙食堂,大家伙都忙碌了一天了,中午饭还没吃呢,就是不知道那个脾气暴躁的厨娘会不会发火。   此时,李治刚刚吃完午饭,正在看温柔写的血书,他还特意放在鼻子上嗅一嗅,然后对身边的武媚道:“不是鸡血,就是鹿血,里面混合了麝香。”   “内容呢?臣妾只关心内容。”   李治将血书递给武媚道:“人家说的很清楚,长安运转自成一体,央求朕派人监管即可,不可轻动长安体制。”   武媚冷哼一声道:“他们未免太自大了吧。”   李治又拿出一份奏折递给武媚道:“万年县主簿沈如上奏的内容与温柔的奏疏一般无二,也是希望朕不动长安。”   “沈如这是要与陛下对着干吗?”   李治看一眼武媚道:“朕觉得沈如说的很对,他是朕的心腹之人,不会跟朕对着干的,这些话必定是由心而发。”   武媚也取过几份奏疏放在皇帝面前道:“刘祥道,窦玄德等人认为,长安几乎成了云初个人的长安,需要早日派遣能臣干吏,接手长安。”   李治摊摊手道:“皇后觉得谁是能臣干吏?新提拔的武承嗣与武三思吗?”   武媚沉吟半晌之后无可奈何地道:“他们只有忠心听话两个好处,而这两点正是长安最需要的,也是长安最缺少的。”   李治笑道:“以前在虎牢关的时候,云初就跟朕笑谈道:“虎牢关乃是大唐重地,需要派遣猛虎镇守才得安稳,即便是不派遣猛虎,也该派遣一只忠犬,结果,朕最后派遣去了一头猪。   虎牢关如此,长安更是如此,云初自比猛虎,不过呢,他也确实是一头猛虎,沈如之辈不过是忠犬而已,至于你的两个侄儿,你觉得他们是不是两头猪呢?”   听了皇帝得话,武媚原本柔和的面孔变得刚毅起来,咬着牙道:“我们只要忠心。”   李治瞅着武媚道:“朕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一意孤行吗?”   武媚跪倒在地,双手捧着一份军报呈递给李治道:“刚刚收到的军报,王孝杰兵败野猪原……” ###第四十五章 不可轻言舍弃   “命,薛仁贵为辽东道行军总管,统辖左右武卫,左右骁卫,左右卫六部兵马即刻启程营州,不剿取奚人,契丹酋长首级不罢休。”   “命,幽州黜置大使郝处俊为辽东道行军副总管,督河北二十一州折冲府事弹压地方,若有不臣杀之!”   “命,凉国公,镇军大将军,辽东都总管契必何力检校辽东各部兵马,进逼奚人,契丹后部,以围剿作乱之贼人。”   “命,裴行检为辽东道黜置大使,整关中,陇右三十六州折冲府为后备军,驻防虎牢关,若山东有不平,即刻平息。”   “命,长安留守刘仁轨为粮草使,启运长安官仓,尽数运往营州。”   “命,太子李弘坐镇长安,若有不协可行临机专断之权。”   云初看完了李治刚刚在洛阳下达的旨意之后,对温柔道:“我早就说过,皇帝早就有了应对的措施,说不定正在等待事情爆发呢。”   温柔道:“这一次,不知道奚人,契丹两部还能不能活下来。”   云初摇头道:“我就怕这两个部族的首领,会裹挟营州异族人远走白山黑水,引诱薛仁贵去北方的蛮荒之地,如此一来,薛仁贵的大军就被黏在辽东,一时半会回不来。”   狄仁杰道:“河北已经有了乱象,山东如今还算稳妥,郝处俊虽然出身言官,不过,此人历来刻薄,派他镇压河北,可能不是最好的人选。”   云初道:“河北的局面实际上要比山东要好很多,陛下在河北的打土豪分田地的事情进行的比较彻底,如今,很多百姓都拿到了属于自己的土地,早就脱离了流氓的范畴,未必就会被一些风言风语蛊惑,跟着别人去造反。   倒是山东这边很麻烦,土地划分的进程很慢,最可怕的是百姓们对于划分昔日豪族们的土地的热情不高。”   温柔冷冰冰的道:“河北地是过了一遍屠刀的,山东则是礼遇,河北地的豪强都被裴行检,薛仁贵给杀的差不多了,而山东豪族们如今都活着,只不过是搬去了长安。   河北地的百姓不担心豪强们回来,山东百姓则担心豪族们会回来。   所以,礼遇就是绥靖,只有屠戮才能从根子上解决问题。”   狄仁杰无奈的道:“你也是一个读书人,现在怎么也变得跟屠夫一样,但凡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就总想着解决人。”   温柔道:“长痛不如短痛。”   狄仁杰道:“如果只是痛楚也就罢了,就怕这个痛是砍手剁脚,分胳膊,去腿的痛,痛过以后就长不回来了,以后要再遇到这种事情,难道说就要头痛砍头不成?   砍到最后,就真的啥都不剩了。   手脚长在身上,虽然有病,可是,万一有神医出马给治好了呢?”   温柔瞅瞅狄仁杰跟云初道:“你们两个准备当这个神医?”   云初将温柔拉过来道:“是我们三个一起当神医,反正我们兄弟最大的狄仁杰不过三十一岁,你刚刚三十岁,我今年只有二十八岁,照着三五十年的医治呗,到我们临死前要是还没有效果,再说砍手剁脚的事情也不迟。”   温柔叹息一声道:“不爽利啊。”   云初见一众僧人开始行晚课了,就拉着他们两个一起进入了大雄宝殿,就着昏黄的烛光,听着模糊的诵经声,片刻功夫,三个靠着柱子念经的僧人就自动进入了梦乡。   天明时分,云初三人送别了自己的家眷,马上就到年末了,三家女主人都要在十一月的时候招待各家的掌柜,这是一年中三家人最大的庆典,男主人可以不在,当家的女主人则一定要在,行赏罚之权。   李承修留下来陪伴云初,他如今也是一个合格的僧侣了,昨天还参与了广福寺的辩法大会,玄奘大师都说他天生就与我佛有缘。   “我如今不是万年县的县令了,跟万年县的官员们一定要划清界限,免得神仙打架,他们遭殃。”   看着即将远行的妻子,云初从脖子上取下虞修容为他编织的一条淡青色围巾给她围在脖子上,希望这个女人能够坚强的回到长安,并坚韧的面对回到长安后被所有仇人攻击的准备。   虞修容很想把围巾留下来,不过看到丈夫眼中的担忧,就安静的道:“夫君多年以来,还未曾如现在这般过一段安静的日子,在广福寺多与佛祖亲近一些也是好的。”   有了孩子的夫妇自然不能过于浓情,云初抱着云鸾对光脑袋的云瑾道:“你已经是一个大孩子了,该立起来的时候就要立起来,很多时候多用用脑子去解决问题,莫要冲动,更不要在这个时候用什么阴损的手段来达成目的。   阴谋诡计大多用于富贵平安之时,落难的时候则要充分的表现出我云家正大光明的一面,你听懂了吗?”   云瑾哽咽着道:“孩儿记住了。”   李思把她的大脑袋凑过来希望被师父摸着头顶爱抚一阵,没想到却被师父一把推开,用手摸着云锦的脸蛋道:“好好的享受你在家里的好日子,阿耶不久之后,就会回来。”   云锦抱着云初嘤嘤的哭泣,惹得他怀里的云鸾也大哭起来。   李思终于钻了一个缝隙也把头靠在师父怀里,这一次,云初没有推开她,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拍几下道:“别觉得你低人一等,你得到的其实比谁都多。”   李思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咬着嘴唇重重的点点头。   不仅仅是云家这边依依不舍,温柔家,狄仁杰家也是如此,云初将大哭的云鸾交给了虞修容,就来到太子六率的偏将萧嗣业跟前道:“把她们安稳的送回长安,某家包你平步青云,若是道路上有半分差池,某家也一定包你身死族灭。”   萧嗣业道:“郡公放心,萧嗣业必定效死命。”   云初瞅瞅萧嗣业带来的五百铁甲骑兵点点头道:“某家信你。”   眼看着十辆马车被五百铁骑包裹着缓缓离开了广福寺,云初就对温柔跟狄仁杰道:“召集附近的掌柜们,我倒是很想看看,到底是谁跟奚人,契丹合谋,在野猪原坏了我一万将士。”   狄仁杰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道:“薛长风送来的本子,去了倭国的,跟没有去倭国的,上面记录的清清楚楚。”   云初摇头道:“去倭国的未必就干净,没去的未必就是内贼,我们这一次都要整齐的查一遍,我就不信了,哪一家勋贵在辽东有我们兄弟的根基深。”   温柔道:“启动一下军中的眼线吧,总是准备不用,别浪费了。”   云初点头道:“那就开始吧。”   说罢,云初就径直回到了禅房,温柔,狄仁杰两人则走了一片红枫林。   殷二虎怀里的小女子已经会爬了,正倒腾着一双肥胖的短腿在床榻上仰着头努力的朝殷二虎跟前爬,肉墩墩地身子蹿一下,小脚,小手腕子上的银质铃铛就哗啦响一下。   殷二虎看这个孩子的眼神全是宠溺,见云初进来了,就转身道:“君侯,这孩子的身世我准备隐瞒下来,不告诉她。”   云初道:“告诉她干什么,就让她好好的以你闺女的名义把这一辈子过完。”   殷二虎道:“这附近有百骑司的人,也有花郎徒的人,前者是张东海,后者是金媃茹,属下与这两位见面之后,交谈甚欢。”   云初点点头道:“暗中跟着夫人车队的人出发了吗?”   殷二虎道:“她们在车队前方十五里,后方十里地,也有擅于越山穿林者藏身于左近,一旦有变,前后两路人马半炷香的时间就可抵达。”   云初又道:“合作社目前如何?”   殷二虎道:“今年夏粮收获已经全部入库,秋粮如今正在陆续收割中,从各路掌柜上报上来的数据来看,还不错。”   云初道:“合作社人心安定吗?”   殷二虎笑道:“云氏生意童叟无欺,他们已经感受到了。”   “那就好,合作社产出尽数运往长安,现如今,皇帝把长安官仓的粮食全部运去了营州前线。”   殷二虎道:“刘仁轨刘公认为把官仓粮食运往营州不妥,他希望将河北,河东的粮食径直运往营州,运送到营州多少,再按照折损比率从长安官仓取粮食,这样快捷不说,还能减少损耗。”   云初点点头又道:“广福寺香积厨正在与大慈恩寺的香积厨对接,两者之间的差额银钱,落在了何处?”   殷二虎道:“洛阳白马寺。”   云初道:“把差额部分全部以铜钱,金子的模式送往大慈恩寺,你还需要跟白马寺的长善大师说清楚,我欲从白马寺再借五十万的头寸。   请长善大师务必在十一月二十日之前运抵长安。”   殷二虎犹豫一下道:“君侯,如今万年县县令的职位依旧空缺。”   云初摇头道:“不会空缺的,这是皇后最后的搏命机会,就算是一个大坑,她也会跳下去,她没有道路可走了,皇帝已经下定决心要剥夺皇后的权力了。”   殷二虎眼睛一亮道:“废后?”   云初想了一下历史上的废后闹剧,最终还是摇摇头道;“终究是在皇帝一念之间。” ###第四十六章 汉贼什么的是最讨厌的存在   自从李治强行将武媚拉扯到皇后位置之后呢,不论是立后,还是废后,都成了皇族家事,外臣不得干预。   外臣不干预皇后立废事的规矩是英公李绩开的先例。   这非常的不好。   同时也把皇帝给架在火上烧,都说皇后这双鞋子好不好的要问皇帝这双脚才成,假如皇帝为了这双鞋子付出了太大的代价之后呢,鞋子虽然夹脚,他大半会继续忍耐下去,反正,身为皇帝,他的鞋子多,了不起将这双昂贵的鞋子高高的放起来,穿别的舒坦的鞋子也就是了。   只在重大场面,穿一穿皇后这双昂贵的鞋子就是了,为了场面,暂时忍耐一下鞋子带来的不适,也是可以理解的。   史书中李治告诉上官仪他要废后,让上官仪准备走废后的流程,结果武媚在李治面前哭了一鼻子,还质问了皇帝一通,然后这个习惯性找人背锅的皇帝就说是上官仪的主意,与他无关。   于是,上官仪一家的男性就被杀了一个干净,剩下的女眷也被打入掖庭宫为奴。   鉴于此,云初对李治废后的举动不是那么在意,不过呢,必须通过这一次的事情让所有人都知晓一件事——武后当家,房倒屋塌!   现在,大家都在等待武媚出手呢,甚至包括皇帝跟她的长子李弘。   一个女人混到连丈夫跟儿子都不亲近她还要谋算她的地步了,那就只剩下两条路要走了,要嘛权倾天下,要嘛去死。   武媚被打入感业寺为尼姑,没有吃的,没有暖和的被子,只能跟小侍女相互抱着取暖,且被寺庙里其余的尼姑迫害的时候,她都没有想过死这回事,现在,就更加的不可能了。   或许,她觉得云初快两年不在长安,都能让长安好端端的,她如果仅仅是短时间内让武承嗣,武三思两个去暂代一下云初的位置,只要速度足够快,只要啥都不干,说不定就能全身而退。   总之,她只要一个说的过去的名头就好,反正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云初比武氏兄弟两个强大一百倍不止,到时候云初回来了,正好显示一下大度,让武氏兄弟滚蛋,给云初腾位置,落得一个好名声。   她总是以为自己是一个女子,一个皇后,最近几年得罪了这么多人的是皇帝,不是她,她忘记了,在朝堂乃至民间,坏事全是她干的,皇帝就是一个软耳朵,喜欢听老婆话的软蛋男。   所以,全天下的人都在等新的万年县县令就位呢。   只是,这些人绝对不会想到他们一旦引爆了流水牌子这个炸弹,会把他们自己也通通给炸死。   总以为流水牌子没钱了,等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再找人补上就是了,然后大家你好我好的继续赚钱。   他们始终都没有明白,真正支撑流水牌子的东西不是钱,而是信誉,否则,区区两百万贯根本就不足以支撑大唐往来频繁的大宗商品买卖。   所以,资金池里面的钱,根本就不足以覆盖流水牌子上的货品价值,一般情况下,只有两成多一点,资金池之所以能保证给交易失败的商家赔钱的原因在于,这种机会很少,如果一旦出现大范围的交易失败,流水牌子就会立刻崩坏,资金池里面的钱也根本就赔付不起商家的损失。   因此上,资金池里面的钱最好啥动静都没有,就算有很少的一点不好的动静,造成的灾难都将是颠覆性质的,一旦资金池被人家拿走了,倒霉的商家将会遍布整个大唐,而以后,朝廷再想建立流水牌子这样的东西,将再无可能。   云初在等流水牌子炸裂,这东西是依仗他个人的信誉建立起来的,他将会在这个东西即将完全炸开之前,力挽狂澜。   云初希望流水牌子炸裂倒不是专门为了对付武媚,实际上,她武媚还不值得云初这样做,云初想要达到的目的是把资金池里面的资金更换掉,想要做到腾笼换鸟的目的。   以前,资金池子里面的资金过于集中了,只有少量的商贾参与其中,一旦某一个出资方不满意了,云初这边就会非常的难受,被人家钳制的事情前几年不是没有发生过,每一次都让云初筋疲力竭的应付。   如果,将资金池里面的资金来源,从以前的六十余家,增加到一千或者两千家,云初这个管理者面临的资金钳制压力就非常小了,到时候,只有那些资金求他的份,绝对不可能出现被钳制的份,只要云初觉得不高兴了,甚至可以直接把他一脚踢出去。   他想绝对控制!   这才是一份真正可以传承下去的产业,他之后,可以交给云瑾,云瑾之后可以交给他的孩子,就算皇朝千变万化,而云氏不会变。   所谓为人父母者为子女思量长远,这就是。   所以呢,这一次,长安的流水牌子不炸都要炸了,要不然,以后还会有不懂事的人没事干就觊觎一下,这让云初烦不胜烦,干脆一次性处理好。   就在云初在禅房打坐长考的时候,温柔出现在窗户边。   “是郭待封干的吗?”   云初缓缓睁开眼睛问道。   “正是郭待封,此人在陛下第一次召他来河西觐见的时候,就鼓动奚人叛乱,以军务紧急为名,拒绝了陛下的召见。   等陛下下旨准许他戴罪立功之后,郭待封就轻易的平息了奚人之乱,但是,陛下并没有因为他平息了奚人之乱,就允许他继续镇守营州,于是,就有了第二次征召。   这一次,郭待封故技重施,让奚人与契丹人联合叛乱,以为陛下还会命他平乱,可惜,这一次陛下派去了王孝杰。   郭待封知晓自己一旦回到了洛阳就是必死之局,于是,一边在路上拖拖拉拉的走,一边以奚人,契丹人劫掠皇杠,屠戮商贾的把柄威胁这两部,期望王孝杰能败于奚人,契丹联军之手,为此,他不惜派遣麾下部曲,参与此次与王孝杰的战斗。   他们故意在平顶山,虎跑岭败于王孝杰之手,然后故意在营州周围大肆劫掠,激怒王孝杰兵出虎跑岭进入遍布沼泽的野猪原。   可怜王孝杰的大军才进入野猪原,就遭遇了一场难得一见的持续大雨,王孝杰也察觉不对,就后队变前队,前队变后队,想要离开野猪原。   哪里料到,奚人,契丹人掘开了本就涨水的凌河,洪水滚滚而下截断了王孝杰大军的退路,洪水漫卷,王孝杰的大军只能暂时退居到一些高地上,近半人马被浸泡在洪水中,加上辽东天气日渐寒冷,被冻死的人马无数。   而奚人,契丹人则趁机乘坐木筏,在浅水,淤泥处追逐落单的大唐府兵,听那边传来的消息说,契丹人捉身着重甲的唐军如捉鱼鳖……   王孝杰脱掉铠甲在淤泥中与奚人,契丹人酣战六日,抢夺了少许木筏,再加上自己制作的木筏,这才勉强逃出了野猪原,而近万大唐府兵则尽数命丧野猪原。   可以说,这是大唐十年以来败得最惨的一次,不仅仅损失了近万府兵,还损失了战马一万五千匹,甲胄上万具,至于他们携带的火器,尽数毁在了泥水中。”   云初安静的合上面前的经卷,瞅着温柔道:“郭待封如今在何处?”   温柔道:“根据百骑司大统领张东海说,郭待封回洛阳的车队中没有他的踪影。”   “金媃茹这些年一直在经略辽东,她有郭待封的消息吗?”   温柔摇头道:“没有。”   云初眼中寒光一闪道:“是不愿意说,还是真没有?”   温柔把身子靠在墙上淡淡的道:“狄仁杰还在跟他们交涉中,真话,假话,应该骗不过狄仁杰的那一双眼睛。   不过,郭待封最后消失的地方就在山东,怎么……你想亲自出手诛杀此獠?”   云初道:“不杀怎么成,就陛下现在与勋贵们的糟糕关系,要是再出几个郭待封,我大唐府兵岂不是还要被人当成鱼鳖捉拿?   只有把他这个人做成一个人样子,才会震慑住那些胡思乱想的人。”   温柔道:“你猜,英公,苏公,程公他们有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毕竟,在军中,谁的消息都没有他们的消息灵敏。”   云初摇摇头道:“预料到了如何,没有预料到又如何?只要他们没有真正参与,对大唐来说,就是侥天之幸。”   温柔道:“查过了,他们在辽东的人马没有在风季离开百济跟大行城,你说,他们在等待什么?在等待薛仁贵兵败?   要是薛仁贵都战败了,我觉得长安的那点事情,就不算什么事情了。”   云初淡漠的道:“那就最好别战败。”   温柔追问道:“要是真的战败了呢?”   云初摊摊手道:“那就轮到你我披甲上阵了。”   温柔继续追问道:“要是我们兄弟也战败了呢?毕竟,人家打败了王孝杰就得到了上万的铁甲,跟近乎两万匹战马,以及无数的装备,等薛仁贵战败了,我觉得我们的装备很可能就比不上人家了。   越往后,敌人就越是强大,我们兄弟也不一定就有必胜的把握吧?”   云初烦躁的道:“你到底想要说啥?”   温柔嘿嘿冷笑一声后低声道:“三十六路反王,七十二股烟尘。”   云初冰冷的看着温柔道:“别做梦了,那样的场面只会拖延我们富国强民计划的进程。” ###第四十七章 人心正,天都帮!   云初一向以为自己才是整个大唐最疯的一个,这么些年相处下来,总算是看清楚了,温柔才是最变态的一个人。   主要在于他看啥啥都不顺眼。   云初至少很喜欢大唐的天空以及大唐淳朴的百姓,温柔连他阿耶都没办法看顺眼,要不是他老婆给他生了三个让他满意的孩子,天知道这个人会变成啥样子。   狄仁杰总说温柔比李义府可怕十倍。   事实上,云初也是这么认为的。   造反这种事情根本就不是云初的未来选项,他觉得像他这种人,机缘巧合来到大唐世界只是为了当一个皇帝,实在是太掉价了。   当皇帝能干啥?   能睡很多很多女人,包括儿媳妇甚至自己小妈?   云初觉得自己不是种马,也不想突破人类繁衍的禁忌。   还是说可以号令天下满足自己的权利欲?   在朝堂上混的时间长了,云初很清楚的知道,朝堂上指斥方遒,指挥倜傥的皇帝,嘴巴里说的一般是臣子的建议结果,他只不过是一个人形发令器。   既然好不容易来了一遭大唐,谁有功夫把太多的时间消耗在蝇营狗苟上,给这个世界带来一片美好,最后再挥一挥衣袖啥都不带走的被人埋进土里岂不是更好?   这样做岂不是更加符合一个人的原始含义吗?   “不要想着给世人来带痛苦,我们来到这个人世间,是为了让这个世界更加美好,不是更加的糟糕,这难道不是我们在国子监听先生讲第一堂课的内容吗?”   温柔瞪大了眼睛道:“这你也信?”   云初单手按着温柔的脸,将他的脑袋按在墙上怒道:“就因为别人不相信,我们这样的英雄好汉才要相信,这就是我们为何在人格上比他们高出一等的原因。   他们在他们熟悉的道路上狂奔,老子们就在只有老子们才能行走的荆棘林里行走。   他们一个个当混蛋当的风生水起的得意非凡,老子们走在荆棘林里被刺得满身血那又如何?   有钱难买老子愿意。”   “你他娘的说话就说话,不要越说越激动,再按下去老子的脑袋就要被你按碎了。”温柔觉得自己眼珠子快要从云初的手指缝里飞出去了,赶紧发话。   云初闻言连忙松开手,见温柔脸上出现了一只红色的手印,想要帮他揉一揉,被温柔愤怒的推开道:“你只要一激动,就忘记你的力气很大这回事了是吗?”   云初撇温柔一眼道:“见不得你一副不争气的样子,你很想当皇帝吗?”   温柔道:“你当,我当宰相。”   云初道:“你继续当你的宰相,反正我不当皇帝。”   温柔道:“你看不起当皇帝的?”   云初笑眯眯的瞅着温柔道:“你看得起?”   温柔道:“皇帝全是王八蛋。”   云初笑道:“既然如此,你干嘛非要我当王八蛋呢?”   “我就是想看看你穿上龙袍,人模狗样的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样子。”   “不用亲眼看见,我现在就告诉你是什么感觉,老子一定坐在上面骂下边站着的全是王八蛋,免得被你们在下面白白给骂了。”   “哈哈哈,是极,是极,我一定会这么想的……”   两人说的得意忘形,忘记了这里寺庙,虽然其余僧人根本就不会来到他们居住的禅院里,对于玄奘大师来说自然是随时能来。   刚才那一番话,被站在屋角的玄奘听了一个真切,他没有作声,手里捻动着娜哈送给他的一副佛珠,只是速度越来越快,等他的拇指捻到最后一颗佛珠的时候,玄奘大师瞅着勾肩搭背离开禅院的云初与温柔,笑吟吟地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诵念道:“喃无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广福寺外的红枫林,是一处极好的修行场所,这里矗立着七八间木屋,此时,正是红枫落叶的时节,焦红色的枫叶落在那几座木屋上,显得极有韵味。   白发,红袄,绿裙子的金媃茹就站在漫天的落叶中迎接云初的到来。   瞅着金媃茹重新鼓涨起来的胸口,云初道:“敢说一句假话,老子打死你。”   金媃茹翻了一个白眼道:“这辈子尽挨你的打了。”   云初道:“郭待封在哪里,我好去追杀。”   金媃茹道:“我要是你,就等着郭待封跑去跟奚人,契丹人汇合之后,先看看天下局势,再决定自己的行为,不得不说,你现在身处的位置好极了,进可攻,退可守的让所有人都羡慕。”   云初瞅着温柔道:“你看,我就说嘛,这世上根本就不缺王八蛋。”   脸上还带着一个手掌红印子的温柔瞅着金媃茹道:“放眼望去,全是。”   金媃茹笑道:“我只是一个弱女子。”   温柔半点情面不给的道:“那就是一只母王八蛋,你把狄仁杰骗去了哪里?”   金媃茹道:“郭待封最后一次现身的地方在高唐州,我确实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过,我知晓一件事。”   温柔见金媃茹吊人胃口,就对云初道:“给你半个时辰,能让这个女人说实话不?”   云初道:“我不喜欢白头发的,不过,我的拳头可能会喜欢。”   金媃茹见云初开始捏拳头了,就大声道:“还要不要脸了,对我一个弱女子动粗,消息是我们千辛万苦打听到的,白听可不成。”   温柔烦躁的道:“我走开,你快点办事,这女人就馋你身子呢。”   云初瞅着金媃茹道:“不要太过分。”   金媃茹道:“那个土豆跟玉米真的对你很重要吗?”   云初听了金媃茹的话,神情立刻就僵住了,慢慢的松开攥紧的拳头,对金媃茹道:“你如果想要我的人,那么,把土豆跟玉米给我,你就成功了。”   金媃茹道:“我要一万枚火药弹,还要两万斤火药。”   温柔才要暴怒,就被云初一把扒拉到一边道:“你真的有我要的那种土豆跟玉米?”   金媃茹道:“你当初画过图,模样跟你画的一般无二,就是没有你画的那么大。”   云初用最温柔的语调道:“能拿出来让我看一下吗?”   金媃茹正要说话,陡然看到云初微微泛红的双眼,立刻道:“你要杀我。”   云初摇头道:“我不杀你。”   话虽然这么说,云初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金媃茹靠近,站在他身后的温柔看的很清楚,云初光头上的血管都在这一刻暴起了,后脖颈上的汗毛倒竖,就连原本宽松的僧袍,此刻也无风自动。   金媃茹刀子都拿出来了,横挡在身前,不过,在看到此刻猛虎一般的云初,忽然叹口气将刀子丢在地上,扬起雪白的下巴,露出修长的脖颈闭上眼睛道:“你杀了我吧。”   “把土豆跟玉米给我——”云初的声音变得嘶哑起来,眼睛里满是红血丝,一双手更是不断地变换着形状,即便是脚下,也一步一个清晰的脚印。   “给我火药弹,给我火药!”金媃茹恐惧到了极点,泪水横流,手脚并用向后爬,即便是这样依旧毫不退缩。   “土豆,玉米很重要吗,它是啥?”   温柔再后面叫唤了起来,他很想唤醒被物欲迷魂头的云初。   云初艰难的转过头给了温柔一个诡异的笑容,然后道:“是一种蔬菜,一种粮食。”   “好吃吗?”   云初吞咽一口口水道:“绝世美味。”   温柔立刻对金媃茹道:“好,我们换了。”   “君子一言!”金媃茹几乎用喊的。   “快马一鞭。”不等云初发话,温柔抢先一步答应了下来。   “明日,我亲自给你送来。”   “我不要熟的,我要种子,可以种植的种子。”   “知道你要的是种子。”   “我还要海图。”   “没有海图,二十六艘船,一千三百人,一个岛,一个岛的转悠,整整转悠了四年时间,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三艘船,一百零七个人,他们在极远处的一座大岛上找到了你说的土豆跟玉米,其实也不是专门去给你寻找土豆跟玉米的,他们没有了粮食,在船上种植土豆跟玉米,这才勉强回来的。”   此时云初逐渐恢复了清明,点点头道:“也是,已经很幸运了。”   说罢,又对金媃茹道:“快点把东西拿来给我。”   金媃茹奇怪的道:“那东西不好吃不说,产量也很小,没有你说的那么金贵。”   云初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这一次是你占了大便宜,谁要我就好这一口呢。”   金媃茹又道:“郭待封在哪里我们确实不知道,不过,我们知晓郭待封还要在范阳等待自己的家人汇合,汇合后,听说是要从北口守捉进入饶乐都护府绕道回营州。   你如果要杀他,最好现在就走,晚了就追不上了。”   云初笑道:“没关系,他其实不重要,等你把土豆,玉米拿给我之后,我再追杀他也不迟。”   金媃茹仔细看了云初一眼道:“我今晚就赶回来,拿给你,我要的雷火弹跟火药从哪里取?”   云初考虑一下道:“我会找人帮你送到百济。”   金媃茹惊诧的道:“这么好?”   云初笑眯眯的道:“所有跟我们打交道的商贾都说,跟我们做生意本就是一种享受。” ###第四十八章 佛是讲理的   “你确定要把火药给金媃茹吗?”温柔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   一万枚火药弹,一万斤火药,足够新罗遗民搞出很多事情的。   云初瞅着温柔道:“你这是故意问的是吧?”   温柔道:“大行城弄出来的火药效果不好。”   云初道:“效果不好的火药也是火药,炸死个把人没有任何问题,这批火药你原本打算坑谁?”   温柔道:“英公他们啊,现在,金媃茹这边着急,就先紧着她们。”   云初点点头。   温柔又道:“他们在火药里添加了辣椒粉,还弄来了一些可以发出有毒浓烟的石头粉末,虽然炸的不怎么样,效果还是很好的。”   云初又看看温柔,发现这家伙如果不是脸上有一个清晰掌印的话,还是挺英俊的。   以云初对温柔的了解,金媃茹可能没有什么机会得到火药,火药弹了,因为,这家伙一旦开始琢磨怎么糊弄人的时候,就一定会糊弄到底。   比如一笔生意需要给人家一锭金子当报酬,如果开始没想着糊弄人,对方就会收到一锭货真价实的金子,一旦温柔开始准备糊弄人了,晚上想着给对方一锭银子算了,睡醒之后,他就会觉得给对方一个铜块也不错,再等到要给对方铜块的时候,他又会觉得既然已经糊弄了,那就糊弄到底,最后,对方能拿到一块黄泥就算是温柔大方了……   仗势欺人这种事,是镌刻在温柔这个世家子弟的骨子里的,估计没有办法改变。   金媃茹她们或许能收到一堆……石炭?   云初没工夫去想这件事,他的脑子里装的全是土豆跟玉米。   他觉得李弘要是能把土豆跟玉米驯化的跟后世一样好的话,比当什么皇帝强。   在焦急的等待中,云初终于得到了半袋子鸡蛋大小得土豆,当然,有些土豆还没有鸡蛋大,鹌鹑蛋大小的也有,还有一些甚至只有指甲盖大小。   好处就在于这些土豆都是鲜活的,坏处在于,土豆上的生芽孢的凹坑太少了,看样子不像是能切开种植的模样。   玉米要比土豆好一些,比他的指头长,上面稀稀疏疏的长着十几颗玉米粒,其中一半还都是瘪的。   看到眼前的土豆跟玉米,云初长叹一声,心中泛起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这些东西都是新罗人在船上栽种出来的,能有这样的表现,说实话,云初很满意。   这东西只要存在就好,虽然眼前看起来很不起眼,将来,它一定会光芒万丈的。   要说全大唐的人现在谁最会种地,自然是大唐的太子李弘殿下,在他的麾下,汇集了全大唐东南西北中最会种地的一群人。   就是这些人拿着太子殿下好不容易弄回来的钱财,小心翼翼的照料着任何一种看似有潜力的庄稼。   去年,最好的成果就是实现了山药的大田种植。   这东西一出世便彰显了它强大的生命力,在大唐社会中,天字号田地出产的麦子一亩不过十斛,大唐的一亩比云初的亩要小,因此上,一亩地产两百多斤麦子的田地,绝对是水,肥,气候,照料不缺的虽好田地。   可是,山药这东西自从种在大田之后,状况就非常的夸张了,一亩地产一千一百斤。   虽然种植山药非常的耗费地力,也非常的耗费人力,偏偏人力是大唐最不值钱的存在,于是,就算是三年一种,也是非常划算的。   主要是云氏在得到大量的山药之后,就立刻把这个东西丢进石磨里磨成浆水,层层过滤之后,就得到了珍贵的山药粉。   得到价格昂贵的山药粉之后,他们家还不罢休,又把这些山药粉用开水烫熟,最后制作出来了价格堪比黄金的山药粉条。   这东西如今在晋昌坊大食堂里地位尊崇,有了这个东西之后,长安人常吃的价钱跟土一样的酸白菜,在制作的时候随便丢点肉片,再加上粉条之后,就变得无比美味了。   人人都说这都说是山药粉条的作用,至于那些肉片的存在作用,晋昌坊大食堂里的厨师们是绝口不提。   当山药粉条成了贡品之后,山药的价格就居高不下,虽然有一些人说晋昌坊大食堂用的粉条确实是山药粉条,其余食肆中用的却是木薯制作的粉条。   对于这样的指责,晋昌坊大食堂从不多少说一句,因为,木薯粉条,也是晋昌坊大食堂的食品工坊里的产物。   反正,能吃得起粉条的人,也分辨不出木薯粉条跟山药粉条的差别,让挖木薯的百姓多赚几个钱一向是晋昌坊大食堂的任务之一,只要晋昌坊大食堂不用木薯粉条便是了。   这样做的目的是扩大农业种植的面积。   关中平原上的土地金贵,并不适合大面积开展山药种植,可是呢,只要离开关中平原,仅仅是一个陇右道,就有开垦不尽的荒山,荒地,在这些地方设置农场,用轮耕的方式种植山药,再就地产出山药淀粉,最后再制作成粉条,收益要比种地高。   李弘已经开始在陇右种植山药,在大湖以南种植木薯,目前,成果喜人,以后,将会形成有钱人吃山药,没钱人吃木薯的场面。   云初在写了土豆跟玉米的一些种植注意事项之后,就让一队骑兵带着种子去了洛阳,在那里,云初相信,这两种古老的粮食作物一定会有一个很好的归宿的。   昏黄的油灯下,温柔瞅着正在擦拭甲胄的云初轻声道:“真的需要你亲自出马吗?”   云初将黑铁甲胄上叶片一个个擦拭一遍,抹上油,才抬头看着温柔道:“我们一直在树立一个关中府兵以我为首的人设。那就该一直维持下去。   这一次在野猪原死了近万的关中府兵,我若是不闻不问,以后还会有关中府兵觉得我们是一条心吗?   想当年,梁建方在中军大帐里活拆了弓月部的可汗,并不是单纯的为了发泄怒火,而是在当时的局面下,维持军心呢。”   温柔道:“此地到范阳,来回两千里。”   云初笑道:“千里取人头而已,小事一桩。”   温柔点点头道:“狄仁杰已经去了高唐州,他的鼻子比狗鼻子还好使,郭待封这一次逃不掉,路途之上的马匹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你每到一地,都会有郭待封的消息传来,你要做的就是追上他,杀了他,带他的骨殖回来,太医署需要这东西。   长安更加的需要,他不能在造孽之后,还能继续过富贵的日子。”   云初试一下靴子里的匕首,觉得抽拉起来很顺手,这才放到一边,对温柔道:“你说的一点没错,他不能在造下这么大的孽之后,而不受任何惩罚。   为后来者戒这一点很重要,以后,但凡是遇到这种内外勾结的混蛋,我们绝对不能让他活在世上,要让所有有这个心思的家伙都明白这样的事情不能做。”   温柔道:“以长安的名义在行会里发悬赏,重金,索取这种人的人头,时间长了,应该就没有这种人了。”   在温柔的帮助下,云初穿好铠甲,光头戴头盔不舒服,云初就干脆戴上一顶头巾,眼看着外边的天空已经泛白了,就把横刀插在后腰上,提起自己的马槊向外走。   寺庙大门外已经有十二个骑兵准备好了,每人除过坐骑之外,还带着两匹备用战马。   云初的枣红马虽然已经算是一匹老马了,不过,站在马群中依旧傲气凌然的处在最前方。   云初跨上枣红马的马背,对随行的十二个府兵部曲道:“郭待封在野猪原坏了我关中近万府兵兄弟,如今,他准备逃遁到白山黑水中,我们能放过他吗?”   十二个部曲并未回答,只是用拳头在胸口重重的捶打一下,就已经表明了心迹。   云初勒转马头,淡淡的道:“出发。”   随即,枣红马就窜了出去……   此时,广福寺的早课钟声响起,温柔收拾心情,走进了大雄宝殿,虔诚的坐在蒲团上,认真的诵念经文,这一次,他没有打瞌睡。   玄奘大师不做早课已经很久了,窥基大师也基本上不做什么早课了,此时,他正在伺候自己的师傅吃早饭呢。   “悟空带着十二骑走了。”   玄奘大师喝完小米粥道:“一饮一啄,都是天定,郭待封因一己私念,造下了无边的杀孽,总要了解这份孽缘,才好再入轮回。”   窥基大师给玄奘大师又装了一勺米汤道:“听悟能说,他希望悟空能把郭待封的骨殖带回来,准备在长安示众之后,再送去太医院当作劳什子标本。   如此一来,郭待封想要再入轮回的可能性就不大了,师尊,弟子想问的是,我佛慈悲,若是看到悟空,悟能,悟净,凶性未除,做出如此狠辣之事,是否会降罪于他们。”   玄奘放下手中的木碗淡淡的道:“我佛慈悲,却讲理,人间的道理与佛法交融,维护人间的道理,就是在弘扬我佛的佛法。   若郭待封这般人都能长命百岁,享尽人间富贵的话,我佛还要什么阿鼻地狱呢。” ###第四十九章 生死轮回   枣红马老当益壮,一口气跑了六十里之后,嘴角就有白沫了,云初不得不换马,让枣红马在后面跟着跑,结果,没了云初这个负载物,它觉得自己又可以了,重新跑到前边去了。   从泰山跑到范阳,也就是涿州,没有一千里,在走了一些山间小路之后,云初算计过,最多九百里。   所以,他是在第四天上午的时候抵达的涿州。   这里山峦依旧,只是不见庞大的北京城。   涿州,是一座小城,却有一道大的不可思议的郭墙,这就是一座兵城的主要特点了,平安的时候没什么人,一旦到了战时,就人满为患。   因为薛仁贵,郝处俊进军营州的关系,涿州城如今就是人满为患的状态,城郭里面满是从河北,山东两地抽调来的民夫与辅兵,至于真正的府兵,此时都驻扎在城里。   云初如果想在不暴露自己身份的前提下,很难在这座满腹都是怨气的城池中找到郭待封。   不过没有关系,狄仁杰已经找到了郭待封的三个儿子,这三个儿子一定会带着云初找到郭待封的。   于是,云初就离开了涿州城一路向北。   云初记得很强清楚,涿州北面应该有一座百花山,这里是唯一可以隐蔽离开涿州北上的地方,也是狄仁杰为他选择的狙击郭待封的最好场所。   百花山上如今百花都已经凋零了,只有青松翠柏依旧,零星的白雪飘落的时候,云初停步在一座破败的寺庙前。   云初卸掉铠甲就是一个和尚,虽然说这一路上的奔波,让他的头上长出来了细密的头发茬子,当他穿上僧袍之后,看起来依旧是一个和尚。   为了不至于打草惊蛇,十二位骑兵带着枣红马去了寺庙后边安营扎寨。   寺庙虽然破败,正中间的伽蓝殿却还算完整。   云初踱步进入伽蓝殿,抬头就看到了关云长。   这让云初想了许久才想起来这应该是一座属于天台宗的寺庙,也只有天台宗才会把关云长纳入十八伽蓝神的范围。   也就是因为关云长才被抬上神坛的时间不足,这座寺庙的香火才会如此的凋零,以至于养不活寺庙里的僧人,纷纷投奔他乡,去供奉能给他们带来更多食物跟财货的神去了。   这是没法子的事情,总不能随便找一个历史名人,就说他是神吧,毕竟,前来参拜神,并且给香火钱的百姓也不都是傻子。   老牌的神总归比新神得到的香火要多。   相传,隋代天台宗的创始者智者大师,有一次曾在荆州的玉泉山入定,于定中听见空中传来:“还我头来!还我头来!”的惨叫声。   原来是关羽的头被敌人砍下来,其愤恨不平,到处寻找自己的头。   智者大师反问:“您过去砍去他人的头无数,您今日怎么不去还别人的头?”并为其讲说佛法。   关羽当下心生惭愧,而向智者大师求授三皈五戒,成为正式的佛弟子,并且誓愿作为佛教的护法。   从此以后,关羽就与韦驮菩萨并称佛教为寺院的两大护法神,伽篮菩萨为右护法,韦驮菩萨为左护法。   佛门中有很多故事非常的美丽,也非常的让人警醒。   比如,寺院既有十八神护,居住之者,亦宜自励,不得怠惰为非,恐招现报耳。   云初觉得郭待封在这里接受现世报是极好的。   就找来一棵小松树当扫把,平心静气的开始打扫这座伽蓝殿。   等他弄来水,清洗了一遍关云长,还用墨汁重新点了关云长坐像的双眼,这样,也能让关云长双目炯炯有神,可以看的清楚一些。   坐像虽然残破,还少了一条胳膊,无论如何,对于神来说,身体可以残缺,眼睛却不能瞎。   寒风卷集着零星的雪花从屋顶上的破洞里灌进来,寒冷异常,云初就在这座伽蓝殿里点起来了一堆火,将铜壶挂在火堆上煮水喝罐罐茶。   茶香弥漫了伽蓝殿,云初用瓷杯装了一杯茶水供奉在关云长的坐前,准备回去喝茶的时候,又觉得有些怠慢关二爷了,又放了一张干饼以及一把干果。   见茶香袅袅,关二爷应该感受了自己的诚意,这才坐在火堆边上,用树枝穿了一个饼子,一边烤饼,一边喝着香甜的罐罐茶。   不知不觉,云初在这座伽蓝殿中与关二爷相伴已经过去了三天时间。   破庙,和尚,香茶,寒风,白雪,篝火以及半卷经书在云初看来,已经构成了招纳所有妖魔鬼怪的要素,可是,第一个推门进来的却是一个衣衫破烂的樵夫。   樵夫可能不善言辞,加上又是一个胆小的,见云初这个和尚在伽蓝殿里,就连连施礼准备退出伽蓝殿,直到他看到了篝火上悬挂的铜壶,云初面前精美的茶杯以及身后那个不算小的牛皮背包之后,他就没有再退出去,而是将柴火靠在墙边,假装困顿,身子靠在供桌上假寐。   云初是和尚,自然有一片善心,就对樵夫道:“过来一起烤火如何?”   樵夫立刻睁开眼睛,搓着手凑过来道:“这怎么好呢,这怎么好呢。”   云初莞尔一笑,递给了樵夫一个面饼,示意他可以烤着吃。   樵夫见是一张白面饼,哆哆嗦嗦的接过来,学云初的样子穿在一根树枝上烘烤,烤了片刻,就狼吞虎咽般的将整个白面饼吃了下去,等他将手掌中的渣滓也舔进嘴巴之后,就直勾勾地看着云初手里的面饼道:“和尚,把你的面饼也给我。”   云初是和尚,自然从善如流,佛祖有割肉喂鹰的善举,云初自然不会吝惜半张面饼,就笑眯眯的将吃剩下的半张面饼给了樵夫。   樵夫再次狼吞虎咽的吃掉半个饼子,觉得口渴,就对云初道:“把你的水给我。”   云初瞅瞅满嘴黄牙的樵夫,再看看自己的白瓷茶具,就摇摇头道:“你有水囊。”   樵夫闻言大怒,从腰里抽出柴刀,就要凶狠的朝云初的脖子砍了过去。   就在云初命悬一线的时候,伽蓝殿破烂的大门再一次被人粗暴的踢开,一个獐头鼠目的家伙伸脖子朝里面看了一眼,发现一个樵夫举着柴刀正要杀一个和尚,就缩回头对外边道:“只有一个樵夫,一个和尚,樵夫正要杀和尚呢。”   随即,破烂的伽蓝殿里就冲进来了一群人,云初笑眯眯的看着樵夫道:“你还要杀我吗?”   樵夫面如土色,噗通一声跪在云初面前,丢开柴刀,就伸手抽自己的嘴巴子,他下手奇重,这让云初觉得不忍心,就平和的道:“我原谅你了。”   “哈哈哈哈……”冲进伽蓝殿的那一众人等笑得前仰后合。   云初等这些人笑完了,就平声道:“他不过是想弄一些财货回去孝敬老母而已,有何可笑之处?”   人群中走出一个壮汉,一脚踢翻了樵夫,用脚踩在樵夫的脸上,俯视着云初道:“和尚,你念经念傻了吧,他要杀你,你还饶恕他,要不是我们兄弟刚好过来,你早就死了。”   云初平静的瞅着面目凶恶的壮汉道:“他杀我是他的罪孽,你要是杀他,就是你的罪孽了。”   壮汉吃惊的道:“你是说,他杀你是对的,我杀他是不对的?”   云初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杀生就是不对的,施主,杀人者人恒杀之。”   壮汉一脚踢开樵夫,凑到云初跟前道:“某家杀的和尚也不算少了,还是第一次遇见你这样不怕死的和尚,说,你来我百花山有何阴谋?”   云初道:“看诸位面目狰狞,让人生厌的,莫非诸位是这百花山的山大王不成?”   壮汉拍着胸脯道:“没错,老子就是百花山的钻山豹子刘洪。”   云初道:“贫僧劝刘施主善良,万万不可把自己弄到恶贯满盈的地步。”   钻山豹子刘洪才要说话,一枝羽箭就破窗而至,准确的射中刘洪的太阳穴,而这枝箭的力道惊人,贯穿了刘洪的脑袋。   眼看着刘洪木头一样的倒在火堆便是上,一双眼睛还死死的盯着云初,云初就叹息一声道:“贫僧说过,万万不可把自己弄到恶贯满盈的地步,你看啊,这报应来的何其的快。”   就在云初说话的功夫,羽箭破空声再次出现,一众盗匪中身材最高大的一个,脖子被羽箭贯穿,他挣扎着用力拔出羽箭,只是羽箭拔出来了,脖子上却多了两个飙血的洞。   大殿中的强盗四散躲避,可惜,不论他们如何躲避,总有一枝羽箭能找到他们,继而将他们一一杀死。   剩余的五个强盗见躲着不是个事情,就发一声喊,簇拥着冲了出去,随即,有更多的羽箭飞来,将他们一一的钉在地上。   云初见铜壶里的水不多了,就用木勺从旁边的水桶里挖一勺水添在铜壶里,在樵夫惊恐的目光中,继续喝自己的罐罐茶。   下一刻,一个须发虬结的胡人从外边走了进来,他一脚踢飞倒在火堆边上一直看着云初的那个死去的强盗,然后用烟灰色的眼珠瞅着云初道:“大师驻锡何处?法号如何?”   云初双手合十道:“贫僧来自于泰山广福寺,法号悟空。”   胡人点点头,收起捏在手里的长弓道:“悟空大师,看的出来你是一位得道高僧,只可惜,今日这座破庙中,有大事发生,某家这里请大师就地圆寂吧。” ###第五十章 天赐良机   云初双手合十再次道:“施主说的极是,出家人与人方便就是于己方便,只是贫僧今日已经历经了两场劫难,却又两次化险为夷,贫僧不是怕死,而是实在好奇,只因为贫僧一生只修善果,笃定地认为在我还未大彻大悟之前,佛祖不会召唤我去西天如来境。   如若施主真的要杀我,不妨再给我一点时间,贫僧想看到自己大彻大悟的场面。”   胡人瞅着云初看了许久之后道:“某家不杀出家人,你若是现在不死,片刻之后,恐怕会死的更惨,我是好心,并无歹意。”   云初施礼道:“阿弥陀佛贫僧谢过施主高义。”   胡人站起身道:“真不知道生死有什么好留恋的,尔一个僧人,还不如我一介屠夫看的清楚。”   云初笑而不答,继续喝着茶杯里的茶水,看热闹的兴致很高。   胡人盘膝坐在破烂的供桌上,长弓就横在膝盖上,箭筒放在手边,双眼微微闭上,似乎在听伽蓝殿外的风雪声。   樵夫努力的将自己的身体蜷缩在供桌下边,还屡次扯动供桌下堆积的尘幔好遮掩自己的身体。   风雪中有马蹄声传来,由远而近速度很快,胡人箭手霍然站起,拉弓射箭,几乎是在一个呼吸间就射出去了三箭。   就在羽箭飞出去的同时,他的指缝中又夹着三支箭做好了再次射击的准备。   云初对于箭手的这一手连珠箭法还是比较欣赏的,军中能做到这一点的箭手不多,主要是连珠箭这种箭术过于耗费力气,一个不小心就会弄伤手指或者拉伤臂膀,而且,杀敌的箭术不是射的快就行的,力道,准度对于一个箭手来说更加的重要。   伽蓝殿外的马蹄声慢了下来,然后,云初就听到了熟悉的弩弓机括拨动的声音,还以为只有一柄弩弓,等机括激发的时候,云初就立刻躲到梁柱后面去了。   于是,雨打芭蕉之声暴起,伽蓝殿里箭如飞蝗。   胡人箭手只来得及发射出三支箭,他的身体就被弩箭给覆盖了,云初只是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叹息一声,其中一只弩箭居然穿透了他的身子,带着他飞向身后的关二爷,最后被弩箭牢牢地钉在关二爷的膝盖上。   瞅着关二爷膝盖上扑簌簌而下的灰土,云初觉得将军中的大黄弩搬运到这里来的混账,按律当斩。   全身中了几十枝箭的胡人,最后看了云初一眼,虚弱的道:“大师度我。”   云初点点头,幸好这些天在寺庙里,学会了《大慈大悲往生咒》,见伽蓝殿外再无弩箭射出来,就盘膝坐在火堆边上,喝一口热茶之后,就开始超度这个胡人的亡灵,不管怎么说,这个胡人都是他今天遇到的人中间最好的一个人。   供桌下的那堆破布幔里逐渐有了一些动静,樵夫中箭了,他的大腿跟屁股上插了六七枝弩箭,极度的惊恐之下,让他逃离了那个不安全的供桌,想要从大门口出去。   一个高举着圆盾的跳荡从伽蓝殿外飞了进来,准确的落在樵夫的背上,一双被圆盾遮掩了一半的目光四处巡梭,见到念经的云初磕绊了一下,马上,就把目光落在了被大黄弩钉在关二爷膝盖上已然死掉的胡人身上。   又有三名甲士呈品字形进了伽蓝殿。   跳荡离开樵夫后背的时候,樵夫已经身首异处了,可能是伽蓝殿里过于干燥的缘故,他的血很快浸润进了粗糙的石缝,并且沿着石缝形成了一片很好看的几何图案。   往生咒很长,足足有两品十三莲,云初只会其中一品,诵念起来自然用不了多长时间。   等他诵念完毕之后,那个死掉的胡人似乎有所感知,本来圆睁的双眼,竟然闭合了,很是神奇。   眼看着呈半圆形包围过来的四个军人,云初不打算说话,说真的,这些一看就很是熟悉的军兵,脾性跟李绩,梁建方那些老贼如出一辙,跟他娘的狼一样,你若是不说话,他们或许会疑惑,会等待上官进一步的命令,你一旦跟他们打招呼意图逃过一劫的话,他们的刀子就会立刻劈上来。   所以,云初继续喝自己没喝完的茶,继续吃自己没有吃完的饼子。   如果,这些家伙再进一步的话,他就准备从梁柱的凹槽里取出自己的马槊了。   就在云初决定用袖子里的钢弩爆发的时候,四个军兵停下了脚步,一丈五尺的距离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安全的距离,至少,在这个距离上,一个武士的臂展加上横刀的长度,还够不到他们,就算配合步法,他们也有足够的时间应对。   这名显是军中精锐才有的自觉。   伽蓝殿外的雪下的越来越大了,雪片密密匝匝的铺设在青石阶上,一个带着兜帽披着披风的男子走了进来,瞅一眼被包围的云初,对四个军卒道;“不得无礼。”   四个军卒缓缓退下,只是原本朝前的半圆阵,变成了一个倒扣的碗,将刚刚进来的男子护在身后。   云初瞅着男子脚上那一双带着晋昌坊烙印分左右的牛皮马靴,最后把目光落在男子的脸上道:“你还是准备好防御吧,契丹人就要来了。”   男子缓步走到云初面前,伸手烤着火道:“大师怎么知道?”   云初抬头看着男子指指被钉在关二爷膝盖上的胡人道:“这位是契丹的射雕手,也是契丹人惯用的前部斥候,他与契丹大队人马的距离不会超过十五里。”   男子的瞳孔微微收缩一下,看着云初道:“大师为何如此清楚?”   云初见这个混账东西不关心马上就要到来的契丹人,反而对自己起了兴趣,就有些暴躁的道:“放着契丹人不管,你怎么盘问起贫僧来了?”   男子站起身道:“内忧不除……”   不等他把话说完,云初就暴怒的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燃烧的木柴,闪电般的砸在男子的脸上,不等男子的身体向后倒去,他又抓着对方的披风把他拉回来,右手上燃烧的木柴闪电般的在他脸上砸了七八下,直到上面的火焰熄灭,云初才一脚把他踹到几个猝不及防的军兵脚下。   然后从梁柱上抓过马槊背在背后,对倒在地上的男子道:“你想说啥,攘外必先安内吗?”   男子虽然被云初揍得七荤八素的,脑子却还算清楚,知晓云初没有杀他的意思,可惜,那四个军兵已经冲过去了。   云初吐气开声,一手抓马槊头,一手捉马槊尾,脊背向后拱起,背后的马槊立刻就弯成了一只弓,快速转身,弯弓一般的马槊就横扫了出去。   矛头砸在跳荡的圆盾上,只听霹雳一声响,圆盾被马槊的力道砸的四分五裂,强悍的跳荡双臂折断,身子笔直的后飞。   其余三人不退反进,他们甚至顾不得防御了,只想着能用命缠住这个和尚,等待后面的兄弟支援。云初横跨一步,正在剧烈颤抖的马槊落地,在地上弹跳一下,划出一溜火星,云初让开马槊头锋利的锋刃,用平面拍在一个府兵的胸甲上,明亮的护心镜碎裂,府兵连连后退数步,才停下脚步,嘴巴一张,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当当当当”一阵暴雨般的兵刃碰撞声响起,每一次,云初都能用马槊长长的尾纂挡住另外两人横刀的攻击,等云初恢复身形,直面这两个府兵的时候,即便是如此凶悍的府兵,在云初的压迫下也忍不住连连后退。   就在两人退无可退之下,相互看一眼准备发起决死冲锋的时候,被云初砸的满脸乌黑的男子急忙道:“住手。”   两个府兵如蒙大赦,慌忙退后,护在倒地的男子身边。   云初来到那个勉强站立的伤兵面前,从他的脖子上扯下一条关中府兵特有的号牌,瞅了一眼丢还给伤兵道:“商州折冲府,第九团十一旅?你们不是都死光了吗?”   男子不知突然想起了什么,膝行几步抱住云初的小腿嚎啕大哭道:“君侯,商州折冲府完蛋了啊……三个团一千两百人啊,野猪原一战只回来六十八个兄弟,其余,全部折损在了野猪原……君侯,弟兄们死的冤枉啊……   如果作战而死,兄弟们没话说,还没有打仗呢,泥水就下来了,狗日的王孝杰带着亲兵躲在高处,弟兄们只能泡在水里,想要往高处挤一挤,王孝杰的亲兵就用刀子砍……兄弟们在水中冒死砍树制作筏子,不等我们完成,王孝杰就派中军来夺……可怜我关中兄弟,就这样活活冻死在水中……”   “王孝杰该死!”   云初暴怒之下马槊顿在地上,脚下的青石板顿时龟裂。   “你们如何又在此地出现,难道这个时候你们不应该在营州休整吗?”   “回禀君侯,王孝杰说导致我们野猪原战败的罪魁祸首就是郭待封,他就安排我等悄悄离开营地,守住各路路口捉拿郭待封,还说唯有如此,才能洗雪我等身上的战败之责。”   云初叹息一声道:“战败之责,何时可以追究到军卒身上了?”   男子道:“王孝杰就是这般说的,还说,如果抓不到郭待封,我们只有被发配去西域北庭当戊卒,永世不得还乡。”   云初从怀里掏出一枚太子教令丢给男子道:“传令下去,所有散落周边的关中府兵,以某家为心,集合!” ###第五十一章 风雪伽蓝殿   商州折冲府军司马王道翻身单膝跪地,高举着太子教大声道:“喏。”   说罢,就急冲冲的出去了,随即,就有十几道马蹄声迅速远去。   两个完好的府兵很自觉地站在云初背后充当护卫,云初则从背包里取出一个酒壶丢给刚才被他打的吐血的府兵道:“喝一口,不妨事。”   最后来到那个倒在地上双臂被震的脱臼的跳荡跟前,抓着手腕抖动一下,再向上一推,就把他脱臼的胳膊给安好了。   四个刚才还凶恶如豺的府兵,如今看着云初如见神祗。   尤其是在听说云初是不远千里而来,就是为了诛杀郭待封的,这让四个军卒,恨不得立刻跟着君侯去赴汤蹈火。   烧了满满一壶茶水,云初却不肯给他们用杯子,府兵们取来了自己的木碗,跟着云初坐在这个破庙里继续喝罐罐茶。   云初听着四个府兵讲述大唐府兵在野猪原的惨状,忍不住长叹一声。   “跟着君侯去辽东作战的回来后都成了富家翁,商州折冲府二团的刘成,从辽东回来之后,就把府兵的名额给了自家兄弟,他专门跟着商队走大行城到长安这条商道,这些年下来,家里盖起来了大房子,虽然没有多少地,家里的仆役却一点不少,我们出来之前,还听说他又纳了一房小妾,十五岁娇滴滴的小娘子,不少花钱。   这一次来辽东,我们兄弟也想着能发一笔,结果,跟的将军不对,全部兄弟都跟着进的鬼门关。   君侯,下次要是还需要帮手,就喊上我们兄弟,虽然跟君侯比起来啥都不是,可是,论到作战,我们兄弟不输任何人。”   “嗯,刚才也见识了,那一马槊就是一匹马都拍死了,你只是吐了一口血,算是不错了。”   “那是,那是啊,君侯武功天下无双……”   “狗屁的天下无双,老子年轻的时候,被人拉去教雁门侯读书,跟你一样手持圆盾自以为打不过难道还挡不住吗?   结果,挡不住就是挡不住,被雁门侯拎着一柄连枷砸的满院子翻滚,哦,你还不错,就是手里的圆盾不趁手,现在长安正在产一种可以减震的圆盾,这种圆盾据说能把力气卸到一边,等你回长安之后,记得去看看,军中要是不装备,自己就花钱买,听说不贵。”   跟将军打交道的时候,云初一般没有什么好脸色,但是,跟军卒打交道的时候,云初主打的就是一个让所有人如沐春风。   云初带来的十二个骑兵不断地将各种消息传来,云初看过之后就丢进火堆里烧掉,等骑兵禀报说,有两千契丹骑兵正躲在一片巨大的松林里准备过夜呢。   云初看看刚刚传令回来的折冲府军司马王道说:“火油弹有多少?”   王道连忙道:“只是日常配给。”   云初瞅着伽蓝殿外边越聚越多的府兵道:“百花山山下正好有一个商队在运送灯油给幽州,拿过来吧。”   王道点点头就去了。   云初趁着这个功夫,在雪地上描绘出一个图形,对其余赶过来的军官道:“没被契丹人吓破胆子吧?”   一众军官抱拳道:“君侯尽管下令,末将等人誓死以报。”   云初瞪了一眼回话的军官道:“少在老子面前说这种丧气话,没人要你们去死,在老子麾下当兵,万一死掉了按照长安的规矩就赔一头牛,你老婆抱着牛睡觉,你亏不亏啊。”   原本压抑的伽蓝殿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云初用手里的树枝敲敲地面道:“竖起你们的驴耳朵给老子听清楚,这一次,老子要这两千契丹人的人头给你们洗刷冤屈呢,最好给老子做到一个不留。   你们看,这片松林不算大,风又是西北风,因为两边有山的原因,风会在这片松林形成一个回旋。   你们看,在上风位,下风位要同时点火,那两边起火之后,就要迅速将左边的松林给老子点燃,独独留下右边的松林不要点燃,任由它们自燃。”   一个旅帅一拳砸在右边道:“这里留出空位,是为了围三阙一吗?这样的话,我们可以把兄弟埋伏在这两边杀他一个片甲不留。”   云初一树枝抽在这个自作聪明的旅帅头盔上道:“因为那边有条河!老子要用大火逼迫他们自己跳冰河……上一次你们的火药弹都被浪费了,这一次,就不要浪费任何一颗,只要契丹人想要冲阵,就给老子用火药弹招呼,最好把他们的人马都给老子分割开,然后再以优势兵力,一点点的蚕食掉。   我们只有一千六百多人,人数不如人家多,但是呢,要想打赢他们,就一定要在局部形成优势兵力,在人少的地方要抗住对方的反扑,这就是我告诉你们多用火药弹,少直接阵战的缘故。”   一个团长疑惑的道:“君侯不临阵吗?”   云初摇头道:“要是你们这些人连这两千契丹人都留不下来,你们不如去死算了,老子要留在这伽蓝殿里,等郭待封前来。   跟杀掉两千契丹人相比,老子更想当面问郭待封一句,为啥?   为啥要出卖自己的同袍,为啥要投敌叛国。   不把他拨皮抽筋,制作成骨殖人形永世展览,老子心中难安,死在野猪原的九千多袍泽的冤魂也会整夜整夜的吵得老子睡不安稳。   怎么,老子不在,你们就不会打仗了?”   以军司马王道为首的军官们轰然应诺一声,就按照云初制定的计划离开了伽蓝殿,等这些人走远了之后,回头看去,发现身着僧袍的云初还站在伽蓝殿前目送他们。   一盘散沙一般的散兵游勇,跟一群有了强大主心骨的职业军人是完全不同的两伙人。前者只想着如何逃避战斗,而后者,将会充满信心去迎接战斗。   云初从来都不怀疑关中府兵的战斗力与他们的战斗素养,他只害怕关中府兵没了作为军人的信心与胆量,只要给了他们信心,云初并不担忧战胜,战败的问题,哪怕他们战败了,他们马上就能获得更强大的支持,最后的胜利也一定是属于他们的,毕竟,他们有整个云氏在这里支持他们,不可能失败的。   府兵们去战斗了,大雪又纷纷而下,片刻功夫,大雪就覆盖了他们留下来的纷乱踪迹,云初瞅着白茫茫的大地,喟叹一声,就转身回到了伽蓝殿。   伽蓝殿里面的尸体已经被清理完毕了,府兵们临走之时甚至贴心的给他留下不少的木柴。   在广福寺不知不觉当了两个月的和尚,云初已经学会了安守寂寞,虽然眼前的天色已经晚了,空旷的伽蓝殿里依旧有雪花落下来,云初坐在火堆边上,安静的冥想,安静的享受寂寞。   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雪停了,此时此刻,那些府兵们正在悄悄地接近那片黑松林,即便是有雪,现在,他们有了火油跟火油弹,烧一片干燥又富含松油的黑松林,应该不成问题。   关二爷低着头俯视着篝火旁的云初,看样子很想下来跟云初喝一杯,只是因为膝盖受伤了下不来。   一只饥渴的狐狸谨慎的钻进了伽蓝殿,见到篝火旁的云初转身就跑,片刻之后又转回来歪着脑袋好奇的看着云初。   云初没有动弹,他此时眼中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了。   狐狸可能觉得云初已经死掉了,不过因为篝火的存在,它不敢侵犯云初,就在灵敏的嗅觉的帮助下,开始舔舐樵夫死前留下来的血迹。   云初不知道他此时此刻是不是进入了佛家经常所说的禅定中去,只觉得自己的思绪在不断地向下沉,这个下其实也不是物理意义上的下,也可以说他是在上升,甚至是向左,或者向右。   没有上下左右之分的是太空环境,这一点云初是知晓的,只是这种思绪可以自由游荡的感觉实在是过于美好,以至于让他迟迟不愿意醒来。   一辆马车沿着百花山崎岖的小路慢慢的来到了伽蓝殿。   看到伽蓝殿中隐约有火光透出来,人形憔悴的郭待封从马车上下来,看着伽蓝殿里的橘红色的火光,就对守卫他的部曲们挥挥手,一群人就迫不及待地冲向伽蓝殿。   一只狐狸惊惶的从门口冲了出来,在弩箭密集的攒射下,狐狸身中无数枝羽箭,倒在台阶上无力的抽搐着。   面色阴沉的郭待封瞅了一眼狐狸,就率先踏进了伽蓝殿。   大殿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堆火跟一个安静的和尚。   郭待封在看到和尚的第一眼,他的双腿就不由自主地带着他想要逃跑,不知为何,他还是硬生生地停下了脚步,瞅着刚刚睁开眼睛看他的云初干笑道:“我数次的想过是谁来杀我,没想到会是你,怎么,当了和尚了,脾气还这么大?”   云初摇摇头道:“杀你跟我当不当和尚没有多少联系,就算是下地狱了,我也会追到地狱将你生吞活剥。”   郭待封道:“皇帝给的,终究不如自己拥有的,云初,我帮你们打开了一个乱局,此时此刻,不该是举世伐唐的好机会吗?   你为何会错过呢?”   云初眼中无悲无喜,平静的看着郭待封道:“你郭氏的荣耀将在今夜为止了,从今往后,你郭氏留在世上的只有数不尽的耻辱与唾骂。”   郭待封道:“你武艺高强,也没有高强到可以在某家部曲的阻拦下杀了我。”   云初瞅着护在郭待封面前的十几个郭氏部曲道:“你们要是现在自杀,某家就饶你家眷不死。”   郭待封眼看着身边的部曲开始犹豫,就连忙道:“不要信他,你们的家眷已经被李治那个昏君给斩尽杀绝了。”   云初起身,拿起马槊,指着郭待封道:“天下之大,你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郭待封缓缓抽出横刀指着云初道:“能活一刻,就是一刻。”   话音未落,三颗血淋淋的人头就从伽蓝殿的窗户外被丢了进来。   郭待封就着火光看到了三颗首级的面目,神情大变,指着云初目眦欲裂的道:“你杀了我儿子!” ###第五十二章 欠账时天崩地裂,还帐时江河横溢   云初瞅着眼皮还在眨动的死人头,叹息一声对郭氏部曲道:“方才,你们若是立即自尽,你们的家人还能活,现在,没希望了。”   话音刚落,又有六颗新鲜的人头被丢进来了,骨碌碌的在青石板上滚了几下,也就停了,这应该是郭氏门下几个门头的首领。   云初挺一下马槊,就刺穿了一个郭氏部曲的咽喉,马槊抖动一下,马槊的锋刃就切断了他的脖子,并且顺势刺进了另外一个部曲的胸膛。   马槊继续前进,直到捅穿了下一人的身体之后,才猛地回缩,一尺半长的锋刃下的红缨甩动一下,马槊上沾染的血迹就雨点般的飞了出去。   有些血迹落在墙壁上,就像云初很早以前泼在晋昌坊墙壁上墨迹,只不过这一次没有狄仁杰出来将这些血点描绘成梅花。   云初右臂夹着马槊踏进一步对郭待封道:“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你将是害死郭氏满门的罪魁祸首,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云初出手杀了三个部曲之后,其余的部曲似乎显得无动于衷,这个时候就算是有想法也晚了,郭待封犯下的株连九族的大罪,他们也要承受了。   没人会以为来的只有云初一个人,只是这座伽蓝殿里只有云初一个人而已。   想要求死的人丢掉刀剑呆立当场,想要求活的人已经开始攻击郭待封了。   所以,云初此时开始清理那些一心求死的部曲,死在云初马槊之下,也就是死了而已,要是落在府兵手里,想死都难。   郭待封武艺还算高强,几次杀退了围攻他的部曲,绝望的瞅着云初道:“我只想求活,我有什么错?”   云初挥动马槊挡住了一柄砍向郭待封的横刀,要是允许这一刀下去,这个标本就被毁的差不多了。   “你如果在陛下第一次诏你回来的时候立刻跑路,某家必定不会理睬你,现在不一样了,你害死了我关中九千子弟,你还想活,那些死去的兄弟们怎么办呢?”   一柄横刀刺穿了郭待封的大腿,云初蹙蹙眉头,他希望这一刀不要伤到郭待封的腿骨。   所以,就再一次刺出了马槊,把那个鲁莽的部曲给杀了。   郭待封挥刀挡开部曲看过来的横刀,冲着云初吼叫道:“给我一个全尸。”   说罢,就反转横刀,就要抹掉自己的脖子。   当啷一声响,这一刀被云初的马槊给挡下来了,就听云初那如同来自地狱的声音。   “人的颈骨是一个非常重要,且灵活的构件,这里的每一块骨头都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你要是把它给弄伤了,我就得不到一具完整的教学用的骸骨了。”   郭待封用刀指着云初道:“你这个疯子。”   云初嘿嘿笑道:“这就害怕了?   等我抓住你,你的身体将会被太医院的医者用药水浸泡,而后细细的切开,先是外皮,接着是膏腴,然后是肌肉,哦,为了不伤害里面的血管与神经,医者们一定会一毫一毫的切开你的肌肉,直到取出一套完整的血管还有神经。   当然,你的脑子对于医者来说就是一个谜团,他们总是好奇,脑子明明只是一团肥油,为何就能支配我们的身体做这么多的事情。   当然,这是一种说法,另一种说法是——指挥我们身体行动的是心,而不是脑子。   到底是脑子,还是心脏,这一说法将会在你身上得到验证。   你的五脏六腑也不会浪费,老神仙说人的五脏六腑与金木水火土相应,他老人家一直想要直观的验证一番,只是因为人伦之故,老神仙一直没有刨开过任何一个活人的身体。   虽然老神仙也曾观摩过杀猪的场面,可惜,猪不是人,两者还是有差别的。   幸好,你出现了,在你害死我大唐九千将士之后,你就不算是一个唐人了,甚至算不得一个人,我想,拿你做一些研究,老神仙应该不会忌讳的。”   郭待封面如金纸。   云初有对剩余的两个部曲道:“你们抓他领功可以,却不能伤害他,如果伤害了他的身体,说不得就要拿你们的身体来抵数了。”   云初话音刚落,剩余的两个部曲,就干脆地将刀子插进自己的心脏,担心死后不得安宁,甚至还在临死之前,用力搅动一下才扑倒在地。   因为活人变少了,伽蓝殿里顿时就安静下来了,郭待封将横刀架在脖子上不动弹,云初手持马槊也不动弹,只要郭待封动手了,他一定会动手,他不想让郭待封破坏一件完美的标本。   伽蓝殿里的篝火渐渐熄灭了,只剩下一些炭火随着风明暗不定的。   “你后悔吗?”   云初阴恻恻的声音在昏暗的伽蓝殿上响起。   郭待封道:“我死都不成吗?”   云初笑了起来,如同窗外的寒鸦。   “当年,关云长手臂中毒箭,医者华佗为关云长刮骨疗毒,这是我医家有记载以来最早的一场真正的外科手术。   郭待封,你能追随关云长的脚步,这是你的荣幸。   投降吧,你没有退路了,乖乖的接受你的命运吧,哦,我知道你还在等两千契丹骑兵来接你,所以才忍着恐惧拖延时间。   没必要等了,既然我来了,你以为那两千契丹人能回的去?   你看,你腿上的伤口在不断地流血,快点丢掉刀子,我这里有最好的金疮药,可以为你裹伤,你自杀不了的,在你切断自己的咽喉之前,我的马槊一定能打掉你的刀子……”   郭待封的两只眼睛突然流淌下来了两道血泪,直勾勾地看着云初道:“断肠散你能医治吗?”   云初愣了一下道:“你吃了多少?”   郭待封指指自己破烂的衣领道:“鸽子蛋大小的一块。”   云初又道:“吃了多久?”   郭待封笑道:“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咬破了衣领,把毒药吃下去了,你还能救吗?”   云初收回马槊,叹息一声道:“早知道这样,我这里有更好的毒药,可以让你死的无声无息,药性还能凝固你的血液,好方便我们可以更好的处理你的尸体。”   郭待封吐出一口黑血道:“如此,我就放心了。”   说罢,就一头扑倒在地上,蜷缩着身子翻腾几下之后就不动弹了。   云初瞅着郭待封的尸体道:“想要用一个错误去掩盖另外一个错误,最终用九州之铁铸成一个天大的错,会弄得自己连回头路都没有了。”   说完话,云初就收起马槊,往炭火上丢一些木柴,很快,橘红色的火光就温暖了整个伽蓝殿。   张东海咳嗽一声,慢慢的走了进来,金媃茹小心的跟在后面,两人来到盘膝坐在篝火旁,张东海动动嘴唇,最后小心的对云初道:“君侯,您看此事如何了结?”   云初喝一口热茶看一眼张东海道:“我一直在广福寺参禅。”   张东海长出一口气道:“君侯,那么郭待封的尸体……您有用处?”   云初慢慢的道:“郭待封临死前知错,且悔过,他临终前希望能把他的尸体交给太医署作研究之用,最后,还要献出自己的骨殖制作成骨人,为后来者戒。”   张东海叹口气道:“可惜了。”   云初又看着金媃茹道:“如今,你们花郎徒都已经成公开的密谍了,你就没有什么要求吗?”   金媃茹躬身道:“妾身这里没有,那些土豆跟玉米也是妾身献给君侯的礼物。”   云初傲然道:“老子不占妇人女子的便宜,该给你的,老子一定会给。”   金媃茹苦笑道:“恐怕是妾身福薄命轻承担不起。”   云初上下打量一下金媃茹,这一眼看的金媃茹汗毛直竖,方才,云初在伽蓝殿里跟郭待封的一番话他们在外边听的清清楚楚,眼前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像是一个和尚,闻起来满身的檀香也像是一个和尚,可是……长安官府之所以可以清廉十余年,并非云初之功,而是太医院里放置在骨科里的两尊头壳上镌刻着名姓的白骨。   这样的事情放到整个大唐可能算不得什么,可是呢,在长安这个不大的地方却非常的管用,因为,如今的长安人发誓赌咒的时候,都用那两具白骨的名字发誓。   现在,多了一个郭待封!   “好,算我欠你一个人情,这是聪明人该有的奖励。”   金媃茹蹲身施礼道:“妾身记住了。”   云初翻一个白眼道:“不要太过分。”   说罢,再一次闭上眼睛,想要感受之前在冥想中自由翱翔的感觉,却再也进入不到那种状态中去。   天快亮的时候,北边的天边泛起了一片红光,还能隐约听到雷火弹爆炸的声响。   一直伺候在身边的张东海低声到:“君侯,那边的战事开始了。”   云初道:“你们都去吧,记得不要放任何一个契丹人回去。”   张东海又道:“王孝杰已经被押解进京,君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云初道:“把郭待封的故事讲给王孝杰听。”   金媃茹道:“君侯不想凑成一对骨头人吗?”   云初看一眼金媃茹道:“男子骨人老子已经有了,现在就缺少一个女子骨人。” ###第五十三章 危机,危机,危险中的机会   商州折冲府军司马王道眼看着最后一个契丹人慢慢的沉没在冰河里,一言不发,直到府兵们用钩子把这个已经淹死的契丹骑兵尸体从河里勾出来之后,王道才举着横刀朝天怒吼道:“野猪原的兄弟们,哥哥在这里给你们报仇了。”   说罢,就跳下马,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一个折冲府团长抖掉头盔上的冰雪对身边的旅长同伴道:“我们今晚杀敌两千,战损两百零六人,战死者不过百。”   旅长吐一口带血的唾沫在雪地上道:“因为这场仗不是王孝杰那个憨包领着打的。”   团长道:“其实平顶山,虎跑岭两战也算不错。”   旅长道:“接下来的就全部是昏招了……反正老子是关中人,以后,跟着君侯打仗的时候就多用力气,跟着别人打仗就要多长一个心眼。   跟着君侯战死了,我老婆还能得一头牛帮着耕田,把娃娃们拉扯大,跟着旁人,死了也是白死。”   团长闻言点点头道:“也是,关中人最好由关中将军统领才好……”   军司马王道在河边痛哭一场之后,心情就好了很多,至少,有了君侯给的承诺,加上怀里的太子教,再加上这两千级斩获,野猪原大败的责任,就落不到他们的头上了。   君侯说的一点错都没有,野猪原战败,不是他们这些府兵作战不勇猛,而是披着铁甲在泥水中根本就没法子作战。   王道他们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来打扫战场,天黑时分,他带着一众将领,再一次来到了伽蓝殿,只是,伽蓝殿里的那个和尚不见了。   破破烂烂的大门上写着两个血红的大字——归家!   王道难以置信的回头看着一众同僚道:“我们可以回关中了?”   一身百骑司高阶军官装束的张东海从伽蓝殿里走出来,交给王道一份文书道:“兵部有令,命尔等回本部折冲府重建军伍。”   王道看过兵部以及辽东道行军总管签发的军令,确认无误之后,就率领一众军将单膝跪地,面朝伽蓝殿大门插手道:“喏。”   云初来的时候用了四天时间,杀郭待封用了四天时间,回去的时候却用了十天时间。   无它,只因为枣红马兴奋的驮着云初回去的时候,跑的过于忘形,导致在急速拐弯的时候,人跟马都飞了出去。   如果不是云初机敏,提前飞出去,用双腿撑着松树,将体型庞大的枣红马硬是给推回去的话,枣红马就要掉进山沟里去了。   就这,枣红马的一只前蹄还是受伤了。   回到广福寺的时候,云初觉得自己的形象很好,如果此时有一个高明的理发师,就能给他理出一个漂亮的毛寸发型了。   看着温柔跟提前一步归来的狄仁杰,两人的脑袋依旧是牛山濯濯的样子,早就看云初很不顺眼的窥基大师就再一次亲自出手去除了云初不多的烦恼丝。   当云初抚摸着自己没有一根头发的光头想要跟温柔,狄仁杰聊聊长安那边的动静的时候,却发现这两个人的嘴巴油光光的不说,还只要打嗝,就有一股子浓郁的长安炸鸡味道喷过来。   云初将两人拉出广福寺大门才埋怨道:“至少要尊敬一下玄奘大师。”   温柔又打了一个饱嗝道:“你阿耶五天前动身去洛阳了,听说法华寺那边的佛骨舍利要进洛阳接受万民朝拜了。”   “所以,这炸鸡……”   “是窥基大师的,这个老和尚,只要玄奘大师在,他就是一个六根清净的和尚,玄奘大师才离开,他就恢复了酒肉和尚的模样。   别说当兄弟的没想着你,给你留了半只鸡。”   云初迅速的左右看看,就接过温柔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来的荷叶包,好几个月没有吃过肉食了,因此,半只鸡对他这个大肚汉来说,只能算是塞牙缝。   随口将吃剩下的最后一根鸡骨头吐到五丈开外的树林里,云初擦擦嘴道:“谁去长安上任了?”   温柔笑道:“如你所愿,去的是武承嗣,武三思兄弟两个,不过,这对兄弟好像被皇后专门嘱咐过,接任了万年县县令,跟县丞的位置,却迟迟不去县衙上任,从洛阳到长安这段路,他们兄弟走了十天还没有抵达呢。   看样子啊,就算是抵达了长安,他们兄弟两也一定不会去万年县衙门上班的。   我阿耶从洛阳来信说了,只要你现在跟陛下服个软,那兄弟两个就会立刻调转马头回洛阳。”   云初笑道;“估计有人不会让皇后打响她的如意算盘的。”   狄仁杰道:“薛仁贵已经抵达营州了,奚人,契丹人已经后退到了平顶山,虎跑岭以外了,这一次陛下可能真的动怒了,被薛仁贵灭族的胡人部族数量已经上升到了九个,现在,营州那边的异族人正在拼命的向薛大将军证明自己部族的清白呢。   倒是奚人跟契丹人显得很强硬,撤走了留在营州的族人,看样子,从今往后,就要全力经营白山黑水了。”   云初道:“最野蛮的一般都是猎人部落,同时,最强大的也一般都是猎人部落,可惜,这样的部落根本就无法壮大。   牧人部落次之,牧人的数量一般多于猎人部落,不过,牧人部落虽然可以强大于一时,却不能诞生出一个强大且持久的王朝,当牧人部落向农耕部落进化的时候,他们的强大也就会烟消云散,同样的,猎人部落也是如此,当一个猎人部落转向游牧部落的时候,他们个人的武勇也会慢慢的蜕化。   农耕部落相比猎人部落,游牧部落的个人武勇有些不足,却是最能持久壮大的一个部族,只要农耕部落寻找到可以不凭借个人武勇就能杀死猎人,游牧部落勇士的方法的时候。   猎人部落,游牧部落将会变成农耕部落的奴隶。   奚人,契丹人本可以在营州将自己半农耕,半游牧的部落彻底的变成农耕部落,最终融合进大唐这个纯粹的农耕部落,这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一条活路。   在大唐如今掌控了火药这个无需比拼个人武力的大杀器之后,奚人,契丹部落的武勇面对大唐府兵已经占不到半点便宜之后。   这个时候将自己的部落迁徙去寒冷的白山黑水一代重回猎人部落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极其愚蠢的决定。   猎人的身份本身就注定了无法维系一个庞大的部族,所以,分散开来生活,各自寻找活路,这是奚人,契丹部族必然分崩离析的原因。   这些分散的奚人,契丹人迟早会成为大唐那些勇猛的人贩子们的目标,也迟早会成为大唐人的奴隶。”   温柔疑惑的道:“抓奚人,契丹人当奴隶?要那么多的人做什么?”   云初笑道:“因为大唐轰轰烈烈的大生产,大农场时代就要来临了。”   温柔蹙眉道:“什么意思?”   云初道:“当长安人,洛阳人,对好生活的品质要求不断提高的情况下,他们必然会消耗非常非常多的物资,不论是粮食,还是酒类,抑或是肉类,服装等等所有能提升人们生活水平的物资,都将出现一个庞大的缺口。   这个时候,太子殿下经营多年的各种东宫农场的重要性就逐渐体现出来了,这些农场使用的是罪囚,因此上,他们生产成本很低,产出却很多。   大唐人不是傻子,用罪囚当劳动力,他们没有这个权力,用唐人当奴隶,律法限制的又非常的严苛,更何况皇帝刚刚杀了,废黜了那么多的豪门大户,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再去触碰皇帝的霉头,再去抢夺唐人用来维系府兵制度的口分田,永业田。”   那么,我大唐还有数不清的荒地怎么办?   在国内急需大量物资填充长安,洛阳等大城市胃口的时候,垦荒必然是一件可以让皇帝喜闻乐见的事情,更是皇帝可以缓和与勋贵,富人之间矛盾的一个机会。   毕竟,皇帝这一次之所以要把勋贵们占据的大片农田拆分给流·氓百姓,目的可不是为了百姓富裕的生活,而是为了他李氏使用多年,且一直觉得好用的府兵制!   为了将府兵制延续下去,皇帝不得不这样做,打压豪门,勋贵们也就成了必然之事。   勋贵们绝对不会满足于区区一个倭国的,只要陛下愿意放开坑荒这个口子,你看着,失去大量土地的大唐勋贵们的部曲说不得就会北上,南下,东进,西出的。   到时候耕作的人不够,养马,养牛,养羊的人不够,你觉得以英公,程咬金,苏定方,梁建方这群老兵痞的德行,他们会怎么干?”   狄仁杰瞪大了眼睛瞅着云初道:“那群老家伙之所以看上倭国,不会是看上那里人多了吧?”   云初冷笑一声道:“倭国穷困不堪,物产不丰,距离又远,你们觉得英公看上他们啥了?”   温柔吞咽一口口水道:“薛长风也去了倭国,能不能也给我们弄一批倭人回来,帮我们去没人的地方去种地?”   云初点点头道:“这个主意不错,倭人本性慕强,且认命,只要大唐足够强大,他们将会是大唐人最好用的奴隶。” ###第五十四章 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社会进程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   长安发生大变化之后,皇帝也就发生了大变化,等皇帝的做事方法发生大变化之后呢,与之最近的勋贵们也就相应的发生了大变化。   再然后,就是整个世界都在发生着变化,只不过变化的速度与范围是一个渐进模式,总归,世界变了,脱离了历史原有的轨迹,一路烟尘滚滚的朝另外一条路狂奔下去了。   因为人是活的,在之前的无数年的时间里,也不知道遭遇了多少灭顶之灾,最终还是活下来了,这一次的大变化,又何能例外呢?   其实,只要有变化就是好的,就怕是一潭死水,在没有一个明确方向,且不知道走那条路是对的情况下,这般折腾着,折腾着说不定就能折腾出一条新路出来,因为,成功并没有一个准确的标准。   云初以前当街道办主任的时候,在他们这个层级上就有一句名言——瞎球整能提干,胡球整能出省。   所以,当官的要诀就是一定要折腾。   洛阳到长安的路途不算远,再加上道路平坦,就算慢慢的走,武承嗣跟武三思还是抵达了长安。   过了灞桥之后,武三思的心情就非常的沉重,直到现在,云初那个王八蛋还在广福寺当和尚,不肯出来接替他们。   来之前,皇后说的很清楚,最好不要沾染万年县的任何东西,最好不要去接触万年县的任何官员,也不要接受长安商贾的孝敬,更不要跟周公府的任何人有任何的牵连。   因此上,武承嗣跟武三思才过了灞桥,就在这里的馆驿安歇了。   两兄弟已经想好了,就在这馆驿里接受吏部的任命,然后,就马上去骊山的皇后汤池别院里洗澡,吃饭,睡觉,跟别院的宫娥们戏耍……至于长安,他们两个想都不想。   皇后的话说的很对,只要不沾染长安的事情,天大的罪过不过是一个尸位其上,都他娘的尸体了,皇帝还能拿他们兄弟怎么样呢?   “你们为何还不去万年县任职?”   质问他们兄弟两个的是雍王李贤。   嘴巴比较灵敏的武三思道:“我们兄弟就是来万年县挂个名,免得万年县长期没有主官,弄得地方上人心惶惶的不好。”   李贤愤怒的看着武氏兄弟道:“陛下派遣你们来万年县,难道就是让你们来混日子,混俸禄,取名声的吗?”   武承嗣想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李贤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李贤见武氏兄弟不做声,越发的愤怒,在皇帝任命武氏兄弟就任万年县县令,县丞之前,他曾经自动请缨,希望皇帝能允许他这个节制关中的雍王来接管万年县,结果,却被皇帝无情的拒绝了。   如果父皇派遣来的是干吏名臣也就罢了,偏偏派来的是猪狗一般的武氏兄弟,这让一向心高气傲的李贤如何能忍耐的住。   在洛阳,太子李弘已经获得了朝臣们的尊敬与喜爱,早就没有他这个雍王的立足之地,没想到,他本想好好的经营一下长安,依旧被父皇给阻止了。   “万年县两年时间里都没有主官,导致长安这两年的各种政务豪无寸进,既然父皇派遣你们兄弟来到万年县任职,那就是信得过你们,尔等应当勤于政事,安抚好万年县百姓,才为要务。”   武三思低垂着头老实的听着雍王贤的呵斥,只是,听着,听着,他用眼角的余光瞅瞅雍王贤身后的一大群文士后,突然觉得这对他们兄弟来说应该是一个金蝉脱壳的良机。   云初是什么人?   那就是一个卑鄙无耻且不讲理的屠夫。   一个敢在泰山封禅大典上殴打他们兄弟的混蛋。   这样的混蛋会把一个肥肉一般的万年县轻易交给他们兄弟?   而且,云初经营长安十多年,万年县又是他核心中的核心,恐怕那个万年县,从上到下,应该全部都是云初的眼线。   云初迟迟不出现,说不定就是在等他们兄弟踏进万年县这个大坑呢……现在……雍王贤,似乎对万年县很感兴趣的样子……不如……   想到这里武三思插手行礼道:“殿下知晓,我们兄弟二人年纪尚轻,对于如何做官理政毫无经验可言,来的时候皇后就专门嘱咐过我们,要多多向上官请教,轻易莫要做出什么不好的改变。   只需看着万年县的官吏不出岔子,就好,还要我们兄弟有功夫将皇后在骊山的别院休整一番,所以呢,这上任就不急于一时了。”   长安,在理论上属于雍王贤的治下,就像以前纪王李慎是雍州大都督一样,现在的雍州大都督就是人家雍王贤。   纪王李慎在长安担任大都督的时候,最大的权限就是给云初的晋昌坊开了一座临街的门,这道门可以不受长安钟鼓宵禁的管辖,里面的官人,可以在坊市开门,闭门之后,自由出入。   而这件事,几乎是纪王李慎在雍州大都督任上,干的最离谱的一件事。   很明显,雍王贤没有纪王李慎那么急迫的危机感,此时此刻,他看向武氏兄弟的目光都变得柔和了,点点头道:“既然你们兄弟要把力气放在母后的骊山别院上,不能立刻上任万年县也是情理之中,大唐再大的事情,也大不过母后的事情。   如此,本都督就派遣府中干员,暂时代替你们署理一下公务,待你们处理好母后别院的事情之后,再接手不迟!”   武三思兄弟两人对视一眼,武三思舔舐一下发干的嘴唇道:“这,恐怕不妥吧,殿下,我们兄弟对殿下只有敬仰之心,您要委派王府官员署理万年县政务自然是极好的,下官只怕吏部那里不会允许。”   雍王贤冷笑一声道:“待吏部官员到来之后,本王去说。”   武三思单膝跪地道:“还请殿下赐下一份教令。”   雍王贤豪迈的丢给武三思一块雍王令牌,就带着一众人马离开了驿站,还当着武三思的面告诉侍卫,命前来传令的吏部官员,去长安雍王府见他。   目送雍王贤一干人等离开了灞桥驿站,武三思将雍王令放在嘴巴里咬一口,确认这一份黄金牌子确实是真实无误的雍王令之后,两兄弟,就立刻跳上了一辆马车,连声催促从人赶紧离开驿站,直奔骊山皇后汤池别院……   正在宴客的英公李绩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眼中流露出少许失望之色,见众人都停下了酒杯,就挥手大笑道:“接着饮酒,接着舞……”   万年县主簿沈如大清早就站在万年县县衙大门口等待新上任的县令与县丞,原有的县丞张甲已经被高升为邰阳令,就等着武氏兄弟前来上任呢。   自从辞官不成,被人抓来继续担任主簿以来,沈如整个人如坐针毡,且惶惶不可终日,才不过两个月的时间,他的鬓角已经布满了白发。   不过,从今天起就好了,只要县令,县丞上任了,他这个县衙排名第三的主簿,就可以告假休息一阵子了,为此,沈如甚至还在太医院订了一座病房,准备请太医院里的医生们帮自己好好的打理一下身体,弥补一下这一阵子的亏损,好等君侯归来之后,再大展拳脚一番。   鼓楼上的一百零八声响动还没有停止,沈如就看到了十几个人急匆匆地来到了万年县衙门,定睛一看,为首的人他居然认识,乃是以前的都水监主簿,如今的雍王府洗马刘纳言。   见刘纳言脚步匆匆,沈如就疑惑的迎上去道:“刘兄来我万年县有何公干?”   不等刘纳言发话,他身后的一个长须中年人就喝道:“放肆,还不上前拜见万年县县尊!”   沈如疑惑的看着众人道:“不对吧,本官接到的吏部公文上说,前来就任县令的乃是武承嗣,接任县丞的乃是武三思两位侯爵。”   刘纳言摆摆手,制止了神色不虞的雍王府左领军史藏诘的发作,面色和蔼的对沈如道:“武氏兄弟因为要关注皇后在骊山的汤池别院的修整,无暇前来上任,雍王殿下担心万年县长时间没有主官,会造成政务拖沓,就以雍州大都督,雍州牧的名义截了吏部文书,命老夫与雍王府左领军史藏诘暂时署理万年县政务,等武家两位侯爵,忙碌完毕骊山汤池的事情,再还政于他们。   沈主簿尽管放心,雍王殿下只是心忧国事,并无不妥之处。”   沈如瞪大了眼睛怒吼道:“万年县乃是国之重器,主官兴废怎可如此儿戏?”   史藏诘冷笑道:“沈主簿这是在质疑雍王殿下吗?”   沈如猛烈的摇头道:“陛下派遣本官为万年县主簿,定然不会允许有如此荒谬之事发生,我要上奏,我要立刻上奏陛下……”   不等沈如喊得更加凄厉一些,史藏诘挥挥手,立刻就扑上来两个掌固,架着咆哮不休的沈如离开了县衙。   尽管刘纳言,史藏诘两人眼中尽是不屑之色,他们没有看到在场那些瑟瑟发抖的小官吏们眼中强烈的羡慕之意。   沈如堂堂的万年县主簿,被两个掌固架着离开东市,直接丢弃在朱雀大街上,即便是两个掌固已经走了,沈如依旧坐在大街上拍打着地面咆哮不休。 ###第五十五章 不是我不清高,而是钱太多了   直到被气的吐血的沈如,被一群不良人七手八脚的抬进太医院,他在万年县里的那些昔日与他亲密无间的同僚们,也没有出来看他一眼,而是一个个围在刘纳言,史藏诘的身边献媚。   人情冷暖这种事,在一日光阴里,就让昔日可以在万年县中呼风唤雨的沈如品尝了个遍。   即便是长安本地人看到这一幕也唏嘘不已。   “一群胥吏而已……”   身份高贵的李贤在听了刘纳言的禀报之后,有些不屑一顾,这种人走茶凉的场面,对他一个皇子来说,见的多了,也就不怎么奇怪。   “你们想过云初如果回来你们如何应对?”   整个长安城中,真正能让李贤忌讳的人只有刘仁轨跟云初,现如今,刘仁轨离开长安押运着粮草去了营州,云初如今还在泰山广福寺里当和尚念经呢。   至于李绩等一干勋贵们,刚刚在泰山上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压制,现如今,一个个都老老实实的在家,连大门都不敢关的喝酒享乐呢。   刘纳言道:“等云初再想回来,恐怕这长安已经物是人非了。”   李贤点点头道:“那就抓紧控制住长安,我们的时间不多,沈如的奏章已经被我扣下来了,但是,这长安城中的衙门众多,百骑司的探子也多,如果他们走自己的渠道上奏,孤王也拦不住。”   史藏诘道:“臣下研究长安已经有些日子了,根据臣下研究发现,云初此人确实是人世间少见的能臣干吏,他构建的长安模式往往都能首尾相连,环环相扣。   就像他没有耗费国帑一个钱,就平白的将长安陈旧的坊市改造了八成以上,让长安城平白无故的多出来了很多富人,这些富人其实都是根基不稳之辈,他却能利用全大唐富豪向往长安生活的特性,硬是用这些富豪当了长安的根基。   最后,他制造的这个空中楼阁却没有倒塌,还能源源不断地制造出新的财富出来,就这一点而言,全大唐无人能及。”   刘纳言见史藏诘的进言,获得了李贤的好评,于是,赶紧道:“此言差矣,富长安者,不在长安林立的楼阁,而在曲江池畔的交易所。   交易所里容纳了几乎大唐所有的大商贾,以及与大唐有生意往来的各个藩地的商贾,就因为云初弄出来了一个简单的流水牌子,将长安商贾的货物尽数名列上去,然后官府再充当一个中人的角色,让买卖双方都能获利的情况下,自己再抽一笔税额。   这才是长安富庶的根基所在。   至于长安城里的舞榭高楼不过是给富人提供的一个个酒醉金迷的场所而已。”   李贤闻言也点点头,就把目光落在昔日的晋王府参军,今日的弘文馆博士,北门学士的许书牙的脸上,此人是父皇专门委派给他的老师,一向以深谋远虑著称。   随即,李贤就从许书牙的脸上看到了自己不喜欢看的脸色,许书牙面无表情不说,还双目紧闭。   李贤就随即问道:“许学士觉得如何?”   许书牙面无表情的道:“我等注释《后汉书》才是正经。”   同样是北门学士的成玄一立刻道:“仅仅以雍王府之财,不足以支撑我等注释完《后汉书》。”   许书牙朝四周看看,然后朝李贤拱手道:“殿下门下多为清谈之客,少了能干之材,这些人皓首穷经,言惊四筵自然是极好的。   只是论到真正的治国理财之术,颇有不足。   这长安啊,乃是大唐财赋重地,不敢有丝毫的偏差,一旦出错,便是江河横溢,水淹七军的下场。   云初离开长安两年,陛下宁愿空置万年县令之职位,也不敢随意派遣官员上任,就是考虑到了长安的重要性。   长安,非才干之士所能驾驭的,这一点老臣非常的认同。   因此,老臣以为,殿下此次侵夺长安,实在是孟浪。”   国子监博士史藏绪摇头道:“武承嗣,武三思也算是才干之士吗?”   许书牙道:“老臣以为二武更像是天后派来试验长安这汪水深浅的探子。”   刘纳言道:“启禀殿下,微臣已经从一秘处知晓了云初暗中积蓄的一大笔财货,若是取来,雍王府之富庶将冠绝天下。”   李贤闻言站起身道:“果真?”   刘纳言在李贤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字,而后大声笑道:“确实。”   许书牙见李贤一脸的兴奋模样,就起身施礼道:“既然刘公有如此大的发现,请殿下允许老臣专心于注释《后汉书》。”   李贤尴尬的道:“先生,这一次算作孤王失礼了,待得孤王取到这笔财货,我们就立刻抽身而退,将这万年县还给二武如何?”   许书牙叹息一声道:“殿下乃是天潢贵胄之身,奈何迷惑于区区钱财?以殿下之尊,只需留心政要。抚字之道,既尽于哀矜,刑纲所施,务存于审察。加以听览余暇,专精坟典。往圣遗编,咸窥壶奥即可。   注释《后汉书》并不需要多少财货,无非是我等过的清贫一些也就是了,而学问一旦与财货相连,本就失去了几分神韵……罢了,罢了,老臣先行告退。”   刘纳言瞅着许书牙离开大厅,就不屑的道:“自古以来,学问就没有便宜过……”   李贤脑子里还在回想着许书牙说的那些话,他本身也不是一个对财货太过于看重的人,只是刚才刘纳言在他耳边说的数字实在是过于让人惊骇了。   思虑片刻,李贤就地刘纳言与史藏诘道:“快,不可有片刻迁延。”   刘纳言与史藏诘躬身领命,就急匆匆地出去了。   梁建方只觉得今天喝酒喝的最是畅快,原本痛的要他命的右手,突然间就不痛了,看看自己因为痛风早就扭曲变形的右手,梁建方用左手往嘴里灌了一碗酒嘿嘿笑道:“老子就说嘛,以前之所以疼,就是酒喝的不够多。   只要喝的酒足够多,这世上就没有啥病是治不好的。”   说着话,又从地上举起一罐酒,张开嘴就如同长鲸吸水一般尽数纳入口中。   等他把酒喝完了,就对上首座位上的英公道:“我要完蛋了。”   英公李绩瞅着胸襟被酒水浸透的梁建方举起酒杯道:“饮胜。”   梁建方颤巍巍的举起酒杯遥遥的敬了一下英公,有对身畔的苏定方道:“老苏,我要完蛋了。”   苏定方笑道:“你先去吧,给老兄弟们占一个好位置……”   梁建方不记得自己到底说了多少声“老子要完蛋”的话,记不清楚的原因就在于,他说着说着,就死掉了,好在,临死前,他把自己这一生中的最后一杯酒喝光了,且涓滴不剩。   仆役们把梁建方安顿好,英公的酒宴依旧在继续。   直到一个中年人在英公耳边轻声言语一声,英公就开怀大笑起来。   沈如正坐在太医院最奢华的一间病房里啃着一只卤猪蹄,他最喜欢中间的那根大筋,猪蹄是凉猪蹄,所以那根大筋就显得极有嚼劲。   在他面前还坐着一个胸脯高高的妇人,妇人手里同样捉着一只卤猪蹄,妇人贴心的将猪蹄上的大筋抽出来递给沈如,沈如同样将猪蹄外侧的一圈猪皮扯下来递给夫人。   在他的脚边还躺着一个肥胖的婴儿,婴孩很小,睡着的时候双手攥着小拳头,偶尔还蹬蹬腿。   不管是沈如,还是妇人,他们的注意力基本上都落在这个小小的婴孩身上,至于猪蹄,不过是哄哄嘴巴的东西。   一个瘦弱矮小的男子出现在门口,轻咳一声之后,沈如的夫人就抱着婴孩匆匆离开了,沈如眼瞅着夫人的背影消失了,这才对走进来的男子道:“我如何才能像真的有病?”   雁九打量一下红光满面的沈如道:“像真的有病,不如干脆直接有病算了。”   沈如用手帕擦拭一下手上,嘴上的油渍道:“别弄死我啊。”   雁九从袖子里抽出一根坚韧的丝线将两头缠绕在自己手上道:“弄不死的,最多让医者以为你怒火攻心,伤到了心脉。”   沈如道:“不会有什么不妥吧,你也看见了,我夫人给我诞下一个女婴,我还想再要几个儿子好继承我的家业呢。”   雁九,将丝线勒在沈如的耳后道:“先昏迷两天再说,等你醒过来,事情说不得就已经结束了。”   沈如一把拉住雁九的手道:“他们这么的迫不及待吗?”   雁九道:“雍王殿下比你想象的要贪财。”   沈如叹口气道:“原以为这一次可以抓住皇后的痛脚,没想到却抓住了陛下的痛脚,说起来,陛下最近真的是流年不……。”   沈如话没有说完,就被嫌弃他话多的雁九给弄得昏迷过去了。   雁九轻轻拨动一下沈如耳后的那根丝线,再探查一下沈如的呼吸,觉得沈如的呼吸非常的平稳,这才抽掉了丝线。   等雁九快要走出这片病房大门的时候,病房那边传来了沈如夫人凄厉的叫喊声。   雁九摇摇头,觉得沈如这个家伙也是一个狠人,根本就没有告诉他老婆,他故意昏迷这件事,看样子,这也是一个心狠的可以干大事的人。 ###第五十六章 我见天崩时,万里无云   “雷头,再去催促一下,远达商队马上就要出发,他们的货物保证金为何还没有到位。”   熙熙攘攘的流水牌子大厅里,赵掌柜从头顶的铁丝上摘下一个夹子,大开夹子上的单子瞅了一眼之后,就朝身边的大伙计喊了一嗓子。   雷头抬起头看着掌柜道:“昨日已经报上去了,说不得是钱库那边的人在偷懒。”   赵掌柜擦试一把头上的汗水道:“那就再去催促一下,这种懒也是能偷的吗?远达商队专门走西域,一走就是一年,他们的货物都是赊欠的,要是没有保证金,那些赊欠货物给远达商队的商家岂能答应?”   雷头答应一声,就匆匆的离开了。   见雷头走了,赵掌柜的心也就落肚子里了,钱库没有及时将保证金转到对应商户门下户头的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不过都是过于繁忙的缘故。   只要腾出人手,马上就能解决,因此,大家对这事都不怎么在意。   尤其是现在,秋季博览会过去没多久,全天下的货物都要忙着进出呢,钱库那边一时跟不上,也很正常,毕竟,那么多的钱搬来搬去的也需要时间。   赵掌柜瞅瞅人头攒动的大厅,就从口袋里掏出两团棉花塞耳朵里,准备安心的坐下来好好的整理一下自己手头的单子。   结果,才整理了不到十个单子,刚刚安静下来的赵掌柜就猛地站起身,像一头受惊的驴子一般直奔流水牌子的二楼。   匆匆进到二掌柜房间,却发现空无一人。   赵掌柜咬咬牙,就爬上三楼,跟守在门口的大伙计道:“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见大掌柜。”   大伙计笑道:“快去吧,大掌柜房间里全是十万火急的人。”   赵掌柜急匆匆地走到三楼最里面的一个房间,这里门大开着,站在门口就看到自家的大掌柜曾福坐在桌子后面,一脸愁容。   赵掌柜心里咯噔一下,走进房间才拱手准备说话呢,大掌柜曾福就道:“你那里没有按时拨付保证金的商队有多少?”   赵掌柜道:“粗略的看了一下,十一支商队,昨日的总结还没有查验,如果昨日的也没有按时拨付,大掌柜,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   昔日的澡堂伙计二牛,今日的曲江流水牌子大掌柜,云氏家臣曾福,看不到半点昔日的穷酸模样,只剩下被上位者气息弥漫的大掌柜曾福。   曾福示意赵掌柜关上门,就把双手放在桌子上,瞅着满屋子的流水牌子各级掌柜,咳嗽一声道:“昨日下午,署理万年县县令的刘纳言,一日之间提走了十一万贯资金池里面的钱。”   二级掌柜霍城道:“十一万贯应该还影响不到正常的拨付流程。”   曾福摊开手道:“是不影响拨付流程,可惜,君侯早年答应过往资金池子里注资的大商户,官府绝对不会动用资金池子里面的钱,如果动用了,大商户们有权力立刻提走资金池里面的钱。   毕竟,资金池里面的钱不是官府的,而是人家大商户的,当然,也包括我们万年县的。”   霍城皱眉道:“不是有三个月的期限吗?”   曾福苦笑一声道:“那是君侯主政时期的事情,自从听说陛下派了新的官员来万年县任职,人家大商户就派人守着资金池子,只要新来的官员敢动资金池里面的钱,人家就立刻抽走他们的钱。   刘纳言拿走的那十一万贯钱,可以算在我们万年县的头上……诸位,现在我们就不要想着阻止大户拿走钱这件事了,我们也阻止不了,赶紧想办法筹钱堵上这个窟窿吧。”   二掌柜霍城将手里的精致茶壶丢到窗外,顾不得有没有砸到人,把身子倒在椅子上双眼瞅着房顶道:“二十万贯以内,我们可以自己解决,五十贯以内只要万年县全力出手也行,现在,缺少两百万贯,大掌柜可以考虑把我卖去平康坊当龟公了。”   资深掌柜平郎也找了一个舒坦的姿势靠在椅子上,对大掌柜曾福道:“如果大掌柜不想趁着这个机会收割一波的话,咱们就可以在这里躺平了,霍掌柜年轻,又一表人才的当龟公屈才了,应该去当兔爷,我老了,最适合当龟公了。”   最后进来的赵掌柜咬牙道:“总不能让君侯一家吃亏吧,别忘了,所有的单据都在我们手中,只要稍微拖延两日,咱们就能把君侯这边的损失转嫁到商户头上去……或许还能趁机大捞一笔。”   曾福道:“是啊……只要君侯愿意,我们连底下商户家中小儿口中的糖都能剥夺过来……问题是,你们以为君侯会这么做吗?”   霍城惨笑一声道:“我这就去平康坊当兔爷,平爷,你当龟公的时候,记得给我多找几个豪爽的客人过来。”   平郎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看着曾福道:“君侯这是要破家纡难吗?”   曾福道:“已经把这里的事情禀报给了夫人,夫人片刻之后,就会到,诸位,事情才开始,还不到绝望的时候,诸位现在回去,立刻清理手头的单子,统计好缺额,回收所有在外的可用资金,停止继续发放保证资金,等夫人这里有了章程之后,我们再开始谋划,总之,我们要对君侯有信心。   君侯一向深谋远虑,绝对考虑过人亡政息这样的事情,只要我们坚持到君侯回来,事情必然会有转机。   诸位,太宗皇帝有诗云: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是要挺住。   如果大家都竭尽全力了,该想的,该做的都做了,如果回头依旧是失败,到时候我就带着大伙坦坦荡荡的去平康坊当兔爷。   我是长安土著,从小见的多,老婆又是平康坊的头部,人头熟,保证大家生意兴隆。”   二掌柜霍城起身大声吼道:“那就拼一回,赢了老子带你们去平康坊,输了,老子也带你们去平康坊。”   此时,关着的大门开了,满头大汗的雷头一头闯进来,冲着曾福大声道;“大掌柜的不好了,资金池库房那边为了提取资金已经打起来了。”   曾福看了雷头一眼道:“我们的资金呢?”   雷头道:“资金池库房的孟掌柜已经保留了我们的资金,可是,只有十七万四千六百二十七贯。”   曾福瞅瞅还没有离开的一众掌柜道:“你们看,我们也不是一文没有嘛,诸位,开始干活吧,尽量稳住现有的客户,该支付的保证金继续支付,不再接收新的保证单据。”   一众掌柜急匆匆地离开了,曾福有对雷头道:“出公告吧,把资金池的变故广而告之。”   雷头闻言上牙齿开始打下牙齿,半天才哭着道:“大掌柜,天会塌的……”   曾福道:“事情发生了,天塌也没办法,总不能骗他们吧,云氏生意,诚信为本,不论成败,还是那句话,跟云氏做生意,会是他们做生意的生涯中,最大的享受。”   “大掌柜……我不敢……”   “废物,研墨,老子自己写。”   赵掌柜站在二楼的平台上,瞅着楼下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大厅,听着商户们此起彼伏的叫价声,眼前的一切看起来格外的迷幻。   他平日里只有一点空闲时分,就会抱着一个茶壶站在二楼的平台上俯瞰楼下的交易现场,每一声叫价声,在他耳中根本就不是什么噪音,而是世上最美妙的音乐,每每此时,他都觉得这个世界美妙的不得了。   眼瞅着举着一张巨大公告匆匆下楼的大伙计雷头,赵掌柜叹息一声,用拳头捶打着自己发闷的胸口,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梦该醒了。   “啊——”   “啊——”   “天啊——”   “真的吗?”   “县尊呢,县尊出来给我们一个解释。”   “快,快,把手头的单子全部抛掉,全抛,一个不留,完蛋了啊——”   方才还混乱但是有序的场面,立刻就炸了锅……   赵掌柜回到自己的格子间,给茶壶里加了水,就拿起手中的单据,开始一项项的检查,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冷静下来。   以前的单据差一点不算啥,终归都是盈利单子,现在不一样了,每一个单据都将是赔钱的单据,盈利的时候怎么宽容都不为过,亏损的时候,就要加一万个小心了。   云氏大妇虞修容终究没有来。   来的是云氏大公子云瑾,他还是光着脑袋,穿着一件淡青色的僧衣,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份平日里不常见的坚毅。   面对曲江城里的各路掌柜,云瑾淡漠的道:“云氏正在调拨各处钱粮,准备堵住这个大窟窿,原来该怎么做,继续做,该赚的赚,该赔的赔。   我阿耶说——钱是王八蛋,没有了我们再赚就是了。”   曾福道:“缺口太大,整个云氏填进去也不够,一旦曲江这边的影响传到洛阳,扬州,晋阳,成都那边,那就不是填补窟窿,而是要补天了。”   云瑾瞅着曾福的眼睛道:“你敢跟着我阿耶一起补天吗?”   曾福躬身道:“曾福可以化作一块五彩石,供君侯补天之用。”   二掌柜霍城同样躬身道:“原为补天之石。”   “愿为补天之石。”   “愿为补天之石。”   ……   云瑾听了众人的肺腑之言,小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给众人还礼之后,轻笑一声道:“补天而已,又不是没有人补过……” ###第五十七章 江河横溢啊   “天河漏了,最好的办法不是去堵漏,而是逃!”   “敢于去堵漏的人一般都是傻子,绝对会被天水淹死。”   “云氏那点钱拿去堵漏,自然是不够的,再加上温柔的,狄仁杰的也是不够的,云氏在这场灾难的马车前算是一只螳螂,你们两家算是——蚂蚁?”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冲上去补漏呢?”   “其实都是为了名声!”   “云氏堵漏失败,温家上,温家失败狄家上,狄家失败之后,该谁上呢?是不是该雍王这个始作俑者上了?   那么,以此类推,雍王失败之后该去找谁呢?   以前,我们的目标是皇后,事情到皇后这里,也就到头了,因为她是君,没想到雍王这个傻蛋自己肥猪拱门,我也就没有办法了,反正杀哪头猪不是杀呢?”   “雍王要是失败了,皇帝如果不想把自己儿子五马分尸拿去平息民愤的话,那就只有他拿钱出来继续补天。   我让曾福带着账房这两年走遍了洛阳,扬州,晋阳,成都等所有流水牌子的所在地,让他们用最坏的假设给我计算出一个最坏的结果出来。   然后,他们得出来了一个数字——一千六百万贯!   而大唐龙朔二年的赋税总额只有九百六十万贯,这里面还包含绢麻,其中长安就贡献了两百七十三万贯,注意,这里是纯粹的钱。   也就是说,皇帝把少府监的私库乃至国库全部填进去,也不够补天的。”   “我们之所以要勇猛的飞蛾扑火,就是要给皇帝一个假象,这个窟窿是可以补齐的。”   “除过我们,没人知道他们要弥补的并非钱,而是信誉,偏偏信誉是用钱买不来的。”   “可是呢,我们兄弟飞蛾扑火一般的去补天,损失的是钱这个无足轻重的东西,收获的却是千金难买的信誉。   等我们的信誉真正建立起来了,钱这个势利眼的东西就会主动靠过来。”   “我们的钱,雍王的钱,太子的钱,皇帝的钱,这么多的钱投入进去之后,就会真的打水漂了?”   “铜钱就是铜钱,它是以物理形态存在的,只要存在,就不会消失,只是在信誉这个东西没有建立起来之前,这些钱只是沉睡了,不会产生任何的利益。”   “如果,我们把信誉这个东西建立起来了,你们就会惊奇的发现,以前投入进去的钱,又神奇的回来了,以前只有区区两百万贯的资金池子,突然就变成了五百万,七百万贯了。”   “长安很缺钱,非常的缺,我就是想通过这一场大变故让更多的钱涌进长安……”   “只有钱在长安,大唐人才会明白钱的正确用法。”   “你们觉得我的理由充分不?”   云初好不容易把心里话全说出来了,就对无辜的眨着眼睛一头雾水的温柔跟狄仁杰道。   温柔扭动着被绑在树上的身体道:“你在说啥?”   另一棵树上的狄仁杰则满脸的愤怒,他是一个能通过口型就能知道你说了一些啥的人,所以,他看到的是云初的后脑勺。   云初把两人从树上解下来,温柔立刻拿掉耳朵里的两大团棉花怒吼道:“你在说啥?”   云初摊摊手道:“有些话憋在心里太不舒服,只好对你们说了,可是,又害怕你们知道了会看不起我,只好用这个法子。”   狄仁杰揉着手腕走过来道:“见不得人的事情?”   云初叹口气道:“没办法,确实见不得人。”   温柔道:“事情严重到不能对我们说?”   云初摇头道:“对你们没有啥好隐瞒的,刚才说的那一番话是我对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事情的一个深入解析,你们也知道,做事情的时候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一心经不起解析,所以,你们只要知道事情就成了,不用听见我的心声。”   温柔点点头道:“很有道理,有时候我还担心被你听见我的心声,你要是听到了,可能会一脚踢死我。”   狄仁杰道:“长安如今应该乱起来了。”   云初道:“不是一般的乱,我估计如今的长安人脸上连笑容都看不见,昔日热闹的东西两市如今可能是门可罗雀,昔日热闹的平康坊,如今可能会变成鬼城,你可能看不到酒肆边上招手的胡姬,也看不到霸桥边上闲逛的士人,仕女。   五层高的流水牌子大楼下应该堆了不少的尸体,而楼顶上还有排队往下跳的商贾……”   温柔皱眉道:“何其的凄惨也。”   云初摇摇头道:“这才刚刚开始,十二月之前,官府要把所有的秋赋要缴清,而大多数的商贾习惯在十二月十五日缴纳,现在,他们没钱了,就连货物都没有了,拿什么去缴纳秋赋?   官府是不会理会这些的,有钱要缴纳赋税,没钱照样要缴纳赋税,而市场上普遍没钱,他们就算是想要出手宅院,卖儿卖女都没人买。”   狄仁杰道:“那些拿走了资金池里面的钱的商户难道也没钱?”   温柔道:“这个时候掠夺民脂民膏的人,会死的非常,非常的凄惨。”   狄仁杰沉默许久之后道:“我们回去吧,雁门郡公梁公薨了,你也该回去在他坟前上一柱香。”   云初沉默片刻道:“老梁陪葬昭陵了是吧?”   狄仁杰道:“睡在昭陵一直都是老梁的夙愿,他喜欢追随太宗皇帝,到了那里,想必会有很多话要对太宗皇帝说。”   云初叹息一声道:“也许吧……”   温柔道:“我们回去吧,事情没有出来之前,恨不得天翻地覆,现在,事情出来了,我的心慌的厉害,这已经不是皇家的事情了,也是我们仕人的事情。   我可不想被梁公在地下笑话我们,说什么,士子豕奔懦民泣的话。”   云初道:“看样子你已经做好了破家纡难的准备了?”   温柔摊摊手道:“不限于我老婆的嫁妆,以后,我们都要吃软饭谋生了,好在这一段时日里吃斋念佛把身体养的不错。”   狄仁杰认真的对云初道:“回吧,虽然把事情拖下去对我们更加有利,我就担心,有很多人可能看不到你重新给他们希望的日子了。”   云初瞅着狄仁杰道:“你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了?”   狄仁杰道:“根据你脸上的肌肉抽动的模样判断的,且断断续续的的不成文字。”   云初张开双臂道:“那就回吧。”   赵掌柜从流水牌子大厅出来的时候,先伸出头朝上看一看,确认没有人跳楼之后,这才小心快步走出大厅,他出来之后,仆役们就把大厅里最后一盏灯也给熄灭了。   他今天之所以来关闭了五天的大厅,就是为了接收来自雍王府的六万贯银钱,在过去的五天里,雍王府陆陆续续的运来了超过二十五万贯的银钱,其中,还包括被刘纳言拉走的十一万贯。   二十五万贯的钱财,才进入流水牌子大厅,就被早就等候在这里的商家拉走了,这些钱虽然没办法弥补他们的损失,不过,也能略微的补偿一下。   如今的流水牌子大厅里,只有出的钱,没有进来的钱,虽然云家长公子不惜一切代价的变卖家产向流水牌子这边输送,可惜,面对流水牌子数目庞大的债务,人数奇多的债主,仅仅是杯水车薪而已。   在出曲江城大桥的时候,他嗅到了一股子尸臭味道,这是被雍王吊在大桥上的刘纳言跟史藏诘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虽说长安已经入冬,这些天却格外的暖和,以至于尸体都开始腐败了。   以前,这座桥上一向是灯火通明的,现在,黑乎乎的,只有被悬挂在桥梁高处的两具尸体正在随风摆动。   赵掌柜驱赶着自己的四轮轻便马车从桥上走过,他没有去看桥下的巨大水沟,这些天以来,水沟里经常能看到漂浮的尸体,还都是头朝下,像是没脸见人。   不过十里地,一匹马拖拽的轻便马车很快就到了,昔日从不设岗的长安城,如今需要排队进入了,看守城门的也从不良人换成了金盔金甲的金吾卫。   就在排队进城的功夫,前方突然起了骚乱,一个被搜出携带横刀的汉子,喊着要杀了雍王的口号,不要命的向城里冲锋……   赵掌柜进城的时候,看到了那个汉子的尸体,他现在很安静的躺在一张草席上,胸口上有好几个被长矛戳出来的洞。   进门就是朱雀大街,昔日即便是在晚上也被路灯照耀的闪闪发亮的铜牛,如今上面用铁链子拴着好些人,这些铁链子不是官府栓上去的,是他们自己栓的,他们说的很明白,流水牌子欠他们钱,他们就要用铜牛抵债,只是铜牛太重,他们拉不走,只好用这个法子宣示主权了。   走一路,看一路,每一座铜牛上都拴着人,谁能想到,这些蓬头垢面的家伙,在五天前,还是出没秦楼楚馆的大豪客。   赵掌柜半路就把车拐进坊市里去了,这里黑黢黢的,有路灯,却没有人点燃,估计是县衙已经没有钱为百姓们花钱点灯了。   好不容易摸黑回到家里,洗漱之后,妻子端来了饭食,忙碌一天的赵掌柜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只是很奇怪,他今晚只吃了一半的饭食,另一半好端端的放在饭盘里。   妻子奇怪的道:“平日里总是说不够,今天怎么才吃一半?”   赵掌柜摇摇头道:“以后,家里就改成朝食,暮食两顿饭吧。”   妻子担忧的道:“世道不好吗?”   赵掌柜垮着脸道:“很糟,非常的糟糕。” ###第五十八章 灾难与政治   跟赵掌柜不同的是,雍王贤今晚一口饭都没有吃。   他一个人盘膝坐在一间静室里,将头埋在自己的双腿间,努力的压抑着自己的嘶吼声,此时此刻,他很想从整件事情的过程中找出自己被人故意坑害的证据,可惜,不论他多么的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考虑,依旧找不到别人陷害他的蛛丝马迹。   如果说一定要有的话,那就该是武氏兄弟答应的过于爽快了。   捅破天了……   从刘纳言他们拉回来第一笔钱,转而去拉第二笔钱的时候,发现钱库里一个钱都没有的时候,李贤就知道自己可能惹到麻烦了。   可是,无论他如何往坏里想,真正的结果依旧比他最坏的预计,还要坏上成百上千倍,尤其是他亲眼看到绝望的商贾哭喊着从五层高的交易大楼上排队往下跳的时候,他的心此刻比寒冰还要寒冷。   千夫所指,众矢之的、众叛亲离、丧尽天良……等等词汇一瞬间的在他的脑袋里炸开,也就在这一刻,李贤清楚的明白,自己没有以后了。   自己这个贤王的人设也彻底地崩塌了。   李贤很想告诉所有人,自己仅仅从资金池里拿走了一点点的钱,没有全部拿走。   为此,他还问过交易市场大掌柜曾福,这十一万贯其实并不影响市场运转,只要事后补上就好了。   但是,他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事情就急转直下了,人人都以为他要拿走所有的钱,导致人人争相提现,最后,资金池子里的钱没有了。   “呜呜,我不是一个贪财的恶人,我只是想弄点钱注释《后汉书》,给大唐添砖加瓦来着,我没有想到后果会如此的严重……父皇救我……”   李贤终于忍耐不住大声哭泣了起来……接踵而来的便是无边的恐惧。   正在营州作战的大军将没有了钱粮供应,正在戌边的边军将没有粮草物资供应,朝廷明年的各项开支将会大规模的停止,而长安城里,还有成千上万个商贾想要他的命。   每一桩,每一件都足以让他这个雍王贤用命去赎罪。   尽管他在第一时间就返还了那些钱,还倾尽雍王府所能弥补了更多的钱财,尽管他在第一时间就处决了刘纳言跟史藏诘,还在第一时间将身边所有属官包括持反对意见的许书牙下狱,自己也在第一时间向皇帝上了请罪折子。   可惜,他在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事情并没有一路向好,反而越发的糟糕了。   李贤猛地抬起头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怒吼道:“我只是无心之失,你们还要我怎样?”   可惜,无论他如何的愤怒,委屈,依旧没有办法掩盖他心头的恐惧。   没有了李贤的阻拦,万年县主簿沈如发出的六百里加急奏折,以及百骑司的紧急报告,终于在事发后的第三天送到了李治的手中,按照惯例,首先看到这两封奏折的是皇后武媚。   看完沈如的奏折之后,武媚觉得自己的心跳动的厉害,强行压制下快要沸腾的气血,将这两封奏折放在李治面前道:“陛下,这两封奏折,臣妾不敢擅专。”   正在闭目养神的李治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武媚道:“你不是说,已经没有政务可以难得住你了吗?”   武媚伏地请罪道:“英明无过陛下,请陛下饶恕臣妾无知之罪,不该擅自插手长安事。”   李治双目圆睁,死死的看了一会武媚,这才打开沈如的奏折看了起来,谁料想,才看了一个开头,李治就愤怒的将奏折丢在地上,大声咆哮道:“李贤是一头猪吗?他在长安不是为了方便注释《后汉书》吗?他怎么敢当众阻拦朕的旨意,当众革除朕亲自任命的官员,谁给他的胆量这样做?”   武媚跪在地上面无表情的道:“陛下还是先看一下百骑司的密奏吧。”   李治颓然坐倒在锦塌上,无力的挥挥手道:“云初都要退避三舍的危机,雍王贤却敢一头扎进去,朕已经无话可说了。   说吧,你既然看了,就告诉朕,朕能挺得住。”   武媚道:“长安乱了,恐将不能再为大唐效力。”   李治拿起百骑司的奏折看了一遍之后对武媚道:“心惊吗?”   武媚道:“惶恐至极,又庆幸至极。”   李治道:“我们拥有无双威权,也背负无限责任,天下兴盛,我们荣耀,天下崩坏,我们有罪,这两年以来,我们做了太多,太多的事情,现如今,后果来了。”   武媚道:“无论如何要稳住长安。”   李治摇头道:“稳不住,否则,云初不至于借着与你起争执,就辞官不做,还做出剃度出家这个决绝的事情。”   武媚道:“如此说来,云初早就预料到流水牌子会崩坏?”   李治道:“如果我们没有限制勋贵,惩处豪门,云初自然有信心继续与勋贵门一起维持流水牌子的繁荣,在我们做了那些事情之后,云初的把握性就不大了。   聪明如他自然要给自己寻找一条安稳的退路。”   武媚咬牙道:“狼心狗肺之徒,枉费陛下如此看重他。”   李治摆摆手道:“他也是一个人,并非神,兜不住就是兜不住,这没有什么好指责的,说起来,都是朕做事过于激进了,没有给他留下转圜的时间,否则,以他之能,说不定会有办法。”   武媚咬咬牙道:“总归是两百万,也算不得大事。”   李治瞅着武媚道:“国库不可动用,否则才是天下劫难。”   武媚道:“少府监能出一百万贯,再多就没有办法了。”   李治点点头道:“那就内库再出五十万贯。”   武媚道:“臣妾知晓陛下这是要保全雍王贤,那么,上官仪这个恶贼陛下就需要交给臣妾。”   李治皱眉道:“你要作甚?”   武媚道:“此人狼子野心,对臣妾极为不恭。”   李治哼了一声道:“雍王贤用不着你来帮忙,朕既然生了他,就能保全他。”   武媚笑道:“臣妾拭目以待。”   李治不再看武媚,轻咳一声道:“瑞春何在?”   原本躲得远远的瑞春敏锐的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瞬间就跑过来等待皇帝吩咐。   “去广福寺,告诉云初,这一次算朕错了,朕给他准备了一百五十万贯重建资金池,另外,朕还给他一份旨意,此后若有官人触碰资金池者,斩!”   瑞春领命,等待了片刻,等到秘书监拟定好旨意,就快马走了中书,门下两省用印,随即就在百十人的护卫保护下直奔广福寺。   太子李弘接到长安变故的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就来到了许敬宗的房间请教。   许敬宗看完文书之后淡淡的道:“算算时间,报应也该到了,陛下如此恶待勋贵,豪门,他们虽然不敢造反,利用现有的规则反击一下还是能做到的。   只是没有想到他们的反击竟然会是长安。   老夫之前还疑惑云初为何还有激流勇退之心,原来是撑不住了,给自己寻找退路呢。   陛下倒是宏图伟略啊,一次性拿出一百五十万贯的钱粮,只是这一笔钱拿出来,少府监,内库恐怕就不剩下啥了。”   李弘道:“东宫也有一些积存。”   许敬宗道:“拿出来,全部拿出来,陛下,皇后那里困顿无钱,殿下这里的仓库自然不好装满钱财,少一些猜忌也是好的。”   李弘道:“这一次雍王贤捅破的窟窿太大了。”   许敬宗笑道:“仅仅是雍王贤此次出的昏招,对于太子殿下来说,不论花多少钱,也是千值万值。你李氏夺嫡历来残酷,如果仅仅是花一些钱粮,就能避免你们兄弟阋墙,这对太子殿下来说,是福。”   李弘道:“师傅,孤可否请命带着一百五十万贯的钱粮前往长安?”   许敬宗思索良久之后,还是摇摇头道:“胜负难料之下,太子不可与此事有任何的牵连,否则,雍王贤会认为是太子在坑害他,继而让他有一个攀诬太子的借口。   不过,太子可以将东宫历年来的积存,全部送给雍王贤,让他去堵长安流水牌子这个大窟窿,以结陛下的欢心。”   李弘点点头道:“师傅说的极是,孤王这就走一遭长安。”   许敬宗沉吟片刻又道:“去拜访一下英公,苏公,程公。”   李弘道:“他们会不会让孤王难堪?”   许敬宗叹息一声道:“梁建方薨了……”   李弘跟着叹口气道:“说起来是我李氏对不住他们,即便是被羞辱,孤王也还是能忍耐的。”   许敬宗道:“去了长安,莫要与官府打太多交到,殿下,还需要分出一部分钱粮,去看顾一下那些因为此事破落的人家,虽然只是一斗米,一勺油,此时也是太子的一片心意。”   李弘认真的点点头,见许敬宗闭目休憩了,这才压着脚步退出房间。   回到后宫之后,径直对太子妃裴氏道:“抽调东宫所有能抽调的钱粮,孤王要去长安。”   裴氏惊讶的道:“龙门别院不修了?”   李弘瞅着裴氏道:“你不是还有很多钱吗,拿你的钱修,孤王的钱有用处。”   裴氏抚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皮笑道:“给了妾身一个孩儿,殿下说话都显得无礼起来了。” ###第五十九章 我喜欢当穷人   李弘身强体壮,两天一夜就快马到了临潼。   此时,云初牵着瘸腿的枣红马,才堪堪离开泰山。   在路上的时候,李弘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妥之处,原本长安到洛阳这条官道上,不论日夜,都有商贾往来不绝。   这一次,只有前往长安的商贾,很少见到前往洛阳的商贾,即便是这些前往长安的商贾,也大多数并未携带货物,而是一脸忧愁的急匆匆赶路。   等太子马队抵达临潼的时候,原本这个进入长安前的最后一个打尖的所在,此时却人满为患,以前也是人满为患,但是这一次不同,很多人都面色阴沉,在临潼也不再喝这里出了名的石榴酒,也不再享用这里美味的面食。   即便是有人吃饭,也是问伙计讨来一碗热汤,泡着自己带来的干粮吃。   食肆的伙计们也不刁难,但凡是讨要热汤的,也都会给一碗。   食肆掌柜的面色忧愁的坐在高高的柜台后面,百无聊赖的整理着没有什么进项的账本。   李弘派遣人去问了,只得到一个世道不好的回答。   啥时候是世道不好呢?   高祖皇帝从太原起兵进长安的时候,世道不好。   薛氏兄弟与太宗鏖战于长安的时候,世道不好。   突厥可汗颉利统领二十万突厥骑兵立马渭河的时候,可谓世道不好。   这一次,长安流水牌子炸了,没想到也被归类到了世道不好的类别里来了。   这让大唐文人墨客们吹嘘了很多年的永徽盛世成了一记扇在李弘这个大唐太子脸上的耳光。   来的时候许太傅说的很清楚,原本长安的流水牌子仅仅维系着一层相当薄弱的信任,而这个信任就是云初带来的。   假如这个微薄的信任能够继续维持到云初再度上任,那么,以后就有很大的可能会继续维持下去。   许敬宗甚至认为,云初之所以辞官,出家,本就是在考验皇帝对他的信任程度,也同时在考验世家,大族对他的信任程度。   结果,这一层微薄的几乎透明的保护层,被李贤一脚给踩破了。   李弘从临潼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见了李贤,就痛殴他一顿,这一次,不论他如何嚎哭,求饶,自己也绝对不会心软。   李弘直接去了曲江旁边的曲江城,自从流水牌子在曲江城树立起来之后,这里的砖窑,造纸等作坊就搬离了,原本这里还应该有一座高大的烟囱冒着烟为交易所供暖,这个时候却烟囱却没有冒烟。   师父以前说过,集中取暖设备一旦开始运转,中间就不能随意停止,一旦停止了,以长安寒冬的气候,会毁掉整个供暖设备的。   现在,却停了。   曲江城原本阔气的可以随时收起来的斜拉大桥的铁链上,现在悬挂着两具破烂的尸体,尸体两边并排蹲着十几只肥硕的乌鸦。   它们是发现李弘来了,才没有继续啄食尸体,准备等李弘离开之后,再继续享用腐尸。   李弘看了一会缺少眼睛口鼻的尸体,就对护卫道:“把他们解下来,还给家眷吧,错在雍王贤,他们虽然要背负无规劝,进谏之责,大唐律法却没有悬尸泄愤的罪责。”   身手敏捷的护卫们立即攀爬上了铁索,片刻功夫就把两具悬尸给解下来了,交还给早就无力驱赶乌鸦的死者家属手中。   李弘以前不止一次的来过曲江城,他甚至在这曲江城里跟随大掌柜曾福学习过流水牌子的运转规律。   他习惯性的朝东边的两个货场看了一眼,发现昔日堆积如山的货物,如今不见踪影,只剩下几只刚刚蹲在铁索上的肥乌鸦在空旷的货场上踱步。   李弘吞咽了一口口水,自言自语的道:“问题严重了啊,不仅仅是钱的事情了,货物也出了大问题。   对于一个交易市场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有两个,一个是货物,另外一个就是钱。   钱多,大宗货物多,就预示着市场越是繁荣,反之,则代表着市场的没落。   马蹄踩踏着落叶,李弘来到了空荡荡的交易大厅,见一个身着麻布棉袄,戴着棉帽子的伙计正在清扫落叶,看一眼,他脚上的纯黑色的鞋子,这应该是交易所里的一个大伙计。   以前的时候,大伙计是不会干清扫落叶这些小事的,他们一般会在温暖的房间里捧着一壶热茶,与新开户的客商攀谈,介绍,很是不可一世。   太子李弘下了马,穿过空旷的交易大厅,直接来到三楼,推开了大掌柜曾福的房间。   “人都在这里呢。”   李弘出声招呼,愁云惨淡的屋子才似乎有了一点人气。   曾福第一个站起身惊喜的道:“太子殿下!”   李弘抬手制止了众人的见礼,脱掉手套丢在曾福的桌案上装作若无其事的道:“不就是两百万贯嘛,这点钱朝廷还是能拿的出来的。”   原本见到太子到来,一众眼中才出现一道希冀之光的掌柜,听到了太子说的两百万贯的话,眼中的光顷刻间就消失了。   李弘将冰冷的手放在简陋的炉子上烘烤一下道:“怎么,不高兴啊,我可是给你们带了好消息来的。”   曾福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也好,总比没有好。”   李弘皱眉道:“怎么,两百万都不够?”   曾福面无表情的道:“如果是雍王贤拿走资金池里的资金的第一天,两百万贯自然是足够的,甚至用不到这么多钱,有个一百万就足够了。   现在,不成,两百万贯也不过能支撑两个月而已,甚至还支撑不了两个月,就会被商户们兑现一空。”   李弘阴沉着脸道:“何故?”   曾福叹口气道:“因为那两百万贯仅仅是保证金,只有货值的两成,一些信誉度高的商队,他们拿货的时候甚至只需要出一成的钱。   现在,商户们都要求我们给付全部的钱,所以,两百万贯是不够的。远远不够,如果加上其余几个流水牌子的货值,殿下需要给我两千万贯才好。”   李弘呆滞了片刻道:“世上没有人能拿出两千万贯。”   曾福摊摊手道:“这就是我们这些人眼睁睁看着君侯大公子变卖杀毒药配方,变卖棉被秘方,变卖大食堂,变卖城外的庄子,变卖陛下给的封地……眼睁睁地看着夫人头上的首饰由金玉变成铜的,再由铜的变成荆钗的原因所在……”   曾福说着说着,眼中的泪水就扑簌簌的流淌下来,继而捶打着胸口道:“不管多少钱丢进去,都是一个无底洞,不管云氏把什么样的好家产丢进去,连个响声都听不见啊……”   “就这,夫人还说家里还有一口饭吃,比那些衣食无着的倒霉商户好的太多了。”   “殿下,劝劝夫人跟大公子吧,流水牌子的收入都给了国朝,流水牌子是国朝的,不是云家的,云家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把自己的家产丢进去,这就是一个无底洞啊……”   随着曾福的哭号,诸位掌柜的泪水也从长短不一的胡须上滚落,李弘的一颗心,此时一片冰凉。   就在此时,一个戴着棉帽子的少年人钻了进来,笑嘻嘻的看着曾福道:“大掌柜,我给你送钱来了。”   抬头见李弘也在,就猛地扑上去,抱住李弘的胳膊道:“大师兄你也来了。”   李弘瞅着猴在他身上的温欢道:“你来送什么钱,为啥要送钱?”   温欢笑道:“我阿娘把家里折腾一遍,就差铲地皮了,才弄出来八万贯,虽然少了一点,好歹也能应付一些客商的。”   李弘仰头看着天空,鼻子酸涩的厉害,他看的很清楚,昔日穿金戴银对衣衫非常讲究的贵公子温欢,如今就是一身棉布衣衫,脚上还穿着一双臃肿的跟驴蹄子一般的窝窝棉鞋,那里还有半分贵公子的模样,说他是一个农家小子都有人信。   “不至于……”李弘艰难的道。   温欢摇摇头道:“我阿娘说至于,她不想看到长安就这样衰败下去,我阿娘还说,陛下迁都去了洛阳不要长安了,我们是长安土著,要守住长安。”   李弘额头上的青筋暴跳,插着温欢的肋下将他放在桌案上,怒吼一声道:“李贤,老子这就来剥你的皮——”   目送暴怒的李弘快马离开了交易所,曾福就重新抱起自己的茶壶,啜饮一口温温的茶水,朝温欢挑挑大拇指。   温欢笑道:“师父说大师兄这些年过的太过于顺遂了,也该吃点苦头了。”   曾福在温欢的额头点一下道:“那是你大师兄,对我们来说就是高不可攀的人物,虽然你在做戏,不过,八万贯可不能少,照样丢进这个无底洞听不见响声。”   温欢咧嘴道:“丢啊,不把家里的钱丢干净了,怎么能显出我赚钱的本事比我阿耶高呢?”   曾福感慨一声道:“这话最好不要被你阿耶听到,他的心胸可不怎么宽广,小心他给你使阴招,让你苦不堪言。”   温欢哈哈笑道:“今天是我拉着八万贯的银钱招摇过市,明天就该轮到光嗣拉着他们家的四五万贯钱财来填流水牌子这个大坑了。   说真的,当穷人其实挺好玩的,我现在出门,狗都开始撵我了。”   二掌柜霍城道:“好,祝你世世代代都是穷人。”   温欢斜着眼睛看了一眼霍城道:“刚才在门外听你们说了那么久的话,我发现,你们是只说出息,半年后数量庞大的入息你们是一个字都不提啊。” ###第六十章 诚信,诚信很重要啊   太子李弘进入雍王府,找到雍王贤把所有的宦官,宫娥驱赶出去之后,他就开始殴打李贤。   这一次他没有选择用拳脚,是担心自己暴怒之下控制不住力道不小心把李贤给打死了。   他用的是竹鞭。   长安城的竹子都是云初当初下令种的,为了房子的安全,他没有要求人们种植高大的竹子,而是选择了种植毛竹。   这东西质地坚韧,且近乎于实心,用处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功用就是拿来制造扫帚,当然,家里大人随时随地折一根小竹鞭教训一下不听话的子女也是很好的。   太子李弘在进雍王府之前,特意选了一根粗的,捋掉竹叶之后,随手挥动两下,竹鞭就能发出尖锐的破空声。   李贤见到太子兄长来了凛然不惧,面对太子的呵斥一言不发,且神游天外。   直到李弘手里的竹鞭带着破风声落在他的大腿根部,他才后知后觉的道:“你打我?”   李弘见李贤居然在质问他,于是,又抽了一鞭子。   结果,这一鞭子下去,李贤就立刻倒地,用手搓着大腿根部惨叫起来,啊啊的叫了两声之后,又开始搓第二道鞭痕,可是,第一道鞭痕依旧很痛,所以,他的两只手就兵分两路。   见李贤知道痛了,李弘手里的竹鞭就暴雨般的抽打了下去……   李贤用背撑着身体,手脚并用抵挡太子抽下来的竹鞭,整个人如同陀螺一般被太子的竹鞭抽打着旋转,惨嚎声响彻雍王府。   太子李弘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屋子里的李贤已经不喊叫了,就在人人都以为太子杀了雍王的时候,就听太子在门口对刚刚被他从监牢捞出来的北门学士许书牙道:“抬着他去太医院,请那里的医工给他治疗外伤,记着不要走太快,让更多的人看到。”   许书牙面无表情的施礼道:“老朽年事已高,且昏悖无能,恐无法继续辅佐雍王,请太子准许老臣乞骸骨。”   李弘淡然的道:“雍王得意的时候你们不离不弃,如今落难了,你就要走?恐非君子所为。”   许书牙施礼道:“老臣已然竭尽全力。”   李弘怒道:“你若竭尽全力,他就不会铸成大错!”   说罢,就愤愤的挥袖离开。   许书牙哀叹一声,带着一群宦官宫娥走进大殿,看到衣衫破碎,浑身浴血的雍王贤以及地上被抽开花的毛竹,心中一惊,匆忙试探一下李贤的鼻息,发现气若游丝,这才慌忙让人抬来步辇,将昏迷中的李贤步行送去了太医院。   李贤的脸没有受伤,只是苍白的厉害,许书牙知晓太子的意思,就刻意将李贤的脸露在外边,好让长安人都知晓,他刚刚差点被他哥哥给打死。   许书牙知晓这是太子在拯救自己糊涂的弟弟,但是,昏迷中的李贤还在虚弱的说着梦话——李弘,我定不与你干休。   许书牙很快就想好了,虽然被太子呵斥了一番,他还是决定给皇帝上书乞骸骨,回家种田也比跟着雍王冒险强。   雍王府周围的闲人很多,他们都是长安商户派来的探子,监视雍王府什么时候再往交易所那边送钱。   没想到,没看到钱,只看到一个被人打的血葫芦一样的雍王贤。   听探子说了雍王贤被打的事情,一众商贾立刻就明白了,太子希望众人针对雍王贤的事情最好到此为止,毕竟,雍王贤已经认打了,至于罚,估计就是一个泡影。   李弘马不停蹄的进了晋昌坊。   昔日人潮汹涌的晋昌坊如今街市上只有寥寥几个行人,再看行人手里提着的香烛,这些人多半是去大慈恩寺上香的。   大食堂那里已经没有了烟火气……就连伙计都看不到一个,只有一群群的麻雀落在密密匝匝的桌椅上,寻找缝隙里的一点食物残渣呢。   一只正在竹林里啃竹子的熊猫见李弘来了,就从竹林里爬出来朝李弘作揖讨食物,李弘从马包里掏出一个干粮丢给熊猫,熊猫从地上捡起干粮叼在嘴里,双手依旧作揖……以前,这东西没这么落魄,就算是讨食物,也是大字型躺在地上,需要人把食物塞它爪子上,或者嘴里才吃。   看到这一幕,就连李弘自己也想说一句——世道不好。   来到云氏大门前,见刘义刘管家已经站在门口迎接,李弘把战马缰绳丢给刘义,自己就大步流星地踏进了云氏大门。   云氏如今非常的热闹,院子里到处都是仆妇跟仆人,他们在崔氏的指挥下正在忙着捡棉花籽,每人身前都有一大坨棉花。   崔氏见太子来了,就迎上来道:“奴婢见过太子。”   李弘指着院子里的棉花道:“怎么大冬天的还在干这个活?”   崔氏道:“夫人准备尽快把人家订的棉被做完,过了年,家里就不能做棉被卖了。”   李弘瞅着崔氏眼中的泪花道:“继续卖,孤王倒要看看谁敢阻拦。”   崔氏抹掉眼角的泪花道:“云氏是诚信人家,家主在最落魄的时候都不肯贪西域伙伴的钱,既然家里已经把棉被的秘方卖了,自然不会做出违背信誉的事情。”   李弘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强行压抑着怒火道:“师娘在哪里?”   说完话,也不等崔氏回答,就大踏步地朝后宅走去。   路过花厅,本已经走出去七八步了,又倒退着走回来,指着花厅左手的一个空空的木头墩子冲着跟过来的崔氏道:“这盆大迎春哪里去了?”   崔氏低垂着头道:“卖了。”   “卖了?这是师父亲自侍弄的一盆花,你们就给卖了?”   崔氏还是低着头道:“二十贯呢。”   李弘咬着牙闷哼一声,就快步穿过月亮门径直进了后宅。   果不其然。   以前繁花似锦的内宅花路,如今不但不见了棚子,就连棚子里面的各种奇花异草也不见了踪影。   不等李弘发问,崔氏连忙道:“夫人说每年烧地龙养这些花就要耗费五十贯钱,太耗费了,有这五十贯钱,够贫民小户人家吃几年的,索性就全部发卖了。”   “家里还卖了啥?”李弘觉得自己的声音平静的很恐怖。   “除过家仆,该卖的全卖了,如果不是这所宅子还需要住人,夫人连这座宅子都要卖。”   李弘无力的道:“何至于此啊……”   崔氏道:“夫人说家主几十年来未曾负人,这一次有负于人实属无奈,就算云氏填补不起这个窟窿,至少,云氏也不敢再吃这碗富贵饭了。”   两人正说着话呢,就看见虞修容从屋子里走出来,笑盈盈的对李弘道:“太子来了,进屋说话,如今的花房可没有暖气让你享受。”   李弘瞅着身着一套半新不旧的素色衣裙,头上还包着一个青布手帕,手里拿着一团棉花的虞修容,一时间鼻子堵塞的厉害,想要说的话,全部都被他生生地吞咽下去了。   只是随着虞修容,进入了后宅大厅。   后宅大厅里跟前院一样,也是人满为患,也是人人手里抓着一大团棉花挑籽呢。   太子进来,屋子里的仆妇们也就出去了,虞修容上下打量一下李弘笑道:“又长高了一些,再有一寸就与你师父一般高了。”   李弘颓然跪坐在一张蒲团上,对虞修容道:“师娘,何至于此?”   虞修容板着脸道:“你师父没有教过你什么是诚信为本吗?”   李弘插手施礼道:“教过。”   虞修容缓缓地坐在一张椅子上认真的道:“既然教过,你为何还会发问呢?”   李弘道:“这并非是师父的错。”   虞修容道:“不是他的错吗?流水牌子是你师父亲手树立起来的,根基便是诚信为本,如今诚信不在,流水牌子倒塌本就是预料中的事情。   那么大的一笔钱,就那么毫无保障的堆放在钱库里,任由谁都能从那里拿钱。   世人都说这是雍王贤的错,如果没有了诚信,在我看来就算没有雍王贤,以后也会有什么蜀王,吴王,赵王,甚至还有你这个太子弘来捅出这个大窟窿。   你师父做事不周,害的全天下商贾一起倒霉,这就是他的错。   我是一个没用的妇人,弥补不了这个天大的窟窿,只能竭尽所能弥补一点是一点,就这,我一想到是你师父害的那么多人衣食无着,我就夜不能寐心中愧疚。   你身为他的弟子,而今还有脸说出这不是他的错。   我且问你,不是他的错,又能是谁的错呢?”   李弘老老实实的跪坐在蒲团上听着虞修容的教诲,只是把牙齿咬的咯吱吱作响,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亲手捏死李贤。   李思端着一个红漆木头饭盘走进来,放在云瑾搬来的一张矮几上。   虞修容叹息一声道:“你还没有用饭呢,先吃饭,再去忙你的事情。”   李弘抬头看看自己那个一向喜欢把自己脑袋当名贵首饰展览板妹子,如今,她的头上只有一朵巨大的绢花,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只是这朵绢花太大了,导致她的脑袋看起来也比平日里大了不少。 ###第六十一章 信誉是个啥?   “你以前不是最讨厌戴花的吗?”李弘尽量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   李思抓一抓头上的短发道:“头发短,戴不住,也不喜欢。”   李弘带着浓重的鼻音道:“卖给谁了?”   “德胜隆,只卖了八成价钱,那个掌柜的话说是在照顾我呢。”   听了李思的话,李弘就觉得一股怒火从脚底板升起,顷刻间就到了头顶。   德胜隆是谁家产业?   是程咬金家的。   当初师父为了解决晋昌坊百姓的穿衣问题,还专门找德胜隆的掌柜,将德胜隆三个字缝在衣服显眼处足足有三年时间。   即便是十几年过去了,如今,在晋昌坊依旧能看到穿着有德胜隆三个字衣衫的人。   “这群奸商——”这四个字几乎是从李弘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   “太子,这是你情我愿的买卖……”虞修容的话没有说完,李弘已经起身跑了,他觉得自己今天要不把德胜隆这家店铺给砸了,肚子里的气实在是没法子消化。   尽管许敬宗要求他去了长安之后要尽量的与没几年活头的老勋贵们搞好关系,李弘还是觉得先把德胜隆这家金店砸掉,把师父的大迎春取回来,念头才会通达。   大唐的太子要砸一家金店,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拦不住。   于是,天色才擦黑,长安城里已经没有了一家叫做德胜隆的金店,不要说金店,就连金店所在的那座高大的木楼,也只剩下了地基。   做完这一切之后,李弘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再跟程咬金好好的谈谈,询问一下他们这群人抽走资金池子里面的资金,导致天下大乱到底是一个什么心态。   程咬金就在跟前,双手插在袖子里眼看着李弘命金吾卫的人把这座属于程氏的金店给拆的啥都不剩。   眼见太子走过来了,程咬金笑道:“殿下满意了吗?如果不满意,老臣的家宅就在左近,不妨一并给拆了。”   李弘笑道:“程公休怪,孤王这一番发作并非什么公务,而是私怨。”   程咬金笑道:“哦,这个新鲜啊,太子一向贤明,如今居然为了一己私怨拆了老臣家的金店,这恐怕与太子的风闻不符。”   李弘笑道:“孤王也是人,做不了圣贤,更做不到宠辱不惊,你程家既然欺负了我妹子,程公不给孤王一个交代可不成。”   程咬金闻言呵呵笑道:“昔日安定公主殿下来德胜隆典卖头面,大掌柜自然是不肯收的,还说,如果公主殿下缺少银钱使唤了,百十上千贯的德胜隆就有,尽管拿去花用就是。   是公主殿下不答应,非要以典卖的手续走,还说云氏从不占人便宜,没办法之下,大掌柜见公主殿下确实需要用钱,就以八成最高的典卖价给了公主。   所以,老臣要问一下太子殿下,德胜隆何错之有?   老臣又何其无辜?”   李弘无言以对,不过,他还是咆哮道:“我今天就拆了,你能怎的?”   还以为程咬金会跟着发怒,没想到程咬金竟然噗通一声坐在地上,双手一边拍打地面,一面朝着天空哭喊道:“天啊,天啊,这是太宗皇帝显灵了吗?老臣还以为李氏子孙,从今往后不是掉书袋,就是之乎者也的,没想到,还是出了一条没遮拦的好汉啊——天佑之——”   哭喊完毕了,程咬金就一把拉住李弘的手腕欣慰的道:“好,好,好,老夫当年与太宗皇帝裸身角力,被他使唤阴招胜我一场,事后还骂我只知道使唤一身蛮力。   今天总算是遇见了太宗皇帝真正血脉,说不得,这一场梁子就要落在太子殿下身上了。”   李弘努力的转动脑袋,他想从这么诡谲的转变中醒来,却因为理亏,被程咬金拉着进入了卢公府,在迷迷糊糊中与膀大腰圆的程处默角力一场,似乎赢了,再后来又来了很多人,小杯换成了大盏……   ……再然后……好像还是说了流水牌子的事情……再然后……他就被送回云氏大宅里去了。   第二天,李弘好不容易从宿醉中醒来,闭着眼睛仔细回想了昨天发生的事情之后,怒从中来。   “不好,老子中计了。”   才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就看到李思正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   李弘赶紧低头,发现自己的内裤好端端的穿在身上呢,这才没好气的道:“随便进入男子卧房,你还知不知羞?”   李思摇晃着脑袋上硕大的绢花道:“在你眼中,我连女子都不算,所以啊,在我眼里,你又算哪门子的男子。   不过,哥哥要钱的本事真是惊人,程家一大早就送来了五十万贯钱。   哥哥,今天去找哪一个地主老财打秋风,带上我呗。”   “五十万贯?”李弘狐疑的问道。   李思瞪大眼睛道:“真的是五十万贯,而且全部都是整装的金子,二十两一个金判。”   李弘稍微在脑海中思量一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自己昨日毫无道理的拆了程咬金家的金店,被这些老勋贵们以为这是皇家因为流水牌子的事情要跟他们彻底撕破脸的前兆,所以……   想到这里,李弘就快速的穿好李思送来的衣衫,匆匆洗漱之后,就往嘴里塞一根油条,拖着李思就往外走。   李思问道:“去哪?”   李弘将油条吞下,狞笑道:“不就是无礼吗?他们无礼了一辈子,现在轮到老子无礼了,我们今天去拆苏定方家的绸缎庄!”   李思跳着拍手道:“苏家的绸缎庄在东市上,我早就看中几匹蜀锦了,就是最近没钱买。”   李弘道:“今天你随便挑。”   “哥哥,为啥总是打我的旗号?”   “因为你是大唐的公主。”   “为什么不给云氏撑腰?”   “因为那样不好……”   最近来自长安的奏折在李治的桌案上已经堆积了高高的一摞子。   这些奏折都是李治自己亲自批阅的,奏折里糟糕的内容让李治一度头晕目眩,不过,他还是咬着牙坚持,想要看看长安那边到底崩坏到了一个什么地步。   只是看到百骑司送来的云氏开始破家纾难的奏折之后,就连李治自己也觉得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杀毒药买卖,是他当年亲自托付给云氏的买卖,一般情况下,这种买卖对于一个家族来说,绝对是一个可以传承几代人的产业,也是云氏家族可以兴旺几代人的保证。   现在,云家把这门买卖给卖了,挑选的买主也很好,卖给了纪王李慎。   云家弹棉花的秘技李治也是亲眼见过的,只要云氏能继续保守弹棉花的秘技,云氏的那个叫作‘云被’的生意,也就能长期做下去,属于一个家族的核心机密。   至于云氏大食堂,对于云氏来说就是荣耀,也是云氏聚拢现金流的一头神牛,更是云氏一族的根基。   这些对于任何一个家族来说宁可舍命也不会舍弃的产业,就这样被云氏换成了钱,没有丝毫犹豫的投进了流水牌子这张永远都没有可能填满的黑洞里。   武媚看到这些奏折的时候,也沉默不语,这一次,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云初这个人,近百万贯的家财,就这样毫不犹豫地舍弃了。   “找到云氏卖掉的那盆大迎春花,还给云初。”   李治合上奏折,轻声给武媚说了一句话,就在宫娥的伺候下穿上鞋子,披好狐皮大氅,就带着兴奋不已的巨熊走进了殿门外的大雪中。   武媚轻叹一声,也合上手里的奏折,她知晓,就在皇帝说出找到那盆大迎春花,还给云氏的时候,在彻底知道事情有多严重的皇帝,已经作出了放弃营救流水牌子的决定。   毕竟,跟整个大唐社稷比起来,流水牌子终究不算啥。   两千万贯,这已经超出了大唐所有人能想象的数字。   就算皇帝想要拯救,也无力拯救!   大唐朝廷不是云氏,可以把家财全部丢进一个毫无回声的黑洞里,大唐,还有更多,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照顾……   “来人,找到云氏发卖的那盆大迎春,给云氏送去……”   武媚对着空荡荡的紫薇殿吩咐了一声,就有一个尖利的嗓音回答了,然后,大殿就再一次陷入了沉寂。   “虞修容说云氏不是在拯救流水牌子,而是在拯救信誉。”   “虞修容说,云氏不重财,只看重信誉。”   “虞修容说,云氏宁可吃糠咽菜,也要维护云氏的信誉。”   “那么,信誉,到底是个啥?”   武媚非常的想要弄明白……   云初觉得信誉这两个字解释起来很简单,那就是说话算数。   比如,他现在就在享受说话算数带来的红利。   在所有人都需要顶着风雪推着辎重车前进的时候,他就能坐在一辆辎重车的顶部,裹着厚厚的裘衣,守着自己的小炉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甜茶。   放眼望去,一千六百余府兵们组成的回家队伍,足足拉出去了两里远,走在最前方负责开路的商州折冲府军司马发出的号子极为有力,且蕴含着无限的骄傲。   只因为他们这群原本属于罪人的战败者,现在却能押运着五十万贯银钱,保护着一位帝国公爵浩浩荡荡的向长安开进。 ###第六十二章 顺水推舟   云初一直想对长安的经济结构做一次彻底的调整,可惜,大唐的文武百官以及皇帝都觉得目前的长安非常的好,经济运行也非常的平稳,所以,对云初提出来的改革建议,就无动于衷了。   云初很理解他们的这种做法。   毕竟,穆里尼奥曾经说过一句话,胜利的球队不会改变战术,直到它遇到失败。   这句话完全可以套用到政治决策层面。   在始皇帝没有出现前,这片土地上根本不可能出现郡县制。   在晁错这个人出现之前君主们根本就想不到还会有‘推恩令’这种分权的法子。   两年前,在大队勋贵们离开洛阳之前,谁能想到李治这个最大的地主头子,竟然开始执行打土豪分田地的政策了。   你不可能指望一套运行很多很多年的制度,在没有遇到麻烦前,突然的内部改良,并且在内部达成一致,完全转变成一套他们从来没见过的制度。   云初在没有遇到戈壁暴雨之前,他也不会相信有一天干旱无水的大戈壁上竟然会出现浊浪滔天的大洪水,更不会想到大批的野骆驼竟然是被水淹死的。   政府的决策是集体的意志,一个决策在没有取得广泛的认可前,它是很难被承认并且推行的,当然,李治除外,他个人强大的已经不像一个人了。   没有法律,政策,乃至共识保护下的资金池子,迟早有一天会崩溃的,云初顶着这颗雷,已经顶了十年,再顶下去一旦炸开,很可能会祸及云初家族。   而云初,是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他可以为大唐的兴盛卖力气,却不想学明代方孝孺把自己的朋友家人也一并送上断头台。   别以为大唐就没有诛九族的时候,只不过现在朝廷强大,一般只执行诛三族这种事情,可是,真正到了需要的时候,别说诛杀九族,十族,在地图上画圈圈杀人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所以,云初不是一个纯粹的人。   他想做好事,但是,讲究方式方法。   就像这一次,虽然资金池子遭受了灭顶之灾,不过,还在可控范围之内,毕竟,流水牌子对于大唐商贾们来说,太重要了。   现在好了,资金池子崩坏了,可怕的后果所有人都看到了,资金池子的不可侵犯性也确定了,也就到了重新建立一个没有任何人敢动的资金池子的时候了。   瑞春是在云初将要渡过济水的时候追上的。   给了云初一份敕令,一份命令他迅速到任万年县县令的任上,如若再有无故离开任上的事情严惩不贷的警告性敕令。   云初瞅了一眼,发现是中书省发出来的,左右台署名,门下省用印的一份非常严肃的诏令。   瑞春见云初面色不虞,就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双手奉给云初道:“陛下御笔。”   云初打开这张白纸,上面只有六个字,还很大——你还要朕怎样?   李治绝望的气息弥漫了整张纸,你还要朕怎样?   云初轻笑一声,就取出火折子将这张纸当着瑞春的面给烧了,等纸张变成灰,落在泥地上,瑞春还用脚用力的踩了几下,直到纸灰变成泥。   “你回去告诉上官仪,这一次长安之乱,从中书省到左右台,再到门下省,他们休想脱出干系。   某家呕心沥血十五年才打造出来一个繁盛的长安,就是他们这些人利欲熏心的总想着拿捏长安,他们从长安吸血某家认了,毕竟吸走的血也是用在国事上,他们把自家是人不是人的纨绔子弟都往长安塞,害的长安如今做事的人少,吃空饷的人多。   某家想做点事情,结果,奏疏只要递上去,就有无数人跳出来阻拦,这个不许,那个不能的,老子让他们来,他们偏偏又没有这个本事。   现在事情出来吧?   麻爪了吧?   以前一个个人五人六的,现在,怎么都成了缩头乌龟?   你回去告诉他们,就是因为他们中书省,左右台,门下省联合驳回老子提出来的《商律纲要》,没有尽早以律法的形式将资金池子弄成一个不可侵犯的禁忌,才形成今天的局面的。   要是有律法维护,雍王贤敢碰资金池子里面的钱?给他个熊胆都不敢吧?   以前动不动就说某家整天屁事不干的在长安喝茶混日子,还说什么我要把长安打造成云家大院,风吹不进,水泼不湿的准备他娘的造反。   你们塞进长安的子侄都他娘的是死人吗?   长安十六卫的驻军都是一群猪吗?   老子蹲茅厕的功夫都有两个御史趴茅坑盯着。   不就是看老子干出来了一些功绩眼红吗?   还他娘的在泰山上羞辱老子,硬生生把老子在天帝面前露脸表功的机会给毁掉了不说,还把老子送到怒火连天的皇后前边当箭垛。   好了,老子不干了,老子去当和尚了,就算当和尚,老子熬些年头还是会成为让你们以礼相待的高僧大德。   告诉你,老子当和尚照样生儿育女,照样有数不尽的钱财哗哗的进账,老子要去邯郸大云寺礼佛,没空回去当什么万年县令,长安城守,蓝田郡公。   让他们有本事就真的下一道令出来,革除老子的这些负累。”   瑞春见云初开始顶着一个光脑袋滔滔不绝地骂大街了,一张脸涨得通红,见云初骂累了,趁机道:“我的公爷啊,你就不要连陛下都骂了,据我所知,陛下待你,与所有臣子都不同。”   云初道:“若不是考虑到陛下,你以为你能听到老子这么精彩的骂词?你只会见到一个心如止水古井无波的高僧。”   瑞春想到云初的阿耶是玄奘大师这回事,觉得云初去当和尚前途也是绝对不会差的,就陪着小心道:“陛下哪里如何回复呢?”   云初愤怒的挥挥手道:“陛下都那么说了,我还能怎么办?”   瑞春小心的道:“陛下特意把他的坐骑白玉狮子马给送来了,公爷还是尽早回长安吧。”   云初沉默片刻道:“你回去禀报陛下,事情出在长安,解决之道却不在长安。   瑞春道:“在哪里?”   云初道:“此次某家没有从泰山南下经兖州回归洛阳,而是平行沿着肥城,平阴跨过济水进入了河北道,又经过博州,魏州,最后抵达洛州的邯郸城。”   瑞春道:“在邯郸?”   云初继续道:“温柔同样没有回归兖州,他走了一条北上的道路,经齐州,过黄河,经南皮,沧州,幽州,最后抵达渔阳。   只有狄仁杰一人是沿着兖州南下,最后落脚徐州。   邯郸,渔阳,徐州,这是一个呈品字形的位置分布,渔阳最高,邯郸最左,徐州最南,基本上,这是三个地方也是长安向东的商队所能抵达的最远的三个通都大邑。   每年,长安的秋季博览会结束之后,向东的商队会满载货物离开长安,在东方处理完货物之后,再从东方采购足够多的货物一路向西,再参加长安的春季博览会,在过去的十年中,每年如此,从未有过例外。   我们三人要做的事情就是说动东方的商贾们,继续向长安供货,而且,在今年,还必须提前。   其中,以邯郸这个东边的贸易中枢枢纽最为重要。   只要我们能够说动这边的商贾继续向长安运货,那么,就会自动形成一个商道,凡是商道经过的商贾们也会跟随。   没有货物进出的长安,长安啥都不是,不论往流水牌子里投多少钱都是白搭。   商贸,商贸,重要的就是往来,原本流水牌子赚的本身就是商贸来往的钱,只要长安开始有大宗商贸活动了,流水牌子就能从中赚钱,继而慢慢地恢复元气。   现在的长安,钱很多,非常的多,但是,没有货物,有钱也是白搭。”   瑞春道:“如此说来,公爷在听闻长安出事之后,就无心修佛了吗?”   云初眼泛泪光,哽咽着道:“多年心血毁于一旦,你以为我的心真的是铁打的吗?”   瑞春长揖不起,半晌之后才问道:“有几分把握?”   云初昂头看着天空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即便是真的无法挽回,就把某家当成一块石头最后填进这个无底洞吧。”   瑞春瞅着一身僧衣的云初,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天佑之,公爷在邯郸但有所需,百骑司上下尽管差遣。”   云初瞅着瑞春双手奉上的一块铜牌,淡漠的道:“别给自己找麻烦了,你师父怎么死的,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瑞春笑道:“我师父死于我手,这一点没啥可说的。”   云初拍拍瑞春的肩膀道:“帮我把这一千六百府兵的指挥权弄到我手里,就已经很感激了。”   瑞春笑道:“本都督这就上奏,请以一千六百名关中府兵为公爷护卫,等他们护送公爷到了长安,再行解散。”   云初点点头,又指着马车后面拖拽着的一个长条物事道:“再帮我把这具尸体交给太医署老何,他知道该如何处理。”   瑞春小声道:“郭待封?”   云初森然道:“里通外国,谋杀我大唐子弟者,当引以为戒!” ###第六十三章 重启商道   云初坐在高大的装货马车上,唔唔咽咽的吹奏着一曲长箫进入了古城邯郸。   邯郸城的刺史,别驾,以及折冲府都尉纷纷立于雪中迎接。   云初无视了这些前来迎接的官吏,放下手中的长箫将目光越过刺史,别驾,折冲都尉等人,径直落在最后放的一群商贾头上。   “刘夫子,陈丹生,怎么,在长安的时候胆敢对着本公拍桌子瞪眼睛,一个子都不让的人,今天怎么就成了鹌鹑?”   云初很无礼的打招呼方式,并没有引起刺史,别驾,都尉的不满,反而将腰弯的更加谦逊了,倒是那两个被云初问起的豪商,此时满头大汗,年纪大一点的刘夫子朝云初行插手礼道:“公爷说笑了。”   云初瞅一眼刺史,别驾等人笑道:“看到没有,你们在,他们不敢说话,你们这就走吧,本公来邯郸本就不是来找你们的。”   邯郸刺史楚长鱼起身道:“卑职遵命。”   说罢,也不再多说话,转身就带着一群官吏们离开了。   云初瞅着他们的背影道:“我有求于人家,你们别事后找人家的后账,否则,我也不饶你。”   刺史等人的脚步明显停顿一下,就继续走了。   等这些人走远了,刘夫子,陈丹生两人就凑到云初所在的马车边上,一边擦汗一边道:“君侯啊,你这是害死我们兄弟了。”   云初从两米高的车厢顶上跳下来,钉子一般笔直的站在两人面前道:“继续跟我做啥生意吧,以后就不用害怕他们了。”   “啊?现在谁还敢跟你长安做生意啊。”   “我告诉你啊,就因为别人不敢跟我长安做生意,你们这个时候跟长安做生意,准能啖到头汤啊,你们也清楚,做生意嘛,第一个吃肥肉,第二个吃瘦肉,第三个啃筋骨,后面的就只能喝点肉汤了。   听我的,不会错的。”   刘夫子一把拉住云初的手道:“我可是听说,君侯为了不让那些小门小户的商贾吃亏,您的夫人跟大公子已经把您这些年的积存卖了一个精光……   君侯啊,您听我说啊,要做生意,长安城老夫只做云氏一家的生意,哪怕君侯现在一文不剩……从老夫这里拿货尽管拿,卖完之后再结账也就是了。   跟长安做生意,君侯,还是算了,大家伙在长安做生意的时候承蒙君侯照应,再加上君侯大义,如今,有便宜给君侯,我等心甘情愿,至于把货物喂给雍王贤那等狼崽子的嘴里的事情,咱们不做。   来来来,快快去我家中,老朽已经准备好了酒肉,就等君侯过来畅饮呢。”   “滚蛋,老子现在是和尚……”   “酒肉我们吃得,没道理君侯吃不得呀,快走,快走……”   于是,云初才到邯郸,就一口气吃喝了足足三天,就连护卫他的一千六百个府兵也得了不少的酒肉。   邯郸的商人们都实在,每一个给云初敬酒的人,都会留下一份丰厚的礼物,而且没有人送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都是实在人,直接上荤菜,一水的金锭。   云初酒醒的时候大致算了一下,不少于三千贯,这些钱,甚至比得上刘夫子等一干邯郸商贾走一遭长安做生意的总利润的三成了。   云初知晓,这是大家伙在得知他夫人跟儿子把家里能卖的产业全卖了赔给那些小商贾了,如今的云氏就是一个空壳子,特意补贴他呢。   第四天的时候,云初准备在府兵兵营里回请一下这些商贾,军营里也没有啥好吃的,无非就是一些大鱼大肉,不过,有云初这个主人在,邯郸城里的商贾们几乎是空群出动。   大堆的篝火,大块的肉食,大碗大碗的酒,几十个粗壮的府兵光着膀子在冰雪中为大家伙博戏,看到激烈精彩处,引得一众商贾轰然叫好。   等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云初醉醺醺的来到场地中央,大力的拍拍手道:“人人都以为云某散尽家财,如今一文不名,却不知云某之所以散尽家财不过是怜惜弱小而已。   其实,某家手中资财,岂是诸位所能猜度的。   儿郎们,打开蒙布让他们看看某家的实力。”   早就准备好的府兵们,立刻就掀开了马车上的蒙布,只见围绕了众人一圈的马车上堆满了一个个不算大的厚实的樟木箱子。   云初豪迈的举起一个箱子,当下就砸在地上,只听哗啦一声响,箱子裂开,百十枚黄灿灿的金饼子就散落在地上,看的众人目瞪口呆。   刘夫子,陈丹生没有感到多吃惊,将云初搀扶回座位低声到:“君侯,你这是要害邯郸商贾啊。”   云初不解的道:“此言何故?”   刘夫子指着马车上堆积如山的箱子道:“君侯啊,你就不要再用手段了,这些箱子里果真都装满了金子?”   云初点点头道:“自然是真的,哇呀呀呀,你居然不相信某家,来人啊,将这些箱子里的金子都给某家倒出来,好让刘夫子,陈丹生他们羞愧无地。”   刘张二人正要阻止,却发现那些府兵们已经开始搬运箱子,把箱子里的黄金哗啦啦的往地上倒,片刻功夫,众人眼前就堆起来了一座金山。   云初拉着刘张二人来到金山前,指着金山道:“知晓你陈丹生有肉眼辨金之能,好好看看,这些金子是真是假。”   陈丹生仔细地看了一遍金山,又换了一个方向眯缝着眼睛看了一遍,朝云初拱手道:“君侯果然豪阔,某家若是没有猜错的话,这堆金子该有五十万贯之数。”   云初朝陈丹生挑起大拇指道:“好本事,确实是整整的五十万贯,而且全部都是十足赤金,这东西从不在民间流传,历来只在豪门大户中间流转。   诸位,如果想要拿到这些十足赤金当作传家之资的话,现在就有一个好机会,只要诸位愿意追随我带着货物去长安新的流水牌子上交易,某家就用这些赤金付款。   看好了,诸位,这可是十足赤金啊,可比留存铜钱,杂金留给子孙强出来一百倍。   先到先得!”   刘夫子一把拉住云初的手道:“君侯此话当真?”   云初笑道:“云氏说话,板上钉钉。”   刘夫子大笑道:“好,不论君侯要啥货物,老夫这里一力供给,且比去年落价两成。”   陈丹生也大笑道:“君侯莫要忘记陈某,只要是君侯看中的货物,某家都给君侯免费送到长安。”   随着刘夫子,陈丹生这两个邯郸巨贾抢先一步,其余商贾瞅着满地的十足赤金更是眼中金光乱冒,乱轰轰的就要跟云初做交易。   就像云初说的一样,十足赤金,这东西确实不是一般商贾所能拥有的东西,平日里的交易中,但凡能遇到一个这样的金饼子,也都会好好收起来,当作传家宝,这一次能见到这么多的十足赤金,为平生仅见。   云初高声道:“不过,我们要把丑话说在头里,只有把货物运送到长安,并且在流水牌子上交易之后的货物,才能拿到这些十足赤金。”   刘夫子皱眉道:“君侯,不如就在这邯郸交割,再由某家派人将货物运去长安交付给君侯便是,何必多此一举呢?”   云初道:“如果仅仅是为了赚钱,某家还做什么生意啊,这几天随便跟诸位哭哭穷,就得到了三千贯的厚礼。   这天下,还有什么生意能比这样的没本钱的买卖好呢?   说真的,某家,就是想把长安流水牌子的威信重新给他树立起来,让天下商贾们做起生意来有一个更加方便的渠道,也给那些资本有些不足的商贾,提供一个融资的平台。   我知道,长安流水牌子的信誉被雍王贤那个蠢货给毁掉了,导致资金池里的资金被大家伙恐慌性的给提走了。   现在,本公已经上奏朝廷,陛下已经明发旨意——天下,官人,私属若有妄动,贪渎交易所资金池内的资金者——斩!   所以,诸位,只要我们重新在流水牌子的上继续交易货物,流水牌子将会继续运转,继续为天下商贾谋福利,却再无资金池被妄动,贪渎之忧。”   刘夫子抚摸着一块金饼子,眼中并无贪婪之色,而满怀商贾的精明。   “君侯,这些金饼子上的金作不简单啊。”   云初白了刘夫子一眼道:“看出来了?”   陈丹生嘿嘿笑道:“上面的佛门卍字符不要太明显。”   云初恼羞成怒的道:“直接说,你们干不干,不干我找别人!”   刘夫子跟着嘿嘿笑道:“怪不得君侯居然会去当和尚,嘿嘿嘿……原来……”   云初吸一口气道:“干不干?”   陈丹生奸笑道:“只要君侯说清楚这笔十足赤金的来源,某家就带着大批货物再去一遭长安又有何难。”   云初闻言,无奈的摊摊手道:“没办法,不当和尚没法跟玄奘大师开口要钱。”   刘夫子奸笑着朝西方拱拱手道:“如此说来令尊……”   不等他把话说完,云初羞恼道:“你忘记了老子可以一拳打死一头牛的本事了?”   刘夫子立刻换了一张庄重脸道:“既然君侯有重整流水牌子的豪迈之举,老夫自然是鼎力襄助。”   陈丹生也拍着胸脯道:“不仅仅是我等,某家还要号令这河北道行商全部运货去长安,并且全部参与新的流水牌子的交易。”   “是啊,是啊,虽然马上就要过年了,我们商贾可是人家口中的重利轻别离的主,过年也能奔赴长安行商……”   云初瞅着这群乱糟糟出言恭维的商贾,嘴巴里苦的厉害,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苦心经营的诚实守信小郎君的名号,连玄奘他儿子的一根毛都比不上。 ###第六十四章 稳住,不要急   就在云初恼怒又烦躁的还羞愧的时候,温柔坐在渔阳一间巨大的土房子里,面对一大群裹着各色皮袄的汉子,拍着自己的光头口沫横飞。   “你们知道个屁啊,长安流水牌子被雍王贤那个二百五给毁掉了,陛下气的吐血,太子看到长安商贾的惨状,将雍王贤用鞭子抽的跟血葫芦似的。   这一次陛下已经明发旨意给天下人——天下,官人,私属若有妄动,贪渎交易所资金池内的资金者——斩!”   大房间里的商贾们顿时齐齐吸气,温柔得意的扫视他们一眼继续道。   “也就是说,从今往后,再有人不论是谁,只要敢胡乱贪渎,挪用资金池子里面的钱,那就是一个死,还是死全族的那种死法。   你们渔阳这一路的商贾,以前就是老子招待的,说起来,这十几年中,老子没有亏过你们一个子吧?”   其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汉拱手道:“老汉才从长安快马归来,不说别的,光是县尊您破家纡难,也要补偿那些小商贾的事情,老汉就佩服。   此次流水牌子出事,也君侯,县尊,少卿三人无关,偏偏只有您三家把家里的钱拿出来散啊,就这,三位在我渔阳商贾眼中,就是一等一的英雄好汉。   不过……”   温柔不等老商贾把话说出来,就指着自己的光脑袋道:“知道老子为何一副和尚打扮吗?”   众人摇头表示不知。   温柔摩挲着自己的光头道:“没法子,君侯把老婆首饰都给卖了,确实没钱了,他还想着重建流水牌子呢。”   老商贾瞅瞅周围的商贾,咳嗽一声道:“县尊,如今长安城里能打交道的只有县尊,君侯跟狄少卿三个人。   老朽知晓,三位都是破家纡难的好汉,若是您三位想要重振家业,这好办,这渔阳之地不下千里,我们的商道又远在草原,只要每家给县尊凑一些好货,就能让您三位重振家业,可是,长安此时死气冲天的,不好打交道。   再说了,流水牌子没有了资金池,生意没了保证,没法子做生意啊。”   温柔笑了,指着老商贾以及一群商贾道:“我刚才问你某家为何是和尚,你却给老子唧唧歪歪的说了一大通。   你他娘的还说你经常跑长安呢,你连我们老大的阿耶是谁都不知晓吗?”   老商贾愣了一下,马上眼睛一亮,立刻道:“县尊是说玄奘大师?”   温柔摊摊手道:“没法子,流水牌子被雍王贤那个畜生给毁掉了,那可是君侯半辈子的心血啊,如今,他要重振流水牌子的名声,可惜,钱不凑手,这个时候该怎么办呢?”   一个年轻商贾嘿嘿笑道:“找阿耶要。”   温柔瞅一眼那个年轻商贾道:“你要是刚刚弄砸了一大笔生意,你阿耶会怎么收拾你?”   年轻商贾心有余悸的揉揉自己隐隐发痛的腿道:“打一顿,再给钱呗,还能如何,我阿耶可只有我这么一个崽。”   温柔笑眯眯的道:“你觉得玄奘大师就有很多崽?”   年轻商贾嘿嘿笑着不回答。   老商贾道:“既然如此,县尊啊,咱们就商言商,此次若是随县尊携带货物奔赴长安,这一来一回人吃马嚼的可不是一笔小费用,若是生意不成……”   温柔见老家伙不把话说完卖关子呢,就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的纸张放在众人面前道:“跟以前一样,货值的两成,这笔钱就在大慈恩寺香积厨,诸位只要抵达长安,就能去香积厨提取,就像以前诸位从资金池里取保证金一般无二。”   来的都是大商贾,佛门香积厨的提款证明自然是见过的,这东西乃是佛门自己独创的东西,拿着厚纸张对着太阳看,能隐约看到一个蟾蜍的影子。   所以,大家伙立刻开始检验这些提款证明的真假,看过之后,再一一的放在温柔面前道:“如此,这笔生意能做?”   温柔见时机差不多了,就叹息一声道:“如果诸位这一次带货去长安参与了流水牌子的交易,某家再许诸位八万斤铁货!”   老商贾往温柔跟前凑一凑道:“县尊啊,您应该知晓,铁货不出幽州。”   温柔道:“大行城提货。”   老商贾点点头,对满屋子的渔阳商贾们道:“县尊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们要是还不知道好歹,那可就是我们不当人了。”   满屋子的商贾闹腾腾的道:“哪能呢,哪能呢,现在就走,趁着天冷,皮货在长安好卖,咱们这就开始备货……”   看到众人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温柔终于长出一口气……   徐州永宁寺,狄仁杰盘膝坐在蒲团上一副高僧模样。   只是,他面对的不是青灯古佛,而是满屋子的商贾。   商贾们呆滞的瞅着永宁寺管理香积厨的道光大师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厚厚一叠大慈恩寺提款证明,眼中满是不解。   狄仁杰看了道光大师一眼之后,低声道:“云初乃是玄奘大师座下弟子。”   众商贾再一次愣住了。   一向与玄奘大师道统不合的道光大师冷哼一声道:“为何不说云初乃是玄奘的孽子?”   “哦呀——”   狄仁杰瞅着被众人急促吸气导致乱晃的烛光叹息一声道:“大师不可妄言。”   道光大师丢下一摞子提款证明怒道:“这都是我佛门喜财,本该用于建庙堂,弘扬佛法,却被玄奘公器私用,着实可恨。”   说罢,就怒气冲冲地出门去了。   狄仁杰叹口气收拾一下心情道:“诸位何去何从呢?”   一位被众人推举出来的白胡子商贾道:“既然有佛门襄助,老夫这就回去准备货物,走一遭长安。”   狄仁杰道:“胡先生好气概,某家在此保证,诸位此次进入长安,定会有非常大的收获,且远超货值。”   就在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人开始沿着邯郸,渔阳,徐州这三条商道带着大量的商贾开始向长安一路忽悠商贾的时候,瑞春已经日夜不停的赶路抵达了洛阳。   李治看看满身泥水的瑞春道:“你在广福寺见到了云初?”   瑞春回禀道:“奴婢在济水河畔见到了云初。”   李治道:“他在济水做什么?”   瑞春道:“带着从玄奘大师那里借到的五十万贯正急急忙忙的向长安走呢。”   李治叹息一声道:“忙着往那个无底洞里填吗?”   瑞春拱手道:“云初说,他想用这五十万贯撬动河北道直达长安的商道,同时,温柔去了渔阳,狄仁杰去了徐州,都有同样的使命。”   李治瞅一眼默不作声地武媚,又问道:“他有把握成功吗?”   瑞春双膝跪倒低声道:“云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若不成,他将是大唐投向那个黑洞里的最后一块肉。”   李治长久不做声,大殿里只剩下水漏里的水滴落在水盆里的响动。   “云初还说了啥?”   瑞春从怀里取出一份奏疏呈递给皇帝道:“这就是奴婢与君侯,在济水边的谈话,奴婢唯恐忘记了,就整理成奏对。”   李治打开奏疏看了一遍,就递给武媚道:“你也看看,朕从未看错这个人。”   武媚看完瑞春记录的他跟云初的对话后,怒道:“上官仪——”   李治没有回应武媚的愤怒,而是继续问瑞春:“云初看了朕写给他的字了?”   瑞春道:“看过了,就当着奴婢的面烧了,君侯还说,若没有陛下这六个字,奴婢见到的只会是一个宝相庄严,心如止水的悟空法师。”   李治闻言,又朝坐在帷幔底下记录《起居注》的秘书丞道:“玄奘法师还未到法华寺吗?”   秘书丞立刻道:“起佛骨舍利进洛阳供奉,在元日,因此,玄奘大师此时正在白马寺驻锡。”   李治点点头道:“明日携朕的亲笔信,邀约玄奘大师来紫薇宫为朕讲经,去朕心头烦恶。”   秘书丞立刻开始写信。   瑞春又道:“君侯三日夜狂奔一千里,斩杀郭待封于伽蓝殿。”   李治点点头,又对武媚道:“侠肝义胆之辈。”   瑞春又道:“君侯要求将郭待封的尸体转交太医署何炳书何医判。”   武媚冷声道:“不把这等乱臣贼子挫骨扬灰,送去太医署做什么?”   李治皱眉道:“他又想制作人体骨架了?”   瑞春道:“君侯言说,里通外国,谋杀我大唐子弟者,当引以为戒!”   李治叹息一声道:“他这是彻底的不要自己的名声了,罢了,这等臣子朕还是要爱护一下的,以皇后之名去下旨吧。”   武媚闷哼一声,猛地握拳,长长的指甲再次刺破掌心。   李治看一眼武媚道:“你方才不是要把郭待封挫骨扬灰吗?朕觉得两者也不差啥了。”   武媚叹息一声道:“英明不过陛下。”   李治道:“慢慢来吧,所有的事情我们都要慢慢来,不能着急,人只要着急了,就容易出错。   我们目前面对的所有麻烦,都来自于朕的心急。   以后,朕不会再如此急促的做事情了,希望皇后也能记住,稳住局面,长治久安,才是我们皇家需要的。” ###第六十五章 生生不息的佛愿   武媚愤怒的离开了。   然后,李治就开始为云初感到难过。   毕竟,一个大臣,在得罪了勋贵,得罪了豪族,又得罪了文臣,现在,又把皇后给得罪了,以后的日子可能不太好过……   不过,李治觉得自己可以对云初好一点,再让太子对云初好一点,这样一来呢,一个在自己龙驭宾天之后呢,太子就有了一个可以承上启下的重要大臣了。   在使用人材上,李治有自己的独特的手法,像云初这种滋味隽永的绝世食材,绝对不能拿来爆炒,更不适合浪费度很高的烧烤,炖煮也是要不得的,就算是红焖这种可以最大化提取食材鲜度做法也一定要摒弃。   在食用这种食材的时候,最重要的不是要把食材所有的滋味好处都榨出来,而是首先要保证独享!   独享才是面对最顶级食材应有的尊敬!   所有人都在疯狂的针对云初,只有自己在不顾一切的保护,而且是毫无理由的偏袒性质的保护,这样一来呢,云初就要花费巨大的精力去对付那些反对他的人,继而没什么精力用在一向无节制对他好的皇家了。   所以,李治对云初这一次求助佛门的做派非常的欣赏,这表明,云初已经没有除过佛门之外的跟脚了。   而佛门呢,只对传教有兴趣,至于造反,还没有先例,他们的教义也不允许他们这样做。   思考了一阵子的李治就对瑞春道:“从朕的内库给云初拨五十万贯吧,从今后,大内所需减半。”   瑞春低声道:“陛下,少府监钱库已经空了,内库所余不多。”   李治转手揽住武媚走后就凑过来的巨熊,摆摆手道:“无非是减少奢靡用度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昔日我母后能穿露脚面的裙子,朕也可以。   只要云初能够重整流水牌子,啥都会有的。   你带着钱去长安告诉云初,钱,没了就没了,朕相信,只要人在,钱总会有的,万万不可因小失大。”   瑞春恭谨的拜服于地,颤声道:“英明无过陛下。”   等瑞春离开了,秘书丞也恭敬的退下,李治就从面前的点心盒子里取出来一块桃酥塞进巨熊的嘴巴,见巨熊吃桃酥吃得满地都是渣滓,就忍不住笑道。   “这么贪吃啊……这全天下都是朕的,钱在哪里并不重要,只要这钱还在大唐,朕就没有什么好失去的……”   云初踏上河东道土地的时候,身后跟随的商贾人数已经达到了五百余人,这五百余人都算得上是大商贾,不久之后,在他们身后将会出现一支支直奔长安的商队。   当然,这点人对于常年都处于忙碌状态的流水牌子原本不算啥,不过,今日不同往日,能有这么多的商人愿意追随云初去长安重整流水牌子,已经难能可贵了。   云初队伍所到之处,人人都夸赞云初仁义,给他送礼的人无数,但是说到要河东的商贾们也迅速跟进参与拯救流水牌子的大任中,还需要玄奘大师的儿子云初出面才成。   人人都知晓长安的云初即便是破家也不愿意欠任何人的一文钱,这样的人绝对是可以信任的,但是呢,最好不要跟长安云初做超过他家产总额的生意。   在商言商来说,即便是云初再如何信誉卓著,生意来往的时候,规模也最好不要超出云初家产总值的十二成。   之所以会多出来两成,就说明商户对云初的信誉度已经极度认可了,多出来的两成是人家的利润,能让商户舍弃利润也要做生意的对象,满大唐只有云初一人可行。   所以,长安云初想要拯救流水牌子这种大生意,他的家业,他的名声是撬动不了的,因为这一项投入已经远远的超过了云初个人的信誉值。   到时候,云初空有还钱的心愿,却没有钱还,还是白搭。   这个时候,玄奘大师的弟子悟空大师的横空出现,就给了众多商贾们一个完全不同的选择,悟空大师虽然不太出名,不过没关系,可以跟他进行一场超大规模的生意,而不用担心有还不起钱的困扰。   商人们认知就是这样的淳朴且直接。   本已经日落西山,还在苟延残喘的晋阳流水牌子,在云初携带着五十万贯的金饼子即将到来之后,逐渐有了一些生机。   大唐从不缺少拥有冒险精神的商贾,他们在云初还没有到来的时候,就开始在流水牌子上以极低的收购价格,或者极高的卖出价格挂出来了一些货品的信息。   甚至还有一些更加聪明的人,在流水牌子上按照正常价格挂出一些货品,不过,不论是买进,还是卖出,都由他一手操办,让流水牌子真正的获得了一些交易收入。   目的,就在于给即将到来的云初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好在云初真正开始救市的时候,喝到第一口热汤。   在晋阳汾水以西的地方有一座大佛寺。   这座大佛寺创建于隋文帝开皇年间,由一名叫作品澄空的二十岁和尚,集合晋阳信众之力修建而成的。   人们突然发现这座名叫大佛寺的寺庙里,却没有大佛的时候,澄空和尚突然向所有信众发誓说,要在寺中铸一高七十尺的巨型铁佛。   于是澄空和尚四处化缘,讲经,做法事,用了二十年的时间聚集金炭,开炉铸像,不幸佛像没有铸成。   澄空和尚认为,这是佛祖觉得他的心不诚,还没有收集到足够多的愿力,就不允许他铸造成功。   于是,澄空和尚再次稽首忏悔,继续为铸佛不遗余力。   又过二十年,已是唐初,二次开炉造佛又遭失败。   年过六旬的澄空和尚仍不灰心,矢志不移,决心再次精心准备,誓在有生之年造成佛像。   又是二十年艰辛努力,三次开炉造佛,远近僧俗万人,前来观瞻铸佛盛况。   澄空登上百尺炉巅,对观众高声喊道:“我年轻时就发下大愿,铸写大佛,现已八旬,曾两次造佛不就,这次如再遭违心,这辈子恐难以完成夙愿了。今日开炉,我将与金液同铸佛像。如果大佛造就成功,五十年后吾将为佛再建重像。”   观众听后无不人人泪下,号泣谏之,但澄空决心以死明志。等到炉口开启,金液喷射,澄空向众人挥手致谢后,飞鸟一般纵身跳入滚滚铁流之中。   随即铁匠打开炉门,红色铁水滚滚而落……时值天空中阴云密布,雷暴交加。   铁佛成!   此时,云初以一介僧人模样立在铁佛寺山门前。   他来到铁佛寺的目的,就是想从铁佛寺这个晋阳人的诚信,恒心来源地,借几分诚信出来给晋阳的流水牌子。   现如今,晋阳这边的流水牌子的名声其实已经臭大街了,这一波遭难的商贾们有六人吊死在了流水牌子交易大厅的门口,至于那些专门进行低买高卖的投机商们,家破人亡者不在少数。   来之前,云初就已经派人计算过了,想要晋阳流水牌子重新运转起来,至少需要投入四百六十万贯的钱财,才能抹平之前灾难留下来的后患。   云初觉得没必要还那些投机客的钱,低买高卖本就是有着极大的风险,在他们进行这种投机取巧的赚钱行为之前,他们应该有做好赔钱的心理准备。   他们与那些财货两空的商家不同,这些人才是这次灾难的真正受害者。   云初早就让人算过了,只要流水牌子重新开始运转,这些人手中的财货证明虽然比不上原本的价值,还是有一定价值的,只要云初以低价从他们手中买到财货证明,一旦到了财货收割期,他说不定会赚很多的钱。   现在的麻烦就是没人肯信,没有人愿意继续将自己的货物放到流水牌子上售卖,就算云初以低价接手了,财货证明的价值依旧不会有上涨的价值,说不定会变得更低。   大佛寺的主持大师含山大师,一看就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和尚。   这家伙,明明是晋阳最大一座寺庙的主持,身上的袈裟却千疮百孔的,与其说他是一位得道高僧,还不如说他就是一个光头老乞丐。   含山大师以佛门之礼接待了云初,两人在高大的铁佛前对坐的时候,含山大师道:“你是玄奘的孽子?”   云初道:“非也。”   含山大师满意的点点头,用竹勺给云初挖了一勺清水道:“如此甚好。”   云初喝一口清水,见老和尚还在装傻,就直接上荤菜,道:“六万贯!”   含山大师笑道:“大佛寺没有六万贯。”   云初道:“贫僧向来仰慕澄空大师为我佛门创造的神迹,决心以六万贯襄助澄空大师五十年后再为我佛修建重像的大愿。   弹指一挥间,五十年之愿已经近在眼前了。”   含山大师笑道:“善财入佛门,九牛拽不回,就算悟空大师师出名门,一旦许下佛愿,恐怕也拿不回去。”   云初仰头看着头顶高大的铁佛,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含山大师道:“澄空大师五十年重修重佛一事还有十年,不知悟空大师何时将许诺的六万贯善财送来呢?”   云初庄重的的道:“已经存放于晋阳流水牌子的资金池中,可以作为本金在流水牌子中运转,十年之内,这六万贯本金,将会诞生出六万出息,届时,大佛寺可以抽取出息用来完成澄空大师的佛愿。   而本金依旧在资金池中运转,且生生不息,届时,含山大师不论许下何等宏愿,也都能按时实现,继而让大佛寺的本愿也生生不息。” ###第六十六章 晋阳公主的阴魂   流水牌子这样的生意,其实都是仰仗信誉这个东西运转起来的。   怎么说呢,这种生意就像是在一个巨大的杠杆上顶着一枚旋转的球。   而信誉便是支撑那根杠杆的支点。   全晋阳,最有信誉的地方是哪里呢?   必然是大佛寺。   是澄空法师用了六十年的时间,最后加上自己的生命才建立起的铁佛!   只要这尊铁佛在,大佛寺的魂魄就在,且能永世流传。   云初想要重建晋阳的流水牌子,那么,首先就要给河东的商贾们一个信心点,云初觉得大佛寺的信誉不错,决定用六万贯来卖一部分大佛寺的信誉注入到流水牌子里。   含山大师明显是想拒绝的,对于晋阳流水牌子的现状,他身为晋阳人也是知晓的。   不过,六万贯这个数字让他很难拒绝!   尽管老法师的人品非常高洁,但是呢,六万贯是云初亲自计算出来的一个数字,这个数字算不得多,也算不得少。   给的太多,会被含山大师认为这是诈骗,数量少了,大师会认为不值得,六万贯正好是澄空法师铸造铁佛的费用,也正好可以解决大佛寺的所有问题。   就在云初喝了大佛寺六杯清水,去了两趟茅厕之后,含山大师终于点头应允。   于是乎,当含山大师亲自押运着六万贯的现钱送抵晋阳交易大厅,还声称这就是大佛寺十年之后用来修佛门重像的资金后,流水牌子的上为数不多的几个大宗货物价值,立刻开始上涨。   与此同时,云初亲临晋阳交易大厅,在无数人的注视下,向晋阳流水牌子注入了五十万贯的现钱,这让原本没有一文钱资金保证的晋阳交易大厅的保证资金瞬间增加到了五十六万贯。   云初亲自坐镇晋阳交易大厅,甚至亲自坐在流水牌子的边缘,亲自为在场的商贾们誊写他们的报价。   于是,晋阳交易大厅里长久未曾听到的夹子划过铁线的声响,再一次在交易大厅里响起,只要开始了,直到敲钟关门前,也未曾停止。   晋阳交易大厅的大赵掌柜刘克非兴奋的抱着厚厚一摞子文书来到嗓音沙哑的云初面前道:“君侯,两百二十七份,交易量也达到了出事前的三成。”   云初喝一口温水含在口中点点头。   他知道,今天之所以能一气干到以前的三成,这都是自己带来的五十万贯保证金在起作用,交易量的三成,也就是十一万贯,以后还是会上涨的,只不过,五十万贯应该是一个坎,只有交易量超过五十六万贯这个数字,信誉才算是慢慢的建立起来了。   毕竟,云初他们要赚的就是依靠信誉制造的空头钱。   接下来的三天里,云初都守在交易大厅中,只不过,不再亲力亲为,而是坐在交易大厅的二楼,自顾自地喝着茶水。   在这三天里,晋阳流水牌子的交易额在稳步增长中,昔日从流水牌子上逐渐消失的货物也正在慢慢的补齐。   第四天的时候,云初在晋阳馆驿接待了一位缁衣老尼。   说是老尼,其实也不过三十许,面容很是清秀,可是,她身上却弥漫着一股子深沉的老气。   老尼自称是明达庵的主持慧远。   云初是和尚自然知晓明达两个字的含义,明达一词,是佛教常用词汇,明指三明,达指三达。在阿罗汉叫做三明,在佛则叫做三达。象征智慧,对世事了悟通达。   同时,明达还代表着大唐早逝的公主李明达,也就是晋阳公主。   听说这位极度受太宗皇帝以及现任皇帝宠爱的晋阳公主薨后,悲痛万分的太宗皇下令用公主晋阳汤沐邑所获余钱在晋阳营建佛寺为女儿追福。   如此说来,这座明达庵的主持应该是晋阳公主昔日身边的女官,宫娥,嬷嬷们。   云初如今穿着僧衣,自然就是一个和尚,一个和尚与一位尼姑对坐饮茶自然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明达庵如今有余钱五万贯。”   听了慧远大师一句话就说清楚了自己的来意,云初立刻就喜欢上了跟佛门中人打交道的感觉。   毕竟,只有跟佛门打交道,才能荤菜来,荤菜去的让大家伙都红光满面,精神百倍的活着。   “四万贯吧,明达庵与大佛寺共分十万贯的额度。”   慧远大师道:“晋阳公主薨,太宗皇帝并未收回晋阳公主的汤沐邑所,陛下登基之后也未曾下旨收回汤沐邑所,许多年下来,这些钱就积存在了明达庵。   明达庵乃是一处清修所在,拥有这么多的钱并非好事,贫尼决定将这些钱全部投进这流水牌子中,每年只需支取些许钱粮,支撑明达庵佛事所用即可。”   云初听了慧远主持的一番话,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的竟然喜欢上了这个小名叫做兕子,也就是小犀牛的晋阳公主。   尽管她早就去世了,给人的感觉像是依旧还活着。   “阿弥陀佛,便如了晋阳公主殿下的所愿,若有剩余,将会由交易大厅的掌柜们择地修建一些悯孤院,并且岁岁供给衣食,由交易所保证周全,且,名曰——明达院。”   慧远大师小心的问道:“能否修在左近,明达庵的修行者可否在修行之余亲自去照料?”   云初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贵寺修行者有如此觉悟,必证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慧远大师原本灰蒙蒙的眼眸,顿时多出来一丝光彩,继续小声问道:“几时能够修好明达院?”   云初笑吟吟的道:“那就要看明达庵左近有那些经常骚扰明达庵的恶人了。”   慧远大师双手合十,偷偷看云初一眼道:“明达庵左近有一处大宅院,乃是河东郡公裴寂的一处别院,平日里颇为吵闹,只是主人家蛮横,不知是否太过为难悟空大师了?”   云初笑盈盈的道:“不为难,自从来晋阳,处处被人掣肘,本公心中本就郁气难平,全靠佛法压抑,却不知佛也发火。”   慧远大师瞅着云初道:“既然如此,请悟空大师这就派人前往明达庵搬运那些钱,晚了,说不得会有变数。”   云初笑道:“这有何难。”   说罢,就唤来了商州折冲府的军司马王道,以及晋阳流水牌子的大掌柜刘克非。   云初对刘仁轨的堂侄刘克非道:“明达庵有钱五万,你这就与王道带五百兵马一起取来。”   说到这里又看了一眼满怀希冀的慧远大师,对王道说。   “运送钱粮的时候,动静大一些,最好做到广而告之,在众目睽睽之下取走明达庵所藏。”   王道自然是一个聪明人,立刻问道:“若有阻挠,破坏之人如何?”   云初笑道:“陛下旨意已然明发天下,天下,官人,私属若有妄动,贪渎交易所资金池内的资金者——斩!”   王道了然,再一次问道:“波及全族吗?”   云初看一眼慧远大师,笑道:“大师以为如何?”   慧远大师慌忙避开云初充满侵略性的目光,摆手道:“阿弥陀佛,明达庵所求者,不过是安静而已。”   云初大笑道:“裴氏屡次阻挠本公重建资金池的努力,尤为可恨,只要他们敢动,那就一并杀了。”   王道躬身领命,与刘克非以及慧远大师带来的一个老尼急匆匆地出去办事了。   云初给慧远大师倒了一杯罐罐茶道:“大师稍待,今日过后,大师所有的忧虑将全部烟消云散,以后只需为晋阳公主诵经祈福,闲暇之时,再照料一番明达院里的孤儿即可。”   慧远大师苦笑一声道:“多谢公爷不罪之恩。”   云初笑道:“此乃两利之事,大师无需歉疚。”   慧远大师道:“裴氏唯一忌讳明达庵之处,就在于贫尼每年在晋阳公主的忌日,都会上一道奏表,陛下也往往会回书一封,可惜,这三年中,奏表杳如黄鹤,回书更是一封没有,这才招惹来无数觊觎明达庵财货的狼子野心之辈。”   云初端起茶杯邀饮,慧远大师也痛快的举杯畅饮,喝的过于畅快,嘴角甚至有茶水淌下打湿了胸口的缁衣。   云初避开视线,心中嘀咕:“莫非老子被栽赃的爱老妇之名已经传遍天下了?”   收纳晋阳公主的钱进资金池子,对晋阳流水牌子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万万没想到小小的明达庵甚至给他提供了一个杀人立威的好机会。   身边这个名叫慧远的昔日的女官可能不知道,云初却知晓皇帝李治对晋阳公主的喜爱并不会因为时间太久的缘故而有所变化。   在李治已经品尝了人世间的各种滋味之后,或许,现在只有回忆起与晋阳公主一起长大的时光,口中才会有些许甜味。   杀掉对死去的晋阳公主无礼的人,李治绝对会高声叫好,说不得还会亲自下场,再戮一遍尸体,相信以武媚的为人,绝对能干的出来,毕竟,大唐的皇帝是仁慈的,而大唐的皇后是杀神。   目前的局面来看,皇帝正在加速向皇后头上扣屎盆子,而皇后也正在加速揽权中,目前,就看这两会到底会不会火并了。   毕竟,这个时候的李治可比史书中记载的李治强硬的太多了。   云初很希望有朝一日能看到这对夫妇束甲相攻的场面……那该是何其宏大的场面啊…… ###第六十七章 官员的二皮脸是如何炼成的   很久很久以前,大唐高祖皇帝身边有两位最重要的盟友,一位是刘文静,另一位便是裴寂。   这两位之所以重要,完全是当时李渊身边没有什么杰出的人才而已。   隋朝的晋阳令刘文静支持李渊父子造反有功,后来这个人因为嫉妒李渊宠信裴寂感到不满,有怨言,被加以谋反罪杀于长安,临刑抚膺曰:“高鸟尽,良弓藏,果不妄!”   隋朝的晋阳宫副监裴寂支持李渊、李世民起兵晋阳,亡隋建唐,有其一份功劳,大唐建立后,因才智平庸,作战,每战皆败,为政,亦无政绩。   后来免官削邑,放归原籍,最后又发配静州死于任上。   只是这两人死后,太宗皇帝念其从龙之功,对其子孙颇多优待,几十年下来之后,裴寂一族在晋阳已经根深蒂固。   如果说,晋阳的流水牌子建立起来之后对谁最不好呢?   毫无疑问,就是裴氏这种原本可以做地分赃的地方豪强了。   商户们都去流水牌子做生意了,再也不需要他们这种地头蛇的穿针引线了,他们对流水牌子的敌意可想而知。   云初觉得和尚跟一个尼姑单独相处时间长了很容易被传出绯闻来,所以,就找来一个健谈的大伙计小心的伺候着这位暂时不敢回明达庵的慧远大师。   今天的交易成绩不错,几乎是四天以来的最高点,不过,大家似乎都在快进快出今天买,明天卖的,看样子他们对于流水牌子的信心还是不足。   云初站在即将敲响结束交易的铜钟前,眼看着沙漏里最后一粒沙子漏干净了,就果断地敲响了结束的钟声。   刚刚还人声鼎沸的交易大厅随着钟声响起,买卖的噪音瞬间就变成了日常的谩骂,或者惋惜声。   就是不知道明日里晋阳公主入局,以及裴氏被屠戮之后的两个利好消息传来之后,流水牌子上的大宗货物,会不会迎来一波上涨,毕竟,今日的成交价,还是低于实际交易价格的。   慧远大师是一个胆子很小的人,她不喜欢跟那个健谈的大伙计聊天,喜欢跟在云初身后乱转。   云初也算是看清楚了,这位就是一个纯粹的宫廷女官,就算当了很多年的尼姑,办事的方式依旧遵从的是宫廷那一套——先抱住一个上位者的大腿再说。   现如今,在晋阳这个地方,没有人的大腿能比蓝田郡公云初更粗的大腿了。   这或许就是她们这群宫人的活命之道,为了能够抱上大腿,任由上位者予取予求。   这个老尼姑一定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人。   晋阳也是大唐的皇都之一,这里也有皇宫,因此,明达庵里未必没有年轻貌美的小尼姑,只是,这个老尼姑宁可自己跳出来恶心一下云初,也不肯让自己麾下的小尼姑出来,不得不说,这他娘的绝对是一个好人。   真不知道明达庵里的尼姑们都遭遇了什么人,这才让慧远大师有了这种自觉。   只是,她把这一手用在云初身上,云初就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   毕竟,云初自忖也是一个好人来着。   天快黑的时候,刘仁轨的堂侄刘克非带着慢慢的几十车的钱回到了交易大厅,这笔钱大部分以黄金,白银的方式存在,铜钱不多。   慧远大师道:“铜钱大部分都散出去了。”   云初点点头,看样子慧远她们想用散铜钱的方式来掩护这些金银的存在,只是没有成功罢了。   “王都他们人呢?”   刘克非小心的看着云初道:“继续追索恶贼中。”   云初道:“杀了多少?”   刘克非道:“一百六十七人。”   “你数过?”   “没有,是王司马他们习惯于割左耳朵记功,听他们报功的时候听了一耳朵。”   “明达庵左近的那座宅子清空了吗?”   “已经清空,还拯救出男女番口,三十七人。”   云初转身对慧远大师解释道:“番口的意思就是被隐匿的人口,等这些人被军司马王都挨个过一遍之后,如果没有问题,你可以把他们留下来,帮忙照料晋阳的孤儿。”   慧远大师连连点头,对云初的安排非常的满意。   刘克非又道:“还搜出银钱共计一千四百余。”   云初笑道:“别他娘的余了,这笔钱都给他们,算作犒劳,晋阳留守楚大右没有出面阻拦吗?”   刘克非道:“晋阳十六卫中的左骁卫将军何必进派遣一个司马过来问过,王司马说,这些人图谋流水牌子资金池的资金,他们遵照陛下旨意杀之。   而后,何必进就待人回城了,现在,王司马要进城继续追索人犯,恐怕不久之后,会有人来见公爷。”   云初摇摇头道:“若是来人,告知他,不见,若是对本公行为不满,他们可以直接上本参奏了。”   刘克非点点头道:“如此,属下这就检点这些财货,准备入库了。”   云初看着慧远大师道:“五万贯并作四万贯如何?”   慧远大师点头道:“甚好,公爷这里也需犒赏立功的属下。”   云初摇头道:“这一万贯是惩罚你在本公面前耍心眼才扣下的,下一次有话直接说,这世上的人,也不尽如你心中所想的那般腌臜。”   慧远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明达庵中本多苦命女子,贫尼恨无双翼可以护住她们。”   云初笑道:“以后,晋阳交易大厅这边会长年驻扎五百精锐府兵,明达庵乃是我晋阳流水牌子的重要股东,若有人再登门欺辱,告知府兵以侵犯资金池的罪名杀之!”   慧远大师惊喜的道:“可行吗?”   云初淡淡的道:“多杀几次,应该就没人敢于冒犯了。”   慧远大师立刻道:“今年,明达庵还有八千贯的入息,不如……”   云初似笑非笑地道:“你想的美,这一次你们能够入股流水池子乃是百年不遇的运气,还想永远添钱进来,做梦呢。   来人啊,护送慧远大师回明达庵。”   送走了依依不舍地慧远大师,晋阳城留守楚大右果然来了,不过,他的官职与云初一般都是留守,不过,他的爵位不过是一个伯爵,云初这样的公爵,自然有权力不与他这等小爵位人的见面。   既然在云初来到晋阳城的第一时间没有过来拜访的人,以后,就没有必要见了。   云初好歹也是一位跟李绩他们打了太多交道的军人,一朝权在手,就把令来行的二皮脸作风做起来无比的顺遂。   在邯郸的时候,云初为了打开局面,可以跟那些被唐人看不起的商贾们打成一片,如今,既然已经在晋阳开了一个好头,那么,晋阳城里的人也该见识一下帝国公爵的威严了。   对于商人来说,诚信,可以让人放心你不会侵吞他们的钱。   对于商人来说,权势,可以让人相信你能保护住他们的钱。   先前的亲民做派,目的在于聚敛钱财。   现在的铁血手段,目的在于护佑钱财。   唯有两者全部都具备了,流水牌子的名声才能真正打响,让更多的没有势力保护的大商贾,主动将钱财投入到资金池子里面来。   大佛寺的钱财,本来就是云初给的,年年给人家付利息是人家用信誉卖的钱,以后大佛寺的信誉将与流水牌子绑定,可安人心。   明达庵的钱财,是一份来自弱者的钱财,流水牌子保护了这笔钱,给的利息自然不可能与大佛寺相同,主要是拿来做样子给别人看的。   以后,那些无势力保护的商贾们想要把钱投进来,说不得要面对云初设立的门槛不说,还很有可能需要给云初缴纳保护费。   天明时分,王都带着五百浑身浴血的府兵们回来了,他们没有携带人头那么可怕的东西,只带来了一串串血乎乎的左耳朵。   就在交易大厅将要开始交易之前,这些人单膝跪在一身僧衣的云初面前缴令。   “尊公爷令谕,斩杀图谋资金池资金的狂徒四百二十一人,其余狂徒逃遁无踪,是否追杀,请公爷下令。”   云初一直认为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大唐府兵才是最能震慑人心的存在,王都近乎嘶哑的声音在晋阳交易大厅前响起的时候,即便是跟云初一路相处下来早无尊卑之分的刘夫子,陈丹生他们,也觉得胆颤心惊。   直到此时,他们才想起来,昔日跟他们一起没大没小的和尚,本就是大唐帝国中数一数二的无敌悍将,更是杀人无算的魔头。   “保护资金池里的资金要紧,逃遁无踪的狂徒自然有司会处理,相信他们难逃这天罗地网,众将士杀敌有功,凡有缴获一律归公,待得此事了结,本公自会论功行赏,众将士,劳苦功高,可归营休憩。”   云初居高临下的解散了府兵,此时,交易大厅开市的钟声再次响起。   云初脸上的肃杀之气顿时消失,让开堵在正门上的身体,笑吟吟地对外边那些准备进去交易的商贾们道:“诸位莫慌,不过是斩杀了一些狂徒,资金池安然无恙,诸位尽可入内交易,本公在这里祝愿诸位财源滚滚。” ###第六十八章 普遍性报应   云初发现,大唐人对于人头的认知是最敏感的。   对于金钱的安全重视度也是最高的。   晋阳城里拉出来了两百多具没有了左耳朵的尸体,明达庵那边听说还偷偷掩埋掉了一百多个没有左耳朵的尸体。   晋阳城往外拉尸体的车是牛车,上面只遮盖了一张破芦席,这东西自然不可能把尸体遮掩的完全,因此,很多好事者只要弯一下腰,就能看到牛车上冻得硬梆梆的尸体,有些人的脸他们昨日还见过呢,只是一天时间,活人就变成了死人。   虽然死了很多人,河东地的商贾们反而更加看好这个流水牌子了,毕竟,这一次,晋阳流水牌子有了自己的资金池,听说足足有八十万贯。   这些钱基本上与河东道一年的赋税差不多等值,或许还能多一些。   这一次云初基本上就不在交易大厅露面了,每日里只看一下报表,当他看到一连三天,都有了中长期买卖的货物出现,他的一颗心,这才放到肚子里。   晋阳这边的事情基本上处理完毕了,剩下的只能交给时间,云初预计,等到明年,也就是麟德三年秋日,晋阳这边的流水将会与灾难爆发前持平。   又等了三天之后,云初就准备借道河东道回长安了,今年,他准备在长安家里好好的过个年,把所有的晦气统统丢给该死的麟德二年。   还没有下令出发呢,家里来人了,而且来人脸色发青,一脸的晦气模样。   听虞修容派来的掌柜说,长安的状况更加的糟糕了,太子李弘甚至开始使用无赖手段敲诈勒索那些勋贵豪门了。   这就是政治上的不稳定,继而波及到经济领域,严重的打击了人们对于长安经济复苏的信心。   对此云初无动于衷,反正如今处在低谷,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真正坏到了极致,下坡路走到了极致,以后走的路都该是上坡路了。   身为一个成熟的官员,想要出政绩,就是要选择事情坏无可坏的情况下才勇敢的担当大任,反正干坏了这是客观事实在作祟,只要干出一点成绩出来,就会收获中流砥柱,南天一柱的赞誉。   “一天到晚的总是死人,死掉的还都是长安一些著名的掌柜,本来这些掌柜的投靠勋贵,豪门们是为了一个周全。   现在好了,不要说周全了,太子老虎一样的在长安上蹿下跳的,就想找一头肥的下嘴呢,勋贵,豪门们没法子跟太子抗衡,就把那些依附在豪门,世家的商贾们给推出来顶缸。   主上您也是知晓的,这些依附在豪门勋贵门下当走狗的商贾们,一年赚取的利润的八成以上要上缴给豪门,勋贵的。   他们手里能有几个钱?   流水牌子里面的钱与其说是商贾们的,不如说是人家大户人家的。   豪门勋贵们抽走了资金池子里面的钱,现在,倒霉的是商贾。   太子殿下坚信这群人就是一群属核桃的,不砸不出油。   两方都不肯让步之下,商贾们就没有活路了。   程公家里给了太子五十万贯的补偿,太子就用这件事来逼迫其余人,然后,程家就反咬一口说是德胜隆的老掌柜自己做的主,不关程家什么事情。   就在属下动身来主上这边的前四天,德胜隆的老侯掌柜,硬是当着那么多的人的面,喝了半桶豆腐坊的卤水,还不许儿子送他去太医院,生生地哀嚎了半天,最后吐血死了。   临死前还说自己对不起东家。   就因为临死前说了这句话,还被程家的程处默一刀砍下了死人脑袋,说是老掌柜这样说,有诋毁太子之嫌。   蜀中专门做蜀锦生意的黄天生,也因为参与了抢先提取资金池资金的事情,被太子召见了一次,晚上回到家里,就召集全家吃了一顿晚饭,看着啥事都没有,可是,第二天儿孙给老黄夫妇请安的时候,才发现老黄夫妇都上吊自尽了。   太子殿下的脾气也发了,这一次他没有找上那些掌柜,直接去找了韦氏,杜氏,独孤氏,就连英公,苏公,杨公一群人也没有放过。   结果,在属下离开长安的时候,这些人家的大掌柜,或者大总管都开始陆续地死人了。   太子暴怒,被夫人以死相逼,这才留在家里不出门了。   然后,就听说洛阳皇后那边又派人来了,来的是能让河南道,河北道小儿止啼的酷吏周兴。   现在,全长安的商贾,不盼别的,也不敢指望长安有什么好事情了,就盼着主上能够尽快回去,给大家争一个能喘气的地方呢。”   云初听完二掌柜刘松的话,然后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道:“我不是说了这段时间云氏除过败家买家产填坑之外,不做任何事情吗?   你跑来找我干啥?”   刘松是云氏管家刘义的二儿子,职位虽然低,却因为是云氏老仆了,这才成了云氏家臣,见主上发怒了,就噗通一声跪倒在云初面前道:“这是云氏八个大掌柜跟夫人,大公子商议后的结果。   夫人还要小的带话给主上,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云初冷笑一声道:“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倒是死了一大堆,等该死的都死了,老子再回去。”   刘松小心的抬头偷瞄云初一眼道:“不知主上觉得哪些人是该死的?”   云初呲着一嘴的白牙道:“仅仅是晋阳流水牌子重新启动,这晋阳就死了四百二十一人,长安流水牌子的规模百倍于晋阳,你说该死多少人?   一个个的胆大包天了,敢把爷爷耗尽心血才弄出来的流水牌子当成政治斗争的工具,他们要是不狠狠的死一批,下一次说不得还会有狗胆包天的再拿流水牌子作伐。   现在好啊,雍王进来了,太子进来了,皇后也进来了,大家就在长安这座斗狗场子上拿命搏斗吧。   等他们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了,到时候就会后悔动老子的流水牌子了。”   刘松偷瞄着云初狰狞的面容不敢出声。   云初又道:“回去告诉太子,闹可以闹,但是不要把自己陷进去,既然皇后派周兴来了,那就是来杀人夺权的。   等长安的事情波及到朝堂之后,他就立刻回洛阳,主动参与到迎接法华寺佛骨舍利回京供奉的事情,不要再理睬长安事。   他还年轻,发一次火,胡来一次是正常的,不能把自己弄成皇后那种心狠手辣的人。   你回去也告诉夫人,谨守门户,脚步不离晋昌坊。”   脸色发青的人看着就丧气,云初没有给刘松歇歇脚的时间,事情安排了就让他第二天就快马回去了。   至于他自己,原本是要马上回去的,现在听了刘松的禀报之后,就不着急回了,反正赶在年前回去时间上绰绰有余。   邯郸,渔阳,徐州这三条商道上的大宗货物不到长安,他也没办法。   于是,云初就邀约刘夫子陈丹生等一干邯郸商贾们一起去明达庵旁边瞅瞅刚刚成立的明达院。   云初没有邀约晋阳城守楚大右,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将流水牌子跟当地官府做一个干净利落的切割。   就他多年的参政经验来看,上头的婆婆越多,底下的小媳妇就越发的不会干活。   还有两天才腊月呢,汾水边上已经冷的能冻死狗。   富含水分的泥地被冻得梆硬,表面还析出一些水分冻成了寒霜,东一块,西一块的铺在地上跟瘌痢头一个模样。   云初牵着枣红马步行,不是他不想骑着走,而是枣红马的左前蹄受的伤还没有完全好,他还不能骑皇帝给的那匹白马,碰都不能碰,一旦被枣红马看到,它就着急的胡乱叫唤,甚至会干出那头碰拴马桩的事情来。   论到醋劲,虞修容可比它差远了。   虞修容早就说了,她自己已经是年老色衰了,做好了云初在某一个时间里突然带回来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人妾室回来的心理准备。   但是,敢带回来一个老妇,她会亲手劈了那个狐狸精老妇,按照她的原话说,带回来一个年轻美貌的,以后送个人啦,侍个寝的,家里举办酒宴跳个舞,唱个歌啥的,她这个主妇也有颜面。   至于老妇,家里有,很多!   云初也就是这一点看不开,他实在是没办法把活生生的人当成一个玩意随便糟蹋送人,至今为止,他脑子还是那一套把人家睡了,就要为人家负责的在唐人看来如同白痴一般的想法,且无法更改。   晋阳这边的孤儿有很多,云初前些天还制造了不少,不过,明达院里自然不会出现这些新鲜出炉的孤儿,只是收容了以前就吃了很多苦的老资格孤儿。   云初仅仅是看了一眼满院子眉清目秀的好孤儿,就对慧远大师道:“不该是这样的。”   慧远是一个很聪明的人,马上道:“身体残缺者,心智不好。”   云初道:“这不对吧,你还以貌取人?”   慧远双手合十道:“前世的孽,今生残疾,吃苦一生乃是天定,贫尼若是打乱了他的报应,他来世还要吃更多的苦,此时无视,乃是善举。”   云初咬着牙摸摸自己的光头道:“老子这时候要是奸了你,看来也是你的前世报应是也不是?” ###第六十九章 都在煎熬   “悟空大师不也是佛门中人吗?”慧远对于云初的污言秽语并不在意,她听过更加过分的。   “我是一个投机者,今天需要了可以是和尚,明天再有需要了,当道士我也没有什么忌讳,如果真的被事情逼到眼前,慧远大师也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比丘尼。   反正,云初的所有身份都是为了自己的理想服务的,只要理想达成,我是啥人并不重要。”   慧远道:“敢问悟空大师之志向。”   云初笑道:“反正与你无关。”   说罢,云初就径直去了佛堂,看到了莲花座上的一尊无名幼年佛,这尊佛的面容线条极为柔和,一看就是一个女性向的佛。   “这就是明达佛。”   “太宗要你们出家的目的就在于扩大明达佛的影响,如果你们真的可以将除过你们不为人所知的明达佛变成人人膜拜的佛,那么,你们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慧远疑惑的道:“当年建庙的时候,没人跟我说这些话。”   云初鄙夷的道:“所以,我都当和尚了,陛下还要把我捞出来当公爷,而你,这么多年了,还是一个任人采摘的小尼姑。”   慧远愤怒的道:“我没有任人采摘。”   云初指着慧远道:“你看看,我说了一大堆的话,到你这里你就听到了任人采摘四个字,真是蠢得可以。   还有,你刚才说的那一通关于轮回转世,报恩受罪的屁话,最好全部收回去,要是被玄奘大师听到,小心他用大棒抡你的头。   玄奘大师都不相信的屁话,你竟然也敢信?”   慧远面无表情地道:“贫尼知晓了,以后再收留孩童之时,将一视同仁。”   云初找了一座亭子坐了下来,瞅着那些被比丘尼们带着学习佛家的各种礼仪的孩童,叹息一声对慧远道:“别让他们都成为和尚……”   慧远双手合十道:“公爷公务繁忙,因何要抽出时间来看这些孩童呢?”   云初道:“就在昨日我做出来了一个很残酷的决定,需要从这里的孩子身上,汲取一点良善,好让我的心舒服一点。”   慧远道:“现在舒服一些了吗?”   云初点点头道:“骂了你一顿,好多了。”   慧远笑道:“如此,公爷日后可以常来看看。”   云初站起身摇摇头的道:“家中有猛虎在侧,不敢经常来看老妇。”   说罢,就哈哈大笑着呼唤来了枣红马,一人一马离开了明达院子,来的时候没有惊动旁人,走的时候同样不打招呼,只有慧远站在门口,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尼恭祝公爷心想事成。”   云氏的饭菜一如既往的简单又不简单。   简单指的是食材简单,一把面条,一锅酸汤,几粒青葱,最后在面碗上覆盖一枚金黄的鸡蛋,一碗色香味俱全的早饭就已经弄好了。   可惜只有这么一碗。   太子李弘左右瞅瞅,见云鸾正眼巴巴的看着酸汤面,就把面推到云鸾面前,从盘子里拿起一个糜子馍馍,咬了一口,皱眉吞咽下去之后,又夹了几根咸菜,就着小米粥喝了下去。   好不容易吃下去两个糜子馍馍,李弘推开面前的粥碗对虞修容道:“何至于此?”   虞修容面无表情的道:“该吃的苦,就尽量不要逃避,逃避的次数多了,以后再遇到需要吃苦的事情,就熬不下去了。”   李弘道:“所以,我们吃的差与仁慈无关?”   虞修容道:“当然无关,我们有的是吃肉的本事,现如今,是我们自己不愿意吃,自己想要吃苦而已。   你师父常说,有选择的权力,这就是人本该生而就有的权力,结果,你也看见了,有这种权力的人少之又少。”   李弘又道:“家里真的没钱了?”   虞修容道:“都说云氏在破家纾难,云氏自然要做到破家纡难,否则,云氏岂不是成了说一套,做一套的无耻小人?”   李弘道:“我记得昨晚还拉来了几大车粮食,蔬菜,以及一千贯零用钱呢。”   崔氏道:“钱还债了,粮食给了没饭吃的破产商户。”   李弘道:“那就再运送一些过来。”   崔瑶叹口气道:“还是别送了,还是会被夫人送给那些人,可能是夫人好说话的原因,已经有人堵着家门问我们要他们在流水牌子上损失的钱。”   李弘瞅着吃糜子馍馍噎的直翻白眼的李思道:“这种苦日子啥时候结束?”   虞修容道:“直到你师父平息这一场祸乱为止,到时候,云氏又是一个钟鸣鼎食之家。”   李弘叹口气道:“也不知师父有没有把握平息这场祸患。”   虞修容道:“你师父已经重整了晋阳的流水牌子,听刘松说那里的商道已经通畅了,流水牌子已经开始正式运作了,他回来的时候,一切安好。”   李弘闻言,眼睛一亮,哈哈笑道:“我就说嘛,这世上哪里有难得住师父的难题呢,既然晋阳已经恢复了,想必长安也很快就要好了。”   虞修容叹息一声道:“你师父在晋阳斩四百二十一人才成就了晋阳流水牌子的复生,这长安又该死多少人才能恢复如初呢?   你师父对我的要求是谨守门户,不得踏出晋昌坊一步,对你的要求是整理你在长安的得失,而后立刻回到洛阳去,筹办佛骨舍利进京事宜。”   李弘皱眉道:“如何能半途而废呢?”   虞修容道:“浅尝即止,再者,你师父说周兴来了,你就该走。”   李弘不以为意的道:“凭什么他来我就要走?”   虞修容道:“你师父说,这世上有几种人是招惹不得的,其中周兴就是其中的一种人。”   李弘把云鸾的脖子抬起来,用筷子从这个孩子嘴巴里拽出来半个煎鸡蛋重新放回云鸾的饭碗里,漫不经心的道:“他有什么特别的吗?”   虞修容本待亲自动手帮助被鸡蛋卡住的云鸾,见危机解除,就愤愤的道:“你师父说这个人就是一个衰神,任何跟这个人有过交集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你也看到了,咱们才提起这个人,你师弟就被鸡蛋给卡住了。   等他明日从水门进入长安的时候,你就赶紧从正门离开,不要跟这个人有任何的交集。   你在你师父眼中,就是金玉宝贝,万万不可与腌臜之物有染。”   “如此,岂不是落荒而逃?”   “太宗皇帝都有落荒而逃的时候,你落荒而逃一次不算啥。”   “好,我今天再给家里弄一些吃得回来,不可再送人了。”   跟自己父皇,母后比起来,李弘更加愿意跟云初跟虞修容这一对夫妻亲近,一来相处起来轻松愉快,二来,他知晓这一对夫妇乃是他命中的贵人。   还有不到二十天就要过年了。   往年这个时候,一般都是长安城最热闹的时候,每当这个时候,长安城就会金吾不禁,商贾们,摊贩们可以在长安城任何一处不阻碍行人车马通行的地方做生意。   而城外的人,如果想要采买一些过年用的好东西,基本上都会涌进城里来,到时候,长安城几乎每一条大街上都人满为患。   往年这个时候,晋昌坊大食堂高大的烟囱就开始冒烟了,人人都知晓这是晋昌坊大食堂为过年准备的肉食开始卤煮了。   万年县,长安县更是早早开始清扫城池,准备花木,雕塑,邀约平康坊里的各路第一部,开始准备元日的领舞事宜。   晋昌坊更是早早会把六个巨大的可以飞天的巨大灯笼送上天空,只要这六只巨大的灯笼开始放射光芒了,这就说明长安城已经进入了过年前的最后准备。   今年不同了,就连道路两边的烧油的路灯都早早熄灭了,整个长安城一旦到了黑夜,便静谧的如同一座死城。   大家今年好像都没有什么过年的心思,大人们也懒得操办,只有一些孩童在无比的渴盼着年节的到来。   李弘骑在马上,在太子六率的保护下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悄然离开了长安城。   才出城,就在一处送别的长亭边上,看到了一个身着四品大红官袍的人,他似乎正在等候什么人,直到太子六率的马队出现在视线里的那一刻,这个官员,就站在长亭边上,高声道:“刑部侍郎周兴有要事觐见太子殿下。”   “臣刑部侍郎周兴有要事觐见太子殿下。”   周兴在路边声嘶力竭的喊,太子六率的马队烟尘滚滚的向前开进,听到了周兴嘶喊的李弘,想起师娘说的话,就赶紧把面甲放下来,快马从周兴身边经过,唯恐慢了,会被这个衰神给纠缠上。   愿意听师父的话,这是李弘这个孩子在云初看来最大的一个优点,而且,他的好奇心一点都不重,根本就不愿意听周兴口中的要事。   不管是啥要事都没有沾染上周兴衰神诅咒来的可怕。   周兴声嘶力竭的吼叫着,太子六率的马队却没有停步的意思,等三千人的马队从他面前驶过之后,周兴这才遗憾的直起腰,瞅着远去的,烟尘滚滚的马队叹息不已。 ###第七十章 没有对比就分不出好赖   大唐尊贵的太子殿下挟风云强势降临长安。   期间,暴雨,雷霆,狂风,冰雹笼罩长安,让这座巨大的城市在太子制造的乌云下瑟瑟发抖。   就在所有人等待太子殿下最后的狂怒雷霆落下来的时候。   他跑了。   跑的毫无征兆。   跑的干脆利落。   这让所有蓄力抵抗的人们,面对万里无云的天空,一时间不知所措。   没有人会以为太子这是害怕了,才跑的。   就连最狂妄,对待太子最强硬的苏定方在得知太子跑路的消息之后,也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太子仁慈’就把太子与他们之间产生的矛盾化于无形。   是啊。   仁慈,这是长安勋贵们对这个逃跑的太子的基本评价。   他本可以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眼睁睁地用自己的存在逼迫这些勋贵,豪门人家砍手跺脚的自残。   只要太子无视那些死掉的人,最后的胜利者,必然是他。   可是,他不要那种残酷的胜利,也没有刻意的去做什么维护颜面的事情,以一场干净利落的跑路告诉长安城里所有的勋贵豪门们——你们的手段太不要脸,老子年轻,心软,比不过你们这些视人命如草芥的老贼,所以,你们别把那些可怜的商贾往死里逼迫了,老子跑了……老子跑了总可以了吧?   很多人甚至能想象出太子殿下离开长安的时候,是何等的气急败坏。   仁慈这个性格特征放在李家人身上,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品质,高祖皇帝身上没有,太宗皇帝身上没有,当今皇帝身上也没有,现如今,他在太子身上出现了。   任何大的政治人物的进退,后面都有利益上的变化。   太子跑了,他离开后的政治利益,虞修容可没有打算放过。   于是,虞修容在头一天就让二肥她们蒸了很多的黄馍馍,还非常奢侈的在每一个黄馍馍上放了一个红枣。   然后,就打发云氏嫡长子云瑾带着大唐安定公主李思,带着着些黄馍馍,去那些受到太子胁迫的人家登门致歉。   致歉的内容自然不是说太子在长安城里无法无天的暴虐行径,太子是君,君不能有错。   因此说,因为云氏无能,未能将流水牌子维护好,导致长安出现这样的惨事,给大家带来了困扰,云氏特意登门请罪。   一个光着脑袋且小沙弥打扮,却眉清目秀的云氏世子,带着一个脑袋上刚刚长出寸许短发,却戴着一朵硕大宫花的大唐公主登门致歉,这样的道歉礼仪很重,仅次于云初自己登门。   英公李绩咬一口云瑾带来的黄馍馍道:“论到吃食一道,你云氏确实独树一帜,就这简单的糜子馍馍也能被你们做出另外一番风味来,难能可贵啊。”   云瑾恭敬的坐在下首位置上,插手行礼道:“伯伯如果喜欢,云氏以后会经常孝敬。”   李绩瞅着比自己重孙大不了多少的云瑾道:“承修呢?他怎么没有一起过来?”   云瑾道:“承修师弟如今被家母禁足中,他落下的课业实在是太多了,估计还需要一年时间,才能勉强补齐。   不过,来的时候,承修师弟要晚辈代他向伯伯请安,还说,待他学成归来,自然会侍奉伯伯足下。”   李绩点点头道:“甚好,好男儿当以学业为重,老夫只要知晓他上进,就心满意足了。   流水牌子破败绝不是一件偶然的事情,更不是老夫等人从中作梗。   而是勋贵豪门们在丢失了土地之后,进军商贾之道就成了必然的选择,偏偏流水牌子的存在,让豪门勋贵们失去了可以依仗权势坐地分赃的好事情,也让商贾们看到了一个可以摆脱我们的良机。   因此,破坏流水牌子,让商贾们失去依仗,是势在必行的事情,并不会因为谁是流水牌子的掌舵人,就有什么变化。”   云瑾再次行礼道:“家母长于治家,也是如此对太子殿下说的。”   李绩愣了一下道:“不是你阿耶把太子劝走的吗?”   云瑾道:“家父何德何能可以左右太子殿下。”   李绩点点头道:“知道你云氏都会说话,就算是你母亲劝走了太子,不至于出现玉石俱焚的灾难性场面。”   云瑾叹口气道:“家母还说,她也不知道把太子殿下劝走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李绩眼神一凝,沉声道:“怎么说?”   云瑾道:“太子本性仁慈,做事自有章法,这一次与其说是家母劝走了太子,不如说,太子本身已经萌生退意。   然而,长安的事情终究是要解决的,太子解决不了,下不去手,那么,朝廷必然会派一位能下手的过来。”   李绩道:“来者何人?”   一直乖巧的陪着云瑾的李思这时候抬起头道:“我母后门下鹰犬周兴,他如今是大唐刑部侍郎。   此人本是长安人氏,进士及第,精通律法,且极为仇恨豪门勋贵,甚至对于李氏宗族也一向诟病不已,最擅长起告密之刑,制罗织之狱,为我母后深爱之。”   李绩白眼看天,低声道:“什么世道啊——”   云瑾跟李思二人刚刚离开英公府,李思就攀着云瑾的肩膀道:“英公的脸都被吓白了,该的,谁让他们总是欺软怕硬来着,好好的拿出银钱给我太子哥哥就好,偏偏要钱不要命,等进了周兴的牢房,他们就啥都愿意给了。”   云瑾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桂花糕递给李思道:“吃吧,刚才看你都流口水了。”   李思道:“你拿了英公家看盘里的东西?这样做不太君子。”   云瑾笑道:“表现得太君子了,看起来不像是我阿耶的儿子。”   李思笑嘻嘻的将一块桂花糕掰成两半,给了云瑾一块,还调皮的拿手里的桂花糕跟云瑾碰一下,就一口吞下去了。   偷东西这种事情,一旦开了一个恶劣的头,后面就很难收住手脚,更何况云氏大院里还有一大群贪吃鬼嗷嗷待哺的情况下,云瑾,李思拜访的每一家勋贵,在招待完毕这一对少年男女之后,家里的看盘多多少少都会少一些东西。   最后离开苏定方他们家的时候,是老苏亲自帮着偷的,连两个精美的装点心的来自罗马的鎏金银盘也没有放过。   给,是不可能给的,云氏也不会要,至于偷嘛,这是凭本事弄来的,比接受别人给予高明一百倍。   于是,云氏嫡长子偷看盘糕点,孝敬老母,养育幼弟的孝顺名声,在长安勋贵圈子里不胫而走。   偷宴饮上的好东西回家给母亲跟弟弟这种事情,历史上曾经发生过很多次,每一次都毫无例外地获得了好评。   所以说,孝顺是个筐,啥都往里装。   同时,通过这件事可以证明,云氏真的是山穷水尽了,以至于一个喜好美食的大家族里,连给孩子哄哄嘴巴的东西都没有。   太子李弘跑了,最失落的人就是大唐刑部侍郎周兴。   他这一次来长安之前,就已经盘算好了,要以太子殿下未曾打开的局面为突破口,继而达成皇后要求他给那些勋贵豪门们一些教训的目的。   周兴对于朝局有一个清醒的认知,如今的大唐朝局上是一个一大两小的格局。   大的自然是皇帝陛下,小的就是皇后跟太子。   如果能依靠这件事将太子与皇后联合成一体,那么,就算自己办事办的有些过分,陛下那里也会捏着鼻子认了。   现如今,他只恨自己晚来一步,在太子匆匆离开长安的时候,才赶到长安,以至于太子在长安跑路的事实,已经铸成,再想与太子合力在长安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打算,就此落空了。   为此,周兴也深恨太子李弘做事情没有一个长性,心肠太软,只要太子再坚持一段时间,等那些人把替罪羊都给弄死了,他们就算不想认,都要认了。   现如今,就要从长计议了。   太子李弘跑路的速度快极了,长安到洛阳不过八百多里,他用了四天时间就跑回来了。   李治看着自己灰头土脸的儿子很是满意,倒是武媚凤眼环睁的非常不满。   “即便是杀人,也不该太子动手,免得让世人以为大唐的储君是一个残暴的人。”   武媚听到皇帝明晃晃的这样教导儿子,忍不住怒道:“妾身可以是一个残暴的皇后是吧?”   李治懒懒的看了武媚一眼道:“朕把上官仪都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李弘诧异的道:“怎么又扯到上官仪身上去了?”   李治摆摆手道:“太子妃临盆在即,这是你的嫡子,这段时间你就留在东宫,莫要外出了。”   李弘连忙回道:“孩儿就是因为太子妃临盆一事才丢下长安的事情一路跑回来的。孩儿还想跟着玄奘大师走一遭法门寺,迎接佛骨舍利回京,好为这个孩子祈福。”   武媚哼一声道:“不是被人架在火上烤,屁股都着火了,这才急匆匆回洛阳的?”   李弘叫起来了撞天屈,捶打着胸口道:“哪有此事。”   武媚叹息一声道:“你们两个还真是亲父子啊,坑起本宫这个皇后跟母亲来,是一点都不客气啊。” ###第七十一章 娜哈大王回来了   李弘出门的时候遇见了上官仪。   有很多人围着他,他们一边走一边商议着什么事情,不过,看上官仪指点江山的模样,李弘就从另外一边出去了。   说起来,上官仪也是他的太傅之一,只是这位太傅平日里的公务太繁忙,从他成为太傅的那一天起,只给他上过三次课。   不知为何通晓五经的上官仪只给他讲述《孝经》,虽然讲述的深入浅出的通俗易懂,李弘却非常的不喜欢,他要求上官仪给他讲一下庄子大鹏游的故事,却被上官仪拒绝,声称《孝经》才是人之根本。   从那以后,上官仪就再也没有给他讲过课,李弘,也不再要求,这可能就是一别两宽的意思,上官仪不喜欢李弘的跳脱,李弘也不喜欢上官仪的古板。   回到东宫,裴婉莹笑吟吟地过来迎接,她的肚皮已经非常大了,李弘很担心再这么下去,裴婉莹的肚皮会炸开。   李弘上前扶住裴婉莹的手臂道:“以后无须如此多礼。”   裴婉莹道:“听说殿下在长安受挫了?”   李弘叹口气道:“如今你身怀六甲,孤不能在这个时候大开杀戒。”   裴婉莹道:“那就待我们的孩儿降生之后,再给他们一个教训。”   李弘奇怪的看着裴婉莹道:“你准备如何教训他们呢?”   裴婉莹笑道:“妾身不过是一个内宅妇人,自然是殿下去教训他们。如果殿下不方便出手,从裴氏挑选一些人去也就是了。”   李弘神色莫明的道:“看机会吧。”   裴氏反手捉住李弘的手,将头靠在李弘的胸口上低声道:“云娜姐姐要回来了。”   李弘皱眉道:“你如何知道的?”   裴氏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本章拿给李弘道:“这是玉门关守捉使的本章,看上面的时间来计算,云娜是十六天前进入的玉门关。”   李弘瞅着奏疏道:“以后不要再动朝廷的奏章,这样不好。”   裴氏惊奇的看着李弘道:“殿下不是一直对云娜念念不忘吗,怎么得到她回来的消息了,却如此的淡然。”   李弘收起本章,漫不经心的道:“我只要知道她好好的就足够了,好了,你回去休憩,我去见见太傅。”   李弘没有表现出惊喜,欢喜的模样,裴婉莹有些失望,她受族中长老所托,准备通过支持李弘去找云娜,表现出自己大度的一面,继而让李弘生出亏欠之心来,好方便她通过太子将裴氏的手伸进长安。   很明显,太子没有给她这个机会,这让裴婉莹忍不住再次自哀自怨起来。   许敬宗身边已经很久没有美婢伺候在身边了,追随他几十年的书童五年前就死了,现在伺候在他身边的是老书童的长子。   “周兴去了长安,老朽还担心殿下不知进退,平白地污秽了令名,想不到殿下竟然果断地归来,可喜可贺。”   李弘亲自倒了一杯茶送到许敬宗手里道:“是虞师母提醒了孤,不过,她只是怜惜孤这个被她从小看大的学生,不想孤与周兴这等恶人有什么交集。”   许敬宗点点头道:“虞氏本就不是一般后宅妇人可比,有此远见也不足为奇。   听说云初在晋阳已经灭了裴寂满门?”   李弘轻笑一声道:“立威之举而已,算不得针对裴氏。”   许敬宗道:“裴氏一门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李弘道:“太子妃已经帮孤想好了对策。”   许敬宗不以为然的道:“无非是准许裴氏入长安而已,如果裴氏想死的话,殿下不妨答应。”   李弘摇头道:“她毕竟身怀六甲中。”   许敬宗叹口气道:“殿下还真的是善良,这一点你没有随陛下,也没有随皇后,跟老夫与云初的性子也不沾边,这只能说殿下天性纯良了。   那长安,即将成为一处血肉磨坊,这一次牵连之广,追查之深,都不是以前那些案子能比拟的,而且,通过皇后近日来的一些表现来看,矛头指向了上官仪。   真是怪哉。”   李弘道:“上官仪得罪了我母后,我母后誓言要杀之。”   许敬宗叹息一声道:“如此,殿下可否找好一处无忧乐土?”   李弘道:“待三天后裴氏产期到来,诞下麟儿之后,孤王就开始筹备玄奘法师迎佛骨舍利进京供奉事宜。   恐将远赴法门寺。”   许敬宗笑道:“太子妃前日来老夫这里,向老夫请教,西域佛国国主云娜来大唐她该如何应对一事,老夫告诉她以平常心度之。”   李弘轻笑一声道:“做事比以前周全了很多,不过,依旧是一个蠢妇。”   许敬宗笑道:“已经难能可贵了,至少是动过心思的,你不能用云氏大宅里的那些猴精们跟她相比较。   不过啊,说起来苍天对殿下还是仁慈的,身边的两个女子,一个蠢,一个笨,这该是殿下之福。”   李弘闻言立刻辩驳道:“娜哈只是率性,且天性烂漫而已,她可不傻。”   许敬宗无奈的道:“云娜国主傻不傻的你该去问亲手养大她的云初,而不是要老夫违心的说一些夸赞之语。”   李弘上前给许敬宗围好落下来的裘被,撇撇嘴就离开了许敬宗的住处。   娜哈回来的消息,他知道的比任何人都早,从娜哈启程离开西域佛国大佛寺的那一刻,北庭都护那边不但派出三千铁骑保护,更是发出六百里加急文书,通过驿站将消息于半个月前送到他的手中。   云氏知道娜哈归来的消息比李弘晚了不到三天,不过,消息给了远在晋阳的云初。   不论是云初,还是李弘都知道,想要真正拯救长安流水牌子,西域商道是否畅通乃是重中之重。   长安城就是因为有无数来自西域的交易,这才奠定了它第一商贸城市的地位,就是因为西域有娜哈在,云初才会眼看着流水牌子倒塌,才有足够的信心将倒塌的流水牌子重建起来。   西域商队在长安的借贷中心是娜哈的钱库,目前由崔瑶这个昔日的先生在掌管,李思接纳了娜哈外溢出来的那部分生意。   现如今长安城里的拜火教寺庙,波斯寺庙,回回庙基本上都受娜哈的节制。   也就是因为这个关系,娜哈才有钱将她的西域佛国大佛寺打造的如同神仙境一般,并且有钱收揽西域之地的亡命之徒,替她满世界的搜刮各种各样的的财宝。   此时,荒凉的甘凉道上,正有一支人数庞大且绵延数十里的商队正默默的前进,最前方负责开路的大唐铁骑眼瞅着出现在地平线上的萧关,就努力的摇晃着挂在马槊上的三角旗子,另一个骑兵则立刻掏出号角,呜嘟嘟的吹了起来。   号角声吵醒了正在打盹的娜哈,她不耐烦的睁开眼睛,对抱着一个胖娃娃的卓玛道:“吵什么吵?”   满身满脸都是唐卡画作的卓玛连忙道:“应该是到了萧关,国主,我们马上就要转道萧关道了,等萧关道走到尽头,我们就到关中了。”   娜哈看一眼同样被吵醒的胖娃娃,嫌弃的道:“跟我小时候一点都不像,哥哥应该不会喜欢的。”   卓玛低头看看自己怀里头发黑黑,眼珠黑黑,软肉粉嘟嘟的小女婴,连忙将孩子举到娜哈面前道:“国主看啊,小公主正在对您笑呢。”   娜哈抱过小小的女婴,放在怀里,谁知道这个孩子是一个聪明的,才到娜哈怀里,就把头埋进娜哈高耸的胸脯上。   娜哈嘀咕一声道:“两岁了,早该吃羊奶了,我两岁的时候旱獭都吃,她却不放过我。”   娜哈的另外一个侍女伊莉莎见娜哈要喂孩子吃奶动不了,就趁机道:“国主,太子殿下送来的信里有一些话您该学了。”   娜哈不耐烦的道:“他总是写那么多的信,说那么多的废话,谁能记得住。”   伊莉莎连忙道:“不多,不多,悟空大师已经给您归纳总结了,就一些精锐的句子,您只要记住这些句子就可以了。”   听伊莉莎说起老猴子,娜哈遗憾的道:“他死活不愿意离开西域,哥哥来信都说了,很想他的。”   “悟空大师不是说要帮国主看着家的吗,您也知道,您的母亲跟那个阿凡提整日腻在一起,靠不住的。”   娜哈叹口气道:“我要是告诉哥哥,妈妈又给他生了一个弟弟,他会不会被气死?”   伊莉莎摇头道:“不知道,您也知道君侯的脾气很大,您的妈妈又总是干不符合他愿望的事情。”   娜哈瞅着怀里的小女婴,小女婴吃饱了,就抬头笑嘻嘻的瞅着娜哈,一会唐人话妈妈,一会突厥话妈妈的胡乱叫。   虽然两者的发音很接近,可是,在娜哈眼中,这就是不聪明的表现。   一想到哥哥生的两个孩子,十个月就会说话,自己这个快两岁了,连妈妈都喊不利索的女儿,娜哈觉得把这个孩子送到哥哥手里,自己可能会被哥哥活活打死。   也是啊,李弘看起来那么聪明,自己却给他生了一个傻娃娃,要是更加聪明的哥哥要是知道他的外甥女这么傻,一定会迁怒自己的。   想到这里,娜哈就一阵阵的心虚,对伊莉莎道:“我们开始学吧。”   伊莉莎马上开口道:“欲开秦陇,必固河西,欲固河西,必斥西域。”   娜哈跟着念道:“欲开秦陇,必固河西,欲固河西,必斥西域。”   “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   “哎呀呀,你不要说下一句,我们先把上一句学会了再说,欲开河西,必固啥来着?” ###第七十二章 大唐万国颂德天枢   在过去的三年里,娜哈除过攻城掠地,满世界的抓流浪西域人,开拓佛国周边土地,种植青稞之外,基本上就没有干别的事情。   娜哈的军事策略极为简单,先是派白羊部的塞人去打,打不过,就让肖玉华带着佛国的军队,以及少林寺来的和尚们去打,如果肖玉华他们也打不过的话,娜哈就会直接召唤大唐北庭都护府的府兵们出马,把钱给的足足的之后,基本上,娜哈就能做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了。   娜哈不是一个残暴的人,她也不喜欢战争这种事情,可是呢,在西域你想遇见一个好人实在是太难了。   今天听说孙国的国王残暴不仁,没事干就喜欢吃小孩子,你说,这样的恶魔娜哈能忍吗?于是,出兵讨伐之。   明天又听说虎国的国王因为看中别人家的女子,就把人家全家给杀了,把女子掳走当女奴,娜哈最恨的就是这种人,于是,出兵讨伐之。   睡一觉醒来之后又听说旦国的那个快死的国王也不是好人,他竟然准备杀五百个奴隶给自己殉葬,于是,出兵讨伐之。   时间长了,就把西域佛国的人养成了一副闻战则喜的脾气。   主要是他们每一战都能打赢,打赢之后,佛国参与战争的百姓的日子就好过一点。   以至于后来,他们会成群结队的主动满世界去找一些残暴不仁的国王,打听好他们残暴不仁的事迹之后,回来添油加醋的告诉他们的娜哈大王,再然后,就是大军出击……   打着,打着,西域佛国女王就成了那一带二十八个国家的共主。   也为西域佛国打下来了一个安静祥和的佛国世界。   就连西域这边的风气都好了很多,侥幸几个未曾被娜哈打过的国王,一个个都变得仁慈善良不说,还慷慨大方。   娜哈大王曾经在佛国召开过一次由很多国家的使者参加的大会,她在会上指出——你不好,就要挨打!   中间还学大唐,将被她抓来的十几个国王,贵族拉出来,给大家跳舞。   跳不好的,还会被守卫在娜哈身边的凶恶唐人武士拉出去砍头。   所以,当那些使者看到大唐高高在上的濛池都护府大都护都在向娜哈行礼的时候,他们终于弯下腰,诚心诚意的恭祝佛国女王,福寿无疆。   并且,在这一次大会上,波斯国的流浪酋长阿罗撼主动向娜哈提出,要伙同这座的二十八国,再联络更多的西域之国,准备给大唐至高无上的大皇帝敬献一座瑰丽的雕塑。   常驻佛国的法显老和尚听闻此事之后,立即跑去跟老猴子商量这件事的可行程度,然后他们就给这座雕塑弄出来了一个只要是唐人听了都会浑身发烫的名字——“大唐万国颂德天枢!   娜哈听不懂这是个啥东西,跑去请教老猴子,老猴子只告诉她,法显大师已经在安排了,她只要同意就好。   娜哈觉得自己不能当一个啥都不知道的国主,就再去请教了法显大师。   经过法显大师深入浅出的解释之后,她才明白,波斯国的流浪酋长阿罗撼准备要召集所有能召集到的国主们,一起凑钱买铜,在大唐长安的朱雀大街的尽头,也就是宫门前,树立起一个高高的巨大铜柱子,好拍一拍皇帝的马屁。   “嗯嗯,不错,不错,我只有一个要求,买铜的时候只能跟我哥哥买,他们一定要用金币,最好的金币!”   这就是娜哈对于修建大唐万国颂德天枢这个奇观的所有感知。   她不知道的是大唐濛池都护府的大都护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兴奋的一夜未眠,并且在天不亮的时候,就给自己的长史,军司马下令,濛池都护府麾下国主,都应该参加进来,一个都不得少。   再然后,消息传到了安西,北庭这两个大都护府之后,全西域的国主也都收到了参与修建大唐万国颂德天枢的行动中来了。   这就是娜哈这一次为啥会带着如此庞大的一支队伍回大唐的原因。   并且一路上,受到了大唐官府极度殷勤的招待不说,大唐珍贵无比的府兵们,还一路接力护送,刚才吹号的府兵就是用号声通知负责下一站的府兵们做好接手准备。   待得这支巨型商队,使者队伍们过了萧关,娜哈才从萧关这边的云氏掌柜口中得知了云氏如今的窘境。   娜哈非常的愤怒,因为从她最近收到的李弘来信中,这个骗子还说家中一切都安好。   哥哥出家了,辞官了,嫂嫂带着一群孩子整天被人追债,家里面连吃得都成了问题。   这一幕,让娜哈一下子就想起天山下无数个寒冷的日子里,哥哥生怕她冻死,将她裹在自己的皮袄里,用自己的体温给她取暖,一夜夜的瞪大了眼睛不敢睡,唯恐睡过去之后,篝火熄灭……   娜哈眼中的眼泪洪水一般的就流淌了下来。   哥哥到底遭遇了什么,以至于让坚强的跟骆驼一样的哥哥也会出家当了和尚……   “国主,萧关官府询问,今夜宿营萧关如何?”   “啪!”一道鞭影闪过,即便是身手敏捷如肖玉华者,也没有避开,鞭梢在他的脸上带出来了一道痕迹。   “即刻出发,我要用最短的时间抵达长安!”   娜哈站在高大的白骆驼背上居高临下的对肖玉华道。   肖玉华单膝跪地大声道:“喏,即刻出发!”   此时的云初也已经离开了晋阳。   他走的路跟当年大唐高祖皇帝造反攻打长安走的是同一条道路。   当年高祖皇帝经略长安的时候,将麾下三万大军一分为二,他自己亲率主力从西河郡南下,另一支军队交给通议大夫张伦统帅,经略离石,龙泉,文城诸郡,保护自己侧翼的安全。   云初也是把手下一分为二,自己带着刘夫子,陈丹生等一干商贾沿着河西郡南下,却派出军司马王都带着大量的钱财去离石,龙泉,文城这些与草原上的牧人有着密切商贸联系的地方去收购足够多的牛羊。   流水牌子毁掉了,很多大宗商品,包括专门经营牛羊肉的商家,如今,不敢继续履行合同,导致今年,长安城里一定没有什么肉食吃。   云初让王道带着府兵们去告知那些商户,到了他们必须执行合同的时候了,鉴于长安的流水牌子依旧处于停滞状态,云初愿意补一部分钱粮给他们,允许他们低价完成合同,反正,流水牌子现在没有价格,说什么价格都是合理的。   他们不能收取了保证金,却不想供货,这明显是不成的。   晋阳流水牌子的重新运转,对于河东的商贾们的震动很大,加上云初在晋阳一口气杀了裴寂四百余口,让河东道的商贾们心生恐惧。   这个时候稍微动用一些武力,可以快速的达成河东道那些接受过保证金的商贾们,尽快的将拖延了许久的货物运往长安。   云初到霍邑的时候,得到了王道的急报,他如今已经押运着九千头牛,六千匹驴子,十万只羊,以及两百车宰杀好的鸡,正在前往龙门,准备从那个地方过黄河,经过韩城进入关中,最后抵达长安。   云初知道,这么多的牲畜与车队,跟着他绕远路是不成的,王道的选择很好,当年,高祖皇帝在贾胡堡受挫之后,就是从龙门这边过黄河进入关中的。   云初准备走一遭河东县的风陵渡,去看望一个许久未见的人。   再者,河东县富甲天下,那里还有更多的收了长安保证金却不愿意按时运货去长安完成合约的商贾。   这一次,他准备让那些人知晓一件事——不遵守合约的下场很凄惨,非常的凄惨。   云初站在风陵渡的时候,没见到独臂杨过,也没有看到那只跑起来快逾奔马却不会飞的大雕。   只见到一个面目黧黑,却更加精神的少年都尉梁英。   老梁过世不长时间,因此他身上依旧带着简单的孝,不过他并没有因为丁忧就辞官回家,这一点上,云初是不怎么满意的。   不是云初愚孝,而是很清楚,在大唐当官,尤其是当大官,就必须遵循考官制度中的“四善二十七最”。   其中,“四善”第一便是“德义有闻”,即官员要将自己的德义传播出去,为其他人做好表率。   梁英身为嫡长孙没有丁忧,这是非常不合适的,一旦将来被人指控不孝,他的仕途基本上就算到头了,毕竟,大唐选官的要义便是——欲求忠臣,必于孝子。   一个连孝子都当不好的人,自己说自己是忠臣,没有人会相信,想当大官尤其要注意这一点。   “阿祖临死前通过口述,让人向陛下写了《陈情书》,其中一条,就是为我申请夺情,陛下同意了,我又申请丁忧两次,皆被陛下夺情留任。”   云初瞅着眼睛发红的梁英道:“听说梁公过世之前,依旧在痛饮中,死时毫无痛楚,这该是他为国征战一生的福报。   我以前总是认为梁公一生杀戮无算,加上又得了一个缠绵病榻的病,会在生气消失之前受罪,如今,他一生活得痛快,去的干脆,你应该为他高兴才对。” ###第七十三章 县尊回来了   “将你留在这风陵渡,你怨过我吗?”   “没有……”   “你想去营州作战,薛仁贵不要你,你觉得失落是吧?”   “没有……”   “你觉得薛仁贵不要你,是因为你跟我有关是不是?”   “没有……”   “告诉你吧,薛仁贵不要你,不是你不够强大,而是你的对手不够强大,河东道十六个折冲府被抽调去了辽东,那么,剩下的折冲府就必须拥有镇压,固守河东道的力量。   这也是陛下夺情的原因。   其实呢,这些都不是我喜欢的,你过早的进入这些人的眼睛,不是什么好事情,就目前的朝局来看,谁有本事谁倒霉!   皇帝麾下需要好手,皇后,太子麾下同样如此,就连朝中那些是人不是人的势力们也在拼命的招揽人手。   这个时候投靠某一个势力,下场就是被人当棋子使用,棋子这个东西有各种材质的,可是呢,不论是什么质地的棋子,它都是棋子。   梁公是一个天性烂漫的人,他以为只要好好的效忠皇帝就一定会有一个不错的结果,他觉得他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可惜,他忘记了,时代不同了,当满世界的野兽都被收拾完毕的时候,猎狗就成了最新的猎物。   梁英,别把自己弄成一头猎狗,你要当一个堂堂正正的守卫大唐的将军,一个可以保护我们这个族群的将军,不是谁家豢养的猎狗。   我对你的期望很高,别让我失望。”   云初把话说完就走了,留下梁英一个人站在风陵渡口踱步。   梁英怎么选择的云初不想管,话他已经说到了,也对得起梁建方的嘱托,周兴都已经敢到长安了,这说明,在大唐的国土上,已经找不到什么净土了。   所有人终究都会被卷进这一场洪流之中,各个都身不由己。   李治这个对吞服丹药深恶痛绝的人,现在已经开始吃一些草还丹了,草木炼制的丹药估计没什么效果,迟早,他还是会吃各种重金属炼制的丹药的,因为,只有这种丹药,才会对身体造成很多的让人觉得精神百倍的伤害。   李治明明知道吞服丹药是一个非常糟糕的决定,他之所以还在吃,就说明,他的身体状况真的很不好了。   皇帝的身体变得虚弱了,以前很多大可一笑了之的事情,这个时候很可能就过不去了。   很多锐意进取,但是需要承担一定风险的政策,他就会否定掉。   人也会逐渐变得多疑,在对待权力分发的过程中也会显得吝啬。   少年皇帝多英明之主,老年皇帝多昏聩之人,李治本该是壮年,但是呢,他的心已经老了。   云初现在非常的确定,李治的高光时刻已经过去了,接下来要走的全是下坡路,既然注定要走下坡路了,云初觉得自己长久的待在坑底,等待别人下来,也是一个不错的决定。   从河东道去关中的客商不多,多的是从关中回河东道的客商,这些人脚步匆匆的估计是想着早点回家过年。   以前他们回河东道的时候,总是大包小包的回家,今年,很多人身上就一个小小的包袱,还有一些人的脸上甚至还有菜色。   梁英在寒冷的风陵渡口整整踱步了一个晚上。   等云初第二天准备过风陵渡回长安的时候,他腆着一张被寒风吹的黑红的大脸对即将登船的云初道:“我觉得风陵渡口挺好的。”   云初笑道:“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梁英在心中仔细地诵念了几遍之后,冲着站立在船头的云初大声道:“先生,此诗何名?”   云初大声道:“江雪!”   梁英又高声道:“先生,我不怕寂寞,我也守得住寂寞。”   云初笑着挥挥手,就钻进了船舱,此时,风陵渡开始落雪,寒风卷着雪花,将风陵渡口的几株枫树上最后的几片红叶也摘走了。   从风陵渡过了黄河,便是朝邑,云初并未在朝邑停留,而是直接下令取走了长安封存在朝邑沙苑监里的十万石粮食。   如今的长安城,钱多,货少,明明是一个可以趁机大赚一笔的好时候,可惜,流水牌子的灾难太吓人了,商人们不敢进货,也没有地方进货,百姓们手中有钱,却发现世道不好,不敢花钱,物价腾贵就是必然现象。   过冯翊的时候,又取走了封存在丰邑仓里的二十万石粮食。   长安不缺粮,但是粮价很贵,粮商们卖的仔细,百姓们买的小心,想要让长安的市场繁荣起来,首先要做的就是让长安的物资极大丰富起来。   比以往更加丰富才可以撬动市场,最终产生连锁反应。   当了这么多年长安的主官,长安人什么脾性云初是清清楚楚的,老关中人豪迈的脾性中总是带着一点小小的农民式样的小狡黠。   只要你能打消他们心中的顾虑,关中人就只剩下过度的热情,以及豪迈了。   身为关中人的后代,云初对于关中人印象最深的一句话便是——额管皮呢,吃饱再畲。   他们心中的疑虑可不是那么好打消的,除非让他们亲眼看到……所以,在长安卖货卖的最好的,一般都是身后把货物摞的跟山一样高的商家!   这个时候,你要是再敢喊一句‘额管皮呢,卖完拉倒’,你的货物摊子就会被人群淹没掉。   吃面的碗一定要大,说话的声音一定要大,锅盔好不好的要看大不大,酿皮子好吃不好吃要看油泼辣子红不红,肉夹馍里面的猪皮要是带毛,这货就该杀!   因此上,当云初赶在腊月二十八回到长安的时候,在他的身后,是绵延了几十里的货车,以及一群群跟乌云一般的牲畜,以及上万名看热闹的关中人,这毕竟是三个月里第一波数量如此庞大的商队进长安。   从进入高陵县的时候,云初就不再乘坐马车,而是骑着前蹄已经养好的枣红马,至于皇帝赏赐的那一匹浑身上下一根杂毛都没有的白马,只要看看它屁股上横七竖八的的马牙印子,就知道它注定成不了云初的第一坐骑。   云初依旧一身僧袍,只是在外边披上了一件狐裘,脑袋上扣着一顶长安军工出品的棉帽子,帽子耳朵没有扣住,忽闪忽闪的随着战马的颠簸上下摇动。   过了高陵县,就已经进入了云初的辖地。   各路里长早早的守在路边迎接云初,一些关系很熟的还高声见礼,云初的脸色很难看,路过一座长亭的时候,发现里面的茶水间连一点火星子都没有,就忍不住冷哼一声。   负责管理这座长亭的里长的身体忍不住哆嗦一下,等到云初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里长噗通一声就跪在云初马前,高声道:“县尊容禀……”   云初没有听他解释,府兵们的鞭子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等他身上的新棉袄已经被抽的棉絮乱飞,人也伤痕累累快要昏厥过去的时候,府兵们才停下来。   云初坐在马上俯身瞅着惊恐的里长道:“一点小事情,就让你们忘记自己的职责了?”   里长本来想要抗辩,看到云初黑漆漆的眼睛,颓然低头道:“属下知错。”   云初道:“没机会了,乡老何在?”   一个瘸着一条腿的退役府兵越众而出,云初瞅着他道:“你觉得给来往客商继续准备一碗热茶汤,有困难吗?”   乡老躬身道:“没有!”   云初又道:“以后遇见困难了该如何?”   乡老大声道:“自己解决!”   云初点点头道:“很好,你以后就是长干里的里长了。”   里长大声道:“喏!”   等云初抵达下一个里坊的时候,这里已经有很多貌似客商的家伙在喝热气腾腾的茶汤了,虽然云初知道这些人都是里长临时拉来的人,也没有戳穿,而是满意的点点头,就继续向长安进发。   因为带着巨大的商队呢,云初前进的速度自然就快不起来,所以,赶来看热闹的长安人就越发的多了。   只是看到云初那张阴沉的死人脸之后,就连最多嘴的婆娘,此刻也把嘴巴闭得紧紧的,还捂着自家调皮的孩子的嘴巴,生怕他发出什么怪声,惹得县尊发怒。   只要是个人,都看的出来县尊正在找碴呢,这一路上,因为茶水没有,道路不平,狗屎上街,种种原因,县尊已经惩罚了好多人了,最倒霉的就是各个里坊的里长,还因为看到两个闲汉在打架,却无人管理,就把负责这个里坊的捕快抓过来,抽一顿鞭子之后,公差也没有了。   在发现有通风报讯状况之后,云初就派骑兵上前封锁了道路,不许他们继续通风报讯。   一路走,一路打人,一路骂人,一路开除人,一路又提升人。   等云初来到长安城的正门明德门的时候,虽然身后人群泱泱,牛鸣马叫的好不热闹,明德门这边却显得冷冷清清的,只有门口分左右两排站着的金吾卫军士,还算有一些精神。   一些离开长安的人才出了城门洞子,就看到了云初的那张臭脸。   他们立刻溜着城墙根小心的滑出去七八丈之后,立刻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县尊回来了,县尊回来了。”   云初瞅着匆匆跑出来迎接他的城门小吏沉声:“人都死哪里去了?” ###第七十四章 云初的生意经   满长安的人给云初啥评价的都有。   但是,从未有人说过云初是一个仁慈的县尊。   哪怕是那些接受了云初恩惠的人,也从不这样认为,最多认为县尊是一个讲理的人。   云初在长安绝大部分时间都是讲理的,剩下一小部分时间从来没有讲过理。   他讲理的时候,可以蹲在朱雀大街上跟人互喷口水,不讲理的时候,就会把人挂在荷花池等肉都腐烂完了,再把骨头拿去太医院当教具。   所以,你在跟县尊讲理的时候,最好,理在你这边。   讲赢了,该给的赔偿,该处理某个人县尊从不手软,讲输了,县尊打起板子来也没有半点的仁慈。   所以,当云初站在城门口吼了一嗓子之后,整个长安城就沸腾起来了。   无数人疯狂的向明德门狂奔,好些人连鞋子都跑丢了也不在乎,寒冬腊月天里赤着脚跑的飞快。   其中,跑的最快的就要属张甲这个昔日的县丞了,自从被武氏兄弟顶替了官位之后,他就一直赋闲在家,当一个不良人气喘吁吁的告诉他县尊回来了,张甲没有选择骑马,而是狂奔而来。   等他一口气跑到明德门,见到坐在枣红马背上的云初,想要叫唤,嗓子糊的厉害,眼睛也变得灰蒙蒙的,只知道一口跑到枣红马跟前,匍匐在地上带着哭腔道:“您总算是回来了啊——”   枣红马担心这个家伙把鼻涕糊到它腿上,就警惕的后退一步。   云初瞅着一众还在狂奔的万年县大小官员,就对张甲道:“滚起来,堂堂县丞,像个什么样子。”   张甲捶胸嚎哭道:“被人下了。”   云初道:“一个县丞而已,你现在又是了。”   张甲破涕为笑,躬身道:“属下领命。”   云初狞笑一声道:“本尊不在长安才多久,这就开始懈怠了,你先给老子把衙役,不良人给给纠集出来,再号令民壮给老子把长安城围起来,禁绝交通,今天,本县尊要好好的整顿一下长安。   不严打一次,什么样的牛鬼蛇神都给老子钻出来祸害人了。”   张甲立刻单膝跪地道:“喏。”   云初摆摆手道:“去吧,但凡遇到阻碍,统统下狱。”   张甲再次答应一声,就开始从人群里挑选衙役跟不良人,自从刘纳言史藏诘两人被雍王贤悬尸曲江城之后,武氏兄弟也被雍王贤从骊山给抓回来了,现如今,正是他们兄弟署理长安政务呢。   这两兄弟署理长安政务的方式,就是不署理!   偏偏长安官府是一个非常重规矩的地方,上官不发话,下官啥都做不了。   也就是说,长安这一段时间里,官府基本上是不运转的。   现如今,长安的正印官员回来了,那两个暂时跑来充数的也就该滚蛋了。   片刻功夫,张甲就召集到了自己所需人手,当着云初的面一声令下,无数身着号衣的不良人立刻就散进了各大里坊。   云初进明德门的时候,聚拢过来的万年县大小官员们已经各自领到了差事,等他们再次回来的时候,带来了更多的小吏。   怎么应付庞大的商队,他们很有经验,云初只是把自己的要求说出来,他们自然可以执行的非常好。   云初踏上朱雀大街的时候,街道两边挤满了人,听到消息的武氏兄弟站在大街中央以下官之礼迎接云初的到来。   当然,云初也是以上官之礼对待这对兄弟的。   朱雀大街两边的百姓每听到武氏兄弟的一声惨叫,他们的面皮就抽搐一下,身体也跟着抖动一下。   云初没有给这兄弟两人任何辩解的机会,见到了,就先是一通重拳,武氏兄弟两人也是练过武的,可惜,在云初面前,他们兄弟就是两个人形沙包。   云初甚至没有给这两兄弟倒地的机会,只要发现有一个要倒地了,就被被他用腿踢得飞起来,因此上,武氏兄弟很快就叫不出来了,街道两旁的百姓也只能听到云初拳头,或者腿击打在这兄弟两人身上发出的“砰砰”声。   这两兄弟实在是太幸运了,本该是他们触发的危机,被雍王贤给截胡了,因此,怎么说,这两人都罪不至死。   云初下手很有轻重,别看这对兄弟被殴打的早就昏迷过去了,但是,只是皮外伤而已,看着人已经被打成了两个血葫芦,又是吐血,又是昏迷的,只要云初停止殴打,他们在床上躺上半年,基本上又是两条好汉了。   随着武氏兄弟喷出几颗牙,打着旋倒在地上,云初这才算是停手了。   接过万年县衙杂役递上来的凉水透过的毛巾,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手上的血,等血迹擦干净了,云初左右看看,看到了那些将自己绑在铜牛身上拿命讨钱的商贾身上。   以前,这些商贾唯恐自己绑的不够结实,被衙役们拖走,现在,他们拼命的想要解开铁链,这一刻,没人再想着要钱,只想跑的远远的。   云初来到一个快要被冻死的老商贾跟前伸出手道:“票据。”   老商贾绝望的掏出票据递给云初道:“老汉认了。”   云初扫一眼手上的票据道:“两百二十贯买的一百二十七手河东羊至今没有交割,这都是实实在在的钱,怎么能算了呢?”   老商贾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冲着云初吼叫道:“老汉找谁兑现去?卖家是河东道十四家牧场,谁家肯认?”   云初笑道:“你的单子我接了,你多少钱肯出?”   老商贾老泪纵横的道:“给我五十贯就成,老夫四年前进流水牌子用的就是五十贯本钱,我只要本钱!”   云初皱眉道:“四年时间,风雨无阻的往交易大厅跑,这人吃马嚼的也是一笔不菲的费用,你舍得?”   老商贾哀嚎道:“我只要五十贯!”   云初思忖一下道:“算了,我一百贯接了。”   老商贾难以置信的瞅着和尚打扮的云初道:“不戏弄老汉?”   云初让府兵用车拉来八块金锭,丢给老商贾道:“钱货两讫,咱们互不相欠。”   老商贾挨个在金锭上咬一口,确定是真金,就不满的道:“该是十块金锭的。”   云初鄙夷的瞅着老商贾道:“金子跟铜钱怎么个兑换法,你不清楚,还是欺负本县尊不清楚?”   老商贾抱着金子狐疑的问道:“县尊为何溢价收合同单据?”   云初在他耳边轻声道:“因为你的河东羊订单,人家河东牧场已经把羊送到长安交割了,此时,就在城外的牲口市呢。”   老商贾一双老眼顿时瞪的老大,上牙齿跟下牙齿碰撞的喀拉喀拉作响,努力的捧起怀里的金子想要还给云初,云初却毫不理会,径直去找下一个商贾。   一边走一边怒道:“老家伙,钱你拿着了,你弄得铜牛边上尽是便溺,天亮前,你要给老子弄干净,要是有一点味道,老子就让不良人把粪桶倒你家锅灶里。”   然后,老商贾就抱着他的一堆金子,一边嚎哭,一边在地上打滚,他知道县尊不会骗他的,你说这个县尊脾气不好,暴虐成性,喜好老妇都成,唯独不能说他骗人,他在长安当官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骗过人。   只是,这一次,他为何不早说河东羊的单子已经开始交割了呢?   要不然,以长安现在的羊价,他那个单子至少价值三百贯。   看到老商贾抱着金子哭的跟死了爹娘一般,第二个山羊胡商贾明显是一个聪明人,见云初过来了,就立刻趴在地上嚎哭道:“县尊啊,没活路了啊,小的买了邯郸铁完蛋了啊,求县尊给条活路给小的吧。”   听到邯郸铁三个字,跟随云初一起过来的刘夫子就抽抽嘴巴,他现在很想代替云初从这个哭号的商贾这里收走他手里的邯郸铁,不过,看云初笑眯眯的样子,他又不敢。   “好,好,好,你都求到本尊跟前了,那就给你一条活路,说说看,你买了多少的邯郸铁?”   “四百一十贯,县尊只要给小的一百二十贯,小的就卖!”   云初笑眯眯的道:“你倒是一个贪心的。”   说这话的时候,云初还看了一眼,站在他背后的那个不再满地打滚的老商贾,还以为这个老家伙会提醒这个倒霉的同伴一声,没想到这个老家伙竟然把嘴巴闭得严严的,眼中全是幸灾乐祸的神光。   随着归来专门伺候云初的万年县户房主事跟小吏们过来,称量了金子付给这个卖了邯郸铁的山羊胡商贾,那个老家伙就在山羊胡商贾的耳边开始嘀咕了。   随即,山羊胡商贾哆哆嗦嗦的来到云初身边低声道:“邯郸铁交割了?”   云初指着不远处的刘夫子道:“他们家就是河北道最大的买铁的商贾,叫做刘夫子,你买邯郸铁,应该知晓他的名字吧?”   山羊胡商贾看样子很想把嘴巴里的唾沫全部吐到云初那张笑眯眯的脸上,又不敢,随即回头就把所有的唾沫吐在了老商贾的脸上。   云初又收购了好几家商贾手里的合同跟票据,跟随户房过来的交易所赵掌柜还是忧心重重的低声对云初道:“主上,就算全部按照三成价格回收,也需九百万贯。”   云初笑道:“没事啊,收啊,收着,收着,说不定就有人不愿意卖了。”   赵掌柜道:“交割终究是一个大问题。”   云初环顾一下人潮汹涌的朱雀大街,大笑道:“我喜欢那些拿了流水牌子保证金,却不愿意按时交割货物的商家!” ###第七十五章 轻骑逐敌   云初从回到长安开始,就一直在兑付商贾手中的票据。   从下午一直兑付到了夜晚,依旧有无数的人在排队。   就算云初告诉他们票据兑付没有问题,此时强行兑付这些已经过了交割期的票据,给三成,前来交割兑付的人还是无边无沿。   但凡是在交易大厅购买过票据的人家,这些年多多少少都赚了一些,很多人在恐慌之下,哪怕是割肉也准备逃,虽然留不了一个全尸,至少还能剩条腿啥的。   这一次云初准备的非常充分,不但有来自广福寺的钱,还有从白马寺弄来的头寸,再加上太子李弘前段时间从长安勋贵手中榨来的钱,以及皇帝皇后直接通过长安少府监,内库里拨付的钱,云初觉得自己应该能支撑到温柔,狄仁杰带着其余两路的商贾们回到长安。   即便是如此,刘夫子,陈丹生他们看着一车车的钱流水一般哗哗的流淌出去,回收回来的只是一张张单据的时候,他们的心也开始跟着颤抖起来。   县尊回来了,还把署理万年县的武氏兄弟打成了半残废,万年县那些被人弄到外地当官,却还没有来得及离开的官员们,也就继续回来官复原职了。   尤其是傍晚时分遍布长安城的路灯被点亮之后,人们都有一个错觉,觉得长安昔日的好日子又回来了。   云初在长安开了回收商贾票据的先河之后,就在朱雀大街边上一家巨大的酒楼,招待来自邯郸路的那群商贾。   为了彰显自己对这些愿意跟他同甘共苦的商贾们的敬意,云初一口气招来了平康坊几乎所有的第一部。   这些各个身负绝技的美人儿,平日里根本就不是这些商贾们有机会亲近的,就算他们中的一些人见过一些第一部,也不过是被贵人唤去结酒钱的时候偷偷瞄过一眼。   当楼上的歌姬轻歌曼舞的时候,楼下原本兑付票据的人们,忽然就安静了下来,而云初不停劝饮的声音从楼上传下来的时候,众人松一口气,瞅着灯火璀璨的二楼,有些人竟然跟着楼上的歌姬轻轻的哼起了歌谣。   一个又一个的歌姬,舞姬们或者抱着琵琶,或者捧着古琴,亦或是抬着古筝上楼,每一个歌姬,或者舞姬上楼的时候,都有楼下兑付票据的人高声拜托她们,今夜,一定要把县尊伺候好。   等到公孙带着一群提着宝剑的舞姬上得楼来,云初慵懒的卧在一张榻上朝公孙招招手道:“你非要来破坏我的兴致吗?”   身披纯白色狐裘的公孙捧起一爵酒,用她的大长腿迈着轻盈的舞步,猫一样滑步的来到云初的锦塌下卧在地上,高举着酒爵舒展一下自己长久锻炼后依旧曼妙的身姿道:“听泰山归来的人说,君侯惯爱老妇,妾身这个老妇如何?”   云初接过酒爵喝一口道:“就是老裴这个醋坛子恐怕不好打发。”   公孙见云初提到了裴行检,不好接着调笑,而是招招手,接住了同伴丢过来的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剑藏肘后盈盈一拜道:“且为君侯舞。”   公孙卸掉裘衣,披上彩练的时候,原本正在给云初等人表演《绿腰》的歌姬就迅速离开,身为平康坊第一大家,公孙有随时打断别人的舞蹈,自己表演的权力。   眼见戎装锦衣、戴五彩帽子,鲛俏飘带,破风而起,体态大有中原武人气势,宛如女侠临世,云初首先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等到公孙长剑刺出的那一刻,云初竟然听到了长剑破风的声音,等到公孙转动长剑,嗤嗤声竟然不绝于耳。   开始还以为这个鬼女人真的练出来剑气一类的神奇的东西,仔细观察之后,才发现人家的剑尖部分,开了一个孔,只要舞动长剑,气流穿过那个孔洞,发出嗤嗤的类似长剑破空的声响。   最奇妙的是这一声声的剑气破空的声音,竟然跟身旁乐师们正在演奏的胡乐极为契合,两者一激昂,一尖锐,混合之后竟然丝毫不乱,反而多了一丝大漠风情。   曲子是龟兹浑脱曲,公孙的舞蹈也是浑脱舞演变而来,她一个唐人,竟然生生地通过千折百转的舞蹈,硬是将西域女子的多情给演绎的活灵活现,一颦一笑都让人催生出想把她拉到草垛后面去的冲动。   如果非要说这样的女子也是老妇的话,云初吧嗒一下嘴巴,觉得自己还是能接受的……   只可惜剑啸再起,生生地斩断了云初刚刚酝酿出来的一点情丝。   乐声变得激昂起来,公孙臀儿划出一个半圆,却又给人划出一个满圆的效果,只可惜情欲才起,剑光就笼罩全身,就像给一个裸体美人套上了一副半透明铠甲,可惜了了。   就在云初想入非非之时,公孙眼神陡然变得凌厉,杀气四溢不说,她手中长剑陡然脱手,直奔云初咽喉而去。   满屋子的商贾齐齐的大吃一惊,刘夫子,陈丹生甚至齐齐伸手,要去抓这柄刺向云初咽喉的宝剑。   那里料想,就在长剑将要穿喉而过的时候,长剑陡然一滞,剑尖左右摆动一下,云初稍微一低头,长剑凌空斩击一次,又被剑柄上拴着的彩练收回去,彩练逐渐消失在公孙的袖子里,最后,剑柄落在掌中,身体慢慢的拜服在地上,收摄着剧烈的喘息声,对云初道:“妾身谢过君侯。”   面带笑容的云初道:“谢我作甚?”   公孙道:“这是妾身第一次可以将完整的《西河剑舞》呈现人前。”   云初笑道:“老裴应该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   公孙大笑道:“他用手捉住了妾身的宝剑,还说只要是男子都会如此,今日看来,此言谬矣。   君侯果然爱老妇吗?”   就在云初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两人中间出现了一个小光头,然后小光头很是诚恳的对公孙道:“我阿娘说了,阿耶带回家的女子不得超过十五岁,敢有什么老妇的话,立刻打杀。”   公孙咯咯笑着捏捏云瑾的小脸道:“越大越无趣了。”   云瑾呲牙挤出来一个笑脸道:“阿娘说了,人不能跟我阿耶一样的文采风流还有趣,男子还是无趣一些比较好。”   公孙碰了一鼻子的灰,没好气的道:“今天就是来请你阿耶鉴赏《西河舞》的。   云瑾也不回话,就后退几步坐在云初锦塌下的锦墩上,取过一个歌姬手里的银壶给云初的酒爵倒满酒道:“孩儿给您斟酒。”   孩子气的模样看的满屋子的歌姬,舞姬们一起掩着嘴吧偷笑,而刘夫子等人跟云初混的熟悉了,更是哄堂大笑。   云初摸着自己的光头儿子显摆道:“你们家中可有如此麒麟儿?好了,莫要辜负此良宵,来来来,接着奏乐,接着舞。”   随着云初端起酒爵邀饮,众人很给颜面的一饮而尽,随即,就有婢女从酒缸里打出米酒,散入各色酒壶。   长箫声起的时候,秋日的肃杀之气就已经降临,只是一柄长箫,却带给人无边的秋色,云初再次举杯道:“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诸君,饮甚!”   酒杯才空,又满,赵掌柜匆匆走进来,在云初面前低声道:“第一个一百万贯出去了。”   云初笑道:“还早,继续!”   说罢又叫来一个酒爵,装满酒之后递给赵掌柜道:“大户们还没动是吗?”   赵掌柜一饮而尽,放下酒爵道:“小户太多了,多的出乎属下预料,很多小户属下在交易大厅内从未见过。”   云初笑道:“化整为零?”   赵掌柜道:“属下这就对帐,会让他们无所遁形。”   刘夫子担忧的瞅着离去的赵掌柜道:“区区四个时辰,便是一百万啊。”   云初笑道:“区区钱财而已,夫子何必看重若此,看某家顷刻间散尽百万钱财的豪气如何?”   乐曲再起,云初大呼畅快。   长安城内许久未曾有云初这样的豪客出现了,但凡是长安城有的,各色瓜果,无数的新点心,流水一般的上到了桌面上。   陈丹生瞅着云瑾收起来的满满一篮子声称要带给弟妹们吃的点心,同样忧虑的道:“君侯可以继续降低收购价,这样就有人不再出售了。”   云初摇摇头道:“他们的目的在于毁掉长安流水牌子的,这个时候,他们宁愿赔钱,也要弄死流水牌子,谁退谁就死。”   陈丹生回头看看窗外凄惨的下弦月,再转回头就看到站在门口的赵掌柜正向云初比划出一个二的手势。   陈丹生看一眼沙漏,距离上一个一百万出去,时间才过去了半个时辰,这该是大户们密集出手了。   “给阿耶拿一只手鼓来。”   云初对坐在他脚下不肯离开的云瑾道。   云瑾笑道:“阿耶,这是要作曲子吗?”   云初道:“我方士气低落,该是鼓舞人心的时候了。”   云瑾道:“那该用战鼓,以力士击打之,再请关西铁汉以铁板铜琶相合。”   云初笑吟吟地道:“那般场景,且等你阿耶纵横战场的时候再用,此时,一枚手鼓即可破敌。” ###第七十六章 将进酒   大唐的文学高手,音乐家,舞蹈家,文学鉴赏家,传播渠道基本上都在各处的青楼里。   但是呢,真正能让你通过一首诗,一首曲,一支舞蹈,一篇文章从喽啰级别瞬间变成山大王级别的只有大唐的平康坊!   平康坊里的人,但凡是卖身的,价钱越便宜。   越是捂着领口啥都不让你看的,口口声声说卖艺不卖身的价钱就越贵。   至于像公孙这种舞台上让你血脉贲张,舞台下让你寒冰刺骨的女人,根本就是无价之宝,人人以观看公孙剑舞为荣。   身份不足,地位不够,才情庸碌之辈,就算是捧着金子给人家送过去,人家说不定会把金子丢出来不说,还会啐你一口,说一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类的怪话。   大唐人的顶级幻想就是花魁看中卖油郎,最后委身下嫁,从此花魁为卖油郎独享!   这不是胡说八道,铜板家的印书作坊出品的书本中,就数这种书本最好卖,如果里面能插上几帧阎立本门下弟子的画作版画插图,铜板这个家伙就敢把这本书弄成羊皮封皮版本的,上面还用金线修出书本的名字,卖的老贵了。   当然,云初身为大唐顶级的诗人,文人,他是平康坊里的花魁们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这就是虞修容听闻丈夫回来了,为何赶紧把小光头派来的原因,就是害怕丈夫胡乱喝酒之下,回来了,身上被人塞满了香囊,手帕,甚至是绣鞋一类的东西。   所以,当云初的手在手鼓上拍出几个鼓点之后,嘈杂的琵琶声停了,清远的笛子声消失了,古筝声更是渺不可闻。   只有古琴偶尔“仙嗡,仙嗡”的响几下,补足鼓点中间的间隙……   喝酒的止杯,谈笑的噤声,就连舞者也跪坐在原地,所有人都满怀希冀的看着一身青色僧衣,怀抱一只手鼓的云初。   此时的云初虽然光头,僧衣,布袜的,仅仅是脸上洋溢出来的笑意,就足矣让在座的伎子们迷醉。   君侯两年不在长安,以致长安再无新曲。   云初从儿子手里接过一樽酒,手指轻蘸,而后弹指将酒滴送上天空,高声道:“敬先贤,开文字之先河。”   说罢,又蘸一下酒水,弹于地上曰:“与后辈,继文字之华年。”   最后,举起酒樽中的残酒高声道:“敬吾辈,掀文字之狂澜!诸君,饮甚!”   “饮甚——”众人轰然应诺。   云初丢开酒樽,双手在手鼓上敲出一段急促的音符,不等鼓声落定,他就一手按住手鼓,让颤音断绝,随即,云初高亢的声音似乎要穿透楼顶。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腾到海不复还。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哈哈哈,饮甚!”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刘夫子,陈丹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呵——,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与尔同销万古——愁……”   云初的歌声还在大厅中袅袅环绕,云瑾已然激动难耐,已经抱起阿耶的狐裘,就大呼小叫的让肥九把枣红马牵过来,就要去典卖,换钱回来给阿耶买酒。   云初再次举杯邀饮道:“来啊,我们唱曲,我们舞蹈,今夜不醉不归!”   公孙带着一众伎子下拜道:“我等可否传唱,为云公助威?”   云初豪迈的挥挥手道:“这是自然,唱吧,唱吧,唱出我大唐的繁盛,唱出我长安的风韵!”   云初话音刚落,就有一高鬓歌姬一手擎酒樽,一手挥广袖,摒弃了平日里袅娜的舞步,待得光袖彩练落地,高亢入云的嗓音遍笼罩四野。   李绩也在喝酒,又从盘子里抓了一枚油炸黄豆放嘴里一边嚼一边对苏定方道:“云初在干什么?”   苏定方蹙眉道:“还在喝酒。”   程咬金道:“英公,我等是否应该入场了?”   李绩摇摇头道:“还不是时候。”   程咬金焦躁的道:“城南韦杜两家已经力竭,独孤氏已然入场,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手中的票据也会被云初收空。   再不入场,就给了云初喘息之机,温柔已经离开了洛阳,狄仁杰也过了华阴,萧关道上还有快马加鞭往长安赶路的西域佛国国主……”   李绩瞅着程咬金道:“你上一次的举动让太子狼狈逃窜了,你想过后果没有?”   程咬金道:“从头到尾程家对太子没有任何不敬之举。”   李绩道:“也就是欺负太子心软,才侥幸赢了一局,君子可以欺之以方,那么,皇后来了,你如何应对?”   “尽快拿下云初,到时候,我们自己建一个规模更加庞大的流水牌子,到时候,谁能奈我何?”   李绩转头看着苏定方道:“云初此人若是狗急跳墙,他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苏定方道:“直到目前,他还在恪守规矩,如果恪守规矩不能成功,他很可能会化身流氓。”   程咬金道:“老夫不信他会行大不韪之事。”   苏定方道:“长安民壮,已经围住了长安城,禁绝了交通,三千不良人已经开始控制长安坊市,贼来需打的命令已经传遍各个坊市,同时,城卫,金吾卫开始向皇城收缩。   老程,你要是把事情做到这一步了,还被人逼迫的走投无路,你会怎么干?”   程咬金目光闪烁一下,安静的坐下来默不作声。   李绩轻笑一声道:“道理的尽头是拳脚,拳脚的尽头是兵刃,兵刃的尽头就是你死我活了。”   程咬金悲愤的道:“难道说我们真的只有走倭国一途了吗?”   李绩摇头道:“棋局不走,永远看不出变化,有了变化,就有生死两途,死路走到尽头,生路自然展现,可惜,老夫至今还未曾看到生路在何方。”   就在三人谈话的时候,管家走进来,递给英公一张纸道:“云初刚刚在百花楼吟唱了一曲《将进酒》。”   李绩看了一遍全文笑道:“千金散尽还复来?好大的口气哦。”   苏定方也看了一遍递给程咬金道:“老夫看到了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神韵。”   程咬金晃动着纸张怒吼道:“会作诗就很了不起吗?薛仁贵,裴行检受我等恩惠多年,现如今却躲在没有人的狗屁战场上迟迟不归,是何道理?   等云初收走流水牌子的六成单据之后,他裴氏,薛氏的生意,也休想有一个好下场。”   苏定方埋怨道:“当初老夫就说过,可以通过收购那些小商户手里的单据,先云初一步拿到大部分单据,然后再跟云初谈判,跟上一个流水牌子一样,多多占据一些份额,我们同样不少赚。”   程咬金道:“费心思做生意,哪里有抢的来钱快?”   李绩道:“盯着周兴这头恶狼,告诉各家的主事人,周兴不动弹,我们也不动弹。”   程咬金道:“不该盯着云初吗?怎么又要盯着周兴?”   苏定方瞅一眼程咬金道:“你看,你心里还是觉得跟云初作对,还有转圜的余地,跟周兴对上,那就是你死我活了。   老程,这么多年下来,你这个欺软怕硬的性子还是一点都没改啊。   周兴一旦动弹了,就说明大家彻底的撕破脸了,不动刀兵都不成了,那算是死里求活。   如果云初阻止了周兴,这就说明除过皇后没人想要我们死,我们就算是留着单据不卖给云初,也能慢慢的等云初重新建立流水牌子,我们手里的单据同样能回本。”   程咬金道:“云初此时恐怕是恨我等不死!如何会如此的好心肠?”   李绩嘿嘿笑道:“这一场灾难未必跟云初没有半分干系。”   程咬金不解的道:“那他应该跟我们是一伙的才对,他也是勋贵。”   李绩苦笑一声道:“听我儿承修说,云初根本就看不起我们这伙瓦岗寨响马出身的老家伙,说我们一辈子只知道抢劫,没有半点的技术含量。”   程咬金怒道:“无知小儿,安敢羞辱某……”   话说了一半,程咬金猛地住嘴,抬头看着李绩道:“韦氏,杜氏,窦氏,独孤氏,黄氏,郑氏……”   李绩嘿嘿笑道:“像不像我们瓦岗寨崩坏的时候?”   程咬金道:“谁是王世充,谁又是窦建德,谁是李密,谁又是秦王?哦,是了,是了,谁被天下人围攻谁就是秦王。   我们舍弃了李密,反了王世充……英公,这一次不会再有单雄信跳出来让我们兄弟为难了吧?”   李绩呲着不多的几颗牙齿笑道:“谁知道呢,总之,坐山观虎斗能保住一时的安稳,还能让我们可以把局面看的更加清楚!”   苏定方慨然道:“除过英雄气短这一个毛病之外,英公的举措是妥当的。”   程咬金瞅着苏定方道:“你曾经跟过窦建德,窦建德在长安被杀之后,你又投靠了刘黑闼,最后又回乡当了大唐的府兵,那个时候就没有英雄气短的时候?”   苏定方闭嘴不言。   李绩却睁开眼睛道:“推一把,把事情往最坏里推一把,说不定我们一直在找的生路,就会出现。” ###第七十七章 开门,放狗   《婆娑》是一种舞蹈。   一群绿衣女子学杨柳随风摆动的样子,女子体态窈窕,加上绿色的拖地长裙,再由屋顶上巨大的可来回摆动的风幔造成的微风,一股馥郁的春日气息就从舞者的身上弥漫开来。   什么是春日的气息呢?   文学上会假想土地的呼吸,雨露的呼吸,春草的呼吸再结合阳光的味道给你一个你觉得自己知道了,其实还是啥都不知道的答案。   云初却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那就是金盏菊跟瑞香混合后的味道。   前者有淡淡的花香,更接近青草的清香,百闻不厌,春天花儿开始绽放,香气冷冽且飘忽不定。   后者与寺庙的环境非常的相配,只要嗅到这种味道人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寺庙,花香淡雅恒定,有安神醒脑之功效。   美人,舞蹈,香味的组合这才是《婆娑》舞的精髓所在。   这样的舞蹈一般安排在酒宴的中段,客人们已经喝的微醺,精神也有些疲倦的时候,上这样的舞蹈就非常的贴心了。   这样的舞蹈其实也是一种集体舞,意思是客人也能上去一起学杨柳随风的样子,以前,在梁建方家看这种舞蹈的时候,那些老贼们一般都不愿意跳,而是将那些美人搂在怀里,上下其手的乱摸乱嗅,很是提神醒脑。   今天,云初请来的客人基本上都是正人君子,尤其是刘夫子跟陈丹生两人,在听了云初写的《将进酒》之后,明确的告诉云初,他们兄弟以及邯郸商贾们此次携带来的新货,可以等下一个账期再结。   这样,又能给云初挤出二十万贯的头寸。   都是好人,自然干不出老贼们才能干出来的淫猥之事,懂行的带着不懂行的走进婆娑舞队中,假想自己是一株柳树,正在随风摆动。   云初这边有小光头在,自然去不了,父子两就以葡萄为赌注,在锦塌上划出一个狼吃娃娃棋局大战中。   公孙在一旁观战中,还不断地为云瑾打气,看得出来云瑾一点都不喜欢公孙这个老妇,却因为父亲喜欢的原因,在强行忍耐。   云初总是输,云瑾总是赢,虽然云瑾知晓这是父亲在放水,这并不影响这个聪慧的孩子跟自己的父亲耍赖,这一段时间他总是一副大人模样,也觉得厌烦。   赵掌柜已经来了三次,就说明,云初这边已经有是三百万贯的银钱被兑换成了票据。   此时的长安城里,除过朱雀大街还是灯火通明之外,其余的地方都已经陷入了黑暗。   直到现在,云初都没有等到赵掌柜的第四次上来,就说明,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成的兑付方式,就算是家大业大,也经不起如此豪迈的七成损失。   如果连交易费用全部算上的话,他们的损失至少在七成一左右,云初多付出了资金池保证金一倍的资金,就得到了天量的货品接收权,算起来是赚的,可惜,在除去一些失踪的,无法追回的货物之后,云初含泪赚取了四成的利润。   云初从来都不担心自己手里的货物卖不出去。   就大唐社会目前这点可怜的生产力,就没有卖不出去的货物,更不要说周边还有一大圈生产力连大唐的一根毛都比不上的野蛮人部落了。   不过,在天亮之前,赵掌柜还是再一次上到了楼上,此时,赵掌柜非常的紧张,因为,他知道,主上手中的钱已经不足五十万贯了。   云初听了赵掌柜的禀报之后,就笑道:“给脸不要脸,非要逼着我当流氓是吧?”   赵掌柜疑惑的道:“流氓?”   云初道:“无业,无产者曰流氓。”   赵掌柜道:“如此,主上真的快成流氓了,可是,成了流氓又怎么办呢?”   云初翻看着自己的一双手道:“幸好,某家还有一身的好武艺。”   赵掌柜点点头道:“生死攸关了,杀人放火的事情做得,问题是,杀谁,烧谁家呢?”   云初笑道:“政治的尽头是流氓,大师们果不我欺也,他们一群世家大族逮住某家一个人欺负,实在是太过分了吧,如此,某家找一个帮手不算过分吧?”   赵掌柜连连摇头道:“看着那些人把钱一车车的拉走,属下都有了提刀子抢劫的心思了。”   云初道:“那就把你们整理好的文书交给周兴吧,我想,这个家伙应该也一夜未眠。”   赵掌柜犹豫一下道:“主上,您确定要这样做吗?”   云初道:“不都是他们逼迫的吗?”   就在赵掌柜就要离开的时候,怀抱着睡着的云瑾的公孙突然开口道:“君侯,真的要拼一个鱼死网破吗?”   云初瞅一眼公孙对停下脚步的赵掌柜道:“把裴氏的单子抽出来。”   公孙道:“这不关裴行检的事情,是君侯在晋阳拿裴氏大开杀戒之后,族中长老们才下定决心参与进来的。”   云初冷酷的道:“太阳出来之前,裴氏将拉走的银钱再给我拉回来,此事就此作罢。”   公孙叹口气道:“恐怕是善财难舍。”   云初闻言,就对赵掌柜道:“整理一下账簿,将那些查不出底细的账目,都安排在裴氏的头上,一定要把裴氏做成此事件的首领。”   赵掌柜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配合着云初的话语,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云初又道:“不知是裴行检的无耻,还是裴氏的无耻。”   公孙凄然道:“你知道的,我无非就是一个妾室,与牛马无异。”   云初道:“你不是自立门户了吗?”   公孙道:“妾身是自立门户了,可是,是我说自立门户,就能自立门户的?裴氏太子妃有了身孕,裴氏水涨船高的早就不同于往日了。”   “滚蛋,别在我这里卖惨的拖延时间,老赵,你去吧。”   公孙马上道:“且慢,我去去就来。”   云初道:“一炷香的时间。”   说罢,就有侍女在一旁的桌案上放置了一根点燃的线香。   公孙把枕在她大腿上睡觉的云瑾交给云初,就急匆匆地下楼了。   云瑾睁开乌溜溜的眼珠道:“这个老妇的腿好硬,咯的脑袋疼。”   云初想想昔日在静心庵看到的那双健美的大腿,点点头道:“是啊,很硬。”   云瑾狐疑的道:“阿耶怎么知道的?”   云初吧嗒一下嘴巴道:“这个女子练剑,全身都是肌肉,否则控制不了那支长剑。”   说完之后,云初有对赵掌柜道:“曾福他们将货物收拢的如何了?”   赵掌柜道:“想要您带来的那些货物价值最大化,就必须趁着长安穷蹙的时候,迅速把这些货物全部零售,估计至少需要十天,才能回来第一笔成规模的钱。”   云初想了一下道:“那就去吧,跟周兴说清楚,老子告诉他的事情,他才能做,老子不允许的事情,他就给老子乖乖的闭嘴。”   老赵看了一眼才燃烧了一寸的线香,就急匆匆的离开了。   云初看一眼大厅里东倒西歪的宾客,无声的笑了一下,这些人随着自己没日没夜的从邯郸赶过来,此时也是真的疲倦了。   周兴就在万年县县衙里,跟主簿沈如对坐喝罐罐茶下围棋已经一夜了,但是,两人都不见疲倦,反而越喝越是清醒。   周兴熟练的过滤掉茶叶沫子,给沈如倒了一杯茶,指着窗外微微发亮的天空道:“胜负手应该出来了吧。”   沈如端起茶杯喝一口热茶道:“放心,县尊既然说了会给你一个交代,你此次长安之行,必定会有斩获,还不至于把你放在火上烤。”   周兴拂乱棋局,推开窗户,让外边的寒风吹进来,他瞅着窗外的那棵松树道:“苟且本不是我心中所想。”   沈如同样起身道:“你是万年县出去的官员,别人不关心你的死活,把你当狗用,万年县不会,我们衷心的期望每一个离开万年县的人,都有一个远大的前程,可以将我万年县的方式方法,传播到任所。”   周兴叹息一声道:“既要披坚执锐,冲锋在前,又想全身而退,毫发无伤,这世上没有这么好的事情。”   沈如道:“那就按照规矩办事好了。”   周兴回头看着沈如道:“规矩都是人定的,你却指望人定的规矩可以保护人?何其的荒谬也。”   沈如指着匆匆过来的赵掌柜对周兴道:“你要的东西来了。”   周兴嘿嘿冷笑一声道:“看样子君侯这边的局面不妙啊。”   沈如笑道:“如果一切顺遂,哪里还有你什么事情。”   老赵来到房间,将怀里的账簿双手递给周兴道:“君侯说,他快撑不住了,该你出马给他争取至少三天的时间。”   周兴打开账目匆匆看了一遍,就笑道:“按图索骥便是了,只要人到了本官的囚牢里,君侯想要什么样的答案都能得到。”   说罢,就看着沈如道:“暂借你万年县地牢一用,另外,将雁九给我留着,我喜欢看他办事利索的样子。”   沈如学云初的模样,耸耸肩膀道:“一切如你所愿。”   周兴怀抱账簿出得门来,长吸一口冷冽的空气,稍微停顿片刻,就大踏步地离开了万年县衙门。   等周兴回到官员驿所的时候,一个急匆匆的身影推开李绩的书房,来不及把气喘均匀,就对上首座位上的李绩道:“启禀主上,恶犬来了。” ###第七十八章 敲骨吸髓   李绩对苏定方道:“你去把恶犬弄成疯狗吧。”   苏定方点点头,起身就离开了。   程咬金对李绩道:“为什么不把云初弄疯呢?”   李绩道:“他本来就是一个疯子,如果再疯的话,没人能预料到他能干出啥事情来。”   “你不是说他是现有的将军中最沉稳的一个吗?”   “是的,他只是看起来沉稳,实际上他是最疯的一个,老夫总觉得他的身体里装着两个鬼魂……”   程咬金道:“要不要通知韦,杜,窦,独孤,裴那些人?”   李绩瞅着程咬金道:“你想要那些人手里剩余的单据?”   程咬金道:“我们的损失总是需要找补回来才好。”   李绩担忧的道:“你去了怎么说?”   程咬金道:“老夫会告诉他们,他们已经尽力了,接下来,就要看我们出手了。”   李绩道:“事后如何自圆其说?”   程咬金道:“他们若是逃过一劫,老夫就说,天使遇袭,不可轻举妄动,如果不能逃脱,老夫不用跟任何人解释。”   李绩道:“那就去吧。”   程咬金一口喝干了杯中酒,起身就离开了英公府。   云初没有等到公孙回来,看样子裴氏觉得云初只是在吓唬他们,不过呢,也就是因为他们如此想,云初才确定裴行检与此事无关。   假如是裴行检主持此事的话,这个时候,他自己就会过来,对面鼓,当面锣的跟云初把事情说清楚,也把自己的要求说清楚,然后看看两人有没有可以商量的点,再然后火并一番,以武力决出胜负。   事情谈不拢直接诉诸武力,这在云初看来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事关几十上百万贯的钱粮,就算是累世大族,也经不起这样的损失,送百十条人命进去争取一下是绝对合理的一件事。   公孙没有回来,就说明人家觉得他云初不敢拿人家怎么样。   云初实在是想不通,自己背后是皇帝李治,这一刻他本身代表的就是李治的利益,他们凭什么会认为,自己处在劣势的时候不会耍流氓动刀子?   瑞春拿给自己的旨意里面说的很清楚,为了挽救长安经济,他如今身负着传说中的,皇权特许,先斩后奏的权力,在使用了所有明面上的手段之后,他们凭什么会认为自己会选择隐忍,吞下这口恶气?   就凭裴婉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吗?   派来一个裴氏外室跟自己谈条件,却什么筹码都不给,就靠公孙那一身肉?   这也太儿戏了吧?   自己在这百花楼上大宴宾客了整整一夜,来的时候是眼前这些宾客,现如今,酒宴都要散了,还是那些宾客,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既然所有人都不想谈,那就不要谈了……   云初见云瑾又睡着了,就把这个孩子用自己的狐裘给包起来放在身边,没事多看看自己沉睡的光头儿子,也比看那些腌臜之辈来的舒坦。   周兴率领一百二十个来自洛阳的刑部捕快,站在驿站门口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模样,他很想知道,当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被自己抓进监牢之后,是不是还能表现出高贵的模样。   满世界的勋贵,周兴就承认云初这个勋贵是高贵的,且不说依旧在长安城流传的云初在百万军中七荡七决杀透重围的故事,仅仅是他昨晚刚刚作的那首《将进酒》,周兴都理所当然的认为云初可以背负高贵之名。   刑部的驿站就在西市后面的布政坊内,基本上所有从洛阳来长安公干的人都会居住在各自衙门的驿站里。   周兴面对排队站好的刑部捕快道:“长兴坊裴氏,起居舍人裴炎府邸,本官已经得到确凿的证据,此次坏长安流水牌子,导致长安大乱的罪魁祸首便是此人。   此次前往,本官要求,擒拿裴氏所有成年男丁,搜查裴氏各处库房,地点,守卫几何,本官随后就会下发。   一定要仔细,此次与以往不同,管住自己的手,千万莫要在此次搜查中心怀侥幸,贪渎财物,所有财物都是过了明帐的,少一文,就掉一颗脑袋,莫怪本官言之不预。   此次搜检,分四队人马,黄觉,程功,你二人随本官直奔裴炎府邸,何清,商仲你二人带队直奔光行坊裴氏仓库搜检,若是遇到阻拦,杀无赦!”   随着四位捕头拿到了各自的任务单子之后,周兴就带着这一百二十人的武装捕快,离开布政坊,此时,天边微微亮,长安城坊门还未开启,路上不见任何行人。   周兴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周围尽是身材魁梧的捕快,耳听得众人马蹄如雷,周兴忍不住心头的高兴,脑海中已经开始幻想起居舍人裴炎在自己脚下婉转哀嚎的场面。   马队才拐出光德坊外墙,就听对面吐气开声,紧接着两面飞轮就径直向周兴的面门飞了过来,周兴大叫一声,直接从战马上滚落,两柄布满锯齿的飞轮却斩断了身后捕快的脖子,眼看着鲜血狂飙,头颅飞起。   “敌袭——”   落马的周兴狂呼出声,其余反应过来的捕快也纷纷大喊,声势骇人却无人立刻出战迎接对面涌出来的蒙面人。   “杀敌——”周兴大喊一声,抽出腰后的横刀,迎着冲过来的蒙面人就冲杀了过去。   周兴大喊着朝对手凶猛的劈砍了三刀,却都被对方拦截下来,不等他再挥刀,他就觉得腰间一凉,只见对手正缓缓地从他腰上抽出一柄带血的短刃,似乎在笑。   周兴一口气提不上来,低声吼道:“杀贼!”   却被身后的一匹无主的战马撞得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墙上,吐一口血,将墙面染红了一大片。   倒在地上的时候周兴才看到自己麾下精锐的一百二十名捕快,此时正如被狼群包围的羊羔一般,才一个照面,就倒下了一大片。   “杀贼——”周兴胸骨裂开了一般的痛,他知道自己今天要死在这里了,扶着墙壁勉强站起身,挥刀砍向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凶徒。   横刀还没有砍到对方,就被对方手里的铜锤砸飞,粗大的锤柄趁势捣在周兴的小腹上,周兴惨叫一声仰面倒地。   残余的捕快们见侍郎被击倒,纷纷鼓起余勇奋力向周兴身边靠拢,谁料想,不管他们如何努力,每一次只能冲过去两三个人,而这两三个人转瞬间就被拿铜锤的贼人给杀了。   眼看着黄觉的天灵盖被砸开,身子软软的倒在周兴面前,带血的脑浆子缓缓流淌到周兴的嘴边。   周兴猛然清醒过来,用胸中最后一口气狂叫道:“跑啊——”   吼叫完毕,眼看着自己的部属开始四散奔逃,周兴吐出一口气准备认命的时候,耳边却响起了尖锐的哨子声。   久在长安生活过的周兴知道,这该市光德坊的不良人。   开始,只是一两声尖锐的哨子声,接着,哨子声就此起彼伏的响起来,紧接着,就是囔囔靴声四起。   贼人们都去追杀四散逃开的捕快了,周兴躺在冰冷的地上,嘴角还沾染着几片脑汁,他看到贼人们在哨子声响起的那一刻,就逃走了,甚至都来不及杀他这个侍郎。   这绝对不是贼人们好心放过他,而是长安城里的不良人们一旦吹响了哨子,附近里坊的不良人们就会迅速的堵住所有道路,然后再慢慢的向里推进,知道找到贼人为止。   他们不是不杀他,而是没有机会杀他。   一口血从咽喉处涌出来,周兴奋力吐了出去,无力的嘟囔道:“杀贼啊——”   此时,云初刚刚离开了百花楼,身上还残留着浓重的酒气,云瑾依旧赖在他的背上不肯下来,云初就干脆背着他下了百花楼。   刘夫子,陈丹生他们喝了太多的酒,至今没有醒来,也罢,经历了昨夜那样美好的一个晚上,像他这种清醒不醉的人才是最荒唐的一个。   公孙到底还是来了,披着一件肥大的斗篷,怀里抱着一柄剑,满脸的哀怨与绝望。   云初朝她挥挥手道:“不干你的事情,你毕竟只是一个妇人而已。”   公孙道:“我要去扬州了。”   云初道:“别傻了,在长安你至少还能活,去了扬州你死定了。”   公孙道:“为何在长安我就能活?”   云初随意的道:“因为某家惯爱老妇!”   说罢,就牵着枣红马,背着儿子,就去了街角处的一个馄饨摊子,那个卖馄饨的老汉看起来很熟悉,以前应该经常吃他家的馄饨。   公孙目送云初远去,回想起他们在静心庵的第一次相遇,假若自己当时不是贪慕裴行检的风流豪迈的话,趁着云初用长鞭剥掉自己衣衫的机会,委身与他,或许能过的比现在要好……   枣红马大口大口地吃着卖馄饨老汉不多的一点青翠的香菜,云初云瑾父子则卖力的吃着两大碗馄饨。   等到父子两个吃完了馄饨,枣红马也把人家的香菜给吃光了。   云初摸摸袖子,看着儿子。   儿子刚刚也摸完了口袋,同样看着父亲。   半天,面对馄饨摊老板希冀的目光,云瑾拉着枣红马对老板道:“我们用这匹马抵饭钱!”   云初连忙把枣红马拉过来,在云瑾的小光头上敲一下道:“卖你都不能卖它。”   云瑾撇撇嘴巴道:“我就知道,什么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唤美酒,都是骗鬼的话。   最好笑的是,那些人还真的信了。” ###第七十九章 谋杀,我才是专业的   儿子一般很难对自己的父亲起什么崇拜之心。   尊敬,畏惧都可以有,唯独崇拜这个东西很难出现。   这样其实挺好的,一个实实在在的爹,跟一个用过美颜技术的爹,自然是实实在在的爹更好一些。   身披百十贯钱才能买来的狐裘,牵着一匹明显是龙种的宝马,却没有钱付两碗馄饨钱,这明显是怪异的。   卖馄饨的老汉看这对父子的眼神已经有了明显的鄙夷之色。   如果云初还是以前那副风流倜傥的模样,老汉必然会认出来这是熟客,今天忘了拿钱,下次来吃给上也就是了。   今天呢,来的却是两个一看就不是正经人的贼和尚,一个大和尚带着一个小和尚来骗吃骗喝,这谁能忍耐啊。   就在云初准备拉一个不良人过来付款的时候,一个面目黧黑的中年汉子凑过来在手里排出十六个铜钱,丢给卖馄饨的老汉道:“数数,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不差你的几个钱。”   卖馄饨的老汉见有人给钱,也就不说啥了,哪怕是被人骂是狗眼看人低也没有反驳,不过,他觉得那个帮戝和尚给钱的汉子是一个傻子。   “没钱吃饭了,怎么不去吃我家的肉夹馍?”   中年汉子刻意的没有看云初的眼睛,担心会让云初愧疚,毕竟,云初风光的时候盘算过他的老婆。   云初笑道:“你家的配方没改吧?”   中年汉子笑道:“没改,一直是老手艺,就怕改了味道没了客人。”   云初叹口气道:“你老婆没了,再去你家的意思就不大了。”   中年汉子攥紧拳头道:“我老婆没死,上次是骗你的。”   云初笑道:“那就好,下次还去你家……”   不等云初把话说完,中年汉子就举着拳头杀过来了……   毫无意外,中年汉子又被云初按在地上打……这一次,中年汉子不再坚强,偌大的一个人哭的稀里哗啦的,觉得自己好心没好报。   当云瑾骑着马被云初牵着回家的时候,再也忍不住的云瑾问道:“阿耶,这个人是一个好人。”   云初道:“是啊,没错,是一个好人,一个很好的人。”   “可是,你还是打他。”   “我打他手底下有轻重,别人打他很可能会把他打死。”   “谁敢打他?”云瑾勃然大怒,一张小脸扭曲的跟老虎似的。   “长安很乱,我们周围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看呢,任何跟我们父子有联系的人都会受到牵连,对他们来说不一定都是好事,所以,先打一顿再说。   再说了,别看这个家伙帮我们解围,实际上心里头笑得快要冒泡了,该打。”   云瑾不解的道:“恩将仇报还可以这么解释吗?”   云初笑道:“等你以后长大了,就该知道报恩有很多种方式,其中,不给对方带来麻烦,就是最好的报恩方式。”   云初还没有到家,就从张甲口中知晓了周兴被人突袭的事情。   于是,云初父子两个就转道去了太医院。   等他们父子抵达太医院,正好看到浑身浴血的周兴被人抬进了手术室。   看样子,这个家伙受的伤不轻。   张甲道:“周兴带来的一百二十个刑部捕快只活下来了六个,还各个带伤,遇袭场地我去看过,听衙役里老府兵说,整个战斗过程绝对不超过半刻,甚至可能更短。   从镶嵌进坊墙的飞轮来看,这绝对是军中跳荡才能使出来的手段,以飞轮打破阵型,而后趁着马队在狭窄的街道上跑不起来,全力突击。   衙役们从尸体上,墙上找到了六种武器留下来的痕迹,当然,没有弓箭,也没有弩箭,按照老府兵的推测,贼人只是列队突袭了一遍而已。   这些贼人,应该都是军中的精锐,其中最明显的是这群人中间有一个使锤的高手,仅仅死于锤下的捕快,就有九人之多,而且都是一击毙命。   县尊,长安城里除过我们,不该再有这样的一群人出现。”   云初想了一下道:“周兴是洛阳派来的专门彻查流水牌子事宜的天使,现如今,天使都能在光天化日之下遇袭,你说,这长安城该有多乱啊。”   张甲低声道:“如此说来,我们的清除计划也可以施展了?”   云初道:“是啊,既然有人开了一个头,那就不要结束了。”   张甲点点头,就迅速离开了太医院,只留下看起来有几分沮丧的云初守在手术室外边,焦急的等待着周兴醒过来。   就在周兴遇刺后的半个时辰里,韦氏二公子韦仙城才从永安坊的别院出来,在两个仆人的簇拥下才要登上马车,一柄短矛从天而降,凶狠的刺进了韦仙城的后背,短矛从前胸透出两尺有余。   几乎是同一时间,韦氏二房的韦玄才离开家门,准备前往嘉仓坊清点钱粮,准备在下午的时候,用这里的钱粮抢先收购一部分百姓手里的单据,再看看情况是不是用手里的单据,逼迫一下云初涨价收购单据。   如果目的达成,韦氏就能让手里得到的钱循环起来,最后将云初逼迫到绝境。   昨夜,程咬金连夜拜访韦氏,想要拿走韦氏手中剩余的单据,这也太看不起韦氏的手段了。   听到脑后有风声,韦玄连忙转过头,一枚巨大的飞轮斜着斩杀了过来,他努力的闪身想要避开突袭的飞轮,却慢了一步,飞轮牢牢地镶嵌在他的胸骨上。   杜氏的嫡子杜峰被一直弩箭透脑而过。   独孤氏的独孤达,被一柄横刀斩掉了半边脑袋。   裴氏的裴庸,死于一柄中空的长竹竿,他本在家里的演武场练武中,等到仆人发现的时候,竹竿口子上流出来的血都凝固了……   刺杀,全部都是刺杀,且在短短的一个时辰的时间内。   一时间,长安勋贵人人自危。   周兴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随即,他就看到了有些倦意的云初。   他挣扎着道:“谁要谋害我?”   云初摇头道:“目前只能确定突袭你的人来自军中,而且,全是悍卒。”   周兴咳嗽两声道:“必不与恶贼干休。”   云初道:“事情很麻烦,你是第一个遇刺的。”   周兴愣了一下道:“还有谁?”   云初道:“韦仙城,韦玄,独孤达,杜锋,还有裴氏的裴庸。”   周兴吞咽一口唾沫道:“现在距离我被刺杀过去了多久?”   云初喟叹一声道:“两个半时辰。”   周兴愣了一下道:“这两个半时辰内,竟然死了这么多人。”   云初在周兴肩头按一下道:“好好养病,我已经派遣得力的不良人守在你左右了,我想,贼人应该不敢来。”   周兴缓缓的道:“我一定会查出真凶的。”   云初点点头:“先养好伤再说。”   看着周兴醒过来了,云初也就离开了太医院,然后,他就回家了。   外边天翻地覆的关他屁事,反正,因为天使遇刺,勋贵们遇刺,长安城兑换交易凭证的事情就只能向后延期了。   再有两天就要过年,云初打算让事情再好好的发酵发酵,等正月十五的节日过后,再重新开始兑换也不迟。   毕竟,马上要过年了,先让长安人过一个踏踏实实,食物充沛的年再说。   有时候,云初真的是很想不通,那些勋贵们的抢劫之路既然已经走到尽头了,干嘛不换一种新的活法呢?   大唐周围有很多人可以抓,大唐境内又有数不尽的肥沃土地等着开发呢,自己带着人亲自将人迹罕至的荒地开垦成肥沃的农田,再随便种点东西就是收益,为何一定要执着于抢劫,剥削这种事情呢?   “阿耶,我要吃糕饼!”   云鸾自从见到父亲,就委屈的不成,一张小嘴瘪着,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云初抱着云鸾在他额头亲一下道:“好,好,咱们就吃糕饼。”   云瑾在一边郁闷的道:“卖了阿耶的狐裘,再卖了枣红马,你就有糕饼吃了。”   云鸾听哥哥这么说,委屈的低下头,抱着云初的脖子道:“阿耶,我不想吃糕饼了。”   云初在儿子的屁股上轻轻拍一下道:“阿耶回来了,我儿子不想吃糕饼也得吃。”   然后,就对围在自己身边的虞修容道:“一切如常。”   虞修容笑道:“可以吗?”   云初大笑道:“老子都回来了,怎么就不可以了?”   虞修容伸出一只手调皮的道:“钱呢?”   云瑾大声道:“卖了狐裘跟枣红马。”   云初白了一眼这个发现了自己阿耶本来面目而生了一肚子气的长子,伸长脖子在屋子里看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自己的书案上,拿起一对黑色镇纸递给刘义道:“拿去换成钱,带着人买东西回来。”   虞修容要过来,在手上掂量一下道:“金子?”   云初道:“破家值万贯,快去,快去,没听见孩子要吃糕饼了吗?”   云锦听父亲把话说的豪迈,就立刻抱着阿耶的手臂摇啊摇的道:“阿耶,彩云儿的首饰都被阿娘拿去卖了,我想要新的。”   云初摸摸闺女的头发道:“好好好,小事一桩啊,待阿耶看看,我记得你姑姑惯会藏东西,我记得她在花园里藏了不少,我们去找找,找到几样啊,我们家又能变成有钱人了……啊呀,你们看,花鱼池子里有好多羊脂玉呢……” ###第八十章 生活下的阴谋家   瞅着丈夫带着几个孩子兴高采烈的从花鱼池子里捞白玉,虞修容想了一下,就带着二肥她们去了自己的卧房。   掀开铺盖之后,虞修容用鸡毛掸子尾巴敲打一下床板,就听到听到熟悉的声响……   二肥,三肥抬着一块床板从屋子里的出来的时候,虞修容就觉得自己家丢出去的那点产业其实不算啥。   不光她的床板是金子做的,崔氏最喜爱的青铜烛台,磨掉外边的漆皮之后,也露出明显的黄色来。   崔瑶想起娜哈曾经给她儿子送了一个死沉死沉的木马,因为搬动不易,被崔瑶丢在库房里,让肥九看了,肥硕的马身子里塞了不少的金块。   从记事起,云瑾就有一张没人能搬动的桌子……   从记事起,云锦就有座一直没有挪过位置的娃娃屋……   云鸾有一尊好看的西域雕像,根据娜哈说是老猴子给的……   李思有一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的石头,不过是娜哈给的,她就一直保留着,才把外面的黄皮磨开,就看到了里面的白肉……   云氏满院子的碎石小路上,李承修时不时的就能找到一块看起来不太一样的石头。   云氏屋檐下存在许久的燕子窝里,温欢找到了几颗金蛋,他又爬上那棵大槐树看了看喜鹊窝,果不其然,里面堆着一堆喜鹊永远都没办法孵化的金蛋。   至于肥胖的狄光嗣终于把目光落在了,自己几年前吃饭的碗筷上,只是那时候总是嫌弃这东西重,就换成了瓷的。   云初把这些东西归拢到一块,看了一遍。   虞修容马上问道:“有一万贯?”   云初点点头道:“我以前跟娜哈说过破家值万贯的话,以那个笨丫头的做派,一万贯只多不少。   夫人啊,这是娜哈担心我们有一天会饿死,专门给我们留的吃饭钱。”   虞修容红着眼睛道:“我没白疼这个死丫头。”   崔氏早就哭的不成样子了,就连崔瑶这等心智坚韧之辈,也是唏嘘不已。   只有云初觉得这不算啥,自从来到大唐,他对钱这个东西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无非是一种工具而已。   不过,就算是这个样子,娜哈还是改变了云氏众人的生活习惯,即便是将要丢出去的垃圾,丫鬟,仆役们也会多翻检一遍,唯恐把娜哈小娘子不小心藏忘记的好东西给丢出去。   云家有了钱,会干啥?   自然是大锅大锅的煮肉!   唯有让馥郁的肉香笼罩了整个晋昌坊,才能显示出云氏的富足。   距离过年就剩下两天一夜的功夫了,晋昌坊大食堂后面的煮肉工坊火力全开,百十口巨大铁锅再一次蒸汽缭绕,云氏用滚滚肉香向整个长安人强势宣布自己的归来。   铜板看着大食堂方向冒出来的煮肉的水汽,再回头看看自己给云氏准备的几车过年的礼物,脸上忍不住浮出一丝笑意。   很好,自己不用为难了。   云氏在全家吃糜子馍馍的时候都不肯收别人的馈赠,现在,君侯归来了,那就更加没有送的必要了。   晋昌坊的人家,从来只有沾云氏便宜的时候,云氏从没有从他们身上捞取过什么利益。   跟铜板有同样心思的人很多,他们也给云氏准备了各种各样的礼物,虽然贵贱不一,心却是一样的。   铜板回头吩咐自己的婆娘道:“端上盆子,去大食堂那边领肉去吧,第一锅肉已经煮了两个多时辰了,该是起锅的时候了。”   婆娘狐疑的道:“今时不同往日……”   铜板挥手道:“没什么不同的,快去吧,多叫一些婆娘娃娃一起去,热闹!”   云初回来了,买了云氏大食堂的老何自然第一时间把契约送回来了,当初满长安城只有他一家敢买大食堂,这个时候再送回来,也就是顺理成章地事情。   买的时候正大光明,送回来的时候也堂堂正正,只是从此,两家的情谊自然也就不一样了,至少,老何的老婆再见到云初的时候不用避开了,而是理直气壮地接受云初的问候。   很多事情跟钱的关系不大,只跟情谊有关,不过,通过钱财往来好像也最能检验情谊的成色。   偌大的一个大食堂想要重新开起来,仅仅是清洁,备料,就需要整整的三天时间,不过,全晋昌坊的妇人都赶来之后,这个时间就被压缩到了一天。   杨五爷是长安城里最著名的老饕,人人都知晓,衣服他可以不穿,但是,美食一日不可或缺。   他也不算什么富贵人,只是祖上给他留下来了一个不太大的院子,拆迁之后换成了五座两层式样的小楼,他自己住一座,其余的四座拿去租赁,一年到头下来,比他以前从年头忙到年尾得到的钱财还要多,所以,干脆就啥都不干,整日里琢磨今天吃啥。   晋昌坊大食堂里的美食,他自然不肯放过的,同时,晋昌坊里的澡堂子也是他的心头好。   起早,在大食堂里吃一顿美食,再去澡堂子要一壶茶,脑袋上顶一块棉布帕子,再把身体放进足够热的热水里,闭上眼睛,就能感受到刚刚吃进去的美食正在被他的身体吸收,这种感觉,妙不可言。   等到泡舒坦了,再往池子边上的青石板上一趴,搓澡的伙计就举着一只被白麻布包裹好的右手凑过来……   剥皮一般的舒坦啊——   此时茶水温热正好,对着壶嘴一通牛饮之后,澡堂子热,汗水再出一层,找伙计用木桶装满满一桶水,从头淋到脚,擦干身体,就可以再拿一个木牌子领一个不大却正好容身的床榻,倒头就睡,等待肚子里的食物消化干净,好继续去装下一顿美食。   算算日子,今天该是吃水盆羊肉的日子,杨五爷习惯性的朝大食堂看过去,结果,他的眼前一亮,发现往日里站在门口的那个尖嘴猴腮的伙计,居然真的站在哪里,还不断地招呼客人们进去吃饭。   杨五爷一巴掌拍在伙计的肩膀道:“开了?”   伙计呲牙笑道:“我家公爷回来了。”   什么公爷不公爷的杨五并不关心,就算昨天长安死了一堆人他也不在乎。   “水盆羊肉?”   “水盆羊肉!”   “多辣子,饼子要酥。”   伙计笑道:“这是自然……”   同样的场面出现在了长安的角角落落,原本门可罗雀的东市上,再一次出现了前来采买的人群,至于更加大众化的西市上,早已是人头攒动的场面。   唯一不好的一点在于平康坊,那里的小娘子们大清早的就摇晃着手帕招纳恩客进门,招来无数婆娘们的唾骂。   城外邯郸路上运来的货物已经在昨夜进了城,河东道上需要交割的货物也在天亮前进了城,曾福并没有亲自去售卖这些货物,而是将所有的货物切割零碎了,批发给了长安城的小商贩。   根据狄仁杰那边传来的消息,最晚明天,狄仁杰押送的徐州道上的货物就要抵达长安了,温柔带来的鸡鸣道上的货物无论如何是赶不到年前了,不过,初五之前,也应该能到,正好红火一下年货。   至于娜哈那边的消息不太确定,因为娜哈断绝了与官方的联系,这些天日夜兼程地奔波在萧关道上,至于带了多少的货物,无从得知。   不过,曾福还是认为,应该给娜哈留下一片足够大的货场,无论如何,仅仅是上万峰骆驼的安置就是一个大问题。   人人都很忙,所以,长安城豢养了十几年的年味,再一次变得浓郁起来。   人人都在为自己的生活做准备,就无暇顾及那些豪门大户的死人了,无非是那些人家挂着白幛子埋死人,他们忙着过生活也就是了。   至于那些人是怎么死的,为啥死的,自然有阴谋家为之操心。   李绩抓一抓已经有些稀疏的白发对苏定方道:“替人背锅了。”   苏定方道:“有这种反应,又能执行的如此透彻的人,长安没几家能办到。”   李绩嘬着牙花子道:“就是云初干的。”   程咬金道:“死了人的那几家人,现在都怀疑是我们干的。”   苏定方道:“没干就是没干,他们还能硬赖到我们头上不成?”   李绩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些人再也不会相信我们了,甚至会觉得我们是勋贵里的叛徒。”   程咬金摊摊手道:“我们本来就是。”   苏定方道:“跟他们此时切割开来未必就是坏事,毕竟,周兴不会放过他们。”   程咬金嘿嘿笑道:“老夫觉得也是这样的,我们的人数虽然少了,却更加的抱团,兵在精不在多。”   李绩笑道:“没想到催生出这么一个结果出来,倒是出乎老夫的预料,吩咐下去,就说老夫怀疑,长安城里死掉的这些人,很可能是周兴这个恶贼使唤的苦肉计!”   程咬金惊诧的道:“他没了半条命,麾下人马快死光了,说他用苦肉计说不通吧?”   李绩笑道:“死掉一些不值钱的捕快,换来韦,杜,独孤,裴氏的重要人物之死,怎么看怎么值得。”   程咬金皱眉道:“这就要对上皇后了。”   李绩摆摆手道:“无妨,先把眼前的麻烦度过去再说。” ###第八十一章 安定人心   清晨的时候,云初走进来万年县县衙。   这一次,万年县全体一同仁来的都很早,排着整齐的队伍恭迎县尊的到来,只是跟往常不同,这一次,就连县衙里的杂役们也站在最后面。   云初在衙门口的告示牌子前下了马,把缰绳交给门吏,就开始查看告示牌上的告示,见上面最新的一张告示也是两个月前的,内容是发放储粮的。   云初转过头看着门吏道:“怎可如此怠政?”   门吏弯腰道:“君侯不在之故。”   云初冷哼一声道:“我死了,你们就不干活了?”   话出口,云初才觉得这话不该对门吏说,就跺跺脚背着手踏进了万年县县衙。   见沈如等人正肃手恭迎他,不好在这个时候批评人,就拱手道:“有心了。”   众人一起插手还礼道:“恭迎县尊回归。”   云初摆摆手道:“今年的年假取消,期间双倍俸禄,除祭祀之外,一例不得缺,沈如,张甲,陈洪明你三人来我公廨,其余人等散了吧。”   等云初回到自己的公廨,立刻就发现里面的陈设有了不小的改动,就皱眉道:“怎么就如此的多事?”   沈如面不改色的道:“武承嗣在这里待过一天,刘纳言也在这里待过几天,底下的人觉得不吉利,就重新打扫了一遍,里面的陈设也换掉了。”   云初看一眼已经点燃的红泥炉子,就放过了这件事,等铜壶装满水坐在火炉上之后才道:“说说,万年县受到了多少损失?”   沈如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而后躬身道:“县尊命属下看家,属下虽然没有开疆拓土,封狼居胥的本事,不过,当一介守家之犬还是胜任的。”   云初长叹一声道:“所以,你们把那些人的目光全部吸引到了资金池上去了?”   沈如笑道:“既然君侯曾经说过,资金池迟早要爆,属下就觉得,晚爆不如早爆,爆在我们手中,不如爆在旁人怀里。   如此,我万年县以后也能少来一些豺狼。”   云初抬眼看一下沈如道:“你该离开万年县了,就你这个本事,留在这里屈才,想去哪里尽早想好,趁着我这个时候说话算话,推荐奏章我来写。”   沈如嘿嘿笑道:“下官想争一争户部度支司郎中这个职位。”   云初笑道:“一上手就是肥缺,也不怕撑死你。”   沈如道:“既然下官能将万年县的财赋整理的清清楚楚的,没理由整理不清楚一个户部的度支。”   云初叹口气道:“野心都不要太大了,也不要太着急升官,这段时间当官不是一个好时候,官越大,倒霉的机会就越大。”   沈如道:“除过这个度支郎中还能入眼,余者,不足论。”   云初点点头道:“那就等年后吧,流水牌子的事情不解决清楚,我也没脸帮你争夺度支郎中这个职位。”   沈如道:“自然如此。”   处理完沈如的事情,云初又看着张甲道:“了不起啊,郃阳令这个正七品的政务官都看不上,你想干啥?”   张甲理直气壮地道:“属下这个县丞乃是从六品,去了郃阳岂不是降职了?”   云初笑道:“从六品的庶务官跟正七品的正印政务官那个更好你分不清楚吗?”   张甲陪着笑脸道:“属下还是觉得跟在县尊后面安心一些。”   云初见张甲油盐不进的,也就不理会他了,就对户房主事陈洪明道:“你的经历差了一些,想要直接晋升主簿,吏部铨选这一关可能过不去。”   陈洪明插手行礼道:“卑职做好了再立新功的准备。”   云初点点头道:“你准备从哪里立下功勋呢?”   陈洪明道:“请县尊准许属下跟随在身侧,随时参与流水牌子复活一事。”   云初叹息一声道:“别为了升官连命都不要了,不划算。”   陈洪明笑道:“富贵险中求,卑职做好了准备,再者跟随在县尊身后,卑职也不知道哪里会出危险。”   云初笑着摇摇头,就结束了正式的谈话。   眼看着炉子上的水开了,张甲很快就弄好了罐罐茶,四人喝了一遍茶水之后,云初就对沈如道:“既然你保住了万年县的元气,那就亮出来给本官看看。”   沈如笑道:“请县尊提出具体要求。”   云初笑了一声道:“一切如昨……能办到吗?”   沈如大笑道:“这是自然。”   云初笑道:“那就去办吧。”   张甲在一旁陪着笑脸道:“也不知今年的奖金能不能发,按理说满城商贾都在倒霉,要是按照县尊一切如昨的说法,这笔钱一旦发下去了,会不会被人戳我们的脊梁骨?”   云初道:“照常发,规矩既然已经立下来了,大家伙都蓝着眼珠子等这笔钱呢,既然准备好了,那就发下去,记得今年的物资采买丰富一些,可以多一口羊。”   张甲躬身领命,见云初再一次端起了茶杯,知道云初习惯的三人也就纷纷告退了。   云初花费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充当人形印章,其中刑事判决的文书就占了所有文书的一半左右。刘纳言,武承嗣这两个混账,是一点正事都没干啊。   云初一目十行的检索着这些文书,除非是准备上报大理寺的死刑案子,以及风化案子他检索的速度才会慢下来,遇到普通的纠纷案子,他甚至都不看,直接盖章。   反正不过是监押几日,或者一顿鞭子,最重的也不过是套上大珈,在县衙门口示众算不得大事。   其实死刑案子也是可以一扫而过的,只是云初自己觉得需要慎重,真正决定这个死囚会不会在秋后斩决,是大理寺的事情。   风化案子他这个当地主官就必须认真对待了,如果风化案子演变成了伦理案子,云初如果没有察觉,满朝御史能全部冲上来,把他生吞活剥了。   大唐的立政的基础就是礼,如果受到了摧残,也就是国祚受到了摧残,万万不可出现错漏,一旦发现,就要第一时间处理,属于云初这个县令可以灵活处理的事情。   这个灵活从杀头直到呵斥,教化,就看云初如何选择了。   当然,在大唐,皇家是不在乎这个东西的,平民百姓们一定要遵守!   直到中午时分,云初喝一口冰凉的茶水,舒展一下腰身,这才发现外边的太阳已经有了西垂的迹象。   洗了手,杂役就进来洗干净了云初桌案上的砚台,重新整理好桌案,收走废弃的纸张,见茶壶里还有水,就小心的问道:“午食可否送过来?”   云初摆摆手,就起身去了县衙后堂的食堂,许久不在县衙坐堂理政,也该去趁着吃饭的功夫跟一些新晋的官员说说话了。   在县衙食堂吃饭的官员,吏员有很多,绝大部分云初都认识,只有不多的几个云初从未见过。   最让云初唏嘘的地方在于,万年县县衙如今清净了很多,至少像李敬玄的女婿,户部侍郎的儿子一类的小吏已经从县衙里消失了。   这群人的嗅觉是最敏锐的,万年县好的时候,他们会蜂拥而至,万年县一旦成了风暴中心,他们跑的比谁都快。   不过,看到卢照邻在食堂吃饭他还是有些惊讶的。   张甲见云初进来了,就端起早就准备好的空饭盘,准备跟云初一起打饭。   见云初的目光落在卢照邻的身上,就一边装饭一边解释道:“两年前的进士科进士,今年被户部铨选落在了咱们县当一个八品典仪,目前跟着主簿帮忙,主要是出一些文告,以及撰写给六部的文书,听说他私下里还在编撰《万年县志》,总体上来说,是一个上进且性情开朗的小伙子。   这家伙的诗文不错,听主簿评价说,写出来的诗文虽然不如县尊的磅礴大气,也是清新隽永的难得一见。”   云初让厨子给他下碗面,等面的功夫就朝卢照邻招招手,这个人他还算熟悉,当年在长安跟豪门世家对阵房地产的时候,卢照邻的爷爷出力不少。   自从云初进来,卢照邻的目光就一直随着云初转动,身边的杨炯小声道:“你想过去跟县尊搭话?”   卢照邻摇着头道:“《将进酒》啊,我实在是想知晓,县尊是如何写出来的,虽然破了很多诗的格律,却让人不忍指责,甚至生出这首诗本该如此写的感慨。”   杨炯笑道:“如今在一个衙门里办差,总有机会当面请教的,你看,县尊唤你过去呢。”   卢照邻赶紧擦拭一把嘴巴,就快步来到云初面前施礼道:“属下见过县尊。”   云初一边往面碗里放辣子,一边笑吟吟地道:“你阿祖身体一向可好?”   卢照邻连忙道:“昨夜还在夸赞县尊的新诗《将进酒》呢,还说这首诗破了五代以来的诗的囹圄,开一代之先河。”   云初摆摆手道:“言说心声而已,你既然已经进入了官衙,就要以公务为要,诗词终究不过是小道而已,为官就要护佑万民,此为第一。”   卢照邻再次施礼道:“下官必不敢以诗词废政务。”   云初满意的点点头,端起面碗道:“如此甚好!” ###第八十二章 未雨绸缪   云初没有去沈如他们所在的高官群,而是选择跟卢照邻,杨炯他们一起吃饭。   在饭桌上,云初从来没有食不言的规矩,他总觉得如果在饭桌上一群人沉默的吃饭,那场面给人的感觉就是一群巨魔在食人。   万年县县衙也没有这个规矩,中午饭桌上是大家进行工作沟通的一个重要场所,而卢照邻跟杨炯这些年轻人很明显已经适应了。   “诗以言志,没有立下志向之前,没有准备好投身有意义的工作之前,作出来的诗歌普遍质量不高,逸兴思飞之下,或许有一时之快,也就是一时之快而已,建议你们多关心民生,多关注底层百姓,多看看贩夫走卒,大唐的兴盛是建立在他们的基础之上的……”   饭桌上,云初倾听了这些年轻小吏们的苦恼与迷惑,也有针对性的告诉了他们一个人应该怎样活着才真正有意义。   期间,云初妙语迭出,很多话都给卢照邻,杨炯这群年轻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要永远觉得长安的土地是稳固地在你脚下,要与集体一起生活,要记住,是集体教育了你。哪一天你若和集体脱离,那便是末路的开始。   ——人活着,不应该追求生命的长度,而应该追求生命的重量。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人来说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为人卑劣,生活庸俗而愧疚。   “县尊,那么我们到底应该进行怎样的一种生活呢?”杨炯目光炽热的问道。   云初放下筷子,擦了嘴,双手放在桌子上,腰背挺得笔直的道:“如果你临死的时候,能够这样对自己说,我把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人生最宝贵的伟业——为了大唐的繁荣昌盛。   如此,你的生命就是有价值的……”   卢照邻与杨炯等年轻人都觉得这番话都来自县尊的切身体会,县尊为了大唐的繁荣昌盛在漠北与异族争锋,在辽东的冰雪中与不臣作战,为了大唐早日繁荣昌盛,殚精竭虑,过手亿万之财,却片叶不沾,而今,满长安皆富,只穷了县尊一家……   眼看着县尊手持碗盘,笑吟吟地放在水池子里边认真洗涮,还与身边同样用过饭食过来洗碗盘的杂役相谈甚欢,看似毫无尊贵之气,却不知此人正是大唐威名赫赫的与天下勋贵针锋相对却毫无惧色的公爵。   杨炯长吸一口气道:“某家发现,洒扫公廨,清洗饭盘,与下里巴人谈笑,并不能折损吾辈读书人的气运。”   卢照邻感慨道:“也只有县尊这般洒脱之人,才能歌出‘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这般豪迈之音。”   以身作则的榜样力量最能教育人,尤其是在面对一群刚刚入仕的年轻人来说,他们纯真,他们热情,他们充满激情,对于这一手他们毫无抵抗力。   这样的力量,云初当然是知道的,而且很多很多年前,他就是其中一个被感动者。   这个世界很大,人很多,总有一些人的高尚行为以及光辉事迹会让你觉得自己不像是一个人。   虽然每一次见到这样的人,云初都会被他的事迹感动的热泪盈眶,当场发誓要以先生的事迹为鞭策,鼓舞自己上进。   只是回到家里之后,躺在床上,再细细品味白日里难得的感动,衡量许久之后,就觉得此事大有商榷的余地。   卢照邻这些人年轻人跟那个时候的云初相比,纯洁无暇的跟一只只小白兔一样,而云初早就在大学里混成了一只超级老油条。   所以,这一番话,对他们来说是足矣振聋发聩的,足矣影响他们以后的人生。   吃过午饭之后,云初没有空闲休息,而是带着县衙里的年轻人们去迎接带着大量商队,以及早就该交割的大量物资的狄仁杰。   此次徐州之行,风餐露宿的,让狄仁杰这个胖子足足瘦下去了十几斤,看着显得宽松的僧袍,云初上前道:“减肥之路漫长,少卿还需努力啊。”   狄仁杰摸着自己乱糟糟的胡须,已经明显被冻伤的面颊道:“我这一路上的辛苦,你是只字不提啊。”   云初哈哈大笑道:“你为自己的理想奔波,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何能言苦?”   狄仁杰瞅了一眼云初身后的一群年轻人,整理一下僧袍,朝云初拱手道:“徐州道三百一十二家商号,各色货物一千九百六十八车,驮货物尽数运抵长安,请县尊接收。”   云初同样整肃衣衫,收拾面容,还礼道:“辛苦。”   而后,云初就对身后那群年轻小吏们道:“大事狄少卿已经做完了,现如今,剩下的事情就该你们去做了。   来人啊,清点,分类货物,标的货值,让我长安的物资尽快丰富起来!”   卢照邻等人纷纷插手道:“喏!”   眼看着一大群精神饱满的年轻小吏带着交易大厅的掌柜伙计们去接待徐州路的商贾了。   狄仁杰这才道:“不错的一群年轻人,不过后期的教育一定要跟上。”   云初欣慰的道:“是啊,是啊,等他们成长起来,苦活,累活,脏活,就不用我们兄弟沾手了。”   狄仁杰不解的道:“你一边不择手段的打击豪门,为何又一边努力的培育豪门子弟,这是为何呢?”   云初叹口气道:“父母为子女所谋者长远,我这个上官自然也需要为麾下所谋长远才成,这不,刚刚弄死了几个位高权重的豪门子弟,就是给这些人受过教育的人腾路呢。”   狄仁杰吸一口凉气道:“既然你这边已经开始培育人手了,是不是可以说,此次长安的那些豪门世家将会死伤惨重?”   云初道:“也不知道是谁,突袭了周兴,现如今,周兴躺在病床上挣命呢,而他麾下一百二十人就活了四个人,又有几个人死在了病榻上。   既然他们在长安开了刺杀之先河,这种方便快捷的法子,我们自然是要用一下的。   等周兴病体痊愈的时候,就是长安血流成河的时候。   到了那个时候,才是我们没有任何阻碍的重建流水牌子的好时机。”   狄仁杰叹口气道:“终究是杀不干净的。”   云初道:“能死一半就算烧高香了,现如今洛阳那边什么旨意都没有下来,估计就是等着看呢,如果周兴不能在短时间内痛下杀手的话,那边就很有可能叫停。”   狄仁杰道:“想要陛下继续沉默的话,那就必须把雍王贤再次扯进来,所以,我觉得可以放风声,说这些刺杀都是雍王贤的人干的。”   云初道:“也好,浑水才好摸鱼,现如今啊,豪门世家以为是老功勋们干的,老功勋们放话说是周兴的苦肉计,现在,我们再把调查方向指向雍王贤?”   狄仁杰道:“你就别管了,忙你的事情,这是我的差事。”   云初道:“回去好好的安慰一下嫂夫人,她现在还病着呢。”   狄仁杰怒道:“妇人之见,区区五万贯就让她寻死觅活的,真是丢脸。”   云初道:“你说的轻巧,去掉你家,你狄氏满门能凑出来五万贯吗?知不知道,你儿子把家产拿去填无底洞了,你阿耶,以及你阿耶的阿耶在太原老家快要气死了吗?   听我老婆说啊,你阿耶要你休了这个婆娘呢。   你老婆本来胆子就小,听你阿耶来信这么能说,还不得被吓死啊。”   狄仁杰皱眉叹口气,他觉得云初说的很对,他们三兄弟不在乎钱财,这不代表他们身后的人不在乎,五万贯,在老家人眼中,是家族兴盛起来的根基。   一股脑地丢进去,老家的人确实受不了,尽管这些钱跟他们关系不大。   云初道:“你家的五万贯并没有打水漂,相反,这些钱是在票据价格最低的时候入场的,等流水牌子弄起来之后,给你翻个两三倍毫无问题。”   狄仁杰摇头道:“不是钱多,钱少的事情,是我背后不能有掣肘的人,这一次赚到钱了,我就准备用钱买一个自由身。”   云初,狄仁杰并辔而行,离开了曲江城,径直回到了长安,云初安排张甲去百花楼包场子去了,没道理邯郸道上来的人有美人,有歌舞,徐州道上来的人只能干看着。   当然,《将进酒》这样的盖世名篇,云初是作不出来第二首了,打死他都写不出来。   回到家里的时候,云初才知晓娜哈来信了,这孩子的信一如既往的短小精悍,上面就写了几个大字——我回来了!   看这几个丑字被娜哈写的力透纸背的模样,就知晓这个丫头这一次真的生气了,不过呢,云初觉得她可能不会怪罪他这个哥哥,而是会把所有的气都撒在太子李弘的身上。   千错万错都是太子的错,堂堂的大唐太子,两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连一个云氏都护不住,害的全家吃黄馍馍,这样的废材,要它何用?   对于太子将要倒霉的事情,云初毫不在意,李弘有本事跟娜哈暗通款曲的连孩子都i有了,那么,就算是吃再大的苦头,也是他自己找的,怨不得旁人。 ###第八十三章 春风可化雨,润泽万物   狄仁杰回来了,云初终于不用紧绷神经了,等温柔回来之后,云初就打算带着全家好好的享受一下长安的繁华。   一个和尚钻进了虞修容的被窝,他们忙碌了许久,云鸾半夜尿床醒来要找阿娘,被崔氏抱去跟她睡了。   天亮之后就是除夕日。   听着久违的大雁塔的鸽子哨,云初睁开眼睛,看看依旧在酣睡的虞修容,就拉扯一下被子盖住了她光洁的肩头,夫妻两这两年的时间里就没有好好的相处过,如今鸳梦重来,就显得比往常更加的炽热。   云初转动一下身子,虞修容就醒来了,看着云初道:“还要忙吗?”   云初愧疚的点点头道:“昨日才下的令,取消了年假。”   虞修容抱住云初的胳膊道:“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云初道:“总要干点啥的,要不然这日子可怎么过哟。”   虞修容起身利索的将长发挽了一个发髻,拉过云初的胳膊枕在上面,将头埋在云初的怀里道:“我嫁的好夫君,却总要为旁人忙碌,不划算。”   云初道:“要是时时刻刻在一起你又会嫌弃我的。”   虞修容长出一口气道:“不厌烦,永远都不厌烦,当然,夫君要是没有喜好老妇这个名声,就完美了。”   云初摸索着在虞修容的臀上拍了一巴掌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就因为我有喜好老妇的名声,才会如此稀罕你这个老妇。   不信?   跟你打交道的贵妇人多了,她们的夫君可否像我一样只在大妇的房间睡觉。”   虞修容叹口气道:“是啊,夫君总说二十五岁的妇人还是花一样的年纪,可惜,在那些人看来已经是老妇了。   夫君啊,公孙真的向您献媚了?”   云初警惕的瞅着怀里的玉人道:“你又想去打她了?”   虞修容将头埋在云初的胳膊底下吃吃笑道:“我只是觉得夫君怪可怜的,别人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夫君这里就过不去,别人认为不可触碰的戒律,到了夫君这里又啥都不算。   堂堂的郡公,不缺钱,不缺地位,也不缺一个好身体的,自始至终只守着妾身这个老妇,真是可怜啊。”   云初怒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可以跟温柔一样花天酒地的跟一群美人大被同眠?”   虞修容把身子往上挪一挪,把自己的脸贴在云初的脸上,咬着牙道:“为你这个男人,妾身觉得就算是死,也没有那么可怕。”   云初的心情极好。   云初说过,云氏是一个钟鸣鼎食之家,就必须是一个钟鸣鼎食之家,所以,当二肥敲响了铜钟之后,云氏的早餐就开始了。   受益于娜哈藏在家里的钱,云氏早餐迅速从黄馍馍一下子就进入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高级场面。   家里有长安最好的厨子,却碍于材料的短缺,黄馍馍做的再好,也没有今天早上的肉包子好吃。   二肥很骄傲,一气做了牛肉胡萝卜包子,羊肉韭菜包子,猪肉大葱馅的三种包子,每种包子里都包着一个汁水淋漓的大肉丸子,咬一口烫嘴。   至于素的……云家人现在没人爱吃那个,前段时间全家上下尽吃素食了。   眼看着云鸾就要吃第三个,被虞修容给阻止了,云初拳头大小的肉包子,那么小的孩子一气吃下去了两个,第三个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吃了。   “阿耶回来真好。”   云鸾的包子没有了,就只好胡乱的拍马屁,期望阿耶能看在他乖的份上,再给他一个包子。   云初摸摸儿子的脑袋瓜道:“等阿耶下差回来,给你带羊肉饼子。”   云瑾听到这话,就愤愤的放下粥碗道:“不吃羊肉饼子。”   李承修,温欢,狄光嗣不知云瑾为何发怒,就齐齐地看向李思。   李思笑着拍拍云瑾的光头道:“放心吧,我看过了,那家卖羊肉夹饼子的老板娘,足足有两百斤重。”   云瑾看看端饭上来的二肥直接问道:“二肥嬷嬷,你最近又肥了。”   二肥羞涩的笑道:“才一百八十斤,不够肥,听说外边的女子人人都以肥为美,两百斤的才算美人。”   云瑾担忧的看看身材窈窕的母亲,默默的把自己盘子里的肉包子放到母亲的饭盘里。   “哈哈哈……”崔瑶再也忍不住了,一口粥喷的跟天女散花一般。   紧接着,虞修容,崔氏,以及刚刚捉弄过云瑾的二肥都开始狂笑起来,这让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的云家大公子一张俏脸迅速变成了黑色。   云初到了县衙依旧在笑。   不过,当卢照邻,杨炯一帮年轻人前来禀报的时候,云初才知晓,这些年轻人,竟然在一夜之间就处理好了将近两千车的货物。   云初看看户部房的主事陈洪明。   陈洪明笑吟吟地道:“已经处理完毕,期间并无差错,卢照邻,杨炯更是调度有方,甚至能放下身段,在人手不足的时候帮助搬货,难能可贵。”   云初点点头对卢照邻,杨炯等人道:“人是需要一点精神的。   此次事务处理的极好,只是下一次在调度人马的时候,还需要更加精细一些,多考虑一些细节,你们能亲自搬货是好事,同时呢,也暴露了你们调度衔接没有做好,以至于出现了空挡需要你们亲自填补。   你们在万年县的地位是劳心者,而非劳力者,这一点你们一定要分清楚。   若是让你们去当力夫,估计你们当力夫的本事是比不过那些真正当力夫的汉子。   一个个的在名师教导下寒窗苦读十余年,就是为了去搬货?   此次奖励并非是为了奖励你们参与搬货,而是奖励你们的担当。”   说到这里,云初笑吟吟地瞅着这群面露惭色的年轻人道:“这一次就这样了,下一次不许,不过呢,鉴于你们提前完成了公务,奖励还是必须的。   卢照邻,杨炯,你二人今日可以在后厨点菜一道,羹汤照旧,其余人等劳苦功高,也可以有一道羹汤。”   卢照邻,杨炯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笑意,至于别的少年人,此刻也觉得浑身疲惫已然算不得啥了,纷纷幻想今日午餐时期,大厨戴着雪白的高帽,推着一车精致的羹汤,一边当众夸耀他们,一边将羹汤亲手送到面前的场景。   陈洪明目送卢照邻她们离开,捶捶自己的腰道:“到底是年轻人啊,饱餐一顿又可生龙活虎,不像老夫,一夜未眠就觉得腰酸腿乏的……”   云初面无表情地指指门口,陈洪明这个老吏就赶紧把文书放下,转身离开,走的时候还关好门,生怕有风进去,骚扰了县尊。   每当万年县厨房的三肥大厨带上白色高帽,穿上白色的衣服,亲自推着小车进餐厅的时候,就说明,今天有功臣需要奖励。   这在万年县属于非常高的礼遇了,仅次于县尊当着全体官吏的面亲口表彰。   吃什么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立下的功绩能经得起众人推敲,一年中,要有这样的奖励超过三次,那么,年底发奖金的时候,就能比别人多出来三百贯。   三百贯对于官员们意味着什么呢,加上基本奖金,他们可以在长安城购置一座安静的两层小楼。   当然,一两次的话,没什么屁用,也就是吃一顿好的,这么多年了,云初夸奖个人的次数很少超过三次。   每一个被云初夸奖过三次的人,无一人不是凤毛麟角之辈。   忙碌完毕公文的事情,就已经是下午了,云初就来到了朱雀大街上,卢照邻他们搬来一张椅子,请县尊坐下之后,就站在县尊身后看他清点某一个固定的时间段内朱雀大街上来往的人数。   云初心中默算,等身边的一炷香燃尽的时候,才对卢照邻跟杨炯这些人道:“记录下来,一百二十八人,马车四十五辆。”   卢照邻将数字记录下来之后小心的道:“县尊,记录这些数字有什么用处呢?”   云初叹口气道:“龙朔一年除夕这个时候,一炷香内,过往行人为六百四十五人,车马两百七十七辆,今日同样是除夕,同样是午后,却不及龙朔一年的两成。   你们在读史书的时候经常会读到民生凋敝这四个字,到底什么是凋敝呢,现在就是。”   卢照邻犹豫半晌才咬着牙道:“因为流水牌子崩盘之故?”   云初悲愤的指着街道上的行人道:“长安想要富裕起来,无非就是三点,其一为人,其二,为钱,其三,便是货物了。   本官设立流水牌子,目的就在于吸纳全大唐乃至域外的人,钱,货都向长安集中,只要这三者齐聚,身在长安城里的人,不论是豪门还是勋贵,亦或是巨贾行商,即便是这长安城中的贫苦百姓,也会因为商业贸易增加,多出来了很多可以赚钱养家的门路。   这明明是一场对大唐,对朝廷,对所有人都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偏偏就因为有人见不得所有人都好。   暗中行卑劣之事,陡然抽空了流水牌子的资金池,导致本官与长安同僚们十年心血毁于一旦。   如今思来,痛彻心扉。” ###第八十四章 红灯记   “说谎话的基础是啥?   是真实,是事务一体两面中自己需要的那一面真实。”   “谎话的蛊惑性又从哪里来呢?   是真诚,是那种敞开心扉任人观瞧的真诚,虽然心整体上就是个肉泵,除过咕咚咕咚收缩之外,只能看出这个人还活着,给人看了之后效果更好。”   “谎言如何变成真的呢?   之所以会有谎言完全是因为利益,不管是什么样的谎言,都跟撒谎者本身的利益息息相关,撒谎者一定要在撒谎之前,就要考虑到,一旦谎言运行到极致变成现实之后,一定要对自己依旧有利,这才是谎言的最高境界。”   “一般情况下,谎言都会有一个大目标,大前提,谎言想要达到的目标不过是整个大目标,大前提之中的某个点,如果还有剩余,一般都是赚的。   这就是政治生活中人们常说的绵里藏针!”   “求其上者得其中,求其中者得其下,求其下着无所得,这在政治生活中属于金科玉律。   其实,很多政务根本就不配得到最好的解决办法,身为一个政务工作者,能做到下,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这就是为何很多的政令看起来像是白痴想出来的原因所在。”   这就是云初回家之后,给李承修,云瑾,李思,温欢,狄光嗣五个孩子教授的关于人性多方面性的课业。   今日是除夕,正是无数吉祥话出口的时候,云初觉得自己有必要让孩子具有分辨真情与假意的能力。   除夕是一年之末,子时之后又是一年之始。   过去的一年中不好的事情与不好的情感都必须抛弃,万万不可带入新年里。   很多时候,这种分辨真假的能力,可能比多学一些学问更加重要。   他给了卢照邻,杨炯这些人一个明确的努力方向,也教会了他们如何用数据说话的方式方法。   跟年轻人在一起的时候,不论是想要用他们,还是想要骗他们,都需要将事情说的明明白白,唯有如此,当卢照邻他们在按照云初所说撞的一头包的时候,就不会心生怨言。   坚强一些的就会继续想办法前进。   懦弱一些的则会选择放弃。   不论是前进,还是放弃,对于他们来说,都不会怨恨云初。   李承修回了一趟英公府,后来不知道为何回来了,脸色也不好看,看样子又受到了李氏其余人的羞辱。   温欢身为温氏长子,本该在今晚主持家中祭祀的,谁料想,母亲跟弟弟妹妹被老祖叫去了老宅集体祭祀。   母亲留下话让他在师父家过年,莫要跟着去老宅。   很明显,母亲就是去挨骂的,不想连累儿子,温欢本来想跟母亲同甘共苦的,却被家中管家硬是给送回了云氏。   狄光嗣回家完全有些多余,他母亲见到丈夫回来了,又哭又笑的,被父亲抱在怀里安慰,家里别说准备祭祀了,连贡品都没有置办,且冷锅冷灶的,仆人们脸上也不见笑容,狄光嗣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余的,没有地方去,就再一次回到了云家。   李思去看了弟弟李贤,回来说李贤没有见她,还要她滚,她就回来了。   每个人的兴致都不高,所以,云初就停止了授课,决定带着他们去晋昌坊散步,也顺便缓解一下他们不好的心绪。   看着身后一长串的孩子们,云初忽然觉得心隐隐发痛,因为,娜哈终究没有赶在除夕前回来。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也就变得非常糟糕。   三年不见,那个昔日的小娃娃早就长成了一个大姑娘,并且已经为人母。   没有成为人妻,就成为人母,云初觉得有些遗憾,考虑到娜哈是一个无所畏惧的塞人,这样的想法又有一些多余。   在塞人中,一个女子有自己的孩子却没有丈夫,这并不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假如女子本身足够强大,这对她来说甚至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西域人不在乎自己的首领到底是男人或者女人,只要足够强大,哪怕是一匹拥有智慧的狼,也可以当他们的首领。   塞人是一群极为纯粹的人,他们的一生只是单纯的追逐强大,只要有一个强大的首领,他们就会认为自己是安全的。   云初以前总是笑话塞人就像是荒原上的黄羊群,一辈子都渴望有一个强大的保护神,又一辈子被人抛弃,继而继续流浪。   那一次娜哈没有表示顺从,只是看着哥哥的眼睛小声问道:“哥哥不是也抛弃塞人了吗?”   那句话将云初问的汗颜无地。   塞来玛养育了他,无知又野蛮的塞人部族给了云初这个世上最粗糙的安全感,虽然塞人中除过羯斯噶跟塞来玛对他有好感,其余的塞人对他不好,可是呢,那群人终究没有把他遗弃在荒原上喂狼。   保护就是保护,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并不会因为一些小事就有什么不同。   云初怀疑,娜哈之所以远走西域去当一个什么女王的目的,就是想给那些可怜的塞人一个伟大的首领,并保护他们……   人的心情一旦不好了,看到啥都会觉得糟心。   晋昌坊里的人流尽管比前些天多了很多,却还是不够多,商户摆在家门口的摊子上没有什么客人,暗红色的巷子里,人数只要一少,就变成了鬼蜮。   就连熊猫都鬼鬼祟祟的,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好吧,今夜是除夕,都待在家里守岁呢,没人出来。   路过金凤凰的时候,云初忽然想起娜哈第一次跟着自己放飞巨大的孔明灯时候的事情。   “哥哥,我们为啥要放这么大的灯呢?”   “哦,是为了让你这个迷糊蛋这晚上迷路的时候好找到家。”   “哦,我知道了,我以后看到灯就会回家的,你放心,我丢不了的。”   很久以前的谈话,此时就像电影一般一幕幕的从云初面前滑过,他觉得自己的眼睛潮湿的厉害。   就对跟着过来的刘义道:“放灯吧。”   刘义不解的道:“主上,咱家放灯的日子一般在初五,为何今日就升起来了?”   云初道:“家里还缺一个人,我担心她回来的晚,找不到家。”   刘义立刻明白家主说的是谁了。   就感慨的道:“娜哈小娘子不在,这过年都冷清了,老奴这就去安排。”   听说要放灯了,一群孩子们立刻就欢腾起来了,所有不好的情绪都被抛到九霄云外。   李思抱着云初的胳膊道:“我到时候能爬到篮子里去不,我觉得这灯能带着我飞。”   云初瞅一眼一直不说话的云锦道:“你去问彩云儿,她当年差点被这灯给带走。”   云锦道:“这是娜哈姑姑干的蠢事,不过,阿娘后来把她揍得好惨。”   李思笑道:“一个敢说,一个敢坐。”   云锦道:“你知道啥,我是被丢上去的,我就说了一句好想飞,娜哈姑姑就把我丢上去了。”   云初只是看着孩子们说笑,都是很聪明的孩子,明显感觉出他这个父亲或者师父的心情非常的糟糕。   刘义找来人,将放在仓库里的皮囊拿出来,这些皮囊被保存的很好,云初,李承修两人负责往铜皮罐子里装火油,云瑾他们则负责将皮囊摊开,李思举着皮囊硕大的口子等着铜皮罐子上的火焰被点燃之后,好让热气进入皮囊。   此时,长安城里起了一点风,刘义就牢牢地抓着拴在皮囊上的绳子,担心这东西被风给吹跑了。   找来了一根火把,云初点燃铜皮罐子上的点火口,顿时火焰就传遍了整个点火口,与云初以前见过的煤油炉子一般。   热气随风灌进了皮囊里边,原本干瘪的皮囊,很快就鼓胀起来,云初调大了火焰,倾倒在地上的皮囊就慢慢的直立起来。   眼看着第一颗气球慢慢的升空,云初跟李承修两人拽着绳子慢慢的放灯,李承修用力的拖拽着绳子对李思道:“力气很大,把你带起来没问题。”   李思立刻看向云瑾,云瑾道:“这东西现在还算不得好,也不算牢靠,等我们好好的研究一番之后,再带你上天。”   温欢瞅一眼狄光嗣圆滚滚的身子道:“你以后要减肥,要不然飞不起来……”   绳子放到尽头,这枚巨形孔明灯就定在半空中,随风摇曳着,在漆黑的夜空中散发出璀璨的光。   很快其余的五只孔明灯也再一次被放到了空中,原本被黑暗吞噬的高大的大雁塔,此时也在孔明灯的照耀下若隐若现的,看起来残破极了。   “大王,你快看,大灯!”   骑在马上的卓玛突然惊喜的指着长安方向的天空道。   娜哈掀开兜帽,惊喜的看着黑夜中升起来的六颗红点,喜不自胜,将怀里的孩子往裘衣里塞了塞,高声道:“我就知道是这样。”   说罢就拍打一下乌骓马的屁股,当先蹿了出去。   随侍在侧西域猛将肖玉华道:“大王不可,夜间走马不可狂奔。”   卓玛怒道:“你还不赶紧跑到前面,给大王探路。”   肖玉华为难的道:“那匹马能跑的过踏雪乌骓?”   好在长安附近的道路非常的平坦,娜哈一边狂奔一边哈哈大笑道:“长安,你们的娜哈大王回来了。” ###第八十五章 不靠谱的娜哈大王   长安城的城门在晚上的时候还是要关闭的。   只不过现在关闭城门,仅仅是一个象征。   因为,长安的城墙上还有十几个缺口,而且遍布东西南三个方向,北面之所以没有那是因为那边是皇城,宫城。   给宫城后的玄武门边上开几个洞方便宫城里的人里通外联的不合适,所以,如今的长安城只有北边的城墙是完整的。   皇帝不回长安,这长安的城墙就一日不能封闭,这已经成了皇帝跟长安城官员们达成的默契。   城墙不拆,城墙外边两里的范围内就不能有民宅,勉强放几个简陋的草市子,又脏又乱的不成个样子。   如果按照云初的想法,他很想把长安城的城墙全部拆掉拿去砌猪圈养猪,这样一来拥挤的长安城就有更大的向外拓展的空间。   如今的长安人口早就超越了一百万,又没有几十上百层的高楼住,所有矮房子摊大饼一般的摊在一百零八个坊市,如今,已经快到收纳的极限了。   娜哈虽然不是长安土著,却比很多长安人知晓夜晚哪里能进城,所以,她的快马绕过明德门直奔启夏门,启夏门是距离晋昌坊最近的一道大门,哥哥在这里开了两个巨大的豁口,就是为了方便货物进出的。   守卫这里的人有金吾卫的人,也有长安城的不良人,真正做主的是不良帅,好像叫马良啥的。   不过,今天晚上很不对劲,城外有左一堆,右一堆的篝火,篝火边上围拢着很多全副武装的民壮,他们的身影遍布整个长安外围,防备的对象不像是对外,跟像是对着城里,这一点从鹿角丫杈的方向就能看出来。   乌云盖雪急促的马蹄声,自然惊扰了这些民壮,不过,这些人只是探头瞅瞅,发现只有百十骑,就把头缩回去继续烤火。   反正县尊说了,大家也就是在这里待上十天,冲一冲徭役,没说作战的事情,自然也就做做样子。   看到这一幕,娜哈的心越发的焦急了,长安的民壮围城,这是很多年都没有的事情,如今,哥哥出家了,家里只有嫂子带着一群小的熬日子呢。   快马来到启夏门边上的豁口,远远的看到这里车水马龙的正往城里运送物资呢,娜哈甩出鞭子,卷住一个正在维持秩序的不良人的脖子,将他扯过来问道:“云家怎么样了?”   不良人陡然脖子被勒住,吃了一惊,一手抓鞭子,一手就要抽刀,却抬头看到了哪哈的一张俏脸,立刻收回抽刀的手,双手攀着鞭子胡乱撕扯。   娜哈发现这个家伙快被自己勒死了,就抖抖鞭子松开了这个家伙的脖子。   不良人一边揉着脖子一边道:“小的见过娜哈小娘子。”   娜哈怒道:“叫我娜哈大王。”   随着娜哈怒喝出声,其余的不良人,以及正在运送货物的人也都看到了娜哈。   整个长安城,如此美丽,如此善良,如此嚣张跋扈不讲理的胡姬模样的女子就只有一个——县尊的亲妹子娜哈。   因为娜哈脾气暴躁不说,且嫉恶如仇,所以她在长安城里的名声分化的厉害,所以那些受到娜哈恩惠的人就会说她美丽善良,那些被娜哈折磨过的就会说她嚣张跋扈不讲理。   总之,只要是长安土著,很少有不认识这个常年骑着一匹盖世宝马在长安城里狂飙的美丽女子。   “娜哈大王回来了,快快让路。”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不良人就大喊起来,随即,原本井然有序的进城队伍就乱成了一锅粥。   肖玉华瞅着乱糟糟的现场不解的问卓玛:“女王在长安城里的很出名吗?”   卓玛道:“这里是女王的家。”   此时,娜哈也从不良人的口中知晓了哥哥已经回来的消息,就对卓玛道:“没事了,我哥回来了,看样子孔明灯也是哥哥放的,我嫂子想不起这件事。”   这话明明该卓玛劝解娜哈的,只是从娜哈口中说出来,卓玛觉得更好,如此就说明女王是真的不担心了。   很快,不良人们就给娜哈的马队腾出一条进城的道路,卓玛从袖子里摸出一把金币,随手丢给哈巴狗一般盯着娜哈看的不良人们。   金币没有落地,因为有很多之手在抓,抓到之后,这些人就不约而同的将金币塞嘴里咬,咬过之后,就齐齐地松了口气,其中一人对另外一人道:“佛国女王回来了,县尊家又可以富裕起来了。”   论到赏赐一道上的大方性,全长安没有人可以超越娜哈。   她曾经看一只流浪狗可怜,直接给了旁边卖坛子肉的一把金币,要他每天都必须给那只狗一碗坛子肉吃的传说还在,据说,那只狗直到今天还能每天吃到坛子肉。   巨型孔明灯既然已经点起来了,那么照耀金凤凰的气死风灯也该点燃了,娜哈快马赶到晋昌坊坊门前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身穿僧衣的熟悉的身影,正指挥着一群大小不一的孩子们点灯。   “哥哥……”   娜哈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那个人就像是被雷电击中一般僵硬了片刻,缓缓转过身来的时候已经是满脸的笑容,他先前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还以为是哪一家勋贵的马队,没想到是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姑娘回来了。   “哥哥,看,这是我女儿。”   娜哈跳下马,将裹在裘衣的女儿掏出来得意的捧到云初面前。   云初赶紧接过孩子,扯下自己的外袍迅速的将只穿着一件薄薄里衣的孩子包裹起来,看着孩子娇嫩的小脸,云初的心一阵阵发紧,这孩子该是吃了多少苦,才能在颠簸的马背上睡得这么熟。   抱着孩子再抬头看娜哈的时候,久别重逢的激动心绪早就没了,伸出一只手颤抖的指着娜哈道:“你这个混账东西。”   娜哈毫不在意的道:“黑头发,黑眼珠,跟哥哥一个模样,我会生吧?”   云初长吸一口气,稳住想要殴打娜哈的冲动道:“回家。”   说罢,就抱着孩子快步向家里赶。   娜哈再后面嘟囔道:“有了小的,就一点都不喜欢我了。”   “姑姑。”   “姑姑。”   “娜哈姑姑。”   随着一阵鸽子叫,娜哈终于找到了安慰,张开双臂牢牢地抱住小光头云瑾,在半空打了一个转,然后,她的血盆大口就亲在了云瑾的光头上……   虞修容正在屋子里给孩子们准备年礼,突然看到丈夫急匆匆的回来了,最奇怪的是怀里还抱着一个一两岁大小的孩子。   见丈夫将孩子快速的安置到被汤婆子温的暖和的被窝里,这才问道:“谁家的孩子。”   这时候,正在灯下欣赏孩子面容的云初道:“娜哈的孩子。”   虞修容闻言愣了一下,不过,她马上打开被窝,脱掉孩子身上的里衣,将孩子整整齐齐检查一遍,这才重新放回被子道:“孩子很好,是个女娃。”   云初手虚空摸一摸孩子的眉眼,慨然道:“这是她该有的福报,很早以前我就发过誓,决不让娜哈再吃我小时候吃的那些苦。”   “娜哈呢?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虞修容不问还好,一问云初的怒火又起来了,压抑着声音指着沉睡的孩子道:“娜哈就是一个混帐,她就是这样将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揣自己裘衣里骑着快马跑来的。   以后,这孩子你来抚养。”   虞修容道:“这不好吧?”   云初霸道的道:“指望一个塞人女人会养孩子,你不如指望一头母猪会上树,我告诉你啊,我当初待的那个塞人部落里,女人生下来十个孩子,能有一半长到八岁就很好了,长到十三岁的最多只有三成。”   虞修容吃了一惊道:“都是怎么夭亡的?”   云初冷笑道:“得病死的,饿死的,撑死的,冻死的,渴死的,被羊顶死的,从马上掉下来摔死,被牛踩死,压死的,放羊被狼叼走的,最离谱的还有被孩子父母亲睡觉压死的。   娜哈虽然比那些塞人好一些,不过,也好的有限。   孩子交给她,我很担心这孩子活不到成年。”   虞修容叹息一声,就喊崔氏把云鸾的小衣服找来,云鸾就比这个女婴大一岁,不过,女婴比云鸾胖,云鸾的衣裳这孩子应该能穿。   喊了两声,没什么动静,很快就听到前院的人又哭又笑的,就只好自己动手。   哪哈的孩子睡醒了,一双不太黑的眼珠瞪得溜圆瞅着云初夫妇,也不哭,也不闹,哪怕被虞修容放进洗澡水里,这孩子也不哭,反而在愉快的拍打水。   看到孩子是这种表现,云初,虞修容额头上的汗水就涔涔而下,云初找来云鸾的拨浪鼓测试这个孩子的听力,虞修容拿着一个发光的小灯笼左右摇摆测试这个孩子的视力,云初又摆出好大一堆东西测试这个孩子的基础智力,直到虞修容端来一碗温热的牛乳,这孩子才张嘴喊了一声“妈妈。”   听到这一声“妈妈”云初夫妇这才一身汗水的坐在床榻上,还好,还好,这个孩子还有的救。   娜哈的脑袋出现在门口,小心的瞅着哥哥嫂子道:“我的孩子聪明吧?”   虞修容咬着牙道:“你以后要是敢靠近这孩子三尺以内,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娜哈跳出来大喊道:“云瑾两兄妹出生的时候,你就不许我靠近,现在,我的孩子为啥也不许我靠近。   你还讲不讲理了?”   虞修容道:“我就是这么不讲理,你能怎的?” ###第八十六章 所谓高山仰止……   娜哈回来了,云家的气氛就变得非常古怪了。   主要是家里的人变了,除过,云初,虞修容,崔瑶没什么变化之外,包括李承修都很快被娜哈所表现出来的强大的充满了异域二杆子气势给迷倒了。   李思,云锦更是变成了哪哈的铁杆狗腿,自从娜哈回到家,她们就跟娜哈姑姑形影不离。   大年初一,这一气势逐渐蔓延到了整个晋昌坊,当娜哈大王喊一声她要去澡堂子,晋昌坊一大半年轻女子,就端着各自的洗浴用的小木盆随着娜哈去了大澡堂。   还有很多早就嫁人的昔日玩伴,手持弹弓护卫在澡堂外围,只要大雁塔上的秃驴敢冒头偷窥,就是一阵弹雨。   李思卖力的给娜哈擦着背,云锦则非常狗腿的给娜哈捶腿。   “姑姑,力道还可以哈?”   “还成。”   “姑姑,你留给我的钱,全部都进流水牌子这个大坑里没了,你不会怪我吧?”   “不怪,小事一桩,到时候姑姑给你一个大金窝子,你抓一些人回来给你采金,用不了一两年,你的钱就回来。”   于是,李思手底下就更加卖力了。   云锦哼哼唧唧的道:“姑姑,还有我呢,这一次我把嫁妆钱都丢进流水牌子里去了,现在,除过姑姑给我的玉石,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小事情,你以前的首饰都过时了,这长安城里最好的金匠其实就是西域金匠,这一次我带来了六个波斯金匠,听说以前是伺候波斯王的,既然旧的首饰没了,姑姑就给你换新的,想要多少有多少。”   云锦憧憬的道:“我要十件,不,二十件!”   “好,好,好,那六个金匠姑姑送你了,你喜欢什么首饰,就让他们给你造。”   云锦闻言,立刻就咧开嘴笑了。   敲腿的双手更加的利索了。   “今天来的一人一枚金币……”   娜哈睁开眼睛看看一大群陪自己洗澡的晋昌坊年轻妇人,大方的摆摆手,就把美好的身子沉到水池子里,水池很大,只有她跟李思,云锦……就连她的贴身侍女卓玛跟伊莉莎都只能端着一个水盆就着陶管里流出来的水洗澡。   以前不是这样的。   自从卓玛跟伊莉莎因为忘记了尊卑这件事差点被老猴子给一刀砍死,才变成这样的。   猴子爷爷说的很清楚,西域女王是非常非常尊贵的存在,不可轻慢。   不断地有年轻妇人端着吃食进来。   娜哈进来前就说过,她啥都想吃……所以,那些年轻妇人们就把大食堂里有的菜,全部点了一遍。   娜哈将就着吃了一碗红烧肉,一碗扣肉,一碗红烧大丸子,一只酱焖小羊腿,又吃了一碗汤面,七八个馄饨,一张芝麻烧饼,这才表示吃饱了。   不过,看着那些女人抢着吃剩下的菜,娜哈又想吃了……   哥哥不让她掺和长安的事情,还说回娘家的闺女,唯一需要干的事情就是跟在意的家人一起吃喝玩乐的享福。   这一点没得商量,听哥哥说,一个超然物外的佛国女王才值钱,一个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胡乱掺和大唐国事的佛国女王一文不值。   如果她这个佛国对大唐的我国事唧唧歪歪的,一定会引来全体大唐人的反感,要知道现在的大唐人可骄傲的紧。   别看他们在国内背压榨的很凄惨,但是,面对异族人的时候,在长安,就算是一个乞丐都敢对着异族贵人的面吐口水。   自从太宗皇帝把颉利可汗从草原上抓回来之后,但凡是长安该有的大场面,比如祭祀,比如普天同乐的时候,颉利可汗的舞蹈可都是属于压轴大戏。   等当今皇帝灭掉了高句丽,百济,新罗之后,这些王族的下场也跟颉利可汗的下场差不多,全部都主攻诗词歌赋以及舞蹈音乐了。   既然娜哈是佛国女王,在大唐就该无欲无求的,只能一心为大唐好,绝对不可插手大唐国内的事情,一旦插手了,就是大唐人的耻辱。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情绪,可就是这股子情绪,成了大唐人的共识。   大唐万国道德天枢的想法却获得了云初的极力赞叹。   他甚至认为那个波斯王子阿罗憾在罗马那个古国确实学到了一些拍马屁的好学问。   这东西一旦修建出来,立在长安皇宫前,朱雀大街尽头,确实是一件可以让唐人更加骄傲的奇观。   经过法显等佛门高僧出要求,西域乃至波斯,大食的高手匠人们统一规划之后,他们决定修建一座高一百四十七尺,重二百万斤,柱身八面,蟠龙、麒麟萦绕,上为腾云承露盘,顶部四龙立捧火珠的大唐万国颂德天枢。(史实)   整座天枢由生铁制作底座,以铜为柱,以白银为花盘,为龙,为麒麟,以黄金为龙珠。   云初觉得只要把这根柱子竖起来,长安的流水牌子再次重建就毫无问题了,至少在信誉上,将不再有瑕疵。   当年,他在长安矗立了二十四尊铜牛,就已经被文武百官们痛斥为史无前例的败家子,云初相信,等这根大唐万国颂德天枢建成之后,自己不知道又会被骂成啥。   因为这根柱子的总耗费将会超过五百万贯。(比史实的百万亿钱少一半,史实太夸张了)   直到现在,云初都搞不清楚,这么多的金子,银子他们是怎么弄来的,更不要说是怎么运送到长安的。   好在,这些金子,银子将会在长安兑换成用来铸造天枢的铜,否则,一口气放这么多的金子,会把长安的金融秩序一下子搞垮的。   至于长安的铜少了怎么办,云初其实是不怎么在乎的,他本来就准备施行金银铜三种货币的,只要确定好这三种的兑换比率,以如今大唐的信誉为基础,他就能改良一下大唐的货币,形成,金币,银币,铜币并行的场面,将粮食,丝帛的货币属性剥除,重归到货物的行列里面去。   否则,随着粮食越来越多,丝帛越来越多,岂不是等着这些东西冲击金融市场吗?   以前,金子珍贵是因为少,现在,西域出现了很多可以开采的金矿,加上长安跟西域的贸易盛行,就连罗马金币在长安都不稀罕的时候,该到改良货币的时候了。   不过呢,这个工作需要采集到大唐各个州府的金融数据,依靠官府是不成的,那些死读书的呆子们还理解不了这么先进的东西,一旦为了自己的官位胡乱给一个能保住他的官,却祸国殃民的数据,那就太糟糕了。   娜哈回来了,孩子也回来了,云初在衙门里就坐不住了,处理完毕了一些突发事宜,也安排了元日的庆贺章程,就急匆匆的回家了。   见娜哈挺着肚子在院子里来回走,手里还拿着一个巨大的石榴一边走,一边吃,就知道她应该是中午吃太多了,被虞修容逼着消食呢。   习惯性的想要骂一句,想到这孩子不远万里回来了,到嘴边的话就收回去了,变成埋怨:“好好的吃那么多做什么呢。”   娜哈将吃了一半的石榴放云初手里委屈的道:“西域除过牛羊肉,骆驼肉,就没啥好吃的。”   云初道:“那就从你的仆役里面挑一些精明的,去大食堂学,反正你这一次回来至少要待很长时间,慢慢来。”   娜哈点点头道:“就让卓玛跟伊莉莎去学,她们两个学的快。”   云初笑着拍拍娜哈的手道:“很好,至少学会自保了,怎么样,当佛国女王不容易吧?”   娜哈摇摇头道:“没什么难的,至少比哥哥这边容易多了,那里有人不听话直接开打就好了,打过了就能好一阵子,反正他们也只认这个。   不过,他们总是不听话,好一阵子之后又开始乱来,只好再打一顿,把他们的国王换掉,换一个听话的上去。   可是,哥哥,很奇怪啊,没当上国王的很听话的人,成了国王之后,没多久就不愿意听话了,我抓回来几个原来很听话,后来不听话的家伙,以前见过就趴下亲吻我鞋子的家伙,见了我之后竟然敢哇哇叫。   没办法,只好砍头了事,猴子爷总说我过于仁慈了,说我应该把他们五马分尸给所有人看,这样下来,那些不听话的就能多听话几年。”   云初叹息一声,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西域人本就天生天养,习惯了按照自己的喜好办事,如今,娜哈硬是要给他们套上笼头,在教化没有跟上之前,想要他们遵章守纪,绝对不是杀几个国王就能成功的。   西域人的记忆普遍很短,这跟他们部族人员的流动性很大有着直接的关系,再加上气候严酷,人的寿命普遍低,一般情况下,三五年下来部族中的人就能更换一半,十年下来,昔日熟悉的部族已经变得陌生,再过五六年,目前的这个部族跟十五年前的那个部族基本上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了。   教化的成本非常的高,也非常的缓慢。   更何况,也没有什么人那么大方的愿意去教他们聪明。   娜哈孩子的笑容真的很好看,尤其是当她张开满嘴小奶牙冲着云初一边流口水,一边笑的时候,云初的心都要融化了。   很多年前,娜哈就是这样冲着他笑的……结果,让他的第二次童年生活过的无比的凄惨…… ###第八十七章 戏弄周兴?   虞修容拿开孩子面前三颗三种颜色的大木头珠子,对云初道:“寒山儿今天已经把木头珠子放进对应颜色的小筐里去了。   也就是说,寒山儿的脑子没啥问题,就是跟娜哈学了一身的坏毛病,不肯用勺子吃饭,喜欢用手抓。”   娜哈立刻道:“我一直用筷子,或者勺子吃饭。”   虞修容横了娜哈一眼,没有作声,崔氏连忙拉着娜哈出去了,她可是清楚的知道,除非在人前,否则,娜哈都是用手抓着吃饭的,也就是云氏的好多饭食太热没法子抓,否则,娜哈最喜欢的还是用手抓,还把李思也给教坏了。   为此,李思挨了不少的揍。   云初点点头道:“慢慢教,这孩子会变过来的。”   说着话从袖子里摸出一红豆大小的香药串子套在寒山儿的肥胖的手臂上。   忍不住跑回来的娜哈立刻道:“这是啥?”   云初道:“避尘珠,大唐练气士们炼丹的最高成就,戴上这东西蚊虫不侵。”   李思在一边道:“天呀,这是用了多少雄黄?”   云初摇头道:“不是雄黄,老神仙鉴别过,这东西无毒,全天下只有两条,一条在太平公主的手腕上,这是另外一条。”   虞修容见娜哈脸色不好看,连忙问道:“太子给的?”   云初转过头瞅着娜哈道:“你跟太子怎么回事,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不要波及到孩子。”   娜哈冷着脸道:“不会,这是他女儿。”   云初点点头道:“很好,其余的事情我不管。”   娜哈道:“他最好永远都不要来。”   云初指着大慈恩寺方向道:“他就在庙里,估计一会就会翻墙进来。”   虞修容奇怪的道:“他不是去法华寺迎佛骨舍利去了吗?”   云初叹口气道:“一到法华寺就病了,如今,还在养病中。”   虞修容不解的道:“如此大事也是能做伐脱身的?”   云初摇摇头道:“这是他的事情,与我们无关。”   娜哈见哥哥嫂子都在看着她,突然恼羞成怒道:“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云瑾见姑姑气势汹汹地跑了,忍不住对李思道:“要不要通知太子快跑?”   李思白了云瑾一眼道:“你给我记住了,要是我以后说要杀了你,就表示我生气了,你要哄我,知道不知道?”   云瑾点头表示知道。   等孩子们都出去之后,云初就对虞修容道:“你该去几家关系好的人家走动,走动了。”   虞修容一边抓着孩子的胳膊伸展,一边道:“出什么事情了?”   云初道:“周兴离开了太医院,伤势还没有好,也就勉强能动弹,就去百骑司大都督洪城处索要人手去了。   听沈如说,此人离开的时候状若厉鬼。”   虞修容摇摇头道:“不去,这个时候去谁家都没有意义,温柔家,狄仁杰家,刘仁轨家不用说也知道,其余人家妾身也不想去。”   云初笑道:“怎么,这一次破家纡难的事情让你看破了一些人心?”   虞修容道:“是啊,云氏还没有败落呢,那些人就急不可耐的要跟我们家切割,枉我以前还把她们当成知己。”   云初撇撇嘴道:“那就作壁上观吧,首当其冲的便是裴氏,周兴认定了突袭他的人就是裴氏!”   虞修容道:“他为何如此肯定?”   云初摊摊手道:“他遭受了如此奇耻大辱,总要先找一家开刀吧?”   虞修容道:“不是说这事是雍王贤干的吗?”   云初道:“周兴此人最擅长的便是罗织罪名,雍王贤不好成为第一目标,需要从裴氏打开缺口,再一步步的构陷雍王贤。”   虞修容瞅着云初道:“真不知道你们这些男人都是怎么想的,总是怀疑别人,而且只要是起了疑心,就会立刻痛下杀手,不给人解释的余地。”   云初笑道:“夫人有所发现?”   虞修容把孩子的小衣裳整理好,撩一下垂下来的发丝,淡淡的道:“周兴该去问英公的。”   云初道:“为何如此想?”   虞修容道:“英公还健在,英公府的那些阿猫阿狗的,就敢对承修那般无礼?这恐怕是英公的意思,不想让他这个时候进英公府,也就是说,英公府现在有危险。   这段时间里,长安城里的最热闹的事情就是天使被突袭的事情,也只有这件事情才能对英公府构成威胁,如果英公啥都没干,以他老人家的威望,还没有人敢构陷他。   既然连英公都觉得英公府有危险,那么,突袭天使的事情不是他干的,又能是谁干的呢?”   云初无声的朝虞修容挑挑大拇指。   虞修容又看着云初道:“后面的刺杀应该是你出手的吧?”   云初摇头道:“不是的。”   虞修容叹口气道:“怎么可能不是,我们是夫妻,是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人。”   云初诧异的道:“你怎么知道的?我说梦话了?”   虞修容道:“那晚行房的时候你比往常厉害些。”   云初摊摊手道:“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虞修容道:“本该是极尽温柔之能事的好事情,被你弄得跟上了战场一样。”   云初:“……”   长兴坊裴氏,起居舍人裴炎的居所。   周兴穿着整齐的官服,虽然腰腹间还绑着厚厚的纱布,一阵又一阵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脸色非常的难看,不过,他还是站的笔直,前后左右都是披甲的百骑司,最前排的百骑司武士甚至还举着巨盾,长矛从巨盾的口子处伸出来,如同一条条择人而噬的毒蛇。   看着大门紧闭的裴氏,周兴用沙哑的嗓子道:“撞门,杀进去,但有反抗,杀之!”   八个力士抬着攻城锤模样的巨木,就快步冲向裴氏大门,攻城锤才触碰到黑色的大门,大门就碎裂开来。   力士们丢开攻城锤,举刀准备杀进裴氏的时候,前方却飞来一阵密集的箭雨,最前方的四个力士,有两个面门中箭,轰然倒地,剩余的力士拉下面甲,就冲进了裴氏。   随即,裴氏前院也涌出来一大批武士,毫不犹豫地举起各种武器与冲进来的百骑司武士鏖战在了一起。   周兴见裴氏的人居然敢抵抗,原本焦黄的面容上浮现出一片病态的酡红,沙哑着嗓音道:“杀无赦!”   随即,就有更多的百骑司武士冲进了裴氏,才进门,就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暗红色光芒闪烁了一下,就有大片的黑烟腾起,才冲进去的武士们被火药炸的东倒西歪,更有两个倒霉的武士身体被火药撕开,被冲击波送到了房顶上。   狄仁杰耳听得远处传来的闷响,瞅着坐在下首位置上喝茶的裴炎道:“你说你家宅子被一伙恶贼给占据了?”   裴炎放下手里的茶杯淡然道:“根据逃出来的家人禀报说是甘凉道上的恶贼一阵风,某家也是听到家人拼死逃出来禀报后才知晓的。”   狄仁杰道:“如此说来,裴公昨夜并未在家中安歇?”   裴炎道:“裴氏在甘凉道上行商,与那一阵风结下了死仇,听闻他们要再最近上门寻仇,加上吾弟裴庸前几日刚刚遭人暗算而死,某家不得不小心应对,这段时间里,将家人分散安置在别院中,主宅就留下了十余名忠心耿耿的老仆留守,没想到那些恶贼连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仆都不放过,若不是有一个机敏一些的从花园水池的出水口处爬出,恐怕某家到现在都不知道,主宅被贼人占据的事情。   这才急匆匆的来大理寺报案,希望少卿能早日捉拿一阵风贼寇,好还裴氏一个干净的居家。”   狄仁杰若有所思地瞅着裴炎道:“半个时辰前,天使,刑部侍郎周兴,刚刚从本官这里拿走了拿人批文,捉拿的对象便是你裴公。   听方才那一声动静,应该是正在与恶贼交战。   裴公不妨稍待片刻,待得天使周兴拿下贼人之后,我们再来论一论你裴氏恶意攫取流水牌子资金池,导致长安秩序大乱,无数商贾家破人亡一事?”   裴炎端起茶杯喝口茶慢条斯理地道:“裴氏取走的金钱,本就属于裴氏所有,不过是暂时寄存在流水池子中用于商贾资金流转用。   而今又取走又有何错之有呢?   至于说到攫取资金池资金的人,难道不该是雍王贤吗?   与老夫何干?”   狄仁杰叹口气道:“周兴此人最擅长刑求,一旦一阵风恶贼落网,裴公此刻之言,恐怕将会贻笑大方。”   裴炎叹口气道:“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到时候若是能捉到一阵风,老夫希望能由狄少卿主审,三司陪审,老夫也愿意与那一阵风恶贼当堂对质。”   狄仁杰似笑非笑地道:“真的要上三法司会审吗?”   裴炎道:“老夫乃是从四品中的起居舍人,如果有罪,老夫应该有资格接受三司会审,而不必在周兴的刑求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狄仁杰道:“三法司会审,未必就比周兴审讯好多少。”   裴炎大义凛然的道:“老夫只求一个公道。”   就在狄仁杰与裴炎喝了将近一个半时辰的茶水,周兴统领的百骑司武士终于占领了裴氏大宅。   只是看着血流成河,遍地尸体的战场,周兴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来抓捕人的,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经历了一次血肉战场。   铠甲,弩弓,长槊,火药这些平日里只会在战场上出现的东西,今日居然让他看了一个遍。   为了拿下这一伙悍匪,百骑司付出了伤亡两百一十三人的代价……而他想要捉拿的裴氏人等,竟然一个都没有找到。 ###第八十八章 猪,真的飞起来了   一般情况下,云初是不怎么相信猪会飞的。   现在,云初不得不承认,在某些外力的加持下猪也是可以飞的。   比如,给猪的肚皮下面安装一部飞机发动机。   这样的情况下,一头猪怎么翱翔都没有问题,它甚至可以在空中做托马斯全旋,或者昂首眼镜蛇机动。   裴家就是这头会飞的猪!   一头以裴行检为发动机的猪。   朝臣们一般认为皇帝最信任的臣子是云初。   但是,皇帝最依仗的臣子朝臣们基本上都认为是裴行检。   裴行检此次协助薛仁贵剿灭奚人,契丹人叛乱之后,入阁为相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且,他这一次是从兵部尚书任雅相手中接管兵部的。   不得不说,这是一代新人换旧人的一个征兆。   裴行检得了陛下眷顾,好事就一桩又一桩的来,不仅仅太子妃是出自裴氏,年初有了身孕,年底又平安诞下一子,皇帝亲自赐名曰:昼。   这个昼字有日出大亮之意。   当今太子李弘本就是帝后的嫡长子,加上为人谨慎,一心沉浸于农事,且多有建树,假若太子能够持之以恒下去,他将众望所归的成为大唐下一任皇帝。   加上又有了嫡长子,是合适的再不能合适的继位者了。   于是乎,裴氏水涨船高。   薛仁贵兵进辽东,将任何跟奚人,契丹人有关系的部族第一时间就给杀了一个干干净净,是物理意义上的干净。   彻底的断开了奚人,契丹人与营州的任何联系。   同一时间,辽东道行军大总管薛仁贵自己吸引奚人,契丹主力之余,还给大唐大大小小的捕奴团放开一条通道,准许他们免费去白山黑水捕奴,但有所获,皆归个人所有。   于是,河北道那些没有被征召在家种田的府兵们,就迅速披甲,成群结队的进入营州以北捕捉奴隶。   河北地的府兵们讨厌被征召出战,但是对于成立私人捕奴团这样的事情,他们的热情极为高涨,加上河北道的土地刚刚被陛下分配给了普通百姓,几乎是家家都有足够多的土地,而新成立的合作社啥都想买,这就导致人们种田,种麻,种桑,种棉花的积极性很高。   可是,土地有了,种田的人手却不够了,仅仅是永业,口分两种田地就已经让农户们疲于奔命了,这个时候如果还想种植更多的农作物,没有奴隶是万万不成的。   在河北道,一个精壮奴隶的价格,快要赶上一只小牛的价格了。   贩奴的利润空间陡然变大,这就搞得白山黑水间多少有一些人人满为患了。   原本裴行检屯兵河东道,就是预防奚人,契丹人突破薛仁贵防线进入河北,河东两道捣乱的,现在看来,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于是,裴行检拔营回归,麾下的十六卫大军各自归位。   其中,长安十六卫的兵马回来了四万,裴行检也回来了。   等周兴得知裴炎居然在大理寺,急匆匆的赶过来的时候,他不仅仅看到了肥胖的裴炎,也看到了坐在主位上气势如山的裴行检。   “恶贼一阵风抓到了吗?”   周兴才进到大厅里,正在跟狄仁杰闲聊的裴行检就放下手中的茶杯,质问周兴。   周兴先是闭上眼睛平复一下心情,然后睁开眼睛瞅着裴炎道:“起居舍人,你就不打算给本官解释一下你家中的甲胄,弩弓,以及火药的来源吗?”   裴炎抱着茶杯呵呵笑道:“都是恶贼一阵风的,与老夫何干?”   周兴朝洛阳方向拱拱手道:“本官身负皇命,此次前来……”   不等周兴把话说完,裴炎又道:“下官已经遵照太子妃令,将从资金池中套现的三十六万贯裴氏家产,已经于今日清晨,无偿交付万年县户部房,作为重建资金池所用,周侍郎若是再拿此事为借口针对裴氏,我们不妨一起去陛下面前分辩一个清楚。”   狄仁杰见周兴在裴行检的压制下毫无作为,就在一边道:“一阵风恶贼,不会都被你给杀光了吧?”   周兴闻言顿时来了一些精神,朝上首的裴行检施礼道:“如此,下官尚有公事要办,就此别过。”   等周兴离开大理寺,裴行检瞅着狄仁杰道:“你这是恨我裴氏不死是不是?”   裴炎也在一边道:“云初在晋阳已经灭了我裴氏一支,莫非少卿也想把长安裴氏也一并清除?”   狄仁杰先是瞅着裴行检道:“你裴氏从资金池抽走资金的时候可曾考虑过我与云初、温柔三人的死活?   本来还想着跟你裴大将军多少还有些情谊,结果,你们下起手来可是真狠啊,害的我老婆几乎是铲地皮一般的将所有家业尽数发卖,凑钱去填你们给我们挖下的大坑。   既然你们敢做十五,那就休怪我们做初一了。”   裴行检道:“这根本就是两回事,你莫要混为一谈,个人的归个人,家里的归家里。”   狄仁杰道:“哈,云初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在晋阳弄死嚣张跋扈的裴寂满门,又没有弄死你裴行检满门,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裴行检皱眉道:“此事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裴氏已经交出抽调的资金池资金,而且是白给,还要怎地?”   狄仁杰叹息一声道:“还以为裴氏裴行检总算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好汉,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戕害天下的时候你们可是毫不手软啊,抽调资金池资金的时候明明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你们还是果断地抽调了。   现在,弄得全天下商贾人心惶惶,百业凋敝,我等想要重建资金池子更是难上加难。   老裴,我且问你,那个时候的三十六万贯与此时的三十六万贯有什么可比性吗?   你们拿走了老子快要渴死时候的一瓶水,却在老子酒足饭饱的时候还我一瓶水,老裴,你这是连脸都不要了啊。   我就不信,以你老裴的为人,看着长安纷乱,商贾死伤,边军衣食无着,你老裴就能无动于衷?   假若你是这种食人而肥的恶贼,你我从此割席断交。”   裴炎还待出言讥讽,却被裴行检一言喝止。   而后看着狄仁杰道:“老裴我这些时间全在军中,家中之事委实不知,长安裴氏要做什么,我闻喜裴氏无权干涉,不过,这些年下来,老裴我也薄有家资,这就让我夫人如你夫人一般将裴行检家的地皮铲一遍,但有所得尽数交付万年县户部房,作为重建资金池之用。   但是,有一点,老裴我可以向你老狄保证,突袭天使一事绝对非我裴氏所为。   为了给长安裴氏避祸,是某家逼迫的甘凉道上的悍匪一阵风走投无路,只能弄险偷入长安刺杀长安裴氏,继而为裴氏代为受过。”   裴炎被裴行检的一番话惊呆了,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此时此刻,裴行检一句话不但把他自己家弄得倾家荡产不说,还把他们谋算了很久的事情就这么直白的说了出来。   他实在是不能理解,也弄不明白,眼前这个区区四品下的大理寺少卿有何可怕之处。   不过,裴行检既然说了,他就只能闭嘴,毕竟,这就像是裴行检先前说的一般,这是他们闻喜裴家的事情。   狄仁杰脸色依旧不好看,不过,却没有再说什么割席的话,最后指着裴行检道:“但愿你有足够的智慧跟胆量挨得过这场风暴。”   说罢,竟然拂袖而去。   裴行检与裴炎离开大理寺之后,才上车,裴炎就急不可耐的道:为何如此?”   裴行检淡漠的瞅了裴炎一眼道:“某家不屑食人而肥。”   裴炎道:“自古以来某等便是高高在上,这天下本就是我等的狩猎场,弱肉强食本就是天下至理,何故让你生出叛离家门的心思?”   裴行检淡漠的道:“自从你们践踏我的颜面逼迫我的外室,给云初演歌舞,还让我的外室生出委身与我,不如委身于云初的念头之后,我再看你们如见狗屎。”   裴炎大声道:“不过一介歌姬玩物而已,谁人把她当人看了?”   裴行检转过头瞅着裴炎道:“趁着某家的宝剑还没有出鞘,你快点从马车里滚出去的话,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裴炎见裴行检眼中杀机大炽,也顾不得马车正在行驶,打开车门就翻滚下了马车,肥胖的身体在地上翻滚两圈之后,这才停下,被家仆搀扶起来之后,裴炎指着远去的马车怒吼道:“裴行检!”   李弘蹲下身子,让娜哈踩在他的肩膀上,去够屋檐下的燕子窝。   这个燕子窝刚刚被娜哈加固了一下,里面可以放五十枚金币而不至于掉下来。   云瑾抱着一张梯子就站在边上,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明明有梯子的,姑姑却一定要踩着李弘的肩膀。   “蹲下来,也把我送上去,我这里有一枚玉牌,也可以放进去。”   李思拍打一下云瑾的脑袋道。   云瑾看看手里的梯子,想要说啥,就被李思按的蹲下来,只是云瑾年纪还小,而李思的身体有些重,虽然他还是咬牙站起来了,还是想不明白,为啥有梯子,这些女人还是喜欢踩男人肩膀。   想到李弘一向聪明,就把目光投向同样被人踩着的李弘。   李弘扛着娜哈很轻松,腾出一只手摸摸云瑾的脑袋道:“你还小,等你再大一点就知晓,这并非是苦劳。” ###第八十九章 狗咬狗的开场戏要开始了   云初觉得自己的儿子可能比自己更加的趋近于君子这个称谓。   云瑾觉得云氏后宅有门,李弘就该敲门而入。   他还觉得李弘既然有妻子,那么就不该招惹自己的姑姑,并且诞下一个女儿。   他还觉得既然可以走大路达成目标,就不该走一些崎岖难行的捷径。   父子间晚饭后的谈话一般都是非常真诚坦率的。   因为互为对方最可信任的人,不用讲究说话的方式跟方法,直言不讳更加能够表达自己的观点。   云瑾又道:“根据阿耶以前教我的辨别事情本来面目的方式方法,孩儿刚才说的这些话从另一个角度去衡量一定有不合适的地方。   可是,孩儿就是不喜欢另一面,也不想遵从另一面的方式方法去做事情。”   云初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一个白瓷瓶子,瞅着云瑾道:“你老子我之所以努力上进到这个地步,就是想要给你一个根据自己本性活人的机会。   遵从一面,并且以自己喜欢的一面去看待事情,你这样想是非常正确的。   这就是所谓的立场。   如果站立一个面,再去维护另一个面,还想着拉扯一个面,甚至想要面面俱到的,这样做事的人的性格,我们一般把他称之为圆滑。   也就是说这人是一个球。   在我教你们的物理中,在同一环境下,滚动无疑是最省力的一种移动方向,当然,假如你施加在物体上的力足够大,那么,哪怕是三角形的,它们也会有很快的移动速度。   既然你不喜欢球形,那么,你就要让自己变得非常强大才可以,强大到可以无视球形带来的移动便利依旧能够跑的最快才成。”   “这个世上有两种东西具备这种能力,一是权,二便是财,当然还可以因人而异的换成别的好处。   不过呢,我还见过一种东西能够在没有权财这两种东西就迸发出改天换地力量的力量。不过呢,这种力量极为罕见,所以不具备拓展的条件。”   云瑾道:“是啥?”   云初瞅着儿子道:“是一种叫做理想的东西。”   云瑾道:“没有权钱,只有理想也可以改天换地吗?”   云初抱着儿子道:“可以,曾经有一群啥都没有的年轻人,在一条破船上开了一个会,然后他们就散到各处去传播自己的理想去了。   期间有人退缩了,有人投降了,有人失败了,也有人为之殉葬了,当然,也有人持之以恒历经千难万苦,用了二十八年的时间,终于让自己的理想实现了。”   云瑾想了许久之后道:“这并非出自史书。”   云初摸摸儿子的光头道:“却是事实,你阿耶亲自见过不说,后来还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云瑾抬头看着父亲坚定的目光,点点头道:“把理想加上吧,排在,权钱之前。”   云初笑道:“你就这么放心?”   云瑾坚定的道:“阿耶不会骗我的。”   云初大笑一声,然后从背后取过那个白瓷瓶子递给云瑾道:“白瓷瓶颜色太素,关中青瓷又过于古拙,我喜欢灵动一些的瓷器,世上有一种瓷器的颜色叫做雨过天晴云破出,这般颜色做将来,阿耶要这种瓷器,你去把他做出来,咱们家想要发家就全靠它了。”   云瑾抱着白瓷瓶道:“没有方向?”   云初递给他一个薄薄的册子道:“我所知有限,这个册子是咱们家的窑口这些年积累出来的一些经验,你按照这些经验,看看能不能把它做出来。”   云瑾接过册子犹豫一下道:“就因为孩儿今天说的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话,阿耶才要我去做那般颜色的瓶子吗?”   云初笑道:“是这样的,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你既然选择说出来,阿耶觉得很好,如果你能做出来了,阿耶认为这更好。”   云瑾又道:“可以分润一些给温欢跟狄光嗣吗?”   云初奇怪的道:“为何没有李承修?”   云瑾道:“他的课业跟我们不一样,阿耶对他似乎有别的安排。”   云初叹口气道:“你啊,有时候傻乎乎的,有时候又精明的跟猴一样。”   云瑾道:“到底是傻乎乎好一些呢,还是跟猴子一般精明好呢?”   云初看着窗外叶子落光的花树道:“自己领悟去。”   娜哈统领的西域二十八国的国王,使者,以及商队们终于抵达了长安,比娜哈的商队早回来一天的温柔,则向外放风曰——西域百国商队。   此次西域商队除过有一部分准备交割契约货物,另一部分则是西域二十八国带来的各种各样的珍宝以及黄金,白银。   在修建大唐万国颂德天枢这件事情上,他们是非常认真的。   随着渔阳,以及西域商队的到来,曲江城原本空空如也的货场,再一次被装的满满当当,直到这个时候,那些将交易契约单据卖给别人的小商贾们才知道自己当初的决定是何等的愚蠢。   在云初他们从渔阳,邯郸,徐州,自东向西开始运货的时候,流水牌子大掌柜曾福也派遣麾下的掌柜们去扬州,去蜀中督促交易货物回归长安。   那些掌柜们原本在扬州,蜀中寸步难行的行动,在晋阳流水牌子开始启动之后突然变得好说话多了,等到云初回到长安开始大肆的收购小商贾手中的单据之后,那些拿来保证金的商贾们组织起货物来,也显得很有诚意。   初五的时候,云初再一次开始收割交易单据,但是愿意将单据卖给云初的人寥寥无几。   初六的时候,开始有商贾登门,愿意将自己手中大量的单据以六成的价格卖给云初,为云初所拒绝。   裴氏还回来的不仅仅是三十六万贯本钱,还有他们家没有来得及卖出去交割单据,云初之所以拒绝收购大商户的交易单据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没打算跟他们完成交割。   至少,在这些大商户们没有跟流水牌子签订一个新的卖卖合约之前,云初就没打算让他们完成交割,而且准备将这些货物拆分发卖掉。   这就是勋贵们耍流氓后,得到的结果。   周兴那边也传来了喜讯,他们在审讯了抓来的一阵风悍匪之后,按图索骥的捉住了裴氏在甘凉道上的大掌柜裴钰。   云初相信,不久之后,裴钰就会交待出更多的裴氏的人,最后慢慢的波及到裴炎对此,云初对周兴很有信心。   裴行检能保护裴炎于一时,绝对保护不了一世。   直到初八的时候,原本死气沉沉的长安城终于展露出来了一点繁华的意味。   眼看着一队队敲着锣,打着鼓,背着上书货物名称以及商家姓名的队伍从朱雀大街上走过,云初阴沉多日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今日的人流,以及车马比率如何?”   站在云初身后的卢照邻,杨炯等人立刻道:“恢复到了龙朔一年同时间段的六成。”   云初笑道:“比我预料的要好一些,今年上元节的游园活动乃是重中之重,晋昌坊的美食节也一定要筹办的比往年更加的有特点。   本官期望着能用这一场游园活动,以及连续七日的晋昌坊美食节,彻底的恢复一下长安人对长安商业的信心。”   卢照邻犹豫一下道:“县尊,昨夜里有人拜访了家祖,家祖也有意让下官知晓,就命下官随侍在侧。   前来拜访家祖的人是长安韦氏的韦通神,言说意欲以原价三成的价格将韦氏剩余的交易合约售卖于我卢氏。   下官心想,既然两方都是在下官在场情况下才说出这个交易的,是不是有可能想通过下官,将这个消息传到县尊耳中?”   云初闻言笑了,对卢照邻道:“你回去后告知卢公,低于一成,就可以收下来,本官再以一成的价格从你卢氏手中收购。   如果,他们觉得亏本,那就算了。”   杨炯闻言立刻上前一步道:“下官也可以为县尊分忧。”   云初笑着看看后边的几个年轻官员道:“你们不愿意吗?”   那个年轻官员立刻道:“自然愿意。”   云初转过身瞅着这些年轻官员道:“如此一来,就会有很多原本依附豪门世家的商贾就会举步维艰了。”   卢照邻不愧有神童之美誉,闻言立刻道:“卢氏家产不丰,早就有扩产之意。”   云初挥挥手道:“那就快些去做吧,不要被旁人抢了先。”   从朱雀大街回到衙门,云初才喝了两罐子茶水,就看见沈如急匆匆的走进来,喘息未定就对云初道:“裴行检与周兴,对峙于永乐坊,目前,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云初摊摊手道:“周兴不会只有这点手段吧?”   沈如道:“目前看起来,双方各不相让,随时都能火并起来。”   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县丞张甲急匆匆的走进来道:“县尊,周兴拿下了百业坊的裴廉一家男丁,如今已然下了万年县地牢。”   云初笑着对沈如道:“声东击西,多好的计谋啊。”   沈如跟着笑道:“永乐坊裴宣一向与裴行检交好,看样子咱们的这位裴大将军,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在混日子。”   云初笑道:“长安裴氏,洛阳裴氏若是不败落,他河东裴如何壮大呢?” ###第九十章 地狱深处的恶鬼   太子妃裴婉莹生了儿子,眼看着李弘这一系就要成为帝王血脉了,裴氏自然也就成了后族。   李治杀长孙无忌这个后族,就是讨厌他的一手遮天。   李治废皇后王氏,换一个没有根基的武媚当皇后,其中未必就没有控制后族的目的在里面。   人人都说当今太子贤明,大有皇帝之风,那么,就说明,太子李弘也比较讨厌有一个强大的后族。   同时,人人都知晓,如今名满大唐的云娜佛女因为不是汉家正朔,太子妃的位置轮不到裴氏裴婉莹来做。   裴婉莹之所以能够入驻东宫,完全是太子为了本身子嗣考虑。   着众多原因之下,一个过于强势的后族是李氏皇族所不能容忍的。   裴氏人才众多,即便是长安裴氏的裴炎,此人深谋远虑不说,自从入仕以来,一年三迁的从一个不为人知的官员,变成了声名赫赫的起居舍人。   在这种情况下,裴氏本就该匿影潜踪的把自家的力量藏起来,可惜,裴氏可能被压抑的太久了,才有了一点复兴的苗头,就迫不及待的跳出来彰显裴氏的人才济济,彰显裴氏的强大富足。   云初在晋阳找了一个极度不靠谱的原因——骚扰明达庵的清净,图谋晋阳资金池钱财,这种一听就虚假的厉害的名头杀了晋阳裴满门四百余口,虽然裴氏官员上蹿下跳的满世界喊冤,告御状,最后到了皇帝手中,被皇帝看都不看的丢进了专门烧奏折的焚化炉。   同时,这也是周兴这个酷吏抵达长安之后,选择裴氏当突破口的重要原因。   裴行检何等人物。   他岂能看不透事情的前因与后果,只可惜他在裴氏属于后辈,虽然官职显赫,在家中却没有什么话语权。   好话说尽,却无人肯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裴氏遭难。   出于好奇,云初抱着一个热茶壶跟沈如一起走进了万年县的地牢。   地牢里一如既往的干净,明亮还通风。   万年县的地牢之所以没有被弄成鬼气森森的模样,完全是因为这里冬暖夏凉的缘故,县尊有时候会带着家人来这里乘荫凉,睡好觉,不干净可不成。   牢头雁九见县尊来了,知晓县尊想要看啥,就带着他跟沈如直接就去了刑房。   不得不说,万年县的刑房也是干净的,除过有一些浓重的血腥味之外,地面上还用清水洗过,纤尘不染。   雁九见犯人脖子上流淌出来的血把木头架子染红了,就连忙掏出水盆里的凉水抹布,三两下抹掉了架子上的血。   云初对趴在书案上认真书写卷宗的周兴道:“你也不要太拼命了,把命拼掉了,以后就没命可拼了。”   书写卷宗书写的忘我的周兴抬头见云初跟沈如进来了,就起身道:“才有了一点头绪,某家不得不亲力亲为。”   云初瞅瞅脖子被木架子拉的老长的裴廉问周兴:“都问出啥来了?”   周兴道:“君侯可知,自从永徽五年开始,裴廉一家就没有缴纳过一文钱的赋税。”   云初瞅瞅沈如,再看看昏迷过去的裴廉道:“某家自忖长安的收税工作还算完整,他是如何偷逃税款的?”   周兴道:“你长安有一条律法,为了照顾小商贩,小商贾,对他们的税率有一个上限,不管小商贩,小商贾们赚多少钱,都按照这个上限来缴纳,与豪商巨贾们需要缴纳的税率可算是天地之别。   人家裴廉将自家的大宗货物在没有进入长安境内之前,就分散开来,还找部曲,门下奴仆,开设了几家很小的店铺,符合长安城对小商小贩的免祱条件,实际上,人家每年经手的货物总值不低于一万贯。   有因为流水牌子对于发起人有便宜条件,如此一来,人家的货物走流水牌子的渠道卖出去了,你长安城就只能收到一点可怜的进城祱。”   云初诧异的瞅着昏迷过去的裴廉摇摇头道:“某家还以为世家都是一群要脸的,不至于去沾小商小贩们的便宜。   没想到,这个混蛋,连这点利益都不肯放过啊。   对了,你抄他家了没有?”   周兴笑道:“本官来长安,只为杀人。”   云初点点头,就对沈如道:“可以派税吏们去抄家了,不论抄到了多少,都给我入祱库,不够补税的话,那就继续追索,直到追足税额为止。”   沈如道:“总要给一个数目吧?”   云初道:“没有数目,追索到无可追索,也就算是补足了税额。”   沈如答应一声,就离开地牢去找税吏跟张甲,准备让他们联合办理此事,一定要跟他们安排清楚了,裴氏有铠甲,有弩弓,甚至还有火药,去抄家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目送沈如走了,云初就对周兴道:“欠税抄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问题是这点错处,还不足让你杀人吧?”   周兴抖一抖自己刚刚完成的卷宗,指着其中的几条念给云初听。   “永徽三年七月六日,裴廉与门客周前道:陛下在太极宫忍受酷暑,何如某家在此享受清风……”   “永徽四年八月二十七日,裴廉进终南山贤圣寺进香,与僧人鸿锦一起烹鸡饮酒的时候道:皇帝老子不及吾。”   “永徽四年十一月三日,裴廉与门客彭铜在府中观舞时曰:此良辰,此美人,皇帝未曾有也。”   “显庆二年,裴廉……”   云初越听越是心惊,因为他跟狄仁杰,温柔三人闲聊的时候,说的话可比裴廉说的劲爆多了,从皇帝颠鸾倒凤的姿势,到力度,方位他们都研究过不说,还说过皇帝临幸韩国夫人,与虢国夫人这对母女的时候,是否大被同眠……   如果裴廉就因为说了这句话就被挂在架子上死命的拉高身高的话,他跟温柔,狄仁杰说的那些话,岂不是足够五马分尸了?   周兴嘿嘿笑道:“君侯是不是以为这都是一些小事?”   云初点点头道:“某家在理政之时,听到一些对某家不敬的话,一般都是一笑了之。”   周兴摇头道:“君侯差矣,某家问案本不在乎他们到底说了一些什么,只要心有怨望就足够了,而后再去找与裴廉说这些无聊话的人追索,您相信不相信,必定能从这些人口中得到裴廉真正的罪责?   而且,必定是真正的罪状,本官这里也绝对不会信口胡诌一些罪状按在他们身上,必定是有人证,物证相互印证的罪责。”   云初想一下周兴在武周时期的凶焰,吞一口唾沫道:“这个必须相信。”   周兴指着自己的刚刚书写完毕的卷宗道:“当务之急,先是要把韦氏,杜氏,拉扯进来,人数越多,本官才好乱中取利各个击破。”   云初忍不住点点头,看看雁九,再看看周兴,心中哀叹一声,到底还是周兴这个人办起事情来显得更加专业。   像雁九这种只知道胡乱用酷刑逼迫对方招自己想要的口供的手法,跟周兴比起来实在是太业余了。   就在云初准备离开的时候,裴廉忽然醒来了,缓缓睁开眼,看到云初之后,嘴巴里吐出一口黑血艰难的道:“君侯救我……”   云初来到裴廉面前道:“我才知晓,自从永徽四年之后,你竟然没有给万年县缴纳过一个子的税款。   你也知晓,官府就是依靠这些税款过日子呢,你一个子都不交,我们之间也就没有什么交情,你也并非是本官治下子民,你让本官用什么立场去拯救你呢?”   裴廉瞪大了眼睛道:“我交。”   云初道:“已经晚了,因为你偷税漏税多年,本官已经下令抄你的家了,凡是抄没所得,也不知道够不够补税的。”   裴廉的眼睛越等越大,眼看着就只剩下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周兴抬脚在裴廉的胯下狠狠的踢了一脚,裴廉原本呆滞的表情迅速扭曲起来,因为疼痛的缘故,努力的在架子上扭动身体,嘴巴里也开始大口大口喘气了。   周兴笑吟吟地对云初道:“君侯,你看,不论此人求死之心多么的强烈,心中多么的万念俱灰,只要他的身体感受到了疼痛,他一定会努力求活,真是怪哉!”   云初急匆匆的回到了自己的公廨,对安坐在火炉边上喝着罐罐茶的温柔道:“属于人的地狱到底有多少层?”   温柔喝一口茶,吐一口白气道:“钟馗说只有十八层,我觉得也只能有十八层,如果十八层地狱都不足矣惩恶扬善,那么,人间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云初想要放下手中的茶壶,却发现自己带去的一壶热茶此时已经冰凉了不说,还满满的一口没喝呢。   云初喝一口冰凉的茶水道:“我觉得周兴这个人不像是来自十八层地狱里的恶鬼,更像是十九层,或者更深层地狱来的恶鬼。”   温柔瞅着云初平静如佛,半天时间才宣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你他娘的没事干去看周兴折磨人了?”   云初点点头。   温柔道:“没亲眼看见的就当不存在,我记得这句话是你以前说给我听的。” ###第九十一章 巨鲸来了   云初目前也算是大唐顶级勋贵,但是,他们一家子的骨子里依旧没有高贵起来,如果露出骨髓来,一看就是下里巴人的模样。   因此上,身为勋贵却站在流氓角度说话的勋贵只有云初一个人。   别看温柔从头到脚都充满了叛逆性,可是,他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高人一等的气息,依旧能让很多人望而生畏。   狄仁杰是一个非常标准的大唐士子,他觉得自己有义务,也有必要遵循儒家的教诲,完成自己修身、齐家、治国、而后平天下的士子理念。   后面两人虽然都对贫苦百姓,流氓之辈心怀善念,一个是出自怜悯之心,一个则是来自于仁德教育。   大唐人分三六九等是一个很必然的事情。   高贵者自觉高贵,低贱者自觉低贱,这才是大唐社会真正的现实。   畏惧酷吏与百骑司这些恶鬼的人,绝对不是贫民百姓。   这两种人都是高级政治斗争时要用的武器,而任何政治斗争何曾与普通百姓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身为勋贵却没有勋贵自觉地云初,对于酷吏跟百骑司的存在,属于喜闻乐见。   当然,等到哪一天大唐皇帝李治可以穿着破烂的棉袄,坐在太阳底下抓虱子之余,还能指挥千军万马扫荡天下的时候,云初就觉得自己可以心甘情愿地当他的部下了。   两人可以一起抓虱子,丢嘴里嘎嘣一声咬碎当作奖赏也不是不可以。   当哪一天李治握着长安城夜香郎的手,笑呵呵的说,我们只有分工上的不同,没有贵贱之分的时候,云初觉得那个时候,自己就能真的为了长安的繁盛,呕心沥血也在所不惜了。   虽然以上两种行为都已经成为了遥远的历史记忆,在云初看来,它毕竟存在过。   他将人类行为的标准拉到一个非常高的程度,至少让我们知道,曾经有人抵达过那个高度,继而让我们多出来了几分希望。   现在的云初,就只想在建设自己的长安之余,再看一看热闹就好了,如果实在是手痒的厉害的话,下场将局面搞得更乱,让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不是不成。   因此,云初每天不论是上班,还是下班都把耳朵竖起来,努力的接收着长安城里的那些勋贵豪门的一举一动。   初八这一天,云初解除了民壮们对长安的封锁,因为大理寺对于捉拿突袭天使的恶贼,以及袭杀勋贵子弟的凶手毫无头绪,而长安城马上就要进入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庆,再封闭城门不合适。   撤走了民壮,首先涌进长安城的是娜哈从西域带回来的各种各样的王,以及五颜六色的使者。   此时的西域人口种群多变,有白皮灰眼珠的,有卷发大胡须的,有黧黑却长着一嘴白牙的,更有长着各种颜色头发的。   这些人才进入长安,就被云初这些天下力气整顿过卫生的长安城给惊呆了。   闪闪发光的二十四尊铜牛,被擦拭的闪闪发光,道路中间用来划分道路的矮小松柏如同矮墙一般一直延伸到那座远远看起来气势恢宏的宫殿。   至于朱雀大街两旁被云初精心设计,精心装扮的碧瓦红墙的精舍,更是从里向外透露着长安城的无比繁盛。   此时的长安,虽然没有娜哈跟老猴子当年在西域吹嘘的那般是天上之城,但是,在这些胡人眼中,这座城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已经远远的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这就是云初展现给这些人胡人的一桩奇观。   等云初从一个来自遥远的东罗马帝国来的商人口中得知,他愿意将这座长安城誉为‘万城之城”的时候,即便云初见识过更好的,此时此刻,他的胸中依旧满怀骄傲。   “万城之城’的说法应该是脱胎于某一个‘万王之王’的称谓,考虑到这些胡人的族群大部分还处在茹毛饮血的境地,云初也就勉强接受了这个”万城之城“的称谓。   虽然云初觉得仅仅是四个字配不上自己苦心经营的长安城,可惜,这些胡人的脑子里只有这些东西,而且已经把最好的拿出来了,他也没办法。   这些人进长安,所谋者,不过是吃喝玩乐而已,虽然还有一些睿智的王,想要从长安借鉴到一些回去后可以让自己的国家迅速变富裕的方法。   可惜,当街道两边那些身着被汉家裁缝改良过的丝绸衣衫的胡姬冲着他们招手之后,即便是最睿智的王,也会在胡姬群中努力的寻找本族的胡姬,想要通过她们的嘴巴,来得到最真实,最确切的关于长安的认知。   自从踏进玉门关之后,他们已经品尝到了一些大唐美食,然而,当他们被本族胡姬带着进入晋昌坊大食堂的时候,他们的心早就乱了。   原本以为手抓羊肉,就已经是绝世珍馐的王们,在品尝到了明明带着浓郁西域风情却是纯粹的不能再纯粹的唐人饭食手抓饭之后,他们忍不住为米饭中的葡萄干与圆葱,胡萝卜的配合产生的极度符合他们口味的美食而潸然泪下。   今天,晋昌坊大食堂只为他们开放……   一只巨大的熊猫拖着臃肿的身体慵懒的走进了大食堂,径直坐在了云初面前,同时,它肥硕的臀部,几乎把瘦弱的温柔挤的差点从长凳上掉下去。   温柔把自己的饭盘毫不犹豫的推到巨熊爪子边上。   云初道:“怎么,今天没有胃口?”   温柔道:“手抓饭里的孜然味道本身我就不怎么喜欢,跟这一群身上带着更加浓郁的孜然味道的西域人一起吃饭,你这是在折磨我。”   云初见巨熊已经吃完了温柔的手抓饭,正用殷切的目光看着自己,受不了那可怜的小眼神,就把自己的餐盘也推了过去。   “别看他们身上很臭,但是,你要这样想,他们带来了很多钱,而且还不拿这些钱购买我们的货物,只用来修建一根一百四十六尺高的铜柱,这样好的一群人,就算身上有味道,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多忍耐一下。”   狄仁杰叹息一声道:“人家所作的,就是我们所求的,以礼相待是对那根两百万斤重的铜柱的最起码的尊敬。”   鸿胪寺少卿尉迟晚刚刚从一群土王群里挤出来,连踢带打的撵走了那头贪吃的花熊之后,坐在巨熊刚刚坐过的位置上喘口气道:“味道太重了,你这个大食堂今天过后恐怕要不成了。”   云初叹口气道:“好些人从生下来就没有洗过澡,你的要求就不要太高了。”   尉迟晚推开面前的两个餐盘正色对云初道:“现在已经确认过了,他们确实要在长安朱雀街头竖立一座大唐万国颂德天枢。   那么,君侯啊,这口肥肉你们长安一口吞不下吧?”   云初喝一口茶壶里的茶水,对温柔跟狄仁杰道:“我就知道,过来抢夺长安好处的人一定会出现。   尉迟,你不会已经蛊惑这些人把这根大唐万国颂德天枢修建到洛阳吧?”   尉迟晚也不掩饰,摊摊手道:“两百万斤铜,你能找的到?”   温柔讥讽道:“大唐国库也没有这么多的铜吧?”   尉迟晚道:“重建流水牌子似乎才是你们的第一要务吧?”   狄仁杰道:“当这根大唐万国颂德天枢矗立在皇宫门前的时候,长安城的流水牌子也就顺势建立起来了。”   尉迟晚惊奇的道:“难道说,你们要用这跟铜柱充当流水牌子的资金池吧?”   云初冷哼一声道:“再用钱堆积起来一个池子,好方便哪一位我们都招惹不起的贵人来挖?”   尉迟晚笑道:“您三位别跟我争论,马上就有大人物过来主持此事,到时候三位能争夺的过他才算本事。”   云初沉吟片刻道:“来的人是谁?”   尉迟晚似笑非笑地道:“上官仪。”   温柔道:“他不在洛阳当他的宰相,来我长安做什么?”   尉迟晚本就是窥基大师的堂弟,与云初三人也是极为熟悉的,见温柔问起,就压低声音道:“他来长安也是为了逃难。”   云初故作惊诧的道:“堂堂宰辅,谁能逼迫他来长安避难,如果他在洛阳不安全,来到长安就安全了吗?”   尉迟晚漫不经心的道:“皇后对他的杀意,已经掩饰不住了,所以,他就想借用一下大唐万国颂德天枢来缓解一下他与皇后的矛盾。”   云初皱眉道:“怎么缓解?”   尉迟晚道:“奉承皇后,且把这种奉承表现在这根大唐万国颂德天枢上,为万世所铭记,这就是上官仪来长安的目的所在。”   尉迟晚把话说完了,就在云初肩头按一下就转身离开了,似乎他之所以会凑过来,目的就是把这个消息告知云初。   温柔抓抓下巴道:“看样子想要上官仪死的人不光是皇后一家,就连尉迟家也对上官仪起了杀心。”   云初左右看看乱糟糟的大食堂,听着各种稀奇古怪的语言,突然笑了起来,对温柔跟狄仁杰道:“乱啊,我只希望这是长安最后的一场大乱。” ###第九十二章 大唐的律法在皇权面前就是一个笑话   阴谋就像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   表面上,长安已经恢复了昔日的繁华模样,只是多少有些虚。   云氏大食堂卤制出来的二十万斤肉,第一次出现了剩余。   去年这个时候,云氏大厨房总共卤制了三十万斤,每天都有人守在墙外边,只要肉出锅了就会立刻售罄。   云初从巨大的笸箩里拿出一块牛肉,撕下一块尝了一下,味道一如既往的好。   “今年的肉煮好之后可曾广而告之?”   大食堂掌柜的道:“家主,不用广而告之,但凡是想吃肉,又能吃得起肉的都来了,只是往年能买五六斤的人家,今年也就买个一两斤,往年成四五百斤往家里买的大户人家,今年很多只买了百八十斤。   往年那些能买一两斤尝尝味道的人家,今年就干脆见不到了。”   云初听了掌柜的回答,就对同样在吃肉的温柔道:“你那边的状况如何?”   温柔一边吃一边道:“三成,比往年少了三成买卖,税赋却比往年少了将近六成,我问过税吏,税吏说,今年丝绸,金银铜器,瓷器,茶,酒,糖,成衣,乃至平康坊对税赋的贡献下降了很多,倒是盐巴,粮食,棉麻布的买卖比往年要好。   你想啊,买值钱货物的人少了,税赋下降是必然之事。   现在,长安县上下就盼望着年后走远途的商队能带走更多的货物,这样也能稍微弥补一下长安的亏空。   再者,从大唐出去的都是货物,回来的大多是没有多少用处的金银,宝石,就算有一些还算不错的药材,香料,总体上看来,我们继续做远途贸易,吃亏的是我们。   我们最需要的东西其实是铜,铁,粮食,火油,偏偏这些东西的运费实在是太恐怖了。   所以呢,我觉得希望不大,这个颓势没有个三五年的时间根本就扭转不过来。”   云初把手里的一块牛肉吃完,用手帕擦擦手道:“没法子了,那就开始开发南城吧。”   狄仁杰将吃剩下的牛肉用手帕包起来放进袖子里,皱着眉头道:“你说的南城指的是青龙坊以西,和平坊以东,晋昌坊以南的这一大块地方吧?   不算曲江坊的话,总体上还有十七个坊市,一次性弄这么大的动静,你想拉升一下跟建筑有关的砖瓦,泥灰,木材,漆料那些行当?”   云初摊摊手道:“没办法,我以前把希望寄托在长安的马车行,希望他们制造出来的马车可以风行整个大唐,谁料想,大唐的能买得起马车行里马车的人家实在是太少了,没办法形成规模效应,拉不起来那些跟马车相关的行当。   现如今,也只有房子这东西能让长安百姓不顾一切的掏钱了。”   温柔摇头道:“在流水牌子的坑没有填上之前,我不赞成再开城南这个大坑,你在长安其余地方发起的房地产行当能成功的原因就在于那里没有韦杜两家。   同样身为勋贵,我劝你好好的了解一下韦杜在城南的势力,万万不要以为‘城南韦杜,去天一尺’这八个字是白来的。”   云初笑道:“我知道啊,我们有周兴!”   温柔蹙眉道:“你真的这么看好周兴?”   云初笑道:“不看好不行,就在六天前,长安将作们铸造了一枚新的铜匦,是侍御史鱼承晔的儿子鱼保家设计的,非常的精巧。   这铜匦啊,是一个四面开口的青铜箱子,上面铸造了东西南北四神兽,内部分为东西南北四格,开口处可以接受表疏,一旦表疏投入,就无法再收回。   东面青龙口称:“延恩”,供献赋求官者投稿。   南面朱雀口称:“招谏”,供言朝政得失者投稿。   西面白虎口称:“伸冤”,供有冤枉案情者投递。   北面玄武口称:“通玄”,供言天象灾变及军事密计者投递。   由正谏大夫、拾遗、补阙各一人管理。”   温柔不解的道:“以前就有,是陛下为了广开言路铸造的,鱼保家我知道,是一个很喜欢制作一些奇巧东西的家伙。”   云初朝温柔拱手道:“恭喜,从此之后大唐将会出现数不尽的御史,言官,也会出现数不尽的周兴。”   温柔摊摊手道:“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吧?”   云初一笑了之,把话题重新拉回开发城南房地产的事情上。   长安人的购买欲望不足,商业就很难繁荣起来,商业繁荣不起来,流水牌子就算重新树立起来,也没有多少生意。   于是,云初,温柔,狄仁杰再一次联袂去看望了一下周兴。   再一次见到周兴的时候,这个家伙似乎已经恢复了健康,原本骨裂的左腿似乎已经痊愈,虽然能看的出来还有一些不便,已经不影响这个家伙待人接物了。   至于小腹上的那一道刀伤看样子也没有多重,毕竟,这个家伙的桌案上还放着一坛子酒,闻味道像是云氏出品的杀毒药。   挂在架子上的人已经不是裴廉了,换上了一个满身都是疙瘩肉且连腮胡须的壮汉,这个家伙全身上下都是细密的小伤口,全身被切割的跟鱼鳞一个模样,切完了还用鱼胶给黏上,不是凌迟,胜似凌迟。   “这人叫杜审,是豫章王李亶的长史杜正玄的堂侄。”   温柔见云初有些疑惑,立刻道:“跟李义府争斗被发配横州病死任上的宰相杜正伦的兄长。”   云初瞅着周兴道:“此人跟裴廉有什么关系?”   周兴道:“君侯不会不知晓豫章王跟舒王李元名是什么关系吧?”   云初对于浩如烟海的大唐皇族一点都不熟悉,就看向温柔,温柔咳嗽一声道:“李亶是舒王李元名的儿子。”   周兴自顾自地道:“显庆三年五月十八日,裴廉与杜正玄相别于灞桥,裴廉折柳插在杜正玄的衣襟上道:恨不能与君共侍舒王足下。”   云初想了一下道:“这句话有问题?”   周兴得意的道:“君侯,看一句话的时候必须要看当时的环境,裴廉说这句话的时候,正是御史弹劾舒王谋反的关键时候,别人在这个时候都在远离舒王,他裴庸为何偏偏要凑上去,还说什么要与杜正玄共侍舒王的话。   当时裴廉刚刚被陛下从车马监因故斥退,他不思己过不说,还心怀怨望,听说舒王准备造反了,就恨不得立刻投身到舒王麾下,参与谋反。”   云初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后来不是说舒王是清白的,被人诬陷了吗?”   周兴笑道:“舒王是清白的,但是,裴廉跟杜正玄可不清白,这不,刚刚从这个杜审口中得知,杜正玄在豫章王府中一手遮天不说,还暗中跟舒王担任过刺史的青州,滑州的折冲府都尉有联络。   三位暂且宽座,某家这就带人去搜查杜正玄的府邸,如果某家预料不错的话,应该很快就有新的结果出来了。”   云初三人目送周兴离开,温柔立刻道:“杜正玄的府邸在安化门附近的昌明坊,他家的管家跟你家的管家一样,都担任着坊长,别的我不清楚,杜正玄要是被扣上谋逆的罪名完蛋了,居住在昌明坊的其余杜氏人等也很难逃脱。   这样的话,你要是在昌明坊开始你的南城改造计划,就非常的方便了。”   云初有对一脸铁青色的狄仁杰道:“你怎么看?”   狄仁杰怒道:“我还怎么看,人家是刑部侍郎,官职比我还要高一个等级,手里拿的又是皇命,我要是多说一句话,我觉得这个家伙就能把我也罗织进这桩案子里的去。”   云初摊摊手道:“自从周兴被突袭之后,洛阳那边来的旨意,不但将百骑司的人手调拨给周兴使用,就连皇后手中的长安花郎徒,现在也受周兴节制。   他们的事情,咱们兄弟不掺和,而且,千万别被咬上,否则真的很麻烦。”   温柔长叹一声道:“我现在开始明白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天啊,全天下人都成了御史言官,告密要是告的有用,还会受到重用,从今往后,一定会有很多很多人因此倒霉。   不信,你看着。”   云初道:“既然如此,你觉得我们的南城改造计划要不要趁机推出来?有杜正玄这个娃样子,我想应该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跟我们作对吧?”   狄仁杰道:“如此,也算是杜正玄死得其所,死他一家子,造福整个南城区,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云初见那个刚刚出卖了自己叔伯的杜审开始痛苦的呻吟了,这明显是将要醒过来的节奏,被周兴折磨的这么凄惨的一个人要是向他们三个求救,会让人心里很不舒服。   于是,他们三人就迅速离开了地牢。   离开地牢,又沿着甬道走了百十米,就到了东市上,今天是初九日,长安妇人们需要出门采买上元日欢庆用的东西,按理说该是东市上一年中难得的卖货的好日子。   可惜,站在街道中间放眼望去,平日里总喜欢在人多的地方争奇斗艳的大唐女子们,似乎都变成了娴静的好妇人,出门的很少。   云初三人走了半条街,才看到一个勉强能入眼的女子…… ###第九十三章 平地一声雷   才多看了一眼,就有膘肥体壮,面容凶恶的家丁就举着拳头过来了。   一边跑,一边喊着“登徒子休走!”   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个转身就走。   今天要是在这里跟人家的家丁打一架,明天,他们三个的名声就臭大街了。   人家今天之所以会带着彪悍的家丁出来,就是为了引诱登徒子,再把登徒子殴打一顿解气的。   但凡是施行这种无差别伤害的女子,一定是昨日在这附近收过登徒子羞辱的,没有看清楚登徒子的脸,就随便抓一个或者几个登徒子殴打一顿解气。   反正,全天下的登徒子都是一个德性,打谁不是打呢?   云初瞅瞅自己身上的衣衫,不解的道:“我们哪里像登徒子呢?”   温柔道:“锦衣,光头,总盯着女子看,我们不是登徒子谁是?你看着,明日坊间女子间一定有传闻说,小心三个秃头登徒子。”   云初又瞅着狄仁杰道:“既然事出有因,必然有登徒子存在,那么,登徒子哪里去了?”   狄仁杰朝一个巷子努努嘴道:“在那里。”   云初看了一眼巷子道:“确实,从那个巷子穿过去就到了平康坊,果然是登徒子汇聚之所。   如今,世道不好,登徒子手中也没有了钱,没钱去平康坊,就满大街的骚扰良家妇人?”   狄仁杰道:“有人惦记我们三个呢。”   云初再次回头看看那条巷子,点点头道:“真的很可疑。”   说罢,他就大踏步地走进了巷子。   温柔瞅着狄仁杰道:“你不去?”   狄仁杰翻一个白眼道:“你不是也没去吗?”   温柔道:“是裴行检吗?”   狄仁杰道:“能让自己老婆出来吊登徒子的,只有裴行检一个。”   温柔道:“那该派公孙出来,而不是大老婆。”   狄仁杰道:“赔罪的心思很重啊,不过,还是公孙有看头……那时候正是公孙最经看的时候,云初一鞭子就把人家的外袍给扯掉了,我觉得一个女子裸着身子不妥,就把外袍脱下来送过去,人家没要,还把我一脚踢草丛里去了。”   温柔拳头砸在手掌上遗憾的道:“早该跟你们接触的,错过了很多美景。”   云初走进幽长的巷道里,多少觉得有些不谨慎,要是在这里遇袭,可不好抵挡。   不过呢,裴行检之所以会选这个地方,目的很清楚,就是想看看云初对他有没有提防之心,如果心无旁骛的进来了,就说明云初不觉得裴行检会害他,也就反过来证明,云初也没有害裴行检的心思。   如果不进来,或者带了一群人进来,事情就很明朗了,大家的事情要从长计议了,说不得前些天发声的袭击勋贵子弟的事情,也要把云初纳入凶手的大名单里查一查。   巷道里啥都没有发生,云初穿过航道就发现巷道左边的一个小院子的大门开着,一个青衣小婢守在门口,见云初过来了,就施礼道:“我家主人在等公爷。”   院子不大,绕过门房就看见裴行检坐在一张桌子后面,面前堆满了酒菜,远远的招呼云初道:“赶紧洗手,一会菜要凉了。”   云初就着小院子里的一个兽头上流淌出来的清水洗了手,从那个青衣小婢女手里接过毛巾擦了手,就坐在裴行检对面道:“你最近很丢人啊。”   裴行检提起酒壶给云初倒了一杯酒道:“公孙的身子都被你看干净了,再服侍你一曲剑舞也就不算啥了。”   云初端起酒杯跟裴行检碰一下一口喝干道:“公孙服侍我一曲剑舞,我和一曲《将进酒》占便宜的是她,我说的是库狄氏,你不该这样羞辱她的。”   裴行检继续给云初的酒杯添满酒道:“我不在家的时候,她胡乱做了一些主张,导致我现在非常的被动,该有的惩罚不能少。”   云初又提起酒杯跟裴行检一起喝干了,将酒杯放在桌子上道:“女人嘛,哪有不犯错的,打一顿不就完事了,非要她抛头露面的丢人?”   裴行检再次给云初添满酒,举杯道:“事情过去了,不打算再追究了。”   云初举杯道:“挺好的,过日子嘛,只要人不差,有时候稀里糊涂的的才能把日子过好。”   酒喝干了,云初提起酒壶给两人添满酒后道:“这一次,你厉害了,兵部尚书,听说还检校吏部尚书,入选文学馆,这可是太宗十八学士‘登瀛洲’之后,我朝第一个“登瀛洲”的官员。   以后登凌烟阁是必然之事,佩服,佩服。”   裴行检喝干了杯中酒道:“论武,你我半斤对八两,论文,我远不如你,知道为何是我先登瀛洲,而不是你先登瀛洲吗?”   云初喝光杯中酒道:“必然是你更胜我一筹之故。”   裴行检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道:“错了,是因为我不如你!”   云初道:“你先上,我后上,或者不上的,这有什么关系吗?你不至于耿耿于怀至此,你对大唐是很有用的,而我对长安来说是很有用的,一个是国,一个是城,所以,你先登没有任何问题。”   裴行检疑惑的道:“你真的要把自己困死在这座长安城里吗?”   云初喝一口酒道:“你是不知道啊,我有多么的爱这座城。”   “什么缘故让你只爱长安城?”   云初将杯中残酒喝干笑道:“因为我想死了之后,埋葬在这座城里。”   “天下之大,你就不想去看看?”   “我从西域归来,看够了蓝天,白云,草原,戈壁,沙漠,就想留在一座俊美无畴的城市里,懒洋洋的看庭前花开花落,未必就不是一桩美事。”   裴行检也把自己杯中酒喝完,郑重的看着云初道:“好,既然如此,但凡是长安事我必先问你。”   云初给两人添满酒道:“好,但凡是长安以外的事情,我必先问你。”   裴行检长叹一声道:“事已至此,军中自然就是薛仁贵的天下。”   云初哑然失笑道:“我们这样分派了,难道就不问一问陛下的态度吗?”   裴行检道:“泰山归来的路途上,陛下的风疾发作了,很是凶险。”   云初道:“不是已经痊愈了吗?”   裴行检道:“左眼已经失明。”   “太子都不晓得这件事吗?”   “不晓得,在我之前只有皇后晓得,我也是回京陛见的时候,才发现陛下左眼失明这件事的,当时并未声张。”   云初叹口气道:“自从离开泰山,我已经许久未曾见过陛下了。”   裴行检挥挥手道:“见了徒增伤悲,不如不见,陛下虎视万里多年,未必愿意让臣子知晓他左眼失明一事。”   云初喟叹道:“这就是长安城里蛇鼠横行的原因?”   裴行检道:“你不准备整顿一下长安的秩序吗?这样你杀我,我杀你的,迟早会杀出惊天祸患来的。   同时,你也该约束一下周兴,他如何能在长安城里的大兴冤狱呢?”   云初道:“周兴此时正在整顿长安秩序,我就不参与了,不过啊,我最近有一个南城老旧房屋改造计划,你要不要参加一手,不说别的,一旦成功,你丢进流水牌子里面的家产再找回来不是啥难事。”   裴行检哦了一声,然后道:“怪不得周兴的矛头陡然指向了韦杜两家。”   云初举杯又喝一口酒道:“有没有兴趣?你要是参加进来,不用你掏钱,你只要帮我们搞定那些该死的大户就可以了。”   裴行检摇头道:“不干,我想发财,去洛阳学你就是了,用不着冒险去得罪那么多的一群人,我只是将要成为宰相,不是现在就是宰相,再说了,即便是我入了内阁,也是排位最靠后的一位。”   云初站起身道:“就知道你是一个虎头蛇尾的家伙,前面跟我划分天下的时侯昂昂乎庙堂之器也,说到实在事情上的时候,就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让人失望至极。”   裴行检并不在意云初出言讥讽,而是笑呵呵的道:“出自何典?”   云初一边走一边道:“一个买橘子的人说的。”   裴行检又道:“你只喝酒不吃菜是何故?”   临出门的云初怒道:“我喝你的酒是看得起你,要是吃了你的菜,还说喜欢,你说不得会把老婆送我。”   裴行检眼看云初走了,就对从屋子里出来的公孙道:“我有意成全你,奈何人家看不上你。”   公孙颤抖着手指向裴行检道:“无耻!”   裴行检把玩着手里的酒杯道:“你的心已然不在我这里了,强留你只会让你难过,不如直接一点让你去找云初,至于礼法什么的,我们年轻时期在一起的时候何曾在乎过。   人生苦短,转瞬即逝,求一个畅快,痛快才是大丈夫所为。   你昔日之所以看重我,不就是看重这一点吗?   公孙,说真的,你也太小看我裴行检了。”   云初从小巷子里钻出来,见狄仁杰跟温柔还在等他,就匆忙走过去道:“快走,快走,莫要被人捉住。”   温柔道:“裴行检真的要把公孙给你?”   云初道:“确有此事,不过他还说了一件大事,说陛下的左眼瞎了。”   狄仁杰惨叫一声道:“完蛋了,也没完没了了。” ###第九十四章 火中取栗的贺兰敏之   世人都说,怀孕的母狼最危险。   那么,瞎了一只眼睛的巨龙该有多么的恐怖啊。   以前,巨龙是维持秩序的至高无上的存在。   现在,巨龙的一只眼睛瞎了,他心中该是多么的愤怒啊。   周兴以平均两天抓一个世家子弟进万年县的地牢,效率非常的惊人,听雁九禀报说,这个家伙几乎是在不眠不休的办案子中,从来只有人进去,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出来。   万年县地牢后面有一个焚尸炉,那地方本来是给长安城发生大疫时准备的,自从周兴进来之后,就整日里浓烟滚滚的。   短短时间里,万年县地牢对于长安勋贵,世家,豪门来说就是地狱一般的存在。   曾福带着赵掌柜前来禀报说,目前,长安市面上已经基本上没有了可以流通买卖的交易票据了。   也就是说,剩余的交易票据现如今都在别人手里握着,没打算出手,都在等待今年四月间的最终交割时间到来呢。   曾福道:“县尊,我们手里并未拿到我们期望的六成票据,目前只有四成七左右,这个数量还不足让我们成为流水牌子绝对的主人。”   云初默不作声的从抽屉里取出一摞子票据道:“加上这些应该能过五成,如果可能的话吗,你们可以溢价暗中收购一些票据。”   赵掌柜取出一个精巧的小算盘,就在云初的公廨里开始计算起来。   曾福道:“我们之前低价收购票据的事情,目前已经引来了反弹,当初低价卖掉票据的那些人,现在又想着按照卖出价把票据买回来。   我们自然不会答应的,但是,这些人不敢来县尊这里闹事,却敢去曲江城交易大厅里闹事,还说我们就是一群黑了心的人,流水牌子就是我们故意弄崩坏的,目的就在于抢他们的钱。   昨天还有一个家伙越说越是委屈,又爬到交易大厅顶上跳下来摔死了。”   云初想了一下,又从抽屉里取出一摞子文书交给沈如道:“张贴在告示牌子上,让百姓们知晓,到底谁才是破坏流水牌子的罪人。”   沈如接过文书快速的翻检了一边道:“把矛头指向雍王贤跟那些抽走资金池里面钱的那些大商贾?”   云初点点头道:“狄仁杰已经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查的清清楚楚的,如果那些人还觉得是我们不对,那就派不良人出去,用鞭子驱赶走。”   沈如道:“县尊往日过于宽待商贾了,以至于让他们忘记了他们不过是一群贱籍之辈,跟着县尊赚取了几年的红利,现如今还敢额外提要求,该到收拾一顿的时候了。”   对于沈如的要求,云初不置可否,他对长安城的定位本就是一座商贸之城,在这样的一座城池里,商贾才是真正的主人。   好不容易给低贱的商贾们培育出来的几分胆量,这个时候要是一下子给剪灭了,以后再想用商人,就很难了,毕竟,指望一群无胆鼠辈是啥事都干不成的。   还好,在沈如命人将文书全部张贴在了告示牌子上之后,全长安人终于知晓了流水牌子崩坏的前因后果。   毫无疑问,罪魁祸首便是大唐的雍王贤!   自从被太子李弘狠狠的抽了一顿鞭子之后,李贤看谁都觉得对方想要害自己,这个时候,就很自然的想起来了这段时间待自己极好的贺兰敏之。   贺兰敏之抵达长安之后,听了李贤的一番话之后,即便是没心没肺如他,也忍不住长叹一声,只觉得李贤这人的运气实在是太差了。   “某家进王府的时候发现外边有不少的商贾在聒噪,雍王为何不打杀一些呢?”   雍王贤痛苦的道:“恶贼云初在官府门口张贴了告示,将流水牌子崩坏的事情扣在了本王的头上,本王此时若是再打杀一些商贾,父皇那里就很难交代了。”   贺兰敏之闻言在心中暗叹一声,雍王贤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竟然还想着保住自己贤王的名头,想要给这些商贾一个教训,却不希望自己出手,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是要自己这个周国公出马为他解决问题。   左右衡量之后,贺兰敏之觉得这件事可以做,反正殴打驱逐的是一群商贾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情。   想通了事情,就带着护卫们来到雍王府门外,也不说话,就指指着聚集在门口不吵不闹的那群商贾,他麾下的护卫立刻就如狼似虎般的杀了过去。   一时间商贾们被护卫殴打的人仰马翻,等商贾们抱头鼠窜离开之后,贺兰敏之惊骇地发现,他派去殴打商贾的吐蕃护卫们,如今都安静的倒在地上,一个个口吐鲜血的样子眼看着就活不成了。   贺兰敏之来到倒地的护卫头领面前道:“谁杀的你。”   护卫首领的手话乱指了一个方向就溘然长逝了。   看到这一幕,贺兰敏之的脑海中再一次涌现出薛长风临死前的那一幕,所以,他抽出横刀一刀就把护卫首领的脑袋砍了下来,其余死伤的护卫,他也依法施为,砍下来了脑袋,很多时候,贺兰敏之总觉得眼前这个世界陌生的厉害,死去的人似乎可以重新活过来。   雍王贤就站在府门口,亲眼看着贺兰敏之一刀刀的剁死人头,虽然这种杀自己人吓唬别人的做法多少有些需要商榷的地方,不过呢,那些恼人的商贾终究被吓走了,也算贺兰敏之达成了目标。   贺兰敏之很想告诉雍王贤说,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刺杀,可是,看到雍王贤一副欣慰的模样,就算是说了,解决事情的最后还是他,也就懒得继续解释这件事了。   “太子李弘并未在洛阳,也不在法华寺。”   贺兰敏之回到雍王府之后,斥退了左右侍候的太监宫女,就小声对雍王贤道。   谁知雍王贤似乎对这件事并不感兴趣,而是急促的催问道:“让你在洛阳探听,父皇,母后如何发落我,你却关注起李弘那个无情无义的东西。”   贺兰敏之道:“之所以这么久还没有下来,只能说明一件事,你父皇与你母后对于如何惩罚你还没有达成一致意见。   这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或许这件事就这样拖啊拖的就没了下文,毕竟,太子李弘已经重重的惩罚过你了。”   雍王贤呆坐在锦塌上,忽然双眼流泪道:“父皇对我期许很深,我却处处不得人意,如何对得起父皇待我的一片深情。”   贺兰敏之道:“殿下聪慧过人,饱读诗书不说,还过早的展现出来了自己的才华,不知道殿下想过没有,你在洛阳的时候行事处处顺遂,为何来到长安不久,就闯下如此滔天大祸。   真正说起来,殿下仅仅从资金池中抽取了区区十一万贯金钱而已,何至于让一个数百万贯的资金池子轰然倒塌呢?”   雍王贤呆坐片刻犹豫的道:“你是说有人在坑我?”   贺兰敏之道:“某家仔细查看过万年县官府的文书,总体上来说,这一份文书还算公允,没有半点遮掩的将事情的整体经过详细的描述了出来。   直到此时,殿下还没有怀疑,刘纳言他们知道的太多了吗,还有,武氏兄弟他们将万年县委托给殿下之举,未免太儿戏了吧?   殿下,前脚取走了十一万贯,两天后,资金池里面的钱就被人套取的干干净净,殿下,那可是数百万贯的银钱,就算是要运送,也不是一天一夜就能做到的事情吧?   或许,人家就是在等殿下取钱呢,这如果还不算是一个惊天大阴谋,什么才算?”   雍王贤将颤抖的手放到嘴边咬着,半天才看着贺兰敏之道:“你是说我母后?”   贺兰敏之皱眉看着雍王贤,他想不通这个糊涂蛋为何会把注意力放在皇后身上,真正说起来,皇后确实不喜欢李贤,但是,李贤终究是皇后生的,如果皇后想要弄死李贤,李贤根本就活不到现在。   想到这里,贺兰敏之也就懒得再跟李贤兜圈子,轻声道:“是太子殿下。”   雍王贤惊诧的道:“太子要杀我?”   贺兰敏之重重的点点头。   雍王贤却果决的摆摆手道:“不是他,太子要杀我,我早死了。”   贺兰敏之眼睛一眨不眨的瞅着眼前突然变聪明的雍王贤,他实在是想不通,为啥在太子身上,雍王贤居然会如此的清醒。   以至于让他下面要说的话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雍王贤打了一个哈欠道:“雍王府的侍卫就由你来调遣,务必保证不能让刺客贼人进入雍王府,你可不知道啊,最近,长安城里刺杀成风,万万不可懈怠了。”   眼看着雍王贤在宫人的簇拥下去了寝宫,贺兰敏之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大厅上,自言自语的道:“你不想杀李弘,但是,我很想杀李弘啊,只要能让皇帝,皇后感到痛苦的事情,老子一定要做。   现如今,李弘藏在云氏府邸内与胡女私会,是取他性命的最好时机,李贤啊,这么好的事情,你怎么可以放过呢?” ###第九十五章 太傅生涯结束了   哪哈的女儿小名叫做寒山儿。   这个名字与云瑾的美玉儿,云锦的彩云儿,云鸾的小鸟儿一脉相承。   小名是云初起的,也是他这个当舅舅的权力。   西域但凡是高一点山上都是白雪皑皑的,而西域给云初的记忆,除过寒冷,便是铁一般沉重的饥饿。   有旱獭吃的时光毕竟是少数,吃很少的奶制品乃至草籽跟苔藓才是日常。   在西域的时候,塞来玛跟娜哈两个人的胃口总是填不满,娜哈总是喊饿,于是,云初不得不在食物极度不丰富的冬日里一趟一趟的往外跑……   春日里的蚱蜢湖开湖的时间总是很晚,对于三尺厚的寒冰,年幼的云初没有任何办法,哪怕他明知道只要凿开一个冰洞,就有吃不完的鱼,他还是没有办法。   也就是尝试过之后,云初才知晓,他用力开凿了一整天,开出来的一个快两尺深的冰洞,只需要一个晚上,就会被湖面上的寒风把别处的雪沫子吹过来,在寒雾的作用下在很短的时间里,就会被填平,冻得更加结实。   白茫茫的湖面上,只留下一个年幼的塞人装束的小少年,将冻得几乎没有知觉的双手插进裤裆里,一边蹦跶,一边用唐人都听不懂的唐话,咒骂周围的一切。   云初从梦中醒来,看了一眼撅着屁股趴在他跟虞修容之间睡觉的云鸾,摸一下孩子的屁股,果然,光溜溜的,看样子这个孩子又尿床了,这才从里间跑到他们床上睡觉。   把云鸾翻过来弄好,就被虞修容一把拉到她的被子里去了。   片刻功夫,她们母子就睡得沉了。   看看沙漏,这个时间应该是他去羊圈看羊的时间,狼就是喜欢在这个时候来羊圈里偷吃羊。   没了睡意,云初就干脆起身,推开门,就看到了院子里铺了一地的月光。   再有两天就是上元节,天上的月亮已经快要变圆了。   见自己书房里的灯亮着,云初就来到了书房。   进去之后,就看到李弘正坐在一个小凳子上,面前摆着一个火盆,手里拿着一块木头,正在用刀子削呢。   木头已经有大概的样子了,似乎是一把小小的木刀。   李弘见师父来了,就笑一下道:“天亮就要走了,娜哈说寒山儿喜欢刀子。”   云初点点头,见旁边还有一把已经削好的刀子,就拿了一柄木锉修整木刀,木刀的样子很古怪,肥肥胖胖的,隐约有刀的样子,就是圆咕隆咚的没有啥边角,很适合小孩子拿在手里玩耍。   “陛下的一只眼睛出了问题。”   云初刻意将这个不好的消息说的很平淡。   李弘抬起头看着云初道:“我知道,从上一次见父皇,父皇两次没有捉到巨熊的耳朵,我就知道。”   云初叹口气道:“有什么想法没有?”   李弘摇头道:“没有,等候父皇的安排,若是父皇愿意将天下大事托付与我,我就接着,若是父皇有所担忧,还想执掌天下,我就全力辅助父皇。”   云初吹掉木刀上的木屑道:“你父皇此生最大的功勋不是灭了辽东三国,赶跑了吐蕃诸部,而是生下了你。”   李弘嘿嘿笑道:“都是师父教导的好。”   云初找来一块糙布,继续打磨刀子,口中却道:“此次回去,带上李思。”   李弘停下手里的活计看着云初道:“师父你在担心什么?”   云初没有解释,继续道:“李思随侍在你身侧,但有衣食住行,待李思检验之后,你才能动。”   李弘没有回答,只是手上切削木头的动作越发的快了。   云初又道:“梁英在风陵渡多年,他想去长安十六卫,被我阻断了,前一段时间我去风陵渡看他,觉得他已经被磨练出来了,你可以用他,以及他带来的一些人。”   李弘同样漫不经心的道:“萧嗣业怎么了?”   云初一边摩擦着手里的木刀,一边道:“萧嗣业送你师母她们回来的时候,有人尾随,人数不少于两百。”   李弘惊骇的道:“他出了问题?”   云初摇摇头道:“如果有人尾随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也怪不到萧嗣业头上去,问题是,萧嗣业暗中见了那批人。”   李弘很快安定下来,问道:“是谁的人?”   云初摇头道:“我不想搞清楚这个问题,就让殷二虎他们故意露面惊走了这些人。”   李弘道:“师父担心是父皇或者母后的人手?”   云初道:“不管是谁的人,他们都没有表露出太大的恶意,说是护送你师母她们回长安也无不可,于是,我就认为此事到此为止。   不过,萧嗣业这个人很明显是不能用了。   给他一个不错的前程,让他离开东宫吧。”   “师父觉得洛阳很危险吗?”   云初点点头道:“别看长安乱糟糟的,事实上,洛阳那边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你个人肩负着我们所有人的未来,所以,不论你如何小心都不为过。”   李弘沉默片刻道:“我不相信父皇,母后会伤害我。”   云初闻言也沉默了许久,才对李弘道:“庶民李忠与宦官王伏胜以及李忠的太傅上官仪谋反……”   李弘道:“李忠并非母后所出……”   云初又道:“显庆三年,许王李孝薨了,年方十四岁,听说是呕血而死。”   李弘道:“李孝自幼体弱多病。”   云初道:“杞王李上金坐罪澧州。”   李弘道:“受他母亲牵累罢了。”   云初道:“李素节降封鄱阳王,安置于袁州。”   李弘道:“萧淑妃祸乱内廷,李素节有此下场,父皇略显宽容。”   云初点点头道:“很好,以后也不要受这些事情影响。”   李弘的眼神闪烁一下,终于还是问道:“弟子有一事一直想不通,李思……”   云初立刻打断他的话道:“体弱多病,几乎养不活,只能托付给老神仙,老神仙知晓云氏惯会养育小儿,自然就托付云氏。”   李弘皱眉道:“如此,师父以为张柬之与娄师德这两人谁更适合担任内卫之臣?”   云初毫不犹豫地道:“张柬之。”   李弘道:“此人品德有瑕疵。”   云初笑道:“你在问我谁更适合担任内卫之臣,我的回答是张柬之。”   李弘点点头道:“内卫之臣,难道不该是忠诚第一吗?”   云初笑道:“永远都不要相信忠诚,这东西往往会随着时间的推进而转移,但是呢,利益不会,我当初掐断了张柬之除太子之外,所有的上进之路,只要离开太子,张柬之将死无葬身之地。”   李弘又道:“假如许太傅要我做的事情与我心中所想相悖的时候,弟子该如何?”   云初瞅着李弘认真的道:“按照许敬宗所言行事,若有错,族之!”   李弘将手中已经削好的木刀递给师父打磨,自己取过打磨好的木刀,开始认真的用绸布上光,忽然停下来道:“师父就永远的留在长安了吗?”   云初停下手里的木锉道:“记住一件事,我若离开长安,将死无葬身之地。”   “师父大材,却自囚于一城……”   “就因为是大材,才要量材取用,若是毫无顾忌地肆意妄为,那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期望等我死后,你能来我坟前哭拜,希望死的时候,儿孙环绕在塌前,有一众好友为我祈福送行,更有无数的普通人愿意为我之死怆然涕下。   如此,我便无愧于来这大唐走一遭。”   李弘再次沉默,最后道:“师父今天说了很多的话。”   云初道:“因为等到天亮,我就啥话都不说了,也基本上算是完成了当你师父的所有责任。”   云初说完话,师徒二人,都很自然的闭上了嘴巴,开始忙碌手中的事情,等到鸡鸣时分,两人手中的肥胖木刀已经被打磨的油光发亮。   云初将手中的木刀递给李弘道:“梁英,李思在灞桥等你。”   李弘道:“梁英将替代萧嗣业。”   “你走的时候莫要打扰我。”   李弘道:“我会翻墙离开。”   云初点点头,就背着手离开了书房,回卧房补觉去了。   李弘离开书房,在门外伸了一个懒腰,抱着两柄圆咕隆咚的木刀就去了娜哈的卧房。   此时,娜哈母女正睡得昏天黑地的,李弘站在床榻边上先是将两柄木刀放在床头,然后笑吟吟的拨弄一下寒山儿肉芽一般的脚趾,在哪哈的额头亲吻一下,想要转身离开,却又站在那里看了这对母女良久。   直到鸡又开始叫的时候,才蹑手蹑脚的离开了卧房,小心的关上门,匆匆的穿过云氏的后花园,在地上快走几步,就踩踏着墙壁飞身上了院墙。   院墙外是密密匝匝的黑甲武士,他们胯下的战马在寒风中喷吐着粗壮的白汽。   李弘裹上貂裘,轻声吩咐一声,这一队黑色的钢铁洪流就开始慢慢的移动起来,等到离开晋昌坊,上了朱雀大街之后,队伍的速度就提起来了,蹄声如雷。   李弘不知道的是,也有人跟他一样,一夜未眠,见李弘的马队离开,愤愤的丢开手中的强弩,怒骂道:“私会情人,也带着三千甲士,李弘,天下怎么会有你这般昏聩的太子。” ###第九十六章 存在的,都是有理的。   李弘一辈子都忘不掉自己好好的坐着马车,吃着果子,突然就被人一锤子把车厢砸了一个稀巴烂,再有一个带着狰狞面具的人,将他拎小鸡一般的从破马车里拎出来,一巴掌拍晕。   那一刻他真的觉得自己死掉了。   当他醒来之后看到师父守在他的床边,李弘扑上去抱住师父的脖子哭的老惨了,直到师父告诉他,打晕自己的人是他,李弘的世界一下子就变成灰色的了。   再后来,师父还突袭过他几次……   最过分的一次是师父跟钟馗一起突袭他的……   所以,李弘最后总算是总结出来了一个很有效的保护自己的经验——那就是身边的护卫数量一定要尽量的多!   最好多到师父跟钟馗这样的猛将联合都无法突破他的防护圈为止。   刺客的数量永远都不如护卫多,如果刺客跟护卫的数量差不多,或者更多,那叫战争!   一般情况下,师父这个号称百万军中可以取上将头颅的猛将都没办法刺穿他的防卫圈的话,这个世上,也就基本上没有啥人能伤害到他了。   云初对李弘的军事教导,也仅仅停步在指挥三千铁甲的地步,至于更大规模的战斗,云初觉得自己没本事教,同时,李弘好像也没有继承到太宗皇帝指挥千军万马的本事。   云初一直以为,给他三千铁甲,他真的可以全天下遨游,而无所畏惧。   所以,李弘的身边总是屯驻着一支三千人的甲士队伍。   贺兰敏之不是不知道李弘身边的三千甲士,他只是没有想到,即便是去云氏跟娜哈女王私会,李弘的三千甲士依旧随侍在侧。   眼看着天亮了,贺兰敏之背好弩弓,猿猴一般的从藏身的一座门楼上滑下来,左转右转两次之后,就跳进了一间方便女客礼佛的屋子。   这座屋子是晋昌坊的产业,跟云初最早以前安置的雪屋一样,都属于晋昌坊最古老的一些经济来源地。   屋子里并排躺在床榻下的两个女人已经死了,马夫打扮的贺兰敏之来到门外将马车拉过来,趁着别人还没有起来的功夫将两具女尸装进马车里,而马车里还有一具早就冻得硬梆梆的男尸。   将马车驱赶到路口,贺兰敏之就在挽马的屁股上插了一柄刀子,随即,那个发狂的挽马就拖着马车沿着下坡路狂奔了下去。   而贺兰敏之则跳进了晋昌坊的水道,顺着滚滚水流消失无踪。   云初知晓晋昌坊发生命案已经是跟李弘分开半个时辰之后了。   一辆马车撞毁在了街道拐角处,车辕刺进了挽马的腹部,将内脏扯出来一大堆,而一男两女三具尸体则被颠簸的马车丢弃在了一段长达五百米的道路上。   战马屁股上的刀子明晃晃的还在,这应该是凶手故意留下来的,是一种宣告。   云初的目光落在了晋昌坊高大的坊墙上,坊墙上不但拉着铁丝,只要有人触碰了铁丝,值房里的铃铛就会响,不良人就会去查看。   而现在,不良人那边没有任何的消息,也就是说,昨夜,墙头上连一只猫或者夜枭都没有出现过。   刘义已经封锁了坊门,不过,应该已经晚了,毕竟,在太子的马队离开晋昌坊之后,坊门就一直没有关闭,在这半个时辰里,进出里坊的人不少。   办案子这种事虽然狄仁杰才是专业的,但是,才死了三个人的小案子也到不了狄仁杰这里,属于万年县县丞张甲的管理范围。   至于让云初亲自抽丝剥茧的去破这个案子,云初觉得没有什么必要。   不过,他还是觉得这个凶手针对的目标不可能是这一对衣着普通的老年妇女,更不是那个即便是死了,依旧给人憨厚感觉的车夫。   “清查,下一次不要再出现这样的事情了。”   云初轻声吩咐了张甲一句,就回到了家里。   虞修容怀里抱着寒山儿正在给孩子喂饭,还要看着云鸾不要学寒山儿用手抓饭吃,显得非常的忙碌。   至于寒山儿的母亲娜哈,此时正火力全开的吃饭中,自从回到家里,虞修容就真的不允许她再靠近清醒着的寒山儿,每天晚上,只有等寒山儿睡着了,才会用小被子包好给她送过去。   李弘的离开明显没有影响娜哈的好胃口,在娜哈拿起第四个包子的时候,虞修容终于出声道:“女子的胃口不可太大。”   娜哈撇撇嘴道:“天气这么冷,不多吃一点怎么御寒,是吧,哥哥?”   云初和一口粥无奈的道:“那是在雪山底下的说法,回到长安了,你不用放羊,不用满山跑,更不用盘算着抓旱獭,自然用不着吃那么多,再说了,女子吃得太多,就会痴肥,不好看。”   娜哈闻言,拍拍送饭过来的二肥的胖肚皮道:“你不是说挺好的嘛?”   二肥笑道:“奴婢肥一点,是给家里撑门面呢,小娘子要是肥了,人家就该笑话了。”   娜哈故意狠狠的咬一口豆腐包子道:“谁敢笑话我,我砍他的头。”   云初不想理会娜哈,就对话不多的云瑾道:“今天还去曲江坊窑口?”   云瑾道:“是啊,阿耶要的雨过天晴云破出的颜色,至今一点头绪都没有,孩儿准备多调配几次颜色,还准备从胚料上下点功夫,看看有没有可能出现新的窑变。”   听云瑾这么说,云初也就点点头,反正他给云瑾出的这个难题,不过是要锻炼这些个孩子的意志力的,弄出来了是惊喜,弄不出来是必然。   李承修对云初道:“今日国子监里有兵部黄公讲授的《六韬》以及苏公讲授的《临阵》,我想去听听。”   云初道:“以后但凡是这种课业,你想去就去。”   云锦见温欢跟狄光嗣两个只知道蒙头大吃,不说话,就对云初道:“阿耶,孩儿想去织造作坊遴选一批绣女回来,可以吗?”   云初道:“让崔嬷嬷带你去,记得带上家将。”   虞修容道:“是谁杀了可怜的刘张氏?那就是一个专心礼佛的,只想着下辈子能好过一些的妇人。”   云初道:“等待张甲调查呢,所以,这段时间出门,记得要带护卫们一起出去,不许一个人随意乱跑。”   狄光嗣抬起头道:“让我阿耶去抓,一抓一个准。”   云初笑道:“这是自然,不过杀鸡焉用牛刀。”   狄光嗣小眼睛眨巴眨巴的道:“要不然我去试试?”   温欢一巴掌拍在狄光嗣的光头上道:“一间屋子里五十一件物品,你在里面待了十个数,结果,只说上来十二件,就这观察力,你也好意思说你是狄伯伯的儿子。”   狄光嗣闻言沮丧的看着云初道:“师父,我阿耶能记住多少?”   云初怜悯的瞅着狄光嗣道:“你阿耶不但把所有的物品都说出来了,还告诉我博古架上的一个瓷盘子上印的诗词,有一句不怎么押韵,还说,拿铜钱来垫桌脚,不是君子应该干的事情。”   狄光嗣闻言转头对温欢道:“我是我阿耶的儿子,这一点我很肯定,就是我阿耶比较亏,生了一个笨蛋儿子罢了。   按照你的这个说法,师父能生撕虎豹,云瑾可没有这个本事,难道也能说云瑾不是师父的儿子?”   虞修容闻言,一巴掌就拍在温欢的光头上,才结束了这一场争论。   家里每天都有断不完的官司,而随着几个小鬼头逐渐长大,官司也变得日趋复杂,云初已经放弃为他们明断官司了,而虞修容更是直接使用了暴力。   云初离家去县衙上班的时候,看到刘义正带着不良人门正挨家挨户的盘查呢,而张甲带着衙役们就守卫在各个路口,一旦发现有可疑之辈,就能立刻捉拿。   说真的,云初是不怎么相信凶手还在里坊里,不过呢,挨家挨户的搜查这是张甲办案的手段,也是收集线索的一种方式,在案子毫无头绪的时候,使用这种广撒网的方式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手段。   长安城里的一般谋杀案的破案率很高,反正不是谋财,谋色,就是斗气,按照这个线索去抓凶手,有很大概率破案,遇到一些性质极其恶劣的案子,又找不到凶手的时候,抓几个人神共愤的混蛋过来抵罪,也是大唐官府的常态化手段。   毕竟,平民愤,保安定,才是官府的第一要务。   对于今日这种毫无目的就杀人的案子,云初觉得张甲能破获的可能性很低。   大雁塔上的鸽子又开始转着圈的乱飞了,因为大慈恩寺的僧人仁慈又富裕的缘故,大雁塔上的鸽子越来越多,每当鸽子成群结队地从头顶飞过的时候,经常有鸽子粪从天而落,早就成了晋昌坊的一害了。   尤其是大食堂,不得不在客人吃饭的地方搭起竹棚。   才进东市,一股浓郁的烧肉味道就铺面而来,万年县地牢的焚尸炉上方浓烟滚滚,甚至有些遮天蔽日的意思。   也不知道周兴今天烧的是谁,会有这么多的膏腴。   挺好的,不论是焚尸炉里的浓烟,还是大雁塔的鸽子,都是长安的景致,虽然都算不得好,却都是客观存在的。   只要是存在的,就必然是有理的。 ###第九十七章 嗑瓜子磕出虫子来了   说起来很可笑,只要万年县地牢焚尸炉里的火苗一日不熄灭,万年县的很多工作就非常的容易展开,且进度喜人。   之前,云初不是没有推动过南城房屋的改造工程,而且,因为南城所在的明德门是正门,正门所对的大路是主要交通道路,而明德门之外的乡民聚居区也是最稠密的。   优先改造南城,对改变长安景观,以及经济效益上都是首选,可惜,跟南城那些所谓的豪族大户门讲了很多的道理,也摆出来很多的事实,结果,人家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甚至有人说的很明白,让那些穷鬼们都变得富裕了,谁去给他们做牛做马?   现在,周兴来了,点起来了焚尸炉,所有人都觉得南城改造工程势在必行。   流水牌子散落在外的交割契约单据,如今也收回来了将近六成,按照云初的估计,只要周兴把炉子再点上一个月,曾福他们就能收回将近七成的单据。   云初今天开了一个很重要的会议,主要内容就是大明宫工程的完工验收工作。   参加会议的人很多,尤其是以长安工部,匠作,少府监的官员为主,司农寺的也来了一位少卿,以及户部来的一位主事。   左右御史台来的人就不算是验收大员,他们是来验收建造这座宫城的人的。   其实大明宫工程早在秋日的时候就已经完工了,云初之所以把验收工作安排到现在才进行,主要想趁周兴烧人的势,能让验收环节减少一些,也方便一些。   万年,长安两县,花在修建大明宫上的花费足足有一百万贯之多,现在,这笔钱到底花成了什么样子,是满朝文武最关心的事情。   更是御史言官们所关注的事情。   一般情况下,像修建大明宫这样宏大的工程,如果不揪出来几个贪得无厌的官员,以及以次充好的恶毒商贾,就不算是一次合格的验收,更是御史台的过失。   大明宫地处长安城北郭城外,北靠皇家禁苑、渭水之滨,南接长安城北郭,西接宫城的东北隅。一条象征龙脉的山原自长安西南部的樊川北走,横亘六十里,到了这里,恰为“龙首”,因地势高亢,人称龙首原。   龙首原本为隋大兴城北的三九临射之地,内有观德殿,是举行射礼的地方,大唐得国之后按照旧制,遵行了这一点。   贞观八年的时候,太上皇李渊总是霸占着太极宫不撒手,没办法之下,太宗皇帝就以太极宫地势低,潮热不堪为理由,在龙首原上专门为太上皇修建了一座永安宫。   原本永安宫的设计非常的丰富,整个宫域可分为前朝和内庭两部分,前朝以朝会为主,内庭以居住和宴游为主。前朝的中心为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内庭有太液池,各种别殿、亭、观等三十余所。   等到第一座永安宫修建完成,太上皇迁居永安宫后,设计图上宏大的建筑群的修建因为国库总是没钱,就逐渐停止了。   也不能说停止了,就是派了几十个工匠零敲碎打的修建,直到太上皇老死,也没有修建出什么名堂来。   好在,万年县,长安县富裕起来了,就主动承揽了这座大明宫的修建事宜,也让太宗皇帝当年欺骗太上皇搬家的事情终于有了一个好的结果。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想要工程被验收合格,本就不在工程本身上,而在于工程之外。   万年县的主簿沈如是一个非常能干的官员,云初才走进充当会议场所的后堂食堂大厅里,就觉得今天开始的验收工程应该能圆满成功。   不说别的,仅仅是巨大的圆桌上矗立着的一头烤骆驼,就一下子把会议的格调一下子就给拉升起来了,更不要说骆驼嘴里还叼着一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在那里被刻意照进来的阳光照耀的光华四射。   骆驼下边还有一个巨大的炭火盆子,隔着一块铁板源源不断地加热这头骆驼,二十几个官员,一人端着一个盘子,一边用手插子切割烤骆驼,一边将巨大铜盘里那些没有用处的各色石头一并装进自己的盘子。   云初笑呵呵的端着盘子切下一块烤的外焦里嫩的好肉,对前来混礼物的鸿胪寺少卿尉迟晚道:“一会去大明宫走走?”   尉迟晚用手插子将藏在骆驼腿下边的一块红玛瑙掏出来,用手帕擦拭干净上面的油渍,揣进袖子道:“数九寒天的去塬上吹风?”   云初道:“阎立本的手艺,不去看亏了。”   尉迟晚摇头道:“不去,听说晋昌坊的游园今晚就开始了?某家还想挑选一位出彩的第一部长夜漫谈呢。”   云初冷笑一声道:“看你那点出息。”   尉迟晚指着那边一个踩着凳子去够骆驼脖子上悬挂的宝石串子的御史道:“你小心,拿了你的东西,回头照样把你往死里弹劾。”   云初看了一眼,摇头道:“没关系的的,那是温柔温县令的族叔。”   尉迟晚了然的点点头,又指着坐在大铁板边上,等着吃简陋的铁板牛排的几个官员道:“看清楚了,那才是一群难打发的,人家从头至尾可没看你的烤骆驼,就等着你主动给人家送好东西呢。”   云初了然的点点头道:“工部的张侍郎,少府监的胡少卿,将作监的大匠老周,户部的秦侍郎这四位可都是明码标价给钱就办事的好汉,我的主簿应该都给准备好了。”   尉迟晚吃吃笑道:“你就没有发现你放在骆驼嘴巴里,还特意让小吏们拿铜镜反射阳光也要让它光芒四射的东西,为何到现在都没有人碰?”   云初摩挲一下下巴上的短须道:“按理说,应该打起来的,最少也该争论起来才好。”   尉迟晚笑道:“这就说明啊,这一场验收活动,他们这群人里面,没有一个是真正说了算的,因此,你要留好头寸,免得把花费了工程费的礼物送光了,一会真正的大人物来了之后,你不好招呼。”   云初眼中寒芒一闪,低声道:“长安城里的那些大佬们,现在应该没心思来找我的麻烦,但凡是来的,都是来占便宜的。”   尉迟晚很女性化的掩着嘴吧笑道:“长安城里的大佬包括英公他们都在防备周兴这个屠夫呢,确实没心思来,你就不想想洛阳城里的大佬会不会来?”   云初的瞳孔微微收缩一下道:“你的意思是说上官仪真的来了?”   尉迟晚笑道:“我就不相信你这个长安地头蛇会不知晓?”   云初摇头道:“确实不知。”   话音才落,尉迟晚就指着急匆匆过来的万年县主簿沈如道:“你看,说来就来,不耽搁!”   沈如才进来,不等他开口说话,大门就被人粗暴的推开,一股冷风从门外冲进来,马上,上官仪的那张死人脸就出现在门外。   “朝廷尊崇节俭,一次次三令五申不得铺张浪费,尔等这是视朝廷令谕如无物吗?”   看到门外的那个人,云初就像是不小心吃了一只苍蝇一般的难受,再看看在场的诸位,有他这种感觉的人应该不止一两个。   云初的爵位比上官仪高,人家的职位却远在云初之上,再加上这里本就是云初的地盘,所以,只好站出来插手行礼道:“不知中书令驾临,下官有失远迎,死罪,死罪。”   本以为自己说的已经很谦逊了,而且也给足了上官仪脸面,却听上官仪道:“早就听说万年县,长安县惯以财帛美食为开路先锋,老夫今日倒是真正的见识了。   如此奢靡,就算大明宫被你用豆腐渣修建而成,恐怕这里的人也会给你定一个上上之选吧。”   在场的其余官员纷纷行礼口称不敢。   上官仪双手抓着玉带走进屋子,指着吃了没几口的骆驼道:“云县令,这怕都是你万年县百姓的民脂民膏吧?”   云初点点头道:“确实是,万年县六百二十八家商户,为大明宫工地供各种建筑所需货物六年整,如今终于完成了,他们也有望拿到完工后的四成工钱,以及货款。   百姓们只希望本官能将在场诸位伺候好了,平安的拿到完整的四成工钱,以及货款,继而过上好日子。   这中间绝无勒索威逼之事,如若不信,那些商贾们就在县衙外的酒楼上等候好消息呢,中书令一问便知。   而在座的诸位同僚在完工书上签字画押的时候,无不要担天大的干系。   别看我们在这里吃吃喝喝的,也是诸位同僚给云某一点颜面,一旦到了工地上之后,中书令就算是想看我们谈笑言欢也是看不到了。   来的诸位都是行家里手,哪里会容忍浮皮潦草,偷工减料之事发生,这可是为陛下建造的皇宫,一旦有事,谁敢担负如此大的责任?   敢问中书令,你敢吗?   还是说,中书令非要从我们中间找出一些贪官污吏不成?”   上官仪瞅着云初道:“人人都说你云初才是长安之主,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云初道:“听闻中书令与废太子谋逆,更是胆大包天,却不知如此紧要时刻,中书令为何还有心思来我万年县搅风搅雨的,怎么,难道说,你此次前来,就是来逼迫某家造反好让你这个谋逆之徒逃出生天?   某家告诉你,你想差了,长安城内只有大唐的忠臣孝子,绝无谋逆之辈。” ###第九十八章 文化人的愤怒   上官仪并没有因为云初说话尖刻而恼羞成怒,而是安静的来到铁板烧跟前安静的坐了下来,对厨娘道:“给老夫一份。”   厨娘则得到云初的首肯之后,就给上官仪弄了老大一块牛排,瞅着牛排在铁板上滋滋作响,上官仪对云初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云初,如今朝堂混乱,该到你出一份力的时候了。”   上官仪说话不再刻薄,云初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尖刻的话,坐在上官仪旁边示意厨娘给自己也来一份。   随着上官仪与云初都开始吃牛排的时候,大厅里的气氛立刻就缓和下来了,其余人等虽然没有继续拿烤骆驼上的宝石啥的,却一个个端起酒杯,分成一小簇,一小簇低声交谈,估计是在拿云初跟上官仪打赌。   刚才的那一刻针锋相对的模样,不过是两军交战的第一幕,谁都知道,上官仪既然来长安了,长安就不可能继续维持目前薄弱的平静了。   上官仪很能吃,也可能是牛排太好吃的缘故,他一口气吃了四块,才丢下筷子跟刀子,对同时间停止进食的云初道:“陛下病重,如今皇后专权,你是太子的师傅,就不想帮助太子重整国事吗?”   云初摇头道:“只要陛下在一日,我就是陛下的臣子,无论是雷霆雨露,我都会坦然接受。”   上官仪摆摆手道:“你想的太简单了。”   云初道:“这个时候想的越是简单,纯粹,就越好。”   上官仪深深的看了云初一眼道:“既然如此,就休怪老夫下手无情了。”   云初烦躁的摆摆手道:“你们这些人为了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真的是无所顾及得得啥事情都能做出来吗?”   上官仪眯缝着眼睛道:“你知晓老夫要做什么?”   云初道:“鼓噪长安士子为你上官仪壮声威,鼓噪太学,四门学等等士子为你上官仪集体上书,用你上官仪积攒多年的文脉名声跟皇后作生死之搏。   可是,长安士子何辜?   你上官仪满门老小何辜?   在做这样的事情之前,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死你一个,跟死全家,全族这可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结果。”   上官仪回头看一眼躲得远远的官员们,见刚才伺候他跟云初吃饭的厨娘都不知道躲哪里的去了,这才道:“你既然知晓,为何不提前准备?”   云初摇头道:“鼓噪士子闹事,这么大的事情只有你上官仪干的出来,像我这种怜惜家中弱妻幼子性命的人,是万万不敢沾这种事情的。”   上官仪取过一杯不知道是谁喝剩下的残酒,一口喝完,而后侧耳倾听片刻,对云初道:“总要试过才知晓结果,更何况开弓哪里有什么回头箭。”   说完话,就从怀里摸出一份文书拍在云初面前道:“中书,门下下达的令谕,你云初接是不接?”   云初打开文书看了一眼,叹口气道:“假若中书令现在离开长安,那些已经到达万年县县衙门口的太学士子们,由本官劝诫他们回去好好读书,某家甚至可以将此事压下来,权当未曾发生过。”   上官仪摇摇他那颗硕大的头颅道:“你接是不接?”   云初苦笑道:“中书,门下大印灿若云霞,白纸黑字力重千钧,云初身为大唐的一介县令,在这般令谕之下,手中又无更高级别的诏令,若是不接,岂不是相当于叛乱?   话说,你真的不考虑悬崖勒马吗?”   上官仪焦黑的面孔终于松弛了下来,瞅着云初道:“好,既然你接了,万年,长安两县的人手都要归属老夫暂时指挥。   来人啊,万年县县丞,主簿,县尉何在?”   云初见自己的县令职权已经被上官仪给拿掉了,就端着酒杯来到尉迟晚身边跟着一大群人一起看热闹。   尉迟晚低声道:“上官老头这是疯了。”   云初朝身后的几位好汉看过去,摇晃一下手里的文书道:“回头诸位把拿走的石头啥的都还回去,吃喝进肚子里的就算了。”   少府监的胡少卿最是爽快,立刻回答道:“不就是一些石子嘛,回头让管家带人去河滩里挖两车还你。”   云初瞅瞅笑吟吟地还能开出玩笑的胡少卿,再看看其余众人似乎也是一副毫不在乎地样子,就感到好奇。   这些人毫无大变来临前的紧张感。   户部侍郎秦仲录道:“一群读书人嘛,能干出啥事来呢?”   工部侍郎张干跟着道:“你能把自己摘出来就不错了。”   云初看着尉迟晚道:“你们真的是啥都知晓,就瞒着我这个傻瓜是吧?”   尉迟晚怜悯的看着云初道:“洛阳城风云激荡的快要天翻地覆了,你竟然一点耳闻都没有?”   云初摊摊手道:“你看长安城目前的乱象,你觉得我还有心思去管洛阳的事情?”   尉迟晚叹口气道:“现在说啥都晚了,皇后要杀上官仪,陛下那里却没有拿掉上官仪的权柄,上官仪把控中枢,以皇后亲信中书舍人王德真,散骑常侍刘之为经常出入宫廷有秽乱之嫌,将此二人下狱,还命左右御史台弹劾所有与皇后亲近的官员不说,听说还编录了一部名曰《裙臣录》的东西,断了皇后的喉舌不说,还隐晦的指责皇后乃是太宗宫人,如今为大唐皇后有不贞之嫌。   虽然我们都知晓皇后的来路是怎么回事,可是,这事也是能说的?   皇后自然当场就发疯了,说上官仪与废太子李忠,宦官王伏胜联合谋逆,意图造反,还命百骑司,花郎徒捉拿了左威卫大将军郜国公郭广敬,当晚就被拷打而死。   支持上官仪的左相刘祥道罢知政事,改任司礼太常伯,同样断了上官仪的左膀右臂。   就在皇后准备拿上官仪开刀的时候,上官仪跑来了长安,看样子是要铤而走险,垂死挣扎一把。   你要是想投靠皇后的话,现在只需下令拿下上官仪交付洛阳来的人,就是大功一件。”   云初瞅着尉迟晚道:“你为何不投靠皇后?你鸿胪寺也不是没有打手。”   尉迟晚得意的道:“陛下,太子,一个在上阳宫养病,一个正在迎接佛骨舍利,他们都不着急,我这个比狗大不了多少的少卿跳出来那就太难看了。   我还听说,上官仪的儿子上官庭芝来长安很久了,你不知道吗?”   云初摊摊手道:“一个破烂流水牌子就已经让我焦头烂额了……”   云初说着话,就把早就准备好的大明宫验收文书拿出来,要尉迟晚在上面签个名字,作为验收官员中的一员。   尉迟晚惊诧的道:“你现在还有这个功夫吗?”   云初道:“你没发现现在才是最好的时机吗?”说着话就把自己的短管毛笔塞给尉迟晚签字用印。   上官仪好不容易等到了万年县,长安县的主簿,县丞过来,一张嘴就下达了一连串的指令,其中仅仅是要求两县衙役们需要立刻捉拿的官员就有十六名。   万年县主簿沈如叫苦连天……   长安县主簿贺青山在听清楚了上官仪的指令之后,咕唧一声就昏过去了……   至于两县的县丞更是闻言身体抖动的如同筛糠。   这哪里的他们这些小小官员能干的事情。   云初这里忙着找那些拿了他的宝石,吃了他的烤骆驼并且在这里看到了一场大热闹的官员们签字画押,用印。   等云初确认自己的大明宫工程验收合格了,就从温热的骆驼身上撕下一条肉慢条斯理地嚼了起来。   上官仪须发虬张,疾言厉色的一再催促,也催促不动在场的四位官员,看他愤怒的样子,就连云初,尉迟晚一干看热闹的人也觉得不忍心。   堂堂宰辅,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人物,如今流落到如此地步,确实让人扼腕。   尉迟晚小声道:“文臣一旦被剪除了羽翼,没有兵马怎么跟皇后斗啊……咦,你要是想干啥的话,有没有人手帮你?”   云初道:“某家千军万马中也可来去自如,若是落到如此下场,一定先把你们这些看热闹的统统砍死,再纵马直取主谋……”   尉迟晚道:“我等何辜啊……”   话音刚落,就看见上官仪大踏步地离开了大厅,带着门外十余个文士急匆匆的出了县衙大门,也不知道他在外边说了些啥。   本就人潮汹涌的士子们就冲破了衙役们组成的人墙冲进来万年县衙。   县丞张甲才冲上去想要讲道理,就被一个强悍的大唐士子一砖头拍在脸上,惨叫一声便夺路而逃。   “除佞臣,还清明!”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嗓子,于是,乌泱泱老大一群士子就冲着云初他们这群佞臣冲了过来,而“除佞臣,还清明’的口号已经响彻整个万年县。   而万年县的不良人与衙役们在对上脾气一向不好,身手却好的过分的士子们,才一个回合就被士子们追杀的狼奔豕突的,毫无招架之力。   尉迟晚虽然出身将门,可惜他从小就没有怎么练过武,眼见这群士子们被上官仪蛊惑的群情激昂的杀过来了,就一把捉住云初的手臂大叫道:“宇初救我!” ###第九十九章 你们根本就不懂什么是乱!   云初愤怒至极,打开饭堂大门瞅着汹涌而至的士子们怒吼道:“你们要干啥?”   跑在最前面的一个中年士子没有理睬云初,而是指着屋子里水陆纷呈的餐食大叫道:“就是这群贪官,在这里蚕食民脂民膏,且为百姓除之!”   说罢,就大喊大叫的扑上来……   云初站在饭堂门口,拳打脚踢宛若蛟龙降世,顷刻间就打倒了一堆人,可惜,大唐的士子在各个书院里,击剑,拳击,搏击,射箭,弓马驾车也是一等一的人材。   就算云初力大如牛,拳脚间虎虎生风,也没有办法拦住所有狂怒地士子,于是,很快身后就传来了尉迟晚一干人的惨叫声。   云初闻声后退,双手成抓,不断地将正在殴打那些官员的士子抓住丢了出去,一时间,大厅里人影憧憧,不断地有人向后飞去。   云初趁机举起一座装汤的铜鼎,大喊一声就丢了出去,将后窗砸开了一个大洞,那些侍郎,大匠,少卿之流眼见出现了生路,就纷纷夺路而逃。   眼看那些官员跑的干净了,云初再次抓住一个士子横扫了一圈,就把人丢去了倒地的烤骆驼,自己一个鹞子翻身,就从后窗里飞出去,跑了。   砸在烤骆驼身上的士子,被云初抡的七荤八素的,正要开口骂人呢,突然就看到了骆驼嘴巴里似乎叼着一颗珠子,他快速的将珠子揣怀里想跑,却又跑回来扯下一根骆驼腿抗在身上,指着窗口大声道:“追!”   云初才跑出去不到十丈,就发现狼狈至极的尉迟晚一群人又跑回来了,一边跑一边喊:“宇初救命啊。”   随即,墙角处就涌出来更多的士子,喊着“除佞臣,还清明”的口号杀了过来。   县衙饭厅后面本来只有一条狭窄的传菜小道,左边是饭堂,右边是高墙,眼看着这些人就要插翅难飞了,云初抓起尉迟晚就毫不犹豫的把他丢到了墙外,一连丢了十几个人,就算是云初,也觉得双臂酸软,眼看士子们已经到眼前了,对剩下的人喊一声抱歉,就手脚并用,踩踏着饭厅外墙与高墙,一步步的爬了上去。   等他站到墙头上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才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此时的万年县县衙,就像是汪洋中的一叶扁舟,被疯狂的士子们挤压得随时都要碎掉。   好在外墙后是老大的一片竹林,十几只黑白分明的花熊被人群吓坏了,正挤在墙角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中,却被云初丢出来的十几个官员砸在身上,正昂昂昂的惨叫呢,好在,这东西在长安被豢养的时间长了,早就没有了凶性,受了委屈也只能叫唤,并不伤人。   “不得伤人!”云初站在墙头大声呼唤。   “你们不要上当,上官仪疯了……”   “求求你们,快快回到各自书院,金吾卫的人马马上就要过来了……”   尉迟晚抱着一头花熊一边安慰一边对少府监少卿老胡道:“无妄之灾啊。”   老胡摇摇头道:“我们这点遭遇不算啥,上官仪在国子监,四门学担任山长多年,门生故吏按理说遍天下,本可以缓缓图之。   他怎么会行此狂悖之举,煽动士子闹事,此次事了,就算他侥幸赢了,也必定会被天下人口诛笔伐。”   工部侍郎张干冷声道:“上官仪一生令名毁于一旦不说,恐怕真的如君侯所说,他全族也难逃此劫。”   户部侍郎秦仲录摇摇头道:“皇后不会给上官仪卷土重来的机会的,他一旦落入皇后之手,定然是死路一条。   他在洛阳编写《裙臣录》捉拿皇后身边亲信之举,已经让他与皇后势不两立了,估计是不差这一条煽动士子闹事的罪名了。   就是可怜了云初这等地方官,我们不过是遭受了一些皮肉之苦,他们,哼哼哼,才是真的倒霉啊。   原本流水牌子的事情已然渐渐平息了,再过一阵子就可重建,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   尉迟晚不解的道:“士子都是读过书的人,也都是明理之人,更是大唐选官之材,此次如此疯狂,是何原因?”   户部侍郎秦仲录冷笑一声道:“定然是上官仪对他们中间的某些人有什么样的许诺吧,我可是听说,半年前,上官庭芝就已经来到国子监担任祭酒了。”   云初站在高墙上拼命的呐喊,在遭受了无数士子的唾骂之后,好歹保住了那些没有逃出来的官员的性命。   一时间竟然觉得腿软,就骑坐在墙头。   此时的万年县衙里惨叫声,哭号声,求饶声,喝骂声不绝于耳。   墙底下的士子似乎也骂累了,其中一个年纪偏大的士子道:“不如我们去英公府,如今大唐吏治混乱,贪官污吏横行不法,民不聊生,不如请英公出山,请他老人家为我等主持一个公道,还我大唐一片朗朗晴空。”   “郎兄说的极是,我们这就走,不光是去向请英公,这长安城里的各路开国功勋我们都要请一遍,这江山是他们打下的,难道就忍心看着江山沦陷?”   “走啊。”   “走啊,今日定要为万民寻找出一个公道……”   云初骑坐在墙头一阵阵的心寒,这心寒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李绩那个老谋深算的家伙心寒,长安这么乱,他还想着坐山观虎斗?   做梦去吧!   心寒的人绝对不仅仅是云初一个人,竹林里藏着的一众官员们的心也凉透了。   户部侍郎秦仲录大叫一声道:“不好,任由发展下去,兵灾就在眼前。”   说罢,也顾不得外边全是狂暴的士子,率先狂奔了出去。   马上,其余官员也面无人色的强装镇定的,一窝蜂的向各自的衙门狂奔,每个人都想遏制住这股狂潮。   一旦英公,苏公,程公那些老功勋们真的被这些士子裹挟了,这就不是一般的骚乱能说的过去的。   温柔一个人站在大雁塔的最顶处,俯视着乱糟糟的长安城,时不时的喝一口烈酒,觉得全身都畅快。   “上官庭芝那个蠢货,要是没有爷爷一步步的将士子所有的不满都调动起来,你能弄出这么大的场面?”   “没有爷爷出谋划策让上官仪去了十六卫堵门,你们有机会把人群凑起来吗?”   “没有爷爷为你们制定每一个步奏,你们能联络到长安所有的书院士子,并且让他们跟着你走吗?”   “整个长安城里的人,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都应该受到教训才知道老子们呕心沥血干的事情对你们有多好。”   “不要以为当上官了,就可以在大唐为所欲为的享福,如果是那样的话,你们享受的不是福,而是灾祸……”   大雁塔上温柔并不孤单,即便是自言自语式样的宣言也有不少的听众在听,只是因为身体构造的原因,它们说不出优美的赞叹之词,只能回报以一声声的“咕咕咕咕……”   别看李绩的年纪很大了,他骑上马,跑起来的时候还是很快的,因为跑的时候过于仓促,他没有穿裘衣,也没有戴帽子,脚上甚至只有一只鞋。   跑之前,李绩甚至一把火烧了自家的门楼,希望通过这把火,可以让阻止那些暴怒的的士子们进入他家的脚步。   同样跑路的人有很多,其中苏定方跟程咬金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而雍王贤在听说士子浪潮已经开始向雍王府汇集的时候,他带着哭腔问贺兰敏之:“孤王该怎么办?”   贺兰敏之很想告诉雍王贤此刻正是他大显宏图的时刻,看到李贤眼角噙着的泪水,他只能无奈的道:“跑吧,此时此刻,这些士子就是一群瘟神,谁沾上谁倒霉。”   于是,雍王贤果断地从后花园位置穿着仆役的衣衫,挎着一个买菜的篮子在贺兰敏之的帮助下离开了雍王府。   没有来得及离开长安的裴行检,在士子将要进入他家大门的时候,果断披甲,带着家中的亲卫与士子们作战,并且成功的将他们挡在巷子口不得寸进。   跟英公,裴行检这些武将们相比,文官们就要倒霉的多,尤其是被上官仪点名的十六个家伙,更是士子们冲击的重点,在他们眼中,这十六人就是攀附皇后裙下的佞臣。   有些人藏起来了,他们的家人就被士子们狂殴一顿,有些还以为自己可以以官威折服这些士子,想要当面痛斥这些士子的时候,他们已经被聪明的士子们裹挟在最前方,周边全是喊着让他们心惊胆战的口号的士子。   狄仁杰知晓长安士子们心头一直积蓄着一股股怒火,自从皇帝去了洛阳京之后,士子人数最多,成绩最好,人材辈出的长安,取的官员数量,居然不到以洛阳士子为代表的南方士子取官的半数。   自从皇帝去了洛阳京,像是把原本属于关陇的一颗心也带走了,即便是长安如何的繁华,也不见皇帝再回长安一次。   长安,乃是天地之中心,唯独不为皇家所喜。   狄仁杰坐在远处冷眼旁观大马金刀以一己之力挡在皇城前的上官仪,此时此刻,上官仪真正算的上是以一人之力喝退了长安的千军万马!   宰相之威,一时无两。 ###第一百章 不想死努力求活的小丫头   长安百骑司大都督富春是一个年不过三十的一个年轻宦官。   面白,无须,身高七尺,瘦弱,戴黑色高冠乌纱,用黑色丝绦稳稳的系在颌下。   他走路轻盈无声,双手抱于胸前。   来到端坐在一张椅子上的上官仪道:“陛下有旨——”   上官仪依旧端坐在椅子上道:“两日,陛下仅仅给了老夫两日时间,老夫终究被陛下抛弃了是吗?”   富春面无表情地道:“陛下说,上官仪辜负了朕。”   上官仪平淡的道:“老夫殚精竭虑,舍家冒死所为者,不过是不想让大唐出现后宫乱政者,老臣做了一个臣子能做的一切,谈何辜负?”   富春道:“这一刀,你逃不过去。”   上官仪哈哈大笑道:“老夫位极人臣,感念皇恩之至。”   富春又道:“陛下要我问你,可曾后悔?”   上官仪笑道:“牝鸡司晨,乃是朝纲纷乱之始,太子仁孝,可为陛下之接续,如今天下安危系于太子一身,若太子有难,天下人便可清君侧,除妖妇矣。”   说罢正冠理衣,面朝洛阳三拜之后,重新回到椅子上坐好,瞅着富春道:“老夫已然全了君臣之义,可怜我上官氏,至此绝尽矣。”   说罢,怒目圆睁,死死的盯着富春。   即便是钢刀划过脖颈,依旧不曾眨一下。   随即就有两个宦官上前,以银针连接上官仪脖子上出现的那一道细细的红线,再用红色绢带牢牢地绑缚住上官仪的脖子,至此,上官仪容颜未变,宛若生前。   几条锦衣大汉,将上官仪的尸体放在一张锦塌上,趁着身体温热舒展开来,再用锦被裹住尸体,四个人抬着送入了棺木中。   而后,以铁钉钉死棺木,送上一辆四匹马拉着的马车中,随即,马车驶动,看方向就知晓,是洛阳。   富春目送上官仪离去,就径直进入了皇城,瞅着站在皇城门口的诸卫大将军们道:“很好,现在,你们可以出手平息骚乱了。”   左卫大将军,凉国公契必合力道:“平息骚乱,并非平叛?”   富春笑道:“陛下曰:二三子为人蛊惑,笑闹一场罢了。”   契必合力又道:“如此,出动金吾卫即可。”   说罢,就甩一下巨大的披风,转头回去了。   富春眼瞅着契必合力离去的身影摇摇头道:“姜桂之性,老而弥辣,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片刻之后,皇城上响起了鼙鼓声,长号声,与此同时,长安的钟鼓楼上也响起净街鼓的响动,这阵鼓声,共计一百零八响,鼓声停止,坊门紧闭,行人无踪。   狄仁杰看着大批的金吾卫甲士从皇城军营中涌出来,心头有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滋味,将酒壶里的最后一点酒一饮而尽,就带着一群捕快走向了南城。   温柔左拥右抱的倒在了脂粉堆里,鼾声如雷……   云初坐在万年县大堂上的一张瘸腿椅子上,瞅着自己一大群焦头烂额的属下道:“都上街吧,把那些依旧不愿意回书院的士子劝诫回书院,不愿意回去的,就打一顿送回去,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材,别浪费了。”   瘸着腿的沈如道:“不惩罚任何人吗?”   云初道:“即便是惩罚,也轮不到我们惩罚。”   脑袋上包着纱布的张甲道:“怎么所有的烂事都出现在咱们长安呢?”   云初见一众官员都看着自己,苦笑一声道:“长安还好,这里的烂疮都已经发作了,只要养的好,迟早会恢复过来。   洛阳……”   沈如道:“也好,也好,烂疮发作出来了,以后一定会一日好似一日。”   云初笑道:“必然如此。”   这一次,云初没有像敷衍上官仪一般只派出两三个人,而是真正的倾巢出动。   太学生们的要求终究无人理会,一些绝望的太学生,自知难逃罪责,就选择吊死在了朱雀大街的铜牛牛角上,远远看去,仿佛是被铜牛给杀死了一般。   街道上到处都是狼奔豕突的士子,之前,他们有多么的慷慨激昂,此时就有多么的心灰意冷。   云初丢出一柄刀子,将一个还在蹬腿的士子从铜牛上解救下来,卢照邻,杨炯上前扶起这个士子,看着云初的眼睛里有哀求之意。   云初道:“把他送回书院,告诉他,这事就这样了。”   卢照邻迅速的背起那个士子,钻进了马车里,很快就出来了,低声对云初道:“他想回金州老家。”   云初摇头道:“金吾卫封城了,不允许人进出。”   杨炯道:“君侯,这件事闹得这么大,朝廷真的不会追究这些士子的责任吗?”   云初道:“怎么追究呢?陛下自永徽四年开始,就大范围的征召寒门士子入京,虽然每年都有百十人得中进士,成为大唐的候选官员。   可是呢,你两回顾一下你两的身份,再想想这些寒门士子的家境,就能明白进士人选八九成都是富贵人家的子弟,与这些贫者关系不大,每年或许都会有三五个幸运儿,也不过就三五个而已。   而太学如今有学子两千四百余人,四门学八千一百余,还有其余的人满为患的书院,一两万人争夺百十个名额……也怪不得他们心中的戾气会如此深重。”   卢照邻瞅着一具已经毫无动静的尸体低下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杨炯道:“君侯,人人都知晓这些士子是人材,却都不愿意给他们一条上进之路,此为何意?”   云初大笑道:“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当大家读书都是为了这些个东西的时候,书读的越多,心中的戾气就越重,反而忘记了读书明理,明德的本意。   你们可知,流水牌子的一介三级掌柜一年的例钱,就已经超越了我这个正五品上的县令能拿的俸禄数额。   可是呢,人人都想当我这个五品县令,却无人愿意去当一个报酬明显更加丰厚的掌柜,要知道,流水牌子掌柜也需人间俊才啊。”   卢照邻幽怨的瞅着云初道:“这不一样,君侯,这不一样。”   云初用冰冷的眼神瞅着牛角上悬挂的尸体道:“那就只好去死了,这样的人即便是当官了,也是一个他们昨日怒吼着要清除的贪官污吏。”   云初带着人从朱雀大街上走了一大圈,收揽了很多人,有活人,更多的却是死人,上官庭芝就吊死在最靠近皇城门口的一尊铜牛上,他应该是看到父亲被杀,彻底的绝望了才吊死在铜牛上的。   在铜牛的另外一只牛角上,还吊着一个小小的女娃,看年龄不超过五六岁,双手被一根腰带绑在身后,煞白的小脸上满是泪水,被云初他们救下来的时候还有呼吸。   云初瞅了一眼挂着小姑娘的铜牛,悬挂上官庭芝的那只角的底下有足足一丈高的空间,一旦挂上去,双脚离开铜牛,那就死定了。   悬挂小姑娘这边的牛角呢,三尺之外,就是铜牛肥厚的嘴唇,如果小姑娘愿意荡一荡的话,说不得就能垫垫脚。   云初笑了,摩挲着下巴小声道:“果然有很强的求生欲啊……”   “这是一个小丫鬟!”   卢照邻看过小姑娘身上的金锁,玉佩,以及精巧的牛皮靴子,斩钉截铁地对云初道。   杨炯也闷哼着附和。   云初点点头道:“确实如此,那就送去我家吧,哦,我夫人惯会养育幼儿。”   卢照邻迅速抱起小姑娘,钻进了马车。   就在他们准备把上官庭芝也接下来的时候,一个白面无须的宦官悄无声息的来到云初身边。   云初转头看了这个宦官一眼道:“你又叫什么春?”   宦官拱手道:“奴婢富春见过公爷。”   云初道:“陛下身边的,还是皇后,太子身边的?”   富春拱手道:“奴婢来自紫薇宫。”   云初哦了一声道:“紫薇宫啊,那可是一个出人材的好地方,你不会是杀了瑞春之后才当上大都督的吧?”   富春施礼道:“奴婢以后便是长安百骑司大都督了。”   云初叹口气道:“以前的长安百骑司大都督洪城死了是吗?”   富春笑道:“洪城回归了紫薇宫。”   云初吧嗒一下嘴巴道:“我还知道紫薇宫最后面的一座偏殿里住着很多人,洪城去那个满是牌位的偏殿里居住了吗?”   富春道:“奴婢不知。”   云初转过身瞅着富春道:“所以,你到底是陛下的人,还是皇后跟太子的人?”   富春道:“有什么差别吗?”   云初眨巴一下眼睛道:“如果是陛下的人,本公与你可以无话不谈,要是皇后跟太子的人,咱们就老实的遵从上下之礼交往便是。”   富春笑道:“奴婢是大唐皇家的奴婢。”   云初凑到富春身边嗅嗅,然后快速远离两步,摆摆手道:“你身上满是皇后的味道,以后可以离我远一些,上官仪前车之鉴不远,我可不愿意像他一样倒霉。”   富春并不生气,平静的看着云初道:“如今,上官仪一家一百三十七口唯独缺少上官庭芝幼女,公爷可曾发现她的下落?”   云初摇头道:“未曾见到。”   富春还想说话,却猛然对上云初的眼睛,他发现,云初的眼睛里满是讥诮的笑意。 ###第一百零一章 你可以叫我倌倌   李绩躺在一张厚厚的毡垫上,百无聊赖的咬着一根蒸熟的胡萝卜,他最近又损失了两颗牙,目前只能吃这东西了。   苏定方躺在另外一张毡垫上喝着酒。   至于程咬金则一直指天划地的咒骂着那个脑子从屁眼里长出来的上官仪。   这是他们三人最狼狈的一次逃跑,甚至比当年打了败仗,被敌人衔尾追击的时候还要狼狈。   打了败仗,了不起转头杀回去,说不定还有反败为胜的可能,这一次从长安逃出来但凡他们敢转头回去,说不得就要重温昔日瓦岗寨上当山大王的生活了。   “云初也是一个无能鼠辈,平日里不是将长安管束的停停当当的吗,遇到事情了就屁用不顶,看样子也就是一个耍嘴的货。   号称盖世猛将,我呸啊——这世上有被一群士子逼迫的跳窗户,又跳墙的,还骑在墙头哀求士子们回书院的盖世猛将吗?”   苏定方郁闷的道:“我们不是也跑的丢盔弃甲的?”   程咬金怒道:“我们不一样,是不想被那些没脑子的士子裹挟。”   苏定方道:“我们怕的事情,你以为云初就不怕?”   李绩摇晃一下手里的胡萝卜道:“别傻了,云初这是在借机执行他腾笼换鸟的计划呢。”   程咬金道:“谁是鸟?   你是说我们是鸟?   云初想把我们这些老鸟赶出长安城,换一批新鸟进来?   他凭什么啊?”   苏定方喝一口酒,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晒着太阳道:“我们这些鸟,这不是已经自己跑出来了嘛?”   程咬金道:“老子的鸟掏出来亮出来,也能收回去!”   李绩叹口气道:“别忘了那个周兴,他现在可厉害了,出了士子造反这件事啊,他现在可是有很多的理由可以抓人回来了。   而且,只要问罪,就是他娘的谋反!   这一次算是中了云初的计,他是有目的,有计划的把长安城里碍事的人往外撵呢。”   程咬金沉默片刻突然怒吼道:“要是太宗皇帝在,他敢!”   苏定方道:“其实落得这样的一个下场,已经不错了,说到底,云初还是对我们这些人算是手下留情,没想着把我们往死里逼。   老程,自从陛下登基以来,我们这些老臣就已经失了势,你看看这些年,基本上每一年都有贞观老臣在倒霉,即便是不算长孙无忌,你算算有好下场的没几个了。   前些天我夫人去城外的悯孤院施舍,见到了褚遂良,老家伙现在啥都没有了,反倒像是活过来了,在悯孤院里又是种菜,又是教授孤儿学问的,空闲时间听说还会编筐了。   整个人晒得黧黑,走起路来精神的不像是一个七十余岁的老汉。   我夫人特意过去看他,他也没有啥多余的反应,还感谢我夫人送来的米粮,临了,还送我夫人他自己抄写的《心经》,看着都自在。”   程咬金道:“老夫要是沦落到他的下场,还不如死了算了。”   李绩将最后一口胡萝卜送嘴里,掏出手帕擦擦手道:“待在这骊山别院里也不错,长安太吵了。”   苏定方道:“也是,总是一步步的退,一寸寸的让,还不如直接让到底,要是还不满足,那就只有造反这一条路了。”   李绩笑道:“聚集在长安,洛阳这样的地方过于扎眼,不如散落各方去种地来的实在。”   苏定方笑道:“那就要等去倭国的孩子们回来再说,也不知道他们能弄来多少奴隶。”   程咬金听苏定方说起这个事情,忍不住得意的道:“听那边回来的人说,开始的时候还需要去抓,后来听说可以来大唐,就有好多人主动凑过来被抓。   第一批奴隶装了三百多船,已经在往百济运送了,等那些人下了船,再走上个十个月,就到长安了,你们说,咱们怎么弄那么多的地给他们种呢?”   苏定方道:“先帝赏赐的土地皇帝可没有动,那些土地虽然肥沃,数量却是不够的,老夫觉得,还不如把那些地跟陛下说说置换出去。   老夫估摸着长安附近的一亩地,置换远处一百亩荒地不算过分吧?”   李绩笑道:“老夫也是这个意思,儿孙们没人材,混不了现在诡谲的朝堂,一个弄不好会把全家老小的命搭上,种点地其实挺好的……”   程咬金听着这两人说的话,一股子无名的悲凉意从脚底板升起,瞅着他们两个道:“真的就只能种地了吗?”   苏定方翻了一个白眼道:“堂堂宰辅,就在皇城门口,被一介宦官抽刀斩首,却无一人为他喊冤,相比之下,还是种地好一些。”   程咬金怒吼一声道:“种地?老子这一辈子岂不是白混了吗?”   李绩没有理睬哇哇叫的老程,又从暖炉边上拽过两根胡萝卜,递给苏定方一根,就着漫天的阳光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昔日,都是吃肉的虎豹,现在,也只好嚼嚼胡萝卜就当是充饥了。   最后,愤怒的老程也安静下来了,开始学着吃胡萝卜。   “我阿耶开始把我挂上去,我挣脱跑了。”   “然后,我阿耶又抓住我,还说:乖,要听话,疼一下就不疼了,我觉得他在骗我,我又跑了。”   “再后来,我阿耶就绑住了我的手,把我重新挂上去,还说是为我好……”   “我就拼命的荡啊荡的,总能用脚够到铜牛的嘴巴,这样就能喘口气……”   “可是,后来,我累了,好几次脚够不到铜牛嘴巴里,觉得瞌睡……”   “我又不敢睡,我阿娘就是打了瞌睡,最后睡过去了。”   “你救了我,我当你闺女好不好?我可孝顺了……”   “以前,总有很多人愿意让我当他们的闺女,我阿耶总是不肯,原来他不让我当别人家的闺女,是要吊死我……我以后当你闺女吧,只要别吊死我就成。”   云初在拯救了上官婉儿一个时辰后,就开始后悔了,他从未见过世上还有废话如此多的小女子。   她不仅仅是废话多,还在废话里面埋了很多扣子,不但用废话向你证明她是一个值得你收养的小女孩,还隐晦的表达了她不喜欢自己父母了。   云初觉得自己要是有这样一个女儿,估计会少活好几年。   这样的小姑娘就该挂在牛角上,免得以后祸害人。   “你要记得,你阿耶是真的心疼你,才会把你挂在牛角上。”云初被这个小丫头折腾的实在是没脾气了,才开始说话。   一句话,就堵住了她滔滔不绝地嘴巴,随即,两只圆圆的杏核就迅速蓄满了水雾,水雾很快就化作泪水,最后变成瀑布喷涌而出。   “哇——”   云初掏一掏耳朵,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女子的嗓门真的足够大。   之前一边装大人,一边手脚发抖的模样云初看的清清楚楚的,那样做实在是太难为这个孩子了,明明害怕到了极点,却非要把那一场灾难用松快的话说出来,这是干啥嘛。   小小孩子害怕了就该哭,高兴了就该笑,明明害怕却硬要装出一副啥都不在乎的模样,时间长了,很容易成变态。   云初把一条腿借给了这个可怜的孩子当情感宣泄的对象,一只手轻轻的抚慰着孩子单薄的后背,这样就能给孩子一个虚假的安全空间。   如何给孩子最大的安全感这事,云初很早以前就学过,不学不成,因为他管理下的街道上,就有一座小型孤儿院需要照顾,那里的孩子大部分都是有病的孩子,还有几个是爹妈都没了,或者都进监狱没人照顾的孩子。   他们一个个的自卑又敏感,却又倔强的跟小牛犊子一样,走不进他们的心里,云初就算不得一个合格的社会工作者。   上官婉儿哭了一会,就很有节制的不哭了,抬起被泪水跟鼻涕糊满的小脸,瞅着云初道:“你是我阿祖的朋友?”   云初摇头道:“不是,你阿祖还坑过我。”   上官婉儿又道:“既然是被我阿祖坑过,就不可能是我阿耶的朋友!”   云初想了一下道:“是这样的,一般情况下你阿耶见到我要行大礼的。”   上官婉儿又道:“既然这样,为何要救我,我偷偷看到了,那个太监要杀我,你护住了我,他好像不敢惹你。”   云初掏出手帕丢给上官婉儿道:“快把鼻涕擦干净,恶心啊。”   上官婉儿接住手帕很恶心的大声擤鼻涕,然后把手帕揣袖子里,继续道:“为啥要救我?”   云初怒道:“是因为你长得好看,等养大了,可以卖一个好价钱。”   上官婉儿似乎对自己的容貌很有信心,认真的对云初道:“你一定要好好的养,养大了,你把我卖力,我再偷跑回来,你再卖,多卖几次就能赚老大一笔钱。”   云初咆哮道:“天杀的才会养你这样的卖钱害人,从今天起,到我家之后呢,有饭你就吃,有床你就睡,有衣服你就穿,早点把自己吃成大人,等你有能力自立了,就赶紧滚蛋。”   上官婉儿笑了,看的出来,这一次她是真的在笑,这孩子笑起来的时候,圆圆的眼睛真的很好看。   “我能叫你阿耶吗?”   “不能,我有三个孩子。”   “那我能叫你伯伯吗?”   “也不能,我没你爹那么老。”   “那好,我以后叫你阿叔。”   “随你的便。”   “阿叔,你可以叫我倌倌……” ###第一百零二章 老虎豹子狼都必须啃萝卜   云初出门上个差,回家就带了一个粉妆玉砌的小姑娘回来,别说云家家仆们人人都目光诡异,就连虞修容也小心的凑过来,拐弯抹角的打听这个小姑娘的来路。   偏偏这个小姑娘在云初去洗漱的功夫,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询问下,一会管云初叫阿耶,一会叫阿叔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想叫阿耶来着,阿耶不许,只好叫阿叔……”   “你阿娘呢?”   “我阿娘有一天睡着了,就再也没有醒来……”   “你怎么今天才找过来呢?”   “呜呜呜,他们把我挂牛角上要吊死我,幸好阿耶……不阿叔来了……”   “我告诉阿叔,好好的把我养大,就能卖一个好价钱,到时候我再跑回来,好让阿叔继续卖,这样阿叔就有钱了……”   云初洗漱回来的时候正好听到这孩子的鬼扯,就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一巴掌,随即,这孩子就被崔瑶搂进怀里,还恶狠狠的看着云初。   虞修容脸色难看的道:“妾身虽然善妒了一些,不过,放任云氏血脉流落在外,这是夫君的错。”   云初道:“我才没有造孽生下这么一个孩子,她是上官仪的孙女,上官庭芝的闺女,上官氏全家死难,这孩子也差点没命,是我看到这孩子还有口气,就带回来了。”   云初觉得自己已经交待的很清楚了,没想到崔瑶在一边冷声冷气的道:“上官仪是一个方正且不知变通的人,上官庭芝也是一个近乎木讷的人,他们那个家只能教出一个个木头美人,断然没有生下这么一个灵动的孩子出来的可能。”   说着话,崔瑶的目光从云瑾,云锦,以及云鸾,甚至是温欢,狄光嗣的脸上划过,最后落在上官婉儿身上道:“着实像是我们家的孩子。”   崔瑶的话引来了云氏一众人等的赞同,娜哈甚至开始抱着上官婉儿让她喊姑姑,上官婉儿则脆生生的喊了一声“姑姑”,欢喜的娜哈从头上,身上往下扯首饰,就开始装扮这个新侄女。   云初瞅着虞修容道:“非要我承认外边有人是吧?”   虞修容瞅着在娜哈怀里哭唧唧的上官婉儿道:“早就看出来了,就怕万一,所以问一声,夫君在外边要是真的有血脉,一定要带回来。   咱们家的人丁实在是太少了。”   云初道:“我记得别的大户人家一般都是主妇跟丈夫说:妾身年老色衰,不能再侍奉郎君,特意给郎君挑选了两个颜色好的良妾以充后宅。   你把家里整治的井井有条的,就是这话你可从未说过啊。”   虞修容抱住云初的胳膊道:“这不是我夫君与众不同,惯爱老妇的缘故嘛。”   云初长叹一声,想想自己过来的那个时代,自己的年岁与现在相差无几,却没有成亲,如果要成亲,可不是是只能找一个与他岁数相仿的老妇嘛……   上官婉儿见过了云氏所有人,自然也就成了云氏的一份子,就是这个孩子极度的黏云初,不论他走到哪里都要跟着,就算是要去茅厕,她也在外边守着。   这明显是没了安全感的表现,没办法,当晚安寝的时候,只好将她跟云鸾一起抱到床上,睡在他跟虞修容中间。   半夜时分,云初听到悉悉索索的声响,睁开眼睛发现上官婉儿正把云鸾往她睡觉的地方拖呢,云初悄悄地探出手去摸一下上官婉儿睡觉的地方,果不其然,这孩子在经历了白日里发生的恐怖事件之后,晚上尿床了……   百骑司查的很紧,到处寻找上官氏的遗孤上官婉儿呢。   万年县也配合着画了一张画影图形张贴在了告示牌上,图形是上官婉儿自己画的,充满了童趣。   人家到处找上官婉儿,云初却到处炫耀自己捡回来了一个叫上官婉儿的孩子不好,这是对大唐律法的不尊敬,于是,云家就多了一个叫云倌倌的女孩子。   衙门里的人都说是君侯养在外边的外室所生。   这样一说就非常的合理了,反正像云初这个级别的官员,不在外边养十几个外室才是被人看不起的一件事。   长安城被将近两万名心中充满愤怒的士子们给糟蹋的够呛,加上李绩那些人为了阻拦士子们去找他,纷纷在自家点火,导致事件过去块十天了,城里依旧有一股子木头烧焦的味道。   城南这边更是重灾区,那些被士子们认为是道德君子的世家,豪门名士的家里,更是被自己放火烧成了一堆废墟。   这是完全没办法的事情,在烧家跟砍头之间,他们的选择烧家,不但果断,还执行力极强。   烧掉了也好,云初正好启动他的南城改造计划。   遭受破坏最厉害的毫无疑问就是万年县衙门。   从衙门大门直到后堂厨房,被士子们给砸了一个稀巴烂,云初现在用的办公桌椅,都是从家里拉回来的,暂时充数。   别的公廨也是一样的,虽然大家都有了自己的办公桌椅,就是看起来不那么齐整。   置办一整个县衙的办公用品,以及修缮破损处,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好在,修建大明宫的所用的钱粮,因为已经过检,可以开封启用了。   最后的四成尾款,沈如还是决定留下一成充当押金,免得大明宫以后出现了那些缺陷,这些唯利是图的商贾们不认账。   因为大明宫修建之初,云初就号称这是一个百年工程,所以,押金的解封期限自然是一百年。   这样一来呢,万年县购置新的办公用品的钱有了,那些钉在工地上餐风露宿六年的官吏们的奖金也就有了。   而商贾们在拿到了三成的钱粮之后,对最后一成的钱粮当押金一事毫无意见不说,对于那个一百年的期限他们还觉得少了,认为大唐帝国必将千秋万代的,一百年实在是不够恭敬。   鉴于此,沈如就从谏如流的将那个一百年的期限用墨笔给涂抹掉了。   “这么说,这群商贾们又盯上了南城改造计划?”   听了刚刚处理完大明宫工程收尾工作的沈如的汇报之后,云初的眉头就有些紧蹙了。   沈如见状连忙道:“商贾们说的很清楚,只要县尊说一声,他们就立刻开工,不耽搁。”   云初道:“他们难道不知晓本官已经变成一个穷鬼了吗?”   沈如感慨的道:“下官说了,原本还想学流水牌子设立一个南城改造计划的资金池呢,结果,商贾们还是希望跟以前一样,县尊发话,他们干活,事后分钱!”   云初道:“当初用私人信誉做担保,只是权宜之计,现在继续这样不太符合规矩,那些商贾们应该学会依靠合同,而不是某个人的一句话。   合同才是长久之计,信誉有人亡政息的危险。”   沈如道:“让他们上流水牌子采买,恐怕有困难啊。”   云初道:“那就下一道规定,为了保障建筑用材料的规范跟质量,以后,但凡是大宗建筑材料的采买必须在流水牌子上进行,必须经过流水牌子的质量认证,才能正式售卖!”   沈如认真的点点头道:“县尊高见,如此以来就能杜绝那些黑心商贾有以次充好的嫌疑,也可以保障以后长安的建筑用料都是好料,如此,建筑质量也能上一个新台阶。”   云初点点头道:“那就去执行,跟以前一样,前面加试行两字,试行两年之后,并入万年县的正式法规里面去。”   沈如没有离开,而是沉吟片刻道:“县尊,下官以为,为了我长安制造的信誉着想,官府对于市场的监管力度要加大,像这么好的监管办法,应该大面积的铺开,尤其是要普及到跟百姓衣食住行的各个方面。   唯有如此,才能让百姓住好屋,乘好车,穿好衣,吃上放心粮。”   云初摇摇头道:“不要干杀鸡取卵,寅吃卯粮的事情,也给后来的官府留一些衣食,长安城如今并没有富裕到施行这种监管的程度。   倒是那些建筑类的商贾们这些年吃得脑满肠肥的,还因为把大部分钱丢在大明宫工地上,从而躲过了这一场流水牌子灾难,现在,该他们出力气了。”   沈如倾佩的看着云初道:“县尊高义,下官远远不如。”   云初抬起头看着依旧不愿意离开的沈如道:“你还有事?”   沈如的一张老脸涨的通红,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个完整话出来。   云初笑眯眯的道:“看样子,这是不愿意去洛阳户部担任度支郎中了?”   沈如惭愧的道:“下官托人去洛阳打听过,这不打听还好,一打听才知晓,洛阳户部的这个度支郎中一年中换了三个,目前上任的是第四个,前三个,一个斩,一个囚,一个流,听说这第四个也不安稳。   县尊,那就是一个龙潭虎穴啊,去不得的。”   云初冷哼一声道:“一个个的心比天高,命却比纸还薄,早就告诉过你们,洛阳现在就是一座死城,还不相信呢。   告诉你吧,长安的乱局已经过去了,等周兴把该烧的人都烧干净了,留在长安做官才是最好的一个选择。”   沈如小声道:“属下知错了,问题是周兴这个杀神还要在长安杀多久的人啊。”   云初冷笑一声道:“等长安城里的勋贵们都跑去骊山别院啃胡萝卜的时候,也就表示杀的差不多。” ###第一百零三章 东海平安否?   武承嗣,武三思兄弟两个被人抬着从太医院里出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被木板固定着。   主要是全身上下骨折的地方太多了,内脏也很虚弱,需要使用医用夹板固定住。   这也就是太医院里高手如云,还有足够多的骨科大夫,他们才能恢复成目前的状况,要是换一个地方,早死了。   他们原本应该在太医院里再待两个月的,可是,他们兄弟胸中的怒火快要把他们活活烧死了,还生怕云初追到太医院继续殴打他们,这才不管不顾的离开太医院,准备慢慢的回到洛阳去。   云初总是打他们。   云初总是无法无天的打他们。   上一次泰山上挨揍,皇后让他们兄弟忍忍,说云初只是一时之气。   这一次,恐怕不是一时之气能说的过去了吧?   两兄弟并排躺在铺着厚厚垫子的马车上只希望能早点离开长安,去跟皇后哭诉一下。   他们想要偷偷的走,负责给太医院付医药费的县衙却不干了。   任何一个离任万年县的都会有一场难忘的欢送会,武氏兄弟也不例外。   在沈如,张甲的带领下,这里的大小官员们在由衷的欢送了武氏兄弟之后,纷纷把自己的礼物丢上马车……   于是武氏兄弟们的伤病就越发的严重了。   云初原本是一片好心的,这对兄弟以后飞黄腾达是必然的事情,他云初可以不在意这两个卑鄙小人,但是,万年县的官员们还要被交流到其他地方做官呢,一旦被这两兄弟恨上,就有吃不完的苦头跟解决不完的麻烦。   不过,事已至此,也只好听天由命了,不过,也不算太大的事情,了不起自己骑马追过去殴打就是了。   长安平和的标志就是大雁塔上的鸽子可以自由的翱翔在天空了。   这里的鸽子非常的有灵性,但凡长安城遭难的时候,长安的天空就找不到鸽子的踪迹,一旦长安平安无事,鸽子就会飞的让人烦躁。   这种事情一天两天,一次两次的不算啥,时间长了,次数多了,长安人就很快的发现了这一祥瑞。   并且以大雁塔鸽子飞不飞的来判断今天是否是一个良辰吉日。   “其实没啥,大雁塔顶楼上有一个巨大的鸽子笼,每到夜晚,和尚们就会打开鸽子笼,在里面投放一些饵料跟清水,鸽子自然就会进鸽子笼。   如果和尚们以为今天长安要倒霉,就不把鸽子放出来,人们自然看不到鸽子乱飞,假如和尚们没听说今天有事,就把鸽子放出来。   所以说,佛法是无处不在的。”   温柔这些天照顾平康坊的生意,照顾的有些频繁,所以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说话的时候也懒懒的,还有气无力。   “死了十九个士子啊——”云初叹息一声。   温柔继续道:“其中一个染上了脏病,一个得了肺痨,三个欠下了巨债,一个因为偷情被别人追杀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不死都不成。”   云初道:“还是死了十三个无辜者。”   温柔淡淡的道:“来长安读书十年未能立下寸功,向前,考不了进士,向后,学业无成,无颜再见爹娘,这样的人死了也就死了。”   云初道:“你这样说我心里就好受多了。”   温柔叹息一声道:“只能这般安慰一下自己不多的那点良心了,这世上越是腌臜无耻下流之辈,就越是珍惜自己的性命,就算走到绝路尽头了,还想着多活一刻。   相反,那些活得清风明月一般的人,一旦失去了希望,就立刻求死,不想让自己还算清白的身子汇入污秽之中。   所以说啊,这个世界其实是一个怪哉的世界。”   云初瞅着温柔道:“所以,你前面说的两种话,哪一种是真的?”   温柔做起身子瞅着云初的眼睛道:“我是你的副手,在你遇到困惑的时候,必然会给你两个以上的选择,这是我的职责。   而你才是那个需要做选择的人,这也是你的职责,如何选择,要看当时需要什么,什么选择合适,而不是什么无聊的对错。”   云初对一直沉默不语的狄仁杰道:“要不,我们兄弟喝点酒吧。”   狄仁杰对云初道:“堂堂宰辅,端坐于椅子之上,如同待宰羔羊一般伸长了脖子,而后为一阉人挥刀断首,这件事让我心里的非常的不舒服。”   温柔嗤的笑一声道:“你还应该去万年县的焚化炉看一眼,听说炉壁上积攒的人油已经有半寸厚了,上官仪是人,谁又不是人呢?”   狄仁杰道:“宰相的威严……”   温柔不等狄仁杰说完,就再一次冷笑道:“算起来,长孙无忌不比上官仪来的尊贵?我听说他死的时候,是被一群军汉按住,脖子上勒着绳子,后背上被踩着十几只脚,活活的勒断气之后,才挂在房梁上,说是自缢而亡。   要是这也算体面的话,上官仪这样死还更有尊严一些。”   狄仁杰没有理会温柔,而是看着云初道:“把周兴撵走吧,再这样下去,长安就不是我们想要的长安,而是一座鬼蜮。”   温柔冰冷的道:“除恶务尽。”   云初看着狄仁杰道:“二月二,龙抬头,便是周兴离开长安的日子。”   狄仁杰掐指一算,颓然道:“还有九天。”   温柔笑道:“二月二,玄奘法师要在洛阳建佛坛、普施坛、孤魂坛,超度亡灵。”   狄仁杰不解的道:“盂兰盆会?这不是七月十五中元节的时候才有的东西吗?”   云初瞅着狄仁杰道:“才二月,洛阳周围的义庄,佛寺,尼庵,安置棺木的地方,已经无处安置新来的棺木了,所以,法师等不到中元节,准备提前送走一批。”   狄仁杰闻言从桌案上取过邸报,匆匆看了一眼道:“天下平安,上面还说趁着陛下在上阳宫养病的功夫,重新给紫薇宫上了一遍新漆。”   温柔用钥匙打开一个盒子,递给狄仁杰道:“这些消息与你无关,就没有拿给你看,你既然问起来了,那就看看吧。”   狄仁杰原本无比沉稳的手颤抖起来了,就在他快要彻底打开盒子的时候,就猛地关闭了,把盒子递给温柔道:“既然你们两个都不想让我看到,必定是一些对我有害的消息,既然有害,不看也罢。”   温柔点点头道:“我看过之后,在平康坊浪荡了六天,才恢复了平静。”   云初拍着狄仁杰的肩膀道:“等二月二龙抬头吧,我希望那一天过后,这大唐可以恢复平静。”   狄仁杰瞅着云初哀求道:“给我唱首曲子吧,最好是能让我心情好起来的曲子,不要正曲,只要乡野小调。”   云初抱过一面手鼓,先是敲了一段欢快的鼓点,然后就张嘴唱道:“看白云啊,看见了我自己,看山川,就看见了美丽……(总觉得开篇前两句美的不可方物,曲调也好,后面的词太拉跨,配不上前两句,有时间,自己试着配词,唱给你们听。)   万年县县衙里响起了手鼓声,自家县尊那熟悉的歌声也从公廨里传了出来,县尊的歌声中充满了骄傲,与超然物外的洒脱,虽然只是一首乡野小调,却也让万年县诸人,听的如痴如醉。   卢照邻,杨炯在诗词一道上颇有建树的少年人,更是激动的难以自抑,纷纷攀着窗户朝县尊公廨方向看过去。   一曲听完,卢照邻郑重的对杨炯等人道:“朴实中见真情,粗陋中显精致,如此曲调,如此配词,方配得上名士自风流这五个字。”   等云初一曲唱罢,狄仁杰看起来好了一些。   云初道:“你要是还不舒服,我可以继续唱的,你喜欢啥,就告诉我,我立刻就能唱出来,这种乡野俚曲我会的多。”   温柔走过来,抱着云初的秃头上下左右仔细地打量一下,喟叹一声道:“我好像不会几首,不过,怀英你要是想听的话,我可以给你唱李延年歌。”   狄仁杰站起身喝光了杯子里的茶水,背着手道:“该回去了,拙荆见我这几日闷闷不乐,今日给我做了雕胡饭,等着我吃呢。”   温柔道:“雕胡饭要配上黄焖羊肉一起吃最好,记得要把汤汁浇在饭上,羊肉只要肋骨,一定要炖的稀烂,嘴一嘬就脱骨的那种。”   狄仁杰笑道:“这是必然。”   目送心理受伤的狄仁杰离开,云初瞅着温柔道:“你是回家陪老婆,还是跟我去我家看你大儿子?”   温柔摇头道:“我要留在县衙后堂的食堂里,喝酒,吃雕胡饭配黄焖羊肉。”   云初道:“你好几天都没有回家了,该回去了。”   温柔摇摇头道:“才做完亏心事没脸见夫人,等再过几日,愧疚之心稍减,我再回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疗伤办法。   而云初根本就没有受伤,毕竟,刚刚发生的那一幕,对云初来说不过是一段历史,在那一段历史中,上官仪死的更加的没有尊严。   在这里,他至少还掀起来了一场巨大的波澜,就算是死了,也足以记录在史册上,能一言让两万士子为他效命,不负他一代文宗的身份。   就是不知道他这一代文宗死了,东海之上会不会有一头巨鲸薨? ###第一百零四章 皇帝没那么容易死   刘仁轨从洛阳归来的时候,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人亲自去明德门迎接。   才见面,云初就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一个假的刘仁轨。   昔日那个长得虽然很挫,却狮口高鼻,一把长须,身高八尺,走起路来龙行虎步的刘仁轨似乎缩水了一大截。   他的腰背开始佝偻了,黝黑的胡须也变成了花白。   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明显脚步虚滑,被云初抢先一步搀扶住之后,这个铁一般坚强的汉子虚弱的对云初道:“回县衙再说。”   走不稳道路,却强行要步行的刘仁轨自从进了明德门,一双浑浊的眼睛,就不停的四处看,看到南城破败的模样,喉结不断地耸动,半晌才对云初道:“损失严重吗?”   云初道:“马上要拆迁了,刘公何故如此悲伤?”   刘仁轨愣了一下道:“拆迁?你的意思是说长安这边还在做事情?”   云初道:“这是自然,有破坏的,自然就会有修复的,前一场士子们造成的骚乱,正好促成了南城开发改造工程的提前进行,这不是很好吗啊?”   刘仁轨诧异的道:“塞翁失马?”   云初微微一笑,搀扶着刘仁轨向前走了几步路,安置他坐在铜牛底下的台阶上,两人沐浴在阳光下,云初叹口气道:“是塞翁失马,不过,这段时间,长安这个塞翁失马的次数有些多了。”   刘仁轨点头道:“老夫知道这很艰难,你没有放弃,就是好的,当初,老夫在听到你剃发出家的消息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觉得长安完蛋了。   还好,还好。”   云初道:“转运使的活计不好干?”   或许是太阳晒的缘故,刘仁轨满是风尘的脸上多了一丝笑意:“边军的粮秣,营州大军的粮秣,在除夕到来之前,侥幸全部补齐。”   听刘仁轨说的简单,云初却听得鼻子发酸。   什么叫边军的粮秣,营州大军的粮秣侥幸补齐?   所谓边军,是指从辽东一路向西,跨越高山,大河,森林,草原,戈壁,沙漠辗转到玉门这一线的所有大唐边军。   什么叫侥幸补齐?   是指这一线上足足三十七万府兵,辅兵,戊卒,徭役们需要的粮秣,被服,军械,战马,物资在眼前这个老汉的调配下,在半年时间里补齐了。   而营州薛仁贵的正式大军所需的物资补给更是一个天文数字,十二万大军离开本就地域偏僻,物资匮乏的营州一路北上,去白山黑水间绞杀奚人,契丹人,到底需要多少物资供应,才能支撑一支十二万人的大军持续作战而不出问题?   更不要说如何收集物资,如何运送物资,如何调配物资的工作了。   如今,这些堪称史诗级别的苦劳,在刘仁轨口中说出来,显得轻描淡写的,像是老农刚刚完成了在农田中拔草的常务一般。   “以前,应该有六道转运使,今年为何只有你一人?”   “朝廷迟迟没有派人来,听说自从陛下病重之后,上官仪与皇后不合,皇后的令过不了中书,门下,而中书,门下的奏疏又得不到皇后的同意,就这么耽搁下来了。”   云初冷笑一声道:“刘公这边的公务得不到回答,长安这边的使者却一日三派的,不管是三省六部,还是皇后哪里都没有在斗争的同时,忘记长安。”   刘仁轨没有理睬云初的抱怨,瞅着朱雀大街的尽头道:“上官仪死在了长安?”   云初冰冷的道:“堂堂宰辅,被一介阉人当街斩首!”   刘仁轨低下头咳嗽两声道:“苦劳不算苦,在洛阳交卸差事的时候,才是真正的苦。”   云初低声道:“真的是血溅紫薇宫了吗?”   刘仁轨低沉着嗓音道:“散骑常侍张茵,中书舍人薛度,工部左侍郎韩成,太府寺常奉林缘,司农寺少卿骨仆禄,还有新晋的一群所谓的北门学士,鼓噪着要上官仪辞相。   侍御史温鉴几次呵斥,这些人不但不收敛,反倒当场殴打温鉴,随后,上官仪命大汉将军进场整肃朝仪,中书舍人薛度夺了大汉将军手中的斧钺劈砍上官仪……再然后,中书,门下,以及左右台的朝臣们纷纷出手……高高在上的大唐朝堂,就变成了血肉战场。   老夫当时就站在门口,眼睁睁地看着这群原本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读书人悍勇如狮的模样,几乎让老夫在一瞬间就回到了白江口战场上……   最后,死了十一人,伤者无数。   白玉柱上几乎被血染红,那么多的名臣勇将们在血泊中挣扎,哀嚎,宫中诸多侍卫冷眼旁观……这才是老夫最心寒,最想不明白的事情。”   云初虽然已经知晓了状况,现在听刘仁轨这个当事人再说一遍的时候,依旧有些寒毛耸立。   “陛下就不管管吗?”   “陛下头疾发作,早在事发之初便被寺人,宫娥簇拥着去了寝宫。”   长安暖暖的太阳照耀在两人身上,都没有了说话的心思。   又过了一阵子,刘仁轨又道:“朝堂上的厮杀,不出半日就蔓延到了城中,公卿贵人们的家将,家丁,家仆们明火执仗的踏上街头,寻找与自家官人有嫌的对手,见面就是厮杀,一时间,洛阳城里黑烟滚滚,杀声震天……”   云初又道:“太子呢?”   刘仁轨道:“就是太子率领三千铁骑进了洛阳,厮杀才平息下来了,太子在我等一众老臣的陪同下去了上阳宫觐见陛下,获得陛下首肯,拿到了监国之权,平息了朝堂纷争,老夫这才得以回到长安。   怎么,太子在洛阳的事情你不知晓吗?”   云初摇摇头道:“我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教太子的,就辞掉了太傅的差事。”   刘仁轨叹息一声道:“你该去洛阳坐镇军中的。”   云初摇头道:“该去军中坐镇的是裴行检,不是我。”   刘仁轨皱眉道:“为何?”   云初道:“陛下选的裴行检,没有选我。”   “为何?”   “陛下应该是担心我去了洛阳之后,太子会行玄武门旧事。”   “谁来宣读的旨意?”   “没人来给我宣读旨意,给裴行检宣读了。”   “所以,你就在长安主持城南改造一事?”   “是啊,人不能闲着,刘公方才还说这世上总该有一些人干点正事吗?我现在干的就是实打实利国利民的好事。”   刘仁轨长叹一声道:“陛下开始防备太子了。”   云初道:“你不如说陛下开始放纵皇后了。”   刘仁轨道:“虽然病重,陛下依旧没有当太上皇的心思。”   云初道:“这是没办法的一件事,毕竟,高祖皇帝当太上皇是一个什么场景,陛下知道的清清楚楚,他可不想学高祖皇帝那般,躲在太极宫里没完没了的生儿育女。”   刘仁轨摇头道:“前年的这个时候啊,大唐还是繁盛无敌的好场面,一场泰山封禅回来,清平世界就变成了如今这般萧条模样。   好在,太子监国,洛阳平定了。”   云初搀扶着刘仁轨站起身指着朱雀大街尽头的工地道:“那里将要修建一座万国颂德天枢,高一百四十六尺,重两百万。”   刘仁轨嘟囔道:“有啥德可颂的呢?”   云初笑道:“大唐内乱是内乱,外边的人必须称颂大唐不杀之德!”   刘仁轨一边查看着一头铜牛腿上的擦痕,一边吐口唾沫在上面用手帕用力的擦拭,口中还埋怨道:“你好像对洛阳的事情无动于衷,甚至还有一些欢喜?”   云初嘿嘿笑道:“长安才是我的家。”   刘仁轨擦拭了半天,见去不掉铜牛腿上的擦痕,就对云初道:“你这般人物就该放眼天下。”   云初笑道:“该放眼天下的是皇帝,不是我啊。”   刘仁轨回头瞅瞅跟在身后的温柔跟狄仁杰道:“可惜了。”   温柔笑道:“没关系,我们惯会收拾烂摊子。”   刘仁轨听温柔这样说,原本阴郁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指着南城中一些被大火烧成瓦砾堆的废墟对狄仁杰道:“城中放火,乃是大罪!”   狄仁杰道:“周兴正在处理。”   刘仁轨寿眉紧蹙,不满的道:“撵走此人,长安城容不得这般阴暗的毒虫存在。”   狄仁杰道:“周兴已经在收拾行囊,两天后就会离开长安,去洛阳为自己请功。”   刘仁轨瞅着云初道:“你真的不打算去洛阳吗?”   云初摇头道:“不去。”   “为何啊,此时,太子最需要你帮忙。”   云初见左右无人就低声道:“陛下病归病,跟龙驭宾天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刘仁轨道:“可是,这一次陛下病的很是凶险,听说,左眼已经失明,头疾一日发作三次。”   云初瞅着刘仁轨道:“老神仙说陛下年过知天命很容易,若是调养得当,耳顺之年也不是不能。”   刘仁轨摊摊手对云初道:“那就老实在长安待着吧,好好修建长安才是正经。”   云初道:“谁说不是呢。”   刘仁轨眼神突然变得凌厉,指着云初三人道:“看好长安大门,别让蛇虫鼠蚁这些脏东西跑进来。” ###第一百零五章 都是小人心思   迎接刘仁轨回来,是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人去迎接的。   转眼间就到了送周兴离开的时候,云初率领长安城大小官吏一起送行,可谓隆重。   刘仁轨回来的时候,轻车简从。   周兴走的时候却是浩浩荡荡的。   看着百十个戴着锁链,扛着大枷的罪囚,云初过去挨个跟他们告别。   说起来,这百十个人里面,他认识的就有八九十。   以前的时候吗,大家没有少在一起饮宴,投壶,作诗啥的,转眼间,这些昔日华堂的座上客,已经沦为阶下囚了。   云初给每一个人都准备了一份干粮,还有寒衣,算是全了大家认识一场的情分。   事到如今,恐怕也只有他才敢给这些送别,给这些人一点帮助。   好多罪囚见到云初的时候,就想大声的求救,可惜,那些可恶的狱吏们却用麻核塞着他们的嘴巴,让他们求助无门。   看着云初在忙碌,周兴笑得跟猫头鹰一样,对沈如道:“这些都是必死之罪囚,君侯这一片好心恐怕是便宜了那些狱吏。   沈如叹口气道:“既然都是必死之人,路上就不要折磨他们了。”   周兴笑道:“不看卷宗,各个都是正人君子,看过卷宗,各个都该杀之而后快。”   沈如吃惊的道:“没有这么严重吧,周氏庭言兄,为官清明不说,还仗义执言,曾经为治下一农夫与大理寺周旋,久经周折才查明那个农夫是冤枉的,此事在坊间被传为美谈。”   周兴瞅着沈如道:“你既然听了坊间美谈,那你一定不知道那个农夫的妻子,两个妹子,都成了他家的女使这件事吧?”   沈如道:“这就是那个农夫请他出手拯救的代价?”   周兴摇头道:“不是。”   沈如诧异的道:“那是为何?”   周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道:“你猜!别以为本官审理过的案子都是屈打成招,有一些确实是这样,可是,本官可以向你保证,这一百一六人中,就六成本就该杀。”   说完,还笑嘻嘻的看着沈如。   看的沈如汗毛直竖。   云初给罪囚们送完礼物之后,来到周兴身边道:“长安门下士,可杀不可辱!”   周兴大笑道:“这些人不是你长安门下士,等下次清理你长安官场的时候,君侯再说这句话不迟。”   说罢,就冲着押送罪囚的刑部捕快们大声道:“起解!”   于是,在捕快们挥动的鞭子的驱使下,那些口中塞着麻核,脖子上套着大枷,双脚拴着铁链的罪囚们呜呜呀呀的叫唤着,双眼流泪,离开了明德门向洛阳而去。   此一去,恐怕再无回归之日。   等周兴率领的队伍走远了,云初就转过身瞅着自己麾下的官员们道:“看到了吧,不想落得这样的一个下场,就不要犯事,就算是一定要犯事,也不要被捉住,如果事发被捉,就不要喊冤。   我这里能给唯一的帮助你们也看到了,那就是——可杀不可辱!   今天回去,赶紧把你们不小心犯下的烂事情都整理一下报上来,能挽回的挽回,能消弭的赶紧想办法消弭,千万不敢做出什么杀人灭口的蠢事。   三天时间,在这三天内报上来的,老子亲自处理,能帮你们背的黑锅老子背,能帮你们一把的老子出面帮。   可有一条,错过这三天之后再出来的烂事情,老子不管!”   张甲听了县尊的话,面无表情,倒是沈如这里的额头见汗。   当然额头见汗的绝不仅仅是沈如一个……   所以,云初决定接下来的三天里,自己啥事都不干,就是等着,看看这些人对自己的信任到底有多少……   云倌倌在云家的第一天,就知道云家的家主是谁了。   第二天,就知晓云家家里说话算数的人是谁了。   这才第三天,她就知晓云家地位最高,权势最大,钱财最多的人是娜哈姑姑了。   所以,她就决定,好好的孝顺家主,乖乖的听主母的话,好好的抱住娜哈姑姑的大腿。   在以后的几天里,她每一天都有新的认知。   云家还有一个常住的公主,听说是内定的云氏下一代大妇,不过眼前不在家,在太子那里做事,好像是防止别人毒死太子。   没见过面,也不知道是个啥样的人,不过,既然是公主,就不是啥好人。   云瑾哥哥一看就是一个喜欢当别人哥哥的,也很有哥哥的样子,这个好对付。   云锦姐姐是一个爱漂亮的,除过好看的东西,其余的都不放在心上,只要自己每天把脸洗干净,穿上干净的衣衫,云锦姐姐说不得就会喜欢自己的。   至于云鸾,就是一个小屁孩,第一天晚上拿他顶尿床的事情,干的很是顺利,没人发现。   崔瑶先生在云家很随意,看着更像是家主的贵妾,可是呢,她总是翻墙出去跟一个难看的麻皮脸马夫偷情,连孩子都有了,云家人却好像不在意。   以后她要是难为自己了,到时候可以用此事拿捏她一把。   崔嬷嬷是内宅的管事,是一个极和善的人,应该可以好好相处。   这就是云倌倌五天以来对云氏重要人口的认知。   当然,首先是尽快的融入这个家,免得当一个外人总是吃亏,于是,她就主动拿起勺子给笨手笨脚的云鸾喂饭吃。   虞修容看到云倌倌在给云鸾喂饭吃,本来,云家孩子两岁之后就必须自己吃饭了,哪怕吃饭吃得埋汰一些,也必须自己吃。   虞修容只是不愿意打扰云倌倌融入云氏的大计,所以,也就看了一眼,并未阻拦。   娜哈跟云锦过来吃饭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云倌倌好奇的瞅一眼这两个脑袋上都在蒸腾热气的女子,很好奇,她们去干了啥,决定明天早起一会,看看有没有参加进去的机会。   “沐浴之后再吃!”   怀抱寒山儿的虞修容冷眼撇了娜哈跟云锦一眼,两个女子就撒气般的将筷子拍桌子上,气咻咻地去沐浴了,云倌倌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帮她们拿澡豆。   去昨日才洗过澡的地方拿了澡豆,云倌倌就跑着去找娜哈跟云锦了,她们两个用不用这种很香,很好用的澡豆云倌倌不知道,但是她知道,她们一定会更加喜欢自己的。   果然,她被娜哈拦腰抱着出门了,拐进一个很漂亮的地方,云倌倌就被娜哈三两下剥的精光,还随手把她丢进一个巨大的热水池里去了。   在云倌倌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她隐约透过泪眼发现,娜哈跟云锦也脱得给光光的跳进了水池,而且还似乎很享受的将头靠在池子边上休憩。   在双脚踩到水池底部后,云倌倌发现水池里的水正好到她的下巴上……确定这两个女人不想杀她之后,她就战战兢兢的靠近娜哈,指着娜哈高耸的胸部道:“我阿娘也有。”   娜哈将她抱在怀里道:“你以后也会有。”   说完话,就把她翻过去,拿她的屁股蛋当手鼓拍着,跟云锦一起唱一些好听的乡野俚曲。   再后来,就进来了一屋子的女人,云倌倌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曾见过如许多的不穿衣服的女子。   那些女子带来了好多干果,果子,还有糕饼,云锦却不许云倌倌吃,也不是不让她吃,是担心吃这些软硬不一的东西会坏了她的乳牙,以后新牙长出来之后就不整齐了。   最后,她还被几个女子放在台子上,浑身打满了泡泡一顿猛搓,好几次她都滑出去了,又被拽着腿拉回来,继续搓,等满满一桶热水从头浇下来之后,云倌倌觉得自己这会应该干净的可以发光了。   云锦身上也涂满了泡泡,不过她的身体没什么好看的,云倌倌甚至觉得还没有自己好看,至少,自己胖胳膊,胖腿的比豆荚一样又扁又长的云锦好看。   娜哈姑姑那边就好看了,云倌倌下定决心以后就要长成娜哈姑姑的样子……   从澡堂子回来之后,跟着娜哈,云锦又混了一顿饭吃,云倌倌的思维开始有些混乱,她觉得自己刚才想的事情可能有些不对。   至少,那个巨大的可以嬉戏的大热水池,她们家就不曾有……似乎,挺好玩的。   吃晚饭的时候,家主回来了,家里人没有排成队恭迎家主回家,家里的仆役们也没有人围着家主转悠,主母在卧房里带着寒山儿跟云鸾,也没有出来的意思。   倒是云瑾,云锦,温欢,狄光嗣,跟李承修他们排着队出现在家主面前,看样子是在一个个的过学问,还有交代今天都干了些啥。   然后,就看到李承修跟狄光嗣两个人被打了手心……看来,弄不好学问会挨打!   做不好学问会挨打,这是云倌倌唯一从这个家里找到跟以前那个家的共同点。   晚上睡觉,对云倌倌来说实在是一个很大的挑战,一连两天都在诬陷云鸾尿床,今天要是继续这样做不太合适。   所以,在睡觉的时候,她就努力的睁大了眼睛,不想让自己入睡,不睡着就不会尿床了……   家主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像是香草的味道,又不像,没有隔壁主母身上的香味浓烈,可是,这股子味道闻的时间长了,人就容易打瞌睡。   “阿耶——”云倌倌迷迷糊糊的叫一声,就彻底的睡过去了。   在梦里,上官婉儿在奔跑,跑的浑身没力气了,一个拿着带圈绳子的没胡子的宦官还在追她,她觉得自己实在是跑不动了,就摔倒在地上,没胡子的宦官越追越近……   “醒醒,醒醒,该起夜了。”   云倌倌猛地睁开眼睛,就看到主母举着一根烛台,正在轻轻拍她。   云倌倌觉得自己快要尿出来了,就立刻跳下床,赤着脚直奔里间。   等她从里间出来,被主母用温热的毛巾擦拭了双脚,重新塞回被子的时候,她用被子掩着嘴巴瞅着近在咫尺的主母道:“前两天是我尿床了。”   主母笑了一下道:“当然是你,小鸟儿可尿不了那么多……”   云倌倌将头彻底的埋进被子里,浑身像是被烫熟了一般。   早上醒来的时候云倌倌听到已经起床的家主跟主母正在小声说话。   “这孩子已经缓过来了,今天就安置她去云锦边上的小院子里住,安排一个年纪大一点的丫鬟照顾她。”   “嗯,到底是一个小姑娘,不好跟我们一起睡。”   “夫君,你说上官氏那么大的一家子就真的这么没了?”   “没了,一百三十七口,这是夷三族的罪过……”   “可惜了,上官仪的文采那么好……”   “没办法,跟错了人,下场就是这么可怕……”   听着两个大人说着话离开了卧房,云倌倌就坐了起来,瞅着依旧在睡觉的懒鬼云鸾道:“听到了没有,跟错了人会死很多人的。”   云鸾依旧四仰八叉的睡觉,对云倌倌的话毫不在意,似乎在告诉云倌倌,他不怕! ###第一百零六章 他只是病了,不是死了   清晨,大雁塔上的鸽子又开始嗡嗡嗡的飞翔了,等鸽子飞了几圈之后,长安城的晨钟就会响起,各个坊市的大门也会依次打开,转眼间,朱雀大街上就人满为患了。   自从周兴被君侯撵走之后,长安城立刻就进入了一个平和安静的时期。   虽然君侯现在是郡公了,但凡是长安人欢喜欢喜称呼他为君侯,云初好像也没有要别人改口的意思,就这么着了。   最倒霉的时刻已经过去了,这是全长安人的认知。   经历了这一场灾难之后,不论是贵人,还是有钱豪族们,都像是刚刚从恶梦中醒来。   昔日香车载着歌姬招摇过市的浪荡子们,如今走在街上的时候,礼貌的厉害,即便是早晨清扫垃圾的工户朝他笑一下,他们也学会了还礼。   昔日喜欢骑着宝马在马道上狂奔的豪侠少年,如今也安静的坐在车里,时不时的掀开马车帘子,好让别人看到他已经改邪归正了。   当然,朱雀大街上柔软且平坦的马道上时不时的还是会有人骑着一匹乌云踏雪的宝马在狂奔。   每当人们看到马上红衣,红斗篷的女骑士,都会忍不住挑挑大拇指,今时今日,也就剩下长安城著名的娜哈大王有这样的排面了。   今天,娜哈大王迟迟没有出现,这让很多想要一窥娜哈大王绝世容颜的男子们,有些失望。   今天,云初的公廨外排了一个很长的队伍,排队的人各个面带惭色,很多人恨不得把脑袋塞裤裆里,可惜,今天排队的人都是熟人,就算学肥九把脸在油锅里炸一遍,别人也能认得。   仆役们躲在远处冲着队伍指指点点的,虽然听不清楚他们在说啥,就算是用屁股去想,也不可能是什么好话。   今天排队的,都是来找县尊背锅的……   大清早的,沈主簿就进了县尊的公廨,至今还没有出来,估计是在商量着如何处理这些混账东西。   公廨里,云初恨铁不成钢的指着沈如半天没有说出话来,沈如整个人汗出如浆的县尊转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造纸,擀毡,熟皮子你这几年就弄了这些产业?”   沈如连忙道:“下官绝对没有贪墨过一个钱的公帑。”   云初冷笑道:“就是给自己行了一个方便是吗?明知道长安城周边十里地以内不能有这些产业,你非要违反这些禁令,把这些能制造大量污水的产业安排在城池附近吗?   还利用自己的身份从工部,匠作两部抽调熟手工匠,以减免徭役的名头,让他们帮你白干活?”   沈如连忙道:“没有白干,给了工钱的。”   云初叹口气道:“一年那么多的俸禄跟奖金养不活你的家人吗?”   沈如哭丧着脸道:“老家人知晓下官如今发达了,就从岐山老家纷纷来投,下官也是没办法了,这才想着开几个产业,把这些亲眷都安排进去,谁知晓,他们啥都不会干,下官也是被逼的,不得已才从工部,匠作借一些工匠带带他们。”   云初沉吟片刻道:“既然是借调,那就正式下文书,用了人家的人,就要给人家补偿,弄一份正式文书,拿来我用印。   你给我听着,要是再敢把污水随便排进护城河水系,把长安城弄得臭气熏天的我不饶你。   身为主簿,这点自制力都没有,大好的前程呢,别被几个钱给毁掉。   就算是想要开几处产业,也堂堂正正的开,不要鬼鬼祟祟的,这样反倒不好。”   沈如继续哭丧着脸道:“要是堂堂正正的开生意,那就要跟别人比拼了,这不是比拼不过嘛,只好弄一些小手段,弄钱养活那些人。”   “把你那几个不上台面的生意撤掉,赚到的钱还不够丢人钱,去三山里,找他们的里长,就说我说的,他们的造纸作坊可以开起来了,你有一点钱,准备投进去。”   沈如眼睛一亮道:“专供波斯、大食商道的造纸作坊?”   云初烦躁的指指门口。   沈如在屋子里擦拭了汗水,整理好了衣衫,轻声咳嗽一下这才离开了官廨,对垂头站在门口的小吏道:“不够丢人钱!”   小吏的脸被臊的通红,沈如却没有再说啥,用指头恨铁不成钢的指点一下排队的众人,再哼一声,就背着手回自己的公廨去了。   沈如是感觉痛快了,云初这边却被自己的部下犯下的千奇百怪的蠢事气的三尸神暴跳,他也是平生第一次发现,人活在世上,能不给别人背锅,就尽量不要背。   否则,一旦知晓你两个部下居然是一对的时候,你会被活活气死。死后,还会被别人质疑你的取向,毕竟,这种事一旦出现,就是一窝!   被气的浑身哆嗦的云初咆哮着要衙役们关闭县衙大门,各部房停止办理业务,让张甲叫来一队专门打板子的衙役,将外边排队的这些蠢货,挨个过一遍板子。   那些人一看要挨板子了,反倒不再害怕了,他们相信,只要这些板子打在屁股上,自己犯下的烂事就能被县尊一笔勾销。   于是,一个个朝熟识衙役挤眉弄眼的,就盼着板子落下的时候能轻一些。   万年县县衙自省的结果很快就被云初一桩桩,一件件的写成告示张贴在告示牌跟城门口,告示里说的很清楚,这都是这些年万年县在办公过程中出现的不法事,都是他这个县令没有管好属下的错,但凡有与这些事相关的苦主,可以来县衙解决云云。   这可能是大唐官府第一次在没有被御史言官抓住错漏,自己自查出来的一大堆问题,最重要的是,官府竟然主动认错,看后面的告示上说,还有补救措施,赔偿措施等等。   这可就太新鲜了。   有人说这是士子们闹事之后的结果,如果那些士子不闹事,这些地方官们永远都不会自省。   也有人说这是酷吏来过长安之后的结果,与其落在酷吏手中被折磨,不如自己果断地先爆出来,改正,好让酷吏没有下手的机会。   这种事情对万年县下属官员们是很好的一件事,但是,对云初这个主官算不得好,毕竟,他一口气背下这么多的黑锅,巡城御史们想要不弹劾他都不可能了。   洛阳上阳宫。   李治落寞的靠在巨熊肥硕的肚皮上,侧着脸瞅着窗外的翠竹,似乎在听风过竹林的响动。   直到巨熊开始用爪子挠肚皮的时候,李治才发觉自己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长时间了。   “这么说,唯一愿意拉一把上官氏的人只有云初吗?”   随着李治清幽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一直匍匐在地的瑞春小心的回答道:“富春都督曾经问云初,是否见过上官氏幼女,云初道:不曾见。   可是,有很多人都看到了云初救走了上官氏幼女,包括富春都督。”   李治又道:“富春既然看到了,为何没有阻拦?”   瑞春道:“富春都督的奏疏上说,此事只宜陛下裁决。”   李治笑了起来,抓着一只巨熊爪子抚摸着自己的胸膛道:“富春不是不想,而是害怕云初暴起杀了他吧,想想也是啊,堂堂宰辅被一阉人诛杀,那个二百五就算不喜欢上官仪,此刻也会心生怜悯,出手保护上官氏幼女,不过是想找一个诛杀富春的机会而已。   瑞春啊,你也看到了吧,这朝堂上都是一些毫无人性的凶兽,争权夺利之下,他们什么事情都能干的出来,一想起那些文士手持斧钺相互砍伐的模样,朕到现在还觉得可笑。   也罢,朕这里还有一个有心的。   云初最近还干啥了,就没有想来洛阳帮助太子的想法?”   瑞春继续禀奏道:“奴婢托刘公仁轨问过云初,为何不来洛阳。   云初曰:陛下选择了裴行检,没有选他。”   李治笑道:“多好的回答啊,没有一点错,朕选的士裴行检,不是他,选上了,就来,选不上就不理不睬,多好啊……”   瑞春又道:“奴婢听太子与宫人说,云初已经辞去了太傅一职位。”   李治嗤的笑了一声道:“朕从未加封过他为太傅,只算得一个小小的武学教习,天知道什么时候,人人都把他当太子太傅对待了,他居然还恬不知耻的辞去了太子太傅一职?   真是好主意啊,知道现在世道不好,就想着片叶不沾身?   算了,就不折腾他了,无论如何,聪明人总该有一份奖赏的。”   瑞春低声道:“上官氏余孽……”   李治叹口气道:“忘了吧,但凡再有人问起那个幼女,云初一定会暴起杀人的。猛虎不是不能撩拨,却一定要有一个限度,否则会咬死人的。   那个幼女,应该就是云初忍耐的极限了。”   瑞春又等了一会,见皇帝似乎已经睡着了,就匍匐着离开了上阳宫。   如果,云初算是一头猛虎的话,眼前这位病歪歪的皇帝则是一头受伤的龙,他睥睨一切,藐视一切,监视一切,也有杀死一切的心。” ###第一百零七章 李弘的众望所归   清晨,云倌倌打着哈欠从自己的小院子里出来,就看到娜哈姑姑在殴打云锦姐姐。   打的很是凶残,那么粗的棒子带着风声就往云锦姐姐的背上砸。   云锦姐姐不敢抵挡,只好往娜哈姑姑的怀里钻,还用手里的棒子捅娜哈姑姑的肚子,被娜哈姑姑用膝盖顶在云锦姐姐的肩膀上,云锦姐姐就飞出去了……就这,娜哈姑姑还不放过她,举起棒子就朝倒在地上的云锦姐姐砸……   “妈妈,妈妈,姑姑要打死姐姐……”   云倌倌努力的倒腾两条短腿,一边跑,一边喊,希望能在娜哈姑姑打死云锦姐姐之前喊来妈妈,阻止这一场骨肉相残的场面。   等她焦急的拖着怀抱寒山儿的虞修容赶到事发地的时候,娜哈姑姑跟云锦姐姐都不见了。   这让云倌倌害怕极了。   上官家也出现过这样的事情,二婶婶让人殴打一个很漂亮的丫鬟,打着,打着,那个丫鬟就不见了,阿娘说,那个丫鬟死掉了。   虞修容见云倌倌的大圆眼睛里又开始出现水雾,就笑了,拖着这个孩子进了后院里的一间大屋子。   才进去,云倌倌就破涕为笑,指着单手抓着一根木头橛子在空中横移的云锦抬头对虞修容笑道:“姐姐没死!”   虞修容将怀里的寒山儿放在毡子上,抱起云倌倌就把她挂在一根铁杆子上,然后,就松了手。   吊在半空的云倌倌吓坏了,这让她再一次想起自己被挂在牛角上的场面,才要叫唤,就听妈妈在旁边道:“你脚下是悬崖,只要松手就会摔死,你如果想活,就要自己想办法,就像你被挂在牛角上一样,想办法,一定要在你没力气继续抓住杆子的时候想出办法,要不然,就会被摔死……”   云倌倌双手抓在单杠上大声的哭,两只短腿不断地踢腾,她很希望妈妈能抱她下来,可是,妈妈就在旁边看着,不动弹。   “安静下来,这个时候一定要安静下来,想办法,想办法,除过你自己没人能救你……”   云倌倌还是在大哭,不过,她很聪明,开始学云锦抓着一个个木橛子在空中横移办法,倒腾自己的小手,开始在单杠上横移。   虞修容笑吟吟地看着在单杠上努力求生的云倌倌,对这个孩子越发的满意了,在云家,孩子聪明不聪明的并不是首选,坚韧才是。   眼看着云倌倌把自己的身体倒腾到单杠的立柱边上,最后抱着立柱滑下来,看着云倌倌抱着立柱哇哇大哭的模样,虞修容对这个孩子就更加满意了。   抱起云倌倌在她脑门上亲一口,把她放在寒山儿的身边,自己纵身一跃,就抓住了单杠,用双臂将身体拉到单杠上,然后就在云倌倌的尖叫声中一头栽下来,不等云倌倌喊叫完,她突然发现,妈妈的双臂又把身体拉到杆子上,然后,她的身体就像是一只蝴蝶,在单杠上飞舞,好看极了。   等妈妈从单杠上下来的时候,云倌倌早就不哭了,眼中冒着小星星抱着虞修容的大腿道:“我也要。”   “好,好,妈妈慢慢教你……”   此时,云倌倌才发现娜哈姑姑在爬墙,墙壁很高,上面只有一些凸出来的木头抓手,娜哈姑姑就像一只大蜘蛛一样在墙上横移,或者攀爬,有时候还松开抓手,跳向另一边的抓手,每一次好像都要掉下来,娜哈姑姑却总能化险为夷,最后顺利的爬到最高处,扯着一根绳子从上面滑下来,看起来漂亮极了。   云锦姐姐那边也好看,她甚至能踩着墙壁跑几步,再跳到对面的斜坡上,再转身跳起来抓住半空中的两只铁环,最后把身子荡啊荡的再飞起来抓到另外两个铁环,也好看。   等云锦姐姐跳到她的跟前,云倌倌来不及说赞美的话,就被云锦抓着肩膀撑起来,还恶狠狠的对她道:“要是再敢乱喊我被姑姑打死的话,我就打死你。”   云倌倌连连点头……   汗津津的娜哈过来,将云倌倌夹在肋下喊一声“去洗澡咯”,就带着云锦跑了。   虞修容也不理睬她们,抱起寒山儿就回了卧房,很久不耍单杠了,她身上也起了汗。   跟娜哈在一起,就算是最抑郁的人也会变得欢乐起来,就好像这个世上只有欢乐而没有忧愁。   云倌倌甚至喜欢上了屁股蛋被娜哈当手鼓拍的感觉,毕竟,一大群女人一起洗澡,一起唱歌的场面实在是太欢乐了。   侍女们端着洗澡用的盆子从澡堂一边唱歌一边跳舞回家的场面,甚至成了晋昌坊的一处景致,那些早就商业化了的阎立本的弟子们,甚至根据这个场面绘制出来了一幅《出浴图》,其中以高大丰满的娜哈为主,以全身画满唐卡的卓玛为辅,以伊莉莎浑圆的臀为引,再加上青涩的云锦,娇憨的云倌倌为前导,以无数端着木盆的晋昌坊女子为背景,一幅只堪出现在盛世的名画就诞生了。   这一副画才出世,就被无数长安人引以为傲。   云初也看过,这幅画很美,中间的娜哈宛若纯洁无暇的女神降临,卓玛如同地狱里来的恶魔嘴巴凑在娜哈的耳边说话,似乎在诱惑这个美丽的女神堕落。   伊莉莎的上半身被娜哈挡住,只露出来了美丽的面孔,跟半个即便是穿着纱衣也掩饰不住风情的臀,云锦毫无疑问正在翻白眼,表示她在嫉妒。   至于最前面的云倌倌纯洁无暇不说,还满满的童趣。   这是一幅很写实的画作,云初觉得用艺术的眼光去看毫无问题。   很明显,李弘不这样想!   虽然远在八百里以外的洛阳当监国太子,他的手还是伸到了长安,不但在洛阳当堂申饬了工部尚书阎立本,还命令长安百骑司将那个绘制了这幅画的浪荡子押入大牢,打了一顿不说,还要坐一整年的牢。   至于画作,自然被百骑司的宦官们用八百里加急送到了长安,成了东宫太子书房里唯一的一幅画作。   可惜,李弘下手虽然狠辣,快捷,这幅画的临摹之作依旧在最短的时间里传遍了长安,洛阳。   以至于两地的百骑司密谍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的工作重心都是捉拿临摹这幅画的画家。   此事一起,娜哈的美艳之名冠绝大唐。   而娜哈与大唐太子之间的私情,也就这样被赤裸裸的暴露在了大庭广众之下。   虽然李弘暴跳如雷,可惜,关于他跟娜哈之间的私情,很快就变成了各种各样文本的小册子,病毒一般在整个大唐蔓延。   更随着娜哈的女儿寒山儿被当今皇帝陛下命名为李寒,且册封为寒山公主之后,哪哈的佛国也正式被册封为寒山国,并且以玉牒,金册的形式确定了寒山国在大唐属于封国的地位。   云娜以寒山国国主的身份在大唐名曰——寒国公,封地——寒山国。   这几乎是大唐自开国以来册封的第一位真正拥有一个国度的国公,更不要说寒山国主云娜,也是第一个以女子身份被册封国公的人。   云初,温柔待在铜板家的印书坊里,仔细地瞅着铜板花费了超高价格制作完成的一套套色模板。   温柔看过之后道:“颜色还是不够柔和,与原本画作相比,娜哈眼眸中的媚色也不够传神,云锦翻白眼的少女娇态也没有把握好,看起来跟瞎子一样,不好。”   云初回头看一眼铜板道:“听到了?”   铜板点点头道:“看来,点睛之笔最后还需要人手来作,就是画匠手艺有高低,这套版画最后的成品也就能分出三六九等来。”   温柔道:“那就先试试,把最好的挑出来,也就能把最好的画匠挑出来了。同时,大慈恩寺那边还需要娜哈画像的变种,准备融入佛画之中,这一点你是知道的,佛家嘛,要的就是那种身体极度妖媚,面容却宝相庄严的那种图,还是再改一改吧。”   云初叹口气道:“幸好娜哈喜欢……”   温柔笑道:“这个世上最了解哪哈的人是太子李弘,你虽然把这个女孩子养大,说到了解,你还不够,就像一个当阿耶的很难真正了解自己的闺女一样。   太子监国后,办的第一件事情不是什么军国大事,而是册封自己的情人,册封自己的闺女,唯恐礼遇不重,唯恐地位不高,更唯恐不能名正言顺。   从这一点来说,娜哈看人还是看的很准的,李弘确实是这个世上最喜欢她的人,这一点已然确认无疑。”   云初瞅着温柔道:“换一个角度重新说。”   温柔叹口气道:“好好的男有情,女有意的好故事,你非要用官场的那一通狗屁道理给弄得稀碎吗?”   云初道:“娜哈她们可以欢喜,可以幸福,至少我们这些人要明白。”   温柔摊摊手道:“如此说来话就长了,陛下把天下弄得一团糟,不等他收拾烂摊子呢,他自己就先病倒了,然后啊,皇后就跳出来乱杀一通,把跟皇家作对的,心怀叵测的,心有怨望的全部拎出来咔咔一顿杀。   杀的天下人心惊胆战的,杀的天下人觉得有今天没明天的,这个时候,太子殿下监国了。   人人都以为太子殿下为了巩固权力,也要咔咔一顿乱杀的时候,太子殿下不杀了!   他改沉迷美色了!   这对刚刚被皇后杀的苦不堪言的官员们来说,这那里是昏君本色啊,这分明就是明君才有的执着。   这个时候吗,大唐人没人想要一个杀伐果断的英明君主,只想着能有一个不折腾的皇帝。   喜爱美人?   好啊!   多给皇帝弄些美人敬上去!   就盼着皇帝留恋后宫不来前殿鼓动朝臣们拎着斧头乱砍呢。   这样的监国太子陛下喜欢,皇后喜欢,朝臣们也喜欢……   既然太子都做到让所有人都喜欢了,他不众望所归,谁众望所归呢?” ###第一百零八章 到处都是精怪   在把握人性这方面,无人能出许敬宗之右。   他或许给李弘出不了什么富国强民的好主意,但是,绝对能告诉李弘,什么样的太子,才是符合所有人愿望的一个太子。   病重的皇帝暗自凄凉,困锁愁城的时候,他昔日聪慧,英明的儿子此时却陷入男女之情不可自拔,皇帝虽然会怒其不争,却会在暗中长出一口气。   刚刚疯狂进攻一波的皇后,此时偃旗息鼓的准备慢慢消化胜利的果实,面对变成监国的太子,准备小心应对的时候,太子陷于温柔乡。   本就惶恐不安的朝臣们,陡然听闻太子的风流事,不惊反喜……   就这样,一幅《出浴图》就让充满了焦躁气息的大唐朝堂,迅速的从混乱归于平静。   怎么算,都是性价比极为可观的一件事。   云初很久,很久以前就打消了太子李弘早早登基为帝的幻想,所以,在皇帝病重的时候,李弘就表现得不急不躁,没有忙着去拉拢朝臣,也没有忙着上窜下跳的向军方渗透。   依旧平静的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哪怕在洛阳,长安这两处大唐中枢之地乱成一锅粥的时候,也没有过多的参与,仅有的一点参与,也因为经验不足,且良善不愿逼死人的缘故,狼狈逃回来了。   好在混乱而又暴虐的乾封年终于过去了。   这个本就是为了封禅泰山而专门起的年号,并没有给大唐国带来什么好的风气,反而在这一年多的乾封岁月中,出现了极多的不可预料的灾难。   于是,在李弘向父亲请教乾封三年大小事项的时候,李治罢免了乾封这个不好的年号,亲自拟定了新的年号——总章!   总章二字取自《诗经》中的《小雅·车辖》。   按照李治给儿子的解释,总章的意思就是总要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不过,这跟李弘学过的《小雅·车辖》不太符合,听太傅许敬宗讲述说,这首诗明明是新婚迎娶之咏。   年轻的诗人驾着四马彩车,穿过平野,越过大山,去迎娶美而有德的淑女。一路上心荡神摇,身接目见之物,无不打上了新婚喜庆的色彩的诗歌。   现在,父皇非要说国家的治理要像诗经中所述,以车辆的驾驭为比喻,行驶在正道上,稳定和安宁,实现国家的繁荣与治理。   对不对的不重要,既然是自己的天皇父亲说的,它就必须是对的。   所以,总章元年,李弘开始监国,不过,很讨厌的是,在他的座位后面有一道帘子,帘子后面坐着自己的母亲。   不过,李弘并没有表现出厌恶之意,相反,在上朝的时候,遇到重大决策的即便是母亲不说话,他也会主动询问帘子后面母亲的意见。   直到母子二人商量出一个结果之后,这道政令才会施行。   就目前而言,大部分时候,李弘都以母亲的意见为准。   只有在有大臣需要处决的时候,李弘才出言反驳,最近,母子二人就因为魏州刺史、郇公李孝协坐赃赐死一事起了一点纠纷。   李弘的意思是罢官夺爵贬为庶民也就是了。   武媚的意思则是不可以亲疏异制,苟害百姓,虽贵为皇太子亦所不赦。   李弘自然不想让母亲利用这一次纠纷,让自己这个皇太子由君变成臣子,继而受律法的约束,母子两个在朝堂上争论的很厉害,最后,宰相裴行检谏言折中一下,于是,李孝协犯罪,朝廷下令杀了李孝协的长子李登云顶罪,李孝协罢官夺爵贬为庶民……   事情报到李治面前的时候,他就在奏疏上批阅了一个大大的“蠢”字,再啥都没有说。   随即,这道旨意就下发到了刑部,而后,刑部就派出官员去了魏州,杀了李孝协的长子,再把李孝协罢官夺爵贬为庶民,刑部顺便把郇公李孝协的家给抄了一遍。   毕竟,住着一座王宅,整天锦衣玉食的实在是不像是一个庶民。   朝臣们都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是,在令出多门的情况下,能形成这样的一个结果也是可以接受的,就像李治认为的那样,蠢归蠢,到底还是达到惩戒的目的了。   事办了,李弘跟武媚之间的争论也就告一段落了。   李思抱着一堆瓶瓶罐罐进了太子李弘的书房,她先是瞅了一眼挂在书桌正对面的《出浴图》,冲着图画上的娜哈翻了一个白眼,然后才对坐在桌子后边的太子道:“你的书房要除虫!”   李弘瞅一眼干净整洁的书房道:“没必要吧?”   李思道:“马上就要到惊蛰了,到时候雷声起来了,毒虫们也就会结束冬眠,想要害你的人,说不定会用到这些东西,所以,除虫防卫一事势在必行。”   李弘狐疑的瞅着李思道:“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故意折腾我呢,哦,画里的娜哈是比你跟云锦好看,你们还没有长成呢。   再说了,你长得好不好看跟我有个屁的关系,只跟云瑾有关系。   要不然,你先去寝宫除虫好不好,我这里还有很多奏折没有批阅呢。”   李思摇摇头道:“我只保护你,旁人不在此列。”   李弘道:“寝宫我也会去的?”   李思笑道:“自从你回来,去过寝宫几次?每次都是去看你儿子的,根本就没有留宿,太子妃看你的眼神都能腻出水来,你可曾看过她一眼?”   李弘拉下脸呵斥道:“闭嘴,这也是你能说的?”   李思道:“太子妃见我如同看到了蛇蝎,我要是去寝宫除虫的话,她不得来书房找你一起睡?”   李弘烦不胜烦,于是,就示意李思随意。   在宦官的监视下,一群宫人听李思的吩咐,检查了书房的角角落落,还把一些粉末用水调和了,涂抹在窗户以及门口,墙角位置。   最后,李思在书房的书架位置悬挂了两个香囊,这才带着人离开了。   李弘再回来的时候,没感觉出书房里有什么变化,直到李思拿来几只毒蜘蛛放在窗口,那些毒蜘蛛不但不进来,反而疯狂的向外逃遁,李弘这才算是相信了李思的手艺。   “等到春夏真正到来的时候你就能看到我真正的本事了,到时候,你的花园里,连一只蚊子苍蝇啥的都看不到。”   李弘哼一声道:“到时候,蜜蜂,蝴蝶,地里的蚯蚓也完蛋了,花园随便你整治,你要是敢坏我种子园,我跟你没完。”   李思道:“土豆跟玉米准备种植了?”   李弘点点头道:“师父那么看重的东西,我自然会认真对待。”   李思道:“师父说,你这辈子其实没有必要跟人争权夺利,只要安心把这两种东西种好,千古一帝里面必定有你的一份,说不定能混到跟神农氏比肩呢。”   李弘得意的道:“没错,这就是老子的底蕴所在,也是老子可以沉心静气慢慢等待的原因。”   李思撩拨一下自己只有三寸长的头发,觉得李弘左一个老子,右一个老子的不像一个太子,跟像是长安城里的那些粗话连篇的老将们。   李弘抓住李思查看了一下她的头发,觉得自己这跟妹子这一次的小尼姑没白当,以前不怎么好的头发,经过此次罹难之后,变得又黑又密的。   只可惜,不能带李思去见父皇跟母后,他们两个见过一次李思小尼姑的模样,差点被活活气死。   今天更加不能去,因为,武氏兄弟花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终于回到洛阳了。   李弘从母亲那里回来的时候见过这一对兄弟,惨不忍睹!   太平公主穿着一双小巧的木屐,正在光滑如镜的大殿里走来走去,制作木屐的材料据说是一种叫做“响木”的木头,这种木头是制作古琴的好木头,只要轻微触碰一下,就会发出很响,且悠扬的声音。   上阳宫里有歌姬穿着这种鞋子作舞,不用乐师伴奏,就能一边起舞,一边奏乐。   太平公主年幼,自然是没有这种本事的,于是,她在大殿中呱嗒,呱嗒走来走去的时候,对武媚来说就是一种严重的折磨。   说起来也怪,武媚从不会容忍李弘,李思,李显,李旦在她的面前放肆,唯独对于太平公主却宠爱的一塌糊涂,就算是天上的星星,如果太平想要,武媚也一定会让人摘下来送给太平。   武氏兄弟是被宦官们抬进来的,如今,就被安置在大殿的地上,春嬷嬷拿宦官的拂尘捅了几下,确定这两个家伙还活着,这才对皇后道:“皇后,两位武侯觐见。”   武媚放下手里的奏疏,来到前殿,见太平正蹲在地上瞅着被包的跟粽子一样的武氏兄弟,就让春嬷嬷先把太平抱走。   武媚俯视着武氏兄弟道:“没想到,你们在长安竟然能做出那样机敏的事情,这实在是出乎本宫预料之外。”   武三思道:“这都是微臣应该做的。”   武媚点点头道:“此次辛劳有功,自然有赏,你们且回去养伤,珠玉绢帛随后有司会送到你们的府上。”   武承嗣挣扎着道:“启禀皇后,微臣身上的伤都拜云初所赐,云初如此骄横跋扈,还请皇后为臣等做主。”   武媚似笑非笑地瞅着武氏兄弟道:“云初也有奏疏到本宫这里,你们猜,他在奏疏里说什么了?”   武承嗣摇摇头。   武媚道:“云初可说了,每每念及本宫在周公府被你武氏族人欺辱,就愤怒难平,准备以后见你们兄弟一次,就打一次,为本宫泄愤……” ###第一百零九章 皇后无处不在   武媚对于云初殴打武氏兄弟这件事,是真的不怎么在乎的。   如果不是自己身边实在是没有什么太值得拉拢的亲人,她自己就能把武氏一族屠戮干净,事实上,上一代武氏男丁,已经被她折磨死光了。   也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试着用一下武氏一族的下一代,看看能不能用,从目前使用的过程来看,还成。   武氏兄弟就不这样看,他们总共见过云初两次,就被殴打了两次,且一次比一次重,现在听了皇后的话,他们兄弟已经不确定自己下一次能否从云初手里逃得性命。   不过,这一次挨打,也不算白挨打,武承嗣成了尚书奉御,专门负责管理皇帝的私人书库,武三思升迁右卫将军,都是很不错的职位。   另外,在回到家中之后还得知,皇后赐下绢帛百匹,黄金五百两,珍珠一碗,白玉两方……   官职没啥说的,都是好官职,赏赐也都是实打实的赏赐,就是一想到云初的那张死人脸,不论是武承嗣还是武三思都高兴不起来。   天知道哪天高高兴兴的去上差,不小心遇到云初,再被家仆给凄凄惨惨的抬回来。   武承嗣心如死灰,决定以后见了云初绕着走,武三思认为自己还年轻,只要肯下苦功,应该还能练好武艺跟云初对战一场。   安排完武氏兄弟之后,武媚就去上阳宫后殿去探望皇帝。   已经有两天没有见皇帝了,也不知道他的头疾好一些了没有。   看到巨熊坐在宫殿门口啃竹子,武媚就放下心来,这说明皇帝身子还好。   推门进去的时候,后殿里烟雾缭绕的,李治盘腿坐在一张蒲团上,一个玄衣道人正举着一枝桃木剑围绕着皇帝疾走,桃木剑上还穿着一张黄裱纸,上面的火光忽明忽暗的看着都觉得难以理解。   这人是龙虎山张道陵一系的高道张照阳,刚才,正在用龙虎山秘技神游八级法为皇帝去煞!   煞是个什么东西?   张照阳法师说是一些至阴的不好的东西,常年徘徊于人间不肯回归极阴之地,乱人魂魄,运道,身体,必须除之。   还说皇帝如今缠绵病榻,便是受了煞气入侵之故,需要做法九九八十一天,方能清除干净,今天,已经是第二十八天了。   武媚是不信这些东西的,但是皇帝不肯拒绝,她也没有办法,之所以两天没有来看皇帝,就是因为皇帝要听法师讲道,没空见她。   张照阳走完了最后一圈,等桃木剑上的黄裱纸燃烧殆尽,就朝皇后揖手一礼,将手中拂尘搭在左臂上,告退离开。   武媚见大殿中空气污浊,就命宫人打开门窗散散烟气。   李治从蒲团上起身偏头看着武媚道:“又怎么了?”   武媚走到李治右边方便他看到自己,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奏疏拿给皇帝道:“陛下说过,关于云初的奏疏要亲自过问的,臣妾这就拿来了,都是弹劾云初的。”   李治瞅瞅手上的奏疏,随手丢在一边道:“这不是才一封奏疏吗?”   武媚道:“这封奏疏里是所有弹劾云初不法事的目录,臣妾见过了,不少于一百斤。”   李治皱眉道:“他干啥万夫所指的事情了?”   武媚道:“哈,这一次可热闹了,从衙门中官吏互成龙阳之好的一直到饮宴无度,多吃多占,勒索乡民,热闹极了,可以说,云初一个人就把一个大衙门里能犯的错,整整齐齐的都犯了一遍。   长安御史台那边已经是沸反盈天的,齐声要求陛下治云初的罪过呢。”   李治翻看着奏疏目录皱眉道:“怎么都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没有能拿出来说的大事?”   武媚道:“这都是他衙门里的官员小吏们犯下的过错,云初一个人大包大揽的全背到自己身上去了,所以,才有目前的局面。   陛下如果不惩罚他一下,这件事可不好收场。   毕竟,只有打过,罚过,才能真正的终结。”   李治叹口气道:“罚铜?他家现在还有铜可罚吗?”   武媚摇摇头道:“根据臣妾所知,没有,虞修容现在全靠小姑子接济着过日子呢。”   李治又道:“罚俸呢?”   武媚摊摊手道:“云初若是想要俸禄,至少也是八年后的事情了。”   李治烦躁的道:“那就赏赐他黄金百两,绢帛百匹,然后再罚铜如许,此事就此揭过。”   武媚道:“是否派人申饬他不可恃宠而骄?”   李治瞅着武媚道:“还不是被你逼的吗?   他本就是一个做事很有分寸的人,你派去周兴,在长安不足百日,就杀了三百余人,很多人的罪名几乎都是莫须有。   周兴这么做,你让云初怎么想,万一周兴查到万年县衙门,就这些小罪过,他能把整个万年县衙门给连锅端掉。   流水牌子的事情才有了一点起色,云初又想通过南城改造计划,让长安的商业繁荣起来,还要修建大唐万国颂德天枢,为流水牌子的新的资金池,朕还听说,长安今年还要用新法铸造铜钱,一大堆的事情,自然不能让自己的部下这个时候被一锅端。   你看看,这里面有如此多的阴私丑事,现如今全背他身上了,他不要脸面的啊?   这样的一心只想着长安的官员,你竟然说他恃宠而骄?   就因为他喜欢没事干就殴打武氏兄弟?”   武媚见皇帝越说越是激动,连忙认错道:“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只求陛下莫要恼怒,孙先生说您这身体,最要紧的就是清心寡欲的修养,万万不可七情上面。”   李治看一眼武媚道:“去吧,朕该休息了。”   武媚叹口气,起身告退。   李治缓缓来到大殿的窗户边上,瞅着窗外碧绿的翠竹,喃喃自语道:“朕的江山,为千百年来最好,却负累于这具残破的身子,老天啊,你还真是不庇佑朕啊。”   话才说完,李治就觉得脑袋里似乎被刺进了一根烧红的钢针,还在不断地搅动着他的脑汁。   “啊——”李治狂叫一声,就倒在地上,用力的翻腾,不断地用头撞地,恨不得立刻昏厥过去……   万年县衙门的黑锅被县尊一个人背干净之后,县衙里的办差的积极性就高了很多。   云家的那盆老迎春已经开的如火如荼,县衙这边的柳树才刚刚开始抽芽。   云初的公廨里不断地有人进出。   云初的桌案上堆放着两小堆盐巴。   云初在比较过盐巴的质量之后,很快就有了一个决定。   今年的盐税,在总额不变的情况下,缴税的对象从产盐地,变成了销售盐巴的商户,商户可以不从以前指定的盐场拿盐巴了,而是看谁家的盐巴价格低,质量好,就拿谁家的。   不这样改不成,盐场里面的混蛋现在一个个都混成恶霸了,盐块里有少量泥沙也就罢了,如今居然出现了盐巴包石头的状况,盐巴也不再是昔日的黄白色,快变成黑色的了,百姓们买到这样的盐巴,一般都是拿回去化开,再过滤一遍之后才能食用,而经过这样简单的过滤,买来的盐巴就能折损两成。这实在是不能容忍。   要知道大唐的盐政是私营,官营并行的渠道,官营的河东蒲州盐池不缴祱,可以直接卖,私营盐田对比的是农税的六倍,也就是说,经营一亩盐田,就要缴纳六亩农田的税,买卖的时候还要缴纳商税。   在这种情况下,私盐的价格远高于官盐,私盐想要售卖,一般只能去偏远的官盐供应不到的地方,量少,价格贵,对官盐形成不了冲击。   现在不一样了,自从云初他们开始经营大行城之后,开辟了从大行城到长安的商道,大行城的盐巴可以从海上直抵登州,再从登州一路向西,最后沿着大运河一路抵达长安。   大行城路途比河东蒲州到长安远了十倍不止,但是,当那里的优质海盐运抵长安之后,价格反而比河东盐池低了三成。   这就导致河东盐池的盐巴在长安无人问津。   进进出出云初官廨的人就是河东盐监的人,开始的时候,只是一个从七品的小官,过来询问云初,长安的盐巴为何用量如此之小。   被张甲从衙门里丢出去之后,再过来的官员的职位就一个比一个高。   不过,最高也不过一个五品官,他还是被张甲从云初的公廨里面拖走丢出去了。   直到现在,满万年县的大小官吏都没有搞清楚这些人为何如此狂悖,他们的盐巴卖不动了,竟然敢直接来蓝田郡公面前质问。   温柔这个如今专门进行咸鱼买卖的家伙倒是很了解这些来自盐监的官员。   “高祖皇帝进长安的时候,因为投靠麾下的私盐贩子甚多,为了收买人心,就废除了前隋的《盐法》,准许官盐,私盐并举,还把新成立的盐监交给了当时的很多心腹之人管理。   至此,很多原本是官盐的盐池,就变成了私人的盐池,官盐成了摆设,到了太宗年间,几次三番想要施行《榷盐法》,却因为反对之声太大,房玄龄就想了一个将私人盐田纳入田赋的管理办法,一下子就把私盐打的几乎绝迹了,让官盐再一次成了主流。   于是,盐监就成了肥的不能再肥的肥缺,这么多年日积月累之下,人人都在争夺小小的盐监职位,里面当官的一个比一个尊贵,到了现在,即便是一个小小的盐池掌固,都能与县令这一级的官员称兄道弟。   说起来,人家能派一个从七品的小官来长安质问你这个五品县令,真的算是很给颜面了。”   云初道:“你直接说,盐监现在的老大是谁?”   温柔挑挑眉毛道:“皇后!” ###第一百一十章 国家强盛的好处   云初在听说盐监老大是武媚之后,就不再作声了。   如果说,在不知晓她是盐监老大之前,云初还以为仅仅是盐监的纲纪败坏而已,现在知道了,这明显就不再是什么技术失误,而是政治斗争了。   用小小的盐监来对付云初,对付长安这很明显是没把他们看在眼里,就算盐监的老大是皇后,只要云初愿意,用半年时间倾覆河东盐监没有任何问题。   且不说来自大行城的海盐,仅仅是青海盐湖的盐,就足够把整个关中的人腌成咸肉,而且还可以保证风味绝佳。   毕竟,青海盐一向有青盐的说法,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好盐巴。   以前开发青海盐有很大的难度,先要搞定吐谷浑人,然后要搞定吐蕃人,这两个部族都属于脑子一根筋,悍勇不说,还不讲理的厉害。   只要谈到打仗,就往死里打,脑子里根本就没有和平共处这个概念。   现在没必要理睬他们了,吐谷浑全境已经被徐敬业跟张柬之他们弄得快没有人烟了,有钱人来长安买了房子单纯的享福,可惜没了牧场,没了牛羊,坐吃山空之下,当初进长安买房子的七百多个吐谷浑贵人,如今,能留在城里继续生活的不足三十家。   其余的吐谷浑贵族们,他们的先祖是怎么生活的,现在已经恢复到了先祖的生活轨道中——给唐人牧马,牧羊,牧牛……还有一些跟着捕奴团的人去吐谷浑抓幸存的吐谷浑人去了。   吐蕃人跟泥婆罗的布里库提、毗俱胝国王作战,目前,在这场已经持续了五年的战争中,吐蕃名将论钦陵在大觉山口,一举击溃了毗俱胝国王组织的十二万联军,以及由五百头大象组成的象军,大获全胜之下,泥婆罗国王向南撤退,论钦陵并没有着急追赶,而是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泥婆罗国王在那里驻足,他就攻击到那里,同时,在他大军后面的吐蕃人就移居到那里。   随着大军不断的人在泥婆罗深入,吐蕃人则不断跟进,后方的吐蕃同样在向西撤退,青海一带早就成了无人区。   泥婆罗气候湿润,温暖,物产丰富,明显比吐蕃高原更加的宜居,就目前的局面来看,吐蕃人已经把大小勃律以及泥婆罗当成了自己新的居住地。   吐谷浑彻底完蛋了,吐蕃人跑了,即便是逻些王宫也没有多少守卫,屯驻甘州的黑齿常之,就在麟德二年的时候带着府兵上了高原。   吐蕃人为了防止唐军夺走觉阿释迦像(即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像),而将其藏在大昭寺,以泥封住,并绘文殊像。   却来不及把不动金刚像(即释迦牟尼八岁等身像)藏起来,黑齿常之的大军就到了。   搜刮了一大圈之后,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好搜刮的,就把不动金刚像(即释迦牟尼八岁等身像)带走,准备运回大唐,好向皇帝证明,他们确实已经抵达了逻些。   目前,这尊佛像还在运输途中,估计今年秋日,也就该运送到法门寺供奉了。   从黑齿常之在吐蕃高原上的经历来看,吐蕃人已经无心守卫这座高原……再过几年的话,就连逻些也不会有什么人了。   云初对论钦陵的军事指挥才能非常的肯定,他相信吐蕃人在这位名将的带领下,是一定能够在南亚那边打出一方天地来的。   不过,等论钦陵拿下泥婆罗全境之后,说不不得就要进入印度大食人的地盘了,到时候,估计会有一场激烈的争夺战。   黑齿常之在吐蕃高原上的事迹,原本应该有一场规模宏大的庆祝活动的,皇帝也应该昭告天下,大唐周边最后的一匹恶狼也被撵走了,应该普天同庆一下。   可惜,这些年来,大唐人对于自家将军的开疆拓土的功绩早就麻木了不说,还总有一些文人写文章痛斥黑齿常之他们的行为,认为王化之道在于安抚,不在杀戮。   在这种局面之下,黑齿常之的功绩仅仅在邸报中有所提及,黑齿常之官升三级,成了大唐正四品的忠武将军,至于别的,也就那样了……   大唐不能白白的经略吐蕃高原,既然经略了,那就一定要有产出才好。   云初准备开通盐池路了,这条路从长安开始一直延申到青海盐沼,给长安再开一条商道,再多一个来钱的门路。   盐监之所以会来找云初的麻烦,这明显是皇后的一种策略。   策略的目的在于给云初塑造成一个麻烦制造者的身份。   如果云初预料不差的话,接下来,但凡是有官卖参与的行当,都会对长安表现出一定的不友好态势来,盐监的麻烦就算他们不占理,被云初收拾了,错在盐监,马上还会有茶监继续来找长安的麻烦,再被云初收拾了之后,酒监,丝监,铁监,乃至整个山海监都会站在云初的对立面。   再然后,就轮到皇后控制的各个部门来找云初的麻烦了,将单纯的经济纠纷扩大到政治纠纷。   云初能正确一次,还能一直正确?   那些部门的人错一,错三,难道还能一直都有错?   这期间云初就没有需要反省的地方吗?   一旦这些风潮成了主流,所有人都会质疑云初的人品。   跟刘仁轨,温柔,狄仁杰商议之后,云初决定对盐监的挑衅不理不睬,他们喜欢卖黑乎乎的盐巴,那就继续卖,市场会自动矫正他们的行为。   那些盐巴人吃了肯定不好,但是别忘了,长安麾下还有大量的牲口群,同样需要很多的盐巴,更不要说盐巴这种化工产品,对于纺织,造纸,皮革产业来说也是重要的资源。   一旦长安人习惯了河东盐池的盐巴只能作为工业用盐,以后,河东盐池就继续生产这种粗制盐吧。   其余的官卖要是发难,云初也准备用同样的方式处理,尽量的将纷争限定在经济领域。   于是,在河东盐池盐监赵春城来找云初讲理的时候,云初用罐罐茶招待的很好。   “下官此次前来心怀忐忑,还以为也会被郡公丢到衙门外边去。”   赵春城才坐定,就开始向云初抱怨。   云初给赵春城倒了一杯茶水推过去道:“本公还以为你这个侯爷还准备派一员小吏,过来指着本公的鼻子问,长安人为何不买盐了呢。”   赵春城叹口气道:“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习惯了,总以为离开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还能颐指气使的,这不,在郡公这里不就碰了一鼻子的灰?”   云初现在对于任何一个名字里面有春字的人都没有什么好感,所以说话也很直接。   “你该早点来的。”   赵春城拱手道:“失礼了。”   云初将双手抱在肚子上笑道:“也算不得失礼,诸位乃是皇后门下士,高傲一些也是能想的通的,赵公此次前来,该不是也要问买盐的事情?”   赵春城点点头道:“确实如此,长安今冬的盐巴比往年少卖了一万六千担,是何原因呢?”   云初叹口气道:“自从流水牌子倒掉之后,百业萧条。”   赵春城皱眉道:“就算百业萧条,人总还是要吃盐的。”   云初奇怪的道:“赵公难道不知晓,河东盐池的盐巴从来都不是拿来人吃的,而是给牲畜添料所用的吗?   另外,纺织,造纸,皮革业才是真正的河东盐的用盐大户。”   赵春城霍然站起身道:“人不吃河东盐池的盐巴?”   云初拍拍手,小吏随即拿来了一包河东盐放在桌案上,云初打开小包,指着灰不啦叽的盐巴道:“赵公觉得这是人能吃的盐巴吗?”   赵春城道:“郡公不用官盐,却大肆的使用私盐,这于国不利啊。”   云初噗嗤一声笑了,让小吏拿来盐税簿,翻到最后一页的两组数据道:“去年,长安盐税十六万四千八百余贯。私盐贡献了十五万三千余贯,罚没收入一万一千贯,官盐对于长安的盐税贡献几乎没有。   赵公,换做你是长安主官,你如何选择?”   赵春城发急道:“河东盐池每年上缴……”   云初眨巴着眼睛瞅着话说了一半的赵春城,等着他把剩下的话说出来呢。   等了许久,没听见赵春城说话,就喝一口茶水道:“今年,长安官府将会新开一条盐道,始自青海盐沼,归自长安。”   赵春城一把拉住云初的袖子道:“郡公,你若从如此,河东盐池该何去何从呢?”   云初抓一把桌子上的脏盐道:“继续生产啊,长安对于这等劣质盐的需求量还是很大的,最多到明年,长安使用的河东盐的数量将会与以往持平,甚至略有增长。”   赵春城哭丧着脸道:“人吃,与牛马所用,这中间可是天差地别啊。”   云初笑道:“你管那么多呢,反正只要把盐卖出去就好,至于买家怎么用,那是人家的事情。”   赵春城道:“郡公,不妥啊,不妥啊。”   云初伸出手道:“如果赵公觉得不妥,直接拿出陛下的旨意出来,说长安人必须吃这种盐,本公第一个吃!” ###第一百一十一章 到底还是流于俗套   跟旁人斗争有皇帝撑腰,可以大刀阔斧明火执仗的进行。   跟皇后争斗的时候,就只能绵里藏针,找准机会一针攮死对方,否则,后患无穷。   老神仙说皇帝的病其实是精血过于充盈才会得的病,云初以为这是高血压,糖尿病的集合,虽然都是很糟糕的病,却不会马上就死,只要不出意外的话,还能活很长很长时间呢。   事实上,老神仙就算不说这话,云初也知道李治缠绵病榻快二十年才走的。   他比太宗皇帝还多活了五六年呢。   云初觉得自己等得起,一个男人嘛,四五十岁的时候才是真正精华的时间段。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李弘。   这孩子在历史上——早夭,仅仅活了二十三岁。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改变了这个孩子的人生,如果,历史真的不可逆转的话,云初就准备混吃等死了。   长安城因为周兴的缘故,死了很多有钱人,这些人死掉了,其余的有钱人一个个活得小心翼翼地,最直接的表现就是长安的市场进一步的萧条了。   小民小户消费一点针头线脑,糖葫芦一类的东西,对长安的经济基本上没有太大的贡献。   云初需要的是豪宅,华服,香车,通宵达旦的饮宴,歌舞……是贵人腰上的玉带,是美人眉心的花钿,是一掷千金的豪阔,更是被酒色翻污的罗裙。   一曲《将进酒》虽然让平康坊热闹了一阵子,却没有形成新的经济增长点,主要是周兴的屠刀跟士子们的疯狂打乱了它原本的进程。   云初走在车马稀疏的灞河河堤上,感慨的不成。   往年杨柳依依的时候,这里会有很多的妇人穿着春衫,将自己打扮的跟瑶池落下的仙子一般将灞河河堤当成一个展现自己美貌的舞台。   那个时候,河堤上到处都是目光如狼的士子,或者浪荡子,有些人甚至会摘一些杏花过来,分发给自己觉得最美的少女。   更有疏狂的豪客,一掷千金,只为目睹一位戴着幕篱的小女子的芳容。   今年,云初走在灞河的河堤上,他这个男子却成了中心,被人问的最多的是——官人寂寞,可否听小女子唱曲?   瞅着衣着鲜艳,却面带菜色的歌姬,云初来者不拒,听了几十遍各种曲调的《将进酒》,将满满一袋子铜钱撒出去之后,瞅着歌姬叼着铜钱向他致谢的谄媚模样,意兴更加的阑珊了。   “老子的长安不该是这个死样子!”   枣红马在乡间小道上轻快的小跑着,城外的田地里已经葱茏一片,万年县如今种植棉花的人家已经不多了,主要是棉花这东西实在是太招虫子了,加上官府不再补贴,再加上种菜的收益似乎比种棉花的收益还要高一些,即便是有种棉花的,也是自家需要罢了。   看着田地里刚刚吐绿的菜苗,云初多少有些忧愁,今年,长安的餐饮业的前景也不会太好的,这些菜种出来卖给谁哟?   池塘里有鱼,河沟里有鸭子跟鹅,鱼已经很大了,黑压压一群群的在水底游行,再不抓来吃,长安很可能会出现鲤鱼精。   鸭子肥的像鹅,鹅肥的快赶上鸵鸟了,见到枣红马过来还扑上来叨一口。   这么好的东西如今却变不成钱,看样子要农户自产自销了。   原本蓬勃的市场经济,正在向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回溯,云初有一种前十年白干了的感觉。   枣红马不知不觉的将云初驮到了终南山。   身材魁伟的钟馗正站在田地里锄草。   这明显是闲的蛋疼的事情,麦子才长出来两寸长,那里的野草让他锄呢?   “怎么有空来我这里闲逛?”   钟馗赤着脚从麦田里走出来,一边走一边打招呼。   云初抬头看了钟馗一眼,发现这个家伙似乎变得更丑了。   “过来看你们神仙眷侣。”   云初随口应答。   “朝云去山上采蕨菜去了,中午留下,正好吃个新鲜。”   云初摇头道:“你应该在长安最豪阔的千尺楼请我吃一顿浑羊才好。”   钟馗诧异的道:“我记得你不爱吃那个。”   云初叹口气道:“主要是贵啊。”   钟馗道:“明白了,今年的春季货品展销会的结果不好是吗?”   云初叹口气道:“只有往年成交额的六成,很多货物到了长安,竟然没有接手的,流水牌子上的大批货物的成交价几乎没有动弹过。”   钟馗将锄头横放在田埂上,招呼云初一起坐在锄头把子上道:“你太着急了。”   云初斜睨钟馗一眼道:“你知道个屁啊。”   钟馗笑道:“屁我倒是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这人无利不起早,说吧,要我干啥?”   云初摇头道:“没想来找你,是枣红马自己驮我过来的。”   钟馗皱眉道:“很远,很难?”   云初点点头道:“青海头!”   “那里有啥?”   “盐,数不尽的青盐。”   “需要我去青海头晒盐?”   “不用,那里的盐堆积如山,只要装口袋里运回来就成了。”   “我记得长安用的盐是河东盐池的盐巴。”   “没错,我只是想用盐巴,米粮,铁,绢帛,棉麻布构成流水牌子交易的基础盘,所以,需要大量的盐巴。”   “就因为这些东西是人活着必不可少的物资的缘故?”   “是的,这还是前两天受皇后的启发,才有的这个念头。”   “你们都这样做了,一旦有变,百姓还有活路吗?”   “我跟皇后想的不一样,我不想用这些东西控制谁,只想调配有无。”   “你想过没有,你这样想没有错,万一以后的人不这样想怎么办呢?”   “没活路了,那就造反好了,都他娘的活不下去了,还不造反等什么呢?”   钟馗怔怔的看着云初道:“有你这种想法的官员不多。”   云初点点头道:“所以,我是一个好官。”   钟馗站起身,抓一把新长出来的碱草在手里搓一下,就当是洗手了,然后对云初道:“能给我多少人?”   云初认真的道:“五千五百人。”   钟馗诧异的道:“五百人是监工的话,那么,剩下的五千人就该是奴隶,你不是一向不喜欢用奴隶吗,怎么,改性子了?”   云初道:“在我心里一直认为’唐人不得为奴’。”   “换成异族人你就没有什么忌讳是吗?”   云初点点头道:“我知道这样说有些丧良心,不过,用倭人为奴,我心里面真的是一点愧疚的感觉都没有,甚至觉得拿他们当奴隶用,是在拯救他们。”   钟馗指着云初的鼻子道:“你以后要是不下十八层地狱,实在是天理难容。”   云初指指自己的光头道:“所以我一直在努力的念佛,希望可以减轻我的罪孽。”   钟馗道:“让我去青海头,你在防备谁?”   云初道:“徐敬业,这一次泰山封禅,英公的儿子,孙子都有封爵,徐敬业没有,他就离开了长安,听说去了河西一带,他可能变成真正的盗贼了。   你要是不小心遇见他,就杀了他。”   钟馗点点头,云初对他有恩,他一直希望报答,这是一个很好的报恩机会。   跟着钟馗去了他家。   钟馗的大女儿十一岁了,颇有些国色天香的意思,可惜,不是钟馗生的,是他老婆带来的。   钟馗的二女儿九岁了,小丫头白白胖胖的一看就是一个有福气的,可惜也是他老婆带来的。   钟馗的儿子长得……怎么说呢,很大方,大眼睛,大鼻子,大嘴巴,手长腿长的脖子后面还有一块青色的长着绒毛的胎记,嗯,总之,是一个很大方的孩子,一看就是钟馗亲生的。   今年已经三岁了,拖着一条黑毛犬走过来,想要云初帮他把狗给杀了,炖着吃。   “这狗是养来看家护院的,不能杀。”   钟馗很喜欢这个儿子……   温朝云挎着一个篮子跟一个丫鬟从山脚处走出来,露水打湿了们的裙摆,见云初站在她家门前,就远远的施礼。   钟馗家就在一个小小的山坡上,山坡上满是星星点点的野花,左边还有一片竹林,竹林里隐约能看到花熊在找竹笋吃,右边就是奇峰突起的金仙观,一道小溪从山涧蜿蜒而至,再配上温朝云那张散发着香味的笑脸,就连云初这么挑剔的人都觉得住在这个地方真的不错。   云初是饿着肚子进的钟馗家,走的时候也是饿着肚子走的。   这是没办法的一件事,蒜拌蕨菜根本就吃不饱,虽然钟馗杀了一只鸡招待他,这只鸡从头到尾云初都没有吃到,主要是钟馗的儿子老是张大嘴巴站在他身边。   跟钟馗挥手告别的时候,云初莫名的有些愧疚,钟馗明显的已经超然物外的不想再经历红尘了,却被自己硬生生的拖进了万丈红尘中。   朋友,有时候就是祸害。   在即将进城的时候,云初停下马蹄,朝东边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啥时候起来的阴云,将东边笼罩的严严实实的。   那些忙着进城的人还不知道,云初却是知道的,去倭国的捕奴团们运送的第一批倭奴回来了,总数,超过一万三千人,其中,属于倭云氏的倭奴,就有足足六千! ###第一百一十二章 暂露头角的现代文明   倭奴在东边,儿子在曲江,云初拨转马头就去了曲江。   都说天青色等烟雨,今天是春日里的第一场雨,也不知道这场春雨能不能帮助儿子完成那足矣璀璨万世的天青色。   春雨飒飒的在后面追赶,枣红马在春雨前面奔跑,等跑到曲江,一人一马已经被春雨浇灌过了。   瓷窑在曲江城的最西边,云初路过流水牌子交易大厅的时候,没有进去,反正那里面的掌柜伙计啥的比客商要多,也没有必要进去。   再说了,春雨还在后边追赶呢。   “阿耶,您怎么来了?”   光头云瑾满身的灰尘不说,一张小脸上也沾染了一些油彩。   云初解下半湿透的披风丢给云瑾,这孩子立刻就抱着披风晾晒在瓷窑边上。   瓷窑的柴火垛上温欢跟狄光嗣正在酣睡,丝毫不受这里嘈杂的环境影响。   云瑾小心的道:“他们两个昨晚跟着匠人一起看火,基本上没睡,刚才实在是困倦的狠了。”   云初道:“你怎么没睡?”   云瑾笑道:“孩儿抗的住。”   云初找了一张长条凳子坐下来,对云瑾道:“阿耶帮你看着,你去睡一会,今晚都要跟我回家。”   云瑾摇头道:“孩儿不累。”   云初抬手抹掉儿子脸上的油彩道:“怎么,还在想着怎么配色吗?”   云瑾叹口气道:“阿耶,影响颜色的因素实在是太多了,尤其是温度,只要稍有差池,烧出来的颜色就天差地别的。”   云初道:“你是怎么测量温度的?”   云瑾道:“老工匠的经验,主要是看火的颜色。”   “就没有想过制造一个精确的可以测量温度的仪器吗?”   “温欢用太医院里的水银温度计做过测试,如果以冰水混合物的温度定为零度的话,水银温度计最高的测量温度大概在三百五十度左右,再高就不成立不说,玻璃还会融化。”   “为什么不成?”   “因为温度超过三百五十度的时候,水银就沸腾了。”   “没试过别的介质替换掉水银吗?”   “温欢跟光嗣两个试验过,火油温度计更加灵敏一些,不过,在测量高温上,还不如水银,不过,我们还在试验。”   听云瑾这样说,云初就没有继续追问,只要他们还知道试验,迟早会找到合适的东西来测量高温的。   云初当然知道拿什么东西来测量高温——红外温度探测仪,屁用不顶。   “这些天有成品吗,带我去看看。”   云瑾道:“这里的工匠都是从耀州窑口借过来的,这些天我们烧制了不少的瓷器,其中,以黑釉、白釉、青釉、茶叶末釉为主,这些东西还算不上阿耶说的瓷器,只能算是半瓷,我们提高了瓷窑的温度之后,实验性的得到了一些瓷器,只是颜色不正,器型不正,还需继续摸索。   这两天呢,我们又在复原白釉绿彩、褐彩、黑彩以及三彩陶器,准备看看这些东西在高温窑里会不会有新的变化。”   云初在云瑾的带领下又看到了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果真如同云瑾说的颜色不正,器型不正,甚至只能说得到了一堆瓷片。   云初瞅瞅窗外的春雨,他觉得这一场春雨算是白瞎了,云瑾他们距离烧出雨过天晴云破出处的好颜色,还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   天上在下雨,云初强行把这三个孩子带回去了,才开始,就这么拼命,以他们的小命估计是熬不到天青色出现就会夭折。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即见君子,云胡不喜?   殷二虎再见薛长风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心情。   只是薛长风披着蓑衣站在春雨中,隔着院门看着殷二虎笑得很是开心,却不肯踏进一步。   殷二虎想要靠近,薛长风却后退几步道:“刚从奴隶营过来,天知道身上有没有疫病,就是许久未见,忍不住过来看看你。”   殷二虎道:“你不必如此小心。”   薛长风摇头道:“出发的时候两万人,到了长安只剩下一万六,路上死了四千余,在太医院的人没有确定之前,我还是不要靠近你为妙,毕竟,你现在老大一家子人呢。”   殷二虎一个虎跳,就一把抓住薛长风的手臂道:“我们一起去太医院。”   殷二虎的老婆柔娘抱着一个胖胖的小丫头站在院子里看,她的腿边还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子,看到这一幕,柔娘心中莫名的升起一股酸意,自从跟了殷二虎到今天,这个男人可没有一次这样对待过她。   “快说说,倭国是个什么样子?”   “还能是一个什么样子呢,刚刚踏上倭国的土地,我还以为自己到了孩子国,满世界都是身高不足五尺的矮个子。”   “咦,这么矮,你弄这么多怎么干活使唤啊?”   “人家只是腿短,力气可不小,百十斤的麻袋甩肩膀上就扛着走了,能干着呢,就是能吃的要命,只要主家不吝惜粮食,一个人能赶上一头驴子用。”   “哦,这还差不多,不过呢,去倭国那么多的人,为什么就数你抓来的倭奴最多?”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刚刚开始抓的时候,比抓野猪还难抓,后来,我就把粮食放在陷阱里,等这些倭奴来拿,最后开动机关就能捉住一堆。   再后来,我突然发现,我其实没必要设置什么陷阱,只要把粮食放在那里,就有倭奴过来,你也知道我弄了一些倭人当手下,他们的抓人的速度比我快多了。   有时候,仅仅是一个晚上,他们就能带一个村子的青壮过来找我,也不说要工钱的话,给口吃的就可以了。   这样一来,速度立刻就快起来了,比那些带着家将,高丽仆兵的世家子弟强的太多了。   那些人都是冲着人家的城池去的,一路上还要攻城拔寨的,只有我去的是乡间,所以啊,我弄回来的全部都是健壮能干活的男倭奴。”   殷二虎听的愣了一下道:“没有女子?”   薛长风摇头道:“很多女子倒是想来呢,被我拒绝了,既然是拉他们来干活,就最好不要有什么负累,你想啊,女子要是也跟着过来,那是一个什么场面,几年下来岂不是要生一窝?”   殷二虎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   两人说说笑笑的就穿过街巷,来到了太医院门口,才要进去,就被一群戴着口罩的大夫给驱赶到了后院。   哪里有无数个巨大的水缸,一些大夫正在用木棒搅拌里面的百花花的东西,殷二虎,薛长风才进来,就被为首的一个大夫喝令脱光衣服。   殷二虎跟薛长风才要发怒,就听为首的大夫道:“衣服里可能有跳蚤,虱子,这些就是疫病之源,衣服必须烧毁。”   听人家这么说,虽然殷二虎觉得自己身上应该没有,考虑到薛长风的颜面,就跟着把衣衫脱了一个干净。   两个光溜溜的壮汉,在大夫的指挥下先是进了一个石灰水大缸里,按照大夫的指示,在里面足足浸泡了一炷香的时间,中间还要把头埋进石灰水里吹泡泡,等他们出来了,就有大夫拉动一个手柄,就有大股,大股的清水兜头浇下来。   初春的天气里洗凉水澡,一瞬间就把殷二虎跟薛长风说话的欲望打消的干干净净。   还以为结束了,两人又跳进了一个装满柳枝水的大缸继续浸泡,这一次浸泡的时间依旧是一炷香的时间,好在柳枝水不冷,两人还能坚持。   接着,他们两人就被叫道两张窄窄的床上躺下来,而且,手脚还被锁扣给锁上了。   薛长风转过头瞅着旁边床上的殷二虎道:“哥哥,这是为何?”   殷二虎同样疑惑的道:“我也不知!”   几个穿着白色衣衫,戴着白色帽子,嘴巴上糊着白色纱布口罩的大夫手里举着剃刀就过来了。   薛长风怒道:“你们要干啥?”   一个大夫面无表情的道:“备皮!”   “啥叫备皮?”殷二虎也开始紧张了。   薛长风想要动弹,却被锁扣固定的死死的,大夫见薛长风将窄床摇晃的咯吱作响,就在他的胸口,腰上,又增加了两道束缚。   等到剃刀落在头发上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地出了一口气,原来是剃头发而已……   随着头发被剃干净,就在两人以为已经完事的时候,大夫又开始剃他们的胡须。   “太过分了吧?”这一次殷二虎开始咆哮起来了,他对自己一脸的络腮胡非常的珍惜。   当薛长风咯吱窝里的毛也被剃干净之后,事情依旧在继续,眼看着大夫举着剃刀直奔下边,薛长风状若疯虎,大声咆哮道:“放开我,你们要干啥……”   等薛长风,殷二虎两人的身体上,被均匀的喷了一遍杀毒药之后,他们两个基本上已经觉得活着没啥意思了。   就在那些锁扣被松开的一瞬间,两条赤裸裸一根毛都不剩的壮汉从窄床上腾空而起,此时此刻,他们只想捏死这些让他们受尽屈辱的大夫。   当为首的大夫卸掉口罩之后,两个杀人无算的壮汉,硬生生的收拢住了自己的身形。   孙思邈皱眉瞅着两条壮汉道:“备皮的意思就是除毛,万一你们的毛发里还藏着跳蚤,虱子怎么办?”   在寒风中打着哆嗦,双手捂着跨下的殷二虎半天才低声道:“好歹给件遮羞的衣物啊……” ###第一百一十三章 开始不要脸了   云初现在非常的确定,流水牌子爆炸前的长安,应该就是农业社会时期能够达到的繁荣顶峰了。   这里的农业发展指的是分散性质的以小农户生产为主的农业生产。   如果想要在农业社会领域再进一步的话,那就该是大集体,大集团的半工业化农业生产,也就是——奴隶生产。   这里的奴隶生产与封建社会之前的奴隶社会生产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不过,两者之间的区别也只是——后者目标更加明确吗,更有效率,更加细化。   这个时候的奴隶,不过是工业工具的替代品,一旦工业工具出现之后,奴隶必然会被迅速的淘汰。   大唐的工业明显还处于手工作坊的阶段,不可能强大到改变社会规则的地步。   所以,云初想要他的长安继续繁荣下去,那就只能用奴隶的尸骨血肉来铸造长安的地基了。   就大唐目前的社会状况来说,没有比压榨奴隶的剩余价值更好的原始积累了。   千万不要以为政治家会比军事家更加的善良,世界上真正残酷的事情,一般都是出自政治家之手,而不是军事家。   军事家一生最求的目标不过是胜利而已。   政治家的最高追其目标却是前进……   这两者之间的差距堪称天差地别。   前进……前面是啥你就让我前进?   不管是啥都要前进……   对于云初来说,此时的长安跟他经历过的长安差距还很大……   之所以会动用倭国奴隶,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云初不想跟武媚进行低层次的交锋,更加不愿意被武媚拖进她自己非常熟悉的低层次领域里,最后被武媚利用自己层次低的优势击败他。   高层次的交锋就不一样了,这里的状况云初比武媚熟悉。   由于第二批奴隶估计到九月才能到来,这一批奴隶就必须省着点用,身体检查是必须的,防疫防病也是重中之重。   温柔在仔细地查看了薛长风的报告之后,敏锐的发现了倭云氏这个阶层,他觉得这个介于奴隶主与奴隶之间的阶层将云初设想的整个奴隶体系变得完整了,是薛长风的一个了不起的发明。   于是,极力建议云初见一见这批人,并且承认这些人在奴隶中的特殊地位,还保证这些人为云氏执役十年之后,就能在倭国获得一块领土,以小领主的身份,替云氏世代治理这块领土。   于是,薛长风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真正的主上云初。   见到云初的第一眼,薛长风愤怒了两天的备皮一事,终于烟消云散了,因为,云初,这位大唐声名赫赫的公爵,也是光头,这就不妨碍薛长风畅想一下云初那一身锦袍下光溜溜的躯体。   嘴唇上的小胡子可能是云初身为公爵的一点点尊严,这也在情理之中,薛长风不认为在老神仙的剃刀下,云初可以例外到那里去。   “主上如果要见倭云氏,属下以为,当以威严为先,以华贵为先。”   “这是为何?”   “因为倭奴们就是喜欢在这些,崇敬这些,主上表现得越是强大,他们就会越发的臣服,主上表现得越是富庶,他们就会表现得越发的卑微。适当的杀戮是他们可以接受的,适当的惩罚是他们认可的,甚至于适当的暴虐,会让他们感到兴奋。”   “很好,我们需要更多的倭奴。”   “臣下会为云氏弄到更多的倭奴,并且尝试在倭国建立倭云国。”   “很好,鉴于你的功绩,你从今日起,为云氏倭国大掌柜,云氏在辽西三国的钱粮,你可动用三成而不必上报。”   “谢过主上。”   “不必谢,这是你应得的,只是下一次想要混进野人群的时候,记得说一声。”   “臣下惭愧。”   “你确实应该感到惭愧,改改你多疑的性子吧,至少,在云氏还没有出现过抛弃家臣抛弃自己人的事情,只要你不背叛,云氏也不会抛弃你。”   薛长风起身拜谢,云初接受了拜谢。   从云氏大宅出来之后,薛长风觉得肋生凉风,通体舒泰,想要去见自己的好友殷二虎诉说此时的心情,去到殷二虎家才从柔娘怀疑的目光中,读懂了一些事情,殷二虎现在不想见他,至少在胡须长起来之前,不愿意见他。   云初并没有去见那些倭奴,尽管薛长风说的很好,他还是不如云初了解这些倭奴,神秘,血腥,至高无上才是倭奴们真正崇拜的东西。   这第一批人去青海头,说不得就是去开拓场面去的,云初很久以前就去过青海头,那个时候盐场是景区,即便是景区也没有好到那里去,更不要说现在了。   一群刚刚从海岛上出来的人,天知道猛然间去了青海头那种高海拔地区能不能适应,所以,这批人注定是消耗品。   再说,云初也不喜欢阴暗的东西进入长安,就像他早就把修德坊的奴隶市场搬出长安就是基于这一点考虑的。   长安城如今百业萧条,唯独奴隶市场异常的火爆。   单个奴隶的价格不断的攀升,而最值钱的六个女奴,分别来自裴氏,韦氏,杜氏,黄氏,这些女人都是被周兴抄家之后送入掖庭宫为奴的女人。   而掖庭宫最近陡然增加了很多的女奴,就主动放出来一些卖钱,以减少掖庭宫食料的消耗。   崔氏今天也准备出门去曲江城里的奴隶市场买回来了一些女奴。   一方面,娜哈回来了,家里又多了倌倌小娘子,身边使唤的丫鬟不够了,需要买一些颜色好,年纪轻的回来陪伴。   而瑾公子,欢公子,光嗣公子,承修公子的年纪都大了,身边伺候的丫鬟年纪太轻不好,需要买一些成熟稳重的嬷嬷回来伺候衣食起居。   云锦小娘子的绣坊在娜哈小娘子回来之后,需要重新开张,以前养着的三十几个绣娘不够,还需要趁眼前女奴多,价格便宜的时候多买一些回来那户人家的绣娘回来。   “崔嬷嬷给我带回来一个圆脸,大眼睛的回来。”这是温欢公子的要求。   “我要一个瘦的,腿长的。”这是光嗣公子的要求。   云瑾公子跟承修公子却没有额外提什么要求,一个忙着要去曲江的瓷窑,一个忙着要去太学上兵法课业,对崔嬷嬷买丫鬟的事情毫不在意。   倒是温欢跟狄光嗣两个对自己的丫鬟充满了期待。   前几年的时候,云氏崔大娘子名声在长安妇人圈子里还是很有一些用处的,云氏自从流水牌子炸了之后衰落了,崔氏就基本上没有出过门。   还以为自己今天买人的过程不会太顺利,毕竟,掖庭宫里的那些管事们哪一个踩低捧高的势利眼。   结果,崔氏的小马车才到人市,就被掖庭宫的女管事给迎接到了一座小楼里。   女管事看过崔氏写在纸上的要求之后,就笑道:“郡公还是惯爱老妇?”   崔氏没好气的道:“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我家主人跟夫人眼中只有彼此,别的就算美若天仙也看不进我家主人的眼。”   女管事遗憾的道:“最近来了一些颜色极好的大户人家之女,老身不忍心这些花一样的女子就这么被糟蹋了,还想着能进入云氏,也算是有那么一线生机,您这府上只要织女,可惜了。”   崔氏道:“没啥可惜的,女子再美还能美的过我云氏小娘子?娜哈娘子那么美的人,犯错之后夫人照样用鞭子招呼,云氏内宅,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只要有手艺的。”   女管事女官笑而不语,拍拍手,从小楼的侧门就进来了一排女子。   崔氏扫了一眼,那一排战战兢兢的女子,盯着管事的眼睛道:“云家要良善的,要会做工的,要进了云氏就一心一意的。   这是我云氏内宅安定之道。   你若是有其余心思就赶紧熄了,你住在宫里,老身奈何你不得,你别忘了,安定公主可就在云氏呢,将来说不得就是我云氏的顶门大妇。   要是你把不好的人塞进云氏,事发,你且看着安定公主会不会进宫剥你的皮,以我家公主的脾气,就算是皇后娘娘护着你,你也休想逃出生天。”   听崔氏把话说的凶狠,女官忍不住哆嗦一下,才要开口,就听崔氏继续道:“我们都是贵人的奴婢,一心为贵人想着这是我们这些当奴婢的本分。   贵人吩咐了,是一回事,贵人没有吩咐,我们要是随意的自作主张,这就是取死之道了。   快些,按照单子给云氏挑人,老身这里带着钱呢,一手交人,一手交钱,我们两个老货也漂漂亮亮的做一回生意。”   女官沉吟片刻道:“老身一直不解,云氏为何如此喜欢驱使宫妇?”   崔氏眼神一凝,一字一句的道:“云氏用不得被皇家发卖的宫妇吗?”   女官道:“只是问一下。”   崔氏闻言笑了,亲热的拉着女官的手,也不知怎么的,她手腕子上那一只精美的缠丝金镯子就到了女官的手腕上。   女官若无其事的收回手,似乎对此一无所察,笑吟吟地道:“还是选用老妇?”   崔氏笑着点头道:“你也知道,我家主人惯爱老妇!” ###第一百一十四章 无奈之下的一举两得   崔氏带着五十二个妇人浩浩荡荡的回了晋昌坊,她没有立刻安排这些女子进入云氏大宅,而是安置在了大食堂后宅的员工宿舍里。   虞修容听了崔氏的禀报之后,沉吟良久,才对崔瑶道:“如何化解,我现在甚至开始怀疑家里已经有渗透进来的探子了。”   崔瑶道:“在云氏两百八十六个仆役里面找出奸细的话,不算难。”   虞修容道:“那就交给你了。”   崔瑶点点头,又道:“查出来又如何?”   虞修容道:“送还他的主人家便是。”   虞修容又看着淳于氏道:“新来的仆役中,如何筛选良善?”   淳于氏道:“从身份低微,外表朴实者中间挑选便是。”   虞修容道:“何解?”   淳于氏道:“好色乃是人之通性,且不分男女,颜色好且擅长察言观色的的仆役很容易从一众仆役中脱颖而出,为主人所重视,这样的奸细才有价值,若是一辈子当一个连主人家内宅都不能进的杂役,这般奸细有什么用处呢?”   崔氏这时候笑着对虞修容道:“楚女官以为主人好老妇,且说了两次。”   虞修容闻言,就点点头道:“此乃乡野百姓之言,不足信,不过,楚女官既然这样说了,家里就多用宫女子。”   淳于氏道:“妾身看守入门关。”   虞修容笑道:“如此就安稳了,若是淳于夫人有所发现,不妨放进来一二。”   崔瑶点点头道:“后宅挺没意思的,多几个奸细进来,也能打发日子。”   这件事虞修容没有跟云初说起,这是后宅的事情,虞修容认为自己有能力把控住内宅的局面。   事实上,即便是告诉云初,云初也不会理睬的,云氏的内宅的水很深,甚至比他掌控的万年县县衙的水还要深。   温柔就曾经说过,云氏内宅本就是长安著名的龙潭虎穴之地。   武媚如果想从云氏后宅当突破口,明显是想差了。   钟馗带着五千个光溜溜的倭奴,以及五百个有意去外地赚钱的长安乡勇们走了,他们是轻车简从走的,粮食,以及帐篷,工具啥的,会在金城县得到补给。   钟馗坚持要在青海头过一过牧人的生活,需要所有的人习惯以奶制品,肉食,以及青海多的数不清的无鳞鱼为生。   只有成为能依靠本地资源坚持下来的采盐队,才对长安有意义,否则,仅仅是庞大的后勤压力,就足够吞没掉盐运的利益。   云初一直觉得钟馗这个人的状元才是实打实的,可惜,老天给了一个锦绣脑子,却没有给他一个稍微好一些躯体。   当年,如果不是他的相貌实在是太丑,吓了李治一大跳,他的才能也不至于被埋没掉。   倭奴们见到身高九尺,面容丑陋的钟馗如同见到了神祇。   在送别的云初眼中,钟馗如同一个巨人带着一群小矮人去荒原开拓了。   目送钟馗的身影消失在咸阳桥上,温柔道:“你以后要把青海盐卖的到处都是吗?”   云初道:“不仅仅是盐,还有茶叶。”   温柔道:“茶叶太轻,不好运输。”   云初从袖子里摸出一块褐色的小块茶砖递给温柔道:“看清楚,茯苓茶砖,喝了延年益寿不说,还可以通便解腻,乃是肉食者的好东西。”   温柔掂量一下茶砖道:“如此压缩之后,就好运输了。”   云初又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竹管递给温柔道:“还有它。”   温柔拔开竹管上的塞子,倒出来一些褐色的糖,放嘴里品尝一下道:“黑糖?”   “狗屁,这叫红糖,乃是妇人产后,或者月事来临的时候最好的补品!”   “谁说的?我总觉得这东西应该比不过白糖跟冰糖。”   “老神仙昨天晚上说的,这两种东西的包装纸上将会印上老神仙的头像,以及老神仙说的话。”   “孙神仙牌的茯苓茶跟红糖?   “好好的茶叶里放茯苓就是为了表示这东西是药?   你打算把茶叶当成药卖?   还是说,老神仙在龙首原上的药田里的土茯苓大丰收处理不掉?   还有这个红糖,这分明少了三道工序的白糖的半成品,你等不及了是吗?   云初啊,我觉得你有些走火入魔了,就算长安如今百业萧条的,这不是正在慢慢地恢复吗?   再过三五年,长安一定会再次繁盛起来的。”   云初一边走,一边听温柔在他耳边不断地絮叨,他知道个屁啊,一千四百年以后的人们都说这是好东西,就连发霉的茯苓茶里面的金黄色的霉菌,都号称金花,是茯苓茶中的珍品,没钱都喝不起。   按照云初的理解,这两样东西都属于产业链上的深加工产品。   不值钱的东西只有把产业链延长,才能吃到足够多的利益。   长安的货物很多,可是呢,真正出名的却不多。   造出来的纸张不如宣纸,造出来的松烟墨不如徽州墨,造出来的毛笔不如苏杭,就连冶炼出来的铁,都不如赵州的铁好。   就目前而言,长安除过棉布,小五金,一些吃食之外,基本上就没有驰名大唐的。   云初决定先打造出来一些名品出来,进一步的激发商贾们的购物欲。   老神仙的名头实在是太好用了,如果不能将老神仙这个品牌深度发掘一下,云初都觉得对不起老神仙那一片爱民,为民的心。   “你阿耶的名头也很好用,你不打算利用一下,你看玄奘牌香烛如何?要不皇帝牌椅子,皇后牌尿桶你都可以考虑一下。   我现在算是发现了,用不了多久,这长安名士的名声,就会被你糟践的干干净净。”   “你给老子闭嘴,要不然老子就弄出一个温柔牌粪车出来,好让你扬名天下。”   “好啊,来啊,有温柔牌粪车,说不得就会有云初牌粪勺,今天你就是不怀好意,专门往我脑子里灌粪呢。”   跟云初的毫无底线相比,温柔算是一个正人君子。   整天里面对死气沉沉的长安,不仅仅是云初心中压抑,就连温柔的脾气也变得火爆起来了。   无它,只因为南城改造工程并没有让长安人生出倾家荡产,借钱背债也要买房子的冲动,看的人多,羡慕的人多,一谈到拿钱出来购买,就纷纷摇头。   云初温柔蹲在南城墙上,瞅着脚下正开展的如火如荼地建筑工地发愁。   “以前,改造工程只要开工,我们就能拿到六成左右的定钱,足够支付,前期商贾们垫付的货款,现在,南城改造工程已经开始十一天,收到的定钱还不足一成,两个月后,商贾们把地基打好街道规划做好之后,就要支付两成的工程款,你让我上哪里去弄这笔钱?”   云初忧愁的对温柔道。   温柔嘴里叼着一根从城墙砖缝里长出来的狗尾巴草淡然的道:“这个消息应该是保密的吧?”   云初点点头道:“除过两个账房知晓,知道的人就你我了。”   温柔笑道:“有一个人应该能拿出来这笔南城改造工程款。”   云初道:“你是说皇后?”   温柔嘿嘿笑道:“皇后如今正在全力以赴的对付你……”   云初抓一抓头发道:“真的很不愿意跟她对上,说起来,在大唐跟任何人争斗,都比跟皇后争斗轻松些。”   温柔将嘴里的狗尾巴草一挑一挑的道:“绵里藏针的回敬一次,也不是不成,一味的退让,我们最后一定会一败涂地的。”   云初点点头道:“那就给皇后设个局,流水牌子的局她逃掉了,新鲜出炉的南城改造工程这个局,我觉得她应该入坑,顺便给长安带来一大笔建设资金。”   温柔点点头道:“那就跟狄仁杰商量一下,看看这个局从哪里开口?”   云初道:“根据狄仁杰昨天汇总的消息来看,武氏兄弟的伤病将养的差不多了,听说已经开始上差了?”   温柔摇头道:“我觉得雍王贤还可以继续利用一下,上一次武氏兄弟从雍王贤身上得了不少好处,做生不如做熟。”   主意拿定了,两个人就从空无一人的城墙上下来,面容严肃的开始查看工地。   南城的八个坊市,这一次集体改造,在长安属于史无前例的改造工程,事实上,就是因为一次性改造的范围太大了,一次性供应的房子太多了,这才导致南城这边的房价一直没有出现溢价。   长安百姓,也不是傻子,尤其是刚刚经历了流水牌子爆雷事件,一个比一个清醒,也一个比一个更加懂得观望。   在他们朴素的观念里,东西一旦卖不动,降价向外卖就是一个必然的选择。   从工地上走了一圈之后,云初很确定,这些负责修建街道,市场,景观,以及民宅的商贾们确实在用一种极为谨慎的态度,进行工作,从目前看,他们垫付购买的各种材料都是上品。   只要云初能够按时把商贾们垫付的工程款给他们,他们就能用这一笔钱,继续为后续工程垫付款项,直到工程结束,云初卖房子拿到钱,最后一次付清。   就目前而言,不管是谁来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个非常赚钱的事情。 ###第一百一十五章 办事情一定要水到渠成才行   经过狄仁杰对雍王贤的一番调查之后,云初发现,温柔说的很对。   这个世上什么样的人最希望自己发财呢?   毫无疑问是穷人。   而一个曾经富裕过后来又把钱败光的曾经的富人,对于金钱的渴望会比穷人更加炽烈一千倍。   因为穷人一直是穷鬼,已经习惯了穷鬼的生活,坚持下去并不会感到有多难受。   曾经富裕,后来变穷的人,他品尝过富裕带来的好处,即便是现在只是稍微穷蹙一点,他还是觉得自己身处在地狱里。   而最要命的就是雍王贤这种老觉得自己可以从那里跌倒,就能从那里爬起来的人。   这种人要是不利用一下,云初都觉得对不起自己经历过的苦难。   弄炸了流水牌子,雍王贤本人得到的惩罚就是李弘给的那一顿竹鞭,再就是来自皇帝的一顿申饬,再无其它。   不过,雍王府一系的官员可就倒大霉了,从王太傅到长史,再到左右洗马,宾客,几乎全部被李弘给罢官夺爵下了大狱,可以说,李弘这一次,将雍王府的人马清理的非常干净。   原本每年春日的时候,往往是雍王贤最得意的高光时刻,这个时候,他会组织一场场规模盛大的春日诗会,号召除云初以外的所有大唐诗人参与盛会,共同歌颂,讴歌大唐盛世。   在雍王府举办的诗会上,仕女如云,士子如雨,高官显宦络绎不绝,浪子狂人更是可以大显身手。   就连云初在听说了雍王府组办的诗会规模与盛况,也是咂舌不已。   诗会上不但会选出所谓的谪仙人,自从这个名号被长安人送给云初之后,人家诗会上的魁首就变成了‘诗仙”,属于天庭正牌仙人,不像云初是被天庭从天上踹下来的谪仙人。   最让云初羡慕的是,人家在选拔诗人之余,还选十二月花魁,选出来的十二位花魁,还会与选出来的十二位‘诗仙’共度良宵,可谓是才子佳人相得益彰。   每年诗会一开,便是盛况空前,往往会让整个长安跟着癫狂,十二位诗仙会在雍王贤的荐举之下进入皇帝的眼眸,十二花魁在以后的一年时间中,获得的缠头足够在朱雀大街两边购置一套幽静的宅院。   去年的诗会上,王勃的一首《送杜少府之任蜀州》一举夺魁。   人人都说这首诗是继云宇初《别狄大》之后,长安出现的最好的送别诗。   只是云宇初写的《别狄大》高亢激昂,意志高远,如同大将军出塞,胜出一筹,而王子安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的感情缠绵,细致,又比前者多一份情,前者如大鹏振翅,后者如黄鸟归巢,堪称各有千秋。   那一次,与王勃同寝者,乃是长安颜色最盛的牡丹花魁……据说此女天生内媚体如绵酥……   即便是云初听闻这个消息也是扼腕不已,《送杜少府之任蜀州》这样的诗,他也不是作不出来。   今年没了……让无数刻意来到长安参加诗会,想要暂露头角的诗人们失望了,更让过去一年中卯足力气想要拿下十二花魁其一的美人们暗自神伤。   云初也很遗憾,没了诗会,让长安少了很多赚钱的机会。   如果不是雍王贤视云初如寇仇的话,其实他是挺想赞助这样的活动的。   李贤不仅仅是今年没钱,在可以观望的十年之内,他都没有钱,虽然他的封地每年都能有很多钱上来,可是呢,钱根本就到不了他手里,他还有流水牌子这么大的一个巨坑需要填补呢。   眼看着诗会日期就要过去了,雍王贤焦躁的如同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猛虎,随时随地都在发脾气,砸东西,惩罚宦官与宫人。   眼看着一个宫人又被人拖出去抽鞭子了,刚刚从外边转悠回来的贺兰敏之放下茶碗叹息一声道:“殿下如此焦躁不好。”   雍王贤怒道:“诗会乃是本王招揽天下良才最好的机会,如今困于区区钱财而不能成行,你说本王该不该发怒?”   贺兰敏之道:“如果殿下如此需要钱财,在下这里……”   雍王贤瞅了贺兰敏之一眼道:“你要施舍本王吗?”   贺兰敏之苦笑道:“是敬献给殿下的。”   雍王贤摇摇头道:“若是被人知晓本王连区区一场诗会的钱都拿不出来,这般的诗会,不办也罢!”   贺兰敏之笑道:“既然殿下不愿意接受臣下的敬献,又不肯依仗身份豪夺,那么,为今之计只有巧取一途了。”   雍王贤道:“如何巧取?”   贺兰敏之从怀里掏出一张印刷的很是精美的册页递给雍王贤。   雍王贤展开一看,发现上面居然是云初正在施行的南城改造工程,不说别的,仅仅是南城改造工程的套色效果图,就让雍王贤眼光如此高的人看了一眼就喜欢上了。   “经水生云起,见花好月圆。”   “住在光明里,住在幸福里,住在富贵里。”   “一座城,一座楼,一双人。”   “住繁华中,享尘世外。”   ……   看过文字之后,雍王贤道:“如此居所,如此文字,那些乡巴佬也能看的懂?”   贺兰敏之道:“一座宅子数十万钱,岂能是下里巴人能享用的?这些文字本就不是给他们看的,而是给有钱的贵人们看的。”   雍王贤抖一抖手里的册页道:“这东西是云初他们做的?”   贺兰敏之道:“自然是万年县衙门做的。”   雍王贤重新瞅一眼手上的册页道:“这个叫做卢照邻跟杨炯的,还在上面写了两首小诗,看起来似乎还不错。”   贺兰敏之见雍王贤把意思理解偏了,就指着效果图道:“殿下觉得这样的房子能不能赚钱?”   雍王贤抽抽鼻子道:“肯定的,这里有两座四进的大宅,几乎可以与雍王府比肩了,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贺兰敏之道:“臣下说的巧取,指的便是这个南城改造计划,说起来,云初这个人的经济之能,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他把百姓的地基给修成了两层,甚至是三层的小楼,这样一来,就节省出来了大量的空闲土地,百姓的小楼修建的拥挤一点,地段差一点,但凡是能用来修建大宅的,商铺的地段全部拿出来售卖,殿下,长安的地基多金贵啊,仅仅是地皮一项云初就能赚两成,这还是白得的。   且不说房屋建成之后的价值,仅仅是天量的物资采购云初要是不在其中赚上个两成以上,某家是不相信的。”   雍王贤怔怔的看着手上的册页,许久之后叹口气道:“本王没钱。”   贺兰敏之笑道:“殿下没有钱,有人有。”   雍王贤摇头道:“父皇爱我,我不能索取无度。”   贺兰敏之笑道:“皇后如何?”   雍王贤叹口气道:“母后不爱我,独爱李弘。”   贺兰敏之道:“毕竟是母子……”   雍王贤无力的挥挥手道:“容我想想。”   贺兰敏之随即告辞,离开了雍王府,却没有立刻回到被他重新买回来的周公府,而是去了朱雀大街上最热闹的一家茶楼。   自从云初开来炒茶之先河,又开了罐罐茶之先河后,长安的茶楼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起来了,成了长安没钱喝酒的士子们清谈的一个好去处。   贺兰敏之刚刚兜售给雍王贤的那一套房地产理论,就是刚刚从茶楼里听来的。   见雍王贤意动,贺兰敏之就想再多听一些,好继续回去跟雍王贤掰扯。   他的目的可不在雍王贤能不能赚到钱,他只想用南城改造工程这块肥肉来割裂雍王贤与皇后的关系,能让他们母子成仇就算是达到了预定的目标。   贺兰敏之一直都认为,武媚才是导致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如果不能让武媚感到痛苦,贺兰敏之就认为自己此生的念头不会通达。   虽然刚刚喝过了茶水,贺兰敏之还是想喝这里的罐罐茶,不仅仅因为这里的的茶叶好,就连配茶的干果也是一等一的。   在等着水开的功夫,贺兰敏之往嘴里放了一块黄冰糖,微微闭上眼睛,倾听屏风外那些闲散商贾们继续说云初的南城改造工程。   “我告诉你啊,县尊的家业已经全部丢进流水牌子那个无底洞里去了,要不是妹子娜哈大王回来了,云家恐怕是要过吃糠咽菜的日子的。”   “那又如何,南城的房子卖完了,县尊的家业岂不是一日就能恢复旧观,这可是真正的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啊。这等事情我辈凡人只有仰望的份。”   “我告诉你啊,县尊当年的发家史本就是从旧城改造工程开始的,最先改的是晋昌坊,那时候的县尊手里并没有几文钱,全凭着一张嘴说的长安商贾们纷纷投钱,帮他完成了改造工程,最后,他一文钱都没有花,却成了改造工程最大的赢家。”   “你知道个屁啊,就问你,那些相信了县尊投钱进去的商贾赚到钱了没有?”   “赚到了。”   “那些房子被推倒的百姓拿到新房子了没有?”   “拿到了。”   “这不就是了吗?县尊拿走属于自己的一份钱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你们说要是陛下下旨主持南城改造工程的话……”   “闭嘴,陛下也是我们能随意置喙的?再说了,陛下为天下之主,岂能干这种与民争利的事情?”   “我觉得从县尊手里取,就不算与民争利了吧?”   “你个狗日的就是见不得县尊好是吧?”   “太狂了,什么叫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我们赚几文钱容易吗?凭什么他只要动动嘴,就有金山一般的钱财滚进他家?”   贺兰敏之听了这话,吸一口嘴里的黄冰糖,觉得这个人说的很对。 ###第一百一十六章 谣言?错,那叫舆论学   温柔以前叫流言兄。   现在没人这么称呼他了。   主要是温柔早就脱离了谣言这种低层次的争斗,现在主攻是舆论学。   在温柔看来,所谓的舆论学,就是一群人出现在你的生活的方方面面,用特有的话术,特有的行为方式来改变你原有的生活轨迹的一种学问。   任何不起眼的事情一旦上升到了学问的阶段,且付诸实施,那可就太厉害了。   比如贺兰敏之在茶楼听到的话,就是温柔想要贺兰敏之听到的。   而且,不仅仅是他去茶楼是这样,哪怕他去食肆,去青楼,去厕所结果都是一样的,所以,回到家的贺兰敏之在回到后宅的时候,听到老婆顿珠正在跟丫鬟谈论南城的房子。   “听说南城的水路是从曲江池引过来的,水渠底下铺设了鹅卵石跟河沙,到了夏天的时候,夫人就能带着小公爷在咱家院子里的水渠戏水,就算一丝不挂也不打紧……”   “也是的,这长安城啥都好,就是太热了,让人恨不得把心掏出来凉快,凉快……”   在长安居住的时间长了,再加上娘家被她跟贺兰两个给折腾得没啥人了,顿珠骄横跋扈的性子也就慢慢的改变了一些。   见贺兰敏之回来了,就赶紧凑过来道:“夫君,我们买一座南城的大宅子吧。”   贺兰敏之笑道:“用不着买,马上就能不花钱得到一所不错的南城宅子。”   顿珠立刻笑道:“要大的,要水渠长的,还要在花园里挖一个大水池子好沐浴……”   贺兰敏之拍拍顿珠的脸蛋道:“放心,都会有的。”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武氏兄弟的身上。   尽管他们兄弟人在洛阳,可是接受到来自长安的讯息一点都不比贺兰敏之落后多少。   考虑到云初在长安,那么,长安这座城对武氏兄弟来说就不是一个很好的安身立命的地方,基本上这两兄弟是不会考虑在长安置业的,也可以这样说,他们不准备在以云初为圆心的五百里之内置办任何产业。   武承嗣如今是奉车御的主事,掌管着皇家车马事宜,如今的皇家车马大多数以四轮马车为主,不像以前的马车大多只有两个轱辘。   要命的是这种马车下的减震弹簧以及钢铁转向轮子只有长安才有的生产,因此上,武承嗣的职位免不了要跟长安打交到,尤其是每一年的马车维修跟换新,都需要他这个主事主动去长安办理,否则,一旦车马出了事情,他这个奉车难逃其咎。   就算是这样,武承嗣也不打算在长安置业,毕竟,跟云初打交道实在是太折寿了。   也不知道是谁无意中说了一句——长安南城改造工程要是咱们的人主持就好了。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   武承嗣表面上一言不发,实则已经把这句话放到了心里。   云初差点打死他,他坏一坏云初发财的好事情,不算过分吧?   武三思也是这么想的。   他跟武承嗣不一样,他如今是左卫的将军,而洛阳左卫与长安左卫每隔一年是要换防的,也就是说,洛阳的十六卫去长安,长安的十六卫来洛阳。   这是皇帝的主意,目的就在于不让直属于皇帝的十六卫兵马形成派系,被人趁机分割成两派。   武三思明年就要去长安十六卫当值一年,虽然这些天他已经开始忍着病痛练武,从目前的进度来看,明年去了长安,还是会被云初打的没有还手之力。   不得不说,他跟武承嗣是兄弟,他们不约而同的想到了破坏云初南城改造计划的办法,只有让云初变成穷鬼,他才没有那么大的底气,继续欺负他们兄弟。   晚上的时候,两兄弟坐在一起饮酒吃饭,开始的时候都没有什么话好说,直到武承嗣提起长安南城改造计划之后,两兄弟才像是有了说不完的话。   温柔看完洛阳的飞鸽传书之后,就对云初道:“到第二阶段了,也就是巩固阶段,我需要有大量的人给武氏兄弟更多的信心。”   正在看书的云初道:“别暴露我们的人。”   温柔笑道:“谣言就像是一阵风,从东边吹到西边,有耳朵的都能听见,就算没有耳朵,也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只是,看不见罢了。”   云初放下书本对狄仁杰道:“五月十二日,就是我给商贾们结算前期垫付款的事件,我的名声不能受损。”   正在忙着写信的狄仁杰回头看看云初道:“雍王贤已经给皇后去奏疏了,希望能从你手中接过南城改造工程。”   温柔皱眉道:“分清楚目标,雍王贤就是一个穷鬼,他拿不出钱来的,就算从皇后那里拿到钱,到时候皇后就有了耍赖的空间。   云初,你这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云初摊摊手道:“跟以往一样,优先完成的是拆迁户的房子,中间是坊市的景观改造,最后才是向外卖的房子跟店铺。   可以保证,在皇后发现之前呢,完成拆迁户入住,以及景观改造,至于后期的买卖房子,商铺啥的我准备让他烂尾。”   温柔皱眉道:“为啥要烂尾呢?”   云初道:“我觉得再过两年,长安的房子会涨价。”   狄仁杰瞅着云初道:“你的意思是让皇后出钱给百姓们更换新房子,更换破烂的街道,然后让皇后的钱烂在南城?”   云初点点头道:“是啊,这种事情才符合皇后母仪天下的人设,母亲从自己穷孩子手里赚钱,天底下,没这个道理。”   温柔道:“怎么才能让后期烂尾?”   云初笑道:“让他们看不到房子有卖出去的希望……”   温柔点点头道:“那就必须让武氏兄弟成为此事的主持者才好,上一次,雍王贤替武氏兄弟挡灾,这一回轮到武氏兄弟替雍王贤挡灾了。   如果可能的话,可以让太子出面阻止雍王贤,树立一个一心为傻弟弟考虑的好兄长形象。”   狄仁杰道:“听我夫人说,你家里出现了奸细?”   云初点点头道:“三个,两个女的,一个男的,我夫人正领着一家老小仔细地观察呢。”   狄仁杰疑惑的道:“观察?”   云初道:“是啊,全家都很好奇奸细是怎么给别人干活的,比如怎么联络,怎么传递消息,什么样的消息是有用的消息,把消息传递给谁,那个谁拿到消息之后又要送给谁等等等。   你老婆最近来我家来的很勤快,可能也想给你家弄几个奸细好近距离观察一下。”   狄仁杰的脑袋里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一只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崽子正在围观三只在地上胡乱爬的虫子画面。   用力的甩甩头,把这个诡异的画面甩出脑子道:“我老婆就算了,她没有那个脑子,温柔家里可以试试看,他老婆机敏一些。”   温柔呲着满嘴的白牙笑道:“我家里,除过我夫人的贴身丫鬟,奶娘,以及我的长随跟家里的老管家,其余的全是探子。   算一下啊,我祖母担心我发家太快把钱藏起来不帮家里派来的探子,我二叔担心我升官太快以至于让他那一房弟子没了前程派来的探子,还有其余几房担心我突然要回家,准备争夺老祖爵位而派来我家的探子,当然,皇后的探子,还有百骑司的探子也是有的。”   狄仁杰闻言忍不住皱皱眉头道:“这你还怎么过日子啊。”   温柔笑道:“用探子当仆役,最好的地方就在于,不论我这个主人家如何的刻薄的对待他们,他们都不会轻易离开。”   云初道:“要是人家起了害你的心思呢?”   温柔瞅瞅云初,还把头靠在云初肩膀上道:“有你在,没人敢杀我,杀了我的后果太严重,这个代价他们付不起。”   云初厌恶的将温柔的头推开道:“好好说话。”   狄仁杰拿起自己的正在书写的密信,对云初道:“等我走了你们再继续,太恶心了。”   傍晚,云初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基本上黑透了,站在大门口等云初回来的刘义,见君侯骑着马回来了,就匆匆上前接过枣红马缰绳,再把缰绳递给新买来的仆役道:“喂温水,加一些干料。”   自己来到云初身边,取下肩膀上的毛巾,在云初的锦衣下摆抽打两下尘土,见尘土有些多,就问道:“君侯又去南城工地了?”   云初点头道:“早点建成,早点拿到收益,有南城的房子垫底,这流水牌子的坑也就填起来了。”   刘义也就没有再问,开始认真的帮云初掸灰。   等那个马夫牵着枣红马拐进了马棚,刘义这才轻声道:“夫人说,她今天喜欢听君侯吹南城改造工程完工后的美景。”   进了二道门,云初瞅着迎上来的崔氏道:“家里人都回来了吗?”   崔氏道:“瑾公子,欢公子跟光嗣公子今天回来的早,倒是承修公子的长随传话说,要与同窗讨论虎牢关之战,回来的时候晚一些。”   云初点点头,随手抚摸一下迎过来的几只小狗的脑袋,这才去了后宅。   洗漱完毕之后,见全家正坐在饭桌旁等着他吃饭呢。   就笑一声道:“不用等我,这几天我去工地的次数多一些。”   娜哈直接道:“我不管,哥哥,你要给我在南城留一间最好的院子,景致要最好的。”   云初笑道:“这么着急啊,不过呢,最好的不能给你,哥哥我还要拿去卖钱呢。”   虞修容凑过来道:“妾身也想着是不是给咱家在南城再弄一个院子,现在人口多,这个院子有些不够住了。”   云初叹口气道:“且等流水牌子的事情了结了再说。” ###第一百一十七章 直达天听的奸细   “阿耶,我有好多绣女,家里的地方不够用。”   云锦跑过来钻进云初的怀里,扭着股的撒娇。   “好吧,到时候给你在南城准备一所工坊,前店后厂的那种,到时候你想干啥都可以。”   云鸾最见不得阿耶怀里抱着别人,立刻就跑过来,想要把姐姐从阿耶怀里扯下来,换他上去。   这一幕看的云倌倌非常的羡慕,强忍着不上去的时候,却被崔瑶推了一把,她就顺势抱住了云初的腿。   唯一得逞的云锦从阿耶怀里下来,冲着对面的娜哈道:“姑姑,阿耶答应了。”   娜哈冲着云锦吐吐舌头道:“姑姑可以自己买!”   云锦的小脸顿时就垮下来了,不悦地道:“你有钱,你厉害。”   娜哈大笑道:“我有钱,我当然厉害。”   气的云锦跺跺脚去找虞修容诉苦去了。   云初将云鸾跟云倌倌都抱起来,一条腿上放一个,从盘子里取来两只鸡腿,给他们一人一只,自己挥挥手道:“快吃饭吧。”   一个身着水红色衣裙的丫鬟见云初腿上坐着两个孩子,似乎不方便吃饭,就特意站在云初身边,伺候他们三个吃饭。   云初看了这个年轻的小姑娘一眼问崔氏:“这是新来的?”   崔氏笑道:“卫姑娘心灵手巧,老奴特意选拔到夫人身边当差。”   云初瞅着她在用两柄勺子飞快地给两个孩子剥鱼肉吃,手法娴熟,看样子是一个吃惯鱼的,就对崔氏道:“赏。”   崔氏随即笑吟吟地从袖子里摸出一根银钗,插在含羞带怯的卫姑娘的头上。   一家人吃完饭,就到了固定的品茶时间,晚上喝茶原本不是啥好习惯,但是,云氏习惯晚睡,所以也都没有啥好的生活习惯。   今天晚上,本来是讲述几何学的时间,云瑾一群人却希望父亲能结合实际讲述一下长安城的发展。   看着云瑾他们弄来的长安规划图形,云初不得不仔细地给家里的人讲述他对长安城的未来描述,以及以后的工作安排。   “长安是我从西域那个黑暗之地一路走到光明的灯塔……在西域人眼中,在化外野民眼中,在那些蕞尔小国眼中,长安是我们这个世界文明发展的巅峰所在。   什么是文明呢?   我愿意将文明称之为我们开始真正使用自己的大脑生活,而不是单纯的使用身体来生活的一种新的生活方式。   也就是人们抛弃野蛮,拥抱智慧的那一刻,文明之火终于开始燃烧。   在西域,在辽东,我见识了无数的还处在茹毛饮血时代的野人,抢夺是他们的本能,杀戮是他们的根本,有的时候,你去问他,为何一定要抢夺,一定要杀戮,他们也回答不出来,只是说,父亲就是这么教他们的,族人是这样教会他们的。   他们不会自己考虑,或者说,他们从来就没有进行过真正的思考。   鉴于此,长安在我眼中就显得尤为珍贵。   狗都知晓不在自己的窝里大便,撒尿,身为人,那么干净就成了我们必须遵守的一个行为守则,否则,无以表现我们生而为人的骄傲……”   云初讲课的模样其实非常的吸引人,每每这个时候,那些智慧的语言从他薄薄的嘴唇流淌而出的时候,能让云氏女子各个迷醉,尤其是虞修容,不但迷醉,还骄傲。   高深的道理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听明白的,就像二肥她们之所以来听家主讲课,完全就是来听一些新鲜的名词,好回去跟旁人显摆的。   卫姑娘明显跟二肥她们不同,很明显她是真正的听进去了,而且还听懂了。   不懂装懂的样子很容易分辨,二肥她们脸上就有,卫姑娘跟另外一个被崔氏唤为白姑娘的丫鬟明显是听懂了,这一点,瞒不过云初,虞修容,淳于氏,以及崔氏,毕竟,在她们进门的时候,她们可都是自称不识字的。   “流水牌子的爆雷,对于长安的伤害是长久且无法弥补的,这里面受损最严重的便是人们对长安官府的信心。   我此次之所以发动南城改造工程,赚钱的目的还在其次,最重要的目标就是重塑长安百姓对官府的信心。   所为人心向背便是此理,不是谁的权势大谁就能掌控长安,而是百姓们信任谁,谁才能安享长安所拥有的一切。   全天下的女子都把,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当作此生最高的追求目标,想要获得长安的心,也是我的最高追求。   谁控制长安不要紧,我只要我心中的长安,如果这一次南城改造工程可以如同以往的坊市改造工程一样顺利的进行下去的话,我就距离长安的这颗心就更进一步了。”   云初把话说的极富情感,每一句话都倾注了情感,这让他的话的可信度就在这一刻,被提升到了一个很高的维度。   “慢慢来,或许等我死后,我才能跟这座城融为一体,长安成就我,我也成就长安,这便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光辉事业。   也是我毕生所求的功业。   可笑世人蝇营狗苟,为几品官,为几两金,为些许美人,为几辆车马,几顷田,为几座华厦,得之欣喜若狂,失之,痛哭流涕,可笑,可笑。   吾辈云氏儿郎万万不可沉湎其中,免得浪费自己大好年华。”   一番话说下来,说的云氏一众听懂的妇人潸然泪下,儿郎们各个振奋,即便是卫姑娘,白姑娘这般当惯了奸细的女子,也觉得自己的灵魂受到了一番洗礼。   晚间安寝的时候,虞修容用手指挠着丈夫的脊背道:“真的不为孩子们积蓄些许家业吗?”   云初转过身瞅着虞修容道:“你傻啊,既然我们两个有这个本事,为何要让孩子们再去为了些许金银苦恼,我们帮他们准备好,他们才能了无牵挂的往前奔呢。”   虞修容长出一口气道:“还以为夫君如今要变成圣人了呢。”   云初笑道:“你不喜欢家里出圣人?”   虞修容道:“最好夫君不是。”   云初转身将虞修容压在身下道:“我们造小人吧。”   虞修容道:“也好,家业留的多,孩子却少,对不起夫君的一身好本事。”   就在云初夫妇翻云覆雨的时候,娜哈正伸长脖子趴在黑漆漆的窗户上朝外看呢,在她的脑袋底下是云锦的脑袋,姑侄两个看的眼睛都酸了,也不见那个卫姑娘跑出来传播什么消息。   云锦顶一顶姑姑的下巴道:“姑姑,她为啥还不去传递消息呢?我阿耶今天说的足够多了。”   娜哈将云锦的脑袋按一下道:“说不定正在抄呢,哥哥今天说了很多话,要抄老大一张纸呢。”   云锦在黑夜中翻一个白眼道:“用的着抄吗,那么短的一段话,不该早就背下来吗?”   娜哈没好气的用下巴磕一下云锦的脑袋道:“那是你记性好,我就记不住,奸细也记不住,说不定正使劲想呢。”   云锦道:“我记得住,哥哥记得住,温欢,光嗣也能记住。”   娜哈郁闷的道:“就我一个人记不住是吧?”   “阿娘说姑姑当年可能是被她给打傻了,你走了之后阿娘总是这么说,有时候还掉眼泪。”   娜哈挺挺胸脯道:“没错,就是被你阿娘打傻的,那个时候她总是用棒子打我……小时候哥哥经常夸我聪明来着。”   “奸细为啥还不出来啊?”   “算了,不管了,睡觉。”   娜哈抱着寒山儿早早就睡了,云锦趴在窗户边上守了半夜,被后半夜的寒气冻的鼻涕都出来了,也不见对面丫鬟住的地方有什么动静。   不得已,钻进娜哈姑姑温暖的被窝里,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一个昂藏男儿用卓文君的句子来描述自己对长安的野心,也不嫌害臊!”   武媚看着手里的密信,嫌弃的抖抖手。   “可笑世人蝇营狗苟,为几品官,为几两金,为些许美人,为几辆车马,几顷田,为几座华厦,得之欣喜若狂,失之,痛哭流涕,可笑,可笑。   嗯,这一句多少还有一些文士风骨,不过,本宫不相信你云初是这般品质高洁的人,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掩饰你对长安的野心。   不过,南城的改造工程还真的不能任由你云初主导,这确实是一件邀买人心的好事。”   就在武媚思考要不要将南城改造工程交付雍王贤来主持的时候,春嬷嬷前来禀报,太子来了。   以前太子进皇后寝宫不用禀报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太子来到皇后寝宫,也需要由女官领路,太子李弘没有坚持,以后也就遵从了这个规矩。   李弘来了,那么,李思一定也在,最近他们兄妹寸步不离的看着让人非常的不舒服。   以前,太子来皇后寝宫,吃喝啥的都是自取,现在过来了,都是用李思提前准备好的,即便是来到皇后这里也是如此。   这就让武媚更加的不喜欢李思了。   兄妹两个见到武媚之后,规规矩矩地行礼。   武媚冷淡的道:“你们过来有何事?”   李弘拱手道:“母后,万万不可将长安南城改造工程交付雍王贤,他志大才疏,不堪重用。”   武媚冷笑一声道:“交付云初就毫无问题是吗?”   李弘焦急的道:“无论如何不能交付雍王贤。”   武媚突然笑了,点点头道:“既然太子极力恳求,本宫就不用雍王贤了。”   李弘似乎松了一口气,正待施礼谢恩的时候,却听皇后悠悠的道:“交付武承嗣,武三思兄弟,工部大匠为辅。”   李弘惊愕的看着母亲道:“万万不能……”   武媚俯身瞅着李弘道:“你说不用雍王贤,本宫已经答应你了,怎么,你想来告诉你的母后如何办事吗?” ###第一百一十八章 破屋子就该推倒重建   李弘从皇后寝宫出来以后,就去见了许敬宗。   许敬宗的精神很不好,即便是整个人都被透过窗户射进来的阳光包裹着,依旧看不到多少生气,玄色的厚棉布衣衫裹着他枯瘦的身躯,有着说不出来的滑稽。   “洛阳的牡丹要开了啊。”   许敬宗清癯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笑意。   “我第一次见牡丹还是跟着阿耶进长安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世上怎么会有花朵比叶子还要繁盛的花呢,还觉得这种花不是一个吉祥的东西。   再后来听说想要牡丹长得好,就要牡丹多吃肉的这个传闻之后,就越发的不喜牡丹了。   后来在太宗皇帝为十八学士举行的簪花宴上,我又喜欢上了牡丹,不为别的,只是因为牡丹被太宗皇帝亲自戴在了杜如晦的帽子上。   而老夫只获得了一朵山茶……”   李弘朝窗外看了一眼,就跳窗而出,在窗外的花圃里摘了一个颜色最红,最大的一个牡丹花苞,双掌夹着这个即将盛开的花苞用力的搓一下,紧抱着的花苞就立刻散开了,开成了一朵花。   李弘整理一下花瓣,让这朵花苞强行盛开,再从窗户上跳进来,插在许敬宗的帽子上道:“养好精神,等孤王登基了,允许你簪遍百花。”   许敬宗嘿嘿笑道:“其实也没有啥了,杜如晦死后,侯君集造反,本来没有杜如晦的小儿子杜荷太大的事情,老夫奉命询问他,结果杜荷在老夫面前傲慢无礼,当时也是牡丹盛开的时候,就勾引起了老夫无名的怒火,就把他列为主犯之一。   然后呢,杜荷被斩首,这家伙临死前都不肯认错,站的直挺挺的不肯跪着受刑,不过,在刽子手刀下,跪不跪的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杜荷死后,他的妻子城阳公主改嫁,他的兄长杜构也被发配岭南,最后死在了岭南,自此,杜如晦一族就这么消亡了。”   李弘坐在许敬宗对面道:“怎么想起这些事情来了?”   许敬宗道:“殿下不恼怒吗?”   李弘反问道:“孤王应该恼怒吗?”   许敬宗笑道:“看来云初把殿下教的很好,已经有一副英明君主的样子了。”   李弘道:“太傅从不说没有用的话,今天说起往事,可是有教于李弘吗?”   许敬宗道:“云初正在有计划的慢慢的剥除皇后的力量,这很危险。”   李弘双手放在膝盖上道:“母后不该与孤王争权,大唐是孤王的,也只能是孤王的。”   许敬宗低声道:“老夫要说的道理就在这里,云初可以与皇后争斗,殿下不能。”   李弘皱眉道:“孤王不是没有担当的人。”   许敬宗瞅着李弘道:“李唐天下从第一代起就骨肉相残,第二代更是兄弟阋墙,到了第三代,殿下准备母子相残吗?”   李弘皱眉道:“没有这个想法。”   许敬宗叹息一声道:“殿下却在这样做,皇后派遣细作去长安一事本就隐秘无比,到了长安却成了一个笑话,传回来了云初希望皇后知道的消息,这该是太子殿下的手笔吧?   而殿下今日去见皇后,恐怕就是为了在长安南城改造工程这口棺材上钉下最后一枚钉子吧?”   李弘惊讶的道:“太傅如何得知此事?”   许敬宗叹息一声道:“云初此人一向喜欢闷声发大财,以前的长安坊市改造工程,哪一次不是悄无声息的直到钱装进口袋旁人才恍然大悟。   这一次为啥就有了变化呢?   不仅仅弄得雍王贤动了接管南城改造工程的心思,就连洛阳这边也人尽皆知,老夫觉得这不像是云初的为人,就请长安的门生故吏们打探了一下。   结果那边回来的消息说一切正常,地基,街巷改造正在如期进行,然,多问了一些人之后才发现,长安人对于南城改造工程谈论的多,下手的少。   如果在云初豪阔的时候,老夫还不会乱想,哪怕云初在买空卖空的操作,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现在的问题是,云初所有的钱全部卡在流水牌子上出不来,南城改造工程很可能就是云初为了聚拢更多的钱重启流水牌子才发起的。   现在,云初手里没钱了,这是一个根本的问题,更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一旦出现风吹草动,以云初的智慧,必然会行李代桃僵之策。   长安南城改造工程浩大无匹,非百万贯钱财不足以撬动,如此一来,这天底下能成为云初可选择的李树的人就不多了,甚至只有皇后一人。   今日,太子匆匆去皇后那里,恐怕为的就是否决雍王贤署理长安南城改造工程是也不是?”   李弘赞叹的鼓掌道:“太傅确实有明察秋毫之能。”   许敬宗又道:“如此,老臣在这里向太子进言——莫要以儿子身份的便利去伤害你的母亲,这对你的母亲极为不公平,也会给大唐以后的帝王们开一个很恶劣的例子——即儿子可以戕害母亲。   大唐以孝义治天下,殿下万万莫要认为孝义只是仅仅针对臣民百姓,而不能约束皇家。   如果,殿下这般想,那就大错特错了,孝义不仅仅是大唐的根基,更是为人的根基,这个根基万万触碰不得,一旦有所伤,殿下日后即便是付出千百倍的代价也难以平复这道伤口。”   李弘听了许敬宗的话,面现惭色,朝许敬宗施礼道:“事已至此,徒呼奈何。”   许敬宗笑道:“算不得严重,下一次不要做就是了。”   李弘摊手道:“这一次怎么办呢?”   许敬宗笑道:“清除殿下参与的所有痕迹即可。”   李弘面现难色。   许敬宗道:“老臣去做便是了。”   李弘又道:“太傅能想到,旁人会不会也……”   许敬宗嗤的笑了一声道:“太宗旧部远远强于陛下的臣子。”   李弘遗憾的看着许敬宗老迈的身躯道:“太傅若是年轻三十岁就好了。”   许敬宗咕咕笑道:“老夫若是年轻三十岁,殿下以为还能听到今日这般肺腑之言?”   李弘长叹一声道:“可惜云初自囚于长安……”   许敬宗道:“这是因为殿下长于云氏大宅之故,否则,云初也不会如此的锋芒毕露,将自己所有本事大白于天下,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自囚长安一事。”   李弘用力的抓一下自己的头发道:“真正的智者都喜欢把自己藏起来,都是为了什么啊?”   许敬宗道:“天下纷乱之时,无数智者会横空出世,用尽手段,只想让这天下回归安定的本源,那个时候群星璀璨。   天下安定之时,真正的智者往往会匿影潜踪,即便是入朝为官,也不过是想进来看看热闹罢了。”   李弘又问道:“王朝毁弃,大厦将倾之时,为何很难见到力挽狂澜之辈?”   许敬宗道:“烂房子难道就不该推倒重建吗?”   李弘道:“所以,太傅刚才劝说孤王不得伤害母后,就因为母后也是大唐这座大厦的重要构件吗?”   许敬宗笑道:“坤道,大地也,根基也。”   李弘点点头,再次朝许敬宗施礼,退出了房间。   许敬宗从头上摘下那朵牡丹,瞅着艳丽的花瓣啐一口道:“便宜你了。”   李弘回到书房,一个人在里面踱步许久,才喊上李思跟裴婉莹一起去了小厨房。   他自己揉面,裴婉莹捡菜,李思烧火。   这还是裴婉莹第一次见太子亲自下厨,眼看着太子熟练的揉着面团,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   李思拿给太子妃一根很大的葱道:“羊肉面片要用很多的葱。”   裴婉莹拿着葱有些激动的道:“殿下知晓今日是臣妾的生辰?”   李弘道:“一会你可以吃一碗。”   李思道:“我也想吃,你以前做的都不给我吃。”   李弘瞅着自己揉好的面团很是满意,基本上做到了揉面团的要素——面光,盆光,手光。   以前自己跟师父夜谈的久了,腹中饥饿,师父不愿意再去麻烦二肥她们,就带着他自己下厨揪一锅香喷喷的羊肉面片,师徒二人就蹲在厨房里,将满满一锅面片吃完,然后回去睡觉。   次数多了,李弘也就学会了。   裴婉莹难以置信的看着太子切羊肉,备料,起锅烧油,炸辣椒,极为熟练的煸炒羊肉,极为熟练的扯面,揪面片,极为熟练的调和五味。   “云娜女王应该吃过吧?”   也不知怎么的,这句话就从裴婉莹的口中遛哒出来了。   李弘看了裴婉莹一眼道:“吃过,很多次。”   裴婉莹乖巧的低下头道:“该的。”   李弘见面片已经好了,就亲自动手,往两个白瓷盆里装了两盆,锅里面还剩下一些,他提起两个食盒,就急匆匆的骑马走了。   见李思给自己装了老大一碗,裴婉莹怒道:“这是殿下给我的,你吃这么多做什么?”   李思呲着白牙笑道:“这等粗陋食物,恐怕难以进太子妃之口。”   眼看着裴婉莹夺走了自己的饭碗,李思也不生气,指着锅里面的面片道:“没学过算学真是可怜,锅里面剩下的才多呢。”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世上事,除死无大难   剩下的饭李思装了一盆。   裴婉莹道:“今天是我生辰。”   李思立刻就把一盆饭给了裴婉莹,那一碗饭李思也没有要。   不是李思心善,主要是觉得没意思。   她从来都不缺这种饭食吃,家里没钱开始吃黄米的时候,妈妈给孩子们每日一颗鸡蛋,李思从来都能拿到三颗鸡蛋吃。   一颗是云瑾的,一颗是温欢的,一颗是狄光嗣的。   至于自己的那一颗给了云锦。   穷的时候鸡蛋就很好吃,吃了还想吃的那种好吃,娜哈来了之后,家里的鸡蛋就不好吃了,也没有人抢着吃那个东西了。   李思觉得跟裴婉莹比起来,自己是一个富人。   太子给皇帝,皇后送饭那叫敬上。   太子骑马一向都很快,更不要说东宫到上阳宫近在咫尺,把饭食送到上阳宫的时候依旧热气腾腾的。   李治最近吃饭吃得很少,见太子亲自送来的饭,就难免多吃了一碗,吃完饭砸吧一下嘴巴道:“盐轻了。”   李弘道:“特意少放了一些盐。”   李治瞅着李弘,指着饭盆道:“你亲自做的?”   李弘一边给母亲装饭,一边道:“云初说,自古以来的帝王被活活饿死的不少,我应该接受这个教训,至少要知晓把东西做熟吃。”   武媚尝了一口羊肉面片对李治道:“还算鲜美。”   李治转过头瞅着跪坐在左边的李弘道:“太宗皇帝会烤鸡。”   武媚道:“这倒没有听说。”   李治道:“一整只鸡穿在棍子上烤的焦黑,内脏啥的都没有去,程咬金要求太宗把整只鸡赐给他,当着众人面不改色的吃了,嘴角有残余物,朕怀疑是鸡粪。”   尽管李治说的很恶心,却没有影响到武媚吃饭,她依旧一口一口的吃着李弘送来的羊肉面片汤饭,等吃完一碗才道:“有太多的人愿意吃太宗皇帝烤的鸡。”   李治摇头道:“承乾没有吃,青雀没有吃,我也没有吃……”   李弘道:“我也不会吃。”   武媚道:“天潢贵胄自然可以不吃。”   李治道:“房玄龄,杜如晦,李靖,李绩甚至勇猛如尉迟恭者也没有吃。”   武媚道:“他们自恃清高,若是吃了,儿孙也不至于是那般下场。”   李弘道:“如此一来,就取不到真正的高材了。”   李治道:“高材只可用于一事,庸才才能用于一世。”   李弘叹息一声道:“如此下去,岂不是一代不如一代?”   李治瞅着李弘道:“朕不如太宗。”   李弘皱眉道:“孩儿倒是想着强爷胜祖。”   李治叹口气道:“朕以前也是这么想来着……”   武媚道:“陛下已然强爷胜祖,这一点无需妄自菲薄。”   李治点点头道:“四海无敌,朕终究还是做到了。”   李弘见父亲似乎有些疲惫,就告退回了东宫。   李治瞅着剩下的残羹剩炙对武媚道:“看样子,他不想让你心怀怨念。”   武媚道:“毕竟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这一点情愫还是有的……”   事情就像许敬宗说的那般,李弘既然想当皇帝,孝道上不能有亏。   太宗皇帝当年面对的局面实在是过于恶劣,加上太宗皇帝还是那般天老大,他老二的性子,做事出格也就在所难免了。   李弘的局面没有太宗皇帝当年那么艰难,他本就是嫡长子,下面的几个弟弟的才能又与他相去甚远,只要再牢牢地把握住孝道,他将来毫无疑问就是大唐开国以来,最名正言顺地一位皇帝。   太平年间,就讲一个顺理成章,讲一个理直气壮。   皇帝,皇后,太子三人吃了一顿简单的饭食,皇帝还说了一个恶心的笑话,春嬷嬷却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一个字都不愿意听见。   她不想听,话语却一个劲的往她耳朵里钻,于是,春嬷嬷就双眼看天,琢磨上阳宫里的藻顶跟皇后寝宫的有什么不同。   武媚要走了,发现春嬷嬷还翻着白眼看藻顶,就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没发现什么稀奇的,就问道:“看啥呢?”   春嬷嬷看的正入神,被皇后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道:“这里的蝙蝠多一只,还是绿翅膀。”   武媚道:“你不想着如何伺候人,却想着看蝙蝠?”   春嬷嬷道:“就想着伺候皇后了。”   武媚狐疑的道:“不是发春吧?”   春嬷嬷道:“婢子每日里就想着吃,跟睡。”   武媚叹口气道:“你倒是一个享福的。”   说到享福,就不得不提到武氏兄弟。   自从接到皇后教之后,兄弟两就想在洛阳把自己下半辈子能享的福都享受一遍。   上一次去长安回来后就剩下了半条命,这一次再去长安天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他们很想破坏云初的发财大计,非常的想,可是,也没有想着自己亲自去长安破坏云初的发财大计啊,一想到狂暴如虎的云初,武氏兄弟就会想起,云初给皇后的奏疏。   他们总以为阿耶他们都死光了,姑姑这边应该解气了,从云初这边看,姑姑对于武氏一族依旧有消解不完的恨意。   皇后发话了,文书也下来了,不去长安是不成的,没有人知晓武氏兄弟是带着何等悲壮的心情离开的洛阳。   这一次他们兄弟还想着磨磨蹭蹭的去长安,可惜,身边跟着一位想要早日立功的工部大匠杨晗,不得已,用了四天时间,就从洛阳赶到了长安。   全天下的县衙大门本该都是朱红色的,唯有万年县县衙的大门是黑色的。   原本,武承嗣跟武三思两个还想着先在驿站安置下来,没想到,工部大匠杨晗却要求直接去万年县衙门,首先完成交割再说。   杨晗认为,此次来万年县就是虎口夺食来的,如果不雷厉风行的把事情谈妥,一旦开始扯皮,耽误了南城改造工程这才是大麻烦。   上一次大明宫验收杨晗没有来,本身就带着气呢。   每一次验收大型工程都是工部,匠作两个部门的发财好时机,云初只邀请了长安的匠作,没有邀请洛阳的匠作,这在杨晗看来是云初不懂规矩,此次长安南城改造工程被夺,就是朝中有人深恨云初的表现。   县衙里的人奇怪的看着走路还是有些不方便的武氏兄弟,觉得这两兄弟还敢来长安,尤其是敢去面见县尊,委实是两条汉子。   由武氏兄弟接管长安南城改造工程的文书万年县已经收到了,沈如在迎接武氏兄弟以及杨晗的时候,面色凝重不说,话语间还带着一丝丝掩饰不住的愤怒。   对于沈如这样的小吏,武氏兄弟自然是不在意的,他们甚至先享受了一下来自云初的悲愤情绪。   从人留在县衙前堂,三人随着沈如到了云初的官廨。   云初抬眼看了武氏兄弟一眼,两兄弟就被云初电锯一般凶狠的眼神,吓得停下了脚步。   大匠作杨晗越过武氏兄弟挡在前面朝端坐在椅子上的云初拱手道:“下官见过郡公。”   云初像是没有看到武氏兄弟,毫无表情的对杨晗道:“既然大匠作拿着朝廷的旨意来的,那就开始交接吧,但有不妥之处,请在十天之内提出,由我万年县给出答案。   错过十天这个时期,就恕云某不伺候了。”   杨晗道:“某家此次带来了匠作四十七人,审核一个小小的长安南城改造项目还用不了十天,请郡公给我五日时间,跨院一座,第六日,我们将会因长安南城改造工程中查出来的问题,一一询问。”   云初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有劳了。”   说罢,就离开了公廨,多少显得有些有气无力的模样。   等云初离开了,武氏兄弟的腰背也就挺拔起来了,瞅瞅阴郁的天空就直接对沈如道:“饭食就安置在你万年县后厨,不可慢待。”   沈如面无表情的道:“伙食银钱工部还未曾拨付,诸位不能在万年县衙门入伙,年尾的伙食尾子也不会结算你们的。”   杨晗正要发怒,却被武承嗣给拦住了,他笑呵呵的对沈如道:“官饭也是要钱的,这一点我们兄弟懂得,不坏你们的规矩,片刻之后,自然会有账房前来送上伙食银钱,至于年底结余的伙食尾子,我们兄弟以及一众前来长安公干的官员,就不参与结算了。”   沈如无奈,只得按照官场的规矩,给人家安排官廨与伙食。   云初离开万年县县衙是牵着枣红马走的,没有骑乘,也是头一次没有去南城工地视察,此时天空已经开始飘落雨丝,他也没有撑伞。   不知不觉,一人一马就来到了安业坊。   安业坊属于云初最早改造的一座坊市,如今,早就成了长安有数的繁华之地,这里有长安城数量最多的客栈,也有长安城坊市中,数量最多的食肆。   “肉——夹馍来——”   听到熟悉的叫卖声,云初停下脚步,枣红马也不走了,一人一马齐齐地朝左边看过去。   一个头上戴着方巾,衣着干净利索的小少年站在半开放的铺子里大声的叫卖着,手底下的厨刀则飞速的斩杀着刚刚剥好的羊头肉,内里还有一个绿衣小娘子忙着往火炉里放揉好的面饼。   这一幕让云初很容易想起昔日卖羊头肉夹饼的那一对小夫妻。   摸摸袖子,发现里面还有些金瓜子,就牵着枣红马来到这个小小的店铺跟前,才要张嘴,从旁边就冲过来一个黑影,重重的撞在云初的侧面。   云初双腿立地生根,黑影虽然很壮硕,却撞不动云初,一屁股坐地上,冲着云初怒吼道:“你怎么还来?” ###第一百二十章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看到昔日的年轻老板,云初笑道:“怎么,换人了?”   老板从地上爬起来朝云初双手作揖道:“放过我好不好啊?”   云初道:“我祸害过你吗?”   老板想了一下道:“怎么没有,你惦记我婆娘十几年。”   云初笑吟吟地靠近道:“你难道就没有惦记过平康坊的第一部十几年吗?”   老板道:“我只是想想。”   云初摊摊手道:“滚你娘的蛋,允许你想人家平康坊的第一部十几年,就不允许老子想你老婆十几年,你这人也太霸道了吧?”   老板无力的道:“这不一样,我想平康坊的美人只能想想,你想我老婆随时可以带走。”   “我拐走你老婆了吗?”   “这倒没有。”   “那不就好了,你对平康坊的美人只是想想,我对你老婆也只能想想,一样的。”   “其实,我知道你看不上我老婆,就是喜欢来我这里散心。”   “咦?你怎么突然聪明起来了?”   老板小心的靠近云初,指着正在打饼子的小女子道:“我闺女好看不?”   “你要干啥?”云初警惕的瞅着凑过来的老板。   “看上了,给点钱就带走。”   “啥?给点钱就带走?你傻了吧?”   “你才傻呢,小闺女去你家当几年丫鬟,就算是进了大宅门,见识过贵人的女子,也学会了大宅门的规矩,过几年年纪大了,带着赏钱出来,就能嫁一个破落的大户,有钱,有人的进门就当主母。”   云初忍不住吞咽一口唾沫,他收别人家的闺女进府当丫鬟没问题,不知道为啥,瞅着自己看着长大的老板家小水葱一般鲜嫩的闺女,竟然有一些羞愧。   “说你老婆就说你老婆,别拿孩子开玩笑。”   “不玩笑,给一百贯就带走,要是实在是喜欢我老婆,再加五贯钱一并带走!”   看着老板说的斩钉截铁的,云初就知道这个混蛋在赌自己干不出这种事情来,虽然说这十几年来也就是买饼跟卖饼的交情,人品好坏还是能看出来的。   于是,云初就从怀里摸出一把金瓜子放在老板手里道:“就这么说定了。”   老板豪迈的将金瓜子小心揣怀里准备说一口唾沫一个坑的时候,却发现云初已经牵着枣红马跑了。   老板按一按怀里的金瓜子有些失望的道:“就知道你是来还钱的。”   此时,小伙子已经把云初要的羊肉饼子弄好了,想要给云初的时候却不见了人,就对阿耶道:“阿耶,客人呢?”   老板接过儿子手里的饼子,狠狠咬一口道:“钱付过了,饼子阿耶吃。”   而小店里面的绿衣少女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阿耶实际上已经把她给卖了。   回到家,云初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虞修容一干人差点笑死。   这似乎还是自家这个看似无所不能的男人,第一次被人家挤兑的无话可说,最终落荒而逃。   崔氏笑过之后就道:“里外都是卖羊肉饼子的占便宜,君侯要是能在这件事占到口舌上的便宜才是怪事情。”   云初觉得证明了一件事,长安人变聪明了。   仅仅一件事不足以证明这一观点的话,那么,长安人整体上的经济认知,比其余地方的唐人高出来了不止一个维度。   面朝黄土背朝天,从土地里找吃的,或者辞别爷娘从军,博一个马上封侯,这是关中人普遍性的一个选择,现在,做生意的人逐渐多起来了。   虽然商人多起来,对于地方的管理难度必然增加,因为此时的商人基本上都处于一个低买高卖原始商业环境里,这种买卖方式其实就是投机,虽然对商品转移有一定的好处,却因为没有参与实际生产,为朝廷所不齿。   在长安人习惯性寻找低买高卖机会的同时,很多以前没有被发现,或者说被忽略了的机会,现在正在被长安人发掘出来。   他们甚至举一反三的按照自己的模本,离开长安去别的地方主动寻找商机。   云初一直在等,等长安人将低买高卖的生意做到极致之后,主动营造商机,主动生产商机的世代也就来临了。   只要长安人学会了这些东西,长安城才能永远的繁盛下去。   自从武氏兄弟来到万年县县衙之后,云初就不怎么去县衙了。   云初不去上差的原因是,河东道今年旱灾,皇后下令,各地官署要勤俭为民,一律不得大吃大喝,官员身上不得着锦,更不得食肉。   听说已经有四品官员因为在出差期间吃了一只鸡,不知道被谁给告了,如今正停职待参呢。   人人都知晓这个官员比较冤枉,洛阳的朝堂上正掀起一股,鸡肉算不算肉的大讨论呢。   万年县衙门自然不能大鱼大肉的继续提振万年县的经济了。   整日里白菜豆腐胡萝卜,莲藕的混日子。   云初不出现,武氏兄弟非常得意,觉得云初可能被皇后派人拉到后堂挨了几十上百个嘴巴子,警告他不得插手长安城南改造工程。   受到警告的云初必然在心中憋着一肚子的火,武氏兄弟在万年县衙门的时候,就显得极为的和蔼可亲,除过南城改造工程的事务之外,对万年县的任何行为都不作任何置评。   在工地上跑了三天之后,即便是武氏兄弟这等不懂建筑的人,也不得不承认,长安南城改造工程的基础打的极为扎实。   至少,十几个工部大匠直到目前为止,仅仅发现了不多的几个小毛病,这些小毛病也都是抱着吹毛求疵的态度找到的。   工程建筑没有问题,工程款项是商贾们垫付的,这一点也是非常清楚的,于是,在五月十四这一天,武氏兄弟按照合约支付了商贾们垫付的两成工程款项。   没有人从目前正在进行的改造工程中找到任何的陷阱,大匠杨晗甚至认为这就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建筑工程,商贾们前期垫付款项,官府验收合格之后支付款项,这在杨晗看来是一个非常好的流程。   杨晗他们以前修建的任何建筑都不会考虑售卖的问题,所以,他们主持南城改造工程的时候,也基本上没有考虑过售卖的问题。   不仅仅如此,他们甚至对于云初他们先前收到的半成购房预付款落进他们手中而沾沾自喜。   于是,杨晗,武氏兄弟就给皇后上了一本工程目前进行良好,前景极其可观,未来必定会大赚一笔的奏疏。   若是只有武氏兄弟的奏疏,武媚还会怀疑,现在有杨晗为首署名的工部大匠们的奏疏,武媚对此事也就放心了。   五月十四日,也就是改造工程方给商贾们交付垫付资金的日子,也是云初以及万年县衙门从改造工程正式退出的日子。   云初从这一天后,将不再对南城改造工程负任何责任。   云初不在了,就没有人为商贾们前期垫付的款项负责了,于是,商贾们就开始寻找武氏兄弟开始索要工程购买材料,以及预付人工的钱粮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武氏兄弟为首的一群人,从万年县官吏们的脸上看到了极为明显的幸灾乐祸的神态。   虽然商人们要钱的事情很是让他们头疼,可是,这件事是他们从云初这头老虎口中夺食之后遭遇到的第一场麻烦,这反而让武氏兄弟松了一口气。   一言不发,啥事都不干的云初才是最可怕的。   武承嗣从厨娘推过来的餐车上取下一碗红烧丸子,一碗红烧肉,一碗红焖羊肉放在自己的桌子上,还豪阔的告诉厨娘,从洛阳来的官员的面前,都应该有这样的餐食。   这样一来,他们面前的餐食就比万年县县衙官员们吃的大锅菜高出来了好几个档次。   只有杨晗有些担忧的对武承嗣道:“如此靡费……”   正在大口吃肉的武三思故意提高了嗓门道:“皇帝从不差饿兵,皇后也是如此,不就是一点钱嘛,咱们有的是。”   正在吃粉条白菜豆腐的卢照邻低声对杨炯道:“东边遭了灾,从开春到现在一滴雨水都没有,地面旱的连种子都不发芽,皇后已经禁止官员吃肉,他们为何还这般奢靡?”   杨炯抬头瞅瞅武三思他们桌子上油汪汪的饭菜道:“人家是皇后的侄儿,皇后的禁令对他们来说可能不算啥。”   坐在他们身边的沈如笑道:“我们的伙食也不差,你们看,这白菜粉条豆腐里面还有油渣呢。”   武三思见万年县的官吏们都在看他们的餐食,就再次喊来了厨娘。   “你万年县后厨据说冠绝长安,就没有啥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云氏出来的厨娘立刻笑道:“官人说笑了,咱万年县后堂厨房只要是官人想吃的,就没有做不出来的。”   武三思哈哈大笑道:“看样子云初把万年县厨房搞得不错,先给本官来几条鱼,要大的。”   见厨娘眨巴着眼睛不肯离开,一枚金币就从武三思的手里弹出来,厨娘的手快如闪电的抓住金币,就推着餐车向后厨跑,一边跑一边叫唤。   “老天爷啊,快快把鱼池子里养的六条大鲤鱼都给老娘捞上来,再不吃就要成精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没立场的《谏逐客书》   政治斗争其实没有那么复杂与惊心动魄。   遇到事情就去解决事情就好,谁的力量强大,就有很大的概率继续强大下去,兵行险着,以少胜多的例子在历史上不算多。   毕竟,狗急了才会有跳墙之举。   太宗皇帝的玄武门事变就是这样的一个例子。   当时高祖已经明确说明皇位是太子建成的,一旦太子建成成为皇帝,太宗皇帝八成是要满世界逃跑的。可能还逃不掉,落一个满门死绝的下场。   太宗先是假装被太子下毒,还吐血,博取了很多人的同情,也让自己那些原本还意志不坚定的部下们统一了需要造反的意见。   再然后就是收买宫门局的老何,帮他打开玄武门控制了皇宫,再矫诏骗太子跟元吉出来,大家伙就一拥而上,在龙首原展开大战,最后太宗皇帝弄死了太子跟元吉。   尉迟恭拿着刀子逼迫高祖皇帝改立太宗为太子,然后,长孙皇后就披甲进了高祖皇帝的后宫,一通乱杀之后,皇宫平定了,基本上外边的事情也就平定了。   总体上,太宗皇帝的玄武门事变,是在局部形成了碾压性质的力量,继而在长安以压倒性的优势,弄死了太子建成与齐王元吉这两个罪魁祸首,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云初给太子李弘设计的可不是什么局部碾压性的力量,他准备给太子设计一个,即便是太子死掉了,群臣也会拥护太子的那个小儿子登基的大场面。   这样一来,太子李弘就需要提前掌握真正的皇权,以太子之尊行皇帝事。   当然,最好的局面就是李弘顺利登基,云初没心情,也没有精力再把李弘的儿子从小教育到大。   如何才能让李弘的力量比皇后的力量更大呢。   事实上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让太子努力的发展,超过皇后,在一个就是玩命的削弱皇后的力量,让她的力量不如太子。   在这两点上,云初都在抓。   此次长安南城改造工程就是一个削弱皇后力量的一个举措,这是云初在借鉴了战国时期,韩国人造就的郑国渠的计谋之后,形成的一个变种。   南城改造工程与郑国渠一样,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情,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费钱了。   郑国渠将始皇帝统一六国的脚步拖慢了三年,但是,自从郑国渠开凿好了之后,关中平原变成了米粮川,这才真正形成了以一隅压制六国的态势。   南城改造工程一样,只要皇后用自己的钱把这个工程修建完毕之后,长安人对于皇后的情感就会变得复杂起来,继而让武媚的皇后位置更加的牢固,毕竟,她是真的干出来了母仪天下的真实事情。   当然,如果长安南城改造工程烂尾的话——皇后的名声也就算是臭大街了。   云初本就没打算让皇后从南城改造工程上获得任何利益。   就在武氏兄弟一心铺在工程上的时候,云初也开始了他的晋昌坊,东市,西市,乃至朱雀大街的升级改造工程。   这四个地方,基本上就是长安城最繁华的四个地方,只要云初将这四个地方按照便民,便商的理念,稍微升级改造一下,再利用官府的优势,在这里行服务型官府之实,那么,长安城的商业首选地,必然还是这四个地方,至于新开的南城……很有可能会沦落为只有搬迁户居住的鬼城。   很早以前的时候,很多城市的边边角角的不好开发,就以极为优惠的条件从外边引人进来开发,等外边的人开发的差不多了,官府就主动升级改造主城区,提升中心城区的竞争优势。   继而形成事实上的关门打狗之势,让那些外边来的人赔的裤子都穿不上,官府却近乎白落了一个新的开发好的地方。   给自家的城市增加了后续发展的潜力。   武媚现在的南城开发工程,就是这样的一个东西,一个可以给长安增加经济发展后续力量的工程。   总之,云初绝对不会去破坏皇后的南城开发改造工程的,而且还会全力支持武氏兄弟把这个巨大的,好看的鬼城建造好。   所以,武三思破坏规矩在万年县食堂大吃大喝的事情,云初绝对不会上报的,如果可能的话,还需要保护武氏兄弟。   跟南城改造工程比起来,云初的晋昌坊,朱雀大街,东西两市的改造耗用的钱财就非常的少了,此次改造,绝大部分是在改造官吏,而不是改造景观。   比如,在朱雀大街的几处繁华地,修建过街天桥。   原本,朱雀大街很长,足足有十里地,一般情况下,左边的商铺只能赚走左边的行人的钱,右边的只能赚右边行人的钱,有了过街天桥之后,左右两边的行人的钱,两边的商户都能赚到了。   至于东西两市,能让它们持续繁荣下的法子自然是降税与免税,除此之外,所谓的服务在商贾面前不值一提,只要每个月少收税,就算是抽他们嘴巴子他们都觉得你的服务好。   晋昌坊就不一样了,这里只讲究一个以人为本。   云初自从不去南城改造工程工地之后,每天里跑的最多的就是皇城门口的大唐万国颂德天枢工地,每日里看着那根柱子不断地加高,云初就非常的欣慰。   一旦这根柱子修建完成之后,这将是长安城里的第二高的建筑。   云初每次去这个工地都能看到坐在棚子里监工的娜哈大王。   在家里,娜哈就是一个妹子,小姑子,姑姑,在工地上她就是真正的娜哈大王,而且是一声令下,万人景从的大王。   只是在工地上,云初除过见了波斯王子阿罗撼之外,见的最多的是辽东三地的人,东夷人毛婆罗负责造模,高丽郡人泉献诚运铜,高丽郡蕃长高足酉负责雕刻。   云初碰一下打瞌睡的娜哈道:“这些人都是你们找来的?”   娜哈顺着哥哥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摇头道:“不是的,都是礼部派来的。”   云初点点头,心中有些发愁。   辽东三国,除过大行城之外,现如今已然是皇后的天下了。   皇后之所以能够控制辽东三国,最大的原因,就在于新罗人的投靠,在皇后与新罗人之间穿针引线的人便是金媃茹。   新罗,百济,高丽三郡中,百济与高丽早就人心涣散的不成样子了,现如今,这两个郡县的人都在争取向辽东这边移动。   因为,跟辽东比起来,百济,高丽那边的土地实在是太贫瘠了。   这也是薛仁贵在营州之所以敢对那些动不动就造反的部族执行灭绝政策的原因。   此时的辽东三郡之地上,人数最多的就是新罗人。   云初觉得,以新罗人的脾性,用不了多少年,大唐恐怕还要进行一场东征才可以。   如今的新罗人应该是在效法勾践卧薪尝胆呢。   这几年,在大堂的朝堂上,开始出现了高句丽人,百济人,新罗人,军队里面也是一样,就像黑齿常之,这样的百济人,已经升官到了忠武将军这个层级了,不出十年,大唐十六卫中,必定会出现这三地的人担任大将军。   云初无力改变这一状况,因为大唐的本土的将军们正集体躲在骊山别院里,一边洗温泉,一边啃胡萝卜呢。   皇帝宁愿相信原来的突厥人,十姓胡人,乃至高丽,百济,新罗人,也不怎么相信唐人。   皇帝有这样的想法,做法,云初非常的清楚,无非是本土武将大多数还是出身于将门,门阀,这几年,门阀,大族一直都是皇帝的打击对象。   但凡与世家,门阀沾一点边的,基本上都不可能获得皇帝的重用。   人站的高了,看的就远了。   云初从娜哈待着的暖棚里下来之后,在看到平常的长安街景,心头的那些忧虑基本上就消散的差不多了。   武氏兄弟在万年县,温柔,狄仁杰就不肯再来了,于是,云初就去了长安县县衙。   温柔的县衙坐落在西市上,这是长安城内最大的一座市场,中间还有龙首渠从西市上缓缓流淌而过。   龙首渠可以行舟,两边全是酒家。   很多酒客,就半躺在一张芦席上,身边放一盘杏子,一壶酒,喝一口酒,吃一口杏子,片刻功夫牙齿就完蛋了,就连说话都开始不利索,且开始流口水了。   这就是穷鬼酒客一边喝很少的一点酒,却愿意吃很多杏子的原因,他们想让所有人都知晓,他们喝酒喝醉了。   看到这些醉态可掬的人,云初多少有些后悔,《将进酒》这首诗,应该出现在西市上,而不是一座红粉楼里。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这样的名句才能吸引跟多的酒鬼来西市上消费昂贵的酒水,也能更加的彰显大唐盛世的繁华……   “你怎么来西市了,不是一直嫌弃这里脏吗?”   温柔放下手里的羊头肉夹馍,擦擦手上的油渍问道。   “东市那边现在全是讨厌鬼。”   温柔道:“怎么就是讨厌鬼了,武氏兄弟多好的人啊,我听说人家这一次可是在很认真的主持南城改造工程呢,就差住在工地上了。”   云初叹口气道:“我们在谋算皇后,皇后自己的权势增长速度比我们要剥除的速度快,刚刚在大唐万国颂德天枢柱子的工地上,我才发现,皇后正在有计划的使用异族人。”   温柔瞅着云初道:“秦朝李斯大名鼎鼎的《谏逐客书》可就出现在长安,你如今身在长安,说皇后使用异族官员不好,没立场啊。”   云初摇头道:“《谏逐客书》出现在咸阳,不是长安,这一点你要分清楚。” ###第一百二十二章 再好的异族人我也不要   收纳外族人为己用,到底有没有问题?   正确答案是——没有问题,这甚至是有中华一族以来最成功的做法。   在大唐时代,就已经没有什么东夷、西狄、南蛮、北戎的说法了,对于异族人,大唐目前最流行的说法就是——胡奴。   按照大唐律例,外国人入大唐者,必须有玉门关,营州,广州签发的身份牌、引路牌,有祖宗族谱。   有当地都护府的官员举荐。   入大唐已经非常难了,来了大唐以后也是被严格管理的,而且离开的话不能带走大唐女性,只能带走个人财物,与交易的货物。   太宗皇帝曰:胡人人面兽心,微不得意,必反噬为害。   魏征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强必寇盗,弱而卑伏,不顾恩义,其天性也。   这是大唐初年朝廷之上对于胡人的普遍看法。   现在不一样了,已经有很多年,胡人都没有祸乱中原了,人们似乎渐渐忘记了胡人对中原的伤害。   秉持着一颗善良的心,突厥人,契丹人,羌人,奚人,摩诃一族,昭武九姓,辽东三郡,乃至倭国人似乎都可以在大唐担任官职了。   这种人在洛阳有很多,长安军中有一些,城里有一些突厥勋贵,万年县,长安县任职没有,一个都没有,主要是云初认为长安乃是皇城之地,用异族人有失观瞻。   云初当然知道使用异族人当官,有助于尽快完成大唐的民族大融合,有助于稳固边境,可是,在大唐世代,化外野民一般都听族长,或者部落头人的,他们没有啥国家概念,只要族长,头人想要造反,他们就必然会造反。   营州的奚人,契丹人朝廷给他们配备了牲畜,分派了土地,还派司农寺的农学博士教授他们种地,健康的饲养牲畜。   结果,在奚人,契丹人造反的时候,他们第一个杀的就是那群太子派去的对他们只有好处,没坏处农学博士,听说那些人死状极为惨烈。   云初一直都认为,那些都护府麾下的异族人,最需要改良的是那群族长,头人,在国内,最需要改良的是豪门、勋爵、显贵、以及地主,可惜,皇帝做事情没有做彻底,就目前的状况来看,还不足两成。   云初也知道,想要依靠李治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豪门,主动地去彻底的消灭特权阶层,这是不可能的,人家之所以冒险去针对豪门,勋爵,显贵,地主的目的在于打击这些人的势力不让他们中间出现一个能威胁到皇权的门阀。   只有更多人开始对这些特权基层不满的时候,才有可能发生一点改变。   从温柔那里出来之后,云初又去了一趟曲江的交易大厅,在大厅里坐了半个时辰,在这半个时辰中,只有六单交易。   就这六单交易,还是那些商贾们发现了怒气冲冲的云初,恐惧之下匆匆成交的。   云初看过交易单据,数额都不大。   曾福邀请云初去了楼上办公室,关上房门之后道:“已经很好了,当初流水牌子爆雷,长安受损最重,所以恢复起来也最慢,现如今,晋阳的交易量最高,成都次之,扬州再次之,洛阳流水牌子与长安流水牌子表现最差。”   云初冷哼一声道:“晋阳,扬州,成都三地的商贾,他们的商道一般都在偏僻之地,在那些地方携带大量的银钱进行交易,本就是取死之道,就算流水牌子还有危险,比起被强盗们抢劫的危险来说,流水牌子爆雷的那点危险就不算啥了。”   曾福笑道:“君侯要求太高了,长安,洛阳两地的流水牌子已经有了成交量,就已经很好了,咱们总不能派人去抢劫那些不愿意通过流水牌子交易的商贾吧?”   云初想了一下道:“那就把悬赏工会那边停业整顿一段时间吧,在这段时间内,所有刀客,剑客,护卫,打手,都要重新登记,我们要进一步加强对这些人的管理,免得这些混蛋在长安是良民,离开长安就变成土匪,强盗的,这样不好。”   曾福偷偷的看一眼云初的脸色,就小心的道:“刚刚兴起的镖局,快脚……”   “都在整顿之列,镖局要追查直系三代,三代中但凡有罪,囚,流者不得经营镖局,不得经营急脚。”   曾福吞咽一口口水道:“如此一来,那些商队就招揽不到护卫了。”   云初面无表情地道:“他们在流水牌子上交易,就没有这些困扰了。”   曾福更加小心的道:“这样会不会引起商贾们的反对?”   云初瞅着曾福道:“什么时候,商人也可以左右官府的决策了?”   曾福连忙点头,觉得县尊说的很对,商贾们既然不给君侯面子,君侯自然也不必给他们颜面,他们不能只享受官府给他们安置的好处,不能不考虑到官府的难处。   现在,唯一的难处就在于,想在经营镖局,急脚,护卫这三个行当里找出一个三代都是良民的人,比在平康坊找良家女子还要艰难一些。   不过,这样也好,那些商贾们如果想要平安做生意,就只有流水牌子这么一个渠道了,毕竟,那些没办法继续经营镖局,急脚,护卫的强人们,没了正经饭吃,就只好再次上山当贼了。   云初回到万年县,想要把刚才想好的决策安置下去,却久久不见张甲的人,派人去寻找也没有找到人,只说上午时分还在丰福坊见过张甲。   没有人觉得张甲会在长安失踪或者出事,只能说这个家伙很可能在检查工作之余,又跑去平康坊找乐子去了。   “等他回来之后,如果没有一个能说的过去的理由,就打二十板子再让他来见我。”   云初给小吏吩咐一句,就开始处理这几天积攒的公文。   谁都看的出来,县尊这是带着气呢,以前张甲也犯过这样的错,县尊也在只是喝骂一顿就过去了,今天则是要打板子。   武氏兄弟来到万年县衙门之后,很快就学会了喝罐罐茶,没事的时候手里也喜欢抱着一个小陶壶偶尔吸溜上那么一口,至于腰间悬挂白铜酒壶的事情更是有样学样。   云初回来了,而且是在发怒中,两兄弟自然不敢轻易离开自己的官廨,将窗户打开一道缝隙偷偷的朝云初那边看。   “你说,他是不是在生我们的气?”武承嗣小声道。   “不会的,我们又没有惹他,再说了,从他手里拿走南城改造工程的是皇后,又不是我们兄弟,你没见这一次云初虽然很生气,却没有朝我们兄弟发作的意思。”   “嗯,你说的很对,上一次他打我们还说是为皇后复仇,这一次是皇后得罪他,他就没理由对我们兄弟下手了。”   武承嗣连连点头,不过,他还是决定今天不去工地上了,免得刚出门,就被云初发现,把气撒在他们兄弟头上。   快下差的时候,张甲还没有回来,云初就开始有些担忧了,上差点卯,下差点卯,这是万年县衙门的规矩,张甲十几年来中间有摸鱼的,两头他还是不敢不来的。   就在云初准备下令全城寻找张甲的时候,张甲却被人给拖死狗一样的给拖回来了。   拖他回来的是一个身长八尺,眼如紫石稜,须如蝟毛磔的突骑施人。   张甲被人家殴打的很惨,但是一张嘴依旧不饶人,对拖着他的西域大汉道:“直娘贼,老子打不过你,有本事就打死老子。”   突骑施人说的一口没有半分口音的长安话,在被一众衙役们包围的情况下还笑嘻嘻的道:“看清楚,这就是你们万年县的县尉,还他娘的是县丞,一个废物就占据了两个高位。   今天,老子就是来取万年县县尉这个位置的,看清楚,这是吏部的公文!”   随着突骑施壮汉将一份公文丢给为首的主簿沈如后,提起瘦弱的张甲的脖领子举到半空,一边摇晃,一边大声道:“云初呢?听说你是大唐不世出的猛将,老子今天就是来见识,见识的。凭什么就因为老子不是唐人,你就把老子的官凭打回去?   老子不服!”   沈如打开文书瞅了一眼道:“哥舒?”   壮汉丢垃圾一般的丢开张甲道:“老子就是哥舒部的族长哥舒,镇压康,史,石,何,安国有功,帐中积攒叛匪人头两百三十颗,击功游击将军,奉皇命还长安,前来就任万年县县尉!”   沈如瞅一眼大门紧闭的县尊官署,沉声道:“万年县官员任命,要经过县尊最后检验才能正式上任,阁下的官凭被县尊打回,必定有打回的原因,尔不过一区区游击将军,安敢在郡公门下咆哮放肆?”   哥舒再一次一把提起张甲一边摇晃一边咆哮道:“这般废物都能担任县尉,本将军为何就担任不得?   云初,你出来,听说你也是混西域的,给老子一个解释。”   云初官署的大门依旧没有打开。   而武家兄弟这边已经激动的眼泪都要飙射出来了,等待了这么久,忍让了这么久,终于有一个英雄好汉,准备为他们兄弟出头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野性难驯   被丢在地上的张甲剧烈的呕吐一阵,就对围住哥舒的一众衙役吼道:“打!”   早就准备好打人的衙役们就一窝蜂的冲过来,搬腿,搂腰,按肩,还有一个衙役抡起棍子就朝哥舒的脑袋砸了下来。   哥舒双臂一振,两个刚刚捉住他手臂的衙役就被甩了出去,保住他腿部的衙役同样被他一个转身,摔倒在地,眼看着棒子就要砸在头顶,哥舒竟然不闪不避,杵着脑袋就迎了上去,只听喀嚓一声响,棍子竟然断为两截。   早就有所准备的衙役们并不慌乱,一张渔网兜头落下,眼看着将哥舒困在渔网里,抓着渔网的几个人才要将剩余的渔网缠在哥舒身上,却见哥舒双手成抓,就听嘎嘣一声响,掺杂着丝线的渔网居然被哥舒生生撕开,嘎嘣声不绝于耳,瞬间功夫,渔网就被他扯出来了一个大洞。   即便是手抓渔网的衙役被他扯到脚下,眼看着一只大脚冲着他的脖子落下,衙役大叫一声,大脚却没有踩断他脖子,而是勾在他的脖子上,让他人立而起,挡住了五六根木棒的攻击。   哥舒却趁机后退,单手劈断了两根砸过来的木棒,一拳一脚就解决了背后的两个衙役,而后双手护住脑袋,蛮牛一般冲向前方的衙役,将衙役们还没有组成的锋矢阵冲了一个七零八落。   “好!”   再也压抑不住心头激动的武三思率先大声喝彩。   武承嗣更是高兴的蹦起来,在空中转了一个圈才落地,随即,就受到万年县县衙上下一致的怒视。   原本可以继续追杀这群老兵衙役的哥舒,忽然停下脚步,瞅着不知道啥时候从官署里出来的云初道:“现在能用我了吧?”   云初双手插在宽大的袖子里,居高临下的看着哥舒道:“长安乃是物华天宝之地,用你,有碍观瞻。”   哥舒张开双臂道:“某家乃是堂堂英雄好汉,屈就小小的万年县尉,你也是军中出来的,怎可以貌取人?”   云初抬头看着天空幽幽的道:“昔日有钟馗者,禀赋无双,文有倚马可待之才,武有手挽奔马之力,虽然考中状元,还不是被废黜了,与他相比,你又算得什么东西呢?”   哥舒双臂成抱怒吼道:“石国战笼,某家百日无敌。”   听哥舒这样说,云初嗤的笑了一声道:“石国君王之头,为本官麾下儿郎足戏之物。”   哥舒收回双臂,抬头看着台阶上的云初道:“某家要与你打。”   云初瞅着哥舒面无表情地道:“你有什么资格与本郡公打?”   哥舒道:“输给你,从此唯命是从。”   云初看一眼狼狈的张甲,见他正用哀求的目光瞅着自己,就淡淡的道:“本公念旧,张甲虽然为本公门下走狗,多年以来还算忠谨,有他足矣,要你何用?   你若是想用本公为你升官发财的踏脚石,不拿出相应的赌注可不成。”   哥舒环首四望,见周围的万年县大小官吏眼中尽是鄙夷之色,忍不住怒火高涨。   “某家此次前来长安,带有一百匹昆仑马,龙种有三,余者也尽数是万中选一的战马,若是你能打赢某家,某家任你处置不说,一百匹战马也尽数献上。”   云初瞅着沈如道:“一匹龙种价值几何?”   沈如躬身道:“麟德一年,马市子上曾经拍卖过一匹黑色大宛龙种,为薛将军购得,作价四千贯,若是三匹,县尊可得一万贯。”   云初有些惭愧的朝四周拱拱手道:“本官贪财了。”   沈如笑道:“县尊为流水牌子一事几乎破家,如今肥猪拱门,不取有伤天和。”   云初点点头,又看着站在远处的武氏兄弟的道:“你们两个不想加一些赌注吗?”   不等武承嗣开口,武三思大声道:“一百两金子,赌你输。”   云初瞅一眼武三思道:“好,你们兄弟两个,就是两百两金子。”   跟武氏兄弟把话说完,云初就看着哥舒道:“你如果现在就跪地磕头,再支付给张甲两百贯汤药费,本公就饶你不死。”   哥舒摇头道:“在西域,只有骆驼才说话不算数,某家是人。”   云初道:“那就开始吧。”   说着话就从台阶上飞了下来,冲着哥舒的面门就是一拳。   哥舒闪身避开,想要继续说话,云初却不给他任何开口说话的机会,拳山腿海一般的开始发动攻击。   一瞬间,场子里就满是云初刺拳破空的声响,以及踢腿带起来的风声。   哥舒低头蜷身,双臂挡在面门处,摄于云初无敌的威名,不敢轻易进攻,只想着依靠自己灵活的走位以及强悍的身体扛过这一波攻击,试探出云初的底细,再谋反击之道。   哥舒部落本就是最早一批接触汉人的西域部落,不过,那个时候他们接触的并非是唐人,而是隋人,他们跟着隋人在昭武九姓之地发展多年,却一直没有争取到昭武九姓的荣耀,反而被昭武九姓视作叛徒。   自从大隋这个巨人轰然倒塌之后,哥舒部的苦日子也就来临了,接连战败之后,就成了河中之地上的一个游牧部落,即便是如此,他们依旧没有放弃遗留在他们部落里的隋人。   直到大唐安西,北庭都护府相继建立之后,他们才把部族里的隋人交给唐人,换取了唐人的信任,自此,以唐人马前卒自居,在西域之地频繁的战争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就是因为部族中有隋人的存在,他们的唐话说的普遍很好,像哥舒这样的部族首领,甚至还跟着隋人学会了读书写字。   如此一来,就让哥舒部落在西域的各部族中处于鹤立鸡群的位置上,这些年以来,哥舒部落的不少人,积功提升成了西域官员,这让哥舒部落在西域之地混的更加风生水起的,到了哥舒这一代,在战功,以及金钱的双面夹击之下,哥舒通过了吏部铨选,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大唐官员。   西域人最熟悉的大唐城市便是长安!   哥舒觉得自己既然已经来到了大唐,就一定要在最繁华,最荣耀的城池里当官,才对得起哥舒部三代人的辛苦耕耘。   万万没有想到,官凭已经下达了,却被云初给打回去了,理由就是云初所说的——有碍观瞻!   哥舒毕竟是读过书的人,在失败之后,还是想出来了毛遂自荐这个法子,他以为只要自己打倒了现任的县尉,就能获得云初的亲睐,就像他当初在战笼里百日无敌一般,立刻就获得了石国统领兵马的权力。   很明显,哥舒想错了,云初还是不肯要他。   哪怕他已经提出贡献一百匹战马的情况下,云初依旧不要他,还非常无耻的想要利用一场战斗从他手里拿走那一百匹战马而不肯付出任何的代价。   越想越是愤怒的哥舒,在承受了云初几下重击之后,狂吼一声,双拳交叉击出,架住了云初巨斧一般的劈腿。   云初的力道很重,哥舒觉得自己的手腕似乎要裂开了,勉强推开云初,他就侧身如同一头蛮牛一般用肩膀撞向云初。   云初踢出一条左腿,左脚撑在哥舒的肩膀上,撑着地的右脚下的青石板则被哥舒的力道撞击的龟裂开来。   才停滞了哥舒的进攻,云初的左腿就在哥舒的肋下闪电般的踢出两脚,哥舒双臂抱着小腹后退两步,再看着云初的时候,已经是双目通红。   这一刻,被打的痛到极点的哥舒,忘记了云初的身份,也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心中唯一的念想,就是将眼前的这个人给生撕了。   于是,他冲,撞,顶,搂抱,头槌,肘击,膝顶,张嘴撕咬,无所不用其极。   然而,就在哥舒发狂之后,云初却似乎变成了一只轻捷的燕子,总是盘旋在哥舒这头公牛的身边,每次都险之又险的避开哥舒的拳头,爪,然后再趁机继续攻击哥舒的肋下。   疼痛让哥舒发狂,更加的疼痛又让哥舒清醒,但是,随即跟来的一连串的打击,都落在哥舒的最痛处,让他总是在清醒与狂暴中交错。   武三思已经不忍心再看下去了,看到哥舒挨打,他就会想起自己挨打的时候,云初就是这样的不要脸,专门攻击人身上最痛的地方。   眼看着哥舒的外裳已经撕裂,露出大片黑红色的皮肤,这都是被云初击打过的地方,太医们只要用三棱针在淤青的地方扎一下,立刻就能放出半碗血出来……   对此,武三思有极为深刻的认知,五个月前,太医就是这么给他治疗的,放出来了两碗黑血。   云初手底下似乎没有半分留情的意思,每一次拳击,每一次踢腿都力道千钧。   渐渐的,哥舒在云初再一次狂风暴雨般的击打下,嘴唇翻卷,眉角血流如注,就连沈如看的都有些不忍心,想要出声劝解一下,却发现县尊的击打似乎更加有力了。   直到现在,哥舒依旧摇摇晃晃的从已经快要肿胀到一起的眼睛缝隙里搜寻云初的影子,战笼里的经历让他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能停止反击,不能倒下,否则,就是死。   县衙里的官吏们都已经从刚开始的欢呼,声音渐渐变小,再到此刻的不忍,最后的鸦雀无声。   当然,场子上还有一个人在欢呼,此人便是被哥舒殴打的鼻青脸肿的张甲。   “砰砰砰”   “嗵嗵嗵”   前者为拳头落在哥舒身上的响动,后者为腿踢在哥舒身上发出来的动静。   哥舒踉踉跄跄地一屁股坐地上,喘息两下,又站起来向云初发起攻击,再一次被云初一腿踢的翻倒之后,他就跪在地上,举着硕大的拳头无力的向眼前的云初进攻。   直到喀嚓一声响,他的左臂以诡异的姿势折断,哥舒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吼叫,用仅存的一条完好的胳膊撑着地,拖着他沉重的身体继续向眼前的云初爬。   在他翻卷的肥厚嘴唇下,他还有一口森森白牙! ###第一百二十四章 李绩的伤寒病   云初瞅瞅自己开裂的靴子皱皱眉,对沈如道:“张甲失我万年县威风,杖责二十。”   说罢,也不看向他蠕动的哥舒,转身就回到了自己的官廨。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县尊饶了这个胡人一命的时候,哥舒的嘴巴里却开始吐血,开始只是嘴角流血,很快就成了喷涌,最后,整个人就浸泡在自己的鲜血中了。   武氏兄弟的脸苍白的厉害。   张甲却狞笑道:“老子打不过你,难道县尊也打不死你?”   沈如咳嗽一声,惊醒了在场的官吏,对户部房的主事道:“去把县尊的马牵到县衙马厩里。”   户部房的主事拱手领命走了。   沈如又对刑部房主事道:“把尸体拖走,告知其家人前来领尸,顺便把死因告知。”   刑部房的主事随即也领命走了。   不等沈如看向武氏兄弟,武承嗣立刻道:“我们兄弟愿赌服输,这就命账房交付赌注。”   沈如又对在场的官吏道:“都散了吧。”   随着众人各自回了公廨,院子里就剩下一个挨板子的张甲,他一边挨板子一边大笑,似乎板子是落在了别人的屁股上。   等诸事整治完毕,沈如来到云初的官廨,见县尊正在喝茶,就陪着笑道:“县尊一向仁慈,这一次为何会下如此重手?”   云初没有回答,只是从文书堆里挑出一份文书递给沈如。   沈如打开看过之后道:“夫蒙承运,同州羌人?”   云初道:“哥舒,夫蒙承运,这两个人都是人家精挑细选出来的胡人,哥舒纵横西域立下汗马功劳,夫蒙承运一介羌人,在大唐多年,几乎已经成了唐人,从履历来看,此人也算是一员干吏,听闻夫蒙氏正在图谋改变姓氏为马姓。   这两个人本该是我最喜欢的那一类人,哥舒胡人性情未改,却又有一颗向大唐之心,我若是愿意收纳此人,调教些许时日,必成大材。   还有这个夫蒙承运,常年在西域为官,听说在渍石滩运粮遇袭,仅仅凭借麾下五百骑就击败了上万名的强盗,虽然这里面没有细说他的功绩,不过从事后的嘉奖来看,此人必定精通兵事。”   沈如低声道:“县尊,说起来,我长安如今缺的便是猛将与通晓兵事之人,如今,猛将被县尊活活打死,若是那个通晓兵事的夫蒙承运来了,估计也不会有好下场。   县尊,我们难道不能……”   云初瞅着沈如道:“若是汉家子,用了也就用了,胡人就算了,那都是皇后专门按照我的喜好安排过来的,打死一个,后面的也就会消停了。   这就叫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沈如低声道:“县尊为何对胡人如此防备,难道汉家子中就没有皇后派来的奸细吗?”   云初瞅一眼沈如道:“你本是陛下安插进来监视我的,现在又如何呢?本官原本就没有什么野心,所有的目标都放在如何建造出一座光华璀璨光耀万世的长安城。   我相信,只要是汉家子,对本官这个目标都不会有什么意见,没有意见,那就是伙伴,管你是谁的人,反正长安只要干活的人。   胡人就不一样了,长安的机密太多,一旦胡人掺和进来,长安的秘密就守不住了。   这就是我为何会把哥舒活活打死的原因,说句实话,哥舒这个人真的可惜了。”   沈如道:“这样上报上去,会不会对县尊不利?毕竟,这个哥舒是吏部铨选的官员。”   云初摇头道:“就这样上报,我们连长安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呢,哪有多余的时间去应对那些暗戳戳的烂事情,开了这样一个头,看看以后谁还敢把胡人往长安塞。”   沈如得了确切的回答,回去就写密折去了,他跟张东海不一样,是一个会吟诗作赋的文士,倒不用麻烦温柔帮他写密折。   西域来的无敌猛将,在县衙对蓝田郡公无礼,被郡公活活打死了。   这个消息等不到天黑就传遍了长安,传播这个消息最起劲的毫无疑问就是武氏兄弟两个统领的南城改造工程部。   出乎他们预料的是,长安人对这个消息并没有多少惊讶的反应。   县尊的脾气本来就不好,加上流水牌子爆了,害的家里空空如也的依靠妹子接济才能吃一顿好的,这对县尊这种人来说,几乎就是奇耻大辱,这个时候还有人不长眼的去撩拨,那不是找死是啥?   至于所谓的来自西域的无敌猛将,长安人更是嗤之以鼻,想当年,县尊十三岁的时候,就能在突厥人的百万大军中来去自如的,斩上将之头颅如同探囊取物一般,活活打死一个所谓的西域无敌猛将算个啥?   大唐别的不多,就是猛将多,时不时的就冒出来百人敌,千人敌,万人敌啥的,害的长安城里的那些作诗的都不喜欢写他们的英雄事迹了。   活活打死了一个无敌猛将也有好处。   那就是被县尊下令需要重新审核身份的刀客,侠客,镖客,急脚们正在乖乖的接受调查,而没有一个敢跳出来找县衙麻烦的。   停了这些人的业务,急着离开长安的商贾们没有办法,就只好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再一次将生意放到了流水牌子上。   不过,还是不多,只有昔日交易量的两成。   效果出来了,云初就打算将审核的力度加大一下。   结果不好,很多镖局,急脚行,护卫团的首领变成了老实巴交的农夫,别说上溯三代了,就算上溯八代他们也是良民。   所有祖上犯过事的,以及自己犯过事的心狠手辣的家伙们一夜间全部成了老农的伙计。   官府对于这种事情没有继续严查,而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官府又制定了新规矩,这些人如果想要干他们现在的老行当,就必须缴纳一笔保证金,作为货物安全转运的保证,货物安全抵达目的地了,这笔钱自然退还,货物要是丢了,被山贼给劫了,那就准备赔钱吧。   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万年县的官员们很快就发现,人家强强联合了,看他们的护卫队伍的人员配置,以及装备配置,这就是一支支小型军队。   这样的队伍别说山贼害怕,拉到外边去,一些小国家,小部族都害怕。   当然,云初的目的不在管控这些人,而是要抬高商人们的必须支付的保护费。   镖局啥的人员配置,装备配置高了,保护费自然是水涨船高,这让商贾们在面对流水牌子还是自己运输卖货的时候,可以多考虑一下流水牌子。   云家似乎又富裕起来了,这是很多长安人的共识。   县尊打死了一个西域人得了一百匹良马不说,这一百匹良马中间还有三匹大宛龙种,就是当年汉武帝派了两万大军,跑好几万里也要得到的天马。   听说每一匹龙种宝马,都能日行千里,夜走八百。   李治用一只眼睛看完了沈如的密奏,笑呵呵的对瑞春道:“那个二百五还是这么的不喜欢胡人。”   瑞春接话道:“奴婢听说云初就是被胡姬养大的。”   李治道:“就是因为在胡人窝里长大的,对胡人的本性知晓的更加清晰一些,不过,他这样做多少还是有些小家子气了。   所谓天下万民,都是朕的臣民,就算眼前不是,以后也会是。   他不能容胡人,长安未来也不过是一隅之城罢了。”   瑞春低头没有再回话。   李治无奈的敲打着自己的头苦恼的道:“可惜了这具残破的身子,终究匹配不上朕的大唐。”   这已经不是皇帝第一次这样说了,瑞春没来由的从这句话里听到了一股子浓重的腐败气息。   弹劾残暴的奏疏,都被李弘给挑出来了,他没有看这些奏疏,径直让宦官拉去焚化炉烧掉了。   武媚看到了弹劾云初的奏疏的条陈,却没有看到奏疏,得知被太子下令给烧了,只是叹息一声,并没有过多的反应。   六月里的长安,已经热得跟火炉一样,虽然各处的工地依旧在加紧施工中,城里的有钱人已经纷纷离开长安,去了各自的别业,农庄避暑。   骊山不高,所以算不得是一个很好的避暑地,又因为有温泉,长安人有钱人更喜欢来这里过冬。   居住在骊山别业里的李绩,在这一火一样的六月里,却感受到了无比的阴寒。   即便是被裘皮棉被包裹的如同粽子一般,李绩依旧感受不到多少温暖,只是,老仆触摸李绩的皮肤,却认为他在发热。   自从进入六月之后,李绩就觉得不舒服,全身乏力、食欲下降、咳嗽、咽痛、畏寒。   通过这些明显的症状,身为一个自学多年的医者,他给自己诊断的结果是伤寒之症。   伤寒传染,这一点李绩很清楚,于是,整个骊山别业里的人都被李绩驱逐,只剩下他身边的老仆,以及一个追随他数十年的老护卫。   云初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并没有什么诧异的感觉,六月到了,老神仙曾经断定李绩活不过六月,李绩有现在这样的表现一点都不奇怪。   因为伤寒是一种认知度比较高的疫病,长安太医院的医者已经搞清楚了伤寒病的传染途径,那就是粪口传染,接触传染的可能性不算高。   所以,在李承修的恳求下,云初邀请老何带队,带着一个完整的医疗组进驻骊山别业。 ###第一百二十五章 千古艰难唯一死   李绩在病中给皇帝上了一道奏疏,这可能是李绩此生最后的一道奏表。   除过他们两个当事人之外,没有人知晓奏疏的内容,皇帝看过之后就当着李承修的面给烧了。   “册赠太尉、扬州大都督,谥号“贞武”,陪葬昭陵,这是朕与你父亲早就商量好的,坟茔依西汉名将卫青、霍去病的先例为准,仿照阴山、铁山及乌德鞬山建筑,这也是朕准许的。   配享宗庙一事,也不算唐突,不过不好惊扰太宗,待以后吧。   最后,告诉你阿耶,朕给了他全身而退的荣耀,他能给朕一些什么东西呢?   还有,最后所求,不允。”   李治没有给李承修正式的旨意,所有的话都是口头上的,看起来随时都会改变。   云初一大早就起来了,他准备去骊山见见英公。   鉴于李绩罹患的是伤寒,云初这个时候去见他明显是不是一个理智的行为,不过,云初还是坚持要去,虞修容也就不再阻拦了,只是说,等他从骊山回来之后,可以住在灞上的别院里,等确定了没有被传染到疫病,才可以回家。   云初答应了,就带着十二个家将启程去了骊山。   从长安到骊山所在地临潼,不过区区六十里路,枣红马全力奔驰,用不了一个时辰。   为了避免被烈日炙烤,云初离开长安的时候,天边才有一些鱼肚白。   虽然云初已经出发的很早了,道路上却依旧是满满的车队,问过带头的武将,才知晓车上装的全部是送去洛阳的军队物资。   看他们一脸警惕的模样,再加上不走运河,就知道马车里装的应该是火药。   这么热的天气里云初可不愿意跟火药车走的太近,就快马加鞭越过车队,去了前方。   跑了五十里的时候,太阳就出来了,这家伙从露头开始,就显得白亮亮的,稍微凉快一点的大地立刻就变得燥热起来。   枣红马已经跑的汗流浃背,云初就决定在前方有山泉水的地方歇息一阵子,饮马。   泉水从一处桑林里流淌出来,一群闲汉躺在泉水边睡觉呢,家将们驱散了这些闲汉,霸占了这一出阴凉的所在。   枣红马很注重养生,并没有立刻去泉水边饮水,而是踏进了浅浅的泉水里,忍耐着焦渴,先从自己的蹄子跟腿部开始降温,不像别的战马已经在贪婪的痛饮冰凉的泉水了。   它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云初就是这么干的。   等到将腿伸进泉水里的云初开始喝水壶里的水了,枣红马这才来到泉水的最上游将嘴巴贴在水面上饮水。   就在云初喝了一通水的功夫,家将走过来低声道:“前路是通的。”   云初摇摇头道:“再探!”   家将领命离开,云初没有离开桑林的意思,很多矮小的桑树上已经爬满了肥肥胖胖的桑蚕,从它们发亮的肥胖身体来看,马上就该到吐丝的时候了。   桑蚕上树,这是司农寺一个桑蚕博士的新举措,前提是先要确定桑林里没有鸟雀,看来,这一片的桑林应该就是那个博士的试验田。   不过,从地上掉的到处的桑蚕的尸体来看,这位博士的实验是失败的,还需要进一步的寻找问题,解决问题。   云初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即便是他以前的那个时代里,好像也没有人把桑蚕养在桑树上,云初决定回去之后,就取消对这个博士的资助。   又在桑林里躺了半个时辰,家将再一次前来禀报说,前方没有发现什么危险的时候,云初才起身,准备正式进入骊山。   云初自觉仇家很多,满大唐都是想要弄死他的人。   虽然大家见面的时候依旧热情,亲近,但是,云初如果因为这个就觉得自己是一个人见人爱的人,那也过于乐观了。   从离开长安的那一刻起,云初的感觉就不太好,这种危机感是他在西域养成的,跟狼一样,有时候准确的出奇。   “君侯,前方便是骊山山口,弟兄们人少,没办法一下子搜索所有可以藏敌的地方,如果君侯认为不妥,臣以为不妨立刻回去,下一次多带些人马过来,骊山山谷不深,只要有两百人,敌方就无法包围我们。”   云初摇摇头道:“派人告诉英公,请他派人来接我。”   家将点点头就离开了,跟随云初很长时间了,他可不认为这是君侯胆怯的表现。   就在这个时候,那一队运送火药的车队也抵达了桑林处,云初看一眼为首的将军,二话不说就光着脚跳上枣红马的背上,轻轻拍一把,枣红马就一头扎进桑林深处去了。   正在休憩的家将们也有样学样,跳上马背就去追自家主上了。   云初快马穿出桑林,就停下战马,对追随过来的众位家将门道:“披甲吧。”   家将们打开马包,开始伺候云初披甲,只是片刻功夫,云初就已经披甲完毕,提着自己的马槊对家将们道:“进山吧。”   家将首领焦急的道“此时进山,危险重重,不若由臣下穿上君侯的战甲。”   云初瞅一眼这个没什么脑子的家将道:“你我的甲胄有什么差别吗?”   家将首领道:“既然如此,君侯不妨走在最后面,末将居中。”   云初瞅瞅身边的八个家将道:“九个人,哪有什么先后。”   说罢,主动绕开那些装满了火药的马车,算是正式进了骊山。   骊山下的温泉别院是属于皇家的,前隋时期就属于皇家,山上可没有什么温泉,不过,李绩的别业在山腰处,那里凉快。   山路上偶尔会看到一些樵夫,这些樵夫们今天的运气好像特别的好,平日里,这些樵夫只能在山里采集一些枯枝败叶啥的,今天,看他们挑着的柴火都是上等的好柴,有一些樵夫挑着的根本就由上好的松木破开之后的一等好柴。   云初拨转马头就走,此时,在他们的来路上又多了一支车队,竟然将下山的道路塞得满满的。   云初忽然笑了,卸掉身上的甲胄,丢给家将首领,背好弓箭横刀,又在背上的皮套子里插了四根短矛,从马上跳起来抓住一颗斜着横过来的松树,三两下,就进入了骊山的松林。   “带着枣红马直奔英公别业。”   这是云初的身影消失之前,留给家将首领的一句话。   家将首领瞅着前方的车队,再看看后面那些挑着木柴的樵夫,目眦欲裂。   就在他已经做好战斗准备的时候,那些樵夫目不转睛的从他们身边走过,那支车队同样毫无伤害的绕过他们,继续上山。   云初蹲在一棵松树的横枝上,目睹了樵夫跟车队的动静,最后追随着自己的八个家将的尾巴,在密集的松树间不停的跳跃,直奔山腰别业。   越是靠近别业,云初的心就越是向下沉,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这是一场属于军方对自己的考验,随着他在一些很适合当观察点的松树上看到了几具尸体之后,他就不这么想了。   此时,他开始后悔了,自己这段时间对于骊山这边的动向过于麻痹大意了。   云初的鼻翼翕张,猛然抬头,还将身体藏在浓密的松枝中,良久不见动静,就猿猴一般快速的攀爬上眼前这棵树枝密集的松树。   在这棵树的中间,云初找到了一座树屋,看树屋的陈设,这座树屋已经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而且设置的极为隐秘,下边的人看不到,但是,坐在树屋里却能看到英公别业的大门。   云初伸出拇指,先是闭上左眼,睁开右眼,然后再闭上左眼,睁开右眼,比量了一下这棵树到英公别业的大门,距离不算近,却正好处在强弩的攻击范围内。   抬头看看上面,云初踩着树屋又往上爬了一段,果然,在这里看到了一具被破坏了的三人才能操控的大黄弩,大黄弩的边上,倒着一具脸色发黑的尸体。   散发出来的尸臭味道不重,这具尸体的形成时间应该不超过十个时辰。   从尸体的衣着上看不出什么特征来,原本应该属于军方的大黄弩上的编号也被人用木锉给锉掉了。   云初左右看一下,没看到什么特殊的东西,就再一次下降钻进了树屋。   树屋被安置的不错,里面不但有毯子,还有一袋子干粮,跟一个硕大的储水皮囊,云初没有理睬这些东西,而是仔细看了储水皮囊上的绳结。   绳子是牛皮索,绳结是拴马扣。   云初拉扯一下绳结的节点,储水皮囊立刻就被打开了,这种绳结的好处就在于找对节点很容易打开,如果使劲的拉扯,却会越拉越紧。   云初从刚才拉扯绳结的力道上得知,原本住在这个木屋里的人,应该是来自于草原,而不是来自于西域。   “突厥人?”   但是死在上面的武士却没有突厥人的特征,他是被人从背后一刀贯穿咽喉而死的。   刺死这个家伙的刀子应该是一柄短刀。   云初坐在树屋里,安静的查看了一会英公别业的状况,他的十二个家将已经抵达了别业大门,却没有进去,找了一处阴凉处,围成圆圈坐了下来。   云初再一次来到上面,将那具尸体挂在一根粗大的树枝上,用大黄弩残破的弓弦拴住树枝的顶端,再用大黄弩上的绞盘用力的扯动树枝,等粗壮的树枝开始咯吱作响的时候,才停手,然后就一刀砍断了弓弦,那根被拉扯的跟弯弓一样的树枝咻的一声就荡了出去,与此同时,那具尸体则被云初设计的简易投石给远远的丢了出去。   每听到尸体落地的声音,应该是落在了远处的某一棵树上,或者是被树枝给刺穿了。   做完这些事情,云初就安静的坐在树屋里,瞅着安静的英公别院自言自语的道:“死就死吧,非要把事情弄得这么扑朔迷离吗?” ###第一百二十六章 恶毒的老贼啊   太阳落山之后,云初就如同一只大老鼠一般从松树上攀援而下,然后就压低轻柔的灌木丛钻了进去。   这样的行为与他无敌猛将的名声相去甚远。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狩猎这样的事情云初其实非常的擅长,他年纪很小的时候就抓过狼,杀过牛一样雄壮的盘羊,在悬崖峭壁上捕捉过善于攀登的岩羊,也在草蜢湖里跟凶猛的肉食性鱼类战斗过。   所以,他比旁人更加清楚一件事——进入狩猎场的目的就是狩猎,除此无他。   即便是老虎,狮子在潜伏狩猎的时候都是一副猥琐相,他当然也高傲不起来。   通过一整日的观察,云初发现此刻的骊山已经变成了一个狩猎场,还是一个狮子王即将死掉其余百兽纷纷摩拳擦掌想要大显威名的狩猎场。   李绩家的别业就是老狮子王的山洞,现在,山洞里只有一只快要老死的老狮子,以及两只年迈的牙都快掉光的老鬣狗。   老狮子,老鬣狗的肉太柴没法子吃,那就只能吃一些老狮子年轻的时候留下的一些唾余。   李绩有什么唾余?   云初暗自算计了一下发现真不少,不算别的,仅仅是这头老狮子当年灭突厥,薛延陀的时候,就突袭过好几个王庭,而东西突厥人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把所有的宝物都收集到王庭里面,最终,这些宝物便宜了大唐。   在大唐得意的时候,其实最得意的还是李绩这个主帅。   云初也是当过一路主帅的人,主帅是个什么德行他简直太清楚了,肖门寺一战之后,就依仗主帅这个名头跟权力,给皇帝弄了上亿的钱。   不仅仅是给皇帝弄了上亿的钱,让皇帝感激涕零的认为满世界就剩下他一个忠臣了,就这,他还让所有跟着他出征的长安府兵都成了财主,最重要的是还弄了一个大行城,至今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家里送钱呢。   李绩是什么人?   突厥没名堂的大小可汗,大小王,大小官员的他捉了多少?   难道就不仔细拷问一下这些人都把财产放哪里了?   突厥的就算了,毕竟那个时候太宗皇帝管的严格,不好弄钱。   那么薛延陀呢?   薛延陀也就算了,毕竟那个时候太宗皇帝刚刚收拾了侯君集,大家伙不敢再藏私房钱了。   那么!   高句丽呢?百济呢?新罗呢?   这个时候,老家伙在辽东说话可比皇帝还管用啊。   云初这样的偏僻之地的小总管都能大捞特捞的,李绩这个大总管,就能清如水,明如镜?   老家伙从辽东回来以后,日子过得确实很富裕,可是,就他表现出来的富裕,跟他辽东一战的收益相比,啥都不算。   就算有人像云初这样的人不在意李绩的财产,那么,李绩手里的军事札记呢?   想当年,李靖被太宗皇帝强迫教授侯君集兵法,侯君集这个家伙就学了一点皮毛,就厉害成了那个样子,如今,李绩这个唯一勉强可以跟李靖比肩的军事家的用兵札记就一文不值?   就算还有人跟云初一样不喜欢李绩的用兵札记,那么,他还有连老神仙这样的人都称赞过的医书《英公本草》,《药图》、《图经》呢?   就算还有人不在乎李绩那些半瓶水咣当的医书,老家伙在大唐军中厮混了快五十年,真的就心甘情愿地为大唐奉献,没留下啥后手吗?   没有组建啥军官团吗?   现在,这个老家伙就要死了,也该到大家伙一窝蜂的上来捡装备的时候了。   之前,云初之所以感觉到危险,那是实实在在的危险,因为跟旁人比起来,云初似乎更像是一个能拿到英公宝藏的家伙。   直到他在山路上跳树跑了,大家伙这才确认,他云初就是来骊山捡英公爆出来的装备的人。   他逃跑的行为,完美的符合了所有人的意愿。   英公的死亡在就不是英国公自己的事情,他的遗产也不可能只属于英国公府,李绩活着的时候他可以享受这些好东西,一旦他要死了,这些好东西就必须散入人间,散入所有的利益攸关方。   说实话,云初对李绩的遗产没有任何兴趣,说到兵书,云初见过更好的不说,在他看来,李绩关于冷兵器的实践理论知识,对于开始走进热兵器状态的大唐军队来说有些过时。   李绩的钱财,也就是钱财而已,对云初如今的困境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如果钱真的是万能的话,云初早就盘活流水牌子了。   他如今,只想看看这些利益攸关方到底都是谁。   太阳已经落山了树林里显得极为阴暗,云初看到了一伙人,这些人的脚步轻捷如燕,即便是在树林里走动也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   跟着这些人人走了不足两百步就到了他们的营地,营地是一个地窝子,看地窝子上覆盖的松树枝子的新鲜度,这些人来到这里也不过七八个时辰,比自己早不了多长时间。   云初不敢靠的太近,因为他们提着手弩,有两个家伙的胸口还挂着军中制式手雷,这东西经过军队无数次改良之后,爆炸威力已经不可小觑了。   云初趴在下风位置上,很想听这些人说些什么,结果,这些人一句话都不肯说,吃完饭之后,就往嘴里绑了一根树枝,谓之衔枚。   绑住嘴是为了不发出声响,但是,他们一定有云初不知晓的传递消息的办法。   毫无疑问,这些人都该是军中好手。   等这些人准备休息的时候,云初也没有找到破绽,他只有一个人,没办法在一瞬间就破掉人家的明暗两道哨卡。   于是,他就缓缓的爬回来,踩着一道涓涓溪流向自己选中的那座木屋走。   穿过一片多刺且矮小的槐树灌木丛的时候,云初就趴进了水里。   片刻功夫,又有七八个人用刀子劈砍着槐树灌木,从云初身边走过,走在第三个位置上的人云初看着很熟悉,不是从人家的脸上辨识出来的,而是从人家的胸部看出来的,走路的时候,胸部一颠一颠的除过金媃茹之外,没见过别的女子是这个模样,就算是平康坊也看不到。   大唐女子还是习惯性的束胸,不像金媃茹,她喜欢自由自在。   金媃茹是皇后的人,而且还是皇后的死忠,虽然皇后曾经把她折磨的不像是一个人了,她还是对皇后死心塌地的。   这里面明显是有问题的,但是,金媃茹是皇后的人,人家自己都不怀疑,他这个外人多说,纯属多余。   云初没有跟上去,现在的花郎徒都是死士,杀别人的时候可能不太管用,杀起自己来,他们是一点都不含糊。   这样的人抓住一点用处都没有,而金媃茹又是一个惯会撒谎的骗人精,只要她不想说,怎么都不会说的。   于是,云初又朝前面继续搜寻,在一处有山泉水的角落里,藏着一群人,从他们蹲着小便的姿势看来,这该是一群宦官,还是百骑司的宦官。   云初还在这群人里面,看到了长安百骑司大都督富春,这个家伙板着一张死人脸,坐在泉水边上把双脚踏在水里,后面的那些宦官一点都不嫌弃的用下游的水做饭呢。   这应该是皇帝的人马。   云初想了一下,没有打他们的主意,继续向前搜索前进。   等他在一处山脊见到抱着一柄陌刀的萧嗣业的时候,云初的脸皮抽搐两下,看样子太子并没有打发萧嗣业离开东宫,而是把他从明转到了暗处,围在他身边的一群人应该是属于太子的人马。   等云初再一次回到树屋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来这里的人不但有皇帝,皇后,太子的人马,还有来自裴行检,薛仁贵,以及十六卫的各路人马。   这些人如今都在等李绩咽下最后一口气呢,这个时候,谁是李绩指定的继承人,这伙人就会一拥而上。   就像虞修容说的那样,这个时候谁去看李绩,谁就会倒霉。   虞修容说的是伤寒,但是跟目前的局面比起来,比伤寒还要严重……   不对,云初脑子里突然就蹦出一个恐怖的念头,李绩这个老贼当年在隋末时期充当人屠的时候,那时候死伤的人太多,正好是疫病横行的时候。   这个老贼在攻城掠地的时候,必然没有少干把疫病死掉的尸体往城里丢的缺德事。   他现在怎么死不好,偏偏要罹患伤寒?   这个老贼要用伤寒给所有图谋他遗产的人一个教训?   想到这里,云初不寒而栗,顾不得隐藏身体了,先给全身用杀毒药擦拭一遍,又猛猛的喝了七八口杀毒药,尤其是嘴巴跟手,更是连漱口带洗手的几乎用掉了一半的杀毒药。   老神仙给的避瘴丸,清瘟丹一样来一瓶子,再戴上三层口罩之后,云初还把树屋彻底的消毒一遍,还朝自家家将所在地,抛射了一枝写了指令的羽箭,这才忐忑不安的躺下来睡觉。   云初的羽箭轻飘飘的落在火堆边上,家将首领张成看过羽箭上的指令之后,就收拾东西准备连夜离开英公府的别院。 ###第一百二十七章 温泉宫纪事   跟李绩这个老贼比起来,不论是皇帝,皇后,太子,还是军中的各个巨头,他们明显的差了不止一筹,只有那些身在李绩布下的局中人,才能真正知晓这个老贼是如何的可怕。   强盗,马贼,叛匪,官兵,再到大将,统帅,一等英国公,超品司空,太傅,这些名号与荣耀都是这个老贼用五十多年的征战,以及数不清的人头换来的。   这样的人,怎么肯平平淡淡的死去?   云初瞅着不远处的英公别业,那里黑漆漆的,越看越是心惊,他觉得这个老狮子还在等更多的食腐类野兽的到来。   说不得啥时候就会丢出一块腐肉,让这些野兽自己先斗起来。   所以,眼看天快亮了,云初拿掉指缝中夹着的短香头,整理好自己的装备,就匆忙的向骊山山下跑。   明知道骊山就是一个超级大的陷阱,云初这个狩猎者可没有心情当什么猎物。   就像云初在雪山上看到了一头毛发浓密的巨大棕熊,明知道这个家伙的皮毛在西域价值连城,那一身肉更是足够塞来玛跟娜哈吃一年的。   在看到那头巨型棕熊的吼声导致雪崩发生之后,他就立刻转身走了,那一刻云初很清楚的明白一件事,他是来狩猎的补贴家用的人,不是跑来喂熊的。   目前也是一样,即将死亡的李绩比那头足足有一千斤重的棕熊可怕多了。   逃跑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于是,带着一身浓烈美酒香味的云初毫不避讳在树林间飞荡,惶惶如丧家之犬。   这一路上看到云初在树林间飞荡的人不少,所以,关于他的猜测也纷至沓来。   富春看着云初惊鸿一瞥的从他面前飞驰而过,就问监视英公别业的百骑道:“他们接触了吗?”   百骑回答道:“没有,我们在树林里找到了一些痕迹,应该是云初留下来的,不过,可以肯定的说,云初没有跟英公有过接触。”   富春冷笑一声道:“应该是看到了我们,担心坏了陛下的好事,这才特意从我们面前经过,好让我们知晓,他退出了。”   一众百骑闻言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胸膛,觉得自家都督说的很对,能把云初这种人逼退的,普天之下,只有陛下。   云初从金媃茹面前飞过的时候,金媃茹难以置信的看着身影迅速消失的云初,半晌,才抽抽鼻子道:“他喝酒了?”   一个花郎徒握着手中的长刀道:“真想跟这个人作战啊……”   金媃茹瞅着那个花郎徒道:“你不会想的,不过,他为啥喝酒呢?还喝这么多。”   那个被她呵斥的花郎徒见金媃茹面现温柔之色,就低声道:“请郡主记住,他是我们的敌人。”   萧嗣业身子沉重,在树林里飞不起来,瞅着猿猴一般在树林间纵跃的云初面色阴沉,手中的短矛捏的咯吱吱作响,终究还是没有投出手中的短矛。   从英公的别业到骊山脚下,直线距离不超过五里,云初就是这样从一棵树跳到另外一棵树上的方式走直线下了骊山。   看到他离开的人很多……   裹着棉袄的李绩自然也听说了,就对守在身边的老卒道:“他跑的可真快。”   老卒躬身道:“要不要请程公,苏公继续逼迫他上山?”   李绩摇头道:“他就是想通了,才会跑的如此之快,想要再把他逼上骊山,那就是真正结仇了,再说了,以老程,老苏的本事,还做不到逼他上山的事情。   你们也看见了,这世上总有一些聪明人,能逃过一场又一场必死的劫难。”   老卒冷声道:“不如现在就发动吧。”   李绩摇头道:“在等两天,等老程,老苏他们截断骊山向外的所有的水源地后再发动。”   老卒狞笑道:“英公真是良善。”   李绩笑道:“你们这两头老狗,一辈子就没有良善过一次吗?”   老卒摇头道:“没有,老夫的心始终如铁。”   云初攀着树干,再一次飞跃上了一道高墙,高墙后边,就是皇家汤池温泉宫。   据说此地为皇后最喜欢的沐浴地,云初翻墙进来的原因就在于,他觉得自己此时此刻需要一场极为彻底的消毒。   至于这里是皇后沐浴地啥的是顾不上了。   云初前脚离开长安到了骊山,因为想要帮皇后打探云初在骊山搞什么阴谋诡计的武氏兄弟也正好来到了温泉宫。   云初在打翻了一群护卫,又勾引的无数宫娥大着胆子偷偷察看之后,正要到处找温泉宫管事的云初就看到了武氏兄弟。   看着衣衫破烂不说,且满身酒臭味道的云初,武承嗣结结巴巴的道:“温泉宫是皇后沐浴地,君侯是外臣,不该出现在这里。”   云初一把揪住武承嗣的脖领子道:“我现在急需洗澡,急需大量的杀毒药。”   武三思强忍着恐惧道:“这里是皇后的沐浴地。”   云初又抓着武三思的领子道:“那就给我找一个不是皇后洗澡的地方。”   武承嗣突然诡异的朝武三思看一眼道:“有,君侯随我来。”   跟着这一对兄弟进入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只见大殿中央有一座青玉镶嵌出来的海棠花模样的巨大浴池。   浴池边上有四座兽头正在向池子里喷吐热水,水池边上又有两道弯弯曲曲的玉石砌造的流水渠,这东西应该就是专门为曲水流觞游戏准备的。   池子里的水清澈见底,海棠花模样的浴池边上还有玉勺,玉挠头,还有一些造型古怪的玉器,即便是云初也算是见多识广,也不知道这些东西的用处。   虽然这座大殿里站着十几个宫娥,而云初这些年早就养成了贵族的生活习惯,对他来说,那些宫娥不过是工具人。   于是,云初就豪迈的脱光了衣服,噗通一声跳进了池子里,对站在水池边一脸诡异的武氏兄弟视而不见。   云初之所以要洗温泉,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华清池温泉泉水晶莹,无色无味,长年恒温四十三度,水质纯净温和,属中性硫酸氯化物钠型水,富含几十种矿物质和微量元素,具有较高的医疗价值,尤其是它的消毒作用,是云初此时急需的。   云初在温泉水里痛快的憋气好几分钟之后才从水里抬起头,吐一口气对伸长脖子看他是否自杀的武承嗣道:“我知道你们在坑我,不过,这里的水是真的好。被坑都不算亏。   不过呢,我也给你一个谜语猜,猜中了你们在皇后面前,就算是立下大功了,猜不出来,那就把谜面告诉皇后,相信皇后能猜出来。”   武承嗣嘿嘿笑道:“这可不算坑你,是你自己要求在这温泉宫洗澡的,说来你可能不信,这座温泉宫里,就这么一座海棠汤,其余沐浴的地方不是木桶,就是木盆。”   云初愉悦的躺在温泉水中,摩挲着自己的光头道:“只要有温泉水洗,这时候就不算亏。”   武三思把所有的宫娥都撵出去,笑吟吟地对云初道:“那些女人看你看的眼睛都直了,要不要给你派几个过来侍浴?”   云初笑道:“我有胆子接受,你们有胆子派吗?”   武承嗣笑吟吟地看着云初道:“你私闯温泉宫,还在皇后沐浴处洗澡,就这两条罪名,我想就够满朝的御史言官们弹劾你的。   这可是大不敬的罪名,云初,就算陛下宠幸你,我想,也没有哪一个男人会容忍别的男人在自己老婆澡盆里洗澡吧?”   云初道:“接下来的戏码应该是勒索,敲诈,接着说,老子等着呢。”   武承嗣笑吟吟地道:“不勒索,也不敲诈,我们兄弟就想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如实禀报陛下跟皇后知晓,你看,我们兄弟把事情做的干干净净的,你不会因此就想杀我们兄弟灭口吧?   如果是这样,你就要把整个温泉宫的人都杀掉才成。”   浸泡在温泉中,云初在骊山丛林里积攒了两天的老灰纷纷变软,稍微碰一下,就成卷,成卷的落下来,看的武家兄弟一阵阵的犯恶心。   云初一边搓澡一边道:“你们真的不想听谜语吗?”   武三思摇摇头道:“不听,你的话听多了容易上当。”   云初指着武氏兄弟道:“你们啊,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该装傻的时候又过于聪明了,算了,不劳你们写本公的罪状,本公自己写供状可以吗?”   武承嗣笑道:“等你洗完,反正大不敬的罪过已经犯下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你跟三思的身量差不多高,肥瘦也相差无几,不如就换上他的新衣,也算是我们兄弟对君侯的一片心意。”   武三思好像也想通了,笑吟吟地出去拿回来了一整套的衣衫放在水池边的玉凳上,看着努力搓澡的云初,就像是在看一头困兽。   云初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沟沟坎坎的全部照顾到之后,瞅着清水池子里载沉载浮的泥垢,满意的对武承嗣道:“肥田不错。”   擦干身体穿好武三思的衣裳,竟然非常的合适,想要感谢一下武氏兄弟,却发现他们两个搂抱着柱子不愿松手,就奇怪的道:“这是为何?”   武承嗣警惕的道:“我们兄弟可不想被你丢进海棠汤里洗澡。”   云初摇摇头,提起他们准备好的毛笔,径直在光滑的玉石墙壁上写道。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武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赐浴海棠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第一百二十八章 恍然大悟的温柔   “怎么没了?”   李治听武媚念着云初在温泉宫留下的诗,听的正愉快的时候,武媚这边却戛然而止。   “他就写了这么多。”   武媚面无表情地放下六百里密奏之后道。   李治道:“写的挺好的,告诉他下次不要再写了。”   武媚皱眉道:“陛下不生气吗?”   李治摊摊手道:“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这句话朕跟他在棉花地里看棉花的时候说过,只不过朕说的是棉花,这个二百五理解错了。”   武媚狐疑的道:“真的?”   李治笑道:“后边的白,软,绵啥的都是在说棉花呢。”   武媚道:“武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这两句何解?”   李治道:“说你呢,可曾有一句瞎说?”   武媚道:“那倒没有。”   李治又道:“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有这么一句,就算有什么不妥,你也不该生气,别人只会说你狠毒,工于心计,云初夸你美貌有什么不妥吗?   另外,朕沉湎于你的美色,岂不是比人家说朕受你挟持岂不是更好?”   武媚怒道:“后面的呢?”   李治笑道:“一个大男人在你的澡盆里洗澡,你不让他想这些,想什么呢?朕拥有你,而他只能嫉妒,且垂涎三尺……”   “陛下怎可如此龌龊!”再也忍耐不住的武媚勃然大怒。   李治摇摇头道:“云初要跟武氏兄弟打赌,为何后面没有打赌的内容?”   武媚愣了一下,匆匆翻检了一遍武氏兄弟的密奏,上面确实只有打赌的说法,却不见谜面。   李治又道:“按照武氏兄弟的说法,云初是从骊山上狂奔而下,衣衫破烂,急急如丧家之犬,身边护卫家将全无踪影,路过温泉宫,不做别的,第一时间跳进汤池洗澡,何故?”   武媚思忖片刻道:“英公别业有变。”   李治又道:“云初估计就是依仗着什么发现,才不管不顾的去温泉宫洗澡,笃定地认为你肯定不会因为这件小事怪罪他。   而且,他还笃定的认为他用过的汤池,你一定不会再用,就算是你贪恋温泉宫的水,也必定会重新翻造,那么,问题来了,他凭什么会这么笃定的认为这座汤池一定会废弃呢?”   现在,你来告诉朕,云初有什么谜语让你猜呢?”   武媚咬着牙道:“武氏兄弟不敢接云初的谜语!”   李治点点头,又对武媚道:“所以,那家伙刚刚被英公击败,不知什么原因非要洗澡,而且足足洗了大半个时辰,想好的脱身之策武氏兄弟又不敢接,恼羞成怒之下,只好写一首可以激怒你,又不至于让你太生气的诗来提醒你,英公别业有变。”   武媚皱眉道:“就不能明说吗?”   李治将双手插在袖子里道:“君臣相得,犹如钟子期与俞伯牙之交,含义尽在弦外。”   武媚道:“如此说来,温泉宫之错……”   李治笑道:“尽在武氏兄弟。”   武媚瞅着李治道:“能让云初落荒而逃的地方,其余人等……”   李治道:“猛虎不死,朕心不安。”   皇帝,皇后看事情的角度跟旁人不一样,在武氏兄弟看来绝对不能忍的事情,在李治跟武媚看来根本就不算什么事情。   云初当然知道武媚不会在乎,才这这么干的,想当年,他在大学为了学会如何文雅的骂人,专门读了骆宾王的《讨武檄文》。   其中这一段云初都已经背下来了。   “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   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   洎乎晚节,秽乱春宫。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   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   践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麀。   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   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   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   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   呜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燕啄皇孙,知汉祚之将尽;龙漦帝后,识夏庭之遽衰。”   武媚看到这篇《讨武檄文》没有恼怒不说,还说让写出这等奇文的人没能入朝做官,乃是宰相失职。   跟骆宾王比起来,云初只不过抄写了半阙《长恨歌》实在是不算啥,想要真正让武媚恼怒,就必须加上后半阙。   就目前的状况来看,狂怒地李绩,实在是比跳武媚澡堂子可怕的太多了。   谁要是说,自己能控制住疫病横行,云初绝对会啐他一脸,哪怕是老神仙这样说也不成,伤寒虽然不是烈性疫病。   可是呢,只要看看写出《伤寒杂病论》的张仲景被人尊为圣人,就知晓,在张仲景时期,这种疫病是何等的可怕。   于是,云初逃回长安之后,第一时间就下达了封锁骊山的命令,临潼地方官立刻就行动起来,从田地里抓来夏收已经到尾声的民壮,开始封锁骊山。   好在骊山不算大,东西绵亘五十里,南北宽约二十七里,云初只需要封锁骊山主峰便可,这是一块长十里,宽六里地的一块地方。   不仅仅如此,云初还抽调了太医院六成以上的医者,携带各种杀毒物质,编练入民壮队伍。   为此,云初还下了严令,任何人不得喝骊山之水,不得食骊山之可食之物,即便是从山外带来的饮水,食物,也必须蒸煮之后才能食用。   任何从骊山里出来的人物,若是不听劝阻去集合地,云初准许民壮们就地格杀。   一旦云初动用了官府的力量,就算是程咬金,苏定方这些人,也只能退避三舍,不敢与云初争锋。   温柔听云初讲故事听的入迷,嘴巴里喀嚓喀嚓的嗑着炒熟的葫芦籽,瓜子皮落满了衣襟都毫无察觉之意。   “你的意思是说英公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毒源,本身就是在警告那些盼着他死,等着取他遗产的人?”   “是啊,老家伙实在是够狠,计谋摆在明面上,谁上去找他,就是在找死。”   “然后,很多人没有在意是吗?”   “是啊,皇帝,皇后,太子,以及军中的各路诸侯都好像不在意,都认为英公这是在恐吓他们,他们也不用自己的屁眼想想,英公是那种心慈手软的人?”   “你是说陛下,皇后,太子都派人过来了?”   “没错,这就表示,这大唐啊,目前已经出现了三权分立的场面了。”   “你这一次好像没有帮助太子的意思。”   “为啥要帮助呢,早就告诉太子送走萧嗣业,他不听,把这个人从明转暗,既然这样了,我为什么还要帮太子?”   “不对,你好像在掩盖你别的目的呢。”   “没有!”   温柔站起身抖抖袍子上的瓜子皮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故意维护这种三权分立的局面呢?”   云初断然摇头道:“没有!”   温柔根本就不管云初嘴巴里在说啥,一边踱步一边道:“皇帝之权在军,所以你从来不触碰兵权。太子之权在于政,所以你就玩命的给太子打下从政的基础。   至于皇后,她的权在法,因此,就算是周兴这等恶心的酷吏,你也跟他保持着非常良好的关系。   所以说,你这是在分权,分皇帝之权。”   云初摇头道:“别胡说八道,谁能分的了皇帝的权力。”   温柔根本就不管云初说的是啥,自顾自地道:“当年老子一气化三清,即所谓三才,天才、人才、地才,它们分别是天格、人格、地格数理的配置组合,反映综合内在运势。   有了三才为基础,天地才可运行平稳。   当年老子一气化三清,三清即三山,故出三圣人,是以中天终南山出老子,西方熊耳山出如来,东方太行山出孔夫子。   有了三道的存在,大唐的信仰就不会乱。   你与儒释道三家的关系也是如此,你出身儒学,所以学儒,你阿耶是和尚,所以亲佛,你又是老神仙的弟子,所以你尊道。   我还听我儿子说,你曾经不止一次的告诉过他们一个道理,即——三角形是世上最稳固的一种形态。   加上朝堂上如今的三权鼎立的局面,你还生了三个娃,现在就缺两个老婆,你就真正的构建好了你的世界。   说说,到底要不要公孙跟春嬷嬷?”   云初面无表情地道:“胡说八道。”   温柔继续道:“怪不得你喜好老妇呢,原来,你要的不是闺房之乐,要的是稳定啊,老妇下盘肥大,确实稳定,小弟这里不得不说一声佩服。”   云初道:“无稽之谈。”   温柔叹一口气,竟然真的朝云初认真行礼道:“以政控军,以法控政,以军迫法,神乎其技,温柔佩服,佩服。”   云初道:“你说的好有道理啊,以后,我们就这么干吧!”   温柔瞅着云初的眼睛道:“也不能说是我说的吧,弄不好就是诛九族的罪过,你不能看我家人多,诛九族的时候可以看的痛快,就把我顶在前面。”   云初笑道:“所以,你为什么要这么的聪明呢?”   温柔点点头道:“总以为我才是我们三个里面最聪明的一个,现在看来,老子才是最傻的一个。   事情也好办,我们只做不说是吧?”   云初道:“所以呢,我们就一定要把军队中最不稳定的一环给消灭掉,让军队真正变成国家的军队才好。”   “你是说李绩,程咬金,苏定方他们?”   “是啊,军中最讨厌的就是令出多门。”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什么是阴毒?   军队一旦失去控制,一旦造成兵灾,比世上任何灾难都可怕。   所以,军队这个纯粹的暴力机构的权力最好不要分散,也不能分散。   这一点甚至不能商量。   温柔不知道,云初是知道的,大唐灭亡的原因,就是军权分散于节度使之手,最要命的是节度使这个职位不但有兵权,还有行政权,铸币权。   一个个的节度使的权力比封王的权力还大,大唐要是不倒,实在是没天理。   大唐行府兵制,这本该是一个很好的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制度,可惜,这对李绩这种人没什么作用,他在军中的时间太长,而府兵又是传承制度,军户人家基本上一直都是军户人家。   李绩又是从小兵一路干到最高统帅的,他既便是没有统御过新的府兵,也一定是统御过老府兵,至于大小将官更是不用说。   所以,李绩对军队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李治之所以不停点的折腾李绩的原因就在这里,他不死,李治就睡不安稳。   现在,李绩终于要死了,李治觉得自己必须看着李绩死才成。   云初几乎警告了所有人,但是,直到现在骊山上都没有人主动下来。   云初觉得这样其实挺好的,李绩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没有殉葬品呢。   其实云初自己也很怀疑李绩这一次到底会不会死,虽然老神仙说李绩六月必死,可是,就老神仙越来越像顽童的表现来看,他老人家说的话有时候也非常的不靠谱。   万一李绩不死了呢?   云初安排了临潼这边的事情之后就回了长安,他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帮谁看着谁去死,死亡是一个很个人的事情,历来由天定。   从疫区出来,尽管他觉得自己没事,云初还是遵从了虞修容的意见,没有回家,家里的小崽子多,经不起疫病折腾。   从长安皇宫出来了一队宦官。   这一队宦官一看就知道是皇家内廷刑房的人。   云初还以为自己在温泉宫洗澡的事情发了,没想到,人家却指名道姓的询问武氏兄弟的下落。   自从云初下令封锁了骊山之后,习惯性趋吉避凶的武氏兄弟也就跟云初前后脚的回到了长安。   不得不说,这两兄弟对于皇后安置下来的差事,是真的很上心,就云初所知,沈如他们一直想把几年前开始修建大明宫的一些剩余材料高价卖给武氏兄弟,好给衙门里的兄弟们弄一点福利。   就算沈如已经把虚头全部给了武氏兄弟,还是被他们拒绝了,人家对于南城改造工程上的用料,极为认真,认真的几乎让云初不忍心把这个工程弄成烂尾工程了。   两兄弟从工地上匆匆赶回来,听闻是皇城内官找他们,都觉得这一次可以真正的看一次云初出丑,所以,特意去换了新衣服才过来。   等武氏兄弟为首的洛阳官员,以及万年县的大小官吏到齐之后,宦官就扯开皇后教几里哇啦的说了一大通话语。   核心内容就是温泉宫池水被污染了,责付武氏兄弟,说是他们没有看护好,着五十大板以观后效。   听到这个皇后教云初没有感到吃惊,皇帝,皇后两口子都是人精,如果连这点暗示都看不出来,他们也白白在这个世上最波谲云诡的政治圈子里厮混这么多年了。   倒是武氏兄弟听了皇后教之后,四只眼睛齐齐的盯着云初,即便是被宦官们当场行刑的时候,不叫唤,只是看着云初看。   这个时候,武氏兄弟已经不再去考虑皇后打他们兄弟板子到底是不是公平,而是在想,温泉宫的水被污染的事情,污染温泉宫的人是云初,而且证据确凿。   为什么皇后教里只惩罚他们看管不严的责任,却对云初在皇后的澡堂子里胡乱洗澡的事情只字不提?   五十板子不轻,也不重,宦官们打的中规中矩,就是他们两兄弟的屁股被打破了,血把裤子都染的红艳艳的。   中间,武氏兄弟一声不吭,堪称好汉。   挨完打之后,武氏兄弟就相互搀扶着回自己的官廨去了,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   就这这个时候,李承修来了,他决心去骊山守护自己的老父亲。   云初只是看了一眼李承修的模样,劝说的话就吞咽回了肚子。   有些人,有些事情是拦不住的,对于李承修来说,去看护自己即将病死的老父亲这件事,已经超越了他的生命。   伤寒这个病症虽然很可怕,英公李绩也严令英公府的人不得前往骊山别业,这都不是他放弃自己重病的老父亲不理不睬的理由。   云初现在是人家的师父,自然不会让自己的弟子陷入不忠不孝的境地,如果此刻躺在骊山别院等死的是他爹,他也去。   “每次见你阿耶的时候,记住了,一定要戴口罩,口罩必须是用杀毒药浸泡过后太阳晒干的才好,我这里有从太医院拿来的白衣服,记住了一定要把袖口,领口扎严实。   你父亲的便溺一定要收集起来,加入生石灰沸腾处理。   不可食用骊山上的饭食,不可饮用骊山上的水,尤其是生水,更不许用骊山上的水沐浴。   走的时候,记住要带上帐篷,扎营在别业门口,限制自己每日去探望你阿耶的次数,以及时间。   再有,就是听老何的话,只要他没事,你就会没事。”   李承修认真听了云初的话之后满怀希冀的道:“我阿耶也会好起来吗?”   云初摇摇头道:“你要有心理准备。”   李承修听了云初的话,沮丧的赶着一辆马车离开了长安,去骊山尽孝。   李承修走了,云初站在官廨窗口看了许久,他知道允许李承修去看望罹患疫病的李绩很不妥当,没办法,现在是大唐时期,有些人把忠孝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君侯,在下有一事不解,还请君侯解惑。”   在云初窗外站了许久的武承嗣终于还是发声了。   云初道:“什么事?”   武承嗣道:“为何我们兄弟会被皇后责怪?”   云初道:“你为何不问我为何不被责难?”   武承嗣道:“君侯不受责难,这是君侯的本事,在下,只想问我们兄弟为何会被责罚?   只说我们没有守卫好温泉宫,可是,在君侯这等猛将的侵袭下,又有谁能保证温泉宫的安全呢?”   云初瞅着武承嗣道:“你们还记得我想让你们猜谜语的事情吗?”   武承嗣道:“记得,君侯足智多谋,我们兄弟不是对手,最好的办法就是中规中矩,不逾矩。”   云初道:“很明显,皇后对你们兄弟的期望可不是中规中矩,不逾矩这么简单,你们挨板子的原因在于能力不足。”   武承嗣道:“要是出错呢?”   云初瞅一眼武承嗣道:“你有一位皇后姑姑,还怕什么出错呢?或者说,你姑姑派你来做事情,本就是在磨练你们的心性跟本事,如果担心你们兄弟出错,你觉得你姑姑找不到做事比你们周全,脑子比你们聪明的臣子了吗?”   武承嗣朝云初施礼道:“谢过君侯教诲,只是在下还有一个疑问,不知能否……”   云初道:“我今天心情很郁闷,你说吧,正好排解一下心中的郁气。”   武承嗣插手道:“君侯为何要打我们兄弟?”   云初道:“这是正常的政治斗争,皇后想要培育你们兄弟出来为她所用,我跟太子很熟,自然要阻止你们兄弟的成长,而殴打你们,让你们兄弟畏惧我,就是很成功的一种阻止你们兄弟成才的手段,一般情况下,被吓破胆子的人不堪重用。”   武承嗣道:“为何要说出来?”   云初白了武承嗣一眼道:“你们已经被我给打废了,告诉你又何妨?”   躲在树后偷听的武三思从树后面跳出来指着云初道:“我不怕你。”   云初从窗户里刚刚跳出来,武三思就喊叫一声重新躲回大树后边去了。   云初对同样忍痛后退三步的武承嗣道:“你看啊,你们兄弟对我的畏惧已经深入骨髓,虽然你们的心告诉你们不要害怕,可是呢,你们的身子比你们的心更快的做出来了闪避的动作。”   云初笑着在武承嗣的肩头拍一下道:“听话,以后做事情做成我的对头的时候,直接选择退避三舍,对你们兄弟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   武承嗣的一张脸红的跟猴屁股一般,艰难的道:“我不信。”   云初看着武承嗣的眼睛道:“等以后跟我对上之后,你们就会相信,现在听话,让开路,我要去吃午饭了。”   武三思眼睁睁地看着武承嗣听话的给云初让开了道路,泪水跟喷泉一般向外喷涌。   云初到了食堂,厨娘立刻就端来了一只肥硕的烤鸡,还有用烤鸡流出来的鸡油炖出来的一碗汤。   云初指着肥鸡道:“朝廷律令,官府公饭不许吃肉。”   肥胖的厨娘笑眯眯的道:“才听沈主簿说了,朝廷下了新的律令,鸡,不算肉!”   云初点点头道:“那就给大家都上一份烤鸡,账目算我的。”   厨娘道:“不用算主上的,我们后堂这里的伙食尾子剩余的多,就算主上天天吃,都供应的起。”   云初闻言叹一口气对刚刚走进来的沈如道:“你们也看见了,现如今,啥样的律令都是朝令夕改的不像个样子。” ###第一百三十章 只能从细微处着手了   “这不国泰民安嘛,陛下也就想着让大家伙的日子好过一些。”   云初看了沈如一眼道:“万年县一个月用了六百刀各类纸张,怎么用的?”   沈如干笑一声道:“县衙的笺纸精美光滑不说,着墨极好,甚至比外边的花笺还要好的多,咱们县衙里又多是读书人,所以用的笺纸就多了一些。   还有宣纸,有人发现县衙里的宣纸着墨之后有特殊的晕染效果,即便是只用浓淡相宜的墨,就能绘制出意境深远的墨画,所以……”   “公私要分明,不值几个钱的东西,总想着从衙门里拿这算怎么回事?以后笺纸的抬头都给我印上万年县工作用笺的名头。   哦,宣纸也如此处理。   另外,你警告下面的那些里长,坊长该广而告之的文书一定要广而告之,该记录的数据,给我记录清楚,不能为了节省一些纸张,就瞎糊弄。”   沈如应了,这都是县衙里的小事,他知道,县尊这是从邸报上看到有些地方的官府穷的连办差用的纸张都凑不齐,这才提起办公用纸的事情。   跟着云初混的时间稍微一长的人,都会觉得一个地方的官府居然混的连买纸的钱都没有,实在是让人想不通。   云初反而能想明白,长安是长安,外地是外地,在一些只有漫天黄土连水都没有的地方,百姓穷的全家就剩下一件衣裳谁出门谁穿,十五六的大闺女只能光着坐在土台子上跟全家盖一床破毯子,外人来了,只能钻毯子里,她这边钻了,那边,就把母亲的屁股露出来了。(孑2老爸76年给旱区拉水亲眼所见)   长安以前就是全大唐人梦中的圣地,现在,更加是了。   所以,用长安去衡量全大唐的州县,这明显是很不公平的。   晋昌坊一个坊市,一年缴纳的税赋就超越了大唐无数州县,平康坊一个烟花之地,每年给长安贡献的赋税就超过了很多的州县,至于东西两市每年给长安的赋税贡献,几乎可以超越大唐十道中的一个道,比如黔中道。   人类的不公平就彰显于此,有些人天生就比旁人强一大截。   或许是这些天在县衙吃鸡吃的太多,云初回家的时候,孩子们养的几只狗都不停的朝他吠叫,估计是从云初的身上嗅到了黄鼠狼的味道。   虞修容则从丈夫的身上嗅到了狐狸精的味道,扳着云初的脑袋一个劲的问皇后的澡盆到底是一个什么好模样,以至于自己的丈夫宁可冒着杀头的危险都要去洗一下。   在云氏澡盆里,虞修容一边卖力的用猪毛刷子帮丈夫刷背一边道:“你就不该去骊山,英公虎老雄风在不说,一辈子都是在战场上谋算杀人呢,就算不沾染一身的疫病,沾染一身的杀孽回来也不好。”   云初吐一口水道:“不去不成,英公身上有一个诺大的宝藏,现在谁都想要,万一我去了,英公一高兴,给我了呢?”   虞修容拿刷子在云初胯下狠狠刷了两下道:“不要,沾了血的钱,你少往家里拿,云家不使唤人间造孽钱,妾身就算是织布,也能养活你跟孩子们。”   云初捂着胯下怒道:“有完没完,谁家妇人像你下手这么狠?”   “哟哟哟,我夫君在皇后澡盆里洗过澡就长威风了,就连温柔家的,狄仁杰家的都偷偷问我,在皇后澡盆里洗了澡,会不会染一身的皇家毛病回来。”   “皇家啥毛病?”   “好色,淫荡!”   云初抬头瞅着气宇轩昂的虞修容,不得不点点头,在自己身体的归属权方面,人家好像有更大的发言权。   敢因为捻酸吃醋扛着棒子杀到皇宫的妇人,虞修容算是第一号的猛人。   现在,长安人再说捻酸吃醋的事情,已经不说房玄龄老婆了,改说虞修容了。   云初知道虞修容是恨他明知道英公得的是疫病,还要特意去看英公,一点都不为家里着想,他去了多少天,虞修容就担惊受怕了多少天。   被倒霉老婆伺候着洗了一个倒霉澡,云初终于见到了家里的几个孩子。   云瑾的头发已经有一寸长了,温欢,狄光嗣两个也是一样,虽然这样的炸毛头型云初很熟悉,放在别人眼里可就很奇怪了。   云家的孩子没有一个剃过难看的大唐儿童头型,或者说,勋贵人家的男孩子,女孩子就没有剃过只留一撮毛的奇怪发型,各个看起来跟小大人似的。   虞修容摸着三个孩子刺猬头遗憾的道:“长到半尺才能扎发髻呢,就是不知道思思的头发长起来了没有,那孩子待在东宫,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得饱,我听说,太子为了响应朝廷的节约策略,东宫都禁止了食肉,思思那个孩子那一顿离得开肉哟。”   云初抱着云鸾跟云倌倌毫不在意地道:“你放心,我教出来的孩子,就算学问不好,但是绝对能把自己喂的饱饱的没问题。”   虞修容恼怒地道:“跟着夫君学那么好的学问,就是为了吃饱饭?”   云初道:“你错了,学问好不好的不要紧,饭一定要吃饱,对了,娜哈母女去哪里了?”   云倌倌立刻道:“去骑马了。”   虞修容闻言立刻看着崔氏道:“带着我的寒山儿去的?”   崔氏没敢看虞修容的眼睛,小声哼唧了一下。   “又是把孩子揣怀里去吹风了?”   崔氏连忙解释道:“娜哈说孩子哭的不成,骑马跑一圈就好了。”   “孩子哭是肠胃不舒服,肠胃不舒服是因为她给孩子喂肉吃,肠胃不舒服的孩子会起热……崔氏,娜哈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   崔氏这辈子根本就没有拒绝过哪哈的任何要求,想要让崔氏看住娜哈,还不如不看。   就在虞修容安排家丁去找哪哈的时候,娜哈抱着孩子回来了,母女两个看起来好极了,都是脸蛋红扑扑的,寒山儿正咯咯咯的笑呢。   对自己的错误一无所知的娜哈一脚踏进门,立刻就觉察到了不对劲,好在这丫头聪明,第一时间将胖墩墩的寒山儿塞虞修容怀里道:“这孩子就是喜欢跑马。”   虞修容用自己的额头贴着孩子的额头感受了一下温度,觉得孩子没啥问题,就一脸笑的看着寒山儿,嘴里却阴寒的对娜哈道:“你要是再敢带着寒山儿跑马,仔细你的腿。”   这句话对娜哈来说无比的熟悉,她的腿也曾经挨了不少的竹条,不过没有一次被打断过,所以,这句话的威胁度很低。   娜哈从果篮里取过一枚杏子,一边吃一边对云初道:“哥啊,我又从各个胡人寺庙里收了不少钱,想放在大慈恩寺香积厨里要四分利,大慈恩寺香积厨的老和尚不肯给,还说,如今长安是钱多的都成祸患了,他们向外放印子钱的时候,也不好放,最多只给一分利益。   您觉得我拿这笔钱干啥好?”   云初瞅着娜哈道:“看样子有人给你出过主意了是吗?”   娜哈点点头道:“李弘建议我趁着现在倭奴多,就多买一些倭奴,估计到秋天,朝廷就会颁布《垦荒令》,到时候倭奴多的人就能申请很多的荒地,怎么算都是赚的。”   听娜哈这么说,云初还能说啥?   傻子都知道必定赚啊,说不定李弘在娜哈没有完成蓄奴,拿地之前都不会颁布这道诏令。   虞修容瞅着云初道:“咱们三家不是说有五千倭奴嘛,你把他们弄哪里去了?”   云初道:“去青海头挖青盐去了。”   娜哈撇撇嘴道:“西域不缺盐。”   云锦抬头看着娜哈道:“姑姑,姑姑,我们有金窝子。”   娜哈高兴的在云锦脑袋上摸一下道:“对啊,谁耐烦去垦荒种粮食谁去,谁耐烦挖盐巴谁就去,我们姑侄两个专门去挖金子,挖出来就是钱!   好了,我们这就去找一些练火的家伙,反正他们喜欢拜火,正好抽出一些人马带着一群倭奴去帮我挖金子,炼金子。”   云倌倌闻言立刻从云初腿上出溜下来,抱着娜哈的腿道:“姑姑,姑姑,我也要炼金子。”   娜哈在云倌倌的鼻子上点一下道:“好啊,你人小小的,就给你一个小小的金窝子。”   云倌倌立刻就把头埋在哪哈的腿上小狗一般的蹭啊蹭的。   娜哈又看着云瑾,温欢狄光嗣道:“你们就不想跟着姑姑去挖金子吗?”   云瑾淡漠的道:“我们的瓷器已经越烧越好了,等我们再进一步的时候,就能把泥土变成金子,姑姑的金矿留着给妹妹们当嫁妆好了。”   温欢扯一扯云瑾的衣袖道:“我觉得有个金矿也不差啊……”   云瑾瞅着温欢大声道:“君子义之有方,当以富天下为己任,岂可谋一己之私利?”   温欢挣扎道:“那可是金矿啊,我不太想当君子。”   狄光嗣一把搂住温欢一边向外走一边道:“不,你想当一个君子。”   “当君子就要受穷……”   “放心,有我跟美玉儿两个君子朋友,你不当君子才是最亏的一个。”   “为啥?”   “因为我们没钱了就会拿你的钱……” ###第一百三十一章 又有高手出世了?   云初早晨起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抻抻腰。   就算他是战场上的无敌猛将,在遇到心怀怒火的虞修容后,虽然旗鼓相当,腰还是未免要酸一下的。   进了练功房,抓住单杠来了几个大回环,彻底的将骨节拉开之后,腰部的酸涩感就没有了。   云倌倌在低矮的平衡木上走了不到五尺,就掉下去了,在这一点上,叼着一个软木奶嘴的云鸾的平衡感好像比她还要强一些,可以从离地一尺的平衡木这一端走到那一端。   此时,云锦已经如同一头小豹子一般完成了今日的锻炼,最后为了给阿耶显摆一下,蝴蝶一样的在单杠上盘旋了一会,就稳稳地落在厚厚的羊毛垫子上。   看着孩子张开双臂,抬头挺胸的模样,像极了某一位世界冠军。   云初抓起云鸾让他双手挂单杠上,这孩子力气小,很快就掉下来了,不过,当他的屁股落在羊毛垫子上之后,弹跳几下,并没有感到疼痛。   于是,云初又把云倌倌提起来挂在单杠上,这个孩子如果不能克服心头的魔障,怕高这种缺陷将会追随她一生。   云倌倌还想一边踢腾短腿,一边挪动手掌,把身体横移到单杠边上,继而顺着单杠的杆子爬下来,云初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每当她快要抵达杆子的时候,云初就把她重新放回单杠中间。   一连三次之后,力竭的云倌倌带着一脸的惊恐重重的落在羊毛垫子上。   几次三番之后,云倌倌已经开始故意松开手让身体往垫子上掉了,这一刻,垫子给了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保护。   果然,当她克服了掉下来的恐惧之后,再走一尺高的平衡木对她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孩子的世界其实是她自己探索出来的,因此,云倌倌很快就开始探索这座练功房里的其它设施,渐渐的,即便是摔了,也没有害怕,而是咬着牙小老虎一样的重新扑上去。   一柄棒球棍带着风声旋转着朝云初砸过来,云初看都不看探出一只手就准确的捉住了棒球棍的手柄,让棒球棍在手里转了几个圈之后,就用棒子指着娜哈道:“好久没有考校过你棍术了。”   娜哈奸笑一声,又把一根棍子丢给了云锦,把云鸾跟云倌倌放在垫子上当观众。   娜哈体型健美,虽然没有云初那么高,却也相差不多,她知晓自己的臂展不如哥哥,所以,在大喊一声之后就扑过来,然而,首先靠近云初的却是云锦,她在给姑姑创造近身搏斗的机会。   翻滚过来的云锦的棒子几乎是贴着地朝阿耶小腿上砸过去,云初抬起一只脚,重重的朝棒子踩踏下去,就在这个时候,娜哈已经挥舞着棒子朝云初握着棒子的手腕砸了下来。   云锦的棒子被云初一脚踩中,还以为云锦会用力的抽棒子,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竟然丢弃了棒子,伸出双手死死的抱住了阿耶的一条腿。   眼看着哪哈的棒子就要砸到云初的手腕了,却发现哥哥的手翻一下腕子,棒子不知怎么的就从手心朝下捏着,就变成了手心朝上捏着了,随着云初的手提起,棒子也竖立起来,导致哪哈的棒子虽然砸中了云初的棒子,却滑了出去。   然后,娜哈就看到哥哥硕大的拳头立在面前,自己却因为收不住力道,就要拿眼睛去撞哥哥的拳头。   “啊,饶……”   不等娜哈求饶出声,云初的拳头就变成了手掌,娜哈的整张脸撞在哥哥的手掌上,还被哥哥的手捏住了下巴,一张俏脸立刻变形。   云初嫌弃的甩掉手掌上沾着的娜哈的口水,再抬腿把依旧抱着他大腿准备迟滞他身形,给姑姑创造进攻机会的云锦甩了出去,眼看着她屁股着地在羊毛垫子上滑出去老远,这才抱着为姑姑欢呼了一半的云鸾跟云倌倌夹在肋下,去吃早饭了。   “我尽力了啊,姑姑说话要算数。”   云锦喘着粗气挪到姑姑身边道。   娜哈靠着云锦的肩膀道:“我已经很厉害了,怎么还打不过哥哥呢?”   云锦道:“有没有可能是姑姑还不够厉害?”   娜哈瞅着云锦道:“你难道没有发现哥哥一点都不开心吗?”   云锦摇摇头道:“不打紧,反正我阿耶天下无敌。”   娜哈皱眉道:“你就不希望你阿耶高兴起来吗?”   云锦摇摇头道:“我阿耶是男子汉,用不着我们去帮他。”   娜哈道:“要是万一呢?”   云锦坚决的摇头道:“没有万一,我阿耶天下无敌。”   娜哈见云锦一脸的自豪,忍不住道:“你是没见过你阿耶被盘羊顶的人仰马翻的时候。”   云锦断然道:“那一定是我阿耶没有防备,被该死的盘羊给偷袭了。”   娜哈看着云锦一副理所当然地模样,忍不住叹口气,她小的时候,不是也觉得哥哥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吗,怎么现在变了?   想到这里,就抬手拍了一下额头,对云锦道:“是啊,哥哥原本就是天下无敌的。”   云初吃过早饭,就去了县衙,他决定这些天都必须守在衙门里,静静的等待骊山那边有不好的消息传来。   才开始喝一遍罐罐茶的时候,曾福来了,他是专门来汇报流水牌子五月份的总体趋势的。   “总体上是向好的,虽然交易额增长的不多,可是呢,已经有了一些向好的趋势,县尊您看,这是一笔从曹州运来的粮食,数量为八千六百担,但是呢,你看这支粮食的去向。”   云初瞅一下报告诧异的道:“受降城?”   曾福以拳击掌道:“没错,就是九原郡的中受降城。”   云初想了一下道:“黄河?”   曾福有些兴奋的道:“就是黄河,从陇右金城开始,以羊皮筏子为舟,可以一路载货顺流而下,经丰州(银川)后,水流迅速变得平缓,舟船可以一路直抵中受降城,而丰州,九原的货物可以顺流而下直抵壶口,虽然可以船运的水道不算长,可是呢,不论是丰州,还是九原郡,都是水土肥美之地。   听说朝廷今年秋天马上就要颁布《垦荒令》,到时候,咱们多买一些不值钱的倭奴,在丰州,九原郡这两地屯垦……”   云初制止了曾福热情的发言道:“你是怎么知晓朝廷今年秋天就会颁布《垦荒令》的?”   曾福诧异的道:“君侯不知道吗?”   云初道:“谁告诉你的?”   曾福道:“消息是从洛阳流水牌子那边传来的。”   云初无奈的摊摊手道:“这朝廷还有什么秘密可言吗?”   曾福小声的道:“君侯觉得不妥?”   云初道:“这有什么不妥的,你们不就是准备打造一条沿黄经济带嘛。”   曾福叹息一声道:“可惜了壶口一地,加上黄河凌汛让好好的一条大河航道变得不完整,且只能通行七月,水上运输抵达壶口上游之后,就必须建设栈道与渡口,再用旱地行舟之法,避开壶口这一片水流湍急之地,才能与下游的关中相连。   如果一旦开始开发,从金城黄河开始,直到关中这一线的好处都将尽收长安囊中。   而且,丰州,九原郡如果被我们用倭奴开发出来之后,长安就能解决境内府兵的口分,永业两种田赋向这两地转移,如此一来,府兵去丰州,九原,就相当于戍边,一来解决了长安府兵越来越多的问题,也顺便解决了府兵们的报酬问题,最重要的是,可以让长安各处的官营不用再负担府兵这一块,可以大大的增加盈利能力。”   云初点点头道:“很好,你们必须派人沿着这一条路走一遭,进行实地勘察,这一路上的山形,水势以及以前的航运情况都必须摸清楚,等这一切都弄清楚之后,再说开发沿黄一线的话。”   曾福听了云初的话,兴奋的走了。   只是,他没有看到云初眼眸中深沉的忧色。   下午的时候,温柔,狄仁杰如约而至。   云初将曾福准备的开发沿黄一线以济关中的报告拿给他们看,自己一言不发。   温柔看过之后咬着牙道:“这是谁的计谋,竟然如此的阴毒。”   狄仁杰看完之后皱眉道:“抽空长安府兵?长安不再养府兵,那么,长安以后还有高声说话的余地吗?”   云初道:“一切的一切都来自于《垦荒令》,就是因为有了《垦荒令》,才有了开发沿黄一线的基础,有了开发的基础,就有了分散掉长安府兵的理由。   最后,用长安的钱,用长安的贪婪,兵不血刃的解决掉长安的话语权,没有了长安府兵,我想,长安以后必然会沦为一头任人宰割的肥猪。   不过,世上事,有一利必有一弊,他们可能忘记了一件事,长安府兵只是出去了,并不是死了。   还有,沿黄一线,自金城开始,到关中结束,不论是开头,还是结束,长安都是绕不过去的一个点,也就是说,一旦开始,沿黄一线都将受长安影响。   如果,我们的心如果大一些的话,长安的影响力将会变得更大。   至于长安府兵,本就不是我们的人,他们依恋的是长安,可不是我云初。   这一点上,陛下是清楚的,太子也是清楚的,那么,谁不清楚,谁总是担忧关中府兵呢?这已经很明显了。   不过,皇后好像也没有设计一个如此精妙大局的脑子,那么,到底是谁给皇后出了这样的一个主意,这一点,必须查清楚!” ###第一百三十二章 千古名相的幼年期?   自从云初辞去了那个没有被皇帝正式任命,却被所有人认同的太傅职位后,云初这边的消息就不怎么灵通了。   不是太子李弘在做切割,而是云初在主动的疏离。   君臣关系可能是这个世上最复杂的人际关系,自古以来就没有谁能平衡好这个关系,云初并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所以,在李弘成为真正的君之前,自己先把君臣这个关系给他确定下来。   长孙无忌对李治堪称是呕心沥血,他唯一没有做好的事情就是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总觉得李治年幼,见识不足,需要自己这个长辈的教导。   天啊,小孩子玩玩具的时候,都很讨厌大人的指挥,更不要说李治这种人了。   所以,他有那样的下场一点都不奇怪。   而且,云初相信,当年,李治对长孙无忌的情感,未必就比自己跟李弘的关系差多少。   既然长孙无忌都能死无葬身之地的,他云初又何能免俗?   养龙的人一定要在龙开始吃人之前就离远一些,免得自己成了龙品尝到的第一口肉。   师徒关系转变成君臣关系,大家都找准了自己的位置之后,相处的时候就愉悦多了。   来自高层的消息断绝之后,云初觉得这不是啥大问题。   因为,温柔总是觉得自己一身好本事,却没有用武之地。   三天后,云初就从温柔那里得知了筹谋黄河大环线的那个家伙。   人是太学里的一个书生,一个小书生,年纪只有十六岁的小书生——姚崇。   根据温柔对姚崇的调查得知,所谓的黄河大环线的想法确实是出自这个十六岁的小书生之手,他本就是陕州硖石(今河南三门峡东南)人,父姚懿,官至巂州都督,母刘氏,襄州长史刘志逵之女,族叔姚还素,就任洛阳交易所一等掌柜。   姚崇年假之时回洛阳拜访族叔的时候,见族叔因为流水牌子崩坏一事愁眉不展,就询问原因。   从姚怀素口中得知流水牌子崩坏的原委之后,就一语中地的指出,流水牌子只是一个买空卖空的地方,不但会受到买家的挟持,还会被卖家挟持,还会受朝廷势力变迁的影响。   委实是一个很不靠谱的行当。   若是想要流水牌子屹立不倒的话,至少要控制住买家,或者卖家中的其中一方。   而控制买方的人,只有皇帝,这一点凌然不可侵犯,那么,只有控制卖家一途了。   控制卖家的重点在于控制货物,而控制货物的首先要素是手中有货。   在大唐其余州府地方,每一个地方都有自己固有的势力,虽然这些势力都不是很大,却也不是交易所能一口吞下来的,更何况,大唐那么大,想要控制住这些势力,可能比改朝换代还要难一些。   在这个情况下,这个小书生认为,旧有的货源不成,那就只有控制新的货源了,那么,新的货源如何控制呢?   鉴于太子在满大唐设立农场的前车,姚崇以为,提前挑选合适的地方结合交易所现有的实力,自己创造。   开一代人之先河!   只有这样,交易所才算是真正有了自己的根基,再也不是被风吹一下就倒的局面,继而形成一个可以流传下去的产业。   听完温柔的汇报之后,云初瞅着温柔道:“你要干啥?”   温柔道:“我自忖饱学诗书,可以去太学当一名教谕你觉得如何?”   云初道:“你不是一直说太学不过是一个牛马圈,里面牛嘶马叫的不像样子吗?”   温柔点点头道:“没错啊,我现在还是这样认为,不过,牛马圈里只有一头万斤牛,或者一匹龙驹,我还是愿意待在这个牛马圈里面的。”   云初奇怪的看着温柔道:“姚崇?”   温柔点点头道:“这是一个宰相之才,最难得的是他的眼界之宽广,谋事之周全,眼光之敏锐,实在是太难得了。”   云初道:“我记得这些词都是你以前夸我的时候才用。”   温柔摊摊手道:“没办法,太他娘的惊才绝艳了。”   云初道:“这种人的脾气一般都不会太好,而且对于送上门的师父一般都是嗤之以鼻的。”   温柔挠挠自己的光头道:“所以,我最近要用一下云瑾,温欢跟狄光嗣。”   云初不解的道:“要他们干啥?”   温柔道:“龙驹见到龙驹是什么样子的?”   云初道:“枣红马只要见到龙驹,就想扑上去咬。”   温柔道:“那么,姚崇见到云瑾,温欢,狄光嗣三个人会是什么结果?”   云初眯缝上眼睛想了一下道:“算学可以碾压姚崇,实务可以碾压姚崇,武学一道光嗣就能打三个姚崇,作诗,作文一道我如果稍微帮一下他们三个,可以碾压一百个姚崇,不过,在读书一道上,温欢他们学的是道理,不在读书本身,可能差一些。”   温柔瞅着云初道:“为何不说眼光跟心胸?”   云初道:“当年我曾作过一览众山小的句子,云瑾,温欢,光嗣三个孩子一直是在云端上长大的,就算不愿意四处张望,只看脚下,他们的眼光与心胸本也是天下级别的。”   温柔点点头道:“那么,这个孩子我要了,你不会跟我抢吧?”   云初嗤的笑一声道:“在我眼中,这个姚崇虽然很不错,却还没有让我心动到收徒的地步。”   “你看不上?”   云初笑道:“姚崇将来的能力未必就能比云倌倌强多少。”   “你这么看好云倌倌,可惜,她是一个女子。”   云初冷笑一声道:“在我门下,有教无类。”   温柔笑道:“他们三个该去太学上学了吧?”   云初道:“光嗣去就成了,三个全去的话,会打击姚崇的自信心。”   温柔道:“既然是这样的话,光嗣还是从校霸开始?”   云初点点头道:“狄仁杰一直对我在太学威吓他一事耿耿于怀。”   温柔笑道:“如此,我去太学当一阵子的教谕,光嗣去当一阵子的太学生,不过,他父亲姚懿那边要是插手,怎么办呢?”   云初道:“贬斥去一个不方便带家眷去的地方当官便是了。”   “若是人家心生怨言呢?”   “那就给他升官,一个从五品的巂州都督还是很好安排的。”   温柔觉得很好,所有的错事都是云初干的,他只对姚崇干好事就对了。   自从知晓黄河环线是一个误会之后,云初就开始安排曾福正式进入这个新的开发环节了。   姚崇的计划终究还是粗糙了一些,对长安的伤害大了一些,去芜存菁之后的黄河大开发对长安就只有好处没坏处了。   姚崇一大早右眼皮就跳的厉害,不管他用热水敷,还是用凉水洗,效果都不怎么好,他对灾难一事毫不在意,就是觉得右边眼皮跳的烦心,让他无法专注于课业。   来到太学之后,他发现自己旁边的张廷不见了,换成了一个身着绿袍的胖子,这个胖子粗俗至极,别人都在忙着准备上课呢,唯独他拿着一块糕饼在大嚼。   绿袍胖子见姚崇在看他,就把手里吃了一半的糕饼往他面前一伸道:“你想吃?”   姚崇强忍着怒火对施舍一般的狄光嗣道:“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狄光嗣把剩下的糕饼全塞嘴里,一边吃一边道:“蠢货就是讲究多。”   姚崇腾的站起来,瞅着狄光嗣道:“人言否?”   狄光嗣瞅着姚崇瘦长的身形道:“你不是蠢货吗?证明给某家看。”   姚崇捏着拳头靠近狄光嗣轻声道:“等下学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这头死肥猪。”   狄光嗣道:“你打不过我的。”   姚崇怒笑道:“老子八岁练武,寒暑未停,就是专门打你这种不知好歹的死肥猪的。”   狄光嗣咧开大嘴,露出一嘴的白牙道:“某家曾经听人说过一句话,觉得非常有道理,不知兄台要不要听一下?”   不等姚崇回答,狄光嗣就继续道:“你可以向我挥拳,想要我停手,要看我允许不允许。   还有,是你先挑战我的,也是你先骂我肥猪的,打输了不准喊爷娘过来聒噪。”   姚崇笑了,似乎忘记了是狄光嗣先骂他是蠢货的,不过,他觉得自己苦练八年,打一头死肥猪不算啥,就大度的拍拍狄光嗣肥厚的肩膀道:“不错,还算是一条好汉,下学后,老子会给你留一口气,还不打你的脸。”   狄光嗣连连点头道:“很好,很好,我也不会打你的脸。”   太学的博士们上课早就是千篇一律的东西,聪明些的学生明白,博士们之所以会进行如此枯燥且乏味的讲课,是为了一遍又一遍的巩固他们教授的内容,要学生们按照他们所说,所讲的形成一定的世界观。   这种东西,对于姚崇跟狄光嗣来说都没有什么难度,轻松的应付了博士课后的提问,姚崇就快速的收起了书本,还对慢吞吞的狄光嗣勾勾手指道:“别想着跑,否则,见一次,打一顿,老子在竹林等你。”   狄光嗣目送姚崇离开课堂,稍微扭转一下脖子,他的颈骨就咔吧,咔吧的一阵爆响,双手握拳,手指骨节也喀拉喀拉的一阵响。   双拳在肥厚的胸膛上捶击一下自言自语道:“不能打脸?这个规定实在是太操蛋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犹能簸却苍冥水   太学与太庙之间有一方竹林,竹林不大,也就五亩地。   就是这五亩竹林,将太学与太庙从中隔开,因为太庙那边一直有守卫,所以太学生们也不怎么喜欢来这里读书。   自从永徽年间,皇帝将花熊设立为祥瑞之后,花熊这个东西就不怎么害怕人了,长安城里的好多花熊,其实就是自己从城门走进来的。   它们喜欢进城的原因在于,城里的食物更多一些。   有竹林的地方就有花熊,所以,太庙的这一处竹林里自然也有几只。   如今,这几只平日里只喜欢悠闲嚼着竹子的花熊,如今全部在竹林外边,一个个把脖子伸的老长,警惕的朝竹林里面看。   竹林里时不时的就会传出一声惨叫,或者拳头,腿击打在人身上的砰砰声。   等到竹林里的响动结束了,花熊们就慢慢的走进了竹林。   少顷,狄光嗣一边整理衣衫,一边从竹林里走出来,见有一头大花熊在看他,就从怀里摸出一包被糟蹋的不成样子的糕饼,连油纸包一起放在花熊嘴边。   糕饼里有很浓郁的蜂蜜味道,其余三只花熊也就围拢过来,头碰头的吃散碎的糕饼。   狄光嗣吐了一口唾沫,见唾沫里有一点血丝,就皱皱眉头道:“娘的,说好了不打脸的……”   狄光嗣走了,花熊们将原本就不多的糕饼吃完,也就继续往竹林里走,只有一头小熊,嗷嗷的叫着,不死心的舔舐着沾有蜂蜜味道的油纸。   领头的大母熊走进竹林中心,这里有一片圆形的空地,平日里也是花熊们睡觉的场所,今天,已经有一个人提前躺在那里了。   母熊凑过去在那个人脸上嗅嗅,觉得没什么特别的,就倒卧在他的身边,随即,其余的三头熊也靠过来倒头就睡,直到最后那头贪吃的小熊也急急忙忙的跑过来之后,大母熊就抬起肥厚的爪子将小熊揽在怀里就准备睡了。   长安的流浪汉们跟熊睡在一起不算啥,尤其是冬日的时候,跟熊挤成一团睡觉,就算是大雪天,也能扛过去,所以熊对于自己的窝里出现一半个人啥的也早就熟悉了。   只是,以前里来熊窝里睡觉的人大多数选冬日,夏日里跟熊挤在一起睡的人不多。   姚崇幽幽睁开眼睛的时候,正是他被熊挤的大汗淋漓的时候,看着周围高大的竹林,姚崇才慢慢的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情。   他被那个死肥猪的打的晕过去了。   姚崇慢慢的坐起来,打量一下周围的熊,把自己的腿从一头小熊怀里抽出来,才要站起来,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腰膝酸软,竟然提不起半分力气。   姚崇一直以为自己的武艺高强,在太学里他也曾经打过几次架,次次都以他的胜利告终,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栽了,败在一头死肥猪手里。   既然没力气,姚崇就把身子靠在大母熊的背上,从后背传来的厚实的感觉,竟然跟他与那头大肥猪角力时的感觉一般无二。   那个家伙的力气太大了。   姚崇回忆了他们交手之后的过程之后,不得不承认身大力不亏这句古话的正确性。   “也就是力大如牛而已。”   姚崇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找到了对付狄光嗣那个家伙的办法。   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听到大母熊叫唤了一声,回头望去,见大母熊刚刚抬起一只爪子,似乎在责怪他不好好睡觉,乱跑什么。   “明天,有一个肥的会来陪你睡觉。”   姚崇摆摆手就径直去了马圈。   姚崇才走,一身青衫装束的温柔就从竹林里走了出来,瞅着姚崇离开的方向轻声道:“还没有发现光嗣这是在让着你吗?”   被惊扰到的大母熊烦躁的看了温柔一眼,温柔随即拱手致歉道:“叨扰夫人睡眠了,这就走。”   温柔跟云初,狄仁杰的看法都是一致的,这个世上最珍贵,最值得收藏的东西只有人材,有了人材其余的东西都不过是放在原野上的死物,就等着人材去捡拾呢。   所以,每一次,只要被他们三个发现的人材,绝对没有放过的道理。   狄光嗣回到云氏吃晚饭的时候,云初见他的嘴角青了一片,就问道:“那个姚崇的武艺不错?”   狄光嗣摸摸嘴角道:“这是诱饵,让他以为就比我差一点,只要努力,就能打平,或者打败我。”   云初怜悯的看着狄光嗣道:“你的身形比云瑾,温欢他们大,所以练习的武艺也跟他们不同,等你长高了,披坚执锐的时候,不论是云瑾,还是温欢都不是你的对手。”   狄光嗣摇摇头道:“我不喜欢军伍。”   云初道:“要学你阿耶?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该早点跟你阿耶学,刑法那一套,我不如你阿耶。”   狄光嗣摇头道:“我也不想学我阿耶的那一套,我喜欢班定远。”   云初笑道:“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啊,这里有着侠士独行之美,没想到我的小猪儿志向如此的远大,不过,你阿耶,阿娘可就要伤心了。”   狄光嗣道:“不伤心,我就出去走一遭。”   温欢放下手里的饭碗对狄光嗣道:“要不然明天我去算了,看你的脸都被打青了,怪不落忍的。”   云瑾瞅着温欢道:“赶紧吃你的饭,这是光嗣的事情。”   温欢就对云初道:“师父,我阿耶为何如此的看重这个姚崇啊?”   云初道:“你阿耶说姚崇有宰辅之才。”   温欢皱眉道:“师父也这么认为吗?”   云初点点头道:“从他提出来的黄河环线开发来看,此人眼光辽远不说,是一个胸中有沟壑的人。”   温欢道:“跟我们相比呢?”   云初笑着摸摸温欢的脑袋道:“你们是人,他是材,不好放在一起比较。”   温欢摇头道:“我不喜欢超然物外这个说法。”   云初道:“我管你喜欢不喜欢呢,反正我就是这么教的。”   云瑾见父亲今天心情愉快,就道:“烧瓷一道千变万化,孩儿很喜欢,等这座高峰攀登完毕之后,孩儿还想去攀登一下别的高山,可行吗?”   云初笑道:“我管你呢。”   云瑾点点头,就继续低下头吃饭,他觉得阿耶说的很对,阿耶做他能做的事情,自己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本身就挺好的,自己问的话有些多余。   对几个男孩子云初历来没有什么好脸色,也没有多少好声气,等云倌倌奶声奶气的想要云初帮她夹一颗丸子的时候,云初立刻就变得温柔起来了,一连弄了两颗肉丸子放进云倌倌的木碗里。   怎么教导孩子,虞修容认为这是丈夫的事情,教好,教坏都是丈夫的福报或者罪孽。   不过,娜哈还是该打,她竟然弄回来了一头巨大的盘羊,说是给寒山儿准备的骑乘羊,不仅仅如此,她还拿云倌倌的屁股当手鼓拍。   这都是没规矩,不像话的表现,难道一定把寒山儿教的爬到奶羊肚皮底下跟小羊羔抢奶吃才是好的?   只要开始吃饭,娜哈身上就能流露出一种圣洁的气息出来,对于食物,娜哈从未糟蹋过。   虞修容见云锦坐在她跟娜哈之间,心中就叹口气,这是闺女不想让她再粗暴的教训娜哈姑姑了。   一家子,一万多个心眼,好在大家都在努力的维持这个家,所以,虞修容觉得这样特挺好的,用不着吹毛求疵的找别人的麻烦。   第二天,姚崇又跟熊一起睡了。   第三天,依旧是他陪着那头大母熊。   第四天……   第五天……   第十一天,姚崇终于绝望了,他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打不过狄光嗣,这一天在跟大母熊一家子睡了整整一个晚上之后,他准备跟狄光嗣好好的谈谈。   才到教室,他就发现狄光嗣正在收拾自己的书桌,似乎要离开了。   姚崇一把拉住狄光嗣的手道:“我……”   狄光嗣怜悯的看着姚崇道:“我今天就走,你以后还是这座太学里的小霸王。”   姚崇愣了一下道:“为何要走?”   狄光嗣冷笑一声道:“某家还以为太学里的学子都是人中豪杰,没想到,里面居然全都是废物,久入芝兰之室,久而不觉其香,长居鲍鱼之肆,久而不觉其臭。   趁着我身上还有芝兰之香,还没有被鲍鱼之肆的臭味腌透,还是早早离开为上。”   姚崇连忙道:“芝兰之室在何方,请狄兄带我一窥门径。”   狄光嗣鄙夷的道:“就你?”   说罢摇摇头,将自己的背包往身上一背,然后就大踏步地离开了教室,竟然对这座当官的摇篮——太学,竟然没有丝毫的留恋。   平生第一次,姚崇觉得自己来太学,可能来亏了。   混混沌沌的上了课,他连今天换了博士的事情都一无所知。   直到被温柔叫起,打了五下手板之后,他才似乎从迷茫中清醒过来,恭敬地朝温柔施礼后问道:“学生尝闻,天有九层,假若太学为第一重天,那么,九重天在何方?”   温柔道:“某家听闻,世上有一种鸟名曰鲲鹏,腾飞则与天齐,可遮天蔽日,入海则化为鲲,吹风鼓浪可入幽冥。   一重天,两重天,三重天,即便是九重天又如何呢?   重要的是你,肉体凡胎,肋无双翅,即便是知晓九重天在何方,对你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一百三十四章 少年人的世界最美   “敢问先生,人本无翅,如何自飞?”   “以梦为马,聘天下,华羽为服,栖梧桐树,坚韧为翼,长空万里,付出甘之如饴,所得归于欢喜,便是腾空九天。”   “敢问先生,何处可得窥门径?”   “长安!”   “长安何处?”   “尔在长安太久,不识长安真面目矣。”   “如何识得长安真面目?”   “且随某家来……”   于是,晋昌坊的人就看到光头温柔带着一个走路一瘸一拐的少年,看看晋昌坊的布局,看看晋昌坊一明一暗的流水渠,还偶尔钻进国营粮店,国营布匹店,国营车马店……进去看看,进去了也不买东西,就直接让掌柜的介绍国营店的特点,与作用。   这种场面不仅仅是掌柜的见多了,就连普通坊民也见多了,即便是没有问到他们,也纷纷献上一张温暖的笑脸。   在晋昌坊,温柔就是主人,直到大慈恩寺的大门近在眼前了,温柔才对姚崇笑道:“怎么样,这里的布局与你建议的黄河环线布局如何?”   姚崇并非笨蛋,听温柔如此发问,想了一下道:“黄河环线的想法过于粗糙了。”   温柔笑道:“对!晋昌坊的布局看似杂乱无章,其实已经形成了特有的运转方式,少年人的想法天马行空,往往能让人耳目一新,但是,想要落到实处,就需要行家里手插手了。”   姚崇道:“先生见过学生完整的布局吗?”   温柔点点头道:“是的,可惜你的布局过于宏大,当今世上,也只有长安才能力量完成你的梦想,所以,留下来吧,看看你的布局,将来会开出何等矞矞皇皇的奇花出来。”   “洛阳也不成吗?”   “不成。”   “何故?”   “此城虽为新都,却已然老态龙钟,长安虽为旧邦,却为少年之城,少年人就该居住在少年之城,不该久居老大之邦,徒靡岁月。”   姚崇想了片刻道:“容我思量。”   温柔见状并不着急,而是继续带着姚崇进了大慈恩寺,上了大雁塔,立于高塔之上,整齐的如同菜畦一般的长安坊市,就落在眼前。   见姚崇看的出神,温柔就笑吟吟地道:“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一城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   姚崇道:“狄光嗣与先生交往密切?”   温柔道:“亲如父子。”   “所以,他殴打学生,也是出自先生的安排?”   温柔道:“某家尝闻,预得好铁,必先经历千锤百炼,去火,去杂质,而后才能得一块好铁,再经千锤百炼之后,经淬火,方得百炼钢。”   姚崇吞咽一口口水道:“所以,狄光嗣就是一个锤子?学生算是淬炼过了?”   温柔斜了姚崇一眼道:“千锤百炼,讲究的就是要挨一千锤。”   姚崇冷哼一声道:“除过狄光嗣,还那家少年可以捶我?”   温柔笑眯眯的道:“恰好,某家家中小儿觉得某家过于看重你,所以……”   姚崇道:“他也想捶我?”   温柔笑呵呵的道:“他在晋昌坊大食堂后面的竹林等你,你不用担心,那里也有几只花熊,惯会与人同眠。”   姚崇看着温柔道:“为何一定要比武艺呢?”   温柔怜悯的看着姚崇道:“比别的你会输的更惨。”   姚崇少年心性,怒道:“我不相信。”   温柔笑道:“犬子温欢少你两岁,你们同为少年人,去见识见识也好,年轻人嘛,总要有一颗不服输的心思才好。   当然,你若是害怕,可以不去。”   姚崇瞅着温柔道:“虽然明知这是激将之计,学生还是想要见识见识令郎的不凡之处。”   温柔笑道:“去吧,其余的事情等你们打过之后再说。”   姚崇道:“学生还没有拜入先生门下的心思。”   温柔点点头道:“某家知晓,等你发现谁都比你强,你打不过任何一个人的时候,你自己会主动来求我当你的师父,你若是不能坚持下来,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答应。   毕竟,等英才而教之,是一种愉悦,得蠢材而教之,就是一种痛苦了,而我,只要英才。”   姚崇狠狠的看了温柔一会,转身就下了大雁塔,前往小竹林的路上,姚崇还在想怎么才能让那个叫温欢的小子跟熊睡整整一晚。   温柔下了大雁塔,就来到了云家大院。   “这孩子对自己很有信心啊。”   云初提起毛笔放进笔洗里面洗墨。   温柔道:“年轻人真好,明知道会输还是抱着胜利的希望去做事了。”   说罢,就来到云初的桌案上看了一眼他新写的文章诵念道:“文、武、成、康,周朝之少年之时也,幽、厉、桓、赧,则其老年之时也。   高、文、景、武,汉朝之少年之时也,元、平、桓、灵,则其老年之时也。   自余历朝,莫不有之。”   云初点点头道:“国之长生,最重要的就是延长少年时。”   温柔道:“给太子的?”   云初道:“他最近反倒失去了少年人的活泼,变得死气沉沉的,这可不是好事情,他还要当很长时间的太子呢,过早的变得阴沉,可不是什么好事。”   温柔道:“你确定我儿子能打的过姚崇?”   云初道:“你儿子身法灵活,走轻灵的路子,如果能改掉装好看,潇洒的毛病的话,将来能当一个很好的侠客。”   温柔道:“姚崇满腹怨气,我儿比之我如何?”   云初叹口气道:“你从来都不是孩子们的参照物。”   温柔点点头道:“看来,那孩子之所以会被我追的满院子跑,原来都是一片孝心啊。”   云初瞅着温柔的眼睛道:“那孩子确实孝顺。”   温欢其实一直是个很孝顺的孩子,所以,在得知姚崇竟然被自己的阿耶看重,心里面就非常的不舒服,阿耶只该看重他这个长子,也只应该看重自己这个长子。   今天天气很热,花熊们怕热一个个的不愿意去太阳底下,好在竹林里有一个不大的水池,水源来自于街坊的水井,即便是夏日,这里的水也是凉的,于是,花熊们就泡在冰凉的水池里,看两个少年人斗鸡一样的相互瞪着眼睛看。   “你阿耶觉得我是一块铁,想用你这柄锤子捶掉我身上的杂质,你觉得你可以胜任锤子的作吗?”   温欢瞅着腿脚似乎还有些不利索的姚崇道:“要不然等你腿不疼了,我们再来过,这样的你,可不是我的对手。”   姚崇道:“我要是打败了你,还可以去找谁挑战?”   温欢摇头道:“如果我不放你前进,你连这里都走不出去。”   姚崇缓缓提起袍子下摆,插在腰带上朝温欢伸手道:“你年纪小,可以先出手。”   温欢在跟人对阵的时候可没有什么礼让的时候,既然站在斗场上,一切以战胜对方为己任,见姚崇托大,就趁势抓住姚崇伸过来的手,身体迅速的靠近姚崇,不等姚崇的另外一条手臂鞭子一般的抽过来,就矮身钻进了姚崇的肋下,绻缩的身体猛地抬起,他前冲的力道,加上身体的重量,竟然一下子就把姚崇给撞的向后退了出去。   早有准备的温欢快步跟进,一连五六拳统统击打在姚崇的小腹上,更是打的姚崇的身体蜷缩起来,温欢哪里肯放过这个良机,拳,腿,肘雨点般的落在姚崇的身上,而姚崇双手护住头颈,不得不再一次后退,直到温欢纵身而起,飞膝撞在姚崇的手腕上,姚崇这才忍不住痛,拿开保护着头颈的手。   温欢左腿为轴,右腿旋踢,脚背重重的砸在姚崇的脖颈上,姚崇踉跄向后退出两步,终于,一头栽进了花熊的浴池。   姚崇在水池中溅起老大的一片水花,正在泡澡的花熊,还以为他是来跟它们玩耍的,就纷纷向姚崇靠近,最近的一个已经抓住了姚崇的一条腿,随即就一屁股坐了下去。   “啊——”姚崇惨叫一声。   温欢还以为他受伤了,连忙凑过去看,这才发现,那头不大的花熊的屁股正好贴在姚崇的脸上。   姚崇一把推开那头花熊,踉跄着从水里站起来指着温欢道:“偷袭,你不讲武德!”   温欢撇撇嘴道:“这话从一张刚刚亲过花熊屁股的嘴巴里说出来,显得极不可信。”   姚崇抬腿甩开一头攀着他左腿的小花熊怒吼道:“定不与你干休。”   温欢道:“只要你不用你刚刚亲过花熊屁股的嘴来攻击我,我不觉得你有打赢我的希望。”   姚崇老虎一般趟着水冲了过来……后边还有四五头花熊正拍打着水面为他打气鼓劲呢。   晚上吃饭的时候,云瑾见温欢似乎心情很好,连平日里不怎么喜欢吃的蒜泥茄子都吃了两口,就问道:“那个姚崇如何?”   温欢瞅瞅正在卖力干饭的狄光嗣道:“嗯,很厉害。”   狄光嗣闻言看看温欢道:“不是很厉害吧。”   温欢瘪着笑道:“人家最厉害的一招就是亲花熊屁股……哈哈哈哈哈。”   云瑾跟着笑了一阵对温欢道:“别打成了仇人。”   温欢摇头道:“不会的,这个家伙约我明日再战呢,可见也是一条汉子。” ###第一百三十五章 长度与宽度是个好问题   今晚上因为温柔在,云家的的饭桌自然是分开吃的,娜哈,云锦跟云倌倌见温欢他们那一桌笑得很是开心,云倌倌就端着自己的饭盘凑过来听热闹。   听到有一个人居然去亲了花熊屁股,就咧嘴做一个呕吐姿势,就跑回去对娜哈跟云锦道:“没啥,就是有人喜欢亲花熊屁股。”   娜哈抱起寒山儿,在她的屁股蛋上亲一口道:“这没啥啊。”   于是,寒山儿就张开双臂,希望虞修容抱她,嘴里还不断地喊着“妗妗,妗妗。”   虞修容顺手就把寒山儿抱过来,让她抓着木勺挖自己饭盘里的食物吃。   云锦恶心的吃不下饭,对娜哈道:“那东西除过吃,就是拉,要不然就是睡,就这,怎么还有那么多的人喜欢它?”   娜哈道:“我就很喜欢,有问题吗?”   云锦连忙道:“我其实也挺喜欢的。”   娜哈翻一个白眼道:“再敢忤逆我,小心我抽你。”   云锦哭丧着脸道:“怎么就成忤逆了?”   娜哈得意的道:“因为我是你姑姑,你要听我的话,不听话就是忤逆。”   云倌倌赶紧凑过来,靠着娜哈道:“我一直都愿意听姑姑的话,喜欢姑姑拿我的屁股当手鼓拍,下一次可以拍的重一点,不疼。”   娜哈摸着云倌倌的头发道:“下次我轻点拍。”   虞修容听几个丫头说话,恨得牙根都痒痒,目光从崔瑶,崔氏,淳于氏的脸上扫过,最后在心里叹息一声,这个家里,就养不出一个良善之辈出来。   温柔愉快的对云初道:“你可以想办法把姚崇的父亲弄去蛮荒之地当官了。”   云初瞅着温柔道:“看样子你真的是看中这个小子了?”   温柔道:“首先要剥除他的原生家庭对他的影响,今天跟他说了不少的话,从中发现,他的父亲对他的影响很大。”   云初点点头道:“那就给裴行检去一封信,举荐嶲州都督姚懿去辽东熊津道总管府,担任长史吧,这样,也算是官升两级了。”   温柔道:“我还是觉得安南都督府好一些,要不然,濛池都护府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云初摇头道:“你别把好好的学生给弄成了仇敌,去辽东熊津道任职,算是一种升职前的磨勘,去安南跟濛池都护府那就是发配了。”   温柔不甘心的道:“这孩子为啥不是一个孤儿呢?”   云初不满的看着温柔道:“长安城的悯孤院里面,全都是孤儿,为何不见你去哪里寻找一个干练之才出来?”   温柔道:“不是那块料啊——”   云初至今还不明白,温柔为啥会对姚崇这个人有如此大的信任,执拗的认为这个人将来一定可以继承他的衣钵,成为另外一个他。   温柔可没有他这样的经历,知晓以后姚崇会如何的重要。   在啥都不知道的状况下孤注一掷的要收姚崇为弟子,就连云初都在心里为他的果决行为喝彩。   温柔的一身本事不但在嘴上,更在权谋上,就他目前所表现出来的权谋智慧,继续活下去迟早会成为大唐朝堂这汪水池里的一头潜伏在水中的巨鳄。   但是呢,云初搜索枯肠,也没有搜索到史书对他有一星半点的记录。   除非这中间曾经出过什么他不知道的变故。   云初一直认为,人材这种东西就像是锥子,是掩盖不住的,再考虑一下温柔的家世,被掩盖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现在好了,已经有人将他与自己并称长安双壁。   双壁不双壁的现在还不算重要,明日里,大唐万国颂德天枢就要正式立铜柱了,不管是云初,还是温柔都必须去现场观礼,到时候,长安城里所有的勋贵都将出席这一盛典。   临睡前,云初看了温柔拿给他的密报,英公李绩依旧在干挺着不肯死,李承修去伺疾,被李绩严词拒绝,几次三番传令要李承修滚回长安,结果,李承修没有离开,而是在李绩别院外边扎了一个帐篷,固执的守卫在那里。   虽然见不到李绩,却每日都去问疾,还亲尝汤药。   时间长了,李绩也就对李承修不闻不问了。   云初觉得,李绩在等伤寒爆发的那一刻呢。   只是这种事情有一定的偶然性,不是你想让疫病发作,就能发作的,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疫病就会被大自然消灭于无形。   如果这种事是谁想干就能干的话,云初觉得中华国祚传不到一千四百年以后去。   民壮包围了骊山,算是将疫区控制在了骊山这一小片范围内,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   第二天一大早,云初就去请见纪王慎与曹王明,这两位如今是长安皇族中的领头羊,活得小心而且富贵。   云初进纪王府从来不用通禀,径直进入后宅的时候,看到李慎才开始刷牙,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老神仙已经坐在屋檐下喝了一通早茶。   云初没有理会咕噜咕噜漱口的李慎,来到老神仙面前请安,见老神仙懒得理睬自己,就安静的坐在对面侍茶。   “李绩该死!”老神仙睁开眼睛之后,就开始骂李绩。   “他也快死了。”云初回答的平静无波。   “当年,他下南阳灭食人魔朱桀的时候,老夫就在他军中,朱桀此人残暴无行,以人为军粮,以夫人孩童之肉为美食,他的大军过处,再无人烟。   南阳一城之人几乎被他食尽。   城内无肉尸骸堆积如山,老夫请他尽快破城,免得起了瘟疫,结果,他偏偏围城不攻,等城内瘟疫爆发之后,就没日夜的朝城内发射火箭,城内不管是残余百姓,还是朱桀大军,都被焚之一炬。   这个狗贼不是没有见识过瘟疫的可怕,偏偏现在却拿自己的身体养蛊害人,是何道理?”   云初给老神仙续了茶水,轻声道:“胸中有怒火,无处发泄而已,再加上知晓了自己油尽灯枯,外边又有群狼环伺,不得已行此险着。”   “呸!”   云初被老神仙蓄积了许久的口水喷了一脸。   云初擦一把脸苦笑道:“这又关我啥事啊。”   老神仙怒道:“你不是号称无敌吗?怎么就狼狈逃窜回来了,为啥不一刀干掉李绩,然后一把火焚烧了别业,消疫病于无形?”   云初的脸皮抽搐一下道:“弟子要是这么干了,明天全家的脑袋不保,毕竟,英公就是自称罹患了伤寒,才住在没有人烟的别院里的,去的人都是自找的。”   老神仙气咻咻的指指云初,最终还是长叹一声。   事情很明显,要是他老人家亲自动手砍死罹患伤寒病的李绩,估计啥事都不会有,皇帝那边甚至会感谢老神仙为国除害。   换一个人这么干,死定了。   “弟子已经封锁了骊山,外人不得入,再说了,有老何他们在别业里,自然会想办法不让伤寒传播出去,等李绩自然死亡之后,事情也就彻底的结束了。”   老神仙摇摇头,就起身背着手进了屋子,还关上了门。   李慎凑过来对云初道:“可不敢惹老神仙生气,孤王的命早就跟老神仙绑在一起了,要是没有老神仙,我的日子就没办法过了,只能学曹王明,把自己吃成猪一样痴肥。”   云初瞅瞅面色红润,气色好的不能再好的李慎道:“你放心,我们死了,老神仙还是会活得好好的。”   李慎连连点头道:“本该如此,本该如此,我也不贪心,活到八十岁就可以了。”   云初道:“你还真的是不贪心啊,我去洗把脸,这就出发。”   李慎瞅着云初洗脸,在一边喃喃自语道:“大唐万国颂德天枢,也不知道有什么德性好赞颂的。”   云初转过头瞅着李慎道:“那根柱子至少很值钱的。”   李慎惊恐的道:“你听见了?”   云初叹口气道:“你说柱子很好看。”   李慎连连点头道:“确实好看,确实雄伟……”   云初看着李慎道:“你活那么久干啥?”   李慎道:“既然我这个身份让我受了那么多的罪,我总要把我这个身份带来的好处,吃干抹净吧?”   云初觉得纪王慎说的很有道理。   见到曹王明的时候,云初几乎认不出这位了,当年在郑州一别,曹王明还不过是一个在他理解范围内的胖子,现在,这家伙就是一堆肉。   走路都艰难。   李慎在云初耳边道:“我追求的是享福的长度,这家伙追求的是享福的宽度。”   眼看着曹王明上了马车,原本轻便的马车转向都有些艰难了,云初不得不点头承认,李慎说的非常非常的对。   参加今天这场典礼的人,不光光只有李慎跟李明,还有雍王贤。   雍王贤是刘仁轨亲自去邀请的,唯有如此,才显得他这个雍王比纪王,曹王高贵一些。   皇城外边的大唐万国颂德天枢工地上,早就是彩旗招展,锣鼓喧天的热闹场面,长安人本身就爱凑热闹,如今,将有一根如此威风的柱子就要在长安落成,自然纷纷前来凑热闹,人群几乎挤满了前方的朱雀大街北端。   从洛阳来的礼部尚书鲁王李灵夔站在高台上双手微微下按,就听礼部官员们齐声吼道:“礼乐停!”   随即,李灵夔就点燃了三柱香插在早就备好果品,三牲的供桌香炉上,带着在场的文武百官,以及宗室勋贵们恭敬的三拜之后,这才对早就准备好的工部侍郎孙叔衡道:“祭礼已成。”   孙叔衡立即大喊道:“起!” ###第一百三十六章 狂风刮倒长安柱(1)   云初没资格主持这场堪比房屋架梁的重要祭礼。   所以,大唐万国颂德天枢主干落成的实际指挥者是鲁王李灵夔,柱子竖起来之后的主要祭祀人是雍王贤。   为了防止出意外,朝廷重臣们认为长安匠作们的水准不够,不足以万无一失的将柱子竖起来,所以,专门从洛阳派来了一支最精锐的大匠们操持树立铜柱的事情。   为什么会有这种看不起长安工匠的行为呢?   只因为云初统领的长安工匠们认为,一根一百四十尺高,将近两百万斤重的主梁,整体竖立起来的难度很大,希望朝廷准许他们将这根柱子分成天地人三截,一截一截的安上去,安装一截就通过巨大的铆钉跟套筒将他们连接起来,最后拼凑成一根完整的柱子。   而洛阳那边的匠作们现在为了打压长安匠作,早就疯掉了,只要是长安匠作呈递上去的方案,他们几乎会毫无理由的反对。   固执的认为区区一百八十万斤重的柱子,根本就不用分割开来,只需增加一些绞盘,一些力牛,就足够将这根柱子拉扯起来。   而且,一以贯之的一根柱子,远比长安匠作提出来的什么狗屁的天地人三才的说法更加能够彰显大唐的威仪。   在洛阳匠作们眼中,任何花里胡哨的说法,其实都是能力不足的表现,对于这个法子,他们也经常用,熟练的很。   所以,洛阳匠作们的意见自然很容易被朝臣们接受,不过,裴行检跟云初打交道多了,特意留了一个心眼,将两种方案通通上奏给了皇后,最后到底用哪一种,皇后说了算。   武媚从来都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在看过奏疏之后,当即找来了洛阳匠作的人,仔细询问过两种方案的优劣,最后,在洛阳大匠作们的极力保证下,选择了洛阳大匠作们提出的一体提升的方案。   跟大唐人一向追求的富贵险中求不同,云初在工程建造方面,从不把自己放在那些有经验的大匠作们之上,专门的人干专门的事情才是干工程的态度。   务虚的事情官员可以随意的添加自己的想法,工程上,如果再胡乱指挥,是要出问题的。   更不要说这根大唐万国颂德天枢的竖立对大唐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几乎与朝廷的大祭祀是同一个等级的,万万不可出错。   国之大事,为祀为戎。   在这两个方面上犯错,被砍头都没办法喊冤。   所以,云初极力上奏疏力挺长安匠作的分三截竖立的方案,为此,不惜与洛阳工部,匠作翻脸,最终的结果还是失败了。   不仅仅是失败了,他本人还被踢出了祭祀团,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观礼人。   一百八十万斤足足九百吨。   这样的事情在他以前担任小吏的时候也绝对不是一个小事情,就算有重型起重设备都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就靠现在的一些绞盘,铁链,麻绳,以及一群牛?   不过,洛阳大匠作们也并非是一无是处的笨蛋,他们早早的就把这根铜柱安放在了一个巨大的由粗大的圆木拼接成的一个斜坡上。   斜坡上有一个高大的脚手架,他们就是利用了杠杆原理将铜柱一点点的拉起,再不断地抬高下面的斜坡,让铜柱的角度越来越靠近九十度。   今天,工匠们要干的事情就是把这根铜柱提起来,移动两丈远的距离,把铜柱插进云初他们早就修建好的碑座里面就好了。   所以,为了准确的将铜柱插进去,皇城大门口出现了一座由巨型圆木搭建出来的木头山。   云初看着这座木头山,心疼的心底都在流血,他原本建议人家用土堆的,结果,被洛阳来的大匠作给无情的耻笑了。   长安边上就是终南山,山里面不缺木头,可是,这些混账用的木头都是百年以上的巨木,导致现在回头看终南山,秃了老大一片。   就是这些混蛋的这种靡费无度的做派,导致一千多年之后,终南山上只长灌木,不长大树。   娜哈是个二百五,她特意给自己选择了一个最好的观看铜柱被拉起来的位置,很明显,这个位置在云初看来是很不安全的。   娜哈在看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铜柱,不远处的雍王贤却在看着娜哈,不知为何云初从这个假货的眼中看到了淫邪之色。   就在他准备过去将娜哈拉走的时候,下方工地上的匠作们的口号声就此起彼伏的响起。   云初不得不承认,大唐的工程建造技术已经确实非常的先进了,他们已经可以计算出拉起这根铜柱所需要的最大力是多少了。   所以,当五百头健壮的耕牛一起发力的时候,两侧控制铜柱走向的牛群也开始依次发力,原本靠在木质斜坡上的铜柱,随着巨大的绞盘缓缓转动,也跟着慢慢的抬起了身子。   原本站在第一排观礼的李慎不知啥时候来到了云初身边小声道:“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云初道:“因为这里距离基座的位置足足有一百八十尺。”   李慎瞅瞅正在缓缓起身的铜柱点点头道:“很多,柱子只有一百四十尺,还砸不到这里。”   云初瞅着李慎道:“能不能盼着点好啊,这根柱子要是倒了,全长安的官员,包括你,都难逃追责。”   “为啥我一个来观礼的闲人也会有罪?”   云初道:“因为人长的不够精神,给铜柱带来了晦气……”   李慎道:“这也行?”   云初冷笑一声道:“你要是没事干就去万年县的卷宗房里,看一下周兴办过的一些案子,放屁太臭都是杀人的理由。”   李慎吞咽一口唾沫道:“你不会有事情吧?”   云初道:“啥?”   李慎朝铜柱努努嘴道:“我是说,要是柱子倒了,你不会有事情吧?”   云初狐疑的瞅着李慎道:“你弄了手脚?”   李慎立刻将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般道:“怎么可能。”   云初也觉得李慎没有这个胆子,正要说话说不关自己啥事的时候,就听李慎道:“我今早之所以起来晚了,是因为昨夜噩梦不断,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啊。”   云初左右瞅瞅,见没有人注意他们,都忙着看铜柱呢,就压低声音道:“都是老朋友了,别说我没劝告过你,把你的嘴巴封闭严实了,不该说的话一句都不要说。”   李慎冷笑一声道:“我快要憋死了,不跟你说跟谁说呢?”   云初笑道:“别说那些有的没得,好好的看这一场大唐工程史上的一项杰作吧。”   李慎瞅着缓缓向前挪动的牛群,脸上的不屑之色越发的浓重了。   随着铜柱逐渐被拉直,就连云初都几乎凝神关注着那些巨大的绞盘,这里才是根本,只要这些绞盘能承受的住那九百吨的重量,问题就不会太大。   这些绞盘的轴都是人腿粗细的铁柱,而且直通地下三丈以上,铁轴的末端还专门打了两根两丈长的横枝,用巨石填塞空洞,中间还用三合土配合糯米浆浇灌了缝隙,按理说,这样的八根柱子足够完成这一次竖立铜柱的使命。   直到高大的铜柱被完全竖立起来之后,就连云初也忍不住为洛阳的大匠作们的精密工程手段欢呼喝彩。   瞅着粗大的铜柱在铁链,麻绳的束缚下,在洛阳大匠们的不断指令下,一寸寸的向基座挪动,前来看热闹的长安人的欢呼声,几乎沸腾了。   就在此时,一直在看娜哈的雍王贤突然痛苦的捂住了嘴巴,也不知道从那里飞出来了一枚暗器正中他的嘴巴。   雍王贤迅速的朝四周看看,发现所有人都在疯狂的为铜柱呐喊,而暗器飞来的方向明显是铜柱那边,那边有不少的工匠正凝神静气的等待铜柱的到来,应该没有人会这般暗算他。   雍王贤咕咚吞咽一口血,朝手里的吐了一下,随即,掌中就出现了三颗牙齿跟一枚不大的铁铆钉。   铆钉是哪里来的?   雍王贤强忍着疼痛朝铜柱方向看过去,结果,啥都没有发现,哪里只有一尊正在缓缓移动的铜柱子。   贺兰敏之很快就发现了雍王贤的不妥之处,连忙低声询问,雍王贤就把手里的三颗牙跟那枚铁铆钉放到了贺兰敏之的手里。   贺兰敏之知道雍王贤一直在偷看娜哈,迅速朝云初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云初距离雍王贤足足有十几丈,而且,位置还在雍王贤的后方,这样的位置完全没有击打到雍王贤嘴巴的可能。   “殿下,我们去裹伤吧。”   雍王贤又吞咽一口血水摇摇头,此时正是紧要关头,他不想离开。   贺兰敏之把自己的手帕递给雍王贤替换下已经被血水染透的手帕,低声道:“等铜柱到位,我就立刻去查探这枚铆钉的来处。”   雍王贤痛的泪水直流,不过,他还是保持住了自己一个皇子该有的坚持。即便是浑身都在颤抖,却依旧站立的笔直。   云初的耳力极好,虽然现场非常的嘈杂,战场上养成的习惯,还是让他在一片嘈杂声中听到了一声声微不可察的喀嚓声。   云初神色大变,立刻将注意力放在了绞盘处…… ###第一百三十七章 狂风吹倒长安柱(2)   “哗啦啦”   一阵不大的风陡然从松树树梢上掠过。   “咻咻咻”   云初再一次听到了锐器破空之声,几乎是没有考虑,就把身边的纪王李慎甩到观礼台后边,而另一边的曹王明,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云初几乎是眼看着两点寒芒钻进了他肥硕的身体。   同一时间,早就被铆钉伤害过的雍王贤,立刻钻进了护卫群中,并且在贺兰敏之的保护下急急向后撤退。   云初的目光落在绞盘上,很快就在八个绞盘中看到了两个不对劲的绞盘,绞盘上巨大的铁轮子正在一跳一跳的,同一时间,原本正在平稳运行的巨大铜柱也开始颤抖起来。   眼看着铜柱已经细微的向娜哈所在的方位倾斜,云初被这一幕吓得亡魂大冒,大喝一声,三两步跨过拦在路途上的栏杆,人在空中就朝正四处张望的娜哈大喊道:“跑啊。”   不得不说,娜哈对哥哥的话是无条件信任的,甚至在脑子还没有做出决断的时候,她的脚已经开始向外挪动了。   多年以来的云氏锻炼法,在这一刻显示出来了它的作用,只见娜哈在纷乱的人群中敏捷的像一头雌豹,不仅仅没有被人群阻拦住,相反,无处不在的人给了她很好的借力点,连续纵跃几次,以至于在一瞬间就追上了第一个开跑的雍王贤。   鉴于雍王贤挡住了她的去路,所以,娜哈就毫不犹豫地在雍王贤的肩头借了一点力道,让身子再一次飞起来,好落在人群外边。   娜哈的体型本来就健美,这一点借力自然是踩踏的很重,一向文弱的雍王贤双腿一软,就趴在了地上,眼看着几十只脚就要落在雍王贤的身上,贺兰敏之爆喝一声,将雍王贤从地上拖起来,并且用力的推了出去。   于是雍王贤硬是在这一股巨力的作用下在人群中生生地撞开了一条路。   “保护王爷!”   一群护卫冲了过去。   云初眼看着娜哈逃了出去,一颗心立刻放了下来,他没有跑,而是站在那里准备近距离地看清楚事故是怎么发生的。   李慎将身体藏在台子后面,小心的探出头来看,见云初站在台子最前边不走,忍不住大叫道:“跑啊。”   云初无动于衷,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绞盘被绷的很紧的粗大铁链带着飞起来,这道直径足足有三米的沉重绞盘轮子,就炮弹一般的飞上了半空。   轮子飞走了,连同防止铁链滑脱的棘轮机构也不见了踪影,云初亲眼看到跟铁链连接在一起的正在努力向前拖拽的几十头牛先是猛地停下了脚步,只是一瞬间,这些被铁环扣锁在铁链上的耕牛,就被粗大的铁链拽着连连向后退。   云初眼看着铜柱逐渐偏倒,随着铜柱的倾斜角度越来越大,工部大匠们的吼叫声显得犹为凄厉,而那一队对铁链推拽的连连后退的耕牛,也被铁链带着从一个不足尺半的铁板口子上穿过。   这边进去的是一头活蹦乱跳的耕牛,那边出来的只有一堆碎肉,连一颗完整的牛头都看不到。   “稳住,稳住啊……”   云初看到有大匠跳起来双手抓着满是牛血的铁链,死命的向后拽。   可惜,他的那点力气根本就不管用,即便是身体被拖进下一个方孔的时候,也不肯松手,随着铁链滑行的速度加快,他的身子也被拖进了方孔,随即,就被粗大的铁链磨成了肉泥。   “方兄啊。”   一个双手举着旗子的红袍大匠跺着脚在远处大喊,正要扑上去走方兄的老路,却被云初一把抓住道:“换方向,换方向。”   红袍大匠直勾勾地看着云初,举起了手里的绿色旗子,随着绿色旗子被举起,一道紧绷的铁链开始缓缓后退,而原本倾斜的铜柱的底部,在空中慢慢的向左开始移动。   云初道:“下落,下落,让铜柱落地。”   红袍大匠木头人一般的举起了红色旗子,还一连摇动了三下,于是,吊着铜柱的六根铁索就开始缓缓下降,原本,铜柱也就被提起来了两尺来高,在重力的作用下,粗大的底部首先接触到了地面。   就在铜柱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令云初心惊胆寒的“咻咻”声终于停止了。   云初瞅着已经没了几十颗铆钉,且被铁链拉的已经弯曲变形的第二个铁轮颤声对绿袍官员道:“马上替换新的铁轮,检查所有铁轮,一个时辰之后,我们一定要把铜柱插进基座里面。”   红袍大匠呆滞的道:“还来?”   云初道:“今天要是不把铜柱插进基座,你们所有人都死定了。”   红袍大匠似乎被云初的这一声怒吼给喊清醒了,几个深呼吸之后,立刻就恢复了大匠本色,开始一丝不苟的下达各种云初听不懂的专业命令。   云初松一口气,再回首看观礼台的时候,发现,那里只有曹王明不动如山威风八面的坐在那里,就是胖脸上满是泪水。   还以为他是胖的走不动路了,凑近一看,才发现他身上多出来了两个洞,正往外冒血呢。   云初力大如牛,将曹王明从特殊的座位上拔起来,交给了两个还算忠心的护卫,看着他们半拖半拽的弄走了鲁王明。   曹王明肉厚,没有死,他身边那个枯瘦的老勋贵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额头上有一个指头粗细的孔洞,可以从前边看到后边,云初扒拉一下这个似乎姓蒋的勋贵的脑袋,这才发现他的后脑有一个碗口大小的孔洞,脑浆子全从这个孔洞里流淌干净了。   死掉的人不光是这个倒霉蛋,还有七八个高官,勋贵也倒在地上没了呼吸,在看台出口位置上,还有不少被人踩踏死伤的人,在那里哎哟,哎哟的叫唤。   云初再一次抬头,看着那根被铁链锁在半空中倾斜了至少三十度的巨大铜柱,心生寒意。   他相信,不出一炷香的功夫,这里一定到处是百骑司的人。   云初这时候甚至懒得去考虑这是不是一场人祸,他只想尽快的把这根铜柱插进基座里,把事情干完,至于事后怎么说都能交代的过去,否则,就等着周兴带着一大群酷吏再来长安吧。   就在云初考虑如何才能安全的把铜柱插进去基座的时候,那个红袍大匠来到云初身边坐下来,有气无力的道:“铁轮的铆钉断裂。”   云初道:“我只求这是天灾,不是人祸。”   红袍大匠点点头道:“我倒是希望这是人祸,不是天灾。”   云初道:“天灾对长安有利,人祸对你们有利是这个道理吧?”   红袍大匠道:“是这个道理。”   云初指着横亘在他们头顶的那根铜柱道:“这东西不插进它该去的地方,对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好处是吧?”   红袍大匠道:“确实如此。”   云初道:“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呢?”   红袍大匠道:“更换轮子,更换防退夹子,至少需要两天。”   云初拍拍他的肩膀指着悬在半空中的铜柱道:“还是快点吧,时间长了铜柱会自然弯曲。”   红袍大匠朝云初抱拳施礼道:“陈光远谢过郡公。”   一场热热闹闹的祭祀仪式变成了一场死伤惨重的事故,出了这样的事情,就连平康坊里的丝竹声都变得低沉了许多。   云初来到死牛的第一块铁板跟前,从牛尸体堆里捡拾了一根肥硕的牛腿抗在肩膀上,就骑着马走了。   死掉的都是上好的黄牛,一般情况下长安没有这种牛肉可以吃,吃了太久的牦牛肉,云初见这堆牛肉似乎还在蠕动,绝对的新鲜,就打算拿回去煮着吃。   或许是被云初这作死的行为给影响到了,工地上的人不再是一副死了爹娘的样子,多少有了一些人气。   不等云初回家,刘仁轨就派人找到云初去留守府开会,看看如何应对这一场灾难。   在留守府,云初看到了缺少了三颗牙齿,且嘴唇肿胀的不像样子的雍王贤,以及礼部尚书鲁王李灵夔,李灵夔离得最近,却屁事没有。   刘仁轨坐在主位上朝雍王贤拱手道:“此为天灾,雍王以为如何?”   雍王贤见云初扛着一根牛腿进来,就把目光盯在他身上。   云初将牛腿放在桌子上,对雍王贤道:“控制左右方向的且负责左右横移的第一,第二道绞盘崩坏,上面的铆钉飞出来了一百四十余颗,伤了七人,死了八个。另外,还有踩踏伤十一人。”   雍王贤没办法说话,又看向负责替他传达消息的贺兰敏之。   贺兰敏之道:“郡公确定不是人祸?”   云初摊摊手道:“天灾对我们最有利。”   雍王贤捂着嘴不再说话,云初说的一点没有错,他也在长安,还是主祭之人,遭遇天灾,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如果说这是人祸的话,他难逃其咎。   李灵夔挥挥手道:“还是按照人祸上报吧。”   刘仁轨道:“鲁王殿下可是有什么发现?”   李灵夔道:“这倒没有,不过,不查一番我们如何确定这是天灾,还是人祸呢?”   刘仁轨轻笑一声道:“如此,彻查奸佞一事,就拜托鲁王殿下了。”   说完话,也不看鲁王那张难看的脸,就对云初道:“看老夫还带什么牛腿嘛,正好,拿去让庖厨整治了,我们两个正好喝一杯。”   云初从善如流,立刻就扛着牛腿跟刘仁轨离开了。   李灵夔高声道:“两位且慢。”   刘仁轨回头看着李灵夔森然道:“不就是摘责任嘛,放心,老夫也会。” ###第一百三十八章 长安城里没好人   云初还只是一个小卒子的时候,刘仁轨在朝堂上大开大合的战斗,当云初暂露头角之后,刘仁轨就消失不见了。   这在政治斗争中叫做——换行。   云初,刘仁轨一起在政坛上大放异彩那叫别有用心。   现在老刘要发怒了,云初自然就不吭声了。   刘仁轨朝鲁王李灵夔拱手道:“法子都教给你们了,你们却不忙着办事情,反而想着把罪责往长安这边推。   老夫就等着,看你们如何作为。”   云初扛着牛腿道:“快走吧,我一会还要剥牛皮,慢了,这牛肉可就不新鲜了。”   刘仁轨居住的地方就在留守府的后堂,不过,他的家还是一如既往的贫穷。   她老婆只有两个侍女两个嬷嬷,刘仁轨自己只有一个老仆,一个马夫,以及朝廷给他配备的十二个武装护卫。   说起来难以置信,刘仁轨家里居然没有厨子,平日里的饮食,就是依靠两个丫鬟跟两个老嬷嬷,云初来了,刘仁轨老婆要亲自下厨,被云初婉拒了,他吃过刘仁轨老婆做的饭食,怎么说呢,刘仁轨老婆在茶饭一道上实在是没有啥天赋。   云初的短刀非常的锋利,切割牛肉跟切割豆腐一般顺滑。   刘仁轨眼看着云初将牛腿剥皮,分割,在一边剥着大葱道:“难以避免了。”   云初道:“铜柱这样倾斜着安置两天,会弯曲的。”   刘仁轨抬头道:“你的关注点总是与人不同。”   云初将牛肉切割成巴掌大的薄片,一层层的码在盘子里道:“我已经很确定,这一次的事故就是天灾,告诉你啊,这世上的工具越是简单,其实就越是可靠,越是精密的东西,可靠性就越差。   大匠们能在短时间内搭建出这样一个复杂的构造,并且协同配合的如此之好,我其实挺佩服的,既然已经通过第一次试验,寻找到了这个大型机构的薄弱处,再加固之后,就能万无一失的把事情办好。   可惜,洛阳来的人,他们想的不是把活干好,而是想着如何能没有责任。   这就很操蛋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怎么可能会没有责任?   皇后要的是事情完美无缺的办好,可不是想着要处理谁。   早早的把柱子插到它应该在的地方,就是最大的功劳。   柱子这么高,这么重,工程难度可想而知,中间出点小事情,是难以避免的,皇后是可以理解,也能原谅的。   而且,对于工程,皇后是一窍不通,到时候怎么说,还不是看这群干活的匠人怎么说?   现在好了,这群蠢猪非要把好好的工程上的事情,非要扭转到皇后擅长的政治斗争上来,你觉得,以他们的智慧能骗得过皇后的法眼?   自己找死,怨不得旁人。”   刘仁轨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那就看他们的命好不好了,可惜,想要竖起一根直溜溜的柱子是不可能了。”   云初道:“那就要看朝廷上的那些惯会拍马溜须之辈,能给这根弯曲的柱子一个什么新的含义了,就怕别人说,大唐的德性不可直中取,只可曲中求,那就完蛋了。”   刘仁轨道:“露脸的事情把屁股露出来了。”   眼看着一根牛腿肉被云初切成一大盆薄片,云初就把牛骨头用斧头砍断,丢进大锅里熬煮,对刘仁轨道:“熬出骨油,加精盐胡椒,跟麦面一起炒,炒到微黄,每日早起来一碗牛骨炒面,保证你老刘可以活到八十岁。”   刘仁轨点点头,毫不客气的接纳了云氏秘方。   云初很想吃麻酱牛肉,可惜,没有花生这个东西,纯粹的芝麻酱不好吃,就干脆调制了一盆辣酱。   刘仁轨的儿子们都在为官,刘仁轨老婆也没有把儿媳妇留在身边伺候,所以,云初,刘仁轨,以及他家夫人,三人就着汤锅吃了十斤牛肉,三斤酒,一口菜没吃。   云初吃完饭,再次路过皇城门口,发现那根柱子还孤零零的吊在半空中呢,路过绞盘的时候,发现那里的牛肉还没有被清理干净,就连一头被被挂在铁链上的伤牛还在那里垂死挣扎。   想到家里今晚的伙食,云初就朝守卫这里的不良人招手,弄来一辆车,一刀解脱了那头可怜的牛,砍断了被绞盘扣住的牛蹄,让不良人将这上好的黄牛肉送回家。   至于别的牛肉,上面爬满了苍蝇,眼看着是没办法吃了。   老神仙惯爱吃牛肉,云初就分出来一半的牛肉送到纪王府孝敬这个早上还朝他吐口水的老小孩。   “曹王可是真可怜啊,太医院的大夫硬是割开他的肚子把两颗铆钉给拿出来了,听切割他肚腩的大夫说,铆钉镶嵌在肥肉里,没伤到内腑,就是足足四指的黄色肥膘,让大夫大吃一惊。   哦,比你送来的牛肉肥多了。”   铜柱子倒了,纪王李慎兴奋的不像个样子。   就是老神仙瞅着半只死牛,惋惜的不成,不过,还是告诉李慎把这些牛肉统统制作成牛肉酱,而且还严令李慎不得偷食。   李慎笑吟吟地保证了,送云初离开的时候咧着嘴笑道:“孤堂堂亲王,锦衣玉食的,会偷食吗?”   云初道:“任何听起来匪夷所思的规定背后,一定有一段惨不忍睹的实例作为规定的支撑。”   李慎哈哈笑道:“谁让老神仙长生不老呢,我总是忍不住想尝尝老神仙的饭食,看看能不能像老神仙一样长生不老。”   云初停下脚步道:“你叔叔李灵夔是怎么回事?”   李慎道:“他想当宗令。”   云初又道:“谁才是他担任宗令的最大对手?”   李慎指指自己的鼻子道:“孤!”   云初点点头道:“那就要小心了,这一次柱子倒塌的事情说不得要攀诬到你。”   李慎笑道:“他攀污不到我身上。”   “这么自信?”   李慎笑道:“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当什么宗令,这件事不论是皇帝,还是皇后,都知道的清清楚楚,我要是想当,两年前我就是了。”   云初深深的看了李慎一眼道:“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没事。”   李慎笑着挥挥手送别道:“我知道,我知道。”   从纪王府出来之后,云初就已经非常肯定的认为,这一次铜柱倾倒一事,必定跟纪王李慎有关。   如果让云初去找证据,说不定就能找到证据。   不过,云初不想去找什么证据去证明李慎有罪。   李家的人大部分都是变态,你根本就没办法用常人的心思去揣摩他们的想法,云初甚至认为,李慎这一次之所以会破坏铜柱,唯一的原因,就是想看一场热闹,一场由他自己制造的热闹。   百骑司的人像受惊的驴子一般开始拷问工程上的人。   听说,鲁王李灵夔已经上奏了,用不了几天,洛阳那边就会派人过来探查此事。   对于这些,云初是不管的,他需要的仅仅是制造这根柱子的铜,以及将来要在上面镶嵌的各种奇珍异宝,如果铜柱变弯了,云初觉得不影响铜本身的价值。   这根柱子说是万国捐赠,实际上,大唐自己也出了好多的铜,所谓的万国不过是一个口号而已。   回到家的时候云初听虞修容说娜哈因为那根柱子的事情,导致胃口不好。   跟以往一样,虞修容让厨子弄了一盆羊肉面片让云初送过去。   云初端着一个硕大的红色漆盘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一群人挤在娜哈的房间,为娜哈不吃饭的事情发愁。   所谓的一群人只有云锦跟云倌倌两个人,不过,只要她们两个在,就相当于是一群人。   娜哈见哥哥回来了,就松开紧皱的眉头可怜兮兮的瞅着哥哥道:“柱子倒了,阿罗憾他们都非常的害怕,他们担心会受到皇帝的惩罚。”   云初道:“这关你们的屁事,以至于愁的连饭都不吃?”   娜哈听哥哥这样说,眼睛一亮道:“真的不关我们的事情吗?”   云初肯定的道:“不关你们的事情,皇帝那边说不得要下旨安慰你们呢。”   云锦立刻对娜哈道:“姑姑,可以问那些土王要一些钱,就说要拿钱去疏通关系。”   娜哈不解的道:“不是说不关我们的事情吗?”   云锦道:“我阿耶说了,姑姑才明白不关你们的事情,姑姑知道,那些土王们可不知道,所以,收他们一点钱,安定一下他们惶恐的心思,有什么不对的吗?”   娜哈学云初微微闭上眼睛想了一下对云锦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云倌倌则瞪大了自己圆溜溜的眼睛,一会看看云初,一会看看娜哈,再看看云锦,终于憋出来一句话:“就说钱是太子要的。”   云初闻言,立刻放下硕大的漆盘就离开了,他觉得自家的孩子不该是这副恶心样子。   才出门,就听到屋子里娜哈的叫声:“给我留一点啊。”   温欢今天也错过了饭点,云初看一眼温欢,发现他的神色泱泱的没什么精神,就问道:“怎么,没有打过姚崇?”   温欢摇头道:“不是打不过,就是不好控制下手的力道,打轻了没什么作用,打重了又怕打跑了他,让我阿耶失望。”   云初头都不抬的道:“打重一些。”   温欢道:“不会被打跑吗?”   云初吃一口面条瞅着温欢道:“光嗣已经把他打的很重了,他已经熬过了光嗣的殴打,对他这样的聪明人来说,如果跑了,前面受的罪就白受了。”   温欢点点头道:“是的,我应该继续增加他的沉没成本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喜怒无常云宇初   最近的日子过的挺好的。   自己的妹妹,女儿,养女在谋算那些土王手里不多的钱。   长子,正带着一大群烧窑的窑工,以及制瓷的老工匠们盘算怎么才能把泥土烧的好看,可以卖一个大价钱。   两弟子正在帮助兄弟温柔拿下姚崇这个天才。   自己的部下们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南城改造工程,就等着在某一个节点上立刻开启南城改造工程的烂尾计划呢。   老上司正准备迎接洛阳来的酷吏们,好把眼高手低,惯会说大话的洛阳大匠们统统撵走,独吞竖立万国颂德天枢的功劳。   每个人都有事情干,这就是很忙碌却也很充实的日子。   夏收时节不知不觉的过去了。   这个对长安原本非常重要的时节,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在意了。   云初还记得自己曾经带着所有的官员们去农田表演夏收的样子,很假,很隆重,也很重要。   现在不一样了,长安不多的一些农田里的产出对长安已经没多少意义了,种出来的粮食不足以养活长安城里的人,种出来的蔬菜,也似乎不够长安这座城吞噬的,就连以前生命线一般的棉花,现在,官府的态度也是爱种不种。   附近有八条河水在环绕长安,有的能通航,有的不能通航,即便是不能通航漂竹筏还是没问题的,所以长安远处的地方的菜蔬,肉禽蛋一类的东西也能进长安,而且,价格明显比长安周边农田里出产的便宜很多,质量好像更好一些。   长安附近的田地里,目前只有一些离不开土地的老人在耕种,年轻人们都进了长安城,不管是在城里干啥活计,一年到头,都不是种田能比的。   长安的粮食价格已经平稳了很多年,粮食的来源地就是陇右,一整年的时间里,从陇右来长安的官道上,运粮车从未断绝过。   其中,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太子李弘的农场。   他在陇右有大大小小两百一十七个农场,里面用的各种罪犯,各种来源的奴隶人数,超过了十万人。   用罪囚,降兵,以及破国的奴隶们生产粮食的成本很低,这对稳定长安粮价非常的有利。   同时,这也是太子李弘暗中控制长安的一种手段。   就是这种多重控制,才造就了云初牧守长安十五年这一奇迹。   皇帝控制长安兵事,太子控制长安粮道,唯有皇后对长安束手无策,这就是皇后努力的加大自己对长安影响力的原因。   就目前的局面来看,得长安者得天下,已经不再是文人墨客口中的一句闲话,而是现实。   对长安来说,一根柱子插不进去,立不起来,实在是算不上大事,在经历了流水牌子爆炸这么恐怖的事情之后,柱子的事情就不算啥了,百姓们最多嘟囔一声——官员都是蠢货,换上他们,分分钟就把柱子插进基座里,如果需要,可以多插几次。   这种事情难道能难得过新婚敦伦?   那些蠢货官员,一看就是没经过人事的生瓜蛋子。   眼看着铜柱在弯曲。   洛阳来的工匠们这才着急起来了。   损失了牛,损失了绞盘,原本可以在一夜间补齐的,现在不成立,自从洛阳来的人希望长安人背黑锅之后,长安工部,匠作,就不愿意再支持这些人了。   没有了他们的支持,这根柱子估计还要更弯一些才成。   “下官武承嗣,武三思拜见郡公。”   随着云初一声“准”武承嗣兄弟就推门而入。   正在奋笔疾书的云初朝红泥炉子上的茶壶努努嘴,武承嗣就主动提起茶壶给云初的茶杯续水,再给他们自己弄好了茶水,就坐在红泥炉子边上等云初忙完。   云初继续写完了自己的公文,就拉扯一根绳子,很快就有一个小吏走了进来,云初一边用火漆封印信函,一边对小吏道:“走兵部驿递发往洛阳。”   等小吏拿走了文书,这才松一口气,抱着自己的小茶壶来到武氏兄弟跟前道:“你们历来是无事不登门,说吧,啥事情。”   武承嗣拱手道:“皇后来信,要我们兄弟向郡公请教,大唐万国颂德天枢的事情的始末。”   云初坐下来对武承嗣道:“你们如今也在做工程,对于把一百八十万斤,长达一百四十尺的一个铜柱,拉起来,再移动二十尺的距离的难度应该有一个认识吧?”   武承嗣道:“难!”   武三思道:“极难。”   云初点点头道:“这种难度的工程没有人敢拍着胸脯说一定能成,现在,就是有一群蠢货,非要在皇后面前说,他们一定可以。   丙丁两号绞盘受力太大,铆钉崩飞,中间能有多大力气你们兄弟应该也是了解的吧?”   武三思道:“南城改造工地上的提拉石料的绳索断裂,受力的绳子腰斩了一个民夫,这是某家亲眼所见,天枢绞盘受力千百倍于提拉石料的绞盘,铆钉崩飞伤人,情理之中。”   云初点点头道:“所以,这就是一个天灾事故。”   武承嗣道:“既然只是一个天灾事故,为何不立刻重新修整,继续天枢工地进程呢?”   云初呵呵笑道:“原本,只需一夜的功夫,就能重新安置新的绞盘,两个不够,那就增加两个便是了,然后继续将铜柱插进基座便算完工。   至于死伤的官员,该上报朝廷的就上报朝廷,该抚恤的就抚恤,就等铜柱彻底完工之后,普天同庆就好了,事情就这么简单。”   武三思瞅着云初道:“是这个道理,可是,铜柱被挂在皇城门口已经六天了,而且铜柱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弯,却无人理睬,这是何故?”   云初摊摊手道:“因为大家伙现在都在想办法推卸责任呢,没人关心铜柱怎么样了。”   武承嗣难以置信的道:“怎么可以这样呢?”   云初朝武承嗣笑道:“你在南城工地上遵循的就是长安那一套管理办法,出现了问题解决问题就是了,事后,再考虑责任到底在谁就是了。   天枢工地上考虑的不是工程进程,而是责任在谁。   洛阳那边的工部,大匠非要说是长安这边的工部,大匠们的错,长安这边的自然不肯承担,说是洛阳那边的错。   大家吵来吵去的就没空理睬铜柱本身了。”   武三思怒道:“他们这是在找死。”   云初嘿嘿笑道:“现如今,我们就等洛阳来人分出一个黑白来,再继续动工。”   武承嗣起身朝云初插手道:“皇后将处理天枢工地的权柄交给了我们兄弟,还请郡公助我们兄弟完成此事,事后,我们兄弟定然不敢忘记郡公大恩。”   云初想了一下道:“你们真的愿意听我的?”   武承嗣大义凛然的道:“只要与国有利,武氏兄弟愿为马前卒。”   云初点点头道:“好,既然你们有这个心思,那么,不论是你们兄弟,还是我,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把铜柱插进基座里,其余的万事不理。”   武三思瞅着云初的眼睛道:“我们兄弟只想为皇后出力,其余的事情也不是我们兄弟该管的。”   跟武氏兄弟达成统一意见之后,天枢工地也就再一次动弹了起来。   所有的事情出乎了鲁王李灵夔的预料,皇后委托的武氏兄弟并没有责问铜柱倾倒的事情,一接手,就为明天竖立铜柱做准备。   严令一道道的下,工地在经过一天一夜的准备后,终于重新启动了。   这一次,武氏兄弟没有召集任何人前来观礼,就他们兄弟跟云初三个站在台子上,眼看着数千工匠驱赶着上千头牛,缓慢而平稳的将大唐万国颂德天枢稳稳当当插进基座里,工匠们用百十根胳膊粗细的烧红的铆钉将铜柱与基座底部连接到一起之后,无数的石头,无数的砂浆填进基座缝隙之后,一尊略微向东南方向弯曲的铜柱就真正的竖立在皇城前面了。   眼看着铜柱在阳光中熠熠生辉的模样,云初笑着对武承嗣道:“这才是他娘的功业。”   武承嗣朝云初施礼道:“郡公之恩,武承嗣没齿难忘。”   武三思则故意把头转到别处,假装没看见。   这两兄弟,一个伪君子,一个真小人,看的云初忍不住要发笑,不过,他还是忍住了,决定等时机和实力,再揍他们兄弟一顿。   他们现在所表现出来的恭敬,客气,都是伪装出来的,等再挨一通狠揍之后,他们表现出来的模样,应该才是真的。   就在云初以为武氏兄弟开始变聪明了的时候,他们兄弟两个却开始跋扈起来,在铜柱被竖起来的第二天,就派百骑司的人将洛阳工部,大匠,长安工部,大匠统统给抓起来了不说,还亲自带着百骑司的人来云初公署质问,要求云初将那一天跟他们兄弟说过的话,再复述一遍。   看着云初惊愕的模样,武承嗣得意的道:“郡公,公事公办而已。”   云初叹息一声,对同样志得意满的武三思道:“你们真是一点都不长记心啊。”   武三思冷笑道:“要是仅仅把柱子插回去这点事,我们兄弟岂不是白白领这一趟差事了?”   云初道:“你们还是喜欢手握生杀大权是吧?”   武承嗣笑道:“我们兄弟也不能总当工地的监……”   话没有说完,武承嗣就觉得胸口一痛,身子跟着飞了起来…… ###第一百四十章 笑人齿缺曰狗窦大开   武承嗣的身体撞在官廨墙壁上,整个房间似乎都抖动了一下。   武三思下意识地用双臂护住胸口,胯下却传来一阵剧痛,身体被云初一脚踢得向上攒起来三尺高,下意识地去捂下体,胸口上立刻如遭重锤,身体还是向后飞了起来,重重的撞在墙壁上,震的窗棂哗啦啦作响。   两个百骑司军官见状飞身穿出窗户,就见云初面目阴沉的关闭了窗户跟门。   听到这边的动静,无数的官廨窗户齐齐打开,目光全盯在县尊的官廨上。   只见县尊的官廨有密集的劈里啪啦的声音响起,诡异的是,却听不到武氏兄弟的惨叫声。   对于县尊无故殴打武氏兄弟这件事,在县衙里也算是一件喜闻乐见的事情,就连站在门口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百骑司军官也不敢进去阻拦。   人人都知晓,县尊殴打武氏兄弟,一定是这对兄弟犯错,或者惹怒了县尊才会发生,平日里武氏兄弟兢兢业业干活的时候,县尊何曾殴打过他。   更不要说这一次把铜柱插回去,根本就是在帮助武氏兄弟,还是无私的帮助。   虽然县尊殴打武氏兄弟算不得一个事情,大家还是询问了这对兄弟挨揍的原因。   在得知是这对兄弟恩将仇报的带着百骑司的人来审讯县尊之后,大家就不约而同地关上窗户,对县尊公廨里传来的巨大震动声假装听不见。   百骑司军官听动静听的心惊胆颤,忍不住高声道:“郡公,手下留情啊。”   云初冰冷的声音从屋子里的传来:“不打不长记性。”   就在云初说话的功夫,武三思一头撞破窗户,将上半身趴在窗口,众人这才看清楚,他的嘴上勒着一根绳子,根本就喊不出声。   不等武三思呜咽出声,一只大手就抓着他散乱的长发把他揪回去,马上,屋子里又传来一阵阵小狗挨打后的哭泣声。   这一次,云初整整殴打了这对兄弟小半个时辰,才把他们从屋子里踢出去。   百骑司军官立刻检查武氏兄弟的身体,先是试探了鼻息,虽然虚弱却还是有的,再上下摸索一下各处大骨头,还好,骨头也是完整的。   等他们扯开武氏兄弟的衣衫,即便是心如铁石的百骑司军官看了之后,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对兄弟全身上下布满了淤痕,就像是被几十匹马转着圈踩踏过的一般。   云初抱着茶壶从屋子里出来,对百骑司军官道:“没下重手,就是一些皮外伤,去太医院用三棱针放血就好了一半。”   百骑司军官朝云初拱手道:“郡公,此事恐怕不能善了。”   云初吸溜一口茶水道:“直接报给皇后便是。”   百骑司军官瞅一下武氏兄弟拉的老长的下巴,这明显是被打的脱环了,单手捏住他们的下巴,猛地向上一推,武氏兄弟杀猪般的惨叫声就响彻了整个万年县县衙。   云初烦躁的走过去,又是两脚,重新把下巴踢的脱环,对百骑司军官道:“快点拉走,晚了会得溶血症,那就死定了。”   云初不在乎武氏兄弟的性命,百骑司军官们却不敢有这个念想,一人抱起一个,快步跑出了万年县衙门。   云初瞅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很是高兴。   如果武氏兄弟真的听话了,他这里就很难办了,而且,他看的出来,这段时间在南城改造工程上,这对兄弟的进步其实挺快的。   假如这一次他们兄弟还是很听话,将柱子插好之后,就万事不理的重新回到南城工地上,他们兄弟这一次的行为,一定会让武媚刮眼相看的。   以后说不得会将更重的担子压在他们兄弟身上。   只可惜,小人终究是小人,得志便猖狂,没有激流勇退的心思,只想着从天枢工地上多捞一些功劳出来呢,他们不知道的是,天枢工地上的功劳早就分派给刘仁轨了,哪里有他们兄弟的份。   武氏兄弟住进了太医院……   长安人都来看这根朝东南弯曲的柱子。   柱子很高,很多人仰头看的帽子都掉了。   不管是谁,只要看到这根柱子,都会说原本好好的一根直溜溜的柱子,硬是被官府里的一群蠢货给弄弯了。   百姓间这样不满的风潮声很大。   长安御史言官,希望刘仁轨控制一下这些言论。   没想到刘仁轨淡淡的道:“天皇,天后在东南,天枢不向东南倾,向那里倾呢?”   刘仁轨的一句话,就让全天下人对这根柱子的不满之言,立刻消失的干干净净。   是啊,皇帝在东南,大唐万国颂德天枢,颂的不就是皇帝的仁德吗?不朝东南弯腰,又该向哪里弯腰呢?   那一股导致柱子倾倒的邪风,根本就不是什么邪风,而是天帝见柱子直溜溜的朝天不妥,他承受不住,这才刮了一道邪风让柱子倾倒,变弯,恢复了这根天枢柱子的谦卑本色。   至于死了一个工部大匠的事情,纯属活该,就是他想把一根直溜溜的毫无谦卑之意的柱子插在皇城门口,才导致天帝发怒,把他送进铁链口生生的磨成肉泥。   李治听了这样的宣传,志得意满,觉得刘仁轨此人虽然方正,却并非是不知变通的迂腐之辈,办事历来靠谱不说,还每每能想到皇家的威严。   “唉,云初又殴打武承嗣,武三思兄弟了。”   武媚放下百骑司的奏疏,叹口气对皇帝道。   李治抱着巨熊肥厚的脚掌道:“这一次又是为啥?”   武媚道:“这一次就连妾身也无话可说。”   李治转过头看一眼武媚道:“怎么,这一次不偏袒他们兄弟两个了?”   武媚道:“画蛇添足,该打。”   听武媚这样说,李治立刻来了兴致,急急道:“说说。”   武媚道:“妾身派遣武氏兄弟问计于云初,云初阐明了可以继续整体提升铜柱的理由跟办法,而后积极帮助武氏兄弟将柱子插回了基座,基本上完成了大唐万国颂德天枢的安装。   他们事先约定,把活干了,洛阳工部与长安工部的纷争不作评判,谁是谁非,交付给后面去的判官去决断。”   听到这里,李治嗤的嘲笑一声道:“一朝权在手,就把令来行,很多人都有这个毛病。”   武媚道:“他们积极于王事,也不算错,只是不该带着百骑司的人,故意去为难云初,这顿打挨得真是一点都不冤枉。”   李治听皇后这样说,忍不住道:“你想让云初教导武氏兄弟?”   武媚点头道:“有这个意思,云初也确实没有为难他们,甚至在某些时候是真的在教导,比如这一次立柱子的事情,可谓是真正的在为他们兄弟着想。   现在好了,旧怨未了,又添新仇。”   李治道:“云初之所以喜欢打武氏兄弟,这是他讨厌蠢货的缘故,如果这两兄弟不是跟你有关的话,他恐怕连理睬这一对蠢货的心思都没有,殴打,不过是他教导蠢货的一种方式而已。   既然这对兄弟不可教,那就别让云初教导了,他们也少挨两顿殴打。”   武媚那里听不出李治话语里的讥讽之意,随即就对皇帝道:“您的爱子雍王贤门牙被铁铆钉打掉了三颗,整日里不敢张嘴说话,难道说以后就只能当一个闭嘴王爷吗?”   李治叹口气道:“这才是真正的无妄之灾,怎么都要想想办法,要不然,李贤以后只能变成大唐皇族的一个大笑话了。”   武媚道:“臣妾问过匠作,匠作说,曾经听说过有练气士可以用银箔、白锡、水银等物制成银牙,而金牙则由金箔、黄铜、水银制成。   只不过,因为里面有水银,陛下也是知晓的,水银与砒霜同源,早就从皇家药物里剔除了。   该不该用,还要看陛下同意不同意了。”   李治瞅着武媚的眼睛道:“若是弘儿缺齿,你会用这个办法吗?”   武媚摇头道:“那自然是不行,缺齿虽然有碍观瞻,却无中毒之忧。”   李治皱眉道:“若是因为缺齿,影响弘儿继位那又如何?”   武媚笑道:“没人敢因为弘儿缺齿就反对他,一个都不会有。”   李治盯着武媚看了许久,才对身边的宦官道:“传旨给云初,朕要他想办法补齐雍王贤的缺齿,且不得用水银。”   武媚瞅着领命而去的宦官,捂着嘴巴咯咯笑道:“武氏兄弟虽然愚蠢,也是本宫的人,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怎可安然无事呢?”   李治道:“云初若是能成事,朕就会答应他一件与国事无关的事情。”   武媚挑挑眉毛道:“那就看他有没有本事拿到这个重赏了。”   皇帝与皇后打的赌,半个时辰之后,就传到了李弘这里。   李弘闻言哈哈大笑道:“李贤如今狗窦大开,孤王看他还如何保持他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许敬宗张开嘴巴,指着嘴里不多的几颗牙对太子道:“殿下莫要嘲笑了,还是盼着云初能解决这个问题吧,这天下缺牙的可不仅有雍王贤一人。”   李弘笑道:“就是不知道云初如何给李贤做牙,莫非是从狗嘴里拔?”   许敬宗皱眉道:“殿下如今变得轻狂了。”   李弘坐在许敬宗对面,叹息一声道:“云初也觉得我最近的心境不对。”   许敬宗笑道:“那就说明,太子殿下失去了平常心。” ###第一百四十一章 谁都不要留余地   李弘叹息一声道:“日子越发的不好过了,心中的愤懑只能在太傅跟云初面前展露一下,在太傅这里,我可以畅所欲言。   进了云氏大宅,我才能真真切切地睡一个好觉。”   许敬宗道:“要做皇帝的人不会有靠山,也不会有依靠,因为他才是所有人的依靠,与所有人都靠山,在老夫面前敞开心扉,这是逼着老夫去死,在云氏感到逍遥自在,那是逼着云氏远离你。”   李弘道:“怎么,孤王就应该活成孤家寡人?”   许敬宗道:“到了王这一级,已经可以称之为孤了,成了诸侯王,就可以自称寡人,譬如登山,登到高处从者愈少,抵达巅峰,只好自己充当高峰了。”   李弘皱眉道:“孤,寡人不是这样解释的吧?”   许敬宗道:“就是这样解释的,别看看书把自己看傻了,书上说孤的本意是指少德无助之人,希望获得别人的帮助。   这样的解释纯属放屁,还不如直接说这个字的本意。”   李弘道:“既然是这样,当皇帝岂不是全无乐趣?”   许敬宗道:“每一行都有约束,否则,你以为李承乾为什么要说肆意放纵的话,好皇帝在于忍让,坏皇帝在于肆欲。   而一个英明的皇帝,会把自己的欲望融入到治国理政之中,这样即放肆了欲望,也因为一心向好的缘故,最终成就自己的欲望。”   李弘皱眉道:“我的欲望心不重。”   许敬宗拍打着锦塌的木头边子怒吼道:“这是云初的过错!   一个帝王怎可有清净无为之心?   这对天下百姓来说就是灾难。   治国理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每一代帝王都有自己需要做的事情,你若是在自己的时间里不做相应的事情,后代帝王就要做你应该做的事情,如此以来,弊政越积越多,最终只能落得一个国破家亡的下场。   你觉得你怠慢的是自己,却不知你怠慢的是整个天下。   自古以来的历朝历代的消亡,概莫能外。   前面的君王不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最后,却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在末代君王的身上,这是无耻!   人心向好,这是必然,百姓如今口中有一口吃的,就希望明天有两口,今日有单衣蔽体,明日就希望有寒衣暖身。   你只有满足了他们的这些欲望,你才算是一个好的君王,你的子孙后代也就能继续成为他们的君王,他们也乐意拿出自己获得的一部分来供养你这个君王。   你没有欲望,那么,天下人的欲望你该如何满足呢?   李弘,你给老夫听着,老夫宁愿你好名,好色,好权,好开疆拓土,哪怕是一个残酷好杀的君王,也不愿意你成为一个无欲无求之辈。”   李弘见许敬宗须发虬张的模样有些担心,就小声道:“一个温和的帝王难道不是臣子们所期望的吗?”   许敬宗有些失望的看着李弘道:“如果一个皇帝按照臣子的心意活着,他就与死国的距离不远了。   百姓是啥?   羊也!   官员是啥?   犬也!   羊不吃草,不长肉,这是犬的责任,可烹之。   你不烹害群之犬,待羊无活路之时,犬羊就会群起而烹你。   这才是你称孤道寡的真正意义所在。”   李弘摊摊手道:“我现在应该烹谁?”   许敬宗懊恼的看了李弘一眼道:“自己去找,找出来一个就烹一个,要让你麾下之犬,都明白一个道理,你治下的羊不肥,你就会烹肥犬!”   李弘嘟囔道:“那就先从陇右的肥犬开始烹吧,这些年,我待他们也太宽容了。”   许敬宗闭上眼睛低声道:“要嘛不做,要嘛做绝,找一头饿犬去做。”   李弘道:“张柬之?”   许敬宗面露笑意道:“果然够饿!”   离开许敬宗的房间,李弘伸了一个懒腰,拍拍自己的脸轻声道:“老子果然是无欲无求啊。”   天气太热,云初就打开前门后窗通风。   一只巨大的熊头从后窗探进来,好奇的看着正在办公的云初。   云初看了一眼那头花熊,就唤来小吏,随手指指花熊道:“这东西啥时候进县衙了?”   小吏先是撵走了巨熊,然后指着后院墙后面粗大的竹子道:“外边的竹子长高了,它们就爬着竹子翻墙进来了。”   “把这东西弄走,免得影响县衙的威严。”   小吏拱手道:“那个胡人索元礼借用了咱们的大堂,正在询问洛阳,长安两工部的人,如今大堂上阴风惨惨的,害的下边的官员都无心办差了,县尊,留着这东西,多少喜庆一些。”   云初愣了一下道:“不是说只用一天吗,怎么还在用?”   小吏道:“索元礼说这里的刑具全一些。”   云初不耐烦的挥挥手道:“让他赶紧滚。”   小吏道:“主簿驱赶过,那个胡人手里拿着朝廷要我们协助办差的旨意,不愿意走。”   云初瞅一眼小吏道:“沈如的胆子越来越小了。”   小吏替自己的上官抱屈道:“县尊您是没看见,咱大堂都快成屠宰场了。”   云初放下手里的毛笔,背着手就朝前堂走去。   小吏非常兴奋的跟在后边,他们这几天真的是被那个胡人索元礼给吓到了,五六品的工部大匠,在他手中就跟猪羊一般任人宰割不说,还抓来不少的底层工匠,二话不说就上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刑罚,即便是万年县在那里帮着站班的衙役们也一个个心惊胆战的。   云初来到大堂上,见自己的座位上竟然坐着一个身着绿袍的胡人,最过分的是这个家伙还抓着只有他这里才有的惊堂木,敲的啪啪作响。   而跪在地上的两个赤裸着上身的中年汉子,正被夹棍,夹的惨嚎不已,看他们手指扭曲的模样,十根手指应该是用不成了。   索元礼见云初来了,就匆忙从上边下来,行插手礼道:“见过郡公。”   云初没有看两个正在被行刑的人,瞅着索元礼道:“你弄脏了我的椅子,要赔!”   索元礼万万没有想到云初会这样羞辱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云初继续道:“你身上的狐臭味道很重,你在这里坐一天本公尚可忍受,如今,你在这里居然停留了五天,这里的桌案,椅子啥的都被你腌入味道了。   再让你多待几天,本公的大堂岂不是也要拆?”   索元礼直愣愣的瞅着云初道:“郡公太无礼了。”   云初忽然笑了,指着索元礼道:“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凡是被皇后钦点过的人,都有见官大三级的本事了?   不过,你就算大三级,尔不过一介六品杂官也敢指责本公无礼?”   索元礼强忍着愤怒道:“本官持有刑部公文。”   云初抬起手就想一巴掌扇过去,半路又把手收回来,回头瞅着跟他过来的小吏道:“掌嘴三十。”   小吏一边挽着袖子一边道:“喏。”   索元礼后退一步,指着云初道:“安敢视朝廷律法如无物。”   云初诡异的笑了一下,公堂上原本属于万年县的衙役们,顿时就扑上来按住了索元礼,扳着他的头露出满是胡须的胡人脸,方便小吏抽他。   索元礼奋力挣扎,却不得脱,冲着云初大吼道:“我是皇后门下行走之人,安敢如此对我。”   小吏笑吟吟地走过来道:“前些天,皇后的两个侄儿对郡公无礼,被郡公亲自教训一顿,至今还在太医院里放血疗伤呢。   你又算一个什么东西,先前让你在这里留一天,是给皇后颜面,你后面不知天高地厚的霸占了我万年县衙门当地狱使唤,不打你打谁?”   说罢,右手抡圆了就抽了下去。   可能多少带着点私人恩怨,小吏下手又快又狠,大堂上顿时就响起“啪啪啪”的抽耳光的声音。   公堂上还站着十几个跟随索元礼过来的人,虽然显得很愤怒,却不敢凑过来。   等索元礼的耳光被抽完了,小吏甩着自己肿胀的右手对云初道:“打完了。”   云初嫌弃的道:“把手拿开,有味道。”   小吏连忙把手缩回袖子。   云初对索元礼从洛阳带来的人道:“看样子是在洛阳横行霸道惯了的,来人,重责五十大板。”   衙役们虎狼一般的冲过去,被打清醒的索元礼连忙道:“郡公,你若是这般回护长安工部大匠,休怪本官弹劾你与长安工部大匠勾连,破坏大唐万国颂德天枢的树立,这是大不敬之罪。”   云初闻言忍不住笑了,这一刻他不得不佩服礼部尚书鲁王李灵夔,竟然真的走通了皇后的门路,非要致长安工部大匠们于死地。   他准备等一会就去见李灵夔,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自己帮助他们已经把柱子插进去了,后续的施工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前面,柱子倾倒的事情,大家相互承认一点错误,按照事故上报,惩罚几个人,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没想到,这个李灵夔还真是一个心狠手辣的,真是一点颜面都不给他留啊。   于是,云初就让衙役们将夹棍从两个犯人手上摘下来,套在了索元礼的手上。   索元礼大惊道:“你要干啥?”   云初偏头对惊疑不定的小吏道:“去马厩里弄两匹马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酷刑之下啥都能得到   索元礼跟周兴不一样。   周兴喜欢整治贪官污吏,或者位高权重者,这家伙可能天生就对有权,有钱的人有很大的偏见,所以,只要有机会,他对这些人就无所不用其极。   相反,落在他手里的普通商贾,百姓啥的,反倒是能得到一个公平的结果。   索元礼就不一样了,他喜欢将小小的案子办成惊天大案。   洛阳平安里有一妇人与人私通,结果自家男人捉奸,反被奸夫所杀,奸夫淫妇将男人尸体丢进房屋,然后一把火将房子给烧了,意图诈作失火而亡。   这点把戏自然瞒不过仵作,案子轻易就给破了,可惜,审案的人是索元礼,他觉得案情如此简单,必然有诈,于是,深挖之。   等平安里的案子最终大白于天下之后,被捉拿的人犯足足有一百二十八人,被牵连的官员人数多达十七人,品级最高者为五品官。   最后被判定秋决之人共有五十一人,余者流,囚。   看卷宗,上面的死囚没有一个是被冤枉的,都有亲笔画押的招供文书。   此案一出,洛阳的风化案子一时为之绝迹,谁都不想为了片刻风流,就葬送九族。   这家伙后面办的几桩案子也是相同的手法,两个里争夺水源起了殴斗,等他平息了这桩案子之后,果然没有人争夺水源了,因为有力气争夺水源的壮丁全部被发配去了陇右。   也就是说,这个胡人就是踩着百姓的累累尸骨才硬是混成一个六品判官的。   片刻功夫小吏就带着人牵来了两匹马,其中就有云初的坐骑枣红马。   枣红马见到云初就立刻跑进来用大头蹭云初的脸,被云初嫌弃的推开,指着一根连着夹棍的绳子对枣红马道:“一会使劲拉。”   小吏甩着肿胀的右手将绳子拴在枣红马的鞍鞯上,还蹲下来对索元礼道:“你自求多福吧。”   索元礼瞅着云初道:“你敢——”   云初瞅着索元礼道:“说吧,你拿了李灵夔多少钱?”   索元礼愣了一下道:“血口喷人。”   还以为云初会继续威胁他,那里料到云初在那匹神俊至极的宝马脖子上拍一下,那匹该死的马立刻就开始向前走,同时,另外一匹棕色马开始向反方向走。   直到自己的手指开始扭曲变形,索元礼都想不通自己为何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云初,不过是一个县令,谁给他的胆子敢如此折磨皇后的人。   夹棍的棍子是质地坚韧的枣木棍子,拉扯夹棍的绳子是用生丝编制出来的,这种绳子坚韧异常,再加上两匹马力大无穷,很快,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索元礼的十根手指就耷拉在了夹棍上,与手掌之间,只连着一层皮。   索元礼呐喊一声就昏厥了过去。   他带来的人也没有功夫为昏死过去的索元礼喊冤,因为,那些虎狼一般的衙役们,已经高高的举起了板子,然后夹带着风声就拍了下来,没有半分留手的意思。   在一片密集的劈里啪啦的板子声中,那两个受了酷刑的家伙,抱着伤残的手磕头如捣蒜。   一盆冰凉的井水泼醒了索元礼,他勉强睁开双眼,就看模模糊糊的看到不远处用手帕掩着口鼻的云初,虚弱的道:“你完了。”   云初瞅着小吏道:“还有啥刑罚可以用在他身上?我记得衙门刑房里的木驴许久没用了。”   不等小吏说话,跪在地上的一个罪囚急急的道:“回禀县尊,那是惩治淫妇用的,索元礼自己弄了一种叫做笼子的刑罚,郡公可以用在他身上。”   云初道:“既然这么厉害,你为何还没有招供?”   罪囚道:“还没有用呢,要是用了,我早就招了。”   云初从善如流,示意小吏带着刑房的人把笼子拿上来。   云初对虚弱的喘着粗气的索元礼道:“你的笼子来了,怎么用,一会告诉他们一声。”   索元礼面如死灰,听着外边有人抬重物的动静,脑袋耷拉了下来,低声道:“郡公想要什么,索元礼全招。”   云初道:“鲁王李灵夔跟你合谋了些啥?”   索元礼哆嗦着嘴唇道:“鲁王要我将天枢柱子倾倒的责任统统归于长安大匠,为此给了我五百贯钱。”   云初对小吏道:“记下来了?又是一个眼皮子浅的,五百贯就愿意帮别人办这么大的事情,这种事在万年县衙门,没有两千贯办不下来。”   小吏吃了一惊,连忙道:“县尊,这样说不妥吧?”   云初鄙夷的道:“我都不在乎,你一个百骑司的密探还这么小心?”   小吏左右看看,发现大家都在忙,没人看这边,就尴尬的道:“县尊,看破不要说破。”   云初道:“本公就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就这么写,最好让皇后能看到,也让她知晓一下她手下都是些什么样的废物。”   尽管索元礼已经表示全力配合了,等那个一人高的笼子进来之后,云初还是下令将索元礼放进了那个笼子里。   这是一座顶部有一个仅能容纳头颅的小口,旁边还有一块上粗下锐的小木橛,用来“楔”进犯人头部的毫无特点的铁笼。   百骑司小吏绘声绘色的对云初道:“将人犯的脑袋放进那个小口中,再用那些光滑的木头楔子固定住人犯的脑袋,再用锤子不断地敲打木楔子,最终达到挤爆人犯头颅的目的,在此过程中,苦不堪言,有时候能把人犯的眼珠子硬生生的给挤出来。”   索元礼的双手废了,进入笼子之后却不断地用身体撞击笼子,响的哗啦,呼啦的。   云初问索元礼:“你与鲁王李灵夔勾结所为何来?”   索元礼大声道:“废掉长安工部,匠作。”   云初道:“为何,他们与长安匠作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不等索元礼说话,前边被索元礼审讯的一个工部大匠就大声道:“郡公,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李灵夔是为了正在修建的帝陵。”   云初闻言笑眯眯的对索元礼道:“是这样吗?”   索元礼看一眼手持木槌在一边跃跃欲试的小吏,决然地点点头道:“是这样的,李灵夔为礼部尚书,更是皇陵督造第一人,今年五月之时,皇陵坍塌了半边,长安工部大匠不愿意背负这个责任,李灵夔就希望我用酷刑灭了这些对他有危险的大匠。”   云初顺理成章地问道:“如此说来,李灵夔必定在修建皇陵的过程中贪污了不少钱吧。”   一个工部大匠大声道:“不仅仅是贪污钱财,他还预备在皇陵中另辟密道。”   云初听到这话,眼睛顿时一亮,瞅着索元礼道:“他开辟密道为了啥?”   索元礼艰难的摇头道:“委实不知。”   手里拿着木槌的小吏兴奋的道:“你必须知道,快说。”话音刚落,这家伙就狠狠的将一根木头楔子捶的下落一寸。   索元礼惨呼一声,额头上的血管蚯蚓一般密布,强忍着疼痛道:“他准备在死后,将自己的尸体埋进皇陵,把皇帝的尸体弃置于荒野。”   听索元礼这样说,云初一巴掌拍在小吏的肩头道:“你立下大功了,然后,你可以滚出万年县去过你飞黄腾达的日子了。”   小吏吞咽着口水道:“都是县尊指挥有方,属下不过是门下走动而已。”   “滚,这种功劳,老子不稀罕,赶紧把你的同伙叫来,把这些人全部拉去百骑司,敢在文书上提到老子一星半点,就算你飞黄腾达了,老子依旧能把你抓回来塞这个笼子里。”   小吏弯着腰,陪着笑道:“如此待下官这就通知副都督。”   云初诧异的道:“你们大都督富春哪里去了?”   小吏嘿嘿笑着不敢回答。   云初吐一口口水道:“不就在骊山嘛,老子看到他了。”   小吏继续傻笑。   云初看一眼大堂上的衙役们沉声道:“一个个的把嘴闭严实,要是真的管不住嘴巴,就把舌头割掉,反正只要让我在外边听到一星半点的谣言,就拿你们所有人出气。”   衙役们听索元礼说的话,早就吓得魂不附体,这种事也是他们能听的?   现在听县尊警告他们,知晓这是县尊在保他们,心头的惶恐这才慢慢的平息一些,跪在地上指天划地的保证,绝对不会胡乱说话。   云初这才对小吏道:“我的人我负责,有些人不归我管。”   小吏瞅着索元礼带来的十六个人道:“他们啥都泄露不了。”   云初又瞅着两个手被夹废了的大匠道:“我只能帮你们到这了。”   两人重重磕头道:“小人祝郡公子孙绵长,公侯万代。”   云初叹口气道:“活不活的看自己的运道吧。”   说罢就牵着枣红马离开了大堂。   等云初走远了,那个小吏先张狂的仰头大笑一阵,然后从怀里掏出一面青铜腰牌对衙役头道:“百骑司办案,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主簿沈如疑惑的瞅着户部房的小吏林长书,耀武扬威的带着一群百骑司的人从县衙带不少人走了,就忍不住对同样好奇的背着手站在衙门口的云初道:“县尊,这是何意?”   云初眯缝着眼睛道:“还没有看出来吗,那个家伙就是一个百骑司的探子,一直潜伏在咱们衙门里,如今发现了大案子,这不就走了嘛。”   沈如摇摇头道:“百骑司未必就能斗的过那个索元礼,听说那家伙是皇后的人。”   云初笑道:“就算是皇后的阿耶,这一次也难逃一死。”   沈如道:“这么严重?”   云初道:“是啊,李灵夔在为陛下修建陵墓的时候,挖了一条密道,准备死后把陛下的尸骨偷出来丢弃,再把他的尸骨放进去……”   沈如闻言,如遭雷击,呆滞的看着云初艰难的道:“县尊害我……”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人人都在自取其辱   看着主簿沈如如同一头受惊的驴子一般跑回去写密奏,云初撇撇嘴道:“当密探当成这个样子也够丢人的。”   索元礼招供的话云初一个字都不信。   要说李灵夔在主持修建皇陵的事情上贪污一些钱,云初是相信的,要说,李灵夔准备等李治死后埋进陵墓之后,再把尸体拖出来丢掉,把自己的尸体放进去的鬼话,云初是不信的。   不得不说,索元礼在情急之下,即便是编造罪名,也能编造出一个最顶级的罪名不说,还不给李灵夔一星半点的活路。   真不真,假不假的索元礼这边都招供了,那就无所谓了,这种事情不但不能做,就算是想一下,李治也会灭他十族,而且是一定杀他全家,养的狗都不给活路。   至于索元礼的下场……不说也罢。   长安现在很好,云初不喜欢动不动就有酷吏跑来祸害长安。   酷吏是一种工具,皇帝,皇后能用,云初觉得自己也能用,周兴这个人很好用,索元礼就算了,用多了很容易下钟馗家的地狱。   下地狱其实也不算啥,有钟馗陪着一起在地狱里转悠见识一下异域风情也挺好的。   一想到钟馗如今在高原上挖盐,云初就觉得对不起这位憨厚的大兄弟,一想到温柔正在诱骗一个无知的少年郎将要接替钟馗从盐商道开始积累资本,再开发黄河线,云初又在为钟馗感到高兴。   所以,当他今天因为被血腥包围了许久,进入澡堂子准备沐浴一下的时候,他就见到了纪王李慎。   李慎长得一身的好白肉,躺在搓澡的玉石台子上,就像一只大白羊。   看到搓澡的是没穿衣服的女子,云初转身就出来了,他觉得要是他这样雄赳赳气昂昂的进去,大白羊一般的李慎可能会自惭形秽。   “宇初为何离开?”李慎慵懒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云初怒道:“现在还能不能干干净净的洗个澡了?”   李慎笑道:“哪里不干净了?”   云初哼了一声,就钻进了另外一个屋子。   舒坦的躺进澡堂子里,李慎就裹着一条毛巾来了,将毛巾垫在脑袋后边躺在云初身边道:“听说你在皇后的澡盆里洗过澡?”   云初道:“除过舒坦没啥可说的。”   李慎小声道:“为啥不弄死你?”   云初道:“看你这副模样,似乎很希望我跟皇后有点啥是吧?”   李慎道:“那倒不至于,我就想知道,骊山到底怎么了,你还让民壮把山都给封了?”   云初瞅着李慎道:“不管你最近在干啥,我都希望你立刻停止,继续当好你的雕刻匠,最好能雕刻出来一些精品,送给你嫂嫂,免得她胡思乱想再把你干掉。”   李慎道:“皇族目前已经被处理的差不多了吧,还来?”   云初叹口气道:“李灵夔完蛋了。”   李慎似乎并不感到意外,淡漠的道:“贪污了几万贯钱,也就是呵斥一顿的事情。”   云初道:“我听到的跟你说的不太一样,你要听吗?”   李慎摇摇头道:“一定是对我有害的话,还是不听了。”   云初从水池里站起来,裹上毛巾,同样淡漠的道:“你把老神仙伺候好了,说不定真的可以活到八十岁。”   李慎撩一把水洗洗脸道:“你都知道啥了?”   云初离开水池道:“所有的皇族加起来都敌不过皇帝的一根手指,千万别小看皇帝,他只是病了。”   李慎道:“我们看到的现实是武媚在揽权,太子的揽权……就连你也在稳固长安。”   云初道:“那是皇帝同意给的。”   李慎道:“权力是皇族的。”   云初嗤的笑了一声道:“权力是皇帝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你如果那么干的话,我会抢在所有人前头先弄死你,免得你遭更大的罪。”   “我现在不喜欢雕刻玉石了。”   “我劝你继续喜欢,还要更加的痴迷于雕刻。”   李慎还想说些啥的时候,他的贴身宦官急匆匆的走进来,在李慎耳边低语几句,李慎面色大变瞅着云初道:“百骑司捉拿鲁王李灵夔,李灵夔不从,率领部曲抵抗,如今正在厮杀中。”   云初一边搓澡一边道:“算算时间也该差不多了。”   李慎惊疑不定的道:“不过是贪渎了些许钱财,何至于兵戎相见?”   云初瞅着李慎光溜溜的屁股道:“别急着走,先把自己的屁股洗干净再说。”   李慎道:“你都知道啥?”   云初冷笑一声道:“我啥都不知道,尤其是关于你的,至于跟你说这么多的废话,就是不想你莫名其妙的死掉,这会让老神仙伤心。   他老人家活到这个岁数,其实活的就是一口气,一旦这口气没有了,那是真的说死就死,我不希望老神仙有事,也就不希望你有事。   这些年,你总觉得有老神仙庇佑,就起一些不该起的乱心思。   老神仙能保证你活着,前提是你没有野心,就想过闲云野鹤的生活,现如今连儿子都有了,你就觉得自己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就想着为你的儿子争点啥,夺点啥,最好那个啥是吧?   我告诉你,你儿子一点都不稀罕这些,他只想跟你一样混吃等死的把皇族能薅到的羊毛统统薅一遍,再看孙子有没有机会继续薅大唐的羊毛。”   李灵夔只有八百护卫,这八百人在长安啥都不算,连固守一个坊市子的能力都没有,百骑司要是攻打不下鲁王府,金吾卫就会接着,金吾卫要是打不下来,十六卫就会接着上。   放心,等你洗完澡,李灵夔说不定就已经束手就擒了。”   李慎急匆匆的穿好衣裳道:“不成,我要去看看。”   云初道:“别看了,老老实实的跟我一起去太医院探望一下曹王,跟武氏兄弟吧。”   李慎如热锅上的蚂蚁,却不敢离开云初身边。   好不容易等云初洗好了,云初就带着李慎安步当车的朝太医院走。   晋昌坊里的太医院,一般人没什么资格住进来,长安百姓看病一般都在安化坊的太医院看病。   去看病人自然不能空手去,云初就在大食堂装了两个食盒,做为探视病人的伴手礼。   曹王躺在一张硕大的病床上,见云初过来眼泪一下子就流淌出来了,一双油腻腻的胖手拉着云初的手道:“那一日若非宇初,吾命休矣。”   对于这种上杆子送救命之恩的人,云初一般很是客气,笑眯眯的道:“都是曹王福德深厚,这才能化险为夷,如今灾劫尽去,以后都是好日子。”   李慎瞅着曹王道:“鲁王叔不知犯下了什么过错,如今正在长安城里与百骑司厮杀呢。”   曹王那一双快要被肥肉遮住的小眼睛,陡然僵住了,喉咙里咯喽咯喽的响个不停,看样子是被痰卡住了喉咙,云初立刻拉扯一下病床头上的绳子,很快就有一个大夫带着两个胡女走了进来。   胡女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一进来,立刻就知晓该干啥,张开一张血盆大口就裹住了曹王的嘴巴,再用力的一吸,曹王被憋的通红的脖颈,红晕立刻就退去了。   而那个胡女一张嘴,就吐出来半碗青绿色的浓痰。   云初是大夫,所以看这一幕并没有感到恶心,李慎却不成了,抱着另外一个干净痰盂,吐的稀里哗啦的。   云初对大夫道:“不是说有人弄出来吸痰器具了吗?”   大夫一边给曹王摸脉一边道:“不如人好使。”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的曹王一把拉住云初的手道:“宇初可以为本王作证,本王受了伤,一直在太医院养病,谁都没见,啥事都没做。”   云初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得了云初保证的曹王明,似乎松了一口气,让贴身宦官打开云初带来的食盒,见里面装的是各种各样的肉,就抓起一根肘子狠狠的啃一口,还冲着云初挑起大拇指道:“还是宇初知晓某家的心思。”   自始至终,曹王明都没有太理睬纪王慎。   离开了曹王明的病房,云初发现李慎似乎安定下来了,也不着急去看鲁王李灵夔的下场了。   病房外的芍药开的正艳,红彤彤,粉嘟嘟的满院子都是,云初就顺手摘了一些凑成一束。   武氏兄弟的病房可没有曹王明的病房大,里面的陈设更是远远不如,兄弟两在一个病房里,全身上下都是花花绿绿的。   好在云初没有伤及筋骨,就是嘴巴看起来很不对劲,还在朝外撇着,口水嘀嗒的。   滴答的不仅仅是口水,还有一根芦苇管子从武三思的胯下延申出来,也在嘀嗒着液体,看样子这家伙这些天一直就靠导尿才没有被尿憋死。   云初捧着一束花从窗前经过,兄弟两都看的清清楚楚的,武承嗣甩着肥大的嘴唇呜呜乱叫,武三思原本只是嘀嗒尿水的芦苇管子,顿时飙射出一股带着血色的水柱来。   李慎瞅着这两个极为凄惨的人道:“谁能把这两个人打的如此凄惨?这还有王法吗?”   云初倒空了武承嗣水壶里的水,灌了一些生水在水壶里,将采集来的芍药插在里面,原本压抑,阴森的房间顿时就有了一束亮色。   “是我打的。”   李慎点点头道:“那就是死有余辜。”   云初看着武承嗣跟武三思道:“无论如何,打人都是不对的,我这一次前来呢,一则是给你们兄弟道个歉,二来呢,是告诉你们兄弟一句话,别折腾你家的老仆了,皇后对于我殴打你们兄弟一事,就说了四个字。”   武承嗣艰难的道:“说了啥?”   云初道:“自取其辱。” 上一章内容出处   生死间有大恐怖   我有一双很好看的手。   这是双手被人从小赞誉到现在。   手的特点就是圆润,不大,五指纤细,到了指头根的位置上就迅速变得肥壮,肉太多,导致我的手指关节背面出现了四个看起来很好看的小坑。   由于出生在物质匮乏的74年,满村子的人,不论男女老少只要见到婴儿期的我,都会自觉不自觉的在我的手上咬一口,他们眼中迸发的光芒让我害怕,所以,我就大声哭,可惜,我越是哭的厉害,他们就咬的越发起劲。   在被数不清的人啃过手之后,我就不怎么愿意要这双手了。   再长大一些,愿意啃我的手的人就变少了,主要是我的手在很多时候都显得脏兮兮的,只有我妈妈,爸爸,姐姐们还愿意在我的手洗干净之后偶尔咬上那么一口过过瘾头。   再后来,这双被很多人赞誉过必定有福的手,就无人问津了。   直到我老婆在我生命中出现的时候,事情就有了一定的变化,她喜欢咬我的手,只要一发怒就咬,不高兴了也咬,我儿子尿床了她还咬我……痛彻骨髓。   等我儿子开始上学以后,就连她也抛弃了我的手,至此,这双手除过码字赚钱之外,再无他用。   今天,我的手被一个好看的姑娘拿在手里仔细地端详,她看的很是认真,翻来覆去的看,还动不动上手在我的手背上用她洁白的指肚摩挲,动作温柔而细腻……   然后,她就拿了一根带着长管子的针刺进了我的手背……一次不行,她就刺两次,三次……   看着美丽的小姑娘额头迸起的青筋,我就温柔的安慰她:“我的手胖,血管细,慢慢来……”   小姑娘在我的安慰下,似乎觉得被羞辱了,转身就跑出去了。   片刻之后,进来了一个帽子上有一道蓝色杠杠的年纪稍微大一些的女子,她拿起我的手,就像拿起一根猪蹄,如同解过千牛的庖丁一样,在手背上拍打两下,就一针攮进去了,深得稳准狠三要素。   我看着透明的管子里出现了一丝殷红,那应该是我的血,年长的女子拨动一下管子上的轱辘,我的血就混合着透明的液体,再一次进入了我的血管,凉凉的,有点舒坦。   因为跟主任是酒友,我居住的病房是一个套间,条件很好,还被馥郁的鲜花香气围绕着——如同一具等待被人吊唁的尸体。   朋友多,吊唁的人也就多,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浓浓的关切之意,这很好,就是他们送来的礼物一点都不友好。   可能他们觉得我是一个写书的作家,应该有一点格调的,所以,他们果断地抛弃了我喜欢的黄桃罐头,猴头饼干,八宝粥一类的礼物,就连人参,鹿茸,玛卡一类常见的礼品也不见有人送,他们把我期望的东西统统换成了价格昂贵,却屁用不顶的鲜花。   花束的主色调是由白色的且能散发浓烈香气的百合花组成的。   这就导致我躺在被白色,偶尔有几朵其余颜色点缀的花丛里孤独的看着天花板。   医院的天花板跟天堂一样,白的刺眼,环状的白炽灯散发着柔白色的光芒,宛若天使脑袋上的光环,圣洁的让人不敢逼视。   我觉得像我这种快要五毒俱全的人应该没有资格上什么天堂,再说了,我讨厌白色。   就在我盘算天堂与地狱有什么差别的时候,病房门被推开了,接着,探进来一颗农民特有的质朴的脑袋,满是沟壑的脸上带着浓烈的笑意,这是一位农民诗人。   以前跟我讨论最多的是——白萝卜的大腿,水淋淋的那啥,这么好的地方为啥留不住你,他觉得乡土文学主打的就是一个简单,直接,唯有如此方能将农民心中的压抑情感抒发出来,就该赤裸裸的写,赤裸裸的歌唱。   农民的热情让人不可阻挡,明知道我是患病五年的糖尿病患者,他给我送来了他们家树上长的桃子,桃子红艳艳的,一看就很有心,全是树梢上接受过充足阳光的高级货。   还告诉我,一口一包蜜,多吃一口就能甜掉牙。   直到他从装桃子的纸箱里掏出一大把红的让人触目惊心的玫瑰……也有可能是月季的花束,我才知道,他是来问我,他的作品入选我主编的作品集的情况的。   天啊,就他那种敢于将女性生殖器不加半点隐晦的写在诗作里的作品,我有几个胆子敢把这东西编入作品集,他的作品能在花儿节对歌的时候唱,拿来出书是万万不成的。   他离开的时候很是失望,临走的时候还看了一眼他送来的桃子,可能觉得亏得慌。   我也觉得他很亏,那一箱子桃子,估计能给他带来百元以上的收获,送给我这个糖尿病病人,亏大发了。   好在他送来的那一束红的如同火焰一般的玫瑰或者月季,还是带给了我些许安慰。   这种安慰直到前来拔针的小姑娘质问我为啥要摘医院里的花朵的时候,我才如梦初醒,朝窗外放眼望去,窗外的月季花正开的如火如荼……   躺在高级病房里就像躺在装修奢华的灵堂里一样,我自觉是一个普通人,既然是普通人就应该享受普通人的幸福快乐,也享受普通人的苦痛与悲伤,所以,我就果断地退掉了这座灵堂,搬进了有四张病床组成的普通病房。   才进去,我就后悔了。   隔壁病床的老爷子已经憋尿憋了一整夜,却因为前列腺的问题迟迟得不到释放,他正痛苦的用双手扳着双脚,呻吟着。   医生来看过之后,果断地采取了插管导尿术。   我不知道那些护士为啥会把帘子扯过去遮住隔壁病友的视线,偏偏我所在的方向无遮无掩的,给了我一个最好的观察位置。   然后,我就看到了此生难以忘怀的一幕,五六个护士小姑娘,脱掉了老人的裤子,拔萝卜一样的抓着老人的男性特征,然后就拿着一个透明管子往里面捅,那位老人则在病床上跳弹的如同一条刚刚被丢上岸的鱼。   看到这一幕,我忍不住伸手摸摸自己的,还好,还在,就是因为物伤其类的缘故,比平常小了一半还多,另一多半还在,就是缩阴入体了。   老人流出来的不是尿,是血,护士们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年长一些的护士抽出导尿管,然后,我就第一次见到了男性特征向外喷血的场景,血还没有落在病床上,就被一个护士一把捏住了……她竟然一把捏住了。   再后来,病房里就充满了医生,护士,他们简单的商量一下之后,就说,老人的前列腺出血了,血块堵住了管子才导致无法排尿,需要去手术室在仪器的帮助下继续插管子……   等他们送走了老人之后,我的膀胱也很难受,去厕所释放一下,结果啥都没有,那一刻,我的眼前突然就出现了我躺在病床上,被医生们当牲口对待的一幕。   然后,我就回到了那间被我称之为灵堂的病房,安静的躺在围满鲜花的病床上,期待着下一位访客,不管是农民诗人,还是城市流浪诗人也罢,只要他们推门进来,我们就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事情总要圆满吧?   听到这四个字之后,武承嗣就把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武三思的芦苇导尿管也从喷涌的血柱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尿滴。   即便是云初以医者的身份掀开武承嗣的毯子,将他一丝不挂的身体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好像也没有啥反应,就是眼角的泪水流淌的哗哗。   云初给武承嗣检查了身体之后道:“底子不错,内脏移位的不多,就是皮外伤太多,估计要脱一层或者两层皮,平日里注重一下饮食,不要吃鱼羊这些发物,更不要饮酒,能动弹了,记得要下地走路,将筋骨撑开,要不然,皮肤,筋膜收缩,以后会影响行动。”   武承嗣听了云初详细的医嘱,并没有什么感动的神色,整个人木呆呆的。   李慎好奇的将武承嗣的身体看了一个精光,吞咽一口口水道:“你是怎么把他打成这个样子,却又不伤及性命的?”   云初淡淡的道:“我是一个武者,又是一个医者,在这两道上都还算高明,武者研究的是怎么才能把一个人用最快的方式弄死,而医者呢,研究的又是如何能让一个人活得更长。   不过,我是武者,医者双修,这就造成了我可以把人打的又痛,又伤的,却又不妨碍他继续活着的场面。”   李慎闻言吸一口凉气道:“一个人的生死,只在你一念之间?”   云初掀开武三思的毯子道:“无它,唯手熟耳。”   武三思瞅着云初可怜巴巴的道:“你把我下边踢坏了,还流血。”   云初道:“坏你子孙根那就是真正跟皇后结仇了,同样身为武氏族人,皇后也不希望你武氏绝后,所以在踢你的时候,我用的是脚背,没用脚尖。”   “可我这几天一直在尿血。”武三思一边说,一边指着盆子里的半盆血尿给云初看。   “哦,那是小事情,可能是我在殴打你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你的肾,这东西很娇贵,受点伤就会淌血,淌上几天之后,也就慢慢的痊愈了。”   云初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指按压武三思的身体,检查完毕之后,给他盖上毯子道:“总体上问题不大,不会留下啥后遗症,出院之后,又是两条龙精虎猛的汉子。”   云初从病房的水缸里挖出来一些水洗手,等他洗完了才对李慎道:“他们两个就是你某一天的样子。”   “为啥?我是王!你不敢大鸣大放的打我,那叫以下犯上。”   云初甩甩手上的水滴不耐烦的道:“那就天黑了再打。”   “天黑了也不能打我。”   武氏兄弟自然是认识纪王的,现在亲耳听到云初准备连纪王也打,不知为何,心里的愤懑就少了一些。   云初甩干了手上的水珠,就对武氏兄弟道:“病好了,就备一些厚礼,不得少于两千贯,去我府上感谢我,这一次要不是我,你们兄弟两个就算长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武三思道:“欺人太甚。”   云初看着武承嗣道:“你一向冷静一些,你也这么认为?”   武承嗣咬着牙道:“还请县尊明示。”   云初道:“你们兄弟收了李灵夔多少钱?”   武承嗣想了一下觉得这件事没什么隐瞒的必要,张嘴道:“五百贯。”   云初叹口气对李慎道:“看到了没有,又是两个眼皮子浅的。”   武承嗣道:“鲁王殿下有求于我们兄弟,这本身就是一种荣耀,钱不算啥。”   听武承嗣这么说,李慎看云初的眼神就变了,拱手道:“若是下次我也遇到这种事情,请君侯无论如何都要打我一顿。”   武承嗣见李慎一本正经的样子央求云初揍他,似乎不像是作伪,就拱手道:“哪里不妥?”   云初道:“也不算啥大事,就是李灵夔这个家伙在修建皇陵的时候,弄了一条密道,准备等陛下龙驭宾天,以及他死之后,跟陛下换换阴宅。”   原本被云初殴打的浑身上下无处不疼的武承嗣猛地坐起来,惊骇地看着云初道:“真的?”   云初冷笑一声道:“如今,百骑司的人正在捉拿鲁王李灵夔,李灵夔正带着护卫抵抗呢,听说怀化坊里已经厮杀的尸横遍野,你们兄弟要不要帮一下鲁王?”   同样惊骇地六神无主的武三思道:“我们啥都不知道啊。”   云初一巴掌抽在武三思的脑袋上道:“老子有没有告诉你们,把柱子插进去之后,就万事不理的回你的南城工地?”   武三思抱着头嚎啕大哭起来,导尿的芦苇管里再一次开始向外喷涌血水……   这一次的哭声里没有了委屈等乱七八糟的情绪,只剩下害怕。   离开太医院之后,云初对李慎道:“好人难做啊。”   “可是你,打人也打的太狠了。”   “没关系,我把你打的就剩下一口气,让老神仙再把你救回来,这样一来,你九哥说不定会看在你凄惨的份上放你一马。”   “我跟李灵夔没关系。”   “最好没关系。”   “我真的跟他没关系。”   “你去死吧!”   想要一个人说实话,是一个很难的事情,在云初看来,李慎不仅仅跟李灵夔有关系,就连曹王明也是他们一伙的。   给了李慎一个明确的警告之后,云初回家了,没有邀请李慎一起去家里吃饭,他这个时候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做。   云初不认为要把李慎他们的事情查清楚,不管他们怎么弄,在李治面前也不过是一只蠕虫,自己或许能强壮一些,算啥呢?   或许是一只举着两只长刀的螳螂。   李唐的天下大势早就成了,历史的车轮正滚滚向前,螳螂要是挡在历史的车轮前边,也是被碾压成肉泥的命。   云初到家的时候,云锦带着丫鬟也回来了,她最近一直在跟着悯孤院里的褚遂良学写字呢,还以为只有她自己,没想到云倌倌也从马车里蹦出来了。   褚遂良的字没嘛哒。   可以学,学到手就是一门好本事。   云锦温暖的小手落在云初手里,云倌倌就迅速拉住了云初的另一只手。   “阿耶,老头子不肯教倌倌。”   听了云锦的话,云初低头看看仰着脸的云倌倌,发现这孩子刚刚哭过。   这个时候,自然要有严父的担当,云初冷哼一声道:“不教?由得他吗?”   云锦道:“老头子说倌倌的性情不好,教多了以后会祸害天下。”   “就算祸害,也是祸害的李唐天下,关他一个死人何事?”   “明天继续带着倌倌去,就说是阿耶让教的。”   “嗯,就这么说,他不教都要教。”   说罢,云初蹲下来抱着云倌倌道:“你要好好的学,把老头子会的东西统统学会,然后活活气死他。”   云倌倌立刻破涕为笑。   回到后宅,虞修容服侍云初换衣衫,见他换下来的袍子前胸后背都被汗湿透了,就道:“要不要洗个澡?”   云初摇头道:“洗过澡了,拿井水擦拭一下就好。”   虞修容端来晒热的井水一边给云初擦背,一边道:“下午的时候家里来了不少的客人,都是来打听鲁王李灵夔的。”   云初道:“那就告诉他们,离李灵夔远远的。”   换上清爽的居家服,躺在井水擦拭过的竹子躺椅上,娜哈就笑吟吟地过来了,将一叠大慈恩寺香积厨的票据拍在哥哥胸口。   云初瞅了一眼上面的数字,就满意的点点头道:“那些人很听话啊。”   娜哈道:“一直接待他们的礼部尚书李灵夔被大军围困住了,估计再过一会就要点火自焚了,那些藩王给李灵夔准备的钱,现在都成咱家的了。”   云初瞅着娜哈的大眼睛道:“你现在是这么捞钱的?”   娜哈眨巴一下眼睛道:“李弘教的啊,他说皇家就是这么赚钱的。”   云初想了一下,觉得娜哈说的很有道理,这确实是皇家才能赚到的钱。   李灵夔忙碌了一辈子积攒的钱,就因为被索元礼咬了一口,就万事皆休了。   娜哈无意中说出来的李灵夔要举火自焚的话,很可能是某些人告诉他的,看样子,李弘人不在长安,却给娜哈留下了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帮助她。   夏日的白天燥热不说,还很长,天刚刚擦黑的时候,原本遍布天边的火烧云就立刻变成了乌云,按理说有火烧云的时候,是不会有雨水这种东西掉下来。   可是,太阳落山的地方,偏偏电闪雷鸣的如同世界末日。   云初其实是很希望李灵夔自杀的。   他要是自杀了,长安城里因该有很多人都会感谢他,如果,他能举家自焚的话,大家会更加的怀念他,尊敬他。   所以说,有些人活着,还不如死掉算了。   李灵夔的王府终于着火了,火势非常的大,火巡铺的武侯们没有救火,只是将一道道白亮亮的水柱喷射在隔壁邻居家的房顶上,免得火烧连营。   云初这一夜睡的非常安稳。   天亮后,来到县衙才准备喝第一罐子茶水的时候,百骑司长安副都督霍成香过来了,身后跟着那个万年县衙门里的内奸林长书。 ###第一百四十五章 都是雄心勃勃的人呐   霍成香进入云初的官廨之后,就看来林长书一眼,林长书立刻就退下了,还主动站在官廨门外,防备别人靠近。   因为是老熟人,所以,云初径直对五十几岁的霍成香道:“叟,百忙之中而来,亦将有以利某家乎?”   霍成香笑道:“公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   云初笑道:“仁义我这里多,利我这里少,叟万万不可只向万年县输送仁义,而不言利。”   霍成香道:“听闻富春此人对郡公不敬?”   云初摊摊手道:“他是陛下的人,就算看我不顺眼,我也只能忍着。”   霍成香道:“原来如此。”   云初又道:“李灵夔伏诛了吗?”   霍成香道:“杀尽满门之后,自焚于后殿。”   云初道:“他杀了自己的满门子孙?”   霍成香道:“也算是难得的决绝之人。”   云初道:“应该算是一个难得的好人吧。”   霍成香道:“好不好的,天知道,不过,对于郡公而言,鲁王李灵夔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   云初诧异的道:“我与李灵夔不熟,相见不过三两面,且是他的政敌。”   霍成香道:“请郡公随某家一往。”   云初摇头道:“不去。”   霍成香道:“鲁王府的万贯家财,郡公也不看重吗?”   云初摇头道:“去年的时候云氏同样有万贯家财。”   霍成香道:“鲁王还留下来了一些别的东西。”   云初拿起自己的砚台,想都没想的就朝霍成香砸了过去,霍成香武艺了得,闪身避过,手持砚台的云初任由手臂随着沉重的砚台向前冲,已经抬起来的膝盖,凶狠的撞向霍成香。   霍成香双臂交叉接下这一膝盖,却不防云初抡圆的臂膀带着沉重的砚台再一次朝他的面门砸了过去,眼看砚台的边角就要砸到霍成香的脸上,云初的手腕转动了一下,让砚台平平无奇的底部与霍成香的脸做了一个亲密的接触。   一声闷响过后,霍成香的身体就撞破了公廨大门,一头栽倒在门口。   林长书瞅着霍成香几乎成平面的脸,忍不住对云初道:“县尊又打人了。”   云初缓步走出官署大门,看一眼昏死过去的霍成香,再一次将手按在林长书的肩膀上道:“你他娘的又可以飞黄腾达了。”   林长书看着脚下平平无奇的霍成香道:“跟此人有关?”   云初点点头道:“你现在如果去抄霍成香的家,一定有很大的发现。”   林长书道:“县尊的意思是说,昨夜搜检鲁王府火场的时候,霍副都督贪墨了?”   云初道:“可能是贪墨的太多,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妥,一大早过来想着拉我下水,好帮他顶缸,你不会也有这样的心思吧?   对了,你是霍成香的心腹?”   林长书点点头道:“昨日才成为霍都督的心腹,既然霍都督有不法事,卑职依旧如县尊教导的一样,是陛下的臣子,心腹。”   云初叹口气道:“可怜富春都督如今被困在骊山……”   林长书面带微笑一言不发。   半天才道:“小人搜检完毕霍都督家之后,即刻飞马去骊山一趟,向富春都督禀报如何对霍副都督行家法一事。”   云初笑着点点头道:“小心了,听说你们富春都督染上了伤寒。”   林长书道:“如此,卑职就更应该去探望一下富春都督。”   云初送走了背负着霍成香的林长书离开,见温柔在一边等候多时了,就笑道:“真的很羡慕这个年轻人,官运居然如此之好。”   温柔道:“爬的越快,胯下挨刀的机会就越大,百骑司真正的主事都是宦官,张东海就是想不通,舍不得胯下那二两肉,才被调去了蜀中担任一个不怎么重要的都督。”   云初道:“我觉得这个林长书应该是一个意志坚定之辈。”   温柔诧异的道:“你觉得他会为了升官硬挨一刀?”   云初笑道:“那是一个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愿意努力奋斗的好小伙子,你不应该羞辱他。”   温柔道:“真的如此啊,就像你以前说过的,运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就在他们兄弟两个在门口说话的功夫,县衙里的杂役们已经熟练的换好了公廨大门,还把破碎的大门也运走了。   骊山如今发现了十几个伤寒病患者,云初早就下令宣布骊山为疫区,任何人不得出,单凡有违反者,杀之!   这样的圈禁令,对于官府来说是很普通的一项禁令,却也是被执行的最为严格的禁令,哪怕富春一行人是百骑司的高官,这个时候也没啥用,傻子都知晓放一个携带疫病的人出来是一个什么后果。   乡勇们的家就在他们身后,绝对不会有一个乡勇愿意为了占一点便宜,就把疫区的人放到自家范围内。   不仅仅是人,就连骊山里的野兽,也休想活着离开,他们甚至还组织了大量的弹弓队伍,专门负责在高处射杀鸟雀。   按照老神仙对伤寒病的了解,一旦伤寒患者开始便血,那就是肠出血,以及肠穿孔的征兆,支持不了几天就会死。   所以,云初现在很想知道李绩到底死掉了没有,按理说这个老家伙六月就会死,现在马上就要到七月了,怎么都该坚持不住了吧?   云初相信李承修不会有事,也希望他不会有事,毕竟,在云初看来,伤寒病算不得一种很厉害的传染病。   目前只能等,等里面的人死的差不多了,伤寒病菌也被大自然消耗干净了,他才会放开对骊山的封锁。   就是因为有这场封锁,云初就间接的掌握了所有留在骊山里的人的性命。   这也是长安百骑司副都督霍成香来他这里探听口讯,看看有没有可能通过云初合情合理的弄死长安百骑司都督富春。   林长书也是这个想法,他也想弄死富春,虽然长安百骑司大都督的职位不一定会落在他的身上,却是他更进一步的一个极好的阶梯,毕竟,长安百骑司中的一多半精锐,都被富春带去了骊山。   所以,温柔猜测林长书会借口送物资上去,用毒药毒死富春。   因为,云初说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让他以为自己有机会。   “你想用这个把柄来控制这个林长书吗?”   云初摇摇头道:“我控制人从不用什么把柄,能用把柄控制住的都是蠢材,而这种人很多时候很容易坏事。”   “武氏兄弟,你调教的如何了?”   “已经初见成效,根据我观察,再有一两顿毒打,他们就应该对我形成一种依赖反应,当然,毕竟是我殴打了他们,他们还是会在表面上非常的痛恨我。”   温柔摇摇头道:“我从未想过,通过殴打,就能把人调教成外表恨你,内心依赖你的奇葩出来。”   “怎么,在姚崇身上不管用?”   “如你所见,阿欢已经打败姚崇七次了,他也在熊猫窝里睡了七天,可是呢,这个家伙却对失败越来越无所谓了。   虽然每一次跟阿欢打架还是全力以赴,在被打败之后,却怡然自乐,似乎已经把心态调整过来不说,他的武技进步的很快。”   云初叹息一声道:“这就是庸才跟精英的区别,庸才会臣服在肉体的伤痛之下,成为身体的奴隶,精英只想着如何驾驭自己的身体,更换自己的环境,永不屈服,就是精英的基本特征。”   温柔道:“不过,姚崇还是付出了极大的沉没成本,最近,他已经开始认真的考虑开发黄河环线的可能了。”   云初道:“那就继续加大他的沉没成本。”   温柔点点头道:“我已经去信跟裴行检说了,调任姚崇的父亲去熊津道担任都督,算起来,官升一级,不过,调任的原因是洛阳流水牌子与长安流水牌子之争,就说是有人不满长安流水牌子准备执行开发黄河环线的计划,这才迁怒于他的父亲。”   云初道:“这个不满黄河环线开发的人是谁?”   温柔道:“张柬之!”   “张柬之为啥要不满?”   “因为他被太子派去检校陇右屯田,人还没有去陇右呢,就已经提出来了多达四十六条屯田的弊端,他这一次去陇右,必然会杀的血海滔滔。   同时,张柬之还认为,黄河环线开发对只会加重长安的话语权,对大唐向南的开拓极为不利。”   云初皱眉道:“我怎么不知道朝堂上什么时候竟然会出现这种新的,向南理论。”   温柔道:“我问过了,张柬之的话其实很有道理,其中的根基便是太子的农研院将安南双季稻在广州那边种植成功了,如今,正在一路向北种植,只要双季稻能在洞庭湖一带种植成功。   张柬之他们提出来的南下战略,并非是一纸空言。”   云初点点头道:“确实很有道理,说起来南下才是大势所趋,北上才是逆水行舟。”   温柔道:“你会阻止张柬之提出的南下策略吗?”   云初摊摊手道:“为啥要阻止呢?他南下他的,老子北上老子的,互不相干。” ###第一百四十六章 风流倜傥大钢牙   不论是南下还是北上,在大唐都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如今的大唐北方气候温和不说,还有些风调雨顺的意思在里面。   云初以前所在的城市就在陇中,放眼望去,周围的山都是光秃秃的,偶尔长几棵草,就像中年人的斑秃一样猥琐的还不如不长。   现在不是那样的,云初过陇中的时候,那里森林密布,虎啸猿啼,河溪纵横,土地肥沃的一看就是一个好地方。   自然的变迁基本上都是以三百年为一个周期,只要长安能提前三百年,在陇右的资源消亡之前,为长安打下一个足够坚固的基础,自然环境就算差一些,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如今的大唐,实在是不适宜向外扩张了。   主要的原因就是大唐的向外扩张会形成一个倒霉的原因——那就是散播文明。   当今地球上,人类文明的火种还仅仅在大唐,在地中海,在天竺,在大食,放眼四周全是蒙昧的黑色世界,法兰克王朝的人还在抱着猪睡觉,盎格鲁撒克逊人还在吃人,日耳曼女人正在被罗马人攫取初夜权,野蛮的喜欢开着龙头船烧杀劫掠的维京海盗也仅仅是一个雏形。   就连后来占据了世界上最大一块土地的罗斯人,现在也只有几座很小的城池,一旦寒夜到来,就只能睡在灰堆上取暖……   以上的这些地方,已经算是有了一些初阶文明的火种。   即便是大唐把日子过的最悲苦的人,也比这些地方的野蛮人的日子过得更加的有保障。   大唐的府兵们外出劫掠,除过,牛马羊,皮张基本上是得不到什么好东西的,然而,他们每出动一次,消耗的却是国内的资源。   最要命的就是他们这一场劫掠,会让那些被劫掠的人看到一种新的,可能的生活方式。   历史上的文明火种,大部分都是通过战争,劫掠,武装游行这样的方式最终传播出去的。   如今的倭国就是这个模样。   那些去倭国捕捉奴隶的人,开始的时候还喜欢攻城掠地,现在,不用他们攻城掠地,只要多带一些钱粮,就能从倭国非常正义的得到许许多多的奴隶。   人都是向好的,倭奴们也不例外,给唐人干活,至少能吃饱。   所以,总体上看来,大唐军队出外劫掠,是一件很亏本的事情。   云初早上去了交易大厅看了一下,还不错,一个时辰的时间里买进卖出了两百二十七单,这个数据比三个月之前增加了四倍。   流水牌子开始流水了,就是交易大厅前边挤着很多五大三粗之辈,他们喜欢用凶狠的目光盯着进出交易大厅的商贾。   “那些是什么人?”云初喝口茶问曾福。   曾福道:“镖局的保镖,护卫,还有一些游侠跟刀客。”   云初了然。   对一同过来的县尉张甲道:“全部抓回去,交给雁九处置。”   张甲带着衙役不良人就出去了,片刻功夫,外边就传来棍棒殴打人的声音,以及一些怒吼跟哀嚎。   曾福道:“要不然,交易大厅拿出一些钱,跟这些人联合组建一个新镖局?”   云初摇头道:“那也是处理完他们之后的事情,也不能用这些人,这会让他们以为只要自己闹一下,就会得到好处。”   曾福道:“属下不是这个意思,之所以用这些人,就是想用他们来开拓黄河水道,这条水道自金城开始,到蒲州结束,需要有人乘船,乘羊皮筏子亲自走十几遍,把黄河航道上的险情全部排除之后,才能开始安排真正的航运。”   云初还是摇头道:“这种艰难困苦的事情,不是这些心怀叵测之辈能完成的,再说了,开拓航道这样的功绩,我也不想给他们。”   曾福道:“送死也需要好人先行吗?”   云初叹口气道:“那是所有伟大事情的正确开端。”   跟云初这边的做法不同,张柬之在陇右并没有举起屠刀大肆的杀戮,但是,他把所有的罪囚集合到一起,准备押送他们去梅岭以南。   仅仅是第一波人马,就足足有一万四千人。   “这样的一群人去了岭南,很容易造反。”   狄仁杰刚刚从洛阳回来,说起张柬之的行为,多少有些唏嘘。   云初摆摆手道:“你别忘了,张柬之这个人当初是怎么带着一群吐谷浑人弄得徐敬业焦头烂额的,对于约束这种人,他很有经验。”   狄仁杰道:“世上最愚蠢的事情就是把昔日,昔地的经验用在,此时,此地,总以为大局在握,却不知一个错误的开始就足够摧毁他所有的努力。   对于罪囚这个群体,我也很经验啊,所以,我以为,朝廷从现在就可以开始做好剿匪的准备了。”   温柔道:“一万多人而已,能活着抵达梅岭以南的就不会超过万人,掀不起大浪来。”   狄仁杰嗤的笑一声道:“太子麾下的农场遍布天下,大唐罪囚有六成以上就在这些农场里劳作,张柬之一旦开始的试验有一个不错的结果,那么,接下来,他就会派遣更多的罪囚前往南方。   我大唐北地,人烟稠密,十余万罪囚落在其中算不得啥,可是,南方呢?那里烟瘴遍地不说,虎狼毒虫更是比北地多出十倍百倍不止,在北方,罪囚自忖还有苦劳结束之日,得以与家人团聚,在南方,一旦罪囚知道必死,哼哼。”   温柔道:“罪囚而已……”   狄仁杰瞅着温柔的眼珠子道:“他们是罪囚,不是死囚,罪囚付出一定的代价,接受一定的惩罚,就可洗心革面重新作人,他张柬之凭什么将这些罪囚送入死地?”   云初见狄仁杰跟温柔起了争论,就对狄仁杰道:“张柬之是你举荐出来当官的,你就没有什么办法挟持他一下吗?”   狄仁杰摇头道:“我此次去洛阳,就是想好好的跟张柬之谈谈,可惜,被他整理出来的屯田四十六条罪状,堵塞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光是我,就连屯田的始作俑者娄师德都被张柬之诘问的无话可说。”   说到这里,狄仁杰又瞪了云初一眼道:“我求见太子,将这些忧虑说了一遍之后,太子问我,张柬之的意见,作法是否有道理。   还问我,张柬之的做法必然会引发我们担忧的后果出现吗?   最后还问我,一旦南方生乱,我大唐是否有能力剿灭,是否会影响大糖的安定。”   云初点点头道:“这一套思考方式确实是我教的,你回答了吗?”   狄仁杰叹息一声道:“张柬之的建议,优与劣夹杂,太子殿下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我若说不成,那就是无视了张柬之建议带来的好处,显得我是在嫉妒张柬之。   我若是说可以,让我无视张柬之建议中的劣势,危险我又做不到,所以,只好闭口不言。   太子最后说,慢慢来,一点点的试验,最后把张柬之提出来的建议减半执行,原本准备派遣一万四千人的垦荒队,变成了七千人。”   听了狄仁杰的话,温柔看着云初道:“这是你处理事情的方式,以时间,空间,换安全。”   云初摸摸耳朵,笑吟吟地道:“太子年轻,时间有很多,他换的起,张柬之的建议太激进,怀英的建议又有些保守。   减半执行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温柔大笑道:“小小年纪就已经学会了和稀泥啊。”   云初有对狄仁杰道:“太子对我们准备开发黄河环线有什么意见?”   狄仁杰道:“可能是太子对你太过信任的缘故,表示全力支持。”   云初又道:“皇后没有召见你?”   狄仁杰道:“陛下见了我,皇后在侧,陛下只问了长安的一些琐事,并未问及其他,倒是陛下的身体比上一次见的时候痴肥不少。   皇后问了李灵夔的事情,我说不知道,皇后就没有再问,最后还让我转达她对你谢意,没让武氏兄弟掉进李灵夔挖下的大坑。”   云初皱眉道:“当着皇帝的面说的?”   狄仁杰似笑非笑地瞅着云初道:“没错,就是当着陛下的面问的,我还发现陛下正抓着巨熊的一只脚掌,不断地将锋利的熊爪从爪子里按出来,又收进去的。”   云初闻言叹息一声对温柔道:“看样子这一回,要是不能还陛下一个风流倜傥的雍王贤,是不成的,就陛下那个小心眼,虽然不会怀疑我们的忠诚,却一定会生气。”   温柔道:“雍王贤其实不是缺了三颗牙,而是上下五颗,上边一排牙齿缺三颗,下边一排牙齿又掉了两颗,这种情况下想要让他恢复风流倜傥恐怕不容易。”   云初道:“这没有什么难的。”   温柔道:“听清楚,陛下不准你动用水银黏合金粉,银粉。”   云初道:“不用水银,那东西太伤身体了。”   温柔道:“你打算怎么做?”   云初从桌案上取过一个小小的盒子递给温柔道:“你去雍王府,请雍王贤用嘴咬一下里面的胶泥,记得不要弄变形了,完整的带回来之后,我好给他制造义齿。”   温柔跟狄仁杰对视一眼道:“你准备用啥来做假牙?”   云初笑道:“金银太软,还容易磨损,象牙等物也不是合适的材料,从死囚嘴里拔牙,估计也不符合雍王贤的心意。   所以,我准备用百炼钢,给雍王贤浇筑一套大钢牙!” ###第一百四十七章 豹死留皮?   长安附近的水不好,含氟高,很多人都是一嘴的大黑牙,这样的牙齿是没有办法伴随人到老的,所以,这里的人一旦上了年纪,缺齿缺的厉害。(别跟我争这事,我就是本地人。)   现如今,会镶牙这门手艺的人都是道士。   主要是这个东西涉及到炼金术,一般人弄不好。   因为手艺被垄断了,加上造一副牙齿的价格奇高,因此上,能装上银牙,金牙,乃至玉石,或者雕琢的象牙的人,都是豪门中人。   不过,他们制造的牙齿做工粗陋,最多只能装装门面,对于咀嚼食物没有什么用处,甚至会给戴义齿的人带来非常大的痛苦。   云初研制的大钢牙就不一样了,不但有用鱼胶一点点堆叠出来的牙龈模样,跟真实的牙龈颜色很像,最重要的是可以把缺齿两边的牙齿磨尖,将新的牙套钢牙套在两边的牙齿上,就能起到一个很好的固定作用了。   然而,第一个享受这一套服务的人不是雍王贤,而是刘仁轨。   看着刘仁轨喀嚓,喀嚓的咬动着白亮亮的钢牙,云初非常的满意,至少,老刘在有了这一副钢牙之后,他就可以吃他心爱的西瓜了。   刘仁轨举着铜镜瞅着自己嘴里的钢牙对云初道:“还是不如真牙好使。”   云初笑道:“刘公太贪心了。”   刘仁轨笑道:“也是,假的终究是假的,若是能媲美真牙,岂不是有再造之功了吗?不过呢,还是太贵了一些。”   说完话,就拿起一截萝卜咬了一口,虽然有些费力气,不过,终究是能啃萝卜了。   云初道:“太医院那边开始有人专门研究这个,说起来,只要雕刻钢牙的手艺人多起来了,价格就会下降,最后一定会普及到普通百姓身上。”   “这就是说,你没打算把这门手艺藏起来弄成独门绝技?”   “我是大唐的士,又非商贾,如此利国利民的东西拿来赚钱,未免会被后人耻笑。”   云初与刘仁轨的谈话,很快就落进了雍王贤的耳朵里。   这些天以来,缺损牙齿这件事给他造成了非常大的伤害,整个人躲在雍王府里哪里都不去,也不见外人,虽然贺兰敏之帮他找到了可以弥补缺齿的道人,可是呢,每每看到嘴里的银牙,金牙他就伤感的厉害,主要是这东西就是一个装饰品,打一个喷嚏,这东西就会飞出去。   吃东西的时候也非常的麻烦,要时时小心,一个弄不好就会吞到肚子里去,而,不论是吞金,还是吞银,似乎都有性命之忧。   而水银与砒霜同源的话,对雍王贤的伤害也不小,以至于他现在喝水,吃饭的时候都要把假牙拿下来,免得吃多了水银被毒死。   对于云初制作出来的大钢牙,李贤原本还有些担心,他是真的害怕云初突然脑子一抽,利用假牙把他给毒死。   云初有杀人于无形之中的毒药的事情,李贤知道的很清楚。   如果自己就在这样死了,岂不是正符合李弘的心思?   可是,云初给同样缺齿的刘仁轨装上了大钢牙,刘仁轨都能啃萝卜了,这一消息对李贤来说充满了诱惑力。   于是,到底要不要请云初帮他装大钢牙一事,李贤觉得需要好好的考虑一下。   云初觉得自己已经向李贤释放了善意,事情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了,至于要不要装牙,那就要看李贤对自己的恶意到底有多深了。   皇帝郑重其事下的旨意,甚至连后期的奖励都说的清清楚楚,虽然是私事,却远比什么公事来的重要,现如今的皇帝,缠绵病榻之上,心智很是脆弱,需要的是安慰。   云初在长安等了李贤两天,也没有等来李贤安装大钢牙的请求,云初就径直去了骊山。   就在昨日夜间,有人想从骊山突围,结果被乡勇们给乱箭射死了。   万年县的乡勇,整体上是由一群没有执役的闲散府兵们组成的,即便是在农忙时节,抽调他们出来,也对万年县的农事没有什么影响,更何况,他们出门执役时期的补贴,也早就超过了干农活的价值。   那些人想要从骊山突围,不亚于想要从大唐府兵的包围圈中突围。   这个难度很高。   云初抵达骊山,先是询问了负责围困骊山的长安兵曹参军,得知已经杀了十一个突围者之后,就骑着马与兵曹参军一起巡视了乡勇们的卫生状况。   很好,直到现在位置,乡勇们还没有一人沾染伤寒疫病,周边的百姓们也没有爆发伤寒疫病,这对云初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云初瞅着巍峨翠碧的骊山,摇摇头,李绩到现在还不肯死。   骊山远看就像是一匹奔腾的骏马,到了傍晚时分,在夕阳的残照下更是如此。   “军中士卒听闻,突围者言说自己乃是陛下密谍。”   兵曹参军犹豫一下,还是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云初。   云初道:“可否影响军心?”   兵曹参军摇头道:“军士们不肯放他们出山,去祸害他们的家人,所以,假装没有听见,用弩箭射杀了,再然后用火箭将尸体给焚烧了。”   云初道:“将士们做的很好,就算他们是陛下的密谍,如今身在疫区,不杀了他难道要任由这些混账去祸害陛下不成?”   兵曹参军闻言松了一口气,事实上,他们这几日能够不停的听到被困的人高声呐喊,他们是百骑司,是皇后的人,是太子的人,是十六卫等等地方的人,希望他们能网开一面。   今天特意将皇帝拿出来说事,见云初无动于衷,那么,剩余的那些人,也就没有必要理睬了。   晚上的时候,云初一个人坐在军帐里,蜡烛明晃晃的,他啥都没干,就安静的坐在里面,就像一个哀伤的妇人在等自己永远都回不来的夫君。   白日里,那个军曹参军表现得过于忠勇了,那些人如果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高喊着自己是皇帝陛下的密谍向外冲,对那些底层府兵不可能没有冲击力。   虽然也会阻拦他们,但是,也仅仅是阻拦,中间或许会有人死,也绝对不会一下子死十一个。   之所以一次死这么多的人,必定是遭遇了最坚决的狙击,而不是什么阻拦,百骑司的人虽然都不是啥好东西,但是,他们的身手绝对不容羞辱。   所以,那个兵曹参军的目的就在于弄死山上的人。   现在,云初亲自到了,山上的人的死活,就不是他一个兵曹参军能决断的,而万年县的乡勇也不会听他这个长安兵曹的话。   云初安静的喝着茶,直到苏定方进来的时候,他才抬起手给苏定方倒了一杯茶。   苏定方没有喝茶,径直道:“那些人给老李殉葬吧。”   云初道:“代价太大了。”   苏定方道:“皇帝,太子,皇后都不在意,你这么在意做什么呢?”   云初叹口气道:“原本是一件再也平和不过的事情,非要弄成血肉横飞的模样吗?”   苏定道:“已经很是忍让了。”   云初道:“你们这样做,只会让皇帝更加依仗胡人将军。”   苏定方道:“依仗啊,多依仗一些啊,等这些狼子野心之辈开始戕害大唐的时候,我们这些人再站出来力王狂澜就好。”   云初摊开手瞅着苏定方道:“到时候,你们都死了怎么办?”   苏定方笑道:“不是还有你,薛仁贵,裴行检吗?”   云初又道:“要是我们三个也死掉了呢?”   苏定方笑道:“别把自己看的太高,你并非什么不可取代之人,江山代有才人出,你死了,还会有别的汉将出来顶天立地。”   云初朝苏定方拱手道:“既然苏公这么想,晚辈自然无有不尊。”   苏定方冷笑一声道:“怎么,不接着劝阻了?”   云初摇头道:“多说无益,强行阻拦只会引发更大的纷扰,骊山目前的状况,应该是英公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退让的极限了。”   苏定方缓缓起什么瞅着云初有些悲凉的道:“贞观老臣的时代结束了。”   云初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这是苏公刚刚教诲我的。”   苏定方在离开帐篷之前回头看着云初道:“等我们死了,你想干啥都成。”   云初拱手道:“我有这个耐心。”   苏定方踩着月光走了,殷二虎就从暗影里钻出来,进入了云初的帐篷。   “程咬金哪里去了?”   殷二虎道:“在骊山背后的女娲庙里。”   “他在干什么?”   “不知道,他们三家的家将守卫着,没人能靠近。”   “李绩的病到底是真还是假?”   “没人知道,即便是何神医给英公看病的时候,也没有真正看到过李绩的面容。”   “李承修呢?”   “被隔着房门呵斥,也没有见到真人。”   云初叹息一声道:“疫病,还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掩护色啊。”   殷二虎道:“李绩那边我们无法追索,不如就盯着程咬金,他在女娲庙那边大张旗鼓地不知道在干啥,目前虽然遮掩的紧,我想,他绝对没有办法遮掩更长的时间。   主上,臣下以为,李绩要诈死逃身。”   云初摇摇头道:“李绩死定了,他不是要诈死逃生,很可能是想给所有人留下一个他还活着的假象。”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大将死,山陵崩   《三国演义》里,诸葛亮哪怕已经死了,都要用自己的死来算计司马懿。   这个故事听起来一点都不波澜壮阔,相反,人们还能从中品味到一丝丝的苦涩。   人死了,就该被埋土地里,永远的安息,而不是还让他继续在人间苦劳。   云初相信,但凡诸葛亮有一星半点的办法,他都不会用这个计谋的。   同样的事情落在李绩身上也是一样的。   他但凡有一星半点的办法可以保护瓦岗寨的匪徒子孙们,他也不会悲怆到利用伤寒这么决绝的手段来模糊自己的死亡消息。   不论是诸葛亮还是李绩,如今都已经穷途末路了。   智者,英雄的穷途末路往往能带给人们更多的思考,以及怀念。   上一次进骊山,云初本可以戳穿这一幕的,最终,他还是心软了,选择狼狈逃遁来增加李绩计谋的可信度。   这一次,他再一次来到骊山,也没有戳穿李绩计谋的想法。   他虽然这么想,苏定方,程咬金他们却很担心。   这是一个两难的场面,所以,云初准备用林长书来破局。   都死吧,死光了,大家也就消停了。   乡勇们围困骊山已经一个月了,在如此炎热的天气下,他们的食物应该已经耗尽了,林长书送一些食物跟水进去,应该是一件很合理的事情。   而现在,距离林长书送食物进去的时间已经两天了。   清晨时分,有很多很多的红嘴乌鸦冒着被射杀的危险从外边进入了骊山,乌鸦来的多了,老鹰也开始在骊山上空盘旋。   红嘴乌鸦最喜欢吃腐肉,老鹰也喜欢吃乌鸦这种体型比较大的鸟。   一个简单的食物循环连已经构成,那就证明,山里面的人正在迅速死亡,且无人收敛。   长安的兵曹参军的本事很大,虽然只动用了六千七百名乡勇,却真的将骊山包围的水泄不通,尤其是在讯息传递上更是有过人的本领,一方遇袭,马上就会有八方来援救。   云初一直觉得这种本领不该是那个兵曹参军该有的。   可是呢,那个兵曹参军发誓赌咒说一直都是他亲自在指挥,云初也就不好再说啥了,他甚至相信,就算他此刻将六千七百名乡勇全部撤走,这位兵曹参军一样能凭借自己一个人,将骊山包围的水泄不通。   云初吃晚饭的时候,一个泥猴一样的女子冲进了他的帐篷,她似乎饿急眼了,一上来就抱着云初的饭盘开始用脏手抓饭吃。   至于帐篷外边一大群追兵她是不理不睬的,刀子都丢掉了,只顾着吃喝,可能光吃面有些干,她甚至端起云初的汤盆,往嘴里灌汤水。   云初没有阻拦,而是笑吟吟地看着个肮脏的女人,任由她吃自己的,喝自己的。   匆匆赶来的兵曹参军从帐篷口看到这一幕,脸色难看至极,却不敢轻易踏进云初的帐篷。   云初见金媃茹喝完了汤,似乎依旧不解渴,就给她倒了满满一碗茶水。   金媃茹也不客气,端起碗就一饮而尽,用肮脏的袖子擦一把嘴对云初道:“我三天没怎么喝水了。”   云初道:“那就不要喝太多,你刚才喝了一盆汤,一碗茶水足够了。”   金媃茹用手抓着面条塞嘴里,三两下吃完,就仰面朝天倒在羊毛毯子上道:“死了三十八个人,我才能进你的帐篷。”   云初笑道:“你早说啊,我早就派人把你接下来了。”   金媃茹瞅着云初道:“我如果自己不来,你会眼看着我病死在山上的。”   云初道:“不会的。”   金媃茹撩一下自己雪白的长发露出那张沾染了许多污泥的脸道:“会的,除非我能出现在你面前,否则,你不会为我说一句话。”   云初笑道:“怎么可能啊,我们是同窗来着。”   金媃茹挥挥手道:“真正算起来,我应该是除过你老婆之外,给你带来最大的利益的一个女人吧?你就不能看在这一点上,对我好一些?”   云初想了一下道:“也好,我保护你。”   站在帐外的兵曹参军道:“县尊,此女子身染疫病……”   云初看一眼兵曹参军手里的横刀道:“你去忙你的事情吧。”   兵曹参军凛然道:“县尊竟然……”   不等他把话说完,金媃茹刚刚吃过的餐盘就呼啸着飞向兵曹参军,参军奋力闪过,白色的餐盘从他脖颈旁飞过,笃的一声就斩断了帐外一颗碗口粗的树。   随着那棵树吱呀倒下,云初瞅着兵曹参军森然道:“你还想说什么?”   兵曹参军死里逃生,却并没有胆怯,依旧看着云初道:“县尊要杀我,就不怕铸成大错吗?”   金媃茹欢喜的趴在云初脚下,扭身看着兵曹参军道:“傻子,还看不出来吗,君侯喜欢我。”   兵曹参军闻言,怒吼一声,就提着刀子走了。   金媃茹摇摇云初的腿道:“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云初叹口气道:“杀千刀的才会喜欢你,好了,人家说的不错,你至少要杀一下毒。”   说罢,就让门外的护卫找来一个木桶,他亲自将抱着他小腿的金媃茹丢进木桶,往里面倒了足足两大坛子杀毒药,听着金媃茹被烈酒蛰的大喊大叫,他丢下一身自己的衣衫,就离开了大帐。   出来之后,云初就发现有很多黑衣人正在向骊山快速的进发。   跟云初很熟悉的民壮头子靠过来道:“县尊,兵曹参军带人杀上山了,不过,他没有县尊的手令,我们没有听他的。”   云初点点头道:“很好,等这些人办完事从骊山出来,我们就给骊山过一遍山火,彻底的给这座山消消毒。”   一看就不是啥好东西的民壮头子再凑近一下,低声对云初道:“县尊,进山的人都会沾染疫病,不如……”   云初斜睨一眼这个跟随自己西域,辽东满世界跑专门给他干脏活的的民壮头子道:“你以为这里是大行城?   老子现在只想让大家伙都平平安安的过日子,不想把这里弄成屠宰场,就按照我说的办,那些人出来了,要剃毛,过水,消毒,圈养上一个月没病再放掉。”   民壮头子耳边听着金媃茹的咒骂声,一脸淫笑的道:“县尊且去休息,属下一定把事情办的妥妥贴贴。”   云初点点头,就再一次进了帐篷。   用高度烈酒泡澡对女性非常的不友好,不过,这样杀毒的效率会很高,金媃茹也不是一般女子,硬是在烈酒中将自己浸泡了一柱香的功夫之后,才猛地跳出来,整个人已经醉醺醺的。   即便是如此,这个女人依旧摇摇晃晃的来到帐篷角落里,找了一处柔软干净的地方,倒头就睡。   一身重孝的李承修随着老何等一干医疗组从山上下来了,他的精神看起来非常的糟糕,一个月不见,两腮的肉都陷下去了,眼神涣散不说,见到云初就扑倒在地大哭道:“师父,我阿耶去了。”   云初没有理睬李承修,只是把目光落在同样落魄的老何身上。   老何道:“英公已经装殓完毕,由家仆护送径直陪葬昭陵,英公有遗言,因为罹患疫病,一切从简,棺木进入墓穴之后,即可放下断龙石。”   云初道:“不用礼部主持葬礼吗?”   老何道:“英公说后事尽数托福苏公,程公。”   云初又道:“谁为英公更衣入殓?”   老何道:“两个追随英公多年的老仆。”   云初皱眉道:“英公葬礼怎可如此简慢?”   老何道:“英公留下话说,生有时,死有地,已经是大幸,余者,不过取悦外人而已。”   云初正准备再问问的时候,却发现一队白衣人出现在山上,在他们的队伍中,有一个巨大的棺椁被一辆战车拉着,正缓缓下来。   就在队伍两侧,还有很多人正在奋力的杀向棺椁,却被黑衣人阻拦,靠近不得。   眼看着棺椁从山口出来上了大路,手持哭丧棒的程咬金森然看着站在路中间的云初道:“你也想打开棺椁看老李是不是真的死掉了?”   云初双膝跪地,朝程咬金身后的棺椁连拜三次,而后起身对程咬金道:“这根哭丧棒应该交付承修手里。”   程咬金道:“他不配,英公府一众都不过是碌碌无为之辈,无一人配为英公执棒。”   云初摊开手道:“我来吧。”   另一边的苏定方冷笑道:“你不配。”   云初闻言,就走到路边,朝巨大的黑色棺椁插手道:“英公走好。”   程咬金讥讽的道:“怎么,你不拦路了?”   云初摇摇头道:“我一心只希望英公一路走好。”   程咬金哈哈大笑道:“这就是一座空棺。”说罢,还用手敲得梆梆响:“你不准备打开看看?还有英公留下的无数金银财宝,兵书战策,你就不想要吗?”   云初再次施礼道:“英公一路走好。”   苏定方瞅着云初道:“若你对英公还有一丝敬意,就烧了这座山吧。”   云初指着山上酣战的那群人道:“他们怎么办?”   苏定方大笑道:“大将死,山陵崩,战卒景从,有何不妥?”   云初摇头道:“我觉得可能有人不愿意。”   程咬金笑得跟猫头鹰一样,等他笑声落下,骊山脚下火起。 ###第一百四十九章 堂堂大唐呀   大火一烧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   而且从山脚下蔓延到山顶的时间,甚至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   火焰滔天之下,这是云初见过的最有组织,效率最高的一场人为大火,很多地方传来剧烈的爆炸声,听动静,那该是火药在爆燃,而不是爆炸。   再加上浓烟四起的模样,里面还不知道放了多少火油。   在这样的火场里,不可能有什么人能活下来。   不过,云初还是看到一群黑衣人安静的坐在火场里,直到被大火吞噬,也看到一个高大的火人挥舞着陌刀在大火中盘旋,似乎要用陌刀斩断火焰。   更有一些身法轻灵的人在燃烧的大树上来回纵跃,最终还是被大火吞没。   最后,那个身形高大的兵曹参军就那么自然的走进了火场,他似乎感受不到多少痛楚,走了挺远的一段路,这才轰然倒下。   最终骊山上就没有什么动静了,只剩下大火在继续燃烧,至于早先盘旋在骊山上的红嘴乌鸦跟老鹰,此刻早就不见了踪影。   “那个兵曹死的太可惜了。”   云初对程咬金道。   程咬金回头看着骊山,老眼中似乎有泪水在闪动,半晌才道:“本就是黄钟毁弃瓦釜雷鸣之时,烧掉几棵梁柱也就不算啥了。”   云初道:“那一日我如果跑的不够快,是不是也在焚烧之列?”   程咬金道:“祭祀之牛,自然越是肥壮越好。”   云初点点头道:“此去昭陵还有二十余里,程公还是早早上路才好,莫要误了英公的良辰吉日。”   程咬金突然大吼道:“现在你们满意了吧?现在,你们满意了吧?”   云初默不作声,他觉得这一声吼叫不是针对他的。   李承修已经虚弱的不成了,云初派了一辆马车,拉着他跟着程咬金他们走了。   云初则坐在骊山脚下,看着被烧的通红的骊山一言不发。   大火燃烧的非常炽烈,山下的民壮们却没有惊慌,他们小心的控制着不让山火向山脚外蔓延。   半夜时分,酒醉的金媃茹醒过来了,坐在云初身边瞅着燃烧的骊山道:“我就知道是这样,你们唐人的心都脏,从不给别人活路。”   云初道:“你要是害怕唐人,现在可以跑,我会告诉皇后你被大火烧死了。”   金媃茹指着桑林的位置道:“你看那边。”   心乱如麻的云初顺着金媃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林长书背手昂立在桑林外,也在看着燃烧的骊山。   “那个人送到山上的粮食毒死了很多人,富春说过,一旦他能下山了,就杀了这个卑鄙小人。”   听了金媃茹的话云初道:“现在你是唯一知情人,你觉得他会不会杀了你?”   金媃茹道:“他杀的是富春跟我有什么关系?”   云初道:“所以,你不准备告发他是吗?”   金媃茹瞪大了眼睛道:“你们唐人杀唐人,他干了我干不了的事情,欢喜都来不及呢,关我一个新罗人何事呢?”   云初道:“所以,你准备跟他凑成一伙吗?”   金媃茹道:“我带来的人死光了,富春带去的人也死光了,太子派去的人也死光了,还有一大群不知道底细的人统统死了,就我一个人活着,你难道不觉得我需要一个人帮我向皇后证明,我没有背叛她吗?   同时,他的上司死在了骊山,他也需要给上面一个交代,我们只要互惠互利一次,以后就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了。”   云初道:“当你的手下很是辛苦啊,每一次都会死,就你一个人能活。”   金媃茹道:“我喜欢看着唐人互相残杀,你喜欢看着异族人死光,我们两个不都是在看自己最喜欢看的风景吗?”   云初点点头道:“我们都是该死的变态。”   金媃茹神了一个美好的懒腰道:“李绩死了,你们大唐最后个可以称之为神的人死了,以后的大唐,将只有阴谋诡计,再无堂堂正正之师。”   云初诧异的瞅着金媃茹道:“这话是谁说的?”   金媃茹道:“新罗王,他说,一个浩大之国,若是没有了堂堂正正,处处都是阴谋诡计的话,就不再是一个值得别人尊敬的中央上邦。   一个大国,就必须有煌煌气象,处处堂堂正正,哪怕新罗为大唐所灭,那也是被堂堂正正灭掉的,新罗国小力衰,无力抵抗是必然之事,也是大势所趋。   即便是被灭,心中并无恨意,只是羡慕上邦的强大。   以后不一样了,你们的皇帝喜欢藏身暗处,瞪着一只眼睛偷窥世界,你们的皇后是一个心思狠毒的妇人,总觉得严刑峻法才能让所有人臣服。   你们的太子,为了自己拥有一个让所有人都承认的好名声,任由国内奸佞横行,而无任何作为。   你这样的俊才,为了避开皇帝的猜忌,宁愿自囚长安。   你们所有人都在努力为自己着想,真正为这个国家着想的人几乎没有了。   他还说,百年以内,新罗必定会复国,而且会比以前的新罗更加的强大。”   云初盯着金媃茹的眼睛,从最初的凶狠逐渐变得平和下来。   “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些?”   金媃茹娇笑道:“因为我活不到百年,因为没有人把我当人看,因为你还愿意看着我活着,好了,你如果不准备杀我,我这个苦命的女子又要去为自己的生命奔忙了。”   说完话,云初就看到金媃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妆容,缓缓起身向林长书所在的地方走去。   就像她说的那样,她跟林长书是天生的同伙。   骊山上的大火整整燃烧了三天三夜,最终被一场大雨给浇灭了,雨水太大,导致骊山上起了黑色的山洪,冲毁了一千多亩的良田。   同时,也因为大火烧山的缘故,一处山峰崩塌了。   一千多亩良田被毁坏,云初不怎么在乎,这对万年县来说不算啥,一处山峰崩塌了,这更加的不算啥,了不起一匹骊驹少了一只耳朵罢了也算不得啥。   不过,金媃茹转述新罗王的那一番话,让云初的心情变得非常糟糕。   他说的一点都没有错,看似万国来朝的大唐,如今终于成了一个被一伙阴险小人控制的国度。   云初觉得自己就是一个阴险小人,毫无光明正大可言的阴险小人。   他本是胥吏出身,这样的胥吏身上本就不会有什么慷慨悲歌的豪侠气,蝇营狗苟是本能,趋利避害是本质,耍一点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是根本。   就是他这样的人身居高位的时候,却不知该如何行使本不该属于自己的权力。   本来,他还不会这样痛苦,可是,在他以前的时代里,有伟人做样子,在他现在经历的朝代里,也有伟人做样子。   而在这两个不同的时代里,恰恰都是伟人余威尚在的时间段里。   一个大国,确实应该有大心胸,大气魄,长眼光,行事堂堂正正……   处理完毕骊山的事情,云初回到了长安,带着温柔,狄仁杰一起去昭陵祭奠了英公,他的坟茔就在神道左侧,左邻是尉迟恭。   李承修在坟茔边上搭建了一个草棚,准备在这里守孝三年。   云初三人祭奠英公的时候,朝廷给英公贞武的谥号才下来,是李承修自己用斧凿雕刻上去的,坟茔后面有三座不高的土堆,据说就是英公一直想要的那三座山。   这三座山的规模远比云初他们预料的要少。   “父亲养我十五年,我为父亲守孝三年,其实还是我亏欠了父亲。”   李承修的身体看起来好了一些,不过脸色依旧苍白。   云初道:“你阿耶不会计较这些,若是如此计较,世上就不该有活人,守孝可以,学业不可耽误。”   李承修道:“白日里骑马去听师父教诲,晚间骑马回来侍奉阿耶,我觉得很好。”   云初笑道:“我也觉得这样的生活不错,不过,你的家业你是不要了是吧?”   李承修道:“弟子有师父,师父不会短少我的衣食用度。”   云初回头看一眼李绩的墓碑道:“你听见了吗?我一定帮你养出一个成才的儿子出来。”   安顿好了李承修之后,云初就主动拿着调好的胶泥去找雍王贤。   雍王贤上一次拒绝了温柔咬口模的事情,云初这一次准备亲自去。   金媃茹的一番话把云初给说清醒了,雍王贤之所以会拒绝咬口模,原因就在于,在雍王贤的心中,他云初就是一个恶毒的小人。   既然自己没有谋害以雍王贤的心思,那就不如堂堂正正的登门拜访,清清白白的把事情做了。   雍王贤在王府接见了云初,云初没有说别的,只是拿出调制好的胶泥,邀请雍王贤在上面咬一口。   可能是云初亲自操作的缘故,雍王贤没有拒绝,去掉自己嘴里可笑的金牙之后,乖巧的在胶泥口模上咬了一口。   咬完之后见云初小心的将胶泥放进一个盒子里,就忍不住问道:“这是何故?”   云初笑道:“去殿下缺齿印模,然后以百炼钢浇筑,得到与殿下缺齿之处一般无二的牙磨,等浇筑出来之后,再请高手匠人,将整块钢牙雕琢成牙齿的模样,最后再制作套子,套在雍王两边完好的牙齿上,如此,殿下,就得到了一副可以媲美真牙的大钢牙。”   雍王贤思虑片刻用漏风严重的声音道:“君侯想过要杀我吗?”   云初摇头道:“殿下放心,在殿下没有真正做出什么祸害大唐的事情之前,某家只会保护殿下,不会伤害殿下分毫。”   雍王贤抚摸着自己的缺齿道:“能否转告我太子兄长,李贤如今缺齿,有碍观瞻,不敢再与他争什么了。”   云初瞅着雍王贤道:“殿下何不自己去跟太子说呢,这样效果更好。” ###第一百五十章 说的好听啊   雍王贤苦涩的道:“我能告诉太子兄长,此生无望登龙梯,只想埋首故纸堆皓首穷经吗?”   云初笑道:“有何不可?”   李贤诧异的道:“可以说?”   云初笑道:“雍王本为龙子凤孙,登龙梯就在脚下,登与不登,就在殿下一念之间,一旦要登,就要与太子这般人杰相争,前途难料,退而不登,又要与心中执念相争。   所以登也忧愁,退也不甘。   若殿下以登龙为唯一信念,那就去争,堂堂正正的以万民福祉为己念,纳天下雄才为己用,胸怀天下,目视万里,这般争,臣下只会觉得欢喜,只是将来遇到任何艰难困苦,殿下莫要自怨自艾便是。   不过,就目前状况来看,你的太子兄长已经在这条路上走的太远了,殿下若是想要追,从今日起就要快马扬鞭了。”   李贤道:“郡公并不看好我?”   云初笑道:“我记得你的兄长第一次来臣下家中受教的时候,年方五岁,长得粉妆玉砌一般招人喜爱,就是身体孱弱了一些。   对于食物极为挑剔,只喜食甜粥,臣下告诉太子,若想身体强壮,就必须抛弃甜粥,结果,从五岁至今,太子再也没有用过甜粥,一口都没有吃过。   太子为了自己的理想,抛弃了甜粥,在以后的岁月中,他还抛弃了懒惰,抛弃了贪玩,抛弃了享受,主动接受臣下最严格的军事训练。   日积月累之下,太子孱弱的身体得到了极大的改善,硬是给自己打造出来了一副雄壮的纠纠武夫身体,武艺虽然达不到太宗皇帝的高度,却在如今的皇族中应该是无人能敌。   这就是太子为自己的理想付出的代价与成就。   你也知晓,你的太子兄长从七岁起就开始亲农,我大唐的一国太子,即便是去除他的太子身份,如今即便是以农夫身份下田耕种,也有本事养活他的父皇,母后,妻子不受饥馑之忧。   更不要说他十几年来持之以恒的从全天下搜集良种,招募良才对这些良种培育,改良,白菜一出,天下人人得利,不受冬日无菜佐食之苦。   现如今,他亲自培育的双季稻,已经在岭南试种成功,一年收割两茬稻子,可解南方百姓无食充饥之苦,臣下相信,白菜一事,太子得北地百姓之拥护,双季稻一出,南方百姓必然对太子感念至深。   天下,天下。   指的其实就是在我大唐这片故土上生活的人,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太子已经在这一道上走的太远,太远了。”   李贤听了云初得话,沉默良久,然后道:“我不得良师教诲。”   云初笑道:“殿下此言差矣,臣下曾经从已故得司空李绩处得知一事,陛下曾对司空李勣夸赞殿下说:这个孩子已经读了《尚书》、《礼记》、《论语》,背诵古诗赋十多篇,一看就能领会,也不会忘记。   我曾叫他读《论语》,他读到‘贤贤易色’,再三诵读。我问为什么反复读,他说自己内心特别喜爱这句话,才知这孩子的聪敏出自天性。   陛下能对司空李绩这般说,可见对殿下爱之深切。   而殿下统领刘纳言、格希元、许叔牙、成玄一、史藏诘和周宝宁等人注释范晔的《后汉书》臣下也看过,确实是一部难得的好书。   如此成就,殿下因何会说自己不得良师呢?”   李贤听云初说到了史藏诘怒道:“就是他们害我。”   云初拱手道:“人人心中都有善恶两边,弃恶扬善,本为人主之责,坏殿下者并非旁人,而在于殿下自己,权柄在殿下,殿下就该好好的掌控,轻易将权柄托付他人,本就是取死之道。”   李贤拱手道:“如何分辨臣下善恶?”   云初还礼道:“前几日,臣下被一个新罗婢给教训了,她说,李绩死了,你们大唐最后个可以称之为神的人死了,以后的大唐,将只有阴谋诡计,再无堂堂正正之师。”   李贤拍案道:“速杀之。”   云初瞅着生气的李贤道:“臣下觉得她说的很对。”   李贤皱眉道:“很对?”   云初叹口气道:“是啊,很对啊,就拿臣下来说吧,给殿下装牙原本就是陛下的诏命,臣下像今日这般直接过来要求殿下咬牙模便是,却因为多了一些想法,就拜托温柔过来。   臣下与殿下关系本就不睦,再托他人之手,殿下这里必然会心生杂念,原本简单的事情弄得复杂了,无端的生出很多猜测出来。   以后不会了,殿下有功,云初登门祝贺,殿下有错,臣下正言直谏便是了,让所有的事情回归本来面目,这就是臣下从那个新罗婢口中得到的教诲。”   “郡公觉得孤王也该如此?”   云初起身笑道:“人生不过区区数十年,还是做回本身比较好,如此,臣下今日之事已然了结,这就请辞。”   李贤看着离去的云初,瞅着一直侍立左右的贺兰敏之道:“你是善的,还是恶的?”   贺兰敏之瞅着云初的背影道:“大奸大恶之辈,往往也有忠厚良善之貌。”   李贤继续瞅着贺兰敏之道:“那么,你到底是忠厚良善之人呢,还是大奸大恶之辈?”   贺兰敏之道:“臣下乃是雍王座下犬马耳。”   李贤叹口气道:“史藏诘也这么说过。”   从雍王府出来,云初多少有些愧疚感的,人人都说皇族从一生下来,就在阴谋的水池里浸泡着长大的,可是,从今天接触雍王的事情就能看出来,这孩子还是太稚嫩了。   还没有形成自己单独的人格,很容易受外界的影响。   原本还想着把对雍王的影响再进一步呢,陡然想起金媃茹说的话,云初发现自己真的有些害怕了,就如金媃茹说的那样,大唐的朝堂上,不能都是一群奸臣啊……   “从今天起,我们做事要堂堂正正。”   云初一大早见到温柔的时候如是说。   温柔立刻点头道:“必须如此,必须如此,老子最近常常失眠,心里老想着盘算这个人,盘算哪个人的,时间长了,对身体不好。”   云初瞅着温柔道:“我是说要堂堂正正。”   温柔道:“必须堂堂正正,说吧,你打算殴打谁,我去为你助威呐喊。”   云初道:“有人说我大唐如今满朝奸佞之徒。”   温柔点头道:“说的一点没错,吏部侍郎李敬玄今天就暗戳戳的来信,说是要把儿子安插我我长安县来,我这就回去拒绝,不给他开这个后门。   不过,他也说了,长安此次补官,我们可以有两个自由名额,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提拔两个自己想提拔的人。   你看,此事该如何解决呢?”   云初听了一脸为难的道:“法曹的老张,在位置上已经六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一次若是还不能升职到从七品,错过今年,就再也没机会了。   也是鞍前马后的伺候了六年的老人了,看着怪不忍心的。”   温柔为难的道:“是啊,他的事情不好办,主要是出身奴籍,就这一条他就没办法由吏入官啊,除非李敬玄那边可以大笔一挥,把他的过往涂抹掉。   还有税吏老金,能忍四年时间一个子都没有贪墨,起早贪黑的给长安弄钱,这样的人要是还不升迁,我怕打击长安吏员们上进的心思。   如他这般的人至少还有两个,其中一个你都答应人家今年的升迁名额中有人家的,咱们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云初叹口气道:“堂堂正正的升官不成吗?”   温柔断然摇头道:“不成,而且毫无可能。”   云初捂着额头呻吟一声道:“那就告诉李敬玄,他儿子进长安县可以,不过,我要四个自由名额,如果可行,我可以让他儿子来万年县我手下任职。”   温柔叹口气道:“他女婿在流水牌子破灭之前去了河东闻喜县担任主簿去了,再这么下去,长安就成他李敬玄家族出人头地的阶梯了。   这一点都不符合我们堂堂正正的宗旨。”   云初瞅着温柔满是讥讽的脸,摊摊手道:“且从长计议吧,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   温柔怒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堂堂正正的好,免得以后满朝堂都是奸佞之徒。”   云初道:“别的事情可以退让一二,我们自己还是坚守本心吧。”   温柔冷笑一声道:“晚了,南城改造工程的民居已经修建完成,搬迁百姓就要入住,商业住宅紧跟着就要起来,商贾那里还有老大一笔钱没有给人家结,一旦武氏兄弟给结了,商业住宅项目就要启动,按照我们以前的安排,必然是一笔乱账。   这可不算是堂堂正正吧,倒是皇后这边给钱给的痛快,人家算是堂堂正正。”   云初瞅着温柔道:“要不然我们就不坑武氏兄弟算了。”   温柔摇头道:“那怎么可能,整治南城烂尾工程后续得到的银钱,我们要全部投入到黄河环线工程上去,前期的款项,都是长安垫付的。   南城这边拿不到钱,等到年底,万年,长安两县的册簿上就会出现巨大的亏空。   我告诉你啊,这一次,你家没钱,我家也没钱,就算我们两个想要补窟窿都办不到。   当然,你可以再去你阿耶那里哭诉。”   云初烦躁的挥挥手道:“算了,算了,等这些破事情都结束了,我们再堂堂正正好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口蜜腹剑云宇初   对于堂堂正正当官,清清白白做人这件事上,云初没有啥意见。   可惜,他身处的环境不允许。   法曹的老张快五十岁的人了,找了个没人的时间跪在他面前,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诉说他张氏一族为了能支撑他由吏员到官员,几十口子人难死都不央求他违法乱纪。   为了能达到升迁的目的,只要他回到家里,老人不说话,妻子殷勤伺候,就连孩子都不敢打扰他,哪怕他啥事没有,就是看一些闲书,家里人也认为他是在办公,大气都不敢喘,就盼着有一天他能穿一身绿色官袍回去光宗耀祖呢。   如果老张只是一个光想不做的庸吏,云初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可是呢,这人不光有想法,还全力以赴的去做了,万年县所属里坊,他跑了一个遍,而且不是一两遍,而是一年好几遍,办差跑坏的靴子就有一箩筐。   如果他只知道卖苦力,而没有什么真本事的话,他这辈子当一个法曹已经是云初格外开恩了,可是呢,老张此人办差有手腕不说,还有办法,光明里的血案,就是他带人破的。   这样全县衙勤勉第一的人物,不提拔确实说不过去。   主要是云初这里说不过去,换一个黑心的上官,能把这样的人用的连渣滓都不剩下,最终还是无法提升,达到他光宗耀祖的目的。   之所以有奴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为了能读上书,年幼之时不得不去去大户人家当伴读。   后来还是因为读书过好,超过了大户人家的少爷,人家把他撵出家门了。   这样的人别说当一个从七品的判官,就算是当一州的判官也是绰绰有余。   可惜,规矩就是规矩,对他来说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规矩这个东西只能锁死老张这一类人,到了云初这个阶层的人反倒没有什么约束了,要不然大唐朝堂上也不至于盗贼啥的满天飞了。   因为老张他们的事情,云初后退一步,再论到武氏兄弟身上的事情的时候,云初就平静的多了。   武氏兄弟带伤来上班了。   而且是一个固守在南城工地上,一个守在官廨里,不论是底下的施工进度,质量有把控不说,就连上情下达的事情也做得无可挑剔。   看的出来,武氏兄弟这一次是真的想把事情做到完美。   今天是搬迁户住进新居的日子,云初特意邀请了雍王贤,纪王慎,曹王明,以及长安留守刘仁轨以及大大小小的官员一百余人,前来观礼。   这对百姓们来说绝对是天大的事情,对于武氏兄弟来说,也绝对是一场巨大的考验。   云初带着三位王爷抵达南城工地的时候,这里早就是人山人海的场面。   长安城现在能营造出来的热烈气氛云初觉得已经超越了自己原来的时代,无它,主要是各种歌舞实在是太顶级了。   一行人穿过宽阔的空地,抵达居民区的时候,这里虽然算不上小桥流水一般的宜居,却也树木葱茏,修竹遍地了,武氏兄弟其实也挺聪明的,甚至抓来了一些花熊放在才长出来的竹林边。   一个美人在一棵树下弹着古筝,另一边的水潭边上也有一个歌姬正在放歌。至于在小巷的幽深处,正有一个青衣女子一边吹着笛子,一边款款而来。   “到底是皇后营造的居民区,仅仅看这环境,就足矣冠压长安。”   “孤王觉得不仅仅是冠压长安,恐怕是冠压天下。”   “孤王觉得是这里的这些人冠压天下,你且看那边那个纺织的小娘子,在平康坊一夜恐怕不会少于十贯钱吧?”   云初瞅一眼李慎指引的方向,忍不住对武氏兄弟赞叹一声,确实啊,哪一户人家的人全是平康坊来的伎人。   就那一户人家,老者白须白发,衣着干净,满面红光不说笑声还爽朗,老妇同样白了头发,面如满月,一看就是一个和蔼的人,面向街道的房间里有一个青衣读书人正打开窗户在读书,一身彩色布衣的年轻妇人正在用优美的动作织布,庭院里的小木马上还骑坐着一个胖娃娃。   就是俊秀的读书人媚眼乱飞的勾引过路的大小娘子,彩衣妇人也正在用深情的目光到处勾引今晚的入幕之宾。   李贤虽然还没有装上大钢牙,所以说话有些漏风,又担心说话的时候假牙喷出去,就一字一句地对云初道:“如今,商贾们为了打名声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是吧?”   云初指着里坊里一根高达十五丈高的一个酒旗子道:“殿下可知晓,若是那一家店铺垄断了这个里坊的酒生意,一年可得多少利润吗?”   李贤摇摇头。   云初道:“六百八十贯。”   李贤吃了一惊道:“如此之多?”   云初笑道:“这还仅仅是买酒所得,如果这家店铺里还有小菜,餐食售卖,还能获得更多,这笔钱足够顶一个刺史的年俸了。   相信殿下对一个刺史位置如何争夺是了解的,那么,殿下现在看到的就是商贾们如何争夺一份刺史年俸的表现。”   李贤果然被云初的话勾引起了兴趣,就直接道:“可以去看看嘛?”   云初笑道:“当然可以,殿下平日里高高在上,偶尔白龙鱼服的来市井间看看,也是一桩美事,毕竟,人情达练即文章,也是另一种修行。”   李贤闻言立刻小声问道:“太子也了解这些?”   云初道:“太子十岁的时候就开始在晋昌坊摆摊卖他种出来的蔬菜了,他甚至还当过半年晋昌坊大食堂的掌柜,如今,自己独立运营一家类似大食堂这样的店铺毫无问题。”   李贤憧憬的道:“看来孤王错过了很多好事情。”   云初笑道:“大食堂就在晋昌坊,那里很安全,殿下若是也想去了解一下一座店铺是如何运转的,尽管跟臣下说就是了,只是,大食堂诸事繁杂,就怕殿下烦躁。”   李贤捂着嘴巴道:“等孤王的大钢牙装好了,就去看看。”   说罢,就迫不及待的朝那道高大的酒旗走去。   李慎落后两步拉着云初的袖子道:“你要坑他?”   云初摇摇头道:“不坑,某家现如今做事喜欢堂堂正正。”   李慎道:“那就是堂堂正正的坑他,孤王知道你有这个本事。”   云初神色黯然的道:“开始的时候真的很想坑他啊,你看他,这么大了还一副小白兔的模样,地位又高,你知道我为了忍住不坑他,忍的有多辛苦吗?”   李慎吧嗒一下嘴巴道:“如果不是因为他有一个很厉害的父亲,就连孤王都想坑他啊,你真的不打算坑他?”   云初坚决的摇头道:“不坑,就想试着矫正一下这个孩子的理想。”   李慎皱眉道:“他的理想可一直都是太子之位。”   云初摇头道:“不可能,我觉得这个孩子现在的理想是多赚钱。”   李慎道:“这不可能啊,他怎么可能会缺钱用?”   云初拍拍李慎抓着自己衣袖的手道:“别忘了,这孩子还欠着流水牌子好多,好多钱呢。”   “所以,你要教他怎么做生意?”   “看他的兴趣走向了,而赚钱这种事情,会上瘾的。”   酒旗子上书写着硕大的“万业酒坊”四个大字,两边是用红色漆料书写的十文一碗,先喝后钱!   看样子这家店铺走的是开业大酬宾的套路。   一行人沿着弯弯曲曲的街巷来到一座小楼前,这里似乎比前面的街道更加的热闹,也更加的好看,主要是前街为了防止无底线的商户们干出什么有伤风化的事情,特意交代过。   万业酒坊身处后街,很是担心自己这边无人前来,就安排了不少很攒劲的节目。   攒劲到让匆匆赶来的李贤看的目瞪口呆。   云初瞅一眼平静如水的纪王慎,曹王明,就知道,这两个混蛋平日里还不知是怎样的糜烂呢。   如今,不过是一群只在胯间勒了一个布条,喜欢摇晃着胸臀在小桌子上跳胡旋的胡姬,就把李贤看的面红耳赤。   一只手指着桌子上贴着身体跳胡旋的一对男女,张口结舌的对云初道:“光天化日,怎可如此?”   云初指着周围密不透风的人群道:“殿下就说人来了没有吧。”   李贤红着脸道:“来了。”   云初拍一下手道:“人家的目的达到了。”   李贤吞咽一口口水道:“太子也看过?”   云初摇头道:“偷看过一次,被我收拾了一顿,后来就不偷看了。”   李贤闻言愣住了,马上有些兴奋的道:“君侯说的收拾,难道是打?”   云初笑道:“自然是,在云氏被我用竹条追着殴打了小半个时辰。”   李贤双眼冒光的道:“全身都抽的肿起来的那种抽?”   云初摇头道:“不是啊,我只对他的屁股下手,反正听我夫人给他裹伤回来说我下手重了,整个屁股都被抽的烂糟糟的。”   “现在太子犯错,还抽吗?”   “不抽了,太子都成亲了,是大人了,岂能再棍棒加身?” ###第一百五十二章 高人一等的理论最能俘获人心   云初不打人的时候,大家都很喜欢跟他聊天。   主要是云初的叙事方式跟唐人有很大的区别不说,还非常的好听,有时候听他说话觉得很是粗俗,可是,细细品味一下却满是道理。   而且,云初看事情的时候,一般都是很直接的直指事物的本质,这基本上就已经属于智者的本质了,李贤觉得云初说话与汉时东方朔很像。   而且云初与东方朔都属于满腹才华的那种人,并且愿意照顾一些智力低下之辈,愿意把高深的道理用口语表达出来。   毫无疑问,云初照顾的智力低下之辈,指的就是纪王慎与曹王明,因为一些李贤一听就懂的话,到了纪王慎,曹王明这里就需要掰开了再说一遍。   人很喜欢把东西分成三六九等,尤其是皇族,因为自己本身站在最高处,自然就更加的喜欢给人分等级出来。   云初这么聪明,这么风趣,在智力上自然与自己是同一等级的,至于纪王慎,曹王明就自然而然地被骄傲的李贤划分在了蠢货的行列里了。   “十文钱一碗酒卖的贵了。”   李贤没有品尝这家店铺的酒水,让从人买来一碗看了看品质之后,就赏赐给从人喝掉了。   云初道:“十文钱一碗酒呢,其实是一个很好的定价,殿下有所不知,酒的本质就是粮食,酒水过多,耗费的粮食也就有很多,而大唐的粮食储备历来是不足的。朝廷多次颁布禁酒令的原因就在于此。   可是呢,酒税对大唐来说一门很重要的税源。   朝廷需要酒税,又不希望因为酿酒造成某些地方粮食不足的问题,所以呢,只能通过增加酒的零售价格,来平衡酒税与耗费粮食这两个问题。   这就是殿下看到的这碗酒,品质不高,却必须卖到十文一碗的原因。”   “嗯嗯,为啥玉壶春,剑南春,杀毒药,三勒浆这样的好酒会卖的那么贵呢?”   “主要是税很贵,殿下说的这几种酒,在长安被定性为奢侈品,既然是奢侈品,就不是一般人家能享用的东西,这些东西有与没有不影响百姓生活。   所以,既然有人想要,那么,朝廷也不好禁绝,既然不能禁绝,那就增加三倍的酒税,如此,价格自然腾贵。”   “可是,我听人说,平康坊里卖的酒动辄几贯,十数贯,听闻说,还有上百贯的酒?”   “酒为色之媒,酒色自古以来就没有分过家,这是另一种享受了,既然那些人都有钱到上青楼了,官府若是在不从中抽取一些利益,岂不是非常的说不过去?”   “哈哈哈,还真是如此……”   纪王慎凑过来,瞅着两人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曹王明也凑过来表示不解。   雍王贤捂着嘴巴哈哈笑道:“听闻两位王叔乃是平康坊青楼上的豪客,却不知在平康坊喝的每一口酒,都给国朝增加了半口酒的税赋。”   云初笑道:“是喝一口酒,给国朝增加三口酒的税负。”   听云初这么说,李贤笑得越发的猛烈,而纪王慎,曹王明两人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雍王贤的笑点在何处。   看的出来,雍王贤不是一个色鬼,或者说这个孩子也有很重的洁癖,云初邀请他离开酒馆去开幕式所在的空地的时候,他没有片刻的留恋,走的时候连那个快要把衣服都脱光的胡姬看都不看。   而纪王慎,曹王明还特意停步,等那个胡姬把最后一件碍事的轻纱拿开,看到了想看的,这才满意的跟在他们两人身后离开。   今天是武氏兄弟的大日子。   一大早,这兄弟两个就早早来到南城工地上筹备开幕式给钥匙的庆典。   他们还别出心裁地将南城搬迁户们居住的里坊改成了——皇后里。   对于他们兄弟的这个建议,云初毫无阻碍地就批准了,不管怎么说,南城改造工程,若不是有皇后的资金支持,早就烂尾了。   是个人就能看出武氏兄弟的身体不对劲,武承嗣走几步就喘息,武三思走路的时候还需要撇开腿,看样子云初的那一脚他到现在都没有消受的了,不过,应该不再尿血了。   虽然身体不适,可是,兄弟二人脸上的笑容却非常的热烈。   云初很是理解他们兄弟此时此刻的心情,毕竟,这个南城改造工程是他们兄弟两个这辈子目前为止付出最多辛劳的结晶,如今结出硕果,怎能不高兴呢?   白给的东西再值钱也不如辛苦付出后得到的东西更加的让人珍惜。   此时,身体传来的微微痛感,无时不刻的提醒着他们,自己此时有多么的不容易。   无数的官员前来祝贺,口中尽是阿谀之词,脸上尽是谄媚之色,而台子下等候拿钥匙的百姓更是满脸堆笑,感恩的话语不要钱一般向外喷涌,话里话外都是感谢皇后给他们造了大屋。   没有强迫,没有刻意,官员们说的话完全可以当是放屁,可是呢,这上万的百姓总不能人人都是无耻之徒吧,他们的话语中,多少都会有一些真情存在。   也就是这样的环境里,让武氏兄弟忘记了身体上的伤痛,忘记了云初带给他们的羞辱,只是沉浸在自己亲手打造的无上荣光里。   雍王贤指着到处乱窜着迎客,接客的武氏兄弟诧异的问道:“他们兄弟怎看起来一副很疲劳的样子?”   云初笑道:“不久前,刚刚被我痛殴了一顿。”   雍王贤一点都不喜欢武氏兄弟,就追问道:“为何?”   云初叹口气道:“还不是因为天枢柱子的事情,皇后将武氏兄弟托付于我,我也给他们兄弟下了明显的禁令,要求他们只需要努力将南城改造工程做好便是了,其余万事不理。   结果,柱子倒塌之后,害的雍王缺齿,曹王受伤,最后一查,竟然根子都在鲁王李灵夔身上,就这对兄弟,竟然敢拿李灵夔的贿赂前来我这里耀武扬威。   臣下暴怒,就殴打了他们兄弟一顿,没想到,这一顿殴打之后,竟然发现李灵夔此人竟然四处与人结交,意图大不敬之事。   结果呢,这顿殴打,竟然让这对兄弟逃出生天,未曾受鲁王案子的影响。   这可能就是傻人自有天助。”   听云初这么一说,消息一向闭塞的李贤捂着嘴巴低声道:“鲁王要干啥?”   云初吃了一惊道:“鲁王李灵夔在长安鲁王府与百骑司激战一日夜这般大事殿下不知?”   李贤面色有些苍白的道:“最近沉湎于读书,外边的事情不曾问起。”   云初小声将李灵夔的事情给李贤解说一遍之后,李贤的面色更加的苍白了。   这时候就听云初道:“钱,这个东西没有不成,多了也成灾祸,最好,手里的钱都是自己堂堂正正,清清白白赚来的,用起来才放心,就算挥霍了也没有啥大不了的。   至少不会波及身家性命。”   李贤的面色更加苍白了,愧疚的朝云初拱手道:“君侯,孤王破坏流水牌子资金池一事,乃是受奸人蒙蔽,绝非本心。”   云初哼一声道:“就因为殿下乃是无心之失,如今殿下只是欠许多钱,而没有其它惩罚,说起来,为了流水牌子的事情,臣下一干长安官员,几乎是倾家荡产了,而流水牌子交易量至今,还只有全盛之时的两成,估计没有一个三五年,是恢复不到全盛时期的。”   被云初当面说起流水牌子的事情,李贤愧疚难当。   云初继续道:“其实也不算啥,事情出来了,我们就要面对,天塌了,女娲娘娘不也补齐了吗,还是用五彩石补的,导致我们可以彩云飘飘,地陷了东南,女娲娘娘不是砍下东海巨龟的腿支撑起来了吗?   钱没有了,我们再赚取就是了,就像臣下在青楼高歌的那样,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一般,只要有心,有能力,我们也有补天撑地的能力。   不过,殿下以后做事之前,一定要三思,第一思,问自己了解不了解此事,第二思,问自己能否驾驭此事,第三思,问自己能否承担失败的后果。   假如殿下经过这三思之后,觉得条件都满足,那就全力以赴的去做,去干,不要留手,即便是狮子搏兔也要全力施为,如此,才有成功的可能。”   从未有人跟李贤这般说过话……   李贤苍白的脸逐渐有了一丝红晕,瞅着云初道:“太子有你这样的师父,我不是对手。”   云初摇头道:“我如今不再是太傅,事实上,陛下一直没有正式任命过我为太傅。”   李贤道:“为何,太子为何会舍弃君侯这样的师父呢?”   云初瞅着李贤的眼睛道:“不是太子不要我,是我要远离太子了,我大唐的太子,就是一轮即将喷薄而出的太阳,在他还没有日出东方的时候,我们还能看,还能亲近,一旦太阳高升,我们若是继续观看,继续靠近,下场就是被阳光灼伤眼睛,被太阳化为灰烬。”   李贤长大了嘴巴,金牙从口中跌落都不自知,半晌,才漏气严重的道:“我觉得太子不会这样对待你。”   云初用指头点点雍王贤的心口道:“太阳灼热,发光的本质不会有任何变化。” ###第一百五十三章 图谋不轨   武氏兄弟给拆迁户们建造的房子质量非常好。   不论是工部的人,还是大匠作,亦或是万年县负责考察房子质量的人,都对武氏兄弟修建的房子无话可说。   云初比较关注公共设施,看着流淌着清水的明渠,就去装了一碗,放在一个桌子上准备等一段时间看里面的沉淀物。   结果,武三思在得知了云初的要求之后,不等那碗水沉淀,就端起碗一口给喝了。   见云初有些不满,又拿着碗去明渠里面挖了一碗水,又喝干了。   而且看云初的眼光中满是挑衅之意。   这就没什么话说了。   苛刻如云初者,也只好拱手致歉。   鉴于此,云初觉得没啥好继续检查的,当一个被他打破胆子的笨蛋都开始表现出行家才有的风采的时候,就说明,人家干的事情确实非常的了不起。   武家兄弟表现的出色,云初自然也不会故意为难人家,户曹就在身边,云初当场用了蓝印,批准这一批房子可以办理房契了,不过,五年之内这批房子不得买卖,不得抵押的规矩依旧,等到五年后的今天,房契的主人才能拿着蓝印的房契加盖红印。   雍王贤听户曹专门给他解释了何为蓝印,红印之后,就不解的问云初:“为何要设定一个五年期限呢?”   云初道:“一般情况下,长安城里最抢手的房子就是一户一楼的这种房子,对于百姓来说,二楼住人,一楼可以开店铺,或者开工坊都是可行的。   你也知晓,很多百姓穷惯了,一旦得到这么大的一笔钱财,就会有人邀约他去吃喝嫖赌,还不用他花钱,只说欠着,时间长了,他自己就习惯了那种富贵日子,可是呢,他只有一座房子,又没有见识,很容易被人把房子弄走,继而落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房子五年不许买卖,不得抵押,也就是说,他在五年期内,签署的任何关于房子的契约,在官府这里都不算数的,这就从根本上保护了这些百姓五年。   五年之后呢,百姓的生活应该已经趋于稳定,这个时候,再放开房子的买卖契约,对百姓的伤害就很少了。”   李贤道:“原来如此,君侯,前期的搬迁户安置完毕了,后期的房子也会有这样的约定吗?”   云初摇摇头道:“没有,后期的房子会建造的更好,更大,也更加的华丽,一旦修建好,立刻就能参与买卖,原则是价高者得。   此次皇后里的房子都是皇后出钱修建的,前期的房子以抚民为主要目的,后期的房子,就是以赚钱为第一要因了。   因此上,皇后能不能收回本钱并有所斩获,那就要看后期商业住宅的售卖状况了。”   李贤瞅着前期被拆迁的老大的一块空地道:“这么多的房子能卖出去吗?”   云初道:“我也很担心啊,这几年长安盖的房子实在是太多了,你也看到了,东西两市在扩建,朱雀大街两侧因为多了人行天桥之后,两边的店铺也在不断增加中,而南城这边一向不以商业见长……”   李贤皱眉道:“母后知道这个状况吗?”   云初摇头道:“未必会知道,不过,仅仅是安置了这么多的百姓,皇后就已经算是收回本钱了,说到底,钱这个东西拿在皇后手中,也迟早是要给万民的,不算啥。”   李贤觉得云初说的很对,皇后母仪天下,才是正事,就今日人人都感念皇后恩情的场面来看,皇后确实已经应该满足了。   事情一直忙到下午,云初很高兴,特意向武氏兄弟祝贺了一番,还邀请今日前来观礼的大小官员们,统统去万年县后院食堂饮酒祝贺。   当然,一切所需都由武氏兄弟买单。   很奇怪,平日里雍王贤一般是不愿意参加这种活动的,尤其是在被铆钉砸掉三颗牙之后,就更加的不愿意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今天不一样,云初随便邀请一下,他就欣然而往。   万年县食堂今日准备的饭食极为丰盛,鱼,要最大的,鸡鸭鹅,要最肥的,羊,只要没有任何膻气的大羯羊,来自陇右洮州的牦牛,一口气就采买了两头。   李贤吃惊的看着面前那个大漆盘足足有三尺长的巨型鲤鱼道:“缘何如此之大?这是否过于奢侈了?”   云初叹口气道:“这等肥美的鱼,若是我们不买,殿下认为百姓们会舍得吃吗?”   李贤瞅着厨娘将一道道美味的饭菜送上身前的圆形巨桌,半天才道:“听君侯所说,这里面也有什么利民的道理不成?”   云初幽怨的瞅着李贤道:“自从流水牌子炸了,长安人就进入了节衣缩食的环节里,穷人不敢花钱,富人不愿意花钱,这就导致乡民们饲养的鸡鸭鹅,鱼,猪,羊价格一路走低……”   李贤闻言立刻低头,一言不发的在云初的介绍下猛吃,似乎觉得今天要是不多吃一口,他就对不起那些被他害惨了的百姓。   云初回家的时候,让厨娘给他准备了三个巨大的食盒,一个让家将送去了昭陵李承修处,另外两只让仆人送回了家里。   家里人要是问起来,就说是皇后赏赐的。   云初吃了很多,挺着肚子回家的,到家里一看,也是人人都吃撑了,明明吃不下去了,娜哈手里还捏着两只炸的纯肉丸子考虑要不要继续吃。   云初家算是富贵人家,就算他们这样的人家,也没有天天吃大荤的道理,像今天这种纯纯都是肉的饭食,也需要过年过节才能有。   云初揣摩一下云鸾跟云倌倌的肚皮,见吃得都跟皮球似的,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不掏钱的饭,就该这么吃。   云锦抱着装了山楂水的小巧泥壶靠在云初身边道:“那个老家伙答应教倌倌了,不过,教的东西跟教我的不太一样。”   云初道:“那是啊,老家伙肚子里装了一肚子的委屈,不教出一个祸害出来,哪里肯闭眼。”   云锦道:“他要把倌倌教成坏蛋?那可不成。”   云初笑道:“学问无好坏,好坏在于人,老家伙当了一辈子的高官,见识广博不说,手腕也自然是毒辣的,估计他就是在教诲倌倌如何当官呢。”   云锦道:“倌倌是女孩子没法子当官。”   云初笑道:“他想把倌倌教成第二个皇后。”   云锦瞅瞅正拖着云鸾到处走路的云倌倌,摇摇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娜哈凑过来道:“我在东市购买了二十间铺子,准备售卖来自西域的东西,也能多落几个钱。”   云初瞅一眼娜哈道:“西域人如果要在长安购买商铺,记着,莫要选择南城。”   娜哈点头道:“这个容易,告诉几个长老就是了,不过,还是不允许他们聚居是吗?”   云初道:“那是自然,以他们的财力,很容易在长安形成一个巨大的胡人聚居区,一旦这样的场面出现,对长安的治安不利。”   虞修容听了云初跟小姑子的谈话没有作声,等他们都出去了,这才低声道:“夫君这样做,是要提前抽干长安人买房子的财力吗?”   云初道:“这是自然。”   “如此一来南城那边的房子盖好之后又有谁来买呢?”   云初摊摊手道:“那就要看皇后的号召力了,说不得会有人来购买。”   “南城那么大……”   “无所谓,皇后有钱,浪费的起。”   清晨,云初正在办公的时候,发现温柔带着一个年轻人在他的官廨门口走来走去的已经两遍了。   年轻人很是年轻,不过,看模样不像是一个好东西,两次路过门口的时候,见云初在看他,还冲着他眨眼睛呢。   等云初忍不住邀请他们进来的时候,温柔才带着年轻人进来,大剌剌的坐在椅子上,年轻人立刻就殷情的给他开始弄罐罐茶喝。   云初看一眼年轻人道:“姚崇?”   年轻人立刻放下手里的茶具恭敬的施礼道:“晚辈见过县尊。”   云初瞅着姚崇道:“怎么,不准备再试探一下你师父的成色了?”   姚崇道:“花熊看起来很乖巧好看,一起睡觉的时候,才知道它们有多臭。”   云初道:“可惜了。”   温柔眼睛一蹬道:“有什么好可惜的?”   云初道:“昨夜时分,美玉儿还说他想出手称量一下你这个弟子的斤两呢,没想到这就折服了,所以,可惜了。”   姚崇拱手道:“迟早会见到云瑾师兄的。”   云初冷笑一声道:“别以为过了温欢,光嗣这两关就完事了,那些孩子一个个心高气傲的,你准备与他们混作一团,差的远呢。”   姚崇道:“没关系,一个个来就是了,也就是跟花熊多睡几次的事情。”   云初道:“不错,心眼多,这就交付给一个任务,如何让南城的房子一间都售卖不出去。”   姚崇道:“我手头有啥?”   云初道:“东西两市,以及朱雀大街两侧的房子,店铺,还有,晋昌坊,安化坊,平安坊还有将近八百套房子。”   姚崇瞅着云初道:“人手呢?”   温柔瞅一眼无所畏惧的姚崇,就对云初道:“给他一个二掌柜的身份吧。” ###第一百五十四章 信任是相互的   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个人身边的武装护卫很少,按照大唐律,云初这个郡公可以拥有十六个家将,以及二十四个武装护卫,还可以有六十户部曲。   也就是说,云初可以随便调动的武装力量共计一百四十人。   在这一百四十人中,可以有披铁甲者,十六人,披皮甲者二十四人,拥有弓弩,长枪者六十人。   温柔,狄仁杰两人合起来拥有的武装力量只有云初的一半。   他们三人一直很遵守这一道律令,从来都没有逾越过半步。   甚至于家里的丫鬟仆人,数量也非常的不符合他们的身份。   也就云初家里的丫环,仆妇,家仆多一些,温柔,狄仁杰两人基本上能不用基本上都不用。   有些丫鬟跟家仆还没办法开掉,一旦开掉了,皇帝,皇后,以及一大群想要从他们这里得到某些消息的人,心中该不安了。   这三家的大妇,不用跟旁的女人争风吃醋,她们需要掌握另外一门更加高深的学问——如何鉴别密探。   家里都满是密谍,衙门里更不用说了,云初有时候真的很怀疑,每一个来到长安当官的人,在来之前都身负了什么监察自己三人的秘密使命。   因此上,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人手中,唯一可以掌控的私人力量便是各个掌柜,以及商队。   云初家有五个大掌柜,每个大掌柜麾下有十个二级掌柜,二十个三级掌柜,以及一百个大伙计,再加上账房,护卫下来,也是一支很强悍的力量。   家里,衙门里被密谍弄得跟筛子似的,但是,在商队里,狄仁杰一直在维持着它的纯洁性。   所以,姚崇在拿到了二级掌柜的权限之后,他手下立刻就有了两个三级掌柜,以及五个大伙计。   这就是温柔给姚崇的基础班底,至于还需要什么样的人手,他可以横向从各个二级掌柜手里借调。   看着姚崇离开,云初就对温柔道:“你不怕这一次坑皇后的时候,毁掉这个姚崇吗?”   温柔摇头道:“能不能成,拉出来试试就知道了,你不是常说天才这种人不需要历练,不需要培育,他们自己就能成材吗?”   云初点点头道:“没有这样的本事,凭什么被人称做天才,所谓天才,就是天生地长的人才,说起来很不公平啊,这种人的运气都要比一般人强一些。”   温柔道:“虽然这样对他很不公平,不过,姚崇从黄河环线的第一步开始跟起,这样一来,在处理后面的事情的时候,就多了一些勇气跟自信。   你说,姚崇要是不能成事怎么办呢?”   云初摊摊手道:“那就继续寻找,继续发掘天才,继续使用天才。”   对于云初来说,大唐有那些天才,人才,他不是很陌生,只需要从遥远的记忆里面不断挖掘就是了,而且,挖掘出来的全部都是有着光辉未来的天才,人材。   武氏兄弟真的带着两千贯去了云家感谢云初殴打了他们一顿,也让他们避开了一场必死的风波。   云初送走了武氏兄弟,又看了一眼,这两兄弟送来的重礼,他们真的很诚心,送来的都是好东西,两千贯,只多不少。   这一次的南城改造和工程,武氏兄弟厥功甚伟,密谍们将交付典礼上的热闹场面,以及百姓发自内心的感恩皇后的消息传到洛阳之后,武媚对武氏兄弟非常的满意。   以至于让武媚似乎忘记了武氏曾经施加在她身上的那些伤害。   “云初这一次确实没有在南城工程上为难过他们兄弟。”   武媚跪坐在锦塌旁边,细心的捏着李治的一只脚,最近,李治的左脚感觉有些麻木。   “朕说过,只要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他只会乐见其成,而不是横加阻挠。”   武媚抬头看一眼李治道:“陛下对云初的信心一如既往的坚定。”   李治叹息一声道:“把监察云初的人手撤回来吧,被他发现不好。”   武媚摇头道:“越是信任,越是要监察,如果遇到小错,可以提前敲打,督促其改正,免得小错衍生成了大错,再无挽回的机会,到时候他身死族灭,陛下也会伤心。   再者,臣妾觉得云初不是不知晓身边那些人是密谍,而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看他现在行事的时候啊,只要占理,就肆意妄为。   臣妾敢跟陛下打赌,如果撤回密谍,云初从此之后行事,必然谨小慎微。   他知晓,陛下对他一向是讲理的。”   李治道:“朕以为他不喜欢雍王贤,这一次,雍王贤给朕的奏疏上说了他与云初交往的过程,言辞间颇为推崇。”   武媚闻言笑了,看着李治道:“陛下不妨多警告一下李贤,前面说不定还有什么坑在等着他跳呢。”   李治道:“雍王贤将前因后果详细的写在了奏疏里,朕尤其欣赏他对太子的描述,说太子如朝阳,没有升起的时候温暖宜人,一旦高升,就会化作烈日,可以焚烧一切。   这时候的太子就必须远离,否则,只有一个被烤焦的下场。”   武媚道:“施恩而不求报者,大奸大恶之徒也。”   李治瞅一眼武媚道:“有没有可能是圣人呢?”   武媚道:“臣妾未曾见过圣人。”   李治道:“孙道长,玄奘大师也算不得圣人吗?”   武媚道:“都有所求,都有所需,因此算不得圣人,这普天之下,能施恩而不求回报者,唯有陛下与臣妾两人而已。”   李治笑道:“在南城花钱盖了一些房子,得到一些赞颂,就敢大言不惭自称圣人?”   武媚神色变冷,不满的道:“李贤还说了一些什么?”   李治道:“南城百姓搬家典礼之时,雍王贤就在现场,他亲耳聆听了百姓对皇后的感恩之词,也亲自检验了工程的好坏,为此,他还特意在奏疏中为你请功呢。”   武媚冷着脸继续道:“后面的但是呢?”   李治呵呵笑道:“雍王贤在奏疏中说,皇后当行母仪天下之风,前面为百姓修建住房乃是大恩大德,后面的商业住宅取利,有与民争利之嫌,有损皇后母仪天下的好名声。”   武媚怒道:“黄口孺子他知晓什么,施恩,取利乃是两回事,怎可混为一谈?”   李治瞅着武媚道:“朕也觉得你小家子气了。”   武媚正要跟皇帝解说一番,心头猛地升起一个念头,随即古怪的看着皇帝道:“云初突然与雍王贤走近,莫非就是在图谋本宫的财货?”   李治摇头道:“不至于,云初虽然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家伙,最近做起事情来却多少有些正大光明的意思在里面。   应该不会像你想的那般猥琐。”   武媚摇头道:“不成,武氏兄弟已经被他彻底的打怕了,必须抽调回来,免得让他们兄弟中了云初的什么奸计。”   李治大笑道:“你也过于小心了。”   武媚道:“还是小心为上。”   李治抬手抚摸一下武媚的云鬓道:“云初此人,你对他信任十分,他必定百倍以报,你若信任他五分,那就真的只有五分的回报了,若是没有信任可言,他真的会无视你的索求。   朕以为,既然他前面没有坑害武氏兄弟,还处处帮助他们,接下来,你若继续用武氏兄弟的话,或许他还能继续帮助武氏兄弟,如此,可以将事情做到尽善尽美。   据朕对他的了解,他做事一向苛求将事情做的圆满,最痛恨半途而废,你抽回武氏兄弟,就说明不信任他,想要再获得他的帮助就难了。”   武媚道:“请陛下作壁上观,且看臣妾的手段如何。”   李治笑道:“这是你的事情,朕不插手。”   武媚扶着李治躺好,幽幽的道:“即便是一匹千里驹,如果不能为我所用,要他何用呢?”   李治道:“宝马识人,朕用的很好……”   武媚替李治盖好毯子,就走出了上阳宫。   东宫的凉亭里凉风习习,不远处的菜田里蛙声不断,李弘的面前放着七八枚鸡蛋大小的土豆,这是土豆种子自从春日种下去之后的第一次收获。   李弘放下手里的土豆对躺椅上的许敬宗道:“太傅,这个东西的前景非常的好,第一次以肥田养育,就有了一些新的变化。   如果能继续改良下去的话,说不得就像云初说的那样,会成为一门宝贝。”   许敬宗对土豆啥的一点都不关心,咳嗽一声道:“听闻云初最近与雍王贤走的很近。”   李弘笑道:“雍王贤又不是什么逆臣贼子,与他走近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许敬宗道:“太子乃是太阳的说法,殿下以为如何?”   李弘道:“一家之言尔。”   许敬宗道:“老夫却以为是肺腑之言。”   李弘愣了一下道:“太傅也要远离孤王而去了吗?”   许敬宗摇摇头道:“老夫已经老迈不堪了,身体虚弱之下,需要更多的太阳光照在身上,所以,太子这里散发的光芒越是强盛,老夫的身体就越是暖和。” ###第一百五十五章 千古奇冤   “萧嗣业终究死在了骊山上,他的一手陌刀术凌厉无比,想起来怪可惜的。”   李弘见仆妇端来了一碗汤药,就亲自品尝一口,再送到许敬宗的嘴边。   许敬宗喝一口汤药,可能觉得苦,皱皱眉头道:“蛇鼠两端者死。”   李弘道:“孤知晓,父皇可能对这种人宽容,孤这里没有宽容的余地。”   许敬宗将一碗苦药汤子喝完,往嘴里丢了一颗冰糖含着,咂吧出一丝甜味后道:“张柬之的事情殿下就不要过问了。”   李弘道:“南下,还是北上,确实是一个大问题,云初不支持南下,孤心中不安。”   许敬宗笑道:“身在哪座山,就唱哪座山的歌,云初身在长安,且没有挪动的打算,张柬之的南下策略对长安的中心地位有威胁,他自然是反对的。   不过,从长远来看,南下其实更加有利可图,太子莫要忘记,自从梁建方征伐弓月部在戈壁遭遇洪灾之后,那里已经有六年,未曾下过一滴雨水。   塔里木河夏日泛滥之时,已经有四年未曾抵达焉耆都督府,这说明水量严重不足,塔里木河不泛滥,就不能给两岸的农耕带来好处,很多绿洲就会消失。   楼兰已然彻底的被风沙淹没了,河西疏勒河连续五年的河水量,不足丰年六成。   这是一个由北向南的过程,目前看来似乎没有好转的迹象。   随着水的减少,绿洲,草原消失不过是转眼间的事情,等大量的绿洲,草原消失之后,西域必将再起战乱,这一切并不会因为某一个人,某一个统治者,就会有什么变化。   于此同时,老夫还注意到,营州以北的地方,春日比六年前平均晚了七天,黑水解封的日子也比六年前来的晚不说,还有越来越晚的趋势。   不论是西域的干旱,还是辽东的寒冷,都证明了一件事,那里已经越来越不适合人生存了。   西域的胡人,北方的蛮族逐渐向南迁徙已经成了定局,殿下若是有疑问,不妨命人拿来西域,辽东的关防记录,就能发现这一点。   那些人南下,不可避免地会与大唐起冲突。   这可不是什么劫掠,而是生存之战,一旦开始,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当然,我大唐如今兵强马壮,胡人,蛮族南下只有送死的份,可是,谁能保证我大唐可以一直保持如今的强盛呢?   狡兔尚有三窟,我大唐如果不能在最强盛的时候寻好退路,难道说要等到事情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再南迁吗?   大唐如今南方的格局,乃是五胡乱中华之后衣冠南渡奠定的基础,当时汉人的惨状殿下从史书中应该品尝到了其中的苦味。   这就是老夫为何坚定的支持张柬之南下的原因。”   李弘眨巴着眼睛怔怔的瞅着许敬宗,许敬宗疑惑一下,立刻道:“云初也有这样的忧虑吗?”   李弘叹口气道:“都说英雄所见略同,孤以前还不怎么相信,听了太傅的话,孤算是彻底的相信了。”   许敬宗皱眉道:“既然云初也发现了这一点,缘何还要北上?”   李弘叹息一声道:“师父说,大唐向南方寻求退路,自然就要放弃北方,我们退一步,西方的胡人,北方的蛮族就会进一步,那么,到底退到何处才合适?   广州,还是安南,亦或是全大唐的人都退到那个叫做流求的岛上去钓鱼?   人人都觉得有了退路,会不会忘记还有抵抗这回事?”   许敬宗皱眉道:“他要布置北方防线?”   李弘摸摸自己的脑袋道:“在师父跟太傅面前,孤老是觉得自己是一个蠢货,师父说,强者恒强,弱者恒弱,才是我要考虑的事情。   师父还说,西方的胡人敢南下,杀之!北方的蛮族敢南下,诛之,诛杀三百年,天下岂有不定的道理。”   许敬宗面色难看的道:“你师父死是个年轻!纵观史书,那个王朝可以强盛三百年?”   李弘咕咕笑道:“孤想试试,毕竟孤今年不过一十七岁。”   许敬宗颓然倒回锦塌,有气无力的看着李弘道:“如此说来,太子这是要支持北上策略了?”   李弘诧异的道:“孤又不是小孩子,还要做什么选择,孤成年了,自然两个都要!”   许敬宗似乎早就料到李弘会这样说,揶揄道:“就像殿下要裴氏这个正朔,也要云娜那个心头好?”   李弘恬不知耻的哈哈大笑道:“孤是太子,胸怀天下,自然可以多容纳一些东西的,正朔,心头好孤都要,南下,北上,孤也都要。   这一点都不矛盾。”   许敬宗跟着笑了,只不过笑了片刻,竟然泪如雨下,这一下子立刻将李弘弄得手足无措,想要开口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   好在,许敬宗哭了片刻,就捶打着自己羸弱的身体对李弘道:“恨不能年轻五十载,与云初争锋。”   云初再见到姚崇的时候,这个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人显得垂头丧气的。   云初瞅瞅跟他一起过来的温柔道:“怎么,连武氏兄弟那一对蠢货都拿不下?”   温柔牙痛般的吸口气道:“老虎遇见了乌龟,无处下嘴。”   云初道:“不会吧,那两兄弟可不是什么聪明人。”   温柔道:“老子到今天才知晓,有时候蠢货比聪明人难对付多了。”   云初诧异的道:“说说原因。”   姚崇低声道:“武氏兄弟如今办任何事情,都中规中矩的没有任何的破绽,他们趁着安居房交付的大好时机,已经把第一笔商业住房的钱财拨付给了那些商贾。   不仅仅如此,他们兄弟两个还把商业住房的价格往下压了接近三成,但是,建筑规格却与东西两市,朱雀大街相同,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安居房的质量不用说,这几日长安人没事干就去南城看已经修建好的房子,一些想要买房子的人还主动向住户打听,这一打听,全是夸的,没有说人家盖的房子不好。   最要命的是武氏兄弟还把自己跟商贾们签订的各种合约给公布出来了,堂堂正正的告诉百姓,商业区的房子售卖,人家就只是为了收回安居房投入的本钱,还说,等这笔钱收回来了,就要继续拿这笔钱接着改善长安,洛阳两京百姓的住房条件。   现在,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向他们兄弟预购房子了。   弟子想要用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来破坏一下武氏兄弟的构想,结果,考虑到人家的姑姑是皇后,就没有敢这么做,也没有哪一个商贾敢跟着我们故意使坏。”   云初听了姚崇的话,眼睛都要凸出来了,人家的房子价格低,质量好,有皇后做保障,位置也不算太差……跟他们兄弟一比,自己绝对是一个黑了心的家伙。   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的话,自己还跟人家比个屁啊,除非自己能凭空将东西两市,乃至朱雀大街的商业繁荣到一定程度,如此,才能抵消掉百姓,商贾们对于高房价的忧虑。   问题是,连交易大厅如今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商业繁荣不起来,自己就算拿出后世的那些花活,也只能得逞于一时,时间长了,自己这么多年,费心尽力打造的人设会崩塌不说,说不定会被长安人事后指着后脊背骂娘。   温柔咬着牙道:“这两个混账但凡有一点上进的心思,想着利用南城改造工程给皇后大捞一笔,咱们都有的是办法让他们赔的裤子都穿不上。   现在不一样了,人家两兄弟就抱着一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思去的。   云初,这一次,我们真的奈何他们不得了。   要不,你下令,将长安夜香,渗坑,酱坊,皮子作坊有味道的行业统统搬迁到南城,这样,我们就有翻盘的机会了。”   云初闻言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道:“你信不信,我要是这么干了,皇后能从洛阳跑来长安,将我扒光衣服挂在天枢柱子上风干了示众?   还会把那些有味道的行当全部安置在我家?   就算陛下,太子一起出面都救不了我。   别想了,比权力我们比不过。”   姚崇幽怨的看着温柔道:“师父,你给了我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看着那一对有些气馁的师徒,云初想了一下道:“目前没有机会,不等于一直没有机会,这个时候呢,就要沉住气,等着对手先犯错,武氏兄弟的本质是愚蠢的,只要我们愿意等,一定能等到我们需要的机会。”   温柔点点头道:“现如今,只好如此了。”   就在云初跟温柔准备喝几遍罐罐茶缓解一下郁闷心情的事后,忽然听到不远处武氏兄弟的官廨传来武三思声嘶力竭的咆哮声。   “为何?为何啊——”   声音不但愤怒,还蕴含着无限的委屈。   机灵的姚崇立刻就打开了官廨大门,好方便听清楚武氏兄弟的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们都是小人,都是小人,我们把苦活累活都干了,你们就过来摘桃子了是吧?我要见皇后,我要见皇后——”   武承嗣悲愤的声音也从那边传来,看样子,他们兄弟被人替换掉了。   重要的消息不用多,有时候一句话就足够了。   温柔整理一下自己的袍子,对姚崇道:“重新计划吧。”   姚崇笑道:“必然是皇后不满武氏兄弟的低价策略……嘿嘿嘿……”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大钢牙公司的起源   听着外边武氏兄弟杀猪般的哀嚎,温柔颇有感触的对云初道:“武氏兄弟此次蒙冤,恐怕只有当年长平之战前的廉颇可以比拟。”   云初道:“这其实一点都不奇怪,皇后不喜堂堂正正,总觉得走小路可以更快的达成目的,所以不喜欢武氏兄弟的办事方法,这是可以理解的。”   温柔道:“我现在开始理解你为何会喜欢殴打武氏兄弟了。”   云初道:“就是看不顺眼,顺便想收拾一下。”   温柔摇头道:“是你数次谋算他们,都被他们有意或者无意中给避开了,所以,你恼羞成怒。”   云初站起身道:“去安慰一下他们兄弟两个吧。”   温柔觉得很有必要。   两人来到武氏兄弟的官廨的时候,他们已经停止了哀嚎与咆哮,正在安静的看着仆人收拾他们的东西。   一个红袍官员背着手站在他们身边,却没有看他们两人一眼,而是虎视眈眈的瞪着武氏兄弟官廨里的那一群洛阳来的大匠们。   云初与温柔走进来,没有理会那个红袍官员,云初对武承嗣道:“好好的,怎么开始收拾行李了?”   武承嗣强行压着怒火道:“有人认为我们兄弟不堪重用,替换了我们。”   云初皱眉道:“顺风顺水的时候因何换将?”   武三思冷笑道:“桃子已经成熟,有人来摘桃子罢了。”   云初道:“桃子成熟还早的很呢,现在摘未免太早了些。”   武承嗣道:“既然是皇后之谜命,我们兄弟遵从就是了。”   云初道:“记得这一处官廨乃是本官借给你们兄弟的吧?”   武三思道:“确实如此。”   云初笑道:“我这个当主人的都没有驱赶你们离开,如此慌张做甚?”   武承嗣,武三思兄弟愣了一下,马上对仆人道:“先不忙着收拾,待我们与君侯喝一茬罐罐茶,叙谈叙谈之后再说,此一别,还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自从云初与温柔两个踏进官廨,这个红袍官员就想与他们说话,只是云初一直在跟武氏兄弟说话,他不好参与进来,见武氏兄弟不收拾东西离开了,就沉声道:“皇后说,要你们兄弟即刻回洛阳。”   云初眉头一皱瞅着武承嗣。   武承嗣道:“北门学士魏元庆。”   温柔瞅一眼魏元庆对云初道:“听闻洛阳童谣曰:北门学士多如狗,没想到在长安也能看到。”   魏元庆怒道:“早就听闻温柔为云初门下温柔犬,如今主人未叫,门下犬倒是狂吠起来了。”   听魏元庆这样说,武氏兄弟立刻齐齐的后退一步,然后紧紧的盯着云初。   果然,云初没有让武氏兄弟失望,他们看的非常清楚,云初左脚迅速的向后拧,紧接着抬起来的右腿就带着风声踢在了魏元庆的脸上。   这一脚的力道武三思觉得很大,至少云初踢腿带起来的风声来判断,魏元庆的一排牙齿应该是保不住了。   果然,当魏元庆从官廨里飞扑出去之后,身体才摔倒在地,就有好几颗牙齿不断地从魏元庆的嘴巴里掉出来了。   温柔这时候才笑道:“久闻北门学士多清谈,多牙尖嘴利之徒,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魏元庆趴在地上,先是吐出一口血,才张开被血糊满了的嘴巴道:“焉敢殴打朝廷命官!”   听魏元庆这样说,武氏兄弟面露不以为然之色,云初打人什么时候选择过人?   就在他们以为云初还会继续施暴的时候,就听云初对魏元庆道:“万年县衙门里乃是办公之所,不是尔等大声喧哗之地,来人啊,把他丢出去。”   云初说罢就邀请武氏兄弟一起去茶桌那边喝茶,至于嚎叫不已的魏元庆已经被一众衙役抬着离开了万年县衙门。   武承嗣给云初,温柔倒了一杯茶道:“他的兄长殿中侍御史魏元忠颇受皇后亲睐。”   云初摆摆手道:“无妨,倒是你二人不是深受皇后器重,眼看大功就要到手了,怎么这个时候反倒要回去了?   别人不知,我岂能不知,你们兄弟为了这个南城改造工程呕心沥血的操劳,且并无差池,怎么就不得皇后看重?”   武承嗣叹口气道:“也不差啥了,本就一切都源自皇后,皇后对我兄弟自然有呼来喝去之权,不说这些烦心事了,我们兄弟在长安蒙君侯照顾,才得脱大难,再次谢过君侯。”   云初笑道:“顺手而为罢了,不知你二人回到洛阳又要去哪里高就呢?”   武承嗣尴尬的笑笑不言语,倒是武三思很干脆地道:“我与兄长,准备效法南城改造工程,在洛阳依法施为,君侯以为然否?”   云初笑道:“你兄弟二人本就擅长此事,如果房子修建好了,记得给我留下一座大宅。”   武三思豪迈的拍着胸膛道:“这是自然。”   云初见武氏兄弟似乎没办法透露出更多有用的消息,就与温柔一起告辞离开,还提前恭祝武氏兄弟回洛阳平安。   见云初,温柔离开了,武氏兄弟让公廨里的人都出去,武三思对武承嗣道:“我们就这样忍气吞声的离开?”   武承嗣道:“魏元庆既然要我们兄弟即刻离开,我们就即可离开就是了。”   武三思道:“哥哥就这样忍了?”   武承嗣道:“得一万六千贯,你还要怎的?”   武三思道:“哪来的一万六千贯?”   武承嗣道:“在洛阳白马寺香积厨中。”   武三思愣了一下道:“那不是洛阳商贾在买房子的定金吗?”   武承嗣抽抽鼻子道:“现在是我们的了。”   武三思道:“皇后要是知道了……”   武承嗣冷笑道:“皇后不会知道的,南城改造工程上的记账方式繁复多变,这一万六千贯是我绞尽脑汁才融入到各种账簿里去了。   原本我还以为云初他们会来侵夺我们的功劳,特意在账目中埋的一颗钉子,随着工程开展,这颗钉子就会逐渐显露,等到工程结束的时候,这颗钉子就会暴露无遗。   到时候,就会出现一个一万六千贯的窟窿需要有人来填补,这个窟窿不大不小的,正好要一个大人物的身家或者性命。”   武三思钦佩的看着武承嗣道:“如此说来,谁敢抢我们兄弟的功劳,谁就倒霉是吧?”   武承嗣冷笑道:“所以啊,这个魏元庆死定了。”   “皇后若是追查怎么办呢?”   “我们在的时候,南城改造工程上的账目严丝合缝的,后来出现了纰漏,与我兄弟何干?”   武三思嘿嘿笑道:“这个魏元庆也是一个草包,接手如此大的一项工程,居然不提前查账,还要我们即刻离开长安,自寻死路也没有这样的寻法。”   武承嗣跟着嘿嘿笑道:“如果没有这些时日在南城工地上的磋磨,我们兄弟也想不到。”   “哈哈哈。”   “嘿嘿嘿。”   武氏兄弟非常听话的甩着两袖金风离开了长安。   魏元庆则发六百里加急向皇后告状,说云初殴打了他,还打掉了他的四颗牙。   皇后的回文,则显得多少有些粗暴,命魏元庆尽快进入工作中,同时下令,云初罚俸三年,同时,必须给魏元庆安装一副大钢牙。   罚俸?   云初觉得自己可能没有俸禄被罚了,至于,给魏元庆安装一副大钢牙,云初也不在乎,云初的诸多产业里,已经有了一个小小的大钢牙作坊,到时候派人去给魏元庆安装一副就是了。   雍王贤的下面两颗,上面一颗共计三颗大钢牙已经铸造完毕。   这两套牙齿是在雍王贤自己监督下铸造成型,打磨出来的,不得不说,雍王贤的审美还是在线的,至少铸造出来的六副大钢牙,经过高手匠人的打磨之后,模样与真正的牙齿的差别也就在金属光泽上。   而且,雍王贤拒绝用矬将两边的牙齿磨尖戴帽这样的固定方式,没办法,云初只好从马车工坊找来了最坚韧的钢丝,做成卡扣将上下三颗牙齿牢牢地固定在嘴巴里。   看着雍王贤咔咔的咬合着大钢牙,云初道:“还是戴帽更加稳固一些,钢丝卡扣吃饭后清理起来麻烦。”   雍王贤用手摸了一下自己金属感十足的大钢牙道:“本就缺损了三颗,再去伤害四颗,怎么算怎么都觉得亏得慌。”   云初递给雍王贤半截黄瓜,雍王贤接过来,用大钢牙部分喀嚓喀嚓就吃了不少。   见假牙吃黄瓜没问题,云初又递给了他一根胡萝卜,雍王贤拿过来,又喀嚓喀嚓,的啃起来,啃了四五口之后,将胡萝卜渣滓吐掉,对云初说:“有些不稳。”   云初道:“要是无碍的话,那就是真牙了,殿下不妨试试吃肉,如果吃肉无碍的话,臣下这就可以向陛下交差了。”   雍王贤刻意用大钢牙撕咬两口羊腿,咀嚼了一阵道:“这根羊腿烹的烂糊。”   说罢,就看着云氏这座小小的大钢牙工坊,感慨的道:“缺齿之时,孤王恨不得自己被那根铆钉打死算了。   没想到,就依靠这间小小的工坊,就有起死回生之效。”   云初笑道:“所有工坊之所以会开起来,唯一的目的便是让人的生活,变得更好,更方便,更家的富足,这普天下的工坊,概莫能外。” ###第一百五十七章 干大事惜身,见小利忘命   光明永远是治愈心灵伤痛的一剂灵药。   对李贤来说更是如此。   就像很多人在看到农夫忙碌秋收的时刻从心底里升起来的那股子满足感一样,看着一堆堆的原材料在工匠们的手中逐渐变得精细,最后变成精美的商品,也有同样的感触。   而长安工坊无疑是整个世界上最积极向上的地方。   李贤从一个架子上拿出一粒墨绿色的珠子放在鼻子跟前嗅嗅,然后对云初道:“鹅梨帐中香?”   云初笑道:“配料复杂,过程繁复,六十七道工序之后出这样的一粒鹅梨帐中香,佩戴在身上不仅仅有驱蚊的功效,还可增香。”   李贤瞅瞅自己腰上悬挂着的的一粒带着丝线穗子的香球道:“一贯钱呢。”   说完,就看着眼前长达三丈带着凹槽的木板,木板的每一个凹槽里都放满了他身上的那种一粒一贯钱的珠子。   “这有多少?三千颗?”   旁边的伙计陪着笑道:“回贵人的话,这一版三千两百颗。”   李贤伸长脖子朝作坊深处看去,发现像他面前的这种大木板,还有七八个之多,就疑惑的问云初:“如许多,卖给谁呢?”   云初道:“殿下府中这东西应该不少于五百颗。”   李贤道:“就算所有贵人府邸都有这东西,恐怕也买不了多少吧?”   云初道:“大唐人体味不重,所以呢,大唐不是这东西的主要市场,殿下前段时间不是才招待过西域来人吗,对他们的体味应该有很深的印象。”   李贤用舌头舔一下自己的大钢牙有些畏惧的道:“几欲夺路而逃。”   云初笑道:“所以啊,这东西对大唐人来说不过是奢侈之物,有没有的问题不大,但是,对那些胡人来说,就是必需品。   这东西因为小巧而珍贵,所以就成了胡商们争相抢夺的好货物,每年的春秋两季的物品交易会上,都能卖出去很多,每年大约能给长安带来五千贯的税收。”   李贤点点头,小心的将手里的那颗珠子放回木板凹槽,想到原料准备区域看到的那一堆杂草,树皮,对云初道:“化腐朽为神奇,这就是真正的好东西了。”   云初探出自己的一双手对李贤道:“这就是我们能成为万物之王的最大依仗。”   李贤今天装大钢牙,又跟着云初参观了不下十个作坊,最后抵达的是纺织作坊,这个作坊里九城以上的人手都是女子。   李贤也是第一次进入这个被长安人称之为女儿国的地方,看着忙忙碌碌的纺织女工们,李贤抱着手道:“妇人养家糊口?”   云初道:“夫妇两人都有差事干的家庭,远比只有男人在外劳作的家庭富裕。”   李贤道:“如此一来,岂不是破坏了礼教?”   云初笑道:“男耕女织,哪里破坏了?”   李贤笑道:“君侯莫要在孤王面前嘴硬,有本事跟礼部的那些先生们争吵才算是好本事。”   云初道:“昔日礼部尚书许敬宗啥都没说。”   李贤低头笑道:“他家风评不好,估计没脸说你。”   云初道:“上一任礼部尚书鲁王李灵夔也啥都没说。”   李贤叹口气道:“他的人头都腐朽了,自然没法说。”   云初又道:“现在的礼部尚书李敬玄也啥都不说。”   李贤道:“听说他与继母不和。”   “所以,礼部凭什么说我?在我看来,这样的作坊,就算是赔钱,也要多开一些,殿下也知晓,云氏惯会养育小儿,却不知这并非是云初的本事,而是我家夫人的本事。   根据臣下这么多年总结出来的经验来看,小儿聪慧与否,跟是否有一个明事理的母亲息息相关,母亲若是一个贤良淑德样样都拿得出手的,孩子绝对差不到那里去。   殿下可知,在这长安城中,那里的人最愿意让自己的孩子读书?”   李贤自幼聪慧过人,听云初这么说,就指着忙碌的纺织女工道:“是她们?”   云初点点头道:“她们赚的不多,却集体出钱请了先生给她们的孩子开蒙,作坊也特意腾出一个院子,让这些先生们在院子里教授学生,殿下要不要去看看?”   李贤惊讶的道:“她们自己出钱请先生?孤王到是要看看。”   云初领着李贤穿过占地庞大的作坊,从一个侧门走了出去,才出去,就愣住了,因为在他眼前,陡然出现了一个看似规模不小的学府,绝对不是云初口中的一个小院子。   这座院子占地足足有五亩地,四周都是联排的学舍,透过打开的窗户,就能看到里面坐着一排排的学童,而琅琅的读书声整齐有序,在一向喜爱读书的李贤耳中不亚于仙乐。   站在窗外倾听了一阵,李贤小声对云初道:“已经学到《论语》了。”   云初指着后面的学舍道:“那里应该已经开始教《春秋》了。”   李贤吸一口凉气道:“这已经算是读书人了,他们日后都要参与科考?”   云初笑道:“极少一部分才智超群者自然要参与科考,他们会进入四门学,乃至太学,国子监,最后成我大唐的官吏。   其余才思平平者,也会按照喜好或者进入工部匠作,或者进入司农寺当农学博士,不甘贫穷者将会进入各个工坊,将会从伙计开始学习商贾之道,如果不出什么岔子的话,不出十年,殿下再视察各个工坊的时候,出面招待殿下的掌柜,就该有他们的身影了。”   李贤来到学校中间,转了一圈之后道:“这所学校有多少学子?”   云初隐晦的笑一下道:“三千!”   “三千?”云初能感受到李贤的鼻孔开始喷粗气了。   云初笑道:“这样的学校名曰纺织学校,第一,第二棉纺厂有这样的学校,隶属于百骑司的两个大型纺织工坊,也有两所这样的学校。   据说,百骑司也会从自家工坊学校里招纳百骑司人手。”   李贤一步来到云初面前道:“这就是说有四所这样的学校,每一所学校的生员都有三千人?”   云初笑道:“最多的,也就是最初的第一纺织工坊学校人数最多,据说已经有生员近四千人。”   李贤难以置信的道:“就靠那些女工的捐助,她们就开起来了这么大的四座学府?”   云初摇头道:“自然不是这样的,刚开始只有三五位先生,百十个学生的时候确实如此,现在不是了,万年,长安两县每年向这四所学校拨钱六千贯,这里每一个学校里的山长,也都是咱大唐实打实的从八品吏员。”   李贤沉默良久,才对云初道:“君侯邀请我来此目的何在?”   云初叹口气道:“自从流水牌子炸……”   李贤闻听云初又开始说流水牌子的事情,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跳三尺高,快速摇摆着手道:“君侯,只需说需要孤王干啥。”   云初道:“回去细说。”   李贤一脸忐忑的跟云初一起回到了万年县衙门,来到一间空荡荡的官廨,官廨地面起伏不平,上面还蒙着一块巨大的篷布。   等小吏们小心的拿走篷布之后,李贤的眼睛立刻就直了,因为他看到了黄河,以及黄河两岸的山峦,平地,以及城市。   再看了一眼之后,李贤就很确定,他看到的黄河,只有其中一段,从兰州金城开始,直到风陵渡。   “你要干啥?”李贤刚刚安装好的大钢牙上下触碰的咯咯作响。   “借助黄河之力,纳北方之财富,以壮长安之声威。”   “孤王这个雍州都督做不得主……”李贤的脸色更加的苍白了。   云初看一眼发抖的李贤道:“殿下抖什么呢?”   李贤瞪大了眼睛道:“你要谋反?”   云初不解的道:“这已经是朝堂上商议过的事情,跟谋反有什么关系呢?”   “商议过?咦,这就是目前朝堂上争论不休的南下,北进策略中的北进策略?”   弄明白了事情的李贤身子立刻就不抖了,开始饶有兴趣地仔细观察这一副云初特意弄出来的粗陋的沙盘。   等云初讲明白了何为黄河环线工程之后,李贤再看云初的时候,就显得非常的平静。   “孤王一向以为君侯是太子的人。”   云初有点不耐烦的道:“我是唐人,是陛下的臣子,也是太子的臣子,也可以说是殿下的臣子,在这等事关我大唐百年之后的荣辱大事上,殿下看事情还如此的狭隘,这可不是做事情的态度。”   李贤不为所动的道:“君侯,你这样做是在助长孤王夺嫡的野心。”   云初暴躁的道:“殿下的野心只会让自己的将来更加的凄惨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李贤怒道:“你竟敢如此小觑本王。”   云初同样怒道:“本来如此,有什么说不得的,太子如今已然是半君一般的存在,任何窥视太子之位的人的都是死定了,我以为殿下早就放弃这个野心了,怎么还拿这东西来说事?”   “既然你这么想,还拉我进来作甚?”   “因为你是雍王,我的黄河环线计划里,有一半的地方在名义上都是你的治下。”   “我不干,这是找死,太子会活活打死我的。”   “这不干,哪不干的,你到底想要干啥,或者说,你啥都不想干的,就想跟纪王慎,曹王明一样混吃等死?”   “孤王可以开作坊,开学校。”   “开作坊要钱,开学校要钱,敢问殿下还欠着流水牌子数百万贯的钱财,拿什么来开工坊,开学校,还是干点大事吧,那种小事情不符合雍王的气质。”   “不,我可以跟父皇要钱,开工坊,开学校!”   “先把欠我的钱给我。”   “不,孤王不欠你的钱,只欠流水牌子的钱,你休想裹挟孤王参与你的什么黄河环线工程,想都不要想……” ###第一百五十八章 弥天大谎   云初神色阴冷,宛若一座冰山,双手微张,似乎一下刻就要把手按在李贤白皙脆弱的脖子上,再稍微转动一下手掌,就能拗断他的脖子。   杀狗杀多了的人,狗害怕。   杀人杀多了的人,人也害怕。   更不要说云初这种从尸山血海里出来的人,一旦发怒,在李贤看来,跟恶鬼一般无二。   不过,李贤天生的皇家血脉带来的强烈的自尊,还是让他强行控制住了身体,虽然害怕,身体不但不抖了,反而盯着云初的眼睛道:“你胁迫不了孤王!”   云初后退一步,坐在一张椅子上,有些伤心的道:“人人只想着跑,就没有人想着抵抗吗?我还以为雍王贤是一个不同的,没想到,与那些人一般无二。”   李贤见云初气势衰落,他身为王爵的气势就立刻升腾起来,瞅着云初道:“若有外敌来犯,孤王就算是单枪匹马也敢迎敌。”   云初气馁的摆摆手道:“嘴上说说罢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觉得自己无所畏惧,但是呢,当突厥人铺天盖地般杀过来的时候,我强忍着没有尿裤子,那些老卒就说我已经是好汉了。”   李贤的好奇心似乎被云初给勾引起来了,就皱眉道:“你先给孤王说清楚,为啥你会说抵抗,现如今,我大唐兵强马壮的,不去打别人,那些人就该偷笑了,还敢进攻大唐?”   云初叹口气道:“不是他们想来进攻,而是这该死的老天逼迫着他们要过来,西域越发的干旱,辽东越来越冷……”   小冰河时期会来,但是,这东西的演变很少是在几年,或者十几年就能肉眼可见变化的东西。   云初读过大科学家竺可桢对中国历史上的四次小冰河时期的论述。   竺可桢认为,商朝末年到西周初年是第一次小冰河期,东汉末年、三国、西晋是第二次小冰河期,唐朝末年、五代、北宋初年是第三次小冰河期,而第四次小冰河期则被称为“明朝小冰河时期”。   中国历代都是农业自足型社会,气候变化会直接影响民生,施政者不能解决百姓的吃饭问题,百姓自然要自己想办法生存。   所以,没饭吃的百姓就会揭竿而起,自己找饭辄,结果就是人口大量减少,造成改朝换代。   许敬宗等人知晓的气候变化,根子上就来自于云初,是云初这个知道小冰河这个东西的人,倒推着去找的那些不好的气象现象,继而反过来的证明小冰河这个东西的存在。   根据云初所知,此时距离小冰河时期还早。   天山也有枯水期跟丰水期,枯水期的时候塔里木河的河水就少,丰水期的时候河水就多,如果许敬宗他们愿意将时间线拉长,再横向对比一下就该知晓,就他掌握的那些气象信息,还远不足以说明小冰河马上就要到来了。   事实上,不论是西域,还是辽东,都不过是大唐新获得的土地,那里的官府纪录只有十几年,远不能做为科学依据来论证一个大的问题。   大唐史书上对商周时期的气象记录近乎玄学,但是呢,东汉末年这个小冰河时期的记录就多了,只要那些喜欢钻故纸堆的学问人愿意去找,一定能找到很多,很多,而且,一个比一个吓人。   中国人历来是一个说好了叫做深谋远虑,说不好了叫杞人忧天的国度,老农民丰年多收了几斗粮食,他们立刻就会储存起来,准备应对还没有影子的灾年呢,这又叫做有备无患!   啥时候干有备无患事情的人都绝对是正确的。   所以,越是学问高深,越是喜欢思考的人,就越是会被云初丢出来的小冰河理论吓坏。   云初之所以丢出这一套理论来吓唬人,完全是遵循了儒家的思想——入则无法家弼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这个精英理论。   在大唐上层,孟子的话还是很有市场的。   大唐目前面临的就是‘入则无法家弼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的场面,这个时候要是再不给骄傲的唐人一点压力,他们可能真的会上天。   主要是为了防止皇帝上天!   皇帝,皇后都已经自称是天皇,天后了,再过几年,穷极无聊的李治又想出什么花样来怎么办呢?   现在好了,有一个完全不由人控制的小冰河悬在头上,估计他也就骄傲不起来了。   没有敌人,制造敌人,也要让大唐人保持团结,谨慎,谦虚,骄傲的态度来面对新的世界。   这又不是说谎,反正小冰河时期迟早会来到。   果然。李贤在听到云初兜售的小冰河理论后,面色惨白的厉害,他跟李弘不一样,是真正的读书人,云初才说起几个东汉末年小冰河对人们造成的伤害。   博学如李贤者,脑袋里已经自动出现了更多的那段历史时期出现的关于小冰河的例证。   所以,李贤颤声道:“天罚?   而且一旦开始,就会延续百年之久?   何时会到来?”   云初摊摊手道:“没人知晓,或许是明年,或许是十年后,也或许是百年后。”   李贤道:“这岂不是等于没说?”   云初淡淡的道:“征兆已经出现了。”   李贤从椅子上站起身道:“我要回去想想,好好的想想,仔细地想想。”   李贤失魂落魄的走了。   温柔就从隔壁过来了。   “你把这个家伙吓得不轻。”   云初打了一个哈欠道:“总算是兜售出去了,让这些龙子凤孙们,一个个的把屁股夹紧了努力干活,不要整日里想西想东的胡搞,这比啥都强。”   温柔点点头道:“他这一次回去之后翻翻史书一定会被吓坏的,老子当初听你说了之后,仔细统计了东汉末年到西晋建立这段史书,稍微统计了一下那些年发声的灾难,心都凉了。   不过,你说的这个东西真的存在吗?”   云初道:“当然存在,以前就发生过,只是大家伙都把天灾当成人祸在处理,不过,啥时候出现就不知道了。”   温柔瞅着云初的眼睛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知道。”   云初摊摊手道:“现在不开始准备,等到真的发生了,谁都没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生灵涂炭。”   温柔道:“我们这辈子应该不会发生吧?”   云初肯定的道:“不会。”   温柔笑道:“那就是很远以后的事情了,你也别想这些糟心的事情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那个被你踢掉一排牙齿的魏元庆今天有动静了。”   云初道:“他干啥了?”   温柔笑道:“他废弃了武氏兄弟以前做的所有安排,还告诉那些已经交付定金的买房商贾,武氏兄弟胡作非为,拿着皇后钱为自己邀买人心,他要那些商贾们,必须再缴纳一倍的定金,到时候才能保证给他们房子。”   云初笑道:“涨定金的意思是房价也上涨了是吗?”   温柔点头道:“上涨了五成,正好比朱雀大街两边的铺子高出来一线。看样子是一个有想法的人。”   “涨价的名头是啥?”   “房子是皇后给造的,这就成了吉祥宅邸,受皇后福气庇佑。”   “是皇后福气庇佑,不是皇后庇佑是吧?”   “没错,空口白牙上涨了五成,把武氏兄弟以前给皇后营造的名声败坏的干干净净。”   “咦,这个魏元庆是一个傻子吗?”   “不是,人家分的很清楚,说皇后的福泽是给百姓的,可不是给商贾的。”   “庇佑百姓不庇佑商贾?这是要搞对立吗?这种话也是能说出来的?”   温柔笑道:“好多人正在南城工地上要求退定钱呢,要不要去看看热闹?”   云初摇头道:“派不良人过去,将那些要求退定钱的人乱棍打出工地,皇后的工地,岂容他们在那里聒噪。”   温柔道:“要不要收了那些人跟南城工地签署的契约呢?”   云初道:“那就暗中行事,只要之前低价签署的契约,高价的一个都不要。”   温柔道:“姚崇准备再等等,现在收不好看,价格还高,等工程烂尾之后再收购,那时候,可以用一个钱,办一百个钱的大事情。”   云初道:“你们就不担心皇后耍赖?”   温柔笑道:“我们的这位皇后,说话一向算数,已经可以确定,这一次是魏元庆这个人在胡来。”   云初觉得这个魏元庆被自己一脚给踢傻了,不好好的盖房子卖房子,偏偏要在价格上做文章,难道说,只要提高价格,就能胜过他们一头去?   还是说这个家伙觉得皇后盖的房子不愁卖?   云初从来都觉得,投机取巧只是一时的事情,绝对不是长久之计,长安人这十几年来早就养成的经济头脑,绝对不是你说这房子是皇后盖的,就涨五成的价格。   云初想了许久,都没有想明白,武媚为何要把干的好好的武氏兄弟调换掉,换来了一个还不如武氏兄弟的家伙过来。   直到他看到云鸾趴在云瑾背上肆意的抓着哥哥短发大声喊着“骑大马”的场面,云初才若有所悟的自言自语道:“任人唯亲到这个地步,武媚,你不足为虑!”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仔细思量之后,云初也就理解了武媚派来的人为啥都是笨蛋了。   其实这些人也不算是笨蛋,北门学士是武媚搜罗人才的地方,能进入这个地方的人必定是有一技之长的人物,只不过在他云初,温柔,狄仁杰面前还不够看。   真正有宏图大略的人现在都跟着李治在混。   年轻一辈出类拔萃的人物如今喜欢跟着李弘混。   所以,到了武媚这里的人材,她就不能要求人家才德兼备了,但凡是才德兼备的家伙,也不会臣服在武媚的石榴裙下了。   晚饭的时候,云初瞅着自家的饭桌,颇为自得。   李承修因为守孝中,显得沉默寡言,不过,餐盘里的饭食堆积如山,吃饭的速度貌似不快,每一口却极为扎实,因此,他的饭盘里的餐食,在很快的减少中。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他的身体消耗实在是太大了,每隔两日里都有三个老府兵去找他,还是四十余岁至少参加过百十场血战后,每个人功劳簿上都有百十颗首级的那种老府兵。   老府兵去找李承修没啥特别的目的,就是为了打他。   打一顿之后,再训练他一天,两天后再来打……   虞修容将一大块牛肉送到李承修面前道:“多吃牛肉,这个涨力气。”   李承修给了虞修容一个笑脸之后,就抓起大块牛肉开始撕咬。   “该练的武艺你都已经练过了,再想提高就只能用这种近乎实战的办法,吃点苦,对你武艺的提高有很大的好处。”   云初放下筷子,用手帕擦一下嘴巴对李承修道。   李承修道:“弟子知晓。”   云初又道:“每日有太医院的推拿大夫去给你按摩身体,药浴,你不要嫌烦。”   李承修道:“弟子不嫌烦。”   云初丢下手帕道:“如今的练武一道,要嘛,就练到高深处,要嘛,就干脆当一个儒将,练成郭待封那种文不文,武不武的窝囊废就算是练废了。”   李承修道:“弟子知晓。”   “嗯,那就没什么好嘱咐你的了,但有所需,告知管家刘义即可。”   李承修道:“谢过师父。”   说罢,继续抱着虞修容给的牛肉块大嚼。   云初的目光又落在了云瑾身上道:“欲速则不达,试验的过程,其实就是一个发现的过程,每一次试验其实都有值得归纳总结的地方,如果找不出新的变化,往往说明此路不通,需要改弦易辙。”   云瑾抬头看一眼父亲道:“思思什么时候能回来?”   云初皱眉道:“怎么,想念她了?”   云瑾道:“她性子看似活泼,实则最是孤僻不过,我担心她在东宫,会不舒坦。”   云初道:“她来信抱怨了?”   云瑾道:“没有,但是,我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无穷的怨念。”   云初哼了一声道:“那是她刻意为之。”   云瑾沉默片刻道:“孩儿也想经历承修师弟的武技磨练。”   云初摇头道:“你差的远,先把心性磨练好再说。”   云瑾不说话了,低头继续吃饭,不过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带着气呢。   云初不理会生气的云瑾,直接对温欢道:“不准再针对姚崇,那是你父亲的入室弟子,将来有大用呢。”   温欢吞下去一口饭道:“我就是看他不顺眼,顺带着连我阿耶也看着不顺眼。”   云初吧嗒一下嘴巴道:“你最近不是在研究火药吗?有什么心得?”   温欢摇头道:“弟子不断地调整火药配比,还适当的添加了一些东西,经过二十六次试验之后发现,还是经典配方效果最好。   不过,弟子在提纯硝石的时候,尝试过干馏硝石,结果得到了一点液体,这些液体透明无色,就是气味极为难闻,弟子将这些液体放置一段时间后,发现这东西从无色透明的液体变成了棕色,试验后发现,平平无奇。   弟子准备再次干馏硝石,准备再获得一些那种无色透明的液体,看看到底有什么用处。”   云初诧异的看着温欢,没想到这个孩子居然把硝酸给弄出来了,这东西对于像温欢这种无知者来说太危险了,万一这个孩子再把硝酸甘油,硝化棉这些性质不稳定的危险品弄出来,说不定就会伤害到他。   想了一下对温欢道:“那东西很容易与空气发生反应,一旦制备出来了,就必须快速的装在密封的瓷瓶中与空气隔绝。”   温欢瞅着云初道:“这东西很有用吗?”   云初点点头道:“非常的有用,我甚至知晓,这东西与另一种反应之后,能到到一种叫做硝化甘油的东西,这东西极度的危险,稍微大一点的震动就会爆炸,不过,这东西也是治疗心绞痛的无上良药。”   温欢皱眉道:“硝化甘油的爆炸与火药的爆炸相比,那个威力大?”   云初道:“同等重量的硝化甘油的爆炸威力大约是火药的三十倍。”   “能取代火药吗?”   “不能,因为这东西的性质太不稳定,杀起自己人来,比杀敌人还要来的凶猛。”   “那么,师父,甘油是啥?”   云初瞅一眼温欢道:“不告诉你。”   说罢,不理睬温欢那张抽在一起的脸,对早就正襟危坐地狄光嗣道:“光嗣,你最近早出晚归的在干啥?”   狄光嗣道:“弟子在大理寺查看卷宗。”   云初道:“在这一道上你可能很难超越你阿耶。”   狄光嗣道:“弟子不是想着如何断案,而是想看一下人在特殊环境下的一些基础反应,然后再从这些人的反应中,总结出一些普遍规律,看看有没有实际操作的可能。”   云初道:“这个世上最复杂的其实就是人,如果,你的调查人群不够大的话,是得不出啥有用的规律出来的,而且,这东西一旦入迷,耗尽你一生都不一定能够得到答案。   据说,在一千年前,西方有一个叫做欧几里得的贤者,你们学过的点,线,面,圆的确立者据说就是此人,这个人最了不起的地方,在于他是一个人文学者,却试图用数学的方式,以及复杂的图形来证明人与自然的关系。   虽然这听起来像是误入歧途,但是呢,他却是你们学习的《几何学》的鼻祖。   光嗣,你的数学一向很好,我希望你能用数学的方式利用计算去达成你想要达成的目标。以后,我会教授你,如何构建数学模型,但不是现在,你的学识还没有到这一步。”   狄光嗣道:“师父,弟子记住了,不过,任何数学都离不开数据的支撑,弟子先收集数据,留作以后之用。”   云初见狄光嗣不愿放弃,就点头道:“试试也好。”   云锦见父亲在看着自己,就立刻摆摆手道:“我很忙,也不想研究学问。”   云初有些遗憾的道:“赚钱终究是小道。”   云锦道:“我喜欢钱。”   崔瑶见云初在愤怒的看着她,就捂着脸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你不能指望人人都是书呆子,云锦贤良淑德样样都好,别不知满足。   她可是在干实务,不像你的那几个徒弟,不是喜欢被人打,就是异想天开的想要用泥巴去骗钱,还想弄出什么比火药还要厉害的炸弹去杀人,要嘛,就想着怎么更加方便的研究人,控制人。   你也不看看这个家都穷成啥样子了,云锦要是再不出来赚钱,依靠你的那点俸禄,我们这一大群人早就饿死了。”   提到俸禄云初就很尴尬了,为官多年,他能拿回家的俸禄似乎连家里的马都养不活。   没办法,云初只好拂袖道:“你知道个啥!”   崔瑶笑道:“我只知道,孩子们的全部身心都被你那些稀奇古怪的学问给吸引住了,以后必定没心思去赚钱养家。   现如今,这么穷还看不起钱的,也只有你云氏是这个样子了,你都不知道外面的人称呼你云氏是啥?   空心葫芦!   准确的说是雕花的空心大葫芦,光是一张皮好看,里面空荡荡的,就几颗籽。”   云初瞅瞅在座的几个孩子笑道:“就我肚子里的这几颗籽,将来必定会成长为参天大树。”   崔瑶笑眯眯的道:“妾身还年轻,有的是时间看你的这几颗籽长起来,要是都变成葫芦,莫要怪妾身笑话你。”   云倌倌闻言保住云初的腿道:“我将来一定能长成一个大美女,到时候可以把我卖了,一定能卖好多钱,到时候给云鸾娶一个漂亮的媳妇。”   云鸾闻言立刻道:“我不要媳妇,我要倌倌。”   童言稚语一下子就把刚才尴尬的气氛给消除掉了,云初抱起云倌倌,认真的对这个孩子道:“你要记住一点,这世上没人能把你卖了换钱,谁都不成,谁要是敢干,老子就杀了他。”   云倌倌闻言立刻就笑了,高兴的保住云初的脖子将脸贴在云初脸上道:“好,杀了他!最好杀他全家!”   虞修容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之色,忍不住对云初道:“这孩子要好好的教才好。”   云初却抱着云倌倌大笑道:“说的对,杀他全家!” ###第一百六十章 盛世里的惨败   说没钱的事情呢,就有人登门送钱来了。   来的人是黑齿常之。   就是那个刚刚在空荡荡的吐蕃高原上扫荡过一圈子的黑齿常之,虽然收获不多,不过呢,他们还是收获了一尊佛祖八岁等身像。   这一次他就是亲自押运这尊佛像来大慈恩寺安置的。   释迦牟尼等身像其实有两座,一座是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像,这是文成公主进藏的时候带去的,这尊八岁等身像是泥婆罗尺尊公主嫁给松赞干布的时候带去的。   十二岁的那尊等身像被僧侣们用泥巴糊住藏起来了,所以,就带了这尊佛像回到了长安。   云初再见黑齿常之的时候,这个原本身高八尺的壮汉,如今腰背已经不像以前那么挺拔了,头发胡须斑白,见到云初嘴巴嗫喏几下,最终羞愧的插手道:“末将黑齿常之见过君侯。”   云初当年再次去西域开拓商道的时候,曾经拜访过驻守甘州的黑齿常之,那一次,黑齿常之在得知云初要来,就特意以巡防为借口避开了。   后来,云初从西域返回的时候,再一次想见黑齿常之,他还是避开了,似乎很担心跟云初牵扯上什么关系。   所以,他这一次来长安,避无可避之下,根本就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见云初。   云初似笑非笑地瞅着黑齿常之道:“终于舍得来见我了?”   黑齿常之躬身道:“君侯恕罪。”   云初道:“我看你厌恶,你看我难受,留下礼物去吧。”   黑齿常之抬头看着云初道:“末将本就是一介降将,苟安于大唐,此生只愿舍命护卫大唐,完成末将这最后一段忠义,不见君侯,是不愿意参与朝中纷争,并无与君侯作对之意。”   云初叹息一声道:“你要是是一个当官的,这朝堂上的纷争绝对不是你想避开就避开的,不过,你既然想要独善其身,那就看你的运气吧。”   黑齿常之犹豫一下道:“末将此次回归甘州,就要就任逻些都护府的都护了。”   云初道:“你想带着族人去逻些吗?”   黑齿常之摇摇头道:“末将自己去。”   云初道:“吐蕃乃是苦寒之地,你此去多多珍重吧,回头我从太医院弄一些合适吐蕃用的成药,一并带去。”   黑齿常之再次插手道:“谢过君侯厚赐。”   云初瞅着黑齿常之道:“后悔吗?”   黑齿常之摇头道:“不悔。”   送黑齿常之离开,云初回到后宅,发现虞修容她们正在检查黑齿常之送来的礼物。   原本就是云初的部下,自然知道云初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直接上硬菜,两箱子沉重的金锭,金判,金饼子,金盘子最底下还铺着厚厚一层金沙。   云初对手握两枚金判不肯松手的崔瑶道:“看清楚,老子要是想要钱,多少钱不可得?”   捏着金判的崔瑶道:“这两枚就当是赔偿那些被我卖出去的头面首饰了。”   说完话,就捏着两枚金判跑了,不过,看她腰间沉甸甸的荷包快要把裙子扯下来了,就知道那里面至少装了两三个金饼子。   都是同甘共苦过来的人,区区一点金子自然不在话下,也就是家里气氛好,崔瑶这个家庭教师才不愿意装矜持。   “这是黑齿常之最后一次给咱家的孝敬了。”虞修容多少有些遗憾。   云初点点头道:“所以这一次才给这么多,这个家伙看样子是准备死在逻些了,想用这些苦劳为他这一脉子孙赚一个安宁。”   虞修容道:“吐蕃苦寒之地,如今连吐蕃人都跑光了,只留下一些羌人以及杂族留在吐蕃高原,到了那里水都烧不开,再健壮的人也熬不了几年就垮了。   夫君,黑齿常之能如愿以偿吗?”   云初摇摇头道:“不可能,黑齿常之这些人可以享受荣华富贵,不过,也就是他这一代而已,他们的子孙想要接着享受,没有半分可能。   一代效命,一代入籍,再一代才有可能成为唐人,至少,要等他们完全忘记了百济国的风土人情才会把他们当成真正的唐人看。”   “这是谁的想法?”   “李弘的。”   “不是陛下的想法?”   “不是,陛下跟皇后两个总想着招纳万族之人为我所用呢。”   “气魄很大啊。”   “没错,他们两口子现在就剩下大气魄了。”   “可是,大唐现在的异族人多如牛毛啊,难道还都能赶走不成?”   云初摇头道:“不用驱赶,只要现在不允许他们涉足大唐军政两道也就是了,百十年之后移风易俗之后,自然就成唐人了。”   虞修容道:“很残酷啊。”   云初道:“这是没法子的事情,有五胡乱华的例子在前,李弘不敢帮助异族强大起来。”   今晚没啥月亮,天上只有一道弯钩,他们夫妇的一点闲言碎语随着夏日的风消散在了长安的夜空中。   大雁塔黑沉沉的,就像是一座山,远处的天枢柱子那里却灯火辉煌的,那是工匠们正在夜以继日的装饰那一座偏向东南的柱子。   八月十五中秋的时候,这根柱子就会变成长安最明亮的存在,因为,在柱子的顶端承露盘上,有一盏万世不灭的灯火。   第二天天明时分开始下雨了,雨水下的不大,有点像春雨,也就是有点像春雨,云初骑马到县衙的时候,雨水已经打湿了他的衣衫,如果是春雨的话,衣服最多有些潮意。   就在云初擦干光头准备喝点罐罐茶的时候,沈如突然匆匆的拿着一份文书走进来,对云初道:“南诏惨败,戎州司马章仇孝方在银生府送江川遭遇埋伏,全军覆没,三千铁甲无一生还。   眉州司马何汝道拼死营救,却被突然涌出来的南诏麻来阿曲部拖在了鹿川,两天不得寸进,眼睁睁地看着章仇孝方所部战死。   调换到前线的儁州司马刘汉元自乱阵脚,从通镫川向河普川后退的时候,被蛮族首领普龙率领十六洞寨主衔尾追杀,配属给刘汉元的四千民夫被杀被俘者无数,刘汉元带领的两千铁甲回到河普川大营的时候,只剩下不足八百人。   这一战,我大唐八千铁甲战损超过七成,何汝道眼看救援无望,只好固守石桑郡。   县尊,这一次战败很麻烦,一旦让南诏那些蛮族发现他们也能打败我们,必然会纷纷起来造反,在我们兵力不足的情况下,甚至会直接威胁到成都。”   云初吸收了沈如送来的消息,皱眉道:“两年多三年时间,他们到底是如何作战的,我就不相信,八千武装到了牙齿的大唐铁甲,竟然会溃败到这个程度?”   沈如叹息一声道:“山高路险不说,那里还气候潮湿,对我大军火器不利,军中疫病横行,将士出征三年,几乎都是在跟蛮人捉迷藏,根本就找寻不到蛮人的聚居区,就算找到了,那些蛮人得知大军要来,只要牵着自己的猪羊,换一个地方重新安营扎寨就是了。   这一战南诏盛逻皮算是打出来了威名,这家伙下一步很有可能借助大胜之威,一统南诏八部,成为我大唐永久的敌人。   属下以为,此次陛下必定会派遣大将出征,跟薛仁贵,裴行检相比,县尊距离成都最近,而前方战事紧急,县尊奉命领兵入蜀可能性最大。”   云初摇头道:“未必是这样,成都还有王方翼,且程务挺也在巴州,有他们两人在,足够防守成都跟击退盛逻皮了。”   沈如正要说话,温柔,狄仁杰也急匆匆的走进官廨,一进门温柔就急切的对云初道:“做好出征的准备吧。”   云初摇头道:“我出征的阻力太大,就算陛下允许,皇后也不会同意的,她可能会觉得我又想跟图谋蜀中。”   狄仁杰摇头道:“不可能,两年多前,陛下曾经意气风发的命三路大军进入西南剿灭盛逻皮,结果,三年来那些人寸功未立,反而败师辱国,以陛下的脾气,一定会尽遣精锐,不杀了盛逻皮,陛下心中的一口气一定出不了。   所以,最靠近蜀中的精锐,就是我们关中府兵,估计这一次是逃不掉了。   再说了,我刚刚从送急报过来的百骑司那里得知,洛阳兵部在得知西南战败的消息之后,第一批通知的就是我们。   看来,朝廷已经有意向派遣我们关中府兵进军蜀中,剿灭盛逻皮。”   云初给沈如,温柔,狄仁杰一人一杯罐罐茶道:“稍安勿躁,如果朝廷有旨意要我们进军西南的话,必定会有特使过来。   拿到旨意,兵符之后再行动也不迟。   别我们这边急匆匆的准备了,朝廷那边又换人了,那就尴尬了。”   温柔皱眉道:“你一向在北方,西方作战,对西南那边不熟悉,我觉得应该即刻将我们派遣往西南的各路掌柜伙计全部抽调回来。   有他们在你军中,定然能够帮上大忙。”   云初喝口茶水道:“非常的有道理,召唤他们归来吧。”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与天斗很麻烦   有时候,铁甲并非是无敌的。   现如今,大唐铁甲兵的铠甲重三十六斤,副将铠甲重四十斤,云初的铠甲重量在五十斤左右,再加上佩刀,弓弩,短刃,圆盾,投枪,长武器,粮袋,水囊,毯子,一般的铁甲兵的负重一般在八十斤左右。   如果在平原一骑双马的状况下,铁甲兵的这点负重不算啥,在山区,战马不能行走的地方,就算有辅兵帮助,也会极大的削弱铁甲兵的战力。   能在平原负重八十斤跑十里地还有力气投入战斗的甲兵,在山地里,跑三五里路就能把肺给跑炸。   大唐时期的陇右山上,都是森林密布的环境,整个大西南就更加的不必说了,去过西南作战的李承修说,他们将军就曾经带着他们杀死过一头体长五丈的巨蟒。   他还说,那里的毒蜂有半个指头长,就算是在关中看来人畜无害,一泡尿,一壶开水就有可能被灭族的蚂蚁,在西南森林里却能吃人。   山上有老虎,各种豹子跟熊以及各种狼,猞猁都能轻易的撕开人的脖子,水里有猪婆龙,有把人当食物吃的大鱼,他甚至见过自己的伙伴,原本好好的在河里洗澡,突然就浑身抽搐倒在水里,拉上来一看,人已经死了。   犀牛,大象在那里成群成群的出现,这些东西看似是吃草的,还移动缓慢,一旦惹怒了它们,犀牛就会跑的比马还块,不顶死激怒它的人是不会罢休的,而,大象这东西就很聪明了,它们甚至知道白天躲起来,晚上来偷营……那么大的蹄子,踩一下,哪怕是铁甲兵,也会被踩踏成一罐装在变形铁甲里的肉泥。   草丛里到处都是毒蛇,毒蝎子,毒蜈蚣,毒蜘蛛,就连一些癞蛤蟆都是有毒的,晚上睡觉的时候一定要用棉花堵住耳朵眼,要不然,就会有那种长着很多脚的蚰蜒把耳朵眼当成生儿育女的温床,在里面生儿育女……   树上,草里,到处都是蚂蝗,闻到人的味道,就会一个个拉长身体,远远看起来,就跟小树枝子一样,只要人马从树下经过,那东西就会跟雨点般的落下来,一头犍牛,一晚上就能被这些蚂蝗吸血吸成瘦骨嶙峋的干尸。   再就是蚊子,长安也有蚊子,可是,长安的蚊子跟西南的蚊子比起来啥都不算,西南一些地方的蚊子是遮天蔽日一般的存在,多不说,还大!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那里气候潮湿,有时候一两个月不见太阳,衣服从来就没有干燥的时候,脚丫子会烂,裆部会烂,有些军卒觉得裆部奇痒难耐,抓一把,结果抓下来一把皮。   好多军卒都担心,万一有一天手掏裤裆抓一把,把自己的子孙袋连着蛋蛋都给抓下来,那可就太凄惨了。   所以,在西南作战,西南的那些蛮人不算啥,将士们主要的作战对象是上述的这些东西,如果能让蛮人离开山区,进入平原,一百铁甲骑兵可敌万人。   “那些蛮人是怎么对抗这些东西的?”云初笑着问道。   李承修想了一下道:“他们好像习惯了。”   云初摇摇头道:“不是习惯了,而是那些死掉的人你们没有看到。”   李承修道:“师父,您是说他们也会死?”   云初笑道:“这是自然,这就是无数年来,那些蛮人居住在那么大的一片区域里人口却不见增长的原因,如果,你在西南待的时间长了,你就会发现他们的寨子的人数基本上保持在一个恒定状态。   这才是你说的习惯,他们与大自然进行了漫长的斗争,终于与大自然形成了一种脆弱的恒定关系,只有保持那么多的人数,他们才能从森林中获得糊口的食物,少于这些人,大自然会吞没他们,多于这些人口,那片森林就养活不了那么多的人。   他们的每一次迁徙,其实就是一次冒险,成功了,就能安居,失败了,就是族灭的下场。   在他们熟悉的地方,他们知道哪里能找到食物,那里有他们需要的盐,那里的水适合饮用,那里的地方毒虫最少,甚至于,那里的土地适合刀耕火种。   离开了熟悉的地方,他们其实与大唐军队一样,都需要面对你们面对的那些危险,他们的食物没有我们多,装备不如我们,更没有我们那么多的药品,所以,如果同样在陌生的环境里对抗大自然,他们在我们面前没有什么优势可言。   你们与西南蛮族的斗争,总是找不到他们的人,其实找到找不到啥的不重要,只要把他们驱离他们熟悉的生活环境,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沉重的打击。”   李承修想了一下道:“师父认为我们在找到他们的聚居地之后,应该多待一阵子,而不是发现无人就离开?”   云初笑道:“你以为的家,是个什么东西,你以为任何地方都适合安家吗?家之所以能被称之为家,必定是一个能让我们所有人平安生活的地方。   没有这些基础,何以为家?”   李承修道:“如果我们固守他们的聚居地,他们迟早都会过来抢夺?”   云初叹息一声道:“蛮人最大弱点是没有隔夜之粮,如果侥幸找到了一处能养活他们的地方,自然不会回来,若是不能,自然要回来,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我想,他们在平日里,必定是在无所不用其极的想要扩大自己的生活范围,竭尽全力的搜寻所有能给他们提供生活资料的地方,平日里都没有找到,凭什么战时就能找到?   这从概率学上来讲,说不通。”   李承修道:“师父,假若此次去西南,弟子请缨。”   云初笑道:“不仅仅是你要去,云瑾,温欢,光嗣,思思,你们都要去,这是一个拓展视野,感受大自然的极好机会。”   李承修道:“思思师姐也去吗?”   云初叹口气道:“也不知道为啥,这个孩子就是喜欢摆弄毒物,而且乐此不疲,经常喊着要去西南跟岭南,想着多弄一些毒物过来研究呢,如果不带她去,我很担心她会偷着去。   不过,说这些为时过早。   等一会,你就把师父代表上柱国的大戟插上屋顶,免得旁人以为咱们家闻战胆怯,说起来,我们也是大唐的军伍人家。”   军功九转为上柱国!可插一柄铁戟夸耀门楣。   云初战功赫赫,同样的大戟有三柄,平日里云初从不把这东西插在房顶上,担心雷雨天被雷劈,现在,该到插起来的时候了。   三柄大戟上悬挂的旗子各不相同,最左边的一柄大戟上挂的是一面破破烂烂的五品定远将军旗,右边悬挂的是破烂的四品宣威将军旗,只有正中间悬挂着一面崭新的从三品上的云麾将军旗帜。   前两面旗帜都是云初在军中曾经使用过的旗帜,唯有中间的那面旗帜是百战归来之后,皇帝论功之后给的勋衔。   当云初府邸上三面旗帜飘扬的时候,家里的家将,护卫们再出入的时候,就开始披甲了,而且,云氏部曲里的战兵们,也纷纷披甲离开家,到云氏大宅报道。   而长安,万年两县的府兵们,已经开始在军曹的召唤下开始集合,一旦朝廷军令下达,就能即刻成军。   与此同时,云初的请战奏疏已经飞马去了洛阳,西南惨败,若是军中无人敢于请缨,才是大唐的耻辱。   自从西南战事惨败的消息传到洛阳之后,李治的那只独眼,就宛若毒蛇的眼睛,看啥,看谁都冷冰冰的,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精锐的八千铁骑去了西南,不说砍瓜切菜一般的将那些蛮人杀光,反而给他带回来了无尽的耻辱。   自从他去了泰山封禅,接连两场战役大唐将军们都交给了他两张差的不能再差的答卷。   虽然薛仁贵在野猪原重创了契丹,奚人联军,但是,这两部的大部分人马已经逃窜到了白山黑水一带,且以五百人为单位散入茫茫雪原之中,大军想要继续继续扩大战果,就变得艰难了许多,直到今日,薛仁贵那边依旧没有传来彻底平定契丹,奚人之乱的捷报。   好在,求战奏疏堆积如山,这才让李治的心情变得稍微好了一些,那么多的请战奏疏说明,大唐的武人,还没有怯战的。   武媚见李治在艰难的用独眼看那些请战奏疏,就小声道:“西南蛮夷,疥癣小疾罢了,不值得陛下如此大动肝火。”   李治抬起头看着武媚道:“疥癣小疾?朕的病痛在年少之时,也当是疥癣小疾,如今呢?”   武媚道:“派遣良将尽快剿灭便是。”   李治的手臂用力一挥,指着满地的请战奏疏道:“这里有很多人请战,唯独不见最熟悉西南战事的王方翼,程务挺二人的请战奏疏?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二人也没有把握将这些蛮人剿灭,胆怯至此,也配为我大唐将军?”   武媚沉吟片刻,从袖子里拿出一份文书递给皇帝道:“陛下,云初请战。”   李治先是看了一眼奏疏上的火漆封印,再看武媚一眼道:“怎么,如今连兵部的文书,你也要先看吗?”   武媚道:“陛下受病痛折磨,臣妾就不得不为陛下多想一些。”   李治用银刀挑开火漆,一边打开云初的奏疏,一边道:“朕还活着。” ###第一百六十二章 此间乐,乐无穷   云初的奏疏很长,所以,就没办法用大字,蝇头小楷对李治来说很不方便。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找武媚帮忙,而是喊来了秘书丞,让他一字一句地诵读云初的奏疏,自己偶尔还艰难的拿起奏疏对照一下看看有没有遗漏。   武媚面无表情的跪坐在皇帝对面,秘书丞汗流浃背的颤声诵读奏疏,李治则在认真的听内容。   云初在奏疏中告诉皇帝,南诏虽然是穷蹙蛮荒之地,但是呢,在吐蕃人已经远走泥婆罗的时候,正好是南诏最虚弱的时候。   趁他病,要他命,正当其时。   此时若是能拿下南诏,迁山中之民入川聚居,为百年来未有之大好时机,一旦吐蕃人在拿下泥婆罗之后,再次东顾南诏,那个时候,南诏将会成为一只附骨之蛆,将会让大唐永远流血不止。   云初还在奏疏中道:“此次进入南诏的大唐军队,将会奉行轻装,虽然轻装不如重装可以保护府兵的生命,但是,鉴于南诏蛮族的简陋武器,即便是轻装,对于大唐还是有利的。   大唐此次战败,不是大唐的铁甲不成,而是大唐铁甲被用在了不合适的地方上了,在一个潮湿闷热多雨的地方,身着重甲不但不会保护将士们,反而会成为他们的负累。   此次大唐府兵战败,完全是因为他们求功冒进导致的结果。   云初详细的给皇帝解释了一支大军在没有稳固的后防线跟粮道以及坚城的贸然进入满是敌人的区域,会遇到那些问题。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李治口中复述了一遍云初在奏疏中提到的蛮荒人此次针对大唐甲兵的战略,叹息一声对武媚道:“这才是我大唐真正的将军。   英公以前说云初领三千铁骑可纵横于天下,统六千兵马无不破者,将上万兵马可为守城之将,帅十万兵马有丧师辱国之忧。   如今观来,云初之才,已经足矣担任一路总管了。”   武媚默不作声。   李治坚持着看完了云初的奏疏,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对武媚道:“王方翼,程务挺两人怯战不前,既然他们喜欢去西域作战,那就去西域当一个都护吧。”   武媚轻声道:“他们只是没有请战,没有怯战。”   李治呵呵笑道:“朕说怯战就是怯战,既然他们不喜欢去西域当都护,那就去安南的州县当录事参军吧,即刻出发,不得迁延。”   武媚见皇帝虽然笑呵呵的,话语中却没有半分温度,她知晓,自己此刻要是再帮这两人,皇帝说不定就会发配他们辽东军前当一名跳荡。   皇帝见武媚不说话了,就对随侍在大殿里的秘书丞道:“以后,边关重将的奏疏直接送到御前。”   武媚脸色难看却没有离开,看着李治道:“陛下准备启用云初为剑南道行军总管吗?”   李治看了武媚一眼,双手平和的放在膝盖上道:“你觉得不妥?”   武媚道:“一旦云初就任剑南道行军总管,剑南道四十二个州郡,都将由云初统御,陛下,剑南道与关中不同,那里地形险要,环境闭塞,一旦剑门关被封闭,蜀中就自成一方天地了。”   李治笑道:“昔日英公之势,之才,高出云初不知多少,朕还是将大唐四成三十八万大军交付他手,然后呢,朕收获了,什么,朕收获了整个辽东,一举灭高句丽,百济,新罗三国,成不世之伟业,告慰先祖之英灵。   朕以前就告诉过你,朕给云初十分信任,他将百倍回报朕,朕宁愿相信云初是朕的大树将军,也不愿意相信他会是朕的赵佗!”   武媚面无表情地道:“既然如此,副将人选陛下需要仔细斟酌才好。”   李治道:“你觉得谁去比较好呢?”   武媚道:“需要在朝臣中遴选。”   李治摇头道:“朕,不给云初配备什么副将,任由他自选便是。”   武媚大吃一惊道:“陛下,军国大事岂可如此儿戏?”   李治瞅着武媚嘿嘿笑道:“汝方才可曾仔细听过云初奏疏的内容?”   武媚皱眉道:“臣妾听了。”   李治道:“既然听了,你就该听到云初所求者,不过战兵五万,甲士三千,还有临边州府听他调遣,共同向西南施压。听清楚,要那些州府与他一同形成一条战线,共同向西南压制,缩小盛逻皮的活动地域,一旦将盛逻皮主力积压在一地,他的大军就能一鼓而灭。   区区五万战兵,三千甲士,朕还给的起。   皇后若是不放心可以多嘱咐益州刺史,剑门关守将姚红盯着云初就是了。”   武媚道:“陛下既然已经有了决断,臣妾遵命便是。”   李治挥手道:“退下吧,朕乏了。”   武媚幽幽叹息一声,起身告辞。   等武媚走远了,李治轻咳一声,瑞春就幽灵一般出现在李治的面前,李治指着瑟瑟发抖的秘书丞对瑞春道:“杀了吧。”   秘书丞磕头如捣蒜,却被两个武装宦官掩着嘴巴给拖出了上阳宫。   片刻之后,瑞春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掀开盘子上蒙着的红绸布,秘书丞那张扭曲的面容就出现在李治的面前。   李治挥挥手道:“厚葬!”   瑞春答应一声,就转身离开。   李治正要闭眼休憩,却听到巨熊肥硕的爪子踩在地板上发出来的声响,招招手,巨熊就欢快的跑过来,像一个人一般抱着爪子坐在李治的身边。   李治拍拍巨熊的腿道:“朕要睡觉了,帮朕看着点。”   说罢,就转个身,倒在锦塌上睡着了。   李思的头发已经有一尺长了,她没有将头发挽起来,而是随便在脑后扎了一只活泼的短马尾,走起来马尾一跳一跳的,再配上她那张算不上精致,却很耐看的少女脸庞,即便是平日里见惯了她穿男装的李弘,也觉得自己的妹子今天很好看。   跟太子在一起的裴婉莹见李思手里捧着一个黑色的陶罐,就立刻紧张的抱起儿子李寿,生怕孩子碰到那个罐子。   李弘皱起鼻子嗅了嗅道:“你今天熬制了鸡汤?”   李思笑吟吟地道:“蜈蚣公鸡汤。”   裴婉莹听到蜈蚣两个字脸色都变得苍白起来,李弘却兴致勃勃的道:“有什么说法吗?”   李思道:“先拿出来二十条岭南大蜈蚣放在绑缚住的公鸡身上,让这些蜈蚣尽量的将毒液咬进这只公鸡的身体里,然后将蜈蚣放进开水里汆一下,排干净最后的毒素,等蜈蚣被烫熟了,再放进冰水里浸泡一下,蜈蚣的外壳就很容易被撕掉,成了一条筷子长的白肉。   这个时候再褪掉鸡毛,去除公鸡的内脏洗干净,最后只放葱姜盐这三样,蜈蚣肉,公鸡肉放一个瓦罐大火烧开,小火慢炖两个时辰,这锅蜈蚣公鸡汤就做好了。”   在裴婉莹惊恐的目光中,李思从瓦罐里捞出来一碗蜈蚣公鸡汤放在李弘面前。   不等李弘说话,裴婉莹大叫道:“公鸡是被蜈蚣咬死的,太子,这鸡肉里有毒。”   李弘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在太子妃以及一众宫人面前,端起碗喝了一口汤,然后眉头一展大笑道:“果然美味无比。”   李思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又从罐子里捞出好几条晶莹剔透的蜈蚣肉,跟鸡块放进李弘的碗里,趁着李弘吃得香甜的时候,她又装了一碗,推给裴婉莹道:“喝汤,喝了之后百毒不侵。”   早就呆滞住的裴婉莹被李思的话吓得打了一个哆嗦,又见太子喝汤吃肉忙的不亦乐乎,一着急眼泪都流淌下来了。   李思见裴婉莹不吃,就把碗拿回来,一边喝汤一边对裴婉莹道:“毒物越毒,肉味越是鲜美,蜈蚣毒液进入公鸡身体之后,又能激发鸡肉的鲜味。   这些蜈蚣可是我从西南大森林里收购回来的,每条都有一尺多长,这一罐子汤用了我二十条蜈蚣,嫂嫂不吃,太遗憾了。”   李弘笑着在李思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道:“别捉弄你嫂嫂。”   然后转过身又开始给自己装蜈蚣肉,鸡肉,等弄了一大碗之后,才对裴婉莹道:“这不是孤第一次吃这个东西了,上一次吃,还是在老神仙那里混了一碗,确实美味,你真的不尝尝?”   裴婉莹听说老神仙吃过都没被毒死,终于放下心来,疑惑的问道:“吃了这个东西真的可以百毒不侵?”   李弘笑道:“别听思思骗你,没有那个功效,不过,这东西是真的好吃,一会留一碗,我给许公送去。”   裴婉莹见不得这对兄妹贪婪的吃相,就抱着孩子带着宫人们退下。   李弘将碗里的最后一口汤喝完之后对李思道:“你一向吝啬,今天怎么这么大方,舍得拿出你的心肝宝贝给哥哥我熬汤喝?”   李思道:“我要去西南了,这些东西没啥用了。”   李弘闻言叹息一声道:“我也想去啊,可惜没有机会。”   李思笑道:“你这辈子注定了只能守着你的皇位,哪里都去不得。”   李弘笑道:“此中乐,乐无穷,你不懂,就少说一些酸话。” ###第一百六十三章 野蛮人面前一定要文明   李思不喜欢的事情李弘很喜欢。   李弘喜欢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   就像李思喜欢毒虫跟赚钱这两种事情一样,都是个人爱好而已。   李弘就像是太阳,他觉得如果自己不能当皇帝,大唐社会立刻就会崩坏,天下就会骚乱,百姓立刻会陷入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惨状中去。   而且,除他之外,换任何一个人上来都不能继续延续大唐的盛世光景。   所以,谁要是阻止他上位,谁就是天下最大的罪人,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弄死他。   这种舍我其谁的气概,其实就是云初在平日里的教育中潜移默化的灌输给他的,云初有选择地给他灌输了很多大唐社会根本就接触不到的一些东西,这些东西过于先进,李弘也不便于展示给大唐人看。   说真的,此时的李弘有些看不起大唐土著。   这种骄傲来自精神,而不是来自于他的太子身份,精神上的李弘远比太子李弘更加的强大。   一直以来,李弘都有两副人格,现在,表现出来的一直都是太子李弘的人格,这种人格,谦逊,自爱,上进,阳光,仁慈,善良,知礼还聪慧。   一个人的时候,李弘总是有些骄傲,觉得他可能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一个太子。   不过,许敬宗是不相信的。   他觉得一个人不可能只有美好的一面,尤其是李氏,他们乖戾,暴躁,蛮横,凶残,无情的一面都到哪里去了呢?   隋炀帝杨广在没有成为皇帝之前,也是一个才情出众,深情重义气的人,一当上皇帝之后就立刻完蛋了,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爆发,最后弄了一个国破家亡,身死族灭的下场。   许敬宗不想把自己心中的疑惑说出来,因为,他觉得自己可能活不到李弘登基的那一天,也就是说,他可以一直生活在李弘最好的一段岁月里,而不必为以后暴戾的李弘负什么责。   许敬宗吃完了一大碗蜈蚣公鸡汤之后,就对李弘道:“云初此次主动请缨去西南平乱,想来已经有了必胜的把握,殿下不准备去益州坐镇吗?”   李弘摇头道:“云初说,此次去西南,探索才是主要目的,平叛不过是顺手为之。”   许敬宗闻言点点头道:“确实如此,区区西南蛮夷,出动他,确实有些大材小用。”   李弘道:“孤以为太傅会说骄兵必败一类的话呢。”   许敬宗笑道:“那是别人,云初不会,怎么,殿下看不上平定西南这点功劳?”   李弘笑道:“洛阳才是孤王的战场,余者,不足论。”   许敬宗道:“确实如此,殿下无需那些额外的功劳给自己贴金,再者说了,在大唐,军功越来越不值钱了。”   李弘摇头道:“不能这样,无军功者不得爵,这一点始终都要遵守的。”   许敬宗道:“陛下正在夺爵,殿下此举与陛下的国策背道而驰。”   李弘轻笑一声道:“正好等父皇夺爵之后,孤王再重整功爵体系便是。”   见李弘又是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许敬宗忍不住叹息一声道:“殿下,人无完人啊。”   李弘大笑道:“太傅以为我会走隋炀帝的老路?孤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太傅多虑了,孤与隋炀帝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这个世上没人对不起我。   从孤诞生的那一刻起,父皇,母后疼爱我,师父,太傅尽心教导我,臣子,奴仆敬重我,天下百姓爱戴我,我得到了我梦寐以求的女子,也娶到了一个堪称贤良的太子妃。   这个世界不欠我什么。   倒是我,欠了天下人一个真正的盛世。   孤之所以在外人看来有那么多的优点,那是因为孤就是那样的一个人,而非伪饰,孤每日的睡眠极为安稳,且永远期盼着明日的到来。   今日安稳,明日又充满期望,每日都有新的事物出现,这样的环境没办法在孤的心中滋生出那些不好的情绪。   所以说,孤现在是什么样子,将来也会是什么样子,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   听李弘这样说,许敬宗的面皮颤抖一下道:“殿下说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是指多大的变化?”   李弘张开双臂大笑道:“自然是要按照孤的心意打造出一个符合孤想法的花团锦簇的大唐。”   许敬宗在心中哀叹一声,也就不想再说什么话了,这句话已经说的很明显了,以后的大唐臣民们,不可能有什么平安喜乐的日子过了。   李弘一定会不停的折腾,不断地折腾,说不定这个家伙心中所想的花团锦簇的大唐,就该是目前长安的模样……   就目前而言,这个孩子还年轻,还没有到喜怒不形于色的地步,再过几年,当这个孩子开始变得真正沉稳了,恐怕连皇帝都要看他的脸色了。   至于皇后,就连许敬宗都不认为她对太子有什么威胁。   调兵遣将,绝对不是一时一刻的事情,云初上了请战奏疏之后,就安静的留在家里开始研究西南的地图,以及西南的人情风貌。   长安堪称是大唐最适合做研究的地方。   这里不仅有数不尽的各种官方记录,还有很多人的随笔,记事,还有一些好事之徒,甚至根据西南的神秘性编造出来了很多很多稀奇古怪的神怪故事。   而且是成系统性的编造故事,比如,蚩尤统领的九黎族最后败退西南……   蚩尤以前是东夷来着,被黄帝打败之后,从山东一路跑到云贵,这实在是太扯了,而这种瞎扯也不利于民族大团结。   最早编造这种故事的人,就该说蚩尤被黄帝他们打败之后,没有跑,而是臣服了黄帝,并且以皇帝为尊,大家从此愉快的生活在一起了才对。   如此,汉人的祖庙里除过炎黄,无非是又多了一位蚩尤,也就是多一炷香的事情,不费事。   这样的故事虽然恶心,却能少死很多人,不至于让那些西南的蛮夷们自认为自己是蚩尤的后代,宁死不肯向云初他们这些炎黄子孙投降。   这种影响团结的话要少说,少做,像刑天那种宁死不降,死后还不投降的家伙本就不该出现在神话的话本里,除非改成向异族恶魔挥动巨斧才好。   这种事情铜板他们就能干的很好,以后在刊印这些神话话本的时候,修改一下内容就好,几十年后,人们就会从这些新的故事里面得知,蚩尤也是华夏先祖,刑天是一位汉人的不死英雄。   至于最初的版本,会随着书本破烂,会随着知晓最先版本的老人逝去,渐渐的也就不为人所知了。   而一个个新的对华夏更加有利的故事将会万古流传。   西南那种地方唐人不肯去,蛮族们又不愿意出来,偏偏他们又喜欢抢劫,再加上云初又舍不得放弃西南,也不能放弃西南,这几乎是一个死结。   没办法之下,云初觉得自己可以猥自枉屈的拿那些不识字,不识数,衣服都不知道怎么穿的蛮族当兄弟来对待了。   当然,不是拿所有的蛮族人都当兄弟看,那些已经开化的,对世界的了解还稀里糊涂一知半解的家伙们都必须杀掉,因为,他们对世界的理解是错的。   一定要告诉那些还处在蒙昧状态的蛮族底层人民,唐人是他们的异姓兄弟,不是曾经干掉他们老祖蚩尤的敌人。   杀掉西南各部的首领,祭司,留下普通西南蛮族继续镇守大唐人目前无力照顾的西南群山,应该是一个很好的策略。   当年诸葛亮去那边,就是这么干的,后来,还有那个谁也在西南是那么干的,他们都获得了来自蛮族兄弟的好处,云初觉得自己也可以。   都杀干净了,结果无非是又来一群野人继续啸傲山林罢了。   如此一来,他去西南的意义何在?   就为了带着甲兵去杀一群拿着木棍,骨刀在凄风苦雨的中苦苦求生的人?   开边贸,开互市,用物资吸引蛮族们从山里主动出来交换物产,才是长久之道。   “你要跟盛逻皮结交?”温柔匆匆听了一遍云初的叙述之后很是惊讶。   “此人刚刚坑害了我大唐将近八千将士,没有人会允许这个人继续活着。”狄仁杰也觉得云初的想法过于理想化了。   “盛逻皮的人头必须制作成酒盏送给皇帝,这一点没得商量,不仅仅是盛逻皮,就连参与那几场战事,品尝到好处的蛮族也必须杀干净。   剩下的那些,与天地争斗苦苦求生的蛮族才是我云初的兄弟。”   温柔想了一下,想不通,就直接问道:“你要干啥?”   云初道:“到了西南看情况再说,总体上来说,我此次去西南,安抚,沟通为主,杀戮次之。”   狄仁杰道:“走之前,一定要做好准备,这一次我们两个人都没办法帮你,就你带着一群孩子,一定要小心啊。”   云初道:“这是一次试炼,也是一次验证我想法的好机会,至于危险性,说真的,不算大。”   温柔道:“最精锐的掌柜,以及最精锐的护卫,最了解西南的伙计,都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云初点点头,看着对面正堂房顶上随风飘扬的三面旗帜道:“也该让大唐人知晓一下,战争并非唯一解决矛盾的办法。” ###第一百六十四章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随着蓝田郡公将要领军出战的消息越来越确定,前来云氏大宅拜访云初的人也就越发的多了。   一旦云初被拜将,剑南道,四十二个军州都将在云初的治下。   剑南道行军大总管行辕,将会立刻出现不少于三百个文武官职。   这就是他们蜂拥入云氏大宅的主要原因。   云初自然是不会见他们的,每一个大将即将出征的时候,都不再过问家事,就算这个时候老婆偷人被抓,也不能告知即将出征的大将军。   云氏的大公子云瑾年纪还小,跟他说没有什么用处,所以,前来云氏拜访的都是长安城中赫赫有名的女眷。   她们所求者,不过是希望云初此次出征之时,能把她们家的子弟带上,最好安排一个不用上战场,只是跟着大总管待在行辕的好位置。   虞修容非常的好说话,只说此次去西南,行军艰苦,又是作战的,很难保证每一个人能安生的回来。   她甚至将云初与李承修说过的西南见闻拿出来劝告这些女人,莫要把自家的宝贝疙瘩往火坑里推。   结果,这些妇人的态度非常的明确,只要跟着大总管行辕出发,就算出了事情,也算是为国捐躯,是他们满门的荣耀。   虞修容见话已经再三的说到了,这些人依旧想要把自家的孩子送到军队里,也就勉为其难的同意了,收了这些妇人带来的礼物充实了云氏宝库。   同时,也给这些妇人开出来了一张长长的他们家的子弟上战场要用到的物资装备清单。   短短十五天的时间,还没有被任命的剑南道行军大总管云初帐下,已经多了三百多个世家子弟。   云初知道之后一笑了之。   不过,长安的御史言官,与百骑司却把这一状况一五一十的禀奏给了皇帝。   皇帝李治听闻这个消息之后,也大开后门,又给云初帐下送来了三百多个洛阳那边的世家子弟。   于是乎,长安市上那些睿智的民间战略家们就悲凉的认为,关中健儿不堪用,七百混帐上战场。   文恬武嬉之下,云初此战必败无疑。   不管民间的那些混账怎么说,云初一言不发,温柔,狄仁杰以及各路掌柜们疯了一样的为大军准备出行的物资,装备。   云初在后宅很忙。   主要是闺女云锦最近正在研发一种超级洗发水。   配方的思想源头来自于老神仙,主要是云锦觉得自己的头发末梢似乎有开衩,就向老神仙讨教用什么方子才能让她的头发变得乌黑发亮不说,还不开衩。   老神仙告诉他,无患子,侧柏叶,何首乌为护发,洗发之上品。   无患子粉碎之后遇水能产生丰富的泡沫,就这一条,就比大唐妇人常用的洗发之物高明多了。   云锦拿到这个秘方之后,就决定按照自己的想法,弄出一种洗发之后可以让妇人头发变得如同丝绸一般顺滑的洗发水出来。   这个丫头目前为了这个东西,简直疯魔了,为了不让别人偷走她的秘方,专门在云氏后宅搭建起来一个蒸煮的灶,还搬来了两台石磨,一台粗磨,一台细磨。   将无患子,何首乌,侧柏叶粉碎之后研磨,得到一堆绿了吧唧的粉末,虽然用来泡沫丰富,洗头发还算不错,可是,洗完之后,头发里总是夹杂着那些粉末,非常的不好清洗。   没办法之下,就好用到一些化学知识,来进一步从这一堆粉末中提取有效成分,抛弃杂质。   在云初的帮助下,云锦试着用酒精为媒介,准备析取精华,可惜,精华是被萃取出来了,却溶于酒精,还需要再一次蒸发酒精才能得到真正的精华。   随着五六斤酒精被蒸发之后,云锦就得到了一碗底所谓的精华,其中大部还是杂质。   这一路明显是走不通的,所以,父女两个整日里在后宅忙碌不休,云初甚至提出用甜菜糖脱水反应之后拿到甜菜碱,这东西也是极好的发泡剂。   可惜,效果不好。   刘仁轨见云初多日不露面辟谣,而那些拿到准入云初行辕的家伙们却在平康坊大肆的庆祝,似乎觉得自己只要跟着云初走一遭西南,回来了,必定是大唐的有功之臣。   被崔氏邀请到后院以后,才看到云初带着闺女跟几个丫鬟正在用大铁锅煮着什么东西,味道难闻不说,还浓烟滚滚的。   凑近一看,才发现云初带着闺女正在往一锅猪油里面倾倒草木灰熬煮的碱液……   肥皂的制备技术云锦是知道的,不过,她们这一次熬煮猪油,是为了得到甘油。   云初见闺女跟丫鬟们搅动的很是起劲,就洗手来到刘仁轨跟前道:“刘公不会也认为’关中健儿不堪用,七百混帐上战场’是有道理的吧?”   刘仁轨皱眉道:“这些人去了军中,除过扰乱军心之外,某家看不出有什么作用。”   云初笑道:“他们图谋某家行辕里的位置,某家也在图谋他们的物资,装备,两相宜的事情,刘公无需发怒。”   刘仁轨道:“什么样的装备,物资是我长安制备不起的?”   云初道:“仅仅是卧具,帐篷,纱帐,成药,护衣,幕篱,牛皮长靴这些东西,就不是府兵们能准备的起的,偏偏这些东西又不在军方采购名单上,仓库里没有,只好另想办法了。”   刘仁轨道:“留守府还有些许钱粮,可以支援给你,莫要那些纨绔子弟了。”   云初摇摇头道:“某家此次前往西南,目的在与炫富,府兵们可没有炫富的资格。”   刘仁轨不解的道:“向谁炫富?”   云初道:“向那些西南的野人炫富。”   云初见刘仁轨还要问,就连忙摆手道:“刘公莫要操心,一切尽在某家的掌握中。”   刘仁轨叹息一声道:“莫要轻敌啊,作战不是踏春。”   说完,就朝云初拱拱手,就离开了。   云初轻笑一声,回头见皂化反应已经开始了,就开始用勺子挖里面刚刚反应出来的甘油。   西南战败的消息终于被传到了民间,一时间,长安人越发的开始担忧了,因为这一次,云初还是要带着万年,长安两县的府兵出征。   原本对云初很有信心的雍王贤心中也开始打鼓。   来到云家之后,却看到云初正在摆弄阴凉地的肥皂,这些肥皂的颜色看起来不是太好,可是,云初却似乎很宝贝。   雍王贤来到云初身后道:“君侯好有闲情逸致啊。”   云初见雍王贤来了,就拿起一块肥皂对他道:“皂化反应是一个需要一定时间才能完成的反应,所以,时间才是真正能改变一切的基础。”   雍王贤道:“孤王问过人了,那七百个家伙,真的就是七百个纨绔,如果君侯想要训练他们,孤王以为此时正是时候,若是君侯担心他们家里找麻烦,孤王替你挡开。”   云初道:“从长安到益州成都一千两百里,从成都到战区还有八百里路要走,中间山路崎岖难行,七百个膘肥体壮的家伙,在山里走上两个月应该能变得健壮起来。   西南之地疠瘴横行,需要一个肥壮的身体,才能扛得住大量的消耗,而且,很多人有可能不能回来,此时,就让他们多快活一时又何妨。”   雍王贤道:“孤王不知君侯的安排,不过孤王问过兵部,万万没有想到君侯此次去西南竟然会携带那么多的物资。   所以就很想问问君侯,难道说君侯此次去西南,莫非是抱着招抚的心思去的?”   云初眼神一动看着雍王贤道:“这是谁告诉你的,见识不俗啊。”   雍王贤道:“我问了裴行检,这是他告诉我的。”   云初道:“杀人还是要杀的,否则我大唐那些战死的将士岂不是会很冤?”   雍王贤道:“先杀人立威,后降恩安抚?”   云初摇摇头道:“我这一次去,其实是想跟一些蛮人交朋友的。”   雍王贤见云初没有明说,也就不再追问,原本想要嘱咐云初几句,面对云初的时候又觉得自己没资格教训人家,叹口气,也就离开了。   在随后的几天中,长安城中有资格进入云初后宅的人基本上都来过一遍之后,云初就觉得朝廷的旨意应该快要下来了。   果然,在一个清晨,裴行检从洛阳过来了。   “先不要打开旨意,你先想三天,在这三天中,礼部侍郎霍雍城会一直陪伴着你,等你彻底想清楚了之后,我再来宣读旨意不迟。”   云初瞅着裴行检道:“你当总管的时候,过程也是这么繁琐吗?”   裴行检有些失落的道:“督管一道的总管我没有当过,这话,你要是问薛仁贵,他应该很清楚流程。”   云初笑道:“你也不知吗?”   裴行检道:“督管一道的大总管出征,无人敢打听细节。”   云初看看才生起不久的太阳道:“那就从现在开始算起吧。”   裴行检瞅着云初道:“我怎么总是觉得你好像对此战已经是胜券在握了。”   云初道:“文明征伐野蛮,本该有这样的自信才好。”   裴行检霍然起身,朝云初拱手道:“如此,两日后我来宣读陛下拜将旨意。” ###第一百六十五章 无法无天大将军   云初在霍雍城的教导下开始学习沐浴,穿衣,焚香,祷告,静思……   这些不是重点。   重点是霍雍城不断地在云初耳边絮叨皇帝如何的看重他,信任他,只要此战胜利归来,云初进爵国公手拿把抓,至于老婆荣耀,孩子光辉的未来都将不在话下。   好不容易等霍雍城絮叨完毕了,云初才对霍雍城道:“某与陛下,无需这些,大唐不宁,某心中不安,陛下下旨,某领军出征,此为必然之事。   至于胜负,天知晓。”   霍雍城闻言笑了,轻声对云初道:“某家来时,陛下也如此说。”   云初无奈的道:“你非要把某家跟陛下弄成一副君臣相得的模样吗?   陛下苛责某为二百五满朝皆知,某家说陛下床榻无力一事,也不是没人知道,就为这事,陛下大发雷霆派遣你们礼部罚没了某家十年的钱粮。   要真是君臣相得亲密无间的话,先把某家的十年俸禄还回来。”   霍雍城的脸皮不断地抽搐,半天才道:“换一个人如此诋毁陛下,人头难保,这还不算恩遇吗?”   云初道:“保住某家脑袋的可不是陛下,而是某家这些年为大唐立下的汗马功劳,陛下之所以不杀我,是担心把我杀了没人帮他干活。   陛下要是真的是一个凭借好恶给臣下安排公务的话,大唐早就完蛋了,还能有现在的盛世模样?”   说着话,云初指指前面密密麻麻的大唐历代皇帝,历代忠臣烈士的灵牌又道:“太祖,太宗,以及逝去的名臣勇将都在这里呢,说这些话没得被他们笑话。   某家还指望百年之后,也把牌位放在这里,供你们礼部教导后来的将军呢。   所以,你不用说这些可怜巴巴的话,弄得某家好像带着兵出去就不回来一样。   战事未开,某家不能说必胜,但是,一定竭尽心力。   如果战败,任凭发落就是。”   霍雍城抬头看看前方台子上密密匝匝的灵位,吞咽一口口水,连连施礼,似乎觉得云初这番话说的很是失礼。   云初站起身,瞅着高台上的灵位对霍雍城道:“台子上供奉的都是我大唐的过去,某家站在这里是大唐的现在,等某家的灵位也摆在上面之后,再站立在这里的人,将是大唐的未来。   人一生,要经历过去,现在,未来,国家也是一样的。   只要每一个时代的人都愿意把属于自己的时代的事情努力做好,这种传承就可一代代的传下去直至不朽。   老霍,你回去之后禀报陛下,请他放宽心好生养病,某家统兵去西南,去去就回。”   说罢,云初就盘膝坐在一张蒲团上,开始闭目沉思……不久之后,他似乎就进入了最深沉的冥想境界里去了。   云初再次醒来的时候,看一眼照在东窗上的夕阳,问守在一边的霍雍城道:“时辰到了吗?”   霍雍城神色难明的看着云初道:“正好。”   云初摩挲一下自己头上的短发,咔吧,咔吧的活动一下自己的筋骨,大踏步地走出静室,对守在外边的亲兵头子殷二虎道:“擂鼓,聚将!”   两天沉浸式的冥想,身体似乎进入了休眠状态,感觉不到饥饿与疲惫,从皇城礼部静室回到云氏大宅之后,才开始在虞修容她们的伺候下披甲,就听到长安鼓楼上响起了沉重的鼓声。   今日的鼓声,与往日里的净街鼓不同,鼓声更加的响,也更加的激昂。   时隔多年,长安府兵再次出征……   没错,蜀中府兵惨败,让皇帝开始怀疑蜀中府兵的战力,因此,这一次,分派给云初的全部是长安府兵,以及关中府兵,如同云初要求的那样,五万战兵,三千铁骑。   等云初披甲完毕带着同样披甲的李承修,云锦,温欢,狄光嗣抵达裴行检早就给云初准备好的总管行辕之后,裴行检当着汇聚过来的各路折冲府校尉的面,在长安六部官员的见证下,打开了皇帝的旨意。   皇帝的旨意言简意赅,——西南不平,着云初为剑南道行军大总管平之!   裴行检当众诵读完毕皇帝的旨意之后,特意展开皇帝旨意,沿着人群走了一圈,让在场的所有人看清楚上面的内容,以及皇帝印,中书印,门下印,兵部印信。   裴行检展示完毕这道符合所有流程的旨意之后,就大声喝问道:“可有异议?”   众人齐齐插手行礼道:“遵命。”   裴行检又高声道:“可有异议?”   众人再次弯腰插手道:“遵命。”   等裴行检一连喝问三次之后,就把旨意交给了等候多时的云初。   转身又从礼官捧着的盘子里取出一个完整的虎符高高举起道:“赐虎符。”   云初双手接过虎符,低声道:“羡慕不?”   裴行检同样低声道:“走狗运了。”   云初接过虎符,就很自然的坐到了大殿中唯一的一张桌案后面,将手里的皇帝旨意,虎符放在桌子上,满意的试验了一下椅子的舒适程度。   等他抬起脸的时候,眼睛里已经基本上没啥感情色彩了,对在场的官员低声道:“礼毕,无关人等可以离开了。”   雍王贤,纪王慎,曹王明,包括长安大留守刘仁轨就很自然的带着无关人等迅速离开,唯有裴行检咬牙切齿的道:“这一次着实便宜你了,尽起关中三十六州精锐竟然只用来打野人。”   云初面无表情的道:“谁让你贪恋权贵的,活该你这样,可怜你今后,再无立下赫赫战功的机会。”   裴行检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等裴行检走了,云初瞅一眼自己的副将张东海,行军长史李元策,军司马姜协,这三个家伙都是皇帝硬塞过来的,如今都毕恭毕敬的穿着甲胄站在最前列。   张东海就不说了,这家伙如今是益州百骑司大都督,这一次来给云初当副将,就是来监视云初的。   长史李元策是皇族,是赵郡王李孝恭的小儿子。   军司马姜协乃是右相姜恪的弟弟,祖上据说是三国姜维。   皇帝塞这三个人过来肯定是有考虑的,虽然云初跟李元策,姜协还是第一次打交道,不过,想来这两个人也不会拖他的后腿。   于是,云初对他们三人道:“以后就在一口锅里搅马勺,多余的话不说也罢。”   三人中爵位最高的李元策插手道:“若有需,总管尽管赐下,末将必定以死报之。”   云初摆摆手道:“此次作战与以往不同,诸位且看本总管手段。”   说罢,云初就把目光落在他们身后的三十六个折冲都尉道:“报上名来。”   于是站在第一位的长安折冲都尉裴正跨前一步,单膝跪地道:“末将长安折冲都尉裴正。”   随着裴正开始,后面的折冲都尉纷纷报名,云初仔细地听了一遍之后,在这三十六人中,竟然没有听到一个比较熟悉的名字,就算有些姓氏与李绩,苏定方,程咬金等贞观老将相同,却终究不是他们家族的人……   云初感慨片刻,就对在场的折冲都尉们笑道:“某些人大军开拔之日,就有杀大将祭天的习惯,放心,本帅这里没有,哈哈哈……”   云初觉得自己说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笑话,可惜,在场的折冲都尉们却没有一个人发笑,反而脸上浮现出一丝丝紧张之色。   在他们看来,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可笑,毕竟,李绩当年杀的,就是他们这个阶级的军官。   云初就是一个披着文官皮的武将,这一点在军中早就是他们的共识,文官领兵出征的时候苛待武将这是常事,战事不利的时候拿来背锅的也是武将,不过,文官领兵出征的时候,武将们可以有很多文官无法理解的好处可以捞。   武将领兵出征的时候呢,下属的武将也落不了好,因为军中所有的猫腻他都清楚,所有的捞钱捞好处的手段他都明白,一旦战事不利,倒霉的也是他们。   现如今,云初这个蝙蝠一样的家伙来了,军中的苟且瞒不过他的眼睛,文人的苛待估计也会一样不缺,所以,大家看着一个人在那里尬笑的云初,实在是提不起陪笑的心思。   “告诉你们一件事,以前跟着本帅出征的人,一个个都肥成猪了,不相信的话可以问东海将军,你如今的家财超过八万贯了吧?”   张东海出班插手道:“多赖大帅体恤。”   云初笑道:“所以,在战后的封赏上,本帅不会吝啬,更不会不知廉耻的吞没下属的军功,哪怕跟本帅尿不到一个壶的人只要你确实立下军功,该你的还是你的。   不求你们一个个的死命效忠本帅,只求你们能把本帅的将令认真对待,该死战的就死战,你们这些人战死了比活着还值钱一些。   临阵退缩……老子会杀你全家。”   说到这里云初就把阴恻恻的目光看向地位最高的李元策,阴笑着道:“包括你。”   李元策被云初毒蛇一般的目光看的头皮发麻,出班插手道:“末将不敢。”   在李元策身上看了一阵子,云初收回目光,有些可惜的道:“原本想杀你祭旗来着……” ###第一百六十六章 梦里啥都有   因为皇令下达的第一天里,行军总管行辕必须移动,所以,云初就将行辕从皇城里面,搬去了曲江城,如此一来,十里路绰绰有余。   行军长史李元策很是发愁,见大帅第一面,大帅就对自己观感不好。   现在,遇到为难的事情,他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去禀报大帅一声。   副将张东海不像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他只好寻找军司马姜协商量。   姜协刚刚巡查回来,准备睡觉,见李元策来了,就道:“长史有事?”   李元策不想让姜协误会他是来串联的,立刻道:“军中物资堆积如山,早就超越了辎重营的运送的能力,该如何是好?”   姜协皱眉道:“某以为,这是大帅的特意安排,郡王若是不解,应该去询问大帅。”   李元策苦笑道:“大帅看某家不顺眼啊。”   姜协道:“大帅要绝对掌控大军,郡王尽管去问大帅,如此才不会再被苛责。”   说罢,见李元策一脸的难色,就重新扣上头盔道:“某与郡王同去。”   云初两天没有吃饭,此时胃口大开,正在吃饭,听卫兵禀报说李元策与姜协一同前来,就请两人进来。   李元策,姜协两人进来的时候,云初正在啃一只羊腿,放下羊腿喝一口茶水道:“深夜到来所为何事?”   李元策插手道:“大帅,曲江城里的大军物资堆积如山,辎重营恐怕无力运输,末将唯恐贻误军机,特来向大帅问计。”   云初淡然道:“本就是给全军准备的,全军将士自然都有运送物资的责任。”   姜协闻言心头一凛,连忙道:“战兵也是如此吗?”   云初看一眼姜协道:“这就是本帅为何要他们轻装进蜀中的原因,既然不背负甲胄了,每个人分五十斤物资,应该很合适。”   李元策把心一横上前道:“末将很想知晓,大帅不重战兵,重物资的原由。”   云初抬头看一下李元策道:“我只说一次,此次出征,本帅要的是平定西南百年之久,并非一时之苟安,在这个大的策略下,物资重于战兵。”   李元策咬咬牙道:“大帅,蜀中府兵一向与关中府兵不和。”   云初拿起羊腿道:“既然本帅到了蜀中,关中,蜀中,应该合为一体才好。”   姜协见李元策还要说话,轻轻拽一下他的甲胄,两人就离开了帅帐。   李元策跺着脚道:“姜兄,大帅一向在东边,西边作战,对蜀中不熟悉,蜀王愔虽然被贬成了涪陵王愔……”   姜协一把拉住李元策道:“闭嘴。”   李元策这才惊觉自己失言,连忙左右看看没看到旁人,只能懊恼的朝姜协拱拱手。   姜协道:“天下富庶之地,莫过长安,长安之下莫过扬州,扬州之下,便是益州,李兄既然查点过军中物资,难道还不明白吗?   大帅宁可让战兵负重,也不愿意直接在益州采购这些辎重,难道说这些辎重益州没有吗?”   李元策闻言连连点头道:“确实如此,确实如此,不过,涪陵王愔可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他两次被贬,却两次封王,虽然游猎无度,脾性暴躁……”   姜协笑道:“这不关我等的事情,做好本职就是了。”   送走了李元策,姜协就莫名的想起自己兄长在临别时对自己说的话,万万不可参与到他们的纷争中去,陛下此次之所以派遣云初入蜀,就与这位涪陵王愔有很大的关系。   这一番话,姜协自然不会跟李元策说。   李思是半夜才抵达军营的,云瑾一直在军营口等她,李思下了马车没看到温欢跟狄光嗣,李承修他们,就撅着嘴巴对云瑾道:“只有你还想着我。”   云瑾拉住李思的手道:“我其实更盼着你不要来。”   李思笑道:“就因为西南辛苦吗?”   云瑾点点头道:“是啊,阿耶这一次明白的告诉我们,这一趟去西南,就是去吃苦的。”   李思抱住云瑾的胳膊笑道:“跟你在一起,吃苦都是甜的。”   话音刚落,就听旁边的竹丛里传来温欢埋怨的话语:“我就说不来了,你们两个非要来,这下好了,硬生生地被塞了一肚子的狗粮。”   李承修高大的身影从竹子后边露出来,朝李思拱手道:“见过师姐。”   李思大笑道:“这才多久不见,你居然长高了这么多!”   李承修恼怒的道:“我年纪比你还大。”   李思笑道:“那也是师弟。”   温欢站在月亮底下,身披铠甲却摇着一柄折扇道:“快看看,你师弟我去了洛阳,能迷死洛阳那些乡下土妞不?”   李思直接错过温欢,高兴的一把抓住光嗣的胳膊道:“不错,不粗,看起来胖,胳膊上全是腱子肉。”   温欢被冷落,不甘的道:“我也有胸肌,你要不要摸摸?”   话是对李思说的,余光却瞅着云瑾,只要云瑾发动,他就好第一时间跑路。   奇怪的是,云瑾似乎充耳不闻,拉着李思的手道:“这一次去西南,好多地方都没办法通马车,你可能要走好多的路,还有,阿耶已经说了,这一次入蜀,每人都要携带大量的物资,很辛苦。”   李思道:“我是大唐的公主,多少还是有一些特权的,太子哥哥赏赐了我两个昆仑奴,听说能在山间纵跃如飞,力大可生撕虎豹,而且,对毒虫有老大的抗性,我拿西南的毒蜘蛛试验过了,他们只萎靡了一日光景,第二日就恢复如初了。”   李承修闻言挑高了灯笼,这才发现在一丈开外,站着两个漆黑如墨的家伙。   温欢不满的道:“怎么没多要几个,一人两个的话,一个可以帮我背东西,一个可以背着我。”   李思道:“你要是喜欢,就送你了。”   温欢摇摇头道:“这一次师父是要我们吃苦,我要是敢偷懒,可能会有吃不完的苦。”   一行人说说笑笑的进了军营,来到他们的营地。   李思听着营地里喧闹的声响,奇怪的道:“这些人怎么不守军纪?”   云瑾道:“没关系,明日开始被阿耶当骡子使唤的时候,就知道了什么是军纪了。”   李思道:“都是些什么人?”   温欢道:“长安,洛阳两京赫赫有名的纨绔子弟。”   李思道:“纨绔子弟怎么会在军中呢?”   狄光嗣闷声闷气的道:“他们想跟着师父混点军功,将来也好弄一个不错的前程。”   李思不解的道:“师父眼中可揉不进沙子。”   李承修道:“所以啊,既然他们是冲着军功来的,师父一定会让他们立下军功的,而且,师娘已经答应那些纨绔的阿娘了,礼物也收了,人家送到军中的物资也非常的丰盛。”   李思倒吸一口凉气道:“最简单的‘牢城苦战’才获军功三等,酬勋一转,他们能获得吗?我觉得他们上阵,是抢着给敌军送军功的。”   温欢冷笑道:“立功的机会师父一定会给他们的,不过,能不能拿到军功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们想占普通军卒的战功,不可能。”   李思摇头道:“不会的,师父肯定有别的想法。”   温欢打断李思想要继续说话的心思,直接对云瑾道:“明天必定有一番苦劳,必须早点睡了,你是跟我睡,还是跟思思睡。”   云瑾平静的看了温欢一眼道:“你们先睡,我一会就过来跟你一起睡。”   温欢从云瑾的声音里听到了威胁,就直接对狄光嗣道:“晚上我跟你睡,不许放屁。”   等他们三人都钻进帐篷之后,云瑾才对李思道:“早点睡吧,我给你准备了男装,女子在军中太显眼了。”   李思没有松手,云瑾走不脱,她用另一只手指指自己的面颊道:“亲我一下再去睡。”   云瑾瞅一眼温欢他们的帐篷道:“他们看着呢。”   李思轻笑一声,就凑过来在云瑾的嘴角亲一下就带着笑意去了云瑾为她准备的帐篷里去了。   云瑾抬手摸摸嘴角,摇着头无声的笑一下,就钻进了自己的帐篷,结果,才钻进去,就看到了六道灼热的目光。   “说说,啥滋味。”   云瑾扯过毯子,就要睡觉,却不防身上突然就多了三条大汉。   云瑾无奈的道:“你们的年纪也差不多了,该说亲事了。”   温欢摇头道:“我阿耶就我阿娘一个老婆,师父也只有师娘一个老婆,光嗣阿耶也是一样,这就说明,我们兄弟这辈子跟左拥右抱无缘,既然只能找一个,那就一定要找一个可以用的时间长一些的。”   狄光嗣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阿欢,啥是用的时间长一些的?”   李承修郁闷的道:“就是那种睡三十年还不厌烦的女人。”   狄光嗣惊呼道:“完了,我这辈子除过吃饭,睡觉可以三十年不厌烦,其余的好像都不成,阿瑾你可以吗?”   云瑾怒吼道:“你们要是还不从我身上下来,我这就死给你们看,不用想三十年后的事情。”   温欢倒在云瑾身边,双手枕在脑后,瞅着帐篷顶幽幽的道:“我其实早就想好了。”   狄光嗣摸索着躺在温欢身边小声问道:“啥样的?”   温欢低声道:“炽烈如火,沉静如水,温婉如雏菊,艳丽似乎牡丹,圣洁好似莲花,清远如腊梅之芬芳……”   李承修低声道:“早点睡吧,梦里啥都有。” ###第一百六十七章 最后的情谊   腌制过的羊小腿放在炭盆上烤一阵子,再用刀子削着吃烤熟的部分,这可是大帅才有的好待遇。   云初只要领兵出战,就不怎么喝酒,要不然,他在中军大帐喝酒也是没人管的。   月亮已经上了中天,他等的人还没有来。   云初瞅瞅已经没多少肉的小羊腿,稍微犹豫一下,就把羊骨头放火上烤,没有多少肉了,多烤烤骨头,说不得还有羊骨髓可以吸吮。   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云初就坐直了身子,以一种豪迈的姿势继续烤自己的羊腿骨。   进来的人是苏定方,云初没有挪动屁股,只是笑吟吟地盯着苏定方看。   英公李绩去世之后,苏定方一夜白头,原本挺拔的腰身也略微有些佝偻,半晌才朝云初拱手道:“苏某见过大总管。”   云初拿起羊腿骨对苏定方道:“苏公来晚了,只剩下羊腿骨,苏公还要吗?”   苏定方接过羊腿骨啃一口道:“要饭的,有一口吃的就不错了,哪里能挑三拣四呢。”   云初道:“我这里有条口子。”   苏定方道:“看到了。”   云初神色不虞的道:“看到了,这个时候才来?”   苏定方道:“老夫不要脸,可是呢,有些人还是很要脸的。”   云初道:“程公?”   苏定方摇头道:“他比我还不要脸,一口气送过来六个,你要不要?”   云初拍拍肚皮道:“我肚子大,多少都能吃下。”   苏定方将羊腿骨啃的干干净净递给云初道:“大总管觉得老夫啃羊骨头的手艺如何?”   云初看着手里的干骨头道:“战死莫怪。”   苏定方有些悲凉的道:“有战死的机会就已经很不错了,焉能多求。”   云初道:“此次征召关中三十六个军州,三十六个折冲都尉没有一个熟悉的姓名。”   苏定方道:“贞观旧臣子弟已经不在军中多时了。”   云初点点头道:“看年轻人吧。”   苏定方再次朝云初拱拱手就要离开,云初突然道:“听说在倭国出云国南边的森林里有一个出银子的地方,你们可以去找找看。”   苏定方看着云初道:“你在倭国有声名赫赫的倭云氏,为何不派遣他们去?”   云初没有给苏定方解释,直接道:“找到了的话,我要两成。”   苏定方道:“一成吧,我们人多。”   眼看着苏定方走了,云初来到帐外,瞅着眼前二十六个勋贵之后,淡漠的道:“你们是最后的人情,想要建功立业,拿出真本事给我看。”   二十六个勋贵之后单膝跪地抱拳道:“喏!”   随即,就被殷二虎带下去安置了。   张东海总是在云初办完私事以后才会出现。   不过,此时,云初已经要睡了。   张东海来到云初军帐就问了一句话:“君侯,此战必胜吗?”   云初点点头道:“必胜,只是我要绝百年之祸患,所以麻烦一些。”   听云初这幕说,张东海就抱拳退着离开了中军大帐,云初洗漱过后,没有脱衣服,就直接躺在了一张豪华床榻上睡着了。   入蜀必定先进汉中。   关中进入汉中的道路有四条。   子午道在长安。   傥骆道在周至。   褒斜道在眉县。   成仓道自然在陈仓!   云初规定的行军路线便是走子午道。   走子午道有两个好处,一个是路途远,道路难走,再一个就是要翻越秦岭,巴山两座大山。   云初此次出战,没有携带民夫,甚至没有设置前军,中军,后军,五万三千余人,必须自己携带辎重,南出长安,进入子午峪,在喂子坪处翻越秦岭山脊,然后西向经洋县,到达汉的子午山,最后向南穿过巴山,抵达绵州,再从绵州走三百里就到成都了。   云初才睡了一会,就被殷二虎叫起来吃早饭,四更二刻大军就要离开曲江城直奔子午峪。   用清水洗过脸之后,云初问殷二虎:“都准备好了?”   殷二虎道:“军卒对于背负重物行军颇有微词。”   云初道:“传令下去,敢有怨言者斩!”   殷二虎立刻跑去传令给副将张东海,云初自己走出军帐外边,发现此时天黑得厉害,不过,军营中却灯火通明的,伙头军正在分发饭食。   时间很紧簇,两刻之后大军就要开拔,所以,到处都是人喊马叫的乱场面。   云瑾,温欢,狄光嗣匆匆吃过早饭,就回到了自己的集合点,他们的军头是李承修,等他们抵达集合点的时候,就看到李承修脚下放着十个巨大的防水背包。   云瑾扫视了一眼自家的背包,再看看旁人的背包,自家的背包明显比旁人的大一圈。   李承修笑道道:“没办法,别人都抢着背轻的,我就把重的留下来了。”   温欢在背包上抓一把道:“粮食?”   狄光嗣笑道:“应该是咱们这一队六十人的行军粮,好啊,苦上几天之后,后面全是好日子。”   云瑾道:“我们只有四人,其余六个人呢?”   李承修嘿嘿笑道:“纨绔营七百余人,我在等六个聪明人加入我们这一伙。”   温欢道:“太聪明的也不能要。”   话音刚落,李承修这边就来了六条壮汉,看这六个家伙虽然高矮胖瘦不一,但是,眉眼间却颇多相似之处。   “程龙,程虎,程豹,程蛟,程凤,程熊。”   六个人一看就是爽快人,一上来就自报家门不说,还装模作样的先挑重的背包放在身边。   云瑾因为是云氏大公子,云初不在的时候,一般都是他代替云家在长安出头露面,所以,程家禽兽六兄弟出现的第一刻他就认出来了。   不仅仅是他认出来了,温欢,狄光嗣,李承修三个人也认出来了,而这六个家伙队云瑾他们也一点都不陌生,真正说起来,架都打过好几次了。   开始是云瑾他们总是被程家禽兽六兄弟追杀,后来李承修来了,加上云瑾他们三个也长大了,就轮到他们四个找程家六兄弟的麻烦了。   现在?   他们四个已经没有什么兴致去找茬殴打他们六个了。   因为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他们六兄弟就只知道挨打,不还手了。   “做生不如做熟,你看我们兄弟怎么样?”   为首的程龙对云瑾道。   云瑾指着李承修道:“他才是伙长。”   温欢在一边道:“知根知底的好。”   狄光嗣道:“虽然是泼皮,不过,算是六个讲道理的泼皮。”   李承修道:“那就我们一伙算了,现在听令,立刻整理自己卧具,武器,一刻后来我这里集合。”   程龙道:“我们兄弟已经准备好了。”说罢,还得意的转过身让李承修看他背后的一对宣花大斧。   李承修上前一步瞅着程龙道:“给你一个机会,现在立刻换掉你的重武器,换成轻便的横刀,弓弩。”   程龙习惯性的眉头往起来挑,却被身后的程凤给拉住了。   “敢问伙长,为何不能携带重武器?”   李承修道:“子午道长千里,中间还要翻阅秦岭,巴山,抵达绵州之后还要走三百里才到成都,抵达成都后还要走一千多里,才会抵达战区。你想背着这对斧头走三千里?”   程凤惊骇地道:“子午道全长千里以上,沿途基本没有人烟,道路狭窄最是崎岖难行,我们为何不走褒斜道?   褒斜道全程不过八百里,这一路上还有无数的驿站可供补给……”   话说了一半,就看到云瑾正冷冷的看着他,就不做声了。   李承修道:“闭嘴吧,这是大总管的决定,必定有他的用意。”   就在此时,就听中军那边传来三声号炮,原本嘈杂的军营立刻就忙乱起来,片刻功夫就整队完毕,随着前方的队伍开始蠕动,他们一群人,也就各自背着那个巨大的双肩背包,扛着自己的武器,卧具,水壶啥的缓缓前行。   行动不可谓不仓促。   前方三千重甲骑兵先行,看的出来,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战甲啥的都在战马背上,无人骑马,一个个牵着战马步行前往子午峪。   至于中军骑马的人就多起来了,云瑾看着阿耶披着暗红色斗篷骑着枣红马在护卫的簇拥下离开了曲江城,一股骄傲之意油然而生。   程虎用肩膀碰一下云瑾道:“那是你阿耶,好威风啊。”   云瑾道:“与当年程公出兵时一摸一样,爷老子威风又不是我们威风,等我们也有这一日的时候,你再说这话不迟。”   程虎嘿嘿笑道:“没错,这一次老子去西南定将那些蛮子杀的人头滚滚。”   李承修在一边讥讽道:“先活着回来再说。”   程蛟道:“承修,我们这一伙的人,就你去过西南,那边到底是怎么个状况啊,蛮子好杀不?”   李承修道:“好杀,就是要先找到他们,才能提杀人立功的事情,那边森林,沼泽密布,蛇虫鼠蚁让人烦不胜烦,豺狼虎豹更是多的好像杀不完一样。   去了西南与其说是去跟蛮酋盛逻皮打仗,不如说我们要去跟那里的大山,大河,猛兽,毒虫,疫病作战,告诉你们啊,配备的卧具万万不敢有所毁伤,哪怕你的蚊帐破了一个口子,第二天你就能被蚊子吸走几十两血。” ###第一百六十八章 谁都没闲着   以前都是李治牵着巨熊走。   自从李治左眼看不到东西之后,就成了巨熊牵着李治走了,尤其是下台阶的时候巨熊都先走一步,等候在下边,似乎很担心李治摔下来,这样有它垫底,李治就摔不坏了。   李治觉得巨熊很好,这些年没有白养它。   他不知道的是,自从少了一只眼睛之后,他走路的速度慢了,巨熊的步伐却没有改变,这才造成了这样的一场误会。   对于巨熊,李治不愿意多想,就像对于云初一样,李治也不愿意多想。   如果事事都往深处想,人活着就没有多少趣味可言了。   太阳出来的时候,林间的露水就已经干了,李治眯缝着一只独眼看了一下太阳,对随行的宦官瑞春道:“云初今日拔营入蜀是吗?”   瑞春躬身道:“根据计划,蓝田郡公已经于今日四更二刻十分拔营入蜀。”   李治道:“走子午谷啊,这会可到不了子午峪。”   瑞春轻声道:“奴婢至今不解,蓝田郡公一代名将,为何会舍近求远,不走褒斜道,非要走子午道,这中间整整错着十五天的时间呢。”   李治道:“云初此次前往西南不在战,而在于抚。”   瑞春更加的不解了,见皇帝似乎很有继续说话的意思,就道:“自古以来,蛮夷之辈都是畏威而不怀德之辈,安抚他们,可能吗?”   李治笑道:“西南至今所以没有真正成为一个国度,也愿意将汉人当作兄弟对待,原因就在诸葛武侯的那一次南征。   安抚比绞杀来的要难,再说了,还有军功的因素在,以后的将军们在面对西南的时候,大多喜欢胡乱杀一通,就得胜还朝了。   却不知一次次耗用了大量国帑的征剿表面上看似胜利了,实际上啥用都没有,西南还是西南,莽荒还是莽荒,就连里面的人都没有变化过。   这一次,云初要做的就是征服那片林莽。”   瑞春摇摇头道:“这就非奴婢所能猜度的了。”   李治道:“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这两句话知道的人很多,真正有胆子去实践的人几乎没有,就这一点看来,你已经比很多人强多了,他们更加的不理解。”   瑞春帮皇帝砍下来一颗竹笋,扒皮在溪水中洗干净,再用手帕擦干送到巨熊手上,趁着巨熊大嚼的功夫又道:“陛下,西南乃是穷蹙之地,就算拿下来了,对我大唐又有什么好处呢?”   皇帝眯缝着一只眼睛笑道:“云初曾经说过一句名言——天知道那片土地下面藏着什么宝贝!朕深以为然,暂时用不着的就先放在那里,天知道那一天就发现宝贝了呢。”   见皇帝开始说玩笑话了,瑞春也就闭嘴不言语,跟着皇帝一起到处挖笋,喂养那头似乎永远都吃不饱的巨熊。   在皇后所在的昭阳宫,武承嗣,武三思兄弟安静的跪坐在武媚面前。   武媚将长安来的文书丢在武承嗣面前道:“这就是你们兄弟恋恋不舍地好事情?”   武承嗣平静的将凌乱的文书收集好,重新放在面前,依旧一言不发。   武媚道:“魏元庆负我,你们两个也要辜负我吗?”   武承嗣平静的道:“微臣早就说过,皇后想要进入长安,南城就是一道最好的口子,这道口子还是因为流水牌子爆炸之后才出来的口子。   当初云初策动南城改造计划原本计算的很好,认为通过买空卖空的手段获得一大笔钱,继续去填补流水牌子那个无底洞。   后来,财力不济,才有了这道可以让皇后进入长安的口子。   微臣两人在长安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掉进云初布置的圈套里,安居工程完工之后,南城百姓没有不念着皇后的好的,就连云初那么各色的家伙,亲自查验了安居工程之后都要说一声好。   既然已经开了一个好头,那就把事情继续下去就是了,建造商业区的目的是为了回收皇后投入的资金,不是为了赚钱,更不是他魏元庆拿着皇后好不容易建立的好名声去赚钱。   皇后,您真的在乎钱吗?   这东西对我们兄弟,对大唐普通人来说很重要,甚至比命还要重要一些,可是,在皇后面前谈钱,那就是一个大笑话。   我们之所以将商业区的价格定的那么低,目的就在于收回皇后投入的钱,这投入的钱收回来之后呢,我们又可以按照南城的模样,不论是在长安,还是洛阳,都能重复下去。   日积月累之下,百姓们住着皇后给他们修建的好房子,自然是只有说皇后好的。   我们兄弟在长安就是以这个目的为目标去干活的。   现在,全毁了。”   武媚惊愕的看着侃侃而谈的武承嗣,直到他把话说完了,武媚道:“既然有心,为何不在离开的时候跟魏元庆交代清楚?   以至于他又被云初殴打?”   武三思在一边叹口气道:“魏元庆才到长安,连账目都不查,就要我们兄弟滚蛋,还说是皇后您说的,要我们一刻不得迁延立刻回洛阳。   微臣一直都想不通,他来接手南城工程,这没有啥,为何才到长安,不忙着了解南城工程是怎么回事,就先驱逐我们兄弟。   也罢,我们兄弟愚钝,他驱赶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在万年县衙门,当着云初所有的属下指着人家的鼻子质问……   云初是啥人,就算是皇后呵斥他估计也要衡量一下,因为我们兄弟发现,只要云初在皇后这里遭受羞辱,他不敢报复皇后,可是怒气难消之下,就一定会拿跟皇后亲近的人发泄一通。   所以,魏元庆被殴打,微臣以为都是他自找的。”   武媚狐疑的瞅着武氏兄弟皱眉道:“好了,不说魏元庆,你们说,南城工程如今成了一个大笑话,该如何处置?”   武承嗣道:“魏元庆将皇后在长安竖起来的好名声糟蹋干净了,如果皇后还想着把钱收回来的话,这已经不可能了,拿回来的钱越多,皇后的名声就越差。   微臣以为,不如彻底放弃,皇后降罪,将所有的罪名都贴在魏元庆的身上,狠狠的处置之后,再将南城工程这个烂摊子交给万年县去处置。   如此,说不得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武媚笑道:“那么多钱,一朝放弃,你们兄弟倒是有大气魄。”   武承嗣插手道:“皇后尽快从长安那潭泥沼中抽身出来,让微臣兄弟在洛阳按照南城工程的模样重新开始。   皇后,一旦洛阳这里有了收益,我们就能把这个模式照搬到扬州,益州,甚至是全大唐的通都大邑之内,跟全天下的收益来衡量,微臣以为舍弃长安南城工程其实算不得什么。”   武媚看着这两兄弟的眼神越发的诡异,张口道:“难道说,这就是你们兄弟两个在长安的收获?”   武承嗣叹息一声道:“云初的拳脚很重,好几次我都想死掉算了,偏偏他打人的时候只打的很痛,却怎么都不会死掉。   几次生死之间游走,我们兄弟若是再没有长进的话,岂不是对不起挨的那些打。”   武媚呵呵笑道:“全天下的通都大邑吗?”   武氏兄弟道:“让每一座通都大邑里都有一座皇后坊,让每一座通都大邑都出现一条皇后街,微臣以为集腋成裘之下,定然有老大的一笔收益不说,还能将皇后的仁德散布天下。”   武媚想了片刻道:“为何你们如此匆忙,本宫相信,如果收拾一下南城的残局,必定会有一笔不菲的收益,连这个也不要了?”   武承嗣连连摆手道:“皇后啊,我们兄弟会的这一套还是从云初手里学来的,如果不趁着他远征西南的功夫,到时候他打着太子的名义跟您抢怎么办?   皇后殿下,时不我待。”   武媚道:“容我思量一番。”   武氏兄弟见状施礼退下。   才出昭阳宫,武三思见两下里无人,就低声道:“哥哥这样说,岂不是便宜了万年县?”   武承嗣用看蠢货的目光看着武三思道:“再下去,咱们拿的一万六千贯必然会暴露,虽然不一定就能查到我们兄弟头上,如果,把这件事弄成一桩无头公案岂不是更安全?”   “啊?为了一万六千贯,皇后的几十万贯就不要了?”   “蠢货,皇后缺钱使唤吗?”   “不缺。”   “那么,我们缺钱吗?”   “缺,缺的厉害,弟弟还没有一个好府邸呢。”   “那不就是了,告诉你啊,大唐很大,长安其实很小,以我们兄弟两个本事,只要不跟长安城里的那群恶鬼相争,普天之下,我们兄弟哪里去不得?”   武三思钦佩的看着兄长道:“还是兄长看的辽远。”   武承嗣道:“其实也不是我想的,我以前只想着在洛阳重复一下长安南城工程,昨日在酒楼上见了一个年轻娃娃在跟一群人说起长安南城工程的事情,觉得颇有道理,今天就照搬给了皇后听,没想到皇后似乎起了这个心思。”   武三思啊了一声道:“会不会有诈?”   武承嗣嘿嘿笑道:“管他呢,只要对我们兄弟有利就好。”   九月的洛阳依旧酷热难耐,姚崇站在一所酒楼上,眼看着武氏兄弟骑着马并辔而行,再看一下不远处的宫墙,就对守护在门口的酒楼掌柜道:“收拾一下,我们明日返回长安,南城工程那边应该有一个结果了。”   酒楼掌柜插手道:“属下遵命。” ##第八卷 彩云之上 ###第一章 哪有什么纨绔子弟啊   跟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比起来,云初就觉的自己这一趟远征基本上相当于是一场假日里的远足。   最妙的地方在于,这一趟远足路途上的风景,真是美的不像是人间。   为此,云初还在行军路途上作了不少的好诗。   当然,这只是他这个主帅的想法。   军卒们一般都不这么想。   尤其是纨绔营的官兵更是对云初的看法有着根本上的不同。   他们原以为自己这一趟是来混军功的,没想到,自从大军踏上子午道之后,他们就成了一群为了军功而努力锻炼的人。   想想母亲在曲江城送别时候的眼泪,他们就很想哭,可惜,哭不出来,身体里的水分都化作汗水流淌出去了。   山路上负重百斤,每日行军三十里,平地上负重百斤,每日行军五十里,这样强烈的劳动强度,导致狄光嗣圆滚滚的肚皮,开始有了肌肉的雏形。   这孩子虽然变黑了,一张胖脸却小了一圈,眉眼也就看着精神了。   云瑾这个孩子虽然也变黑了,没想到才出来短短的半个月时间,背负的上百斤的背包没有压垮他,反而身高却蹿起来了一大截,至少,他跟李思站在一起的时候已经一般高了。   温欢这孩子不知道为啥,就是喜欢自己一副小白脸的模样,即便是背着重物汗流浃背的时候,也要用幕篱遮住阳光,只可惜幕篱只能遮住脸,遮不住裸露在外的手臂,这就导致这个孩子长了一张白皙的小脸,四肢黝黑,看起来更加的诡异了。   没有变化的人只有李承修一个,他背负重物走路很轻松,几个人的横刀都在他的背上,攀爬山路依旧快捷,轻松。   这几个少年人,都是从小就经历过磨练的,所以,吃点苦头他们还是能承受的。   云瑾还以为纨绔营里的那些纨绔们可能会叫苦连天,没想到,沉重的背包上了肩膀之后,却似乎一个比一个能忍耐。   有些家伙油头粉面的一看就是娇惯大的,就这样的人偏偏在上路之后比骆驼还能吃苦,一双脚走的满是血泡,晚上休憩的时候挑破,让血水流淌出来,第二天继续走。   云瑾还以为自己四人应该是这七百人里面最出挑的四个,现在看来,他觉得未必。   温欢道:“师娘设置的门槛很高。”   狄光嗣道:“有多高?”   温欢道:“有五百贯那么高,师娘收钱的时候是我记的账本。”   李承修道:“洛阳那边来的人的钱收了吗?”   温欢叹口气道:“可能被陛下收了……”   正在喝水的云瑾一阵剧烈的呛咳过后道:“不会吧?”   温欢道:“师娘收钱的时候收的满脸笑,我看的清清楚楚,如果不是跟陛下说好了,哪敢这么理直气壮地收钱,还只要现钱!”   李承修道:“五百贯啊,按理说,这笔钱已经可以买一个小官当了。”   温欢摇头道:“现在买官的路子,基本上被太子那边给禁绝了,花钱只能买到小吏,五百贯未免就有些不值当的。   来的这些人啊,身上多多少少都是有一些爵位在身的,不是啥尉,就是啥郎的,这些爵位都来自于陛下在泰山封禅时期执行《推恩令》,大爵位被分了一个稀碎。   那些人家的人啊,也不是傻子,好不容易得来的爵位自然不可能用在真正的纨绔身上,要知道,他们如果不努力,只能拿那点爵位炫耀一时,以后没了,那就是真的没了,要被士族踢出去的,那样一来啊,无法进四门学不说,娶老婆也只能娶一个商贾之家,或者百姓之家的妇人。   所以,值得家里花大价钱进来的,其实不能算是纨绔,基本上都是家里一时之选。   确定了来一趟西南能捞到军功,这才肯出钱。”   李承修道:“怪不得啊,已经半个月了,一个被丢进悬崖喂野兽的都没有,阿欢,师父,师娘最宠你,你说,如果有人跟不上,师父真的会把他丢下悬崖去吗?”   温欢道:“就算师父是戏言,各路司马可不会认为是戏言,既然是中军大帐传来的军令,他们只会严格执行,说丢就丢,不耽搁。”   就在几人谈论的热火朝天的时候,忽然听到前方的队长,旅长开始大声吆喝休憩,吃中午饭。   云瑾将背包放在平地上,李承修他们也是如此,此时早就进入了秦岭,好些树木,岩石看似人畜无害的模样,天知道那些东西上面,背后,底下会有什么不好的东西。   一开始歇息了,所有人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脱掉鞋子,一时间,山岭上就弥漫着一股子浓重的死老鼠腐烂的味道。   在很多人羡慕的目光下,伙头军来云瑾他们的背包里挖粮食,准备造饭。   看着瘪了一截的背囊,李承修得意的道:“听我的选择没错吧?”   不等云瑾几人称赞,程虎立刻将大头凑过来道:“以前我阿祖听英公的一辈子没错过,我们兄弟几个听李叔叔的也不会错。”   温欢不满的道:“我们是师兄弟你们都应该叫叔。”   程虎没有半分难为情的朝云瑾几人施礼道:“云叔,温叔,狄家叔叔,这一次去西南,小侄就全靠几位叔叔了。”   温欢闻言瞅着云瑾道:“为啥我没有半分占到便宜的感觉?”   云瑾指着提着食盒过来的李思道:“恐怕还要吃亏。”   程豹笑眯眯的道:“也不知道李思姑姑今天带来了些啥好吃的。”   程家六兄弟齐齐的上前迎接他们的李思姑姑,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升格成了六条半大汉子姑姑的李思,还觉得这六个家伙非常的懂事,直到他们开始异口同声地喊她姑姑的时候才发觉不妥。   食盒里有四大块烤牛肉,还有一只烧鸡,一根猪肘,以及一盆粥。   程虎笑眯眯的将明显给云瑾四兄弟准备的牛肉端给他们,程蛟还贴心的给他们装了四碗粥,嘴上还说:“叔叔们吃牛肉,那些不中吃的就留给小侄们了。”   温欢咬一口自己的烤牛肉,瞅着程家六兄弟风卷残云的吃烧鸡啃肘子有些伤感的对云瑾道:“光嗣最喜欢啃肘子了。”   狄光嗣早早将盘子里那块巴掌大的牛肉吃完了,舔着嘴唇道:“他娘的,只好吃军中的猪食了。”   李思坐在云瑾身边道:“我这个姑姑,他们是从哪里论的?”   云瑾没好气的指指温欢。   温欢立刻就把锅丢给了李承修。   李承修叹口气道:“没办法,我阿耶跟程公是生死兄弟,我这个叔叔当的毫无问题,又因为我们是师兄弟,所以,思思师姐,你这个姑姑就是这么来的。”   李思见程家兄弟齐齐的抬起头冲自己傻笑,噗嗤笑了一声道:“明知道是攀附,不过呢,一点都不让人讨厌。”   说罢,就朝程龙他们招招手道:“过来,重新叫一遍姑姑让本公主听听。”   自从太宗皇帝去世之后,为了避嫌,也因为长孙无忌的霸道性格,程咬金一家基本上就与皇家断绝了亲密的联系,现在,皇帝的嫡女,太子的胞妹安定公主让他们叫姑姑,而且这个姑姑并无屈辱的意味,所以,在很多人鄙夷的目光中,程家六条快要长成的壮汉,正围着身着男装的李思亲热的姑姑,姑姑的叫个不停,就像这山路上突然多出来了一群鸽子。   说是鄙夷,很多人眼中还是流露出来了一丝羡慕之意。   云初军中的军粮从来都不缺少,可是,指望伙头军们给你好好做饭那就纯属梦想了。等伙头军们抬着巨大的木桶往军卒们的饭碗里装饭的时候,满满的一马勺粘稠的东西扣到饭碗里,据说这东西就是汤饼,里面还放了不少的干肉。   一块牛肉一碗汤,自然喂不饱云瑾,温欢,狄光嗣,李承修这样的大肚汉。   云瑾从所谓的汤饼里面捞出一只绿了吧唧的林蛙准备随手丢掉,却被程虎要了过去,卸掉林蛙的四条腿大嚼起来。   温欢吃得很艰难,不过,他的饭碗里没有林蛙,那狗日的伙头军放饭的时候也是看人的,云瑾是大帅的公子,自然值得特殊照顾一下。   那只林蛙说不定就是伙头军在煮饭的时候偶然抓到的,就顺手丢饭锅里一并煮熟,反正就是一块肉,是好东西。   狄光嗣口粗,只要是饭食他来者不拒,至于李承修也早就习惯军中的饭食了。   李思看的一阵阵作呕,看着云瑾努力吃饭的样子觉得很不忍心,明明是一个温润如玉的贵公子,如今却硬是过的连长安的马夫都不如。   “吃不下去就不吃,我再给你拿。”   云瑾将最后一口饭送进嘴里道:“以后不要拿了,惑乱军心就不好了。”   李思道:“何至于此?”   云瑾笑道:“我如今承受的,都是我必须要承受的。”   “你以后也要跟阿耶以及哥哥他们一样做大事吗?”   云瑾摇头道:“我更加喜欢现在读书,练武,捣鼓瓷器,我虽然不想去做什么大事,不过呢,家里一大家子人呢,不做大事是一回事,做大事的本领一定要有。” ###第二章 你凭什么这么富裕?   云初已经来到了秦岭之巅。   这里山高,就显得天很低。   即便是飞鸟,也比平原上飞的很低,看着一串大雁擦着山巅南飞,这才让云初惊觉,此时已经是秋日时分了。   秦岭北面层林尽染,五彩斑斓,满满的秋日景象。   秦岭南边却依旧是葱茏一片。   一道山岭,彻底的将大地分成了南北两面。   翻过秦岭,这里就是南方。   南方很好,就是雨水多的出奇,好在雨水不大,并不影响大军开进。   看着大军如同一条巨蛇一般从秦岭蜿蜒而过,行军长史李元策抹一把脸上的雨水道:“大帅,我们多走四百里路,就是为了让大帅看秦岭景致吗?”   云初掀开防雨兜帽,看着李元策道:“忍了这么多天,终于不忍了吗?”   李元策双眼微红,指着下方艰难前行的军伍道:“让三军吃这些无所谓的苦,到底为何?”   云初嗤的笑了一声道:“你不需要理解,执行就好了。”   李元策颤声道:“大帅看不起我?”   云初道:“若是你父赵郡王站在你如今的位置上,他一定明白,你至今还不明白,只能说明你不如乃父多矣。”   李元策大怒道:“我要上本参你。”   云初停下脚步,瞅着李元策道:“一!”   说罢,就在护卫的簇拥下离开了山岭,汇入到了正在行进的大军中去了。   就在李元策还在思量云初说的那个一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副将张东海走了过来对李元策道:“快走吧,下一次不要再诘问大帅,这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   李元策道:“行事有差,也不能过问吗?”   张东海道:“在军中,只需要一个脑袋想事情,其余的人不过是四肢百骸罢了。”   李元策道:“错了也不能问?”   张东海停下脚步瞅着东方幽幽的道:“错了,我们一起命丧黄泉便是,君侯领兵的时候最讨厌别人唧唧歪歪。   事实上很多大将统领大军在外的时候也很讨厌,部属唧唧歪歪,一般最喜欢唧唧歪歪的人,也往往是军中死的最早的一个。”   “张将军,大帅刚才对我说的那个一是什么意思?”   张东海摇摇头道:“不知道,不过,上一次大帅说二的时候,就把西靺褐部的一个大族三千余人,杀的一个不剩。”   看着张东海下山的背影,李元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原本想着在这一场西南之战中重聚赵郡王府威名的念头,竟然淡漠了一些。   听闻此次西南三路大军战败的消息之后,李元策就是少数上本要求领兵报复的将领之一,他不是没有想过由他来担任总管的可能。   可惜,皇帝最终选择了云初,在他再三要求下,他担任了军中的行军长史。   争不过云初李元策没有多少羞辱感,只是感到遗憾。   在他看来,西南的战事如今还在继续,大唐前方的将士们正在苦苦支撑,每天都盼着援军的到来呢,云初却宁愿将宝贵的时间平白无故的消耗在漫长的行军道路上,也不肯行兵贵神速之举。   张东海追上云初之后轻声道:“已经警告过他了。”   云初道:“涪陵王为何要在西乡等我们?他一个藩王哪来的权力离开涪陵?”   张东海道:“借口是劳军!”   云初又道:“陛下对藩王的态度很好吗?”   张东海道:“两落两起之下,可能蜀王愔还是认为陛下是哪个胆小怕事的晋王呢。”   云初不解的道:“他凭什么这么认为,与他同胞的吴王恪都被砍头了,他哪来的这个自信?”   张东海笑道:“这就不得而知了,或许他认为自己是皇六子,陛下是皇九子,前面的人都完蛋了,他就觉得自己应该当皇帝吧。”   云初看来张东海一眼道:“挑唆的意味很浓啊。”   张东海赔着笑脸道:“长孙无忌伏诛,吴王恪的案子昭雪了,陛下这个时候不好再动这个人了,再说了,这个家伙除过喜欢打猎,喜欢殴打官员,喜欢糟蹋一下百姓之外,也没有足以被拿住砍头的罪过。   不过,末将认为大帅拿他来在蜀中立威还是不错的。”   云初叹口气道:“陛下怎么说?”   张东海道:“陛下三番五次的下旨,要他安静一些。”   云初点点头,就扯下兜帽继续冒雨赶路。   翻过秦岭之后,如果不改到向西,继续前行就到了涪陵,也就是渝州,不过,此时的渝州重要性远不如奉节都督府与涪陵郡。   如今的渝州天气温暖盛产荔枝,从西乡到涪陵这一段路现在无名,再过八九十年之后,这条路就该叫做荔枝路,就是那条专门给杨玉环送荔枝的一条路。   没错,杨玉环喜欢吃的荔枝产于蜀中,并非岭南。   云初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涪陵王不来找他的麻烦,他自然也不会闲的没事跑几百里路去涪陵找他的麻烦。   虽然大军走的是子午道,早云初他们三天出发的各路商队走的确实褒斜道,按照时间来算的话,长安商队此时应该已经抵达了汉中。   准确的说,云初此次进入西南,是一次实验性质的规模宏大的民族大融合,真正能让西南的那些蛮族们臣服的决定因素是肚子,而不是脑袋。   野蛮人的脑袋都不怎么灵光,这是一定的,但是他们饥饿的肚子却能代替大脑做出很多的决定,云初这一次去西南真正征伐的是他们的肚皮,而不是脑袋。   所以,无数的货物,才是真正的神兵利器。   翻越过秦岭之后,就是一路的下坡,这对疲惫的大军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消息,于是,行军速度也就逐渐加快了。   前军已经看到了稀稀疏疏的民居,不过,大军过来的时候,民居里一个人都看不见,倒是在远处的山上,能看到一些贼头贼脑的家伙。   房子都是简陋的竹楼,竹楼下的猪不见踪影,斥候们搜索了很多村寨,最终找到了几个年迈的只剩下一口气的老家伙,问啥都说不知道。   来自长安的斥候们生怕这些老家们被吓死,免得说不清楚,就把自己怀里的干粮给老家伙们留下了。   “明明没牙,啃锅盔却啃的像狼一样。”   因为没了负重,李承修就去充当了一阵子的斥候,回来颇有感慨的道。   云瑾皱眉道:“他们很穷吗?”   李承修道:“把那个吗字去掉,他们就是很穷,当年我去西南作战的时候,还以为最穷的是那些蛮人,没想到这地方就跟长安隔着一座秦岭,就他娘的穷成这样,告诉你吧,有两个老汉干脆就没有裤子,腰间绑着一张破兽皮,比蛮人还要像蛮人。”   云瑾道:“好,下一次出斥候的军务,我也去。”   正在闭着眼睛打瞌睡的温欢勉强睁开眼睛道:“那地方不适合你这样的人去看。”   云瑾道:“我们去河北道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穷人,我不是去看热闹的,而是想实际看看人到底能承受怎样的贫穷,依旧能坚持活下去,而不生反意。”   李思在一边道:“人穷了就该造反吗?”   云瑾道:“阿耶说过,人要是劳苦一生,还能穷到极致,那就一定是世道出现了问题,如果还不知道去当贼寇,山贼打家劫舍,或者揭竿造反,那就活该被饿死。”   李思道:“这话我听着怎么不对劲啊。”   温欢在一边道:“先把你的身份从安定公主哪里撤退出来,重新回到云氏门徒的身份上,这句话就很容易理解了。”   李思道:“造反要死人的。”   狄光嗣道:“死掉一大批人之后,剩下的人就能吃饱了,这也是师父在讲授王朝周期律的时候讲过的话,你不会忘记了吧?”   李思挠挠自己的额头道:“我不喜欢这些课业。”   云瑾道:“我们来西南,其实就是来上实践课的,所以啊,有必要实地看看,实地感触一番,看看他们这些人都是怎么想的,这很重要啊。”   李思道:“反正我不喜欢,你们一定要带程家六兄弟去,遇到危险让他们上,逃跑的时候让他们断个后啥的,我觉得挺管用的。”   云初大军的军纪是出了名的严苛,长安府兵们对此都有耳闻,所以,大军过处,虽然达不到秋毫无犯的程度,对道路两边的百姓也算和蔼。   虽然树上成熟的橘子啥的难以保住,至少被老百姓们抱在怀里的鸡,还没有人去抢夺。   云瑾一行人身为斥候,所以没有走大路,而是散开了钻进了道路两边的村子,看看这里会不会有伏兵。   绿水环绕,苍松翠柏郁郁葱葱,胡乱的散落着十几幢竹楼,村子的模样确实美的不像话。   只是看到那些黑乎乎的人之后,环境带来的所有美感就在一瞬间消失了。   温柔瞅着一个脏的几乎没眼看的小娃子对云瑾道:“河北道缺水,那里的人不洗澡可以理解,这里的人不缺水,看样子也不缺柴,为啥不知道把自己洗干净呢?”   云瑾道:“我觉得一定是有原因的,我们今天就要找出这个原因。”   狄光嗣朝四周看了一眼道:“那里有一座很大的竹楼,竹楼上还有瓦片,门楣上还涂了漆。”   李承修瞅一眼道:“一家富户罢了。”   云瑾看了好一阵子才到:“不对,这一家跟周围的所有人家都不同。”   李承修道:“哪里不同?”   云瑾道:“这一家的富裕程度高于其余人家百倍以上,这里距离周边城市很远,堪称是一个山窝子,周围没有工坊,也看不出有矿藏的样子,所以,我很想知道这一户人家到底是怎么富裕到这个程度的。” ###第三章 权力致富   张家凹里的大人对云瑾他们这群当兵的避之不及,那些乌漆嘛黑的孩子却一直在看温欢啃锅盔。   温欢随手掰下一块锅盔朝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小女孩丢了过去,小女孩愣了一下,那块锅盔就被一个小男孩给抢走了。   还以为小女孩会哭,没想到那个光屁股的小女孩凶猛的向那个光屁股男孩扑了过去,再然后,一群小孩子就扭打在了一起。   云瑾看一眼温欢道:“民风彪悍。”   温欢想了一下,又掰下来一块锅盔丢给了那个被挤出来的小女孩,小女孩得到锅盔之后,第一时间就塞到嘴巴里,甚至来不及嚼,伸长了脖子就要把干硬的锅盔往肚子里吞咽。   此时,一个更小的孩子爬过来,被那个小女孩抱住,小孩子径直伸出脏黑的小手就从小女孩的嘴巴里掏。   看着鸬鹚一般给那个更小的孩子喂食的小女孩,狄光嗣取过自己的水壶,往那个小女孩的嘴巴里灌水,他觉得自己要是再不给这个小女孩喂水的话,她很可能会被那一块锅盔给噎死。   两块鸡蛋大小的锅盔而已,自然经不起这么多的孩子抢夺,也不知道那群孩子有没有抢到锅盔,也不知道锅盔被谁吃了,总之,他们不抢夺了,只是看温欢的眼神绿幽幽的。   云瑾站出来道:“你们如果不抢的话,都有东西吃,现在,排好队可以吗?”   云瑾说完,就发现那些孩子眨巴着空洞洞的大眼睛瞅着他。   这让云瑾有些疑惑,他以前去长安悯孤院给娃娃们发东西的时候,只要这样说,那些孩子就会自动洗干净手,排好队,等着领东西呢。   温欢指着那个抱着弟弟的女孩子道:“你过来。”   小女孩虽然一脸的警惕,看到温欢手里剩余的大半个锅盔,还是紧紧的抱着弟弟凑了过来。   云瑾给了小姑娘一块糖,小姑娘漫不经心的拿着糖块,眼睛却依旧盯着温欢手里的锅盔。   温欢掰下来一块锅盔递给小女孩道:“你知道那座大房子是谁家的吗?”   小女孩闻言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将手里的锅盔丢还给温欢,就抱着弟弟跑了。   不仅仅是小女孩跑了,其余争来抢去等待温欢问话的孩子们也跑了。   云瑾对狄光嗣道:“深入骨髓的恐惧。”   狄光嗣道:“能造成这种恐惧的,应该只有极为残酷的场面。”   李承修道:“我们可以试探一下,看看怎么样才能让这些百姓不再感到恐惧。”   云瑾笑道:“不妨拿河北地的经验来试探一下。”   温欢道:“不好,这些人对大竹楼里的人,恐惧到极点了,就算那个大竹楼里的人都死了,他们还是不敢反抗,这种事在河北地遇到不少。”   云瑾道:“我们出手只能帮他们一次,只有他们自己动手,才能永不受奴役。”   说罢,就当先向大竹楼走去,才跨过那条小河,一道尖锐的羽箭破空声就出现在云瑾的耳边,云瑾抬起左手,用左臂上的臂盾迎了上去,一根竹制羽箭在他的臂盾上弹跳一下,就落在了地上。   云瑾捡起羽箭看一下箭头,对温欢他们道:“很奢侈啊,铁箭头。”   说罢,四人继续向前走,大竹楼的平台上陡然出现了一个身披虎皮的壮汉,冲着云瑾吼叫道:“军爷,小的冒犯了。”   表面上礼貌很周到,手上的长弓却不断地向云瑾他们发射羽箭,而且,这人射箭的手法不俗,即便是在弓箭手中也能算的上一号人物。   可惜,对上云瑾,温欢,狄光嗣,李承修四个人就不那么够看了,这四人手臂前方都有一面盘子大小的臂盾,轻易的就能把羽箭格挡开来。   温欢挡开一根羽箭之后对云瑾道:“你看,有钱人的前提一般都是勇敢。”   狄光嗣道:“这种勇敢一般只在第一代有钱人身上能够看到,第二代或许也有,不算多,这个家伙竟然敢向我们军人发起进攻,就说明,这个家伙富裕起来的时间不长。”   云瑾道:“不过,也暴露出来了一股子小家子气,明知道不敌还要跳出来保护自己的财产,可见,他把财产看的比命重,一般情况下,这种人汇聚财产的过程一定非常的艰难,这才出现了拼死保护财产的场面。”   说话的功夫,四个人已经来到了大竹楼的跟前,而平台上的那个穿着虎皮衣裳的家伙,就举着一柄,明晃晃的长刀从二楼跳下来,兜头向走在最前方的云瑾砍了下来。   与此同时,从二楼的木板楼梯上,也冲出来两条大汉,手持长矛不由分说地就朝李承修跟温欢两人刺了过来。   云瑾横跨一步避开了凌空劈砍的壮汉,趁着他的身体还在半空,一脚就踢在他的脚脖子上,这家伙被踢的在空中转了一个圈,最后脸朝下重重的摔在泥地上。   狄光嗣踢了这家伙一脚,让他翻了一个身,云瑾蹲下来,把这家伙嘴巴上镶嵌着的一块木头拔掉,见木头上镶嵌着一排牙齿,就随手把木头丢远,对这个被摔得七荤八素的虎皮壮汉道:“敢问仁兄发家之道。”   壮汉满嘴淌血,呆滞的看着云瑾一言不发。   云瑾见旁边的石槽里面有水,就用竹勺挖了一勺子泼在壮汉的脸上,再次道:“敢问仁兄的发家之道。”   壮汉的神思被一勺子冰水给找回来了,见云瑾发问,就喷着血沫子道:“我们是老实猎户,不是贼人。”   云瑾用臂盾挡开这家伙喷出来的血沫子,疑惑的道:“既然是良善人家,见了我等府兵为何二话不说就用弓箭招呼?”   壮汉愤恨的道:“你们定是离开军伍寻找发财机会的贼兵,从那些穷鬼身上刮不出什么油水,自然要来找我们。”   提着弓箭在一边放哨的狄光嗣忽然道:“那些人围过来了。”   云瑾抬头朝四周看去,发现那些藏在破烂竹楼里的乡民,此时正在缓缓地靠近中,看不清他们过来的意图,就问虎皮壮汉:“他们要来救你吗?”   虎皮壮汉颓废的摇头道:“老子被你抓住了,那些穷鬼就想报复我。”   云瑾道:“你干了啥伤天害理的事情了吗?”   虎皮壮汉眼看着自己的两个帮手,被李承修跟温欢踢皮球一般的往竹楼的柱子上踢,不等落地,再踢回去,弄得竹楼摇晃的厉害,就吞咽一口血水道:“好汉饶命,家里的好东西都归好汉了,只求留我等一条性命。”   云瑾道:“你家里有好东西?”   虎皮壮汉肯定的点点头道:“有!”   云瑾捏着壮汉的后脖颈将他提起来笑道:“带我去见识见识。”   李承修,温欢听说有好东西,也就一脚踢飞了昏迷过去的壮汉,跟着云瑾进了竹楼,只留下狄光嗣一个人拿着弓箭阻止那些乡民靠近。   不得不说,这一家人真的很富裕,竹楼底下养着十几口猪,其中八头大猪,四头不大不小的猪,猪圈里还站着一个乌漆嘛黑的猪倌。   温欢停下上楼i的脚步,冲着猪倌道:“你才是这里的主人家吧?”   猪倌慌乱的跪在猪粪里磕头,嘴里还啊吧,啊吧的叫唤着,看样子是一个哑巴。   温欢笑眯眯的道:“别装了,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在猪圈里还穿着鞋子的猪倌,出来吧,我们就是有些事情问你,没打算杀人越货。”   温欢话音刚落,就有一头半大不小的猪朝他飞了过来,温欢担心沾上猪粪,纵身跳跃开来,同一时间,脚在竹竿上踩一下,就朝那个猪倌逃跑的方向追了下去。   猪倌的身体才暴露在狄光嗣的视野内,一枝狼牙箭就追了过去,眼看这家伙的腿部就要中箭的时候,猪倌的身子猛地向前蹿了一步,狼牙箭堪堪擦着小腿钻进了地里。   温欢不满的朝狄光嗣道:“什么准头啊。”说罢自己就快跑几步追了过去。   恼羞成怒的狄光嗣连珠箭发……   云瑾回头看看那头镶嵌在楼板上的小猪,在虎皮壮汉的脑袋上拍一巴掌道:“你呀,怎么就这么不老实呢。”   李承修抬腿重重的踢在壮汉的两腿中间,虎皮壮汉发出一声不似人叫唤的声响,缓缓跪在地上,李承修又在他的脖子上踢一脚,这家伙就一头撞破二楼的竹帘子,钻进了二楼大厅里。   云瑾守在门口没有进去,因为刚刚进去的虎皮大汉的身体已经被一根削尖的竹子刺穿了身体,正好跪在了大厅火塘边上,耷拉着脑袋眼看就不活了。   好人家谁在大厅里装机关害人呢?   所以,云瑾,李承修都没有产生什么愧疚之心。   李承修探头朝大厅里瞅了一眼道:“好像没啥机关了。”   云瑾就率先进了大厅,他的每一步都踩的很稳当,不过,因为是竹楼,所以还是会吱嘎,吱嘎的响个不停。   这座竹楼很大,周围用竹席,竹帘子隔成了好多个房间,云瑾选中了正面最中间的一间房子,用力的踢在了那个虎皮壮汉的身体上,将他踢的在地板上滑动起来,一头撞进了最中间的一个屋子。   只听里面一阵惨叫,一瞬间,就从里面跑出来很多没有穿啥衣服的女子,就那么凄厉的尖叫着从云瑾,李承修身边跑过,一窝蜂的下楼了。   云瑾瞅瞅李承修道:“怎么不拦住?”   李承修撇撇嘴道:“为啥你不拦住?”   云瑾掀开一个帘子,瞅着里面的二十几口各种各样的锅,对李承修道:“原来是掌握了生产资料,才致富的。”   李承修打开其余几道门,看着里面的粮食,农具,乃至水桶,粗陋的工具点点头道:“确实如此,连猪油都有七八罐子,确实是这个村子里的富户。” ###第四章 所谋者大   权力致富这种事情云瑾见的多了。   这是一种极为有效的致富方式。   也是最普遍的一种致富方式。   至少,它的排名远在劳动致富的方式之上。   权力的诞生大概有一万种以上的原因,而最根本的原因来自于——信任!   就是因为信任,大家才同意让某一个人替大家保存劳动生产剩余,出于信任,大家愿意让某一个人来主持分配劳动生产剩余。   只是很多人对不起大家的这份信任,这就导致了权力致富这种肮脏的东西诞生到了人间。   云瑾觉得既然有人辜负了大家的信任,那么换一个公平的人上来,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至于原来的那个主持分配劳动剩余的家伙,自然要经过大家商议之后,再给处理掉。   从大竹楼里出来,狄光嗣跟温欢已经抓住了那个猪倌。   云瑾从未见过一个人的两条腿上竟然能中如此多枝箭的,再看看狄光嗣空空如也的箭囊,就对狄光嗣道:“这家伙中了二十四枝箭?”   狄光嗣郁闷的道:“二十三枝,其中一枝射歪了。”   听这个猪倌的叫声很是奇怪,李承修用刀子撬开这家伙的嘴巴,发现他的舌头没有了,所以说,人家是一个真正的哑巴。幸好,之前被他们当球踢的两个家伙还没有死,就抓过来询问。   就在他们询问这三个家伙的来历的时候,云瑾发现有一些乡民悄悄的潜入到了大竹楼里,还惊慌失措的从里面弄到一口锅,就烟尘滚滚的狂奔向背后的秦岭。   有一个人打样子,其余的人也就有样学样,开始只是几个人,再后来就成群结队了,片刻的功夫,那座很大的竹楼里的东西就被搜刮一空。   从审讯中,云瑾得知,哑巴是村子里的人,以前尽被欺负了,后来不得不离开家出外谋生,也不知怎么的,学了一身的硬本事,带着三个伙伴回到了村子。   由于他们四个人有武器,全村子的人加起来都打不过他们,于是,他们自然就成了这座闭塞的小山村的首领。   再然后,村子里所有的女人,所有的粮食,东西也都就成了他们兄弟四个的。   “典型的暴力获得权力,再通过分配权获得生产资料,再通过生产资料私有化来控制乡民嗯,很经典的权力转化模式。”   云瑾终于获得了他想要的答案,就丢开三个俘虏,准备回去了。   李承修道:“不处置这三个家伙吗?”   云瑾摇摇头道:“选择权在他们手上,没有人可以充当别人的救世主,一切的一切还是要靠自己才好。”   温欢瞅瞅不远处那些面露愁苦之色的乡民道:“如果都这样了,他们还是没胆子冲上来,活该他们继续被人压榨,欺压。”   狄光嗣道:“想当墙头草,谁强就帮谁,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好事情。”   云瑾四人很快就离开了这座小小的山村。   三个受伤的家伙躺在地上开始破口大骂,开始威胁,开始诅咒,那些乡民们就躲在远处默默的看着。   那个六七岁了还没有裤子穿的小姑娘,肚子饿的厉害,忍不住把云瑾给她的那块不知名的东西丢嘴里,一股甘甜随着口水蕴满嘴巴。   这是她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甘甜的滋味,忍不住张开嘴,瞅着天空呻吟一声——啊——   回到营地之后的四个人,很快就把那座小山村的事情忘记的干干净净,如果非要说有什么记忆的话,那就是云瑾的记录本子上多了一篇记录。   “社会实践之七   ——乾封二年十月初九,秦岭南麓七里坪。   参与人数,云瑾,温欢,狄光嗣,李承修……   实践对象——被强人控制的村庄。   实践目的——奴役与反抗。   实践方式——打破平衡。   实践结果——未知。   实践评判——勇气并非人人都有,敢于反抗的猛士,乃是稀缺的种类。   晚上宿营的时候,李思再一次喜滋滋的来了,在她的身后跟着程家六兄弟,现如今,程家六兄弟已经成功的变成了安定公主李思的护卫。   云瑾看一眼装在纱笼里的一只毛茸茸的蜘蛛道:“找到新品种了?”   李思笑道:“秦岭斑纹狼蛛,毒性远超陇右,河北灰狼蛛,别看它的个头不大,我们可是亲眼看到这家伙毒死了一只兔子,从咬中兔子开始,直到兔子死亡,半炷香的时间。   这是一只母蜘蛛,可惜没有找到公蜘蛛,否则,就能让公蜘蛛织网与这只母蜘蛛交配,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就能有一大窝蜘蛛。”   云瑾见跟在李思身后的程家兄弟的脸色有些僵硬,就拉着李思的手道:“这些话不要当着外人的面说出来,他们可能没办法接受。”   李思咯咯笑道:“我是公主,好与不好他们都要受着,不说我了,你们今天有什么收获吗?”   云瑾摇摇头道:“秦岭南麓的人与秦岭北麓的人社会生活习惯差别不大,普遍不具有值得研究的社会形态,在这里看到的社会结构与我们在山东,河南,河北见识到的有强烈的相似性质。   所以,秦岭南北的人,基本上可以归类为同一类型。”   李思笑道:“蜀中,汉中,关中自古以来便是一体,你在这里寻找差异性岂不是傻,想要找到差异性,估计要一直向西南走才有可能。   今天早晨有地方官前来拜见我,给我讲了不少的地方典故与习俗,其中,就有悬棺墓葬一说,不过呢,不在这里,在豆沙关那边,墓葬习俗不同,活人习俗也必定是不一样的,到时候你可以去看看。”   云瑾与李思的谈话,程龙确定自己听的清清楚楚,每一个字都听的很清楚,但是,这些字合起来要表达的意思,他们却无法理解。   开始还以为他们两个说的是云氏暗语,但是,当他们熟悉的李承修也加入谈话之后,程龙这才隐约觉得,这不是暗语,而是一种学问。   很可能是一种非常高深的学问,否则,不至于连人家怎么埋死人都要研究一下。   云初在地图上用炭笔画了一个圈,然后对副将张东海道:“告诉荣州(自贡)刺史张晋,断绝西南盐路,不得向西南供应一两盐巴,同时,还要在盐津县设立卡口,杜绝私盐,违令者斩。”   张东海抱拳道:“末将遵命。”   云初又看了行军长史李元策一眼道:“告知郝州、姚州、宝州,虽为羁縻小州,关闭五尺道,遣返西南马帮,杜绝与西南的交易,他们还是能做到的,顺便告知卢鹿部头人虎着马,尽快召集族人集合听用,违令者斩。”   李元策这一次学乖了,恭敬地插手道:“遵命!”   云初最后将目光落在军司马姜协身上道:“三路人马里面,播州(遵义)最为重要,吐蕃人向西图谋泥婆罗的时候,川西的吐蕃人并未跟随,现如今,他们自成一派,早就有内附之心,本帅准备派遣你去播州坐镇,收拢川西吐蕃人之心。”   姜协低头瞅着地图,用手指在云初刚刚说过的荣州,郝州、姚州、宝州,播州等地连成一条线之后,对云初道:“这条线以东,为大唐,线以西皆为可打击之地,不知下官有没有猜错。”   云初点点头道:“军司马说的很对,我们此次抵达西南之后,不论是向西,还是向南,都不以大军开进的形式进入。   而是以商队的形式化整为零,进入西南。”   姜协道:“军卒伪装商贾,恐怕会露出马脚来。”   云初笑道:“跟着真正的商贾进去就是了。”   姜协摊摊手道:“哪来那么多的商贾呢?”   云初笑道:“抵达成都之后会有的。”   姜协道:“如今盛逻皮人在南宁州(曲靖),刚刚破了爨人,如果大帅要以荣,郝,宝,播四周为边地的话,太宗年间设立的姚州都督府恐怕就名存实亡了。”   云初摇头道:“此次三路大军战败,南诏八部也基本上被盛逻皮一统,再说姚州都督府没得被人笑话。还是诚实一些,老老实实的从头做起吧。”   姜协见云初似乎心中早就有成算,就领命离开了。   办完这些事情,云初觉得有些疲倦,就让殷二虎打来一些冰水,擦了一把脸,清醒一些之后问殷二虎。   “云瑾他们在干什么?”   殷二虎道:“大公子今日以斥候的身份外出,在七里坪附近遭遇了四个强人,其中一人为他们自己设置的陷阱所杀,伤其余三人之后离开。   而后,三个强人为当地乡民所杀。”   云初笑道:“看样子在做实践,不过,这个时候做这种实践为时过早,告诉他,他应该以爨人中的两仪爨为实践对象。”   殷二虎愣了一下道:“臣下不明白。”   云初看了殷二虎一眼道:“你当然不明白,我希望在南诏看到一场百姓起义,看到一场民众觉醒,也希望看到一场关于人心向背决定政权归属的热闹的大戏。”   殷二虎不解的道:“南诏人造反?”   云初点点头道:“凭什么大唐这片土地上动不动就改朝换代,南诏这边的贵族就永远是贵族,最可笑的是一些部落头人居然绵延了其七八百年都没有更换过别的姓氏。” ###第五章 刺王杀驾   云初大军踏进西乡的时候,就预示着子午道已经走完。   走完子午道之后云初评估了一下三国魏延著名的走子午道突袭长安的战略的可能性。   答案就是诸葛亮是对的。   魏延是错的。   云初觉得自己统领的五万三千大军的素质要高于三国时期的蜀军的,不论是装备,物资,还是兵员素质都要高于蜀汉的军队。   他统领的军队走完子午道之后,根据各路司马衡量,战力只剩下不足四成。   子午道道路崎岖,基本上以山路为主,行军途中还要翻越至少三座秦岭主峰,漫长的八百四十山路,对骡马非常的不友好,三千铁骑所携带的六千匹战马,在翻山的过程中折损了三百匹以上。   从子午道突袭长安的战略,几乎涵盖了兵家所有的忌讳,远途奔袭,直面坚城,轻装步卒在平原与骑兵争锋……虽然小的方面还有不少有利的地方,不过,终究是小道。   甚至可以说,即便是攻下长安,也很难守住。   除非将子午道拓宽成双向四车道的大路还差不多。   走完子午道,想要去成都,就要踏上金牛道了。   汉中,蜀中的道路的传说,大多跟军事有关,金牛道也不例外。   相传战国时期,秦国欲征服蜀国,但关山万里,道路险阻。秦王命人造了五头石牛送给蜀王,谎称石牛能日粪千金。   贪财的蜀王命五丁力士开路,心迎石牛。道路修通了,蜀王迎来的不是能日粪千金的石牛,而是秦国的万千铁骑,于是蜀国灭亡了……   云初觉得这个故事一定是老秦人编篡的,就为了证明蜀国的人有多傻,国王有多贪婪,跟着这么傻的国王没什么前途,不如跟着老秦人混。   不过,在西乡看到了涪陵王愔之后,云初忽然就觉得不论是西方的木马计,还是老秦人的石牛计,好像都有成功的可能。   因为,这个世上真的有非常非常愚蠢的王。   而最愚蠢的王毫无疑问就是涪陵王愔,他竟然邀请云初与他会猎于秦岭南麓。   仅仅是听会猎这两个字,就知道这东西不是啥善类。   云初认真的看了一眼坐在帐篷主位上的李愔道:“会猎?”   李愔举杯大笑道:“本王平生没啥爱好,唯有狩猎一途颇有天分,已经打遍蜀中无敌手,久闻大将军乃是我大唐罕见的猛将,不免见猎心喜。”   听李愔这样说,云初松开攥紧的拳头道:“本帅还以为涪陵王要与本帅在这西乡开战呢。”   李愔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瞅着云初道:“本王乃是太宗血脉,之所以喜欢狩猎,就是为了某一天可以领兵出征,只可惜,数十年来,没有这样的良机。   如今,大将军征伐西南,不过是在崇山峻岭中绞杀一些野人罢了,在孤王看来,与狩猎无异。   因此,孤王就想与大将军在这秦岭南麓来一场狩猎,看看强弱如何。”   云初抬头看着李愔,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一声。   也不知道太宗皇帝是怎么生孩子的,就他见过的那几个王,身高超过一米九的李治就不说了,这家伙配得上那句天日之表的评价,尤其是跟身高快要一米八的武媚站在一起的时候,人家真的就像是一对神人。   俊男,美女,高大,冷峻,再加上皇权带给他们的威严感,这样的人不当皇帝云初都为他们可惜。   曹王明虽然身体胖大,但是,人家如果减肥一百斤,也绝对是一位眉清目秀的俊朗中年人。   纪王慎算是长得最猥琐的一位,但是,身高也超过了一米八,拿起刻刀开始琢玉的时候,人家放到后世也绝对是可以引起万千少女尖叫的人物。   李愔,太宗皇帝曾经这样评价他说:‘禽兽经过调训,可以被人驯服;铁石经过冶炼雕琢,可以做成方圆的器具。而像李愔这样的人,还不如禽兽铁石。’   如今这个禽兽不如的家伙站在云初面前的时候,即便知道他不是个东西,瞅着这个家伙风神俊朗的模样,觉得即便是禽兽不如,那些禽兽也该是不如孔雀,豹子一类的禽兽,若是用乌鸦,野猪啥的来评论李愔,多少有些对不起他的外貌。   张东海一直在盯着云初看,就等着云初爆发呢。   云初没有爆发,反而笑吟吟地道:“涪陵王错了,本帅此次进军西南,并非是为了杀几个无知的野人,目的在于西南的长治久安。   因此,会猎,或者狩猎一类不利于我们团结西南各部的话就不要说了。”   李愔举起酒杯叹息一声道:“自英公薨,可怜大唐再无良将可用。”   云初依旧笑道:“世上人谁敢与英公比肩?”   李愔见云初不与他争辩,不知为何,刚刚还风光霁月的一张脸,立刻就变了,抓起桌案上的马鞭就狠狠的抽在了一个红袍官员的身上。   这个人刚才介绍的时候听说是涪陵王长史,此时鞭子抽下来,这个四品长史居然选择一声不吭的硬抗,如果不是鞭子落在他的背上导致官袍破裂,血液渗出,云初几乎以为他们是在作戏。   接连抽了七八鞭子之后,李愔这才平息了些许怒气,又对云初道:“大将军既然不愿与本王会猎,不如整军让本王一阅如何?”   云初愣了一下,回头看一下张东海,见那个家伙眼观鼻,鼻观心的毫不在意,就知道,喜欢提出一些让别人为难的事情,是李愔这个涪陵王的日常操作。   云初摆摆手道:“世人都说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如今,本帅就坐在这里,涪陵王可以多看看本帅,也就知晓大唐军威是如何的鼎盛了。”   云初觉得自己放低姿态,李愔的部下们再规劝几句,就能把这件事蒙混过去了,没想到涪陵王属下,包括刚才那个挨鞭子的长史,竟然都默不作声,眼看着涪陵王自己作死。   李愔见云初退让,越发得意的道:“如今府兵早就腐朽不堪,本王还以为大唐出动八千甲士,五万民夫,就能将西南丛林里的野人一扫而空。   没想到,两年多三年下来,不仅寸功未立,反而被野人盛逻皮杀的屁滚尿流,尸横遍野。   云初,大唐府兵一代不如一代,本王身为宗室,很有必要检阅一下这支大军,看看大军到底有没有能力去西南与野人交战。   若是有,尽管前去,若是不能,孤王会上书皇帝,要求你们早早回长安去,免得丧师辱国,荼毒我大唐江山。”   云初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就起身再一次确认了一下:“涪陵王真的要阅军?”   可能是云初的脸色不好看的缘故,李愔怒道:“怎么,不可以吗?”   云初再次看一眼笑逐颜开地张东海,衡量一下之后,觉得不能忍,就探手向李愔的脖子抓了过去。   云初的动作极为凌厉,明显是奔着杀人去的,在场的涪陵王一众属官却依旧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只有那个刚刚挨过鞭子的长史,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李愔并非废物,见云初的手抓过来,手里的鞭子就带着破风声抽向云初,对于鞭子,云初极为熟悉,抓向李愔脖子的大手稍微向上抬高半尺,软马鞭立刻如同一条青绿色的毒蛇灵活的盘在云初的手腕上。   于此同时,李愔的左拳已经冲着云初的脸砸了下来。   云初闪身避开,瞅着李愔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李愔目眦欲裂的大吼道:“李治那颗软蛋命你来杀孤王,孤王岂能不知。”   云初笑道:“所以,你就刻意来找死是吗?”   李愔大叫道:“孤王乃是太宗血脉,岂能苟且偷生,既然要杀我,那就来啊,孤王若是皱皱眉头就不算是太宗子嗣。”   瞅着李愔那张癫狂的脸,云初笑道:“我不杀太宗子嗣。”   说罢,就抬手推开李愔,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张东海不解的道:“为啥啊。”   云初道:“屠龙有瘾头,还是莫要开这个先例比较好。”   李愔见云初对他不理不睬,狂性大发,却不敢继续招惹云初,挥舞着马鞭就没头没脸的抽向自己的部属。   云初端起酒杯笑吟吟的看着李愔发狂,张东海却有些着急了,几次起身,又被云初的目光给吓得坐下来了。   与此同时,长安军中所有人都见场面诡异,也就学云初的样子喝酒,谈笑,似乎对涪陵王愔殴打自己的下属的场面看不见。   “你个狗球攮的下贱胚子,平日里孤王忍让你三分,你却不看老爷的恩遇,只管一个劲的向李治告老爷的黑状……今日打死你,看谁敢阻拦……”   李愔骂的更凶了,手底下也越发的凶狠,眼看着那个长史就要被李愔活活打死了,这个家伙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突然怪叫一声拦腰抱住李愔,凶狠的将他扑倒在地上,可能真的是被打急了,口中发出一阵阵类似野狗呜咽的吼叫,一张嘴竟然凶狠的咬在李愔的胳膊上。   云初举起酒杯回头对自己的部下们道:“以后办事情的时候多用用脑子,你看看现在的场面,不是你弄死我,就是我弄死你,任何的苟且,都将换来他们难以承受的严重后果。”   众将一起举杯道:“大帅说的是。”   说罢,这些将官们就一起把怜悯的目光落在了被打的很惨的涪陵王的属官们身上。   另一个身穿红袍的王府属官凄惨的大叫一声,飞身扑过去,牢牢地压住已经翻身的涪陵王愔,手里捏着的筷子已经刺进了李愔的眼睛。   “杀了他……”一个绿袍年轻官员扑了上去。   “杀了他,我们才能活。”又一个黑衣王府侍卫扑了上去……   眼看着帐篷里施展不开,云初就带着自己的部下离开了那个血肉战场,耳听着涪陵王愔的惨叫声,云初对张东海道:“这种烂事别往我的身上揽。” ###第六章 总有拖后腿的   张东海道:“一场功劳呢。”   云初踢了张东海一脚道:“滚你娘的蛋的功劳,老子要是杀了你一个犯错的兄弟,你高兴不?”   张东海皱眉道:“最多哀伤一些。”   云初道:“你这样的狗东西都觉得哀伤,你觉得陛下会怎么想?无论如何,在我大唐杀了王,不论这个王如何的该死,皇帝杀得,我们杀不得。   长孙无忌弄死了吴王恪,弄死了高阳公主,还在他们的尸体上踩上了一万只脚,结果呢,长孙无忌被活活吊死的时候,皇帝已经给吴王恪平反了,还封赠郁林王。   我觉得过上若干年,长孙无忌估计也会被平反,当初弄死长孙无忌的人估计又会被清算一顿。   所以说啊,一时的便宜不要沾,沾了呢,后患无穷。”   这一番话不是说给张东海一个人听的,云初也希望自己的麾下的这些折冲都尉们能够听进去。   皇帝,皇后,太子的权力争夺,即将蔓延到军中,这是云初自己感受到的,李治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对于大局的掌控也难免出现一些漏洞。   此次西南之争选择自己做主将,还把关中三十六州的精锐府兵交给他统带,皇帝也有让这些大唐精锐们远离政治风波的意思在里面。   本来今天与涪陵王愔的会面,没必要带这些折冲都尉们,云初考虑到这些军中的中层人物也应该见识一下所谓的政治斗争,这才带他们出来见识一下。   涪陵王愔是一个身体强壮的家伙,众人都看到他将血肉模糊的上半身从帐篷里探出来,还伸手向帐篷外的云初求救。   云初他们自然不会理睬,所以,他又被无数只手给拖回去了。   云初指着地上残留的十道深深的抓痕对部将们道:“何其的凄惨也。”   乾封二年,十月十三日,涪陵王愔——薨。   涪陵王府长史上奏说是暴病而亡。   这可不是一个好听的死因,只有那些被无数人诅咒过的人,才会暴病而亡,与好听的无疾而终是两个极端。   这一切不关云初的事情,他的大军已然踏上了金牛道,沿着金牛道再走两千里也就到了成都。   金牛道之险峻与子午道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进入利州(广元)境内之后,这两百多里山路最是难行,其间山重水复,栈道相连,沟壑纵横,蜿蜒崎岖,极端的险峻。   于是云初在写给李治的密奏中曰:利州者,皇后祖地也,人与山川同。   没错,武媚生于利州,也只有利州这种穷山恶水之地,才会诞生出武媚这种性格的女人出来,这就是云初跟皇帝吐槽的话。   利州也有花熊,不过这东西在利州就没有长安花熊那样的人畜无害,就是眉眼看着也比长安的花熊来的凶恶。   这东西以前都是生活在人迹罕至的地方,自从皇帝十余年前颁布了不杀花熊的旨意之后,这东西的繁殖速度似乎变快了不少,以至于金牛道上都能看到它们的踪影。   行走在蜀道上,云初一直没有作《蜀道难》,不是这首诗不好,而是担心自己作了这首诗之后,会影响大军征服蜀道的军心。   云瑾他们背上的粮食口袋,空了装满,装满之后又不断地变空,以至于心思最缜密的温欢也不记得自己的背囊鼓起来了几次,又空下去了几次。   李思的马车被拆开了,主要是过利州的时候,到处都是台阶,没办法用了。   云瑾他们甚至在这里试验了自己的木牛流马,结果,同样是失败的,木头制作的木牛流马,在山路上颠簸一阵子之后,就立刻散架了。   在这条山路上,最好用的搬运工具是骡子,而不是马,尤其是体型硕大的马骡,因为性情温顺吃苦耐劳的性格,成了运输货物的绝对主力。   云瑾在一块滴水岩下寻找了一块不太湿的石头,铺上一个毡垫子之后,坐在石头上,脱下脚上的鞋子举起来看了一眼,果然,可以从这头看到那头,鞋底子漏了。   如今,云瑾走山路脚底板已经不长水泡,血泡一类的东西了。   温欢见云瑾的鞋子漏了,就从背囊里拿出一双新鞋道:“借你穿两天。”   云瑾摇摇头道:“我自己有新鞋,也没有心思帮你把新鞋穿到合脚了再给你。”   温欢道:“你这么想你的兄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狄光嗣道:“我上当了一次,阿瑾不要上当。”   温欢道:“我还没有说你把我的新鞋穿的那么肥大呢。”   李承修道:“穿这种双耳麻鞋吧,透气,凉快。”   云瑾看了看李承修牛蹄子一样的双脚摇头道:“我还是穿鞋子吧,双耳麻鞋穿的时间长了,脚丫子会变形。”   温欢手搭凉蓬瞅着对面山上的一群女子道:“都说蜀中出美人,这里的怎么会这么丑?”   狄光嗣眯缝着眼睛沿着温欢的视线看了一下道:“你是怎么看出来人家丑的?”   温欢道:“美丽的女子就算是隔着一千里,看过去也是自带风韵,是美丽的,丑陋的女子就算站在眼前,她还是丑的。”   云瑾道:“利州能出皇后那样的美人,说这里多美人的话,应该不假。”   此时,李思坐着一架竹子绑扎的滑杆从后面赶过来,云瑾见抬滑杆的是程式兄弟,就对李思皱眉道:“这样不好。”   李思摆摆手道:“我这样做自然有我的用意,不涉及侮辱人。”   刚刚放下滑杆的程龙也摆手道:“这是我们兄弟自愿从别人手里抢过来的活计。”   李思笑道:“远远的就看到你们谈笑风生的,在说啥?”   温欢道:“在说利州女子美如画的事情。”   李思没好气的道:“又在拿我母后作伐是不是?”   说着话从云瑾手里拿过那双破鞋子,举起来看了一眼道:“漏了,换新的。”   云瑾看着李思拿来的新鞋子,准备咬着牙套上去,这种千层底的鞋子底子很硬,穿这种鞋子走路就跟上刑一般。   穿上之后双脚却觉得暄软。   李思道:“我用木锤子砸过,穿上不磨脚,就是不经穿。”   温欢低头看看自己的鞋子,自觉不会有人帮自己用木槌往软里砸,也就收了起来。   几人也就休憩了片刻,见自家的纨绔营已经慢慢的追上来,他们就继续背上背囊准备继续赶路了。   如今的纨绔营里的子弟,到底年轻,身体底子也不是一般百姓家的子弟能比的,像他们这一代纨绔,基本上都是吃肉,喝奶长大的,经过千里跋涉之后,已经开始渐渐的习惯背负重物走山路了,也渐渐有了一些军人的气质。   背上背囊的那一刻,温欢叹口气道:“我觉得我快要变成骡子了。”   李承修轻快的走在前边道:“我们一般都说自己是马,或者驴子,就不说自己是骡子的话。”   云瑾在一边道:“说的没错,男人一定要有男人的标志才算是男人,如果没有,才是骡子。”   话音刚落,一道鞭影就出现在云瑾的视野里,他连忙低头,鞭子带着呼啸声从他头顶掠过,马上,云瑾就愤怒的朝鞭子的方向看过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边来了一支马队,马上坐着一群披着黑面红底披风的人,这些人脸上都戴着草帽,腰间有横刀。   走在中间的一个骑士正恶狠狠的瞪着云瑾。   温欢伸长脖子看了一会道:“百骑司的人,还是武宦官,怪不得听你说骡子他们不开心。”   狄光嗣呵呵笑道:“说骡子呢,就来了一群骡子。”   李承修咳嗽一声道:“兄弟们,给骡子们让开路。”   马上的百骑司低声喝道:“找死!”   说着话就掀开斗篷,跳下了战马,手按横刀挤开一众纨绔来到云瑾面前道:“你是谁家子弟?父兄是谁,报上名来。”   云瑾想了一下道:“你要是有紧急公务,就请直接走,不要在这里磋磨时间了,军中汉子本就口无遮拦,就此作罢如何?”   百骑司汉子正要发怒,就听马队中一个阴柔的声音传来:“赵令,莫要与他们一般见识,我们走。”   赵令认真的看了云瑾一眼道:“别让我再遇见你。”   说罢就重新挤出人群,骑上马,继续向前。   等那群百骑司的人走远了,纨绔营的人继续前进的时候,趁着拐过一个山坳,温欢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牛皮革囊道:“从那个家伙身上偷来的,也不知道里面装着啥样的机密。”   云瑾看一眼牛皮革囊上的火漆封口,皱眉道:“这是兵部的机密文书,快快还给他们算了。”   温欢摇头道:“我觉得这不像是给我们的密文,否则,他不敢在我们的大军中如此目中无人。里面的消息八成对师父不利。”   狄光嗣道:“刚才我看了,这群人似乎对我们有敌意,我们没有激怒他,他们就对我们有敌意。”   云瑾本就是一个极为干脆地人,取过牛皮革囊就用刀子给挑开了,里面果然装着厚厚的一叠文书,在温欢他们的阻挡下,云瑾匆匆的看完了密函对李承修道:“蜀中要多一个黜陟大使了。”   李承修道:“这个大使是谁?与师父这个剑南道大总管那个大?”   云瑾皱眉道:“应该是阿耶管军,黜置大使管民,军民分开。”   温欢道:“这个黜治大使是谁?”   云瑾摇头道:“朝廷那边争吵的厉害,好像一时定不下来,不过,兵部尚书姜恪在文书中对身在蜀中的太中大夫杨武说,要他做好准备,防备我阿耶过度参与政事。”   李承修看着云瑾手中厚厚一叠文书道:“还有谁?”   云瑾道:“把这些交给我阿耶去判断吧。” ###第七章 鸡与黄鼠狼   既然是对自己不好的文件,云瑾记住内容之后,就连革囊一起放到伙头军的炉灶里一给烧了。   信使遗失机密文书是死罪。   反正被砍头的信使又不是他。   偷窥公文者斩首,这也是一条大罪过,只不过,云瑾不在乎罢了。   云瑾他们看到那一队骑士急匆匆的往回跑,还不停的询问军卒是否捡到了一个革囊。   军卒们自然说没有。   当然,如今军中风气不太好,就算捡到了也说没捡到。   不过呢,这也跟他们问话的时候缺少礼貌有关。   温欢偷东西的本事很高明,甚至比长安城里手艺最高明的扒手还要强一些,因为他的师父就是一个著名的老扒手,是在万年县牢头雁九的督促下教温欢的,堪称是倾囊教授的。   教完之后,正好是秋天,雁九就把那个犯了命案的老扒手送去砍头了,温欢还特意为自己的师傅准备了丰盛的砍头饭,算是全了师生之谊。   雁九是一个做事很稳妥的人,他觉得温欢这样的士家子学得一手扒窃本事不太光彩。   所以当那群百骑司骑士再一次来询问云瑾他们的时候,几个人都显得很是茫然。   百骑司的人也觉得在人堆里丢东西的可能性不大,再加上这里是纨绔营,人的素质比其余地方的人高一些,应该没有遭盗窃的可能,只是觉得都是自己不小心给遗失了。   这就是温欢这个世家子为何要学扒窃的原因,想想就明白,一大群勋贵们饮宴的时候,某人突然丢了点什么珍贵的东西,谁会去怀疑温欢这个宴惊四座的贵公子呢?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那个丢失了密函的百骑司脸色越来越苍白。   最后不知怎么的,拔出刀子就割了自己的脖子,尸体从马上栽下来,弄得满地血。   其余百骑司骑士的脸色也很难看,将那个自杀的伙伴尸体用披风裹了包好,绑在马背上,就急匆匆的离开了。   温欢瞅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道:“第一次知道披风还有这个用处,一面黑一面暗红,看样子就是为了沾上血不显是吧?”   李承修挖一勺子鼻涕一样的浓粥塞嘴里道:“以前都是用马皮,不过只有将军才有这样的待遇,趁着新鲜将死马的皮剥下来,撒上厚厚一层石灰,再裹住尸体,用绳子扎紧,一晚上的功夫马皮脱水就能牢牢地包住尸体,这就是马革裹尸的由来。   不过呢,这一套平常在北方或者沙漠里用,西南这边不成,尸体放一天就臭了,如果死人身份高贵的话,一般会给尸体上裹厚厚一层蜂蜡,或者用盐腌了,这样就不容易腐败了。”   跟云瑾坐一起的李思抱着饭碗道:“有一些毒药也能让血液凝固,尸体不腐烂,不过,毒药最好是在人活着的时候灌下去,如此才能弥漫全身,死后就没啥用处了。”   狄光嗣道:“人活着的时候为啥要喝毒药,就为了死后尸体不腐烂?”   李思一边吃一边道:“道门跟佛门都有这样的法门,主要是为了坐化之后好看。”   云瑾道:“丢失了密件,不一定会死,为啥那个人自杀的那么干脆?”   温欢道:“可能是他的上司比较难缠。”   几个人正在说话的功夫,那一队百骑司又转回来了,而且还多了几个人,其中一人对马上的骑士道:“思量之下,他们几人最为可疑。”   马上的骑士瞅了云瑾他们一眼道:“拿下!”   云瑾放下饭碗瞅着为首的骑士道:“你是谁?”   说话的骑士从怀里掏出一面腰牌大喝道:“百骑司办案,闲杂人等闪开。”   云瑾听他这样说,就重新端起饭碗,继续吃自己的浓粥。   百骑司众人见在场的人对他们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就再一次高声道:“百骑司办案,闲杂人等闪开。”   程龙想了一下,就对百骑司的人道:“这里没有你们要拿的人。”   马上骑士抽出明晃晃的横刀指着程龙道:“那就是你了。”   程龙吃惊的张大嘴巴道:“怎么又成我了?”   温欢道:“没看见人家在找替死鬼呢吗?”   程龙挪动一下硕大的屁股,往里面坐了过去,他也不想惹上这群讨厌鬼。   百骑司首领大怒,挥挥手,十几个百骑司的人纷纷拔刀……   李承修将最后一具尸体丢进悬崖下滔滔的河水中,就对围绕在身边的百十个纨绔营的子弟道:“把这件事忘了吧。”   一个纨绔低声道:“我们不是没担当的人。”   其余人等闻言,纷纷应和。   李承修笑道:“我们是一个旅的过命好兄弟,这一点都清楚,不过呢,人不是我们杀的,我们干嘛要认?”   “我们杀了百骑司的人。”一个纨绔担忧的道。   李承修道:“这里是军中,你们以后要习惯,但凡有人向我们拔刀,我们就要杀了他们,这个时候不分什么自己人跟敌人,只要向我们拔刀的人都是敌人。   再告诉大家一件事,大家在长安的时候,人命金贵,杀不得,在战地,在军中人命不值钱,只要有人威胁到我们的命,那就杀了他。”   或许是李承修的话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众人也就渐渐的安静下来,只不过,今晚能入眠的人不多。   天亮的时候,众人被悬崖上早起的猴子唤醒,接着悬崖上的涓涓细流洗漱的时候,大家还是忍不住朝地面上看过去。   昨夜时分,这里曾经流淌过好多的血。   不过,经过一夜的水流冲刷,地面上已经干干净净的,不像是曾经堆叠着十几具尸体的样子。   温欢猴子一般的爬上两丈多高的山壁,扒开山壁涓流的堵塞物,于是,山壁上的涓流就重新回到了原来的模样,顺着岩壁向外流淌了七八丈之后,就化作水雾跌入万丈悬崖。   重新开始行军的时候,一个旅一百人明显变得亲密起来了,人与人之间的话多了不说,有些人还拿出自己珍藏的干肉,干果,愿意与同伴共享了。   只是在路过李承修抛尸地的时候,还是没有忍住朝那里看。   同时,对李承修的畏惧也多了一分,毕竟,这是一个杀人,杀马非常干脆利落的人。   所以,他来当一百人的旅长,大家都没有什么话说。   纨绔营在军伍中的位置比较靠前,但是比前锋营落后一点。云初的中军就在纨绔营的后面,对于他们昨晚干的事情,云初知晓的清清楚楚。   也就是在云初的帮助下,这群人才有一个相对宽裕的地方干不法事,而不为前后的人知晓。   云初瞅着张东海道:“你的权力也不怎么样啊。”   张东海无奈的道:“我是百骑司益州都督,不是整个蜀中的百骑司大都督。”   云初道:“白白在蜀中待了三年。”   张东海道:“我不是宦官,如果我是宦官的话,自然可以管辖整个蜀中,少了那一刀,在百骑司中就属于异类。”   云初惋惜的道:“你都生五个孩子了,那东西也没啥用了,为何不咬牙给自己一刀,好换一个长久的好前程呢?”   张东海笑道:“身上少了东西不好向父母交代。”   云初拍拍枣红马的脖子,示意它贴着崖壁走,不要老是想着往悬崖那边靠。   张东海道:“利州章贡,你要小心了,这个人跟我不一样,人家是真的舍得,听说挨刀子的时候就在嘴里咬了一块麻布,一刀下去一声不吭,插一截芦苇管子,用草木灰包裹了,自己下地就走了。   现在想起来,这才是真正的狠人。   跟这样的人在一个辖区,好事情能有我的份吗?   这一次来给你当副将,看样子是陛下也觉得我留在百骑司不合适,以后要在军中混了。   我告诉你啊,越是距离两京远的百骑司,权威就越重,章贡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别看他在蜀中名声不显,但是呢,只要是他发话的事情,就连刺史,别驾都不敢违逆。”   云初皱眉道:“孩子们杀了十几个百骑司的人,章贡会有什么反应?”   张东海道:“按照一般程序,人死在军中,他能怎么办?不过,给陛下上密奏是必然的。但是,这个章贡可不是一般的人,我觉得他可能不会上奏,而是暗地里调查,等拿到真正的把柄之后,再上奏,最后置你于死地。”   云初奇怪的道:“我们无怨无仇的,就这点事情不至于吧。”   张东海摇头道:“非常至于,男人要是少了那个东西,心眼就变小了不说,物欲就变得很重,他把自己的麾下当成自己的东西,你儿子一口气杀了人家十四个人,这口气章贡不会忍下去,迟早要从你身上找回来的。”   云初奇怪的看着张东海道:“你蛊惑我杀涪陵王愔就算了,怎么还蛊惑我杀章贡?这种计策用一次都嫌多,怎么还连着用?”   张东海道:“知道章贡为啥要给自己一刀吗?”   云初摇摇头。   张东海道:“只有挨了那一刀,才方便他进出皇后居所。”   云初瞅着张东海的眼睛,张东海低下头,不敢跟云初对视。   “陛下不能容忍是吗?”   张东海把嘴巴闭的紧紧的,一言不发。   云初转头看向道路另一侧的崇山峻岭,许久才道:“吸引黄鼠狼的是皇家的鸡,只要鸡还在,黄鼠狼是杀不干净的。” ###第八章 政治谋杀   云初没来由的突然想到了上官仪。   上官仪这个人虽然是一头倔驴,但是呢,此人对皇帝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可就是这样的一个臣子跟武媚直接撞上之后,堂堂宰辅,自己被人当街斩首不说,还赔上了全家的性命。   这明显是皇帝对皇后退让所致。   既然有上官仪这个例子在前,云初就要好好的想想自己要不要步上官仪的后尘。   其实,云初早就察觉出来了,自从上官仪被杀之后,皇帝在朝堂上的声音越发的小了。   虽然他目前还是大唐的一国之君,权威却没有去泰山封禅之前那么重了。   这主要归罪于他那个破烂身体,时不时就会发作的眩晕头痛症状真的已经把李治这个煌煌君王的雄心壮志给消磨得差不多了。   没了斗志的李治只想着维持目前的平衡。   说白了,就是随着身体越来越差,李治对自己的儿子李弘越发的忌惮了。   当年,他见过自己的祖父在破烂的太极宫中是如何苟延残喘的,这让他对自己的儿子产生了极大的不信任感。   他不想当什么狗屁的太上皇!   讲究了一辈子仁孝的太宗皇帝都对太上皇不好。   他总是觉得成了太上皇,自己的下场一定非常的悲惨。   这个时候,武媚的作用就显现出来了……相比儿子,李治更加相信自己的老婆。   不过,云初还是派殷二虎他们去了利州“乌奴寺”。   这座寺庙又叫做“川主庙”相传是为了纪念李冰与二郎的。   大唐贞观年间,武媚的父亲武士彟任利州都督时,武媚就出生于此。   章贡的百骑司利州都督府就坐落在这座寺庙中,这家伙之所以不把衙门建在利州城,而是建立在城外的寺庙里,主要是为了方便监督修造皇后像。   没错,这个家伙准备在“乌奴寺”里为皇后修造一座巨大的雕像,采用的佛像形式与龙门石窟里的武媚像相同,只是整座雕像是用一座山雕凿成的。   章贡发下宏愿,要用自己的一生的时间,用自己所有的俸禄,家产来完成这座大佛的修建工作。   考虑到这个家伙为了能见到武媚,主动剁屌,云初觉得他如果不死的话,应该能完成这座奇观的修建工作。   如今的大唐,好像啥都跟大离不开,晋阳铁佛寺里的铁佛,陇右道上的石佛以及这里的大佛规模都很大。   就这,还不包括长安城里依旧没有完工的天枢柱子。   云初本来不打算动这个章贡的,张东海的话提醒了他,章贡是一个小人,是一条毒蛇,与其将来要防备这条毒蛇,不如现在就砍了算了。   只有成为一路的大总管之后,才会知晓自己的权力到底有多大,百骑司乃是皇家密谍,但是,归根结底,他们只是皇家的奴仆。   虽然不受云初这个大总管的节制,它们却有配合云初行事的责任。   只要有责任,云初就有无数个理由砍死他而不用背负任何的责任。   既然有这样的权力,如果再不知道斩草除根的话,岂不是一个傻子吗?   殷二虎带着一千属于万年县的铁甲府兵离开了军伍,事情办的很顺利,天亮之前就回来了。   云初瞅着那个咬牙切齿看着自己的章贡对张东海道:“你就没有啥要问他的吗?”   张东海来到章贡面前,扯掉他嘴上的布条还没有问话呢,就被章贡喷了一脸的血水。   “云初,你纵兵劫杀百骑司是何道理?”   云初坐在椅子上道:“犬子出于好奇,不小心打开了你们百骑司运送的兵部密函,原本是一桩小事情,大家哈哈一笑也就过去了,偏偏你的人非要追根问底,犬子一时恼怒,就全给杀了。   某家觉得既然已经杀了,那就杀个干净,免得将来留下什么手尾。”   章贡凄声道:“这就是我利州百骑司上下三百余口被杀抛尸渝水的原因?”   云初点点头道:“是这样的。”   章贡见云初一副铁石心肠的模样,就转头看向张东海道:“你也是百骑司都督,难道就眼看着云初如此荼毒我百骑司职官吗?”   张东海好不容易擦干净脸上的血渍,恼怒之下就朝章贡的嘴巴踢了一脚,章贡惨叫一声,掉了满地的牙。   “你个没卵子的家伙竖起你的驴耳朵给老子听着,自从你剁屌之后,老子在看你就像看到了一大块腐肉一般恶心。   这三年中,你凭借皇后的威风,在蜀中为非作歹,恶事做尽,本来,为了修建大佛,你把利州弄得哀鸿遍野,民不聊生也就罢了,还偏偏依仗皇后的权势,驱使我益州百骑司如驾驭牛马一般,老子早就想干掉你了。”   章贡艰难的翻个身,看着不远处的云初道:“大将军发怒,杀几个百骑司小校原本算不得啥事,只是大将军派兵屠灭我利州百骑司上下,难道就没有分毫的于心不忍吗?”   云初道:“张东海刚才都说了,你弄的利州哀鸿遍野,民不聊生,本帅杀你就不算冤枉。”   章贡大声道:“下官只是召集民夫为皇后立像,就连自己的家产,俸禄也都统统搭进去了,整日里粗茶淡饭的,何来贪渎,何来迫害?”   云初看了张东海一眼道:“他还有啥罪责来着?”   张东海狞笑道:“现在跟他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呢?”   说罢,就单手提着章贡的腰带把他带出了军帐。   渝水在河谷里翻腾着,云初的大军在山路上迤逦而行,原本是一场很美的行军,终究被两岸的猴子叫声把意境给糟蹋了一个干净。   离开利州,剑门关就在前面。   诸葛亮任蜀汉丞相时,见大小剑山之间有阁道三十里,又见大剑山中断处壁高千刃,天开一线,便在此垒石为关,以为屏障,称剑阁,又称剑阁关。   后来诸葛亮五出祁山,姜维十一次北伐中原,都曾经过此地。   大唐开国之后,重修了剑阁,因为地势逼仄的缘故,剑阁不过是一处防御阵地,真正的屯兵重地在三十里外的小剑故城。   虽然剑门关守将姚红早就在此恭候,云初却没有理睬这个人,大军甚至没有为姚红有片刻的停留,就径直穿过剑门关踏上了足足有三十里长的栈道。   剑门关守将这个活非常的难干,不是皇帝极度信任的人,不足以担任这个职位,说起来很好笑,云初的剑南道行军大总管,可以管辖蜀中的所有军队,唯独不能节制剑门关守将姚红。   小剑故城屯兵两万,这几乎是这片狭窄地带能容纳的府兵的极致了。   云初过剑门关的时候,抬头看了头顶上的剑阁石桥许久,这条凌空架在两峰之间的石桥,就是小剑故城向剑门关输送兵员的快捷道路。   云初没有理会姚红这个人,李元策与姜协两人却与姚红谈笑言欢。   看起来,他们三人似乎非常的熟悉。   张东海道:“姚红这个人很危险,谁都不信,初来剑门关的时候,故意与蜀中官员交好,结果,转身就告了人家的黑状,说他们有图谋剑门关之意。   结果,那些跟他交好的蜀中官员全部被杀了全家,说起来,那些人死的好冤枉,人家只想图谋自家商队过剑门关的时候能少点磋磨。   他倒好,一股脑地都当叛贼给杀了。   导致蜀中官员见姚红如见蛇蝎。”   云初指指李元策跟姜协道:“他们两个为啥不在乎?”   张东海笑道:“故意在大帅面前显示自己的才能呗,别看他们三个谈笑言欢的,李元策跟姜协心里还不知道怎么害怕呢。”   云初叹口气道:“活着,都不容易啊。”   张东海大笑道:“那要看谁了。”   云瑾过剑门关的时候,也看了那座石桥许久,心中隐隐有炸掉这座石桥的冲动。   温欢指着左边的山峰道:“哪里有昔日刘备白耳兵攀岩留下的痕迹,只要挂上铁索,以竹筐运兵,一个时辰可飞渡两百人。   当然,先要有一群攀山越岭如履平地的白耳兵才好。”   李承修道:“剑门关上有火球,滚木,球石,顺坡而下,惊天动地的可以滚动一里地,没人能在这条狭窄的山路上立足。”   狄光嗣道:“飞艇或许可以飞渡,而后顺着绳子落地,可以形成突袭之势。”   云瑾道:“飞艇只能飞的高高的往下丢火药弹,不能装人,一旦进入强弩射程,上面的人死定了,不过,剑门关还是可以避开的,倒是一百五十里外的江油关更加重要一些。”   温欢笑道:“曹魏邓艾从阴平小道偷江油关,确实是神来之笔。”   李承修道:“但愿我们此生没有面对这道险关的时候。”   云瑾拍一下李承修的肩膀道:“不要想了,没人想在这地方作战,快点走,走到江油,就算是真正进入蜀中平原了,我们再也不用爬山了。   蜀中给我们准备的战马也应该准备好了。”   温欢大笑一声,扯掉自己脸上的幂篱,露出一张白嫩的笑脸道:“长安公子来蜀中,也不知道能迷死多少蜀中小娘。” ###第九章 更上一层楼   大军进入才进入江油,眼前的视野就宽阔了许多,江油的高山不多,放眼望去大多是起伏不定的丘陵,而丘陵上也不见什么树木,全是密密匝匝的梯田,稻子已经收割完毕,如今的地里长得大多是一些已经成熟的豆子。   田地里有很多的农夫,农夫头上缠着厚厚的一圈白麻布,或者靛蓝麻布,显得脑袋很大。   女子虽然不漂亮,可是,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不时地看过来,惹得军中不时传来一阵鬼哭狼嚎。   “蜀女多情。”   张东海见云初饶有兴趣的看着田野里的农夫,还以为他在看蜀中的女子。   在张东海的认知中,但凡是大将军,就没有不好色的,上一次跟着云初东征的时候,他不过是大总管李绩麾下的一员部将,要是敢胡来的话,会被砍头的。   而大将军李绩在破高句丽之后,在招待高级将领的酒宴上,左手搂一个王妃,右手抱一个公主,下边还有两个贵女捶腿……   所以,一个人在没有约束的情况下本性一般都会暴露出来。   以李治的本性,如果不是成了太子,他对武媚绝对不会多看一眼,如果不是当上了皇帝,他一定没有胆子把武媚从感业寺里接出来。   就是因为有了绝对的权力,李治才觉得自己干啥都没有关系,而事实上,确实没啥关系。   云初则不然,他把自己看的很是珍贵。   大军在江油城外安营扎寨,而前期已经抵达江油的各路长安商贾也已经到了江油。   大军过来的时候就带了六千匹马,抵达江油之后,就只剩下四千匹能用的,蜀中的马体型普遍比较小。这就给了枣红马足够多的骄傲的机会,因为那些蜀中马跟它站在一起的时候跟驴子差不多一个模样。   但是,蜀中的马匹虽然矮小,翻山越岭却如履平地,最重要的是负重能力极强,几乎可以与关中的骡子比肩。   李思对于自己分到的拉车的蜀中马非常的不满意,因为这两匹跟驴子一个颜色的马站在她的马车边上的时候非常的不相称,马车一瞬间就变成了驴车。   “长安的高头大马才是好牲口!”   李思瞅着如今长开的温欢对云瑾道。   温欢取过马笼头,套在云瑾头上对李思道:“心甘情愿给你当马的只有他。”   程虎在一边呵呵笑道:“我们六兄弟也可以的。”   温欢恨铁不成钢的道:“她给你们啥好处了,让你们连脸都不要了?”   程龙笑道:“安定公主许我回长安之后,可以跟他一起做山东路的生意。”   李思见温欢,狄光嗣在看她,就摆摆手道:“程家在山东有人,咱们有那么多的合作社呢,产出总要流动起来才好。”   程蛟又道:“安定公主还答应我们兄弟可以一起去陇右屯田开荒,还说需要的倭奴由公主供应。”   温欢皱眉道:“你程家没有往倭国派人?”   程虎摇头道:“没有,我阿祖不舍得派我们去倭国,还说渡海这种事就是把命拴在老天爷的裤裆上,一点都不保险,程家败了,就败了,不用拿子孙的命去换钱。”   狄光嗣瞅着李思道:“我力气大,也可以帮你拉车。”   云瑾将马笼头从头上扯下来丢给狄光嗣道:“那就拉吧。”   云初已经不准自己的几个弟子去考虑什么赚钱的事情了。   当初云氏,温氏,狄氏,往流水牌子里丢的那些钱,不久之后一定会成百上千倍的回来,在以后的很多很多年,或许好多好多辈子都不用考虑钱的事情。   现在再谈赚钱,是一个很没有意思的事情,同时,也是一件很招人恨的事情,更是一件被皇帝忌惮的事情。   富可敌国,从来就不是一个褒义词,而是破家灭族的开始。   李思愿意拿注定要放弃的产业去拉拢一些人,这是可行的,比如程家。   云氏以后不会要很多很多地,不会要很多很多产业,除过流水牌子,再有几样奢侈品产业不与商业脱节就可以了。   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云氏家族,岂不是就只剩下精忠报国这唯一的一条路可以走了吗?   所以,云瑾对狄光嗣说的那句话其实是有些生气的,这个笨蛋到现在还没有从钱这个陷阱中跳出来,身为二师兄,他准备今晚跟这个笨蛋好好的谈一谈。   狄光嗣也发觉云瑾好像有些生气了,讪讪的跟在云瑾身后,直到被云瑾在他脑袋上砸了一拳之后,这才恢复了平日的憨厚模样。   李思的面色也讪讪的,以前都是云瑾听她的,现在她觉得自己应该听云瑾的。   江油这个地方啥都好,就是深秋的时候雨水太多了,而且只要开始落雨,就没完没了的,好在雨水不大,加上大军刚刚翻越了秦岭,巴山,确实需要休憩,所以,连续五日的秋雨对大军影响不大。   在军中将士惊诧的目光注视下,一群又一群的商贾排着队走进了云初的中军大帐,这些人离开中军大帐的时候,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宛若领命出征的将军。   李元策看了许久之后,对姜协道:“为什么我们一个行军长史,一个军司马此时却不能进入中军大帐?”   姜协把目光收回来,声音低沉的道:“大帅不相信我们。”   “我们是行军长史与军司马,他凭什么不相信我们?”   姜协淡漠的道:“你觉得他应该相信我们吗?”   李元策的愤怒戛然而止。   姜协继续道:“我是兵部派遣来监督大军军纪的,你是陛下派来监督大帅个人行为的,这一点你我二人都清楚,你凭什么认为大帅会不知道?   兵部此次对大帅出征极为不满,本该是齐装满员声威赫赫的进入蜀中,进入西南,让蛮夷之辈看清楚我大唐府兵的威风,从而让他们心生畏惧,不敢生出二心。   然而,云初用了最简单的出征方式,没有向朝廷索要巨量的粮秣,物资,以及装备,没有要求兵部协助动员民夫。   只是带了三千铁甲,剩下的将士基本上都身着皮甲,粮秣自己携带,物资由商贾配送,彻底的将兵部,将中书丢在一边。   不用中书调拨兵员,中书如何提拔自己看中的将领呢,不用兵部准备粮秣,物资,他们如何能从这一场大战中获益呢?   不用地方官征调民夫,地方官如何从民夫口中夺走一些吃食,如何利用征调民夫的机会发财呢?   我告诉你,如果大帅愿意让中书,兵部,乃至地方官参与进来,大帅此次领命出征,如果拿出所有的利益让人人都沾,必然早早就受到了满朝文武的支持。   现在,大家都以为大帅要吃独食,自然会处处掣肘,处处为难大帅。   所以呢,大帅不相信我们是必然。”   李元策道:“长安已经富庶到了极点,为何就不能给旁人一些发财的机会呢?”   姜协嘿嘿笑道:“长安富裕是全民富裕,若是大帅愿意将利益分润,分润到好处的只会是高官显宦,地方百姓不但得不到好处,反而会因为战争遭灾。”   李元策道:“不通人情世故,也不知道大帅是如何做到目前这个位置上的。”   姜协道:“凭借一个个切实的功劳,凭借一座富裕的长安城,凭借在西域,辽东的一场场血战,说起来某家一向钦佩大帅的为人,只是某做不到罢了。”   李元策摇头道:“不得长久。”   姜协看了李元策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云初军帐内,除过张东海之外,就是长安城里的各大掌柜。   云初瞅着长安流水牌子二掌柜霍城道:“直接接管成都流水牌子有什么问题吗?”   霍城瞅一眼身边的资深掌柜平郎道:“没有问题。”   云初点点头道:“最好没有问题,我要趁着此次进军西南的功夫,彻底的将成都的流水牌子盘活,要让蜀中,巴中,西南的货物都走成都流水牌子的渠道。   同时,也要利用流水牌子来垄断整个蜀中与西南各部的大宗交易,因此,容不得有半分的不妥。”   霍城道:“蜀中的商道有三条,一条是与长安的商道,一条是沿着长江顺流直下的沿江商道,再就是与吐蕃人的交易。   与长安的商道已经掌控在我们手中,沿江而下的商道因为三峡水道有暗礁的缘故,没办法扩大,与吐蕃的商道因为吐蕃人大部去了泥婆罗,商道已经有些入不敷出。   基于此,属下以为只要咱们长安这边强势介入,再加上大帅的雄风,拿下不难。”   云初道:“没必要跟他们好话说尽,好话说了就可以了,如果不听,我会让亲兵参与进来。”   霍城担忧的道:“我们如此大鸣大放的侵袭蜀中,会不会对大帅不利?”   云初摇头道:“太子最近正在整顿自己的部属,其中很多人之所以被整顿,都因为跟皇后有关,这一次,太子不会再继续忍耐了,准备向皇后讨还一个公道,皇后此时应该还顾及不到我们。”   霍城道:“属下,担忧的不是皇后。”   云初道:“只要是关于钱的事情,陛下对我还是很放心的,我只要不动陛下在蜀中的布置,基本上不会有什么事情。   去执行吧,我只给你半个月的时间,等我的大军抵达成都的那一天,就是蜀中,巴中,长安商贾们化整为零进入西南的时候。” ###第十章 蜀中人,大不同   蜀中的局面远比云初预料的要糟糕的多。   还以为这片自大秦时期就已经并入关中的地方,此时,他们的生活习惯,行为习惯应该与关中,中原没有什么差别才是。   进入蜀中,通过不断地接见各路人士之后,云初才发现,蜀中,就是蜀中,与关中,中原不同。   这种不同不是一般表述意义上的不同,而是从根子上的认同,就与关中,中原不一样。   因为,蜀地之人,并不认同他们与黄帝,炎帝同源,而是认为自己出于人皇氏。   自从盘古之后,盘古后裔中,三皇是最早的三位神祇,天皇氏是地皇氏之父,人皇氏之祖父。   人皇氏是地皇氏之子,提挺氏之父,也是蜀地百姓的始祖。   《蜀志》曰:蜀之为国,肇于人皇,与巴同囿。至黄帝,为其子昌意娶蜀山氏之女,生子高阳,是为帝颛顼。封其支庶于蜀,世为侯伯。历夏、商、周,武王伐纣,蜀与焉。其地东接于巴,南接于越,北与秦分,西奄峨嶓。地称天府,故其精灵则井络垂耀,江汉遵流。   从这一段话中就能清楚的明白,蜀地的人不认为自己与关中,中原同源,而是关中,中原人的亲戚,他们有自己的祖先,且比中原人认为的炎黄二帝来的久远。   而且,蜀中堪称物华天宝之地,在这片土地上封国不绝,能人智士迭出,再加上四周有高山险阻为要塞,因此,经常有人说——烧掉剑阁七百里,蜀中别是一洞天。   就是因为有这句话,剑门关守将才不属于蜀地,而是皇帝亲自任命的亲信姚红。   姚红之所以要钓鱼执法一般的坑死不少蜀中官员,且屁事没有,目的就在于自绝于蜀中,将自己与蜀中做一个彻底的分割。   自秦以来,蜀中便是中原王朝不可或缺的一块版图,更是一片可以成就帝业的宏图之地,秦有蜀中相助而得以击败六国,天下一统。   汉有蜀地为基业,刘邦百败,垓下一胜之后,最终定鼎天下。   蜀汉刘备更是盘踞蜀中,与曹魏,孙吴三分天下有其一。   也就是因为有了以上的例子,历朝历代再面对蜀中的时候,往往都有着非常深的戒备,绝对不给蜀中人壮大的机会,再加上蜀中常年风调雨顺,物阜民丰之下,享乐成风,最终导致以后的蜀中尽出废物王侯。   唐皇李渊在长安称帝之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派遣李孝恭经略巴蜀,李孝恭带着李渊的书信入蜀后,用时九十六天,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蜀地三十余州。   自此,大唐对蜀中的赋税要求最为严苛,开国的那一段时间里,几乎是源源不断地从蜀中抽血,来平复诸侯大战给关中,中原的创伤。   也就是这个原因,蜀中之地风调雨顺,年年丰收,却依旧贫困。   风调雨顺,年年丰收却依旧贫穷,这样的现象一时半会可以,时间长了蜀中人自然是不甘心的,李治虽然瞎了一只眼睛,心却是清明的,因此上,才有了云初这一次的强势入川。   贞观二十一年二月,太宗皇帝本打算再一次亲征高句丽,可就在一切都准备好之后,倒霉的太宗皇帝又再次患上了风疾。这个病可把太宗皇帝折磨的够呛,从二月份治到十一月份。   在病床上自然没有办法亲征高句丽,与其说是闲着,不如找点事情做,于是,贞观二十一年六月,太宗皇帝下令命尉迟恭为剑南道黜置大使整顿蜀中。   灭蜀中程、姚、郭、石,张、季、李、赵八姓。   云初此次来蜀中,以征剿西南为名,实际上,也背负了与尉迟恭同样的使命。   只不过,云初劝阻了被蜀中大将搞砸了的征伐西南之举弄得火冒三丈,觉得蜀中还需要进行第二次整顿的李治。   这一次,云初不想杀人,只想让关中,中原垄断蜀中财赋,免得蜀中有点钱,就老想着‘烧掉剑阁七百里,蜀中别是一洞天’这回事。   至于西南之乱,别看他们打败了八千铁甲,可是呢,没有了吐蕃人的支持,南诏说白了,对如今的大唐而言,不过是疥癣之疾罢了,没道理上一次派遣三位都尉出战,这一次就派遣出一位战功卓著的郡公大将军。   流水牌子本就是云初当年打进蜀中的一颗经济钉子,这颗钉子因为长安流水牌子爆炸的影响一蹶不振,蜀中也不乏才智之士,借着成都流水牌子爆炸的良机,准备趁机将流水牌子驱逐出蜀中。   只是他们前怕狼,后怕虎的意见不一,行事拖沓,导致成都流水牌子虽然没落了,却还没有倒,如今,云初强势入蜀中,他们将再无机会。   大军在细雨蒙蒙中休憩了整整五天,云初依旧没有拔营前往成都的意思。   这让行军长史李元策极为焦躁不安。   他很想尽快的重现他阿耶李孝恭九十六天平定蜀中的功绩,云初这边却拖拖拉拉的毫无兵贵神速的想法。   不满的情绪一直在孕育中,他不记得自己这段时间已经给皇帝上了多少密奏,可惜,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收到皇帝那边的反馈。   倒是云初那边每隔十五日就能收到来自洛阳的旨意。   这让李元策连带着对皇帝也产生了深深的怨念。   云初正在吃火锅。   一场秋雨一场寒,进入了蜀中之后,不吃一顿红油火锅,云初就觉得对不起自己这一番辛苦。   因为底料是云初自己炒的,所以有资格吃这锅红油火锅的人,只有张东海跟他的几个弟子。   云瑾是一个极度会吃的人,用筷子将牛毛肚在汤锅中涮几下,就放进了极度能吃的李思删除碗中,李思只顾着低头吃,就是偶尔要擦一下眼泪跟鼻涕。   张东海跟云初一锅,他吃不了辣,可是,这是大帅亲手烹制的火锅,他不吃不成。   云初见张东海眼泪鼻涕齐下,很是影响胃口,就让护卫给他弄来了一碗清水,允许他把食物在水里洗一下再吃。   “呵呵呵,浓香四溢啊……咳咳咳,可怜末将居然享受不了。”   云初见张东海的嘴巴都肿起来了,就没好气的道:“吃不了就别吃。”   张东海立刻就拱手,离开了中军大帐。   大帐里没了外人,总是捞不到东西吃的温欢,狄光嗣立刻就捧着饭碗凑到云初跟前大吃特吃。   云初将老多的牛肉倒进火锅里,趁着煮的功夫对温欢道:“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花熊的模样了?”   因为吃得汗流浃背,早就把外衣脱掉的温欢撇着嘴道:“行军的时候光顾着遮蔽脸了,天气又热,有时候难免会脱掉衣裳,走着走着就成这个样子了。”   云初笑道:“也算是吃过一次苦了。”   温欢在云初面前一向随意,嘟囔道:“也就吃这一次苦,尝尝滋味也就是了,不想一直吃苦。”   云初见牛肉煮好了,就给温欢,狄光嗣一人捞了一碗,自己夹起一片牛肉慢慢的嚼着,蜀中的黄牛肉确实不错。   云瑾见李思吃饭的速度慢下来了,就一边涮着毛肚,一边问父亲。   “阿耶,西南那边您是真的不愿意多浪费精力吗?”   云初喝一口酒淡淡的点点头道:“阿耶的重点不在西南。”   李承修抬起头对云初道:“师父,西南之事为何不是兵马开局,而是商贸开局呢?   弟子担心没有军伍压阵,那些商贾们无法获得蛮族的尊敬。”   云初笑道:“南诏有八部,八部之下又有九窟三十六洞,三十六洞之下又有无数的村寨,这些村寨遍布南诏各地,以大唐之威,尚不能让山东河北地俯首帖耳,你觉得那些蛮族会不会听所谓的洞主的话,而那些洞主会不会听从八部的话呢?   至于散落在广袤山林旷野间的蛮人,每一个村寨都有自己的神祗,都有自己的巫婆,都有自己的寨主,你觉得盛逻皮这个号称南诏之主的家伙真的可以一竿子捅到底的,将自己的命令传达到每一个村寨,每一个人?   如果盛逻皮真的能做到这一点,师父早就建议朝廷与盛逻皮交好,顺便再嫁给盛逻皮几个公主啥的。”   李思闻言抬头哀怨的道:“师父,你就不觉得大唐公主可怜?”   云初瞅一眼李思道:“相比拿大唐无数的将士性命来填南诏这个坑,几个公主不算啥。”   云瑾在一边瓮声瓮气的道:“男人能干的事情,女人尽量少掺和,孩儿记得阿耶以前也对和亲非常的不忿,怎么就改变念头了?”   云初一巴掌拍掉温欢偷酒的手,喝一口杯中酒之后道:“因为那个时候啊,你阿耶看人是人,看猪是猪,现在,看人不是人,看猪不是猪,看啥东西的时候啊,那东西身上都写着利或者弊,将之放在天平上称量过后呢,只要利大于弊,就果断地舍弃弊,不管这个弊字写在啥东西上。”   云瑾想了一下道:“不对,人就是人,猪就是猪,哪怕弊字写在人身上,利字写在猪身上,我们也该舍弃利,而留存弊,要不然,人猪不分的不好繁衍子孙。”   云初呵呵笑道:“反正我的教育就是这个样子的,你爱听不听。”   温欢陪着笑脸道:“师父,我听,我听,能给我喝一口酒吗?”   云初宠溺的在温欢头顶揉一下,然后吐气开声道:“滚——” ###第十一章 杀鸡骇猴   云初到成都,成都的天气就没有晴朗过。   也不下雨,只是天空永远是灰蒙蒙的,伸出手去,甚至能触摸到空气里的水份,这些水份明明已经沉甸甸的,硬是顽固的在空气里待着,不愿意变成雨水落地上。   成都的城墙是夯土制作成的,跟长安以前的夯土城墙有很大的不同,长安的夯土城墙是土黄色,这里的夯土城墙在白日里会呈现出难看的赭色,在大唐只有临刑前的死囚才穿赭衣。   云初坐在一张棚子底下,在距离他不足百米的地方是一座高台,高台上就跪着五十六个待宰的罪人。   这五十六个人都是皇帝确认过要杀的人,谁都救不了。   蜀中八千铁甲惨败于西南蛮族之手,这让蜀中官员们,早就羞愧难耐,戎州司马章仇孝方虽然力战而死,他的妻儿却难逃一死。   眉州司马何汝道救援不力,何汝道与三子,斩。   儁州司马刘汉元临阵退缩,刘汉元与二子,斩。   再加上三军折冲都尉,校尉啥的,成都都督杨文华总共给云初准备了五十六个人拿来祭旗。   云初瞅一眼站在一旁的成都都督杨文华道:“未尝听闻有大将战死,而后斩其家眷者。”   杨文华道:“败师辱国,杀之,以儆效尤。”   云初又道:“这些人辛苦逃得一命,怎么,你还想给盛逻皮更大的战功吗?”   杨文华道:“退不能守土安民,进不能杀敌报国,杀之!”   云初没有再跟他说话,缓缓起身来到高台上,瞅着章仇孝方的十八岁的长子道:“你觉得你阿耶尽力了吗?”   章仇孝方的长子章仇贤良道:“听闻家父尸骸为蛮人分食殆尽,蛮人以往不食人,若非恨极了家父,断然不会行此恶事。”   云初点点头,又来到眉州司马何汝道面前道:“你觉得章仇孝方倾尽全力了吗?”   何汝道凄声道:“罪将被银风洞洞主麻来阿曲统领的七千人拖在鹿川,鹿川与送江川相隔不过两里,罪将拼死奋战两日,章仇孝方在另一边也激战不休,第一日还能听到送江川那边传来的火药弹爆炸声,第二日就听不到了,等麻来阿曲用长矛挑着章仇孝方的人头出现在罪将阵前,罪将便知晓章仇孝方已经全军覆没,这才不得不向后撤退,寻机再战。”   云初没有作声来到一个旅帅面前道:“尔为前军督战,一旅将士阵亡,你因何独存?”   马上就要被砍头了,旅帅了无生趣的道:“老天爷不收。”   云初让刽子手扯开他的赭衣,瞅一眼他胸前的两道尚未完全愈合的恐怖伤疤,再看看他光洁的后背,点点头道:“作战还算勇猛。”   说罢,又指指其余都尉,校尉,团长,旅帅,刽子手立刻上前,扯开他们的赭衣,但凡是身上还有没有愈合的伤口的,就让人拖到一边去,但凡是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的,就继续留在台子上。   云初最后来到儁州司马刘汉元面前道:“你是最该杀的,说一个让我不杀你的理由。”   刘汉元先是疑惑的看了云初一眼,然后就颓丧的低下头,不过,他的目光无意中掠过云初一只站立的极为不舒服的左脚,就愣了一下,然后顺着云初脚尖的位置看过去,赫然发现云初的脚尖正指向了成都都督杨文华。   都说人在临死前的智慧是超群的,他想都没想的大声嘶吼道:“大帅,罪臣冤枉啊——”   云初满意的道:“那里冤枉,谁又冤枉你了?”   刘汉元大声道:“启禀大帅,罪臣本是一介推官,职责本为天子牧民之用,这杨文华明知罪臣并不通晓兵事,却因为前任司马杨文瑜不耐在山地苦战,这杨文华就撤回胞弟杨文瑜,硬是给罪臣这个小小的推官升任司马,前一日任命,后一日就命罪臣前往通镫川上任。   大帅啊,罪臣冤枉啊,才到通镫川不足三日,蛮族望江洞洞主蛮龙就统领十六洞洞主杀了过来。   罪臣下令作战,无奈,麾下将士见蛮人漫山遍野都是,一个个都心生惧意,罪臣没有办法,只好下令撤退,哪里想到,蛮人追赶的急,又有蛮人半路截杀,于是,大军就乱了,罪臣没有办法,只好落荒而逃,就为保住一条性命,等大帅来好揭发杨文华不法事。”   云初瞅一眼面色铁青的杨文华对刘汉元道:“他还有什么不法事?”   刘汉元大声道:“贪赃枉法,克扣军粮,欺上瞒下夺将士之功,占据官田为己用,抢夺民妇为下陈,纵兵劫掠西南商贾,毁尸灭迹,其中,盛逻皮部的三支商队为杨文华劫掠,其中一支商队的主人正是盛逻皮长子,可以说,西南之乱的根苗就在他杨文华的身上。”   云初闻言,看向杨文华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杨文华昂首挺胸道:“一派胡言。”   刘汉元大声道:“此事在成都城里并非无人知晓,大帅一查便知。”   杨文华急匆匆的来到台子上,一脚踹翻刘汉元,对云初道:“大帅,午时将过,请大帅下令将人犯就地正法。”   云初抬头看一眼灰蒙蒙的天空,摇摇头道:“能不能在午时杀人不重要,只要本帅的刀下没有冤死的鬼,就算错过午时也不打紧,他们的魂魄不敢来找本帅的麻烦的。”   杨文华低声道:“有请大帅立刻行刑,下官有下情禀报。”   云初笑呵呵的道:“你打算拿多少钱出来堵住本帅的嘴巴?”   杨文华伸出两根手指。   云初道:“两百万贯?”   杨文华面如土色。   云初笑道:“你若是能拿的出来两百万贯,本帅就亲自给陛下上书,不管你犯下何等大罪,也可一笔勾销如何?”   杨文华面色苍白的道:“二十万贯,还请大帅开恩。”   云初叹口气道:“蜀中杨氏累世公侯,西晋之时,你蜀中杨伯侯兄弟就富甲天下,数百年来,你竟然连区区两百万贯都拿不出来,真是太吝啬了。   杨文华瞅着云初面露怨毒之色道:“大帅权倾西南,末将也并非是没有根源之辈。”   云初无所谓的笑了一下道:“贞观二十一年,尉迟恭灭蜀中程、姚、郭、石,张、季、李、赵八姓,你杨氏何以得脱?”   杨文华听云初这样说,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身体软软的倒在地上,连连磕头道:“请陛下怜惜,求陛下怜惜。”   云初对跟过来的张东海道:“将杨文华,杨文瑜兄弟跟那些临阵逃跑的家伙一起砍了吧,余者罪人,杖八十以儆效尤。”   张东海应诺一声,就喝令军卒们去办事了,云初缓缓地下了高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对体如筛糠般的成都尹郭子平道:“令伊是不是觉得本帅办事过于粗陋了?”   郭子平连连摇头道:“甚好,甚好,大帅杀伐决断,下官远远不及。”   云初的脸一下变冷了,低声道:“成都流水牌子至今还不能正常运转,这都是你们这些人在背后捣鬼导致的吧?   贞观二十一年,你蜀中郭氏虽然被清理了一遍,在本帅看来,当年鄂国公清理的还不够干净,尔等如此自大,还想被再清理一遍吗?”   说完话,云初冷冽的目光从一群蜀中官员身上掠过,居然在一瞬间,就有七八个人的身体软软的倒在地上昏厥过去了。   云初如今在成都城西的七星桥屯兵五万,没有人敢在云初这个大唐名将的跟前想什么别的出路。   郭子平颤声道:“下官这就命人全力支持成都流水牌子重现昔日繁盛。”   云初直白的对郭子平道:“本帅一向不喜欢杀戮自己人,杀杨文华主要是此人过于贪婪了,你们只要好好的当官,支持本帅平定西南,到时候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郭子平小声道:“陛下果真要行贞观二十一年之事吗?”   云初道:“陛下减免了剑南道三年的税赋,寓意于藏富于民,没想到本帅进蜀中之后,却发现百姓没有富裕起来,倒是你们一个个吃得脑满肠肥的。   不杀一些人,实在是遏制不住你们蜀中硕鼠的贪欲。   本帅甚至想建议陛下,对蜀中官员每五年就派东西两台的官员监察一次。”   郭子平喟叹一声道:“也好,免得再把蜀中弄得人头滚滚的。”   说话的功夫,张东海带着成都百骑司的人已经将新抓来的人犯跟杨文华绑在一起,加上一些临阵脱逃的罪囚,同样凑够了五十六个人犯。   云初瞅一眼桌案上的时香已经燃烧到了尽头,应该是午时三刻已经到了,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空,沉声下令道:“擂鼓!”   随着云初一声令下,沉重的战鼓就被两个壮汉擂响,咚,咚咚,咚咚咚……鼓声一声比一声沉重,一声比一声来的急促。   鼓声融入空中,震的空气中的水份也聚合到了一起,开始只是偶尔落几点雨,等到三通鼓响动过后,大雨倾盆而下。   站在雨中的刽子手,抹一把遮住眼睛的雨水,听到传令官的一声“斩”!就用尽全力,将手中的砍刀,狠狠的砍了下去。 ###第十二章 李思的嫁妆   随着五十六颗人头落地,云初就觉得自己已经超额完成了李治给的杀戮命令。   朝成都伊郭子平摆摆手就出城回到七星桥军营去了。   同时也带走了章仇孝方的长子章仇贤良,何汝道,以及刘汉元。   这三个人都是蜀中的官宦世家。   云初再强大,也是成都的外来户,如果想要在成都立足,就少不了几个坐地户的帮忙。   现在好了,这三人就是云初选择帮自己的成都坐地户。   将他们从死亡线上拉回来,这是施恩,再让他们出卖成都都督杨文华这是帮他们选一个坚定的立场,不管他们以前跟蜀中的世家们结合的多么紧密,现在,他们也只有躲在云初的羽翼下才有一条活路。   事实上,这三个人此刻都全身心地想要投靠云初,因为,自己全家都被拉到法场砍头了,那些亲朋好友也没有出面帮他们,因此上,也就谈不到什么情谊了。   由此可见,一个大将军都能让下面的人毫无选择的跟着自己,皇帝就更加的不用说了。   权力,权力,它能在一瞬间改变一个人的信仰,这就是它的迷人之处。   三通鼓,让成都空气里面的水份凝结成雨,瞬间落地,所以,当云初处决了杨文华之后,湛蓝的天空就露出来了,而许久不见的太阳,也终于从乌云后面露出来了笑脸。   大自然的奇观,在很大程度上让云初简单粗暴的执法,变得有据可依——杀掉恶人,杀掉贪官,成都天青日出。   可能是因为成都在远古时期是一片沼泽地的缘故,他们很喜欢造桥。   西南两江总共有七座桥。   直西门郫江曰冲桥。   西南石牛门曰市桥。   城南曰江桥。   南渡流曰万里桥。   西上曰夷里桥,亦曰笮桥。   从冲治桥西北折曰长昇桥。   郫江西边有永平桥。   据说,这七座桥都是李冰造的,与天上七星相合。   就是这七座桥锁定了成都大半的出入道路,所以,云初曰:“安军宜在七星间。”   大军安置在七星桥中间,云初就能牢牢地控制住成都,免得这座城的大都督刚刚被杀,就弄出什么乱子出来。   今天杀了杨文华,警告了郭子平,收拢了三个本地的官宦,以上每一件事都清楚无误的告知成都上下的官员世家们,成都是大唐的,并非是成都人自己的,或者可以说,成都并非那些遗老遗少们可以胡作非为的地方。   因为诸葛武侯的缘故,蜀中男子大多喜欢用麻布将自己的头缠的老大,女子们则喜欢在头上包一方布帕,有人说,这是成都百姓给诸葛武侯戴孝,云初则不以为然,觉得就是一种习惯罢了。   惠陵、汉昭烈庙本该是蜀汉的皇陵与太庙,南北朝的时候,有好事者将武侯祠一并建在这里,渐渐的人们只记得武侯祠,而不记得一步之遥的汉昭烈庙。   李思因为要去锦官城给云锦挑选一些上好的丝绸,因此路过武侯祠的时候,特意留步,跟云瑾,温欢,狄光嗣,李承修去看了武侯祠。   “武侯祠修建的比昭烈庙还大,还讲不讲一点君臣之道了?这本身就是僭越。”   从武侯祠出来,李思就变得气咻咻的。   温欢阴阳怪气的道:“思思啊,你的皇家屁股又露出来了。”   李思骄傲的道:“我本就是皇家。”   狄光嗣道:“出嫁从夫,除非你准备让云瑾尚公主。”   李思笑道:“我才不会让美玉儿受这样的羞辱呢。”   李承修道:“看样子皇家不如你的好夫君是吧?”   李思抱着云瑾的胳膊道:“皇家名头也就是好听一点罢了,那有美玉儿陪我一辈子来的实在。”   云瑾笑道:“武侯祠香火旺盛,昭烈庙香火稀疏,看样子这就是成都百姓实惠的选择,你说是吧,阿欢。”   云瑾转头没看到温欢,顺着李思指引的方向看去,发现温欢又进了武侯祠。   云瑾问道:“他丢东西了吗?”   李思笑道:“去看成都的伎子了。”   李思话音刚落,狄光嗣,李承修也走了。   李思抱住云瑾的胳膊道:“你果然心里只有我一个,那么大的一群花枝招展的伎子你居然没看见?”   云瑾笑道:“光嗣跟承修两个老实人怎么也去了?”   “光嗣是不好意思,承修觉得自己还在守孝,这样做不妥,可惜,还是经不住阿欢的勾引,你要不要去看,我陪你。”   云瑾狐疑的瞅着李思道:“是你想看吧?”   李思摸摸自己的短发道:“恨不能托生为男儿。”   云瑾触电般的松开了李思的手,转身就跑,李思咯咯笑着一路追过去。   锦官城是大唐少府监属下的官造,大唐丝帛为钱的标准就是出自锦官城的官造丝帛,这里出品的丝帛一般不以丝帛的价值衡量,而是三百钱的标的物。   一匹丝帛价值三百钱,这明显是不符合市场规律的,在长安,锦官城的一匹丝帛卖三千钱,之所以会出现十倍的差价,完全是皇帝不想多掏钱,强行压榨蜀中的结果。   反正锦官城的丝帛全部要上缴,谈多少钱没有意义。   也是云锦为何拜托李思帮她从锦官城进货的原因。   即便云锦啥都不干,直接将锦官城的丝帛拿去丝绸店去卖,也有十倍的利润。   李思身为大唐少数几个有权力直接从锦官城以三百钱的价格拿丝绸的人,很多年下来,李弘,李贤,李显,李旦,李令月他们几个都没少从锦官城博取利益,只有李思一次都没有拿过。   这一次,李思决定把自己十几年来没有沾的便宜,准备一次全部拿回来。   她从小就在云氏长大,所有花费都来自于云氏,宫中虽然有赏赐,都被虞修容给存起来了,准备等她成亲的时候再交给她。   李思原本也不在意什么赏赐不赏赐的,只是最近她住在东宫里,才知晓太平公主这个小屁孩,一年就可以从锦官城取丝绸五百匹。   这让李思心里一下子就很不舒服了。   “五千匹各色丝绸!”   站在锦官城的官厅之上,李思淡漠的甩出一个数字,负责锦官城的郎中双膝一软,就跪倒在了地上,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云瑾起身来到郎中面前道:“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偷用安定公主的名头调运锦官城丝绸,所以,安定公主殿下此次前来的目的,就是要清查自安定公主诞生之日起至今,锦官城到底以安定公主的名头出去了多少丝绸。”   李思嘿嘿笑道:“想清楚,一旦被查出来,那就是大不敬之罪,足够诛杀你三族的。”   郎中面无人色的低声道:“请殿下给下官些许时日。”   云瑾瞅着李思道:“殿下,还要继续追究吗?”   李思摇摇头道:“算了,他们活着怪不容易的。我吃点亏,就吃点亏。”   郎中万万没有想到安定公主如此的好说话,忍不住再次躬身道:“殿下万年。”   李思道:“本宫知晓你想用年底这段时间磋磨出一些盈余出来,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来年一月,我要你将五千匹各色丝绸运往长安。”   说罢,云瑾就把肩头的一个背包丢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云瑾打开背包,从里面抖出来十五个沉重的金判,对郎中道:“这是一千五百贯,记得入账。”   郎中此时只有点头的份。   李思瞅着官厅不远处一个个蒸汽缭绕的棚子,不知为何低声叹息一声,对郎中道:“不要五千匹了,给我三千匹就是了,多余的钱就当本公主赏赐给缫丝女的。”   郎中一时间不知所措。   云瑾已然知晓李思心中所想,将案子上的金判重新装回背包背在身上,只留下三枚金判,对郎中道:“算了,不要是三千匹了,你挑拣最上乘的蜀锦三百匹,送往长安吧。”   郎中不明白这一对少年贵人此举为何?   却听李思低声诵念道:“昨日到城廓,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云瑾稍微思量一下,就欢喜的道:“看似简单,实则让人回味无穷,这一首《蚕妇》用最简单的文字,描述出了人间最深重的苦难,端得是一首好诗。”   李思指着那些蒸汽缭绕的工棚道:“此时,此刻,哪里到处都是滚烫的沸水,在沸水中漂浮着无数的蚕茧,在热水池旁,有无数身着仅堪遮羞布条的蚕妇正把自己的双手放在热水中缫丝。   我要五千匹官绸,对他们这些当官的没啥影响,只是苦了那些蚕妇,在剩余的两个月里,不知要为这五千匹丝绸,付出多少幸苦。”   云瑾点点头,又放下两枚金判到桌子上,对郎中道:“我们不占蚕妇的便宜。”   李思对完全不知所措的郎中道:“拿笔墨来。”   郎中连忙捧来了笔墨,李思跳上桌子,就在锦官城的官厅正面墙上,将自己刚刚吟诵的那首《蚕妇》写了上去。   用墨很重,写的也酣畅淋漓,不断有浓墨脱离墨字,缓缓下流,形成一串串泪珠一般的墨迹。   李思丢下毛笔,对郎中道:“但凡是太子府,雍王府,英王府,冀王府,太平公主派人来锦官城取蜀锦,就把这首诗念给他们听。”   郎中听罢,认认真真的行插手礼道:“喏。”   原本跑来占便宜的李思,离开锦官城的时候已经亏损了老多钱,所以,心情非常的不好。   云瑾觉得很是无所谓,今日的场景能激发李思诵念出一首上乘的好诗出来,千值万值。   马车里的李思忽然将双臂挂在云瑾的脖子上,跟云瑾眼对眼的道:“我今天把师父给我的嫁妆都拿出来了,心疼死个人,你必须赔我。”   云瑾呆滞的道:“这首诗是阿耶写了给你的?”   李思点点头道:“当年,阿耶看我一副呆傻的模样,生怕父皇母后不喜欢我,就专门给我准备了一些简单易懂的诗给我,要我背会了,供我危难时使用。   阿耶给我准备了,你一定也有吧?”   云瑾呆滞的瞅着李思摇摇头。 ###第十三章 刺杀来的真不是时候啊   “你怎么可能没有?”李思扯开云瑾的衣襟朝里面看了一眼。   云瑾苦笑道:“阿耶没给我。”   李思又开始摸云瑾的袖子。   “我还以为阿耶也给你了,这样的话,我用掉一个你还能赔我一个。”   “我没有,以后我会写给你。”   “你能写出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这样的句子吗?”   “我,我,应该能,你不要扯我裤子。”   李思松开云瑾的裤子,将身体软软的靠在云瑾身上道:“阿耶能。”   云瑾道:“那是我阿耶。”   李思白了云瑾一眼道:“那也是我阿耶,你知道阿耶的来历吗?”   云瑾道:“阿耶就是阿耶,需要什么来历吗?”   李思摇头道:“看来你不知道啊,听娜哈姑姑说,她也是听她阿娘说的,也就是我们的祖母,祖母说,那是一个特别,特别热的夏天,她因为总是生不出儿子,可汗的老婆可敦就惩罚她去戈壁滩放羊。   她在放羊的时候,突然就看到了一个跟一座山一样大的娃娃。祖母觉得这个娃娃可能是天神赏赐给她的,所以,就想抱起来,结果,那个娃娃太大了,她抱不动。   这个时候祖母就在心里念叨,希望这个石头娃娃能变成一个真正的小娃娃,果然,天神听到了祖母的祈祷,就把那个巨大的石头娃娃变成了阿耶,送给了祖母。”   云瑾皱眉道:“你不会认为阿耶就跟《西游释厄传》里面的那个石猴一样,都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吧?”   李思笑道:“那个巨大的石头娃娃不光是在祖母的故事里听到,玄奘大师在戈壁滩上看到铁鸟,铁龙的时候,也看到了那个巨大的石头娃娃。   祖母或许是糊涂的,难道说玄奘大师也是糊涂的?”   云瑾拍一下李思的屁股道:“你想说的无非就是我是玄奘大师的长孙是吧?”   李思满意的将云瑾的手按在自己的大腿上,用最娇弱的声音道:“我父皇,母后就是这么认为的。不过,我还是有些怀疑,以阿耶的为人,若真的是玄奘大师的儿子,他不会一直跟旁人说不是玄奘大师的儿子。   阿耶本性刚强,这世上似乎就没有能难得住他的事情,一个人的本源,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阿耶那时候只是一个婴儿,所有人就主动忽略了阿耶的想法,如果阿耶真的不知道,他一定会查的清清楚楚的,如今,他从来没有查过,所以啊,我觉得阿耶对自己的来历非常的清楚。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有意思了,只能说明阿耶是一个生而知之的人。”   云瑾怒道:“你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思在云瑾的唇边亲一下道:“你我都是凡人,凡人不与神争。”   “你觉得阿耶是神?”   李思指着心窝道:“我一直这么认为来着。”   两人乘坐的马车再一次来到武侯祠。   云瑾还想说些啥,突然嗅到了一股血腥气,脸色突变,反手就把李思按在垫子上。   猝不及防的李思哼唧道:“这里不成。”   话音刚落,一柄横刀就从马车外边呼啸着刺进了马车,云瑾左手捉住横刀的锋刃,右边手肘重重的砸在横刀上,喀嚓一声,横刀折断,云瑾捏着半柄横刀跳出了马车。   瞅着一个手持半柄横刀的汉子一言不发就扑了上去。   汉子见云瑾出来了,就嘿嘿一笑,钻进了人群。   云瑾扑空,并没有继续追赶,而是捏着半截横刀,站立在马车前,瞅着眼前纷乱的人群。   给李思赶车的车夫已经死了,胸口被一柄短矛刺穿,看他尸体流出来的血,云瑾朝来处看去,来路上洒了一路的血。   原本看热闹的成都人,猛地看到了死状凄惨的马夫,发一声喊,就连滚带爬的离开了大街,躲在各个角落里,偷偷的看站在马车旁的云瑾。   李思一张红扑扑的脸才从马车里探出来,就被云瑾呵斥一声,就很自觉地把头缩回去了。   云瑾跳上马车,拔出短矛,将死掉的马夫推到地上,自己亲自驾车,准备先离开这片危险地域。   前方看热闹的人群散去,马车缓缓前行,行驶到武侯祠正门的时候,云瑾这才发现这里的战斗早就进入了白热化,温欢,狄光嗣,李承修三人正在背靠背的苦战,在他们的外围是一大群头上缠着厚厚麻布的蜀中大汉,正一手持藤盾,一手持刀,将温欢三人围在一个很小的圈子里,看起来很是危险。   云瑾狠狠的在挽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两匹挽马就怵然一惊,就拖着马车向战团狂奔,他站立在马车上,手中的短矛已经被狠狠的投掷了出去。   马车闯进战团,李承修大喝一声,丢弃了抢来的滕盾,双手持刀劈开了一面藤盾,身体蜷缩成一团撞进敌军圈子里,用蛮力硬是给温欢,狄光嗣两人闯开一道口子。   云瑾的短矛刺穿了一个大汉的后背,挽马紧接着就撞开了人群,甩出赶马的鞭子,温欢凌空捏住,云瑾用力一扯,温欢就从这敌人的头顶上飞跃而过,落在马车顶上。   马车在人群中乱窜,顿时将这群人的阵势冲了一个七零八落,等李承修,狄光嗣两人也上了马车,云瑾立刻驱车沿着武侯祠大街就冲了出去。   才跑了百来步,拉车的挽马就轰然倒地,再看时,才发现两匹挽马的肚子已经被人用刀子豁开,肠子流淌了一地。   李思从翻倒的马车里爬出来的时候,云瑾四人已经打开了马车顶部的箱子,正在迅速的披挂皮甲。   原本以为马车已经跑远的杀手们,忽然看到马车倒地,就呐喊一声,举着藤盾横刀就杀了过来。   温欢一边披甲,一面懊恼的喊叫:“娘的,等老子穿好皮甲,我们再战。”   李思不用着甲,手持一柄长弓,开始朝汹涌而来的杀手拉弓射箭。   终究是没见过如此阵仗的女子,平日里箭术不错的李思,此时射出去的几箭绵软无力,不过,就这样,已经让那些杀手停下了脚步。   一直在看杀手的李承修见到这一幕对云瑾道:“这是一群没卵子的货,披甲之后可以击溃。”   云瑾道:“休要恋战,赶紧脱身为上。”   狄光嗣大叫道:“我被砍了一刀,我要杀了他们。”   云瑾百忙中瞅一眼狄光嗣背上的刀伤道:“温欢,光嗣,带着李思走,我与承修阻敌。”   平日里极为不羁的温欢,第一个穿好皮甲,夺过李思手里的长弓,一连射出三箭之后,也不看战果,就把手里的弓给了李承修,自己拖着李思转身就跑。   狄光嗣骂骂咧咧的也跟着温欢跑了。   眼看着距离自己不足二十步的杀手,云瑾勒一下腰带对李承修道:“看看谁杀的多。”   李承修抬手一箭杀死了一个露头出来的杀手,再拿起一杆短矛丢出去,见短矛刺穿了藤盾,连同后面的杀手一并杀死,这才对云瑾道:“我杀了两个。”   云瑾嘿嘿一笑,随手甩出一枚雷火弹道:“这才是杀人的模样。   雷火弹在人群中炸开,血肉横飞。   李承修手中的长弓不断震响,羽箭几乎连成串射入敌阵。   云瑾手持雷火弹再次投掷了出去,这一次,两颗雷火弹都是在半空中炸响,还没有冲过来的杀手,虽然有藤盾护身,依旧被爆炸气浪掀的满地翻滚。   李承修此时才有功夫喘口气,对云瑾道:“早知道,阿欢他们就不用跑了。”   云瑾指着不知道啥时候已经跑到街道两边酒楼上的温欢跟狄光嗣道:“他们拿走了火油弹。”   火油弹比雷火弹大的多,也沉重的多,温欢举着一枚火油弹,拉开了活塞,活塞打火,一溜火花就沿着火油弹里的细绳就蔓延了下去。   温欢将火油弹丢进人群,随着一声炸响,平地上顿时升起一团浓烟,紧接着火花四溅。   云瑾避开一枝羽箭,朝羽箭的来处看了一眼,手里的雷火弹再一次朝杀手群里丢了过去,李承修看一眼钉在马车上的羽箭道:“不是军队的羽箭。”   云瑾等狄光嗣那边的火油弹彻底的将杀手的退路封闭之后,才抽出横刀对李承修道:“总会查出杀手来自哪里。”   藤牌,本就是蜀中才有的一种装具,这东西很是坚韧,一般情况下刀斧难伤,唯一的缺点就是见不得火。   火油弹炸响,那些人都在用藤牌格挡,导致他们手里的藤牌变成了火炬。   温欢愤怒之下,依旧在继续丢火油弹,狄光嗣也是毫不客气的往下丢,等他们把各自手里的四颗火油弹丢干净之后才发现,那里已经成了烈火地狱。   看着那群在烈火中挣扎的杀手,云瑾没有了抓活口的心思,就是瞅着被大火波及的店铺,心中稍微有些内疚。   还以为前两日刚刚下过雨,成都的天气又潮湿,一般不容易发生火灾,结果,这才片刻的功夫,大火已经形成了燎原之势。 ###第十四章 纷至沓来的麻烦   在场的杀手死了,远处的杀手跑了,官兵才过来,这几乎是所有刺杀案件的标准过程。   武侯祠外的整条街被大火给烧了。   如今,正是大火燃烧的猛烈的时候,成都的火巡铺的武侯们摇着铃铛,叮叮当当的过来了,却没有生出半分救火的意思。   警讯传到七星桥,大军立刻封锁了成都城的各个出入口,云初带领三千甲士进入了成都城。   云初跟张东海过来的时候,李思就扑进云初怀里的大哭,指着火焰里面正在被炼化的杀手尸体说有贼人要谋刺她。   云初瞅着成都尹郭子平道:“看来成都人承平日久,忘记狱吏的尊贵了。”   郭子平连忙道:“大帅,这不过是一些乱臣贼子心怀不轨罢了,还请大帅莫要波及旁人。”   云初阴沉着脸道:“朗朗乾坤之下,居然谋刺我儿,看来,你们对本帅诛杀杨文华心有不甘啊。”   几日不见,郭子平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平视着云初的眼睛道:“此事本官一定给大帅一个交代,还请大帅退出成都城,这与军制不合。”   云初摇摇头,怜悯的看着郭子平道:“本帅其实一直是在帮助尔等,奈何尔等并不领情,还眼看着我儿被刺杀,选择冷眼旁观,既然如此,本帅也就冷眼旁观一次。”   云初话音刚落,就听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他的背后响起:“大帅过于仁慈了。”   一个高鼻鹰眼的中年官员从云初背后走出来,腰间的银质酒壶一颠一颠的,就在郭子平正在思量此人为谁的时候,中年官员取下腰间的酒壶,喝一口烈酒,吐一口酒气,朝云初行插手礼道:“饮不尽的壶中酒,杀不尽的恶人头,大帅,周某僭越了。”   云初没有理会被他压制了许久,如今终于可以扬眉吐气还装逼的周兴,带着云瑾他们几个就转身离开了成都城,郭子平说的很对,大军不得入城邦,这是大唐军队的厉禁。   周兴目送云初离开,从怀里掏出一面金牌丢在郭子平的怀里,又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门下签发的旨意也一并放在郭子平的怀里,嘿嘿笑道:“平天下不法事,还要看我周某人的。”   郭子平骇然道:“你是‘恶鬼’周兴?”   周兴哈哈大笑道:“来吧,来吧,让我们一起看看成都的官员是不是都像卷宗中描绘的那样清如水,明如镜……”   郭子平强忍着心头的惊骇,大声道:“尔敢!”   周兴笑道:“某家上承天宪,下承王命,专司查奸究冗,成都尹若是清白,某家也查不出一个黑的来,放心,放心,待本官走后,这蜀中定是朗朗晴空。”   蜀中会不会是朗朗晴空云初不知道,他只知道周兴这两年彻底的变成了皇家的恶犬,以前还只是皇后的恶犬,后来不知怎么的,皇帝也经常使唤周兴,这就让这个上不了台面的家伙,如今终于成了一根悬在大唐百官头顶的一柄鞭子。   仅仅是一个可以调用各地百骑查案的权力,就让大唐官员们闻声色变。   皇帝如今下定决心要整顿蜀中,这如何能少得了周兴这个酷吏。   云初带着大军出城了,城里的事情他就不准备理睬了,他在军中正忙着准备招待大唐西南羁縻州的垒主、洞主,寨主,世侯、司藩,准备一起研究一下如何开市互惠。   大唐对西南的羁縻州共有两种。   第一种是在大唐军事力量笼罩之下的地区设立的羁縻州、县,其长官由部族首领世袭,内部事务自治,行进贡,但是负有一些责任,如忠于大唐、按照要求提供军队物资等等。   朝廷将其视为领土的一部分,文书用“敕”。   第二种是内属国,如南诏、回纥,吐谷浑等,一般封为可汗或郡王,有着自己的领土范围,但是其首领的政治合法性来自于大唐皇帝的册封,不能自主。   大唐朝廷将其视为臣下,文书用“皇帝问”。   南诏的盛逻皮在一统南诏八部之后,本来应该被封为南诏国主的,在大唐的庇佑之下虽然每年要缴纳沉重的贡献,但是,对他个人的生活没有丝毫的影响,甚至可以通过大唐给的册封,将自己在南诏的权势稳固下来,传于子孙万代,可惜,这家伙偏偏长着一脑袋的反骨。   这一次的盛会,云初甚至派人给盛逻皮也给了一张请柬,就不知道这家伙敢不敢来,如果来了,正好抓住砍头,对平定西南有很大的好处。   回到七星桥大营之后,云初详细的询问了云瑾他们被刺杀的经过,也没有责备他们五个,最后叹口气道:“你们要小心,不能以为在长安可以做的事情,在成都也可以做。”   说罢,就撕开狄光嗣的衣衫,瞅着那道婴儿嘴巴一般的伤口想要说啥,最后,还是没有说,开始给这个孩子清洗伤口,缝合,上药,包扎。   等包扎完毕,又检查了温欢,李承修身上的钝器伤,发现只是一些小伤,没有涉及内脏的重伤,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自从云瑾他们过了十五岁之后,云初就不再评判孩子们的作法是否正确,也从不告诉他们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这种教育在十岁前已经完成,十岁到十五岁之间,评判得失,十五岁之后,云初觉得这几个孩子应该可以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了。   就连给他们灌输学问的时候,也凭借他们自愿,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就不听,哪怕反对都无所谓,主打的就是一个开拓他们的眼界。   学问一道又有什么正确与错误之分呢?   数学,物理,化学,格物才讲对错,至于别的,对错不过是两种不同方向的理解罢了。   “让阿耶担心了。”云瑾等阿耶检查完温欢的身体之后有些愧疚的道。   云初淡淡的道:“以后干这种事情之前,先替你阿耶跟阿娘想想,你死了就死了,你阿耶,阿娘也没办法活了,所以呢,任何时候都以保护自己为第一要素。”   见几个孩子都低头认错了,云初就挥挥手,让他们自己去检讨得失去了。   张东海走进来道:“有百骑司的人。”   云初道:“那就查,查出来了就交给周兴,陛下嫌弃我们两个心太软,就把周兴派来了,我原本还想着进入蜀中之后以安民为主,现在看来,没办法了。”   张东海左右看看,见只有殷二虎在,就小声道:“要是陛下没有安抚民心的想法呢?”   云初白一眼张东海道:“是不喜欢我安抚蜀中民心,而不是不能安抚民心。”   张东海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又道:“佛门要在西南修建举世第一丛林,道门也要在西南弘扬道教,佛门看中了鸡足山,要去那边度化野人,道门这边上清道跟龙虎山都对青城山慧眼有加。   佛门派来了两百个和尚,由渡海禅师带领准备穿越丛林,去鸡足山开山立派,道门这边还在喋喋不休的没个章程。   从佛道两门选择的地方来看,道门的魄力稍有不足。   渡海禅师如今驻锡在文殊院,派人来希望大军能抽调一支人马护送他们去鸡足山,末将很是想不通啊,他们哪来那么大的一张脸,径直要我们派军队护送?”   云初苦笑一声道:“因为我欠人家老多的钱。”   张东海道:“不是只欠玄奘大师的钱吗?还要还?”   云初懒得跟张东海解释,就随口道:“安排吧。”   张东海点点头就出去了。   等张东海出去了,殷二虎才凑到云初身边低声道:“文殊院的澄空大师求见。”   云初无奈的摊摊手道:“又是来要债的。”   殷二虎道:“要不然臣下晚上在文殊院点一把火?”   云初摇头道:“算了,人家可能觉得我欠钱太多,护送渡海禅师去鸡足山不足以偿还人情,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在郫江边上摆上茶桌,叫李思过来奉茶。”   和尚其实都是一群很有趣的人,越是得道高僧看事情就越是平和,澄空大师胡须足足有一尺长,身着一袭月白僧衣,十指修长,且莹白如玉,可以想象这个老和尚年轻之时定然是一个花和尚。   李思换上女装,奉茶这种事情做的很熟,片刻功夫,就让云初与澄空大师被茶香包围了。   澄空大师遥指南边的群山道:“《华严经·菩萨住处品》中记载普贤菩萨住地说:“西南方有处名光明山,从昔以来,诸菩萨众于中止住。现有菩萨名曰贤胜(普贤),与其眷属三千人,常在其中而演说法。   大帅以为如何?”   云初喝一口故作惊讶的道:“啥?普贤菩萨如今还在峨眉山讲法?”   澄空大师看了云初一眼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云初笑道:“《法华经》东晋之时便传入中原,自东晋开始,峨眉山便是普贤菩萨道场,怎么,有人提出异议了?”   澄空大师道:“《大乘经》载:“入山求道,饥寒病疠,枯坐蒲团,是曰普贤;普贤者,苦行也。”   云初放下茶杯看着澄空大师道:“请大师明言言。”   澄空大师笑道:“贫僧愿意发下宏愿,在峨眉金顶立普贤菩萨金像。”   云初摊摊手道:“某家无钱。” ###第十五章 盗,强盗,大盗   “命军士开凿上山路径即可。”   澄空大师对云初赖账的嘴脸装作看不见,依旧笑眯眯的。   云初让李思把云瑾喊来。   等云瑾到了,就对澄空大师道:“目前有开山力士两名,民妇一个,不知大师想何时动工?”   澄空大师拂袖而走。   云瑾瞅着澄空大师的背影道:“太自大了吧?”   云初道:“你想干啥?”   云瑾道:“文殊院如此嚣张跋扈,依仗的不过是钱财而已,孩儿最近又被刺杀,值此乱世之秋……孩儿以为取文殊院盈足,补阿耶钱财不足。”   云初道:“钱财很重的。”   云瑾道:“没关系,应该有办法让他们自己转移钱财。”   云初瞅一眼眼前的郫江道:“听闻这条水道与都江堰引入走马河相通,它流入成都形成府河和南河,府河进入成都市区后绕城北、东而流,南河绕城西、南而流在合江亭处汇合,汇合后称府南河。   你想利用这条水道?”   云瑾点点头道:“骚扰文殊院,逼迫文殊院香积厨转移钱财到舟船上,而后劫掠舟船,正好一路送到大营。”   李思怯怯的道:“玄奘大师知道了会气死的。”   云瑾摇头道:“佛门并非一统,东南西北分裂的厉害,这蜀中似乎也自成一统,否则,也不会有渡海大师携带两百弟子奔赴鸡足山另开山门。”   李思道:“用文殊院的钱财弥补鸡足山的不足?”   云瑾点头道:“基本上就是这样,弱西南丛林强中原丛林,我想窥基大师一定会非常的满意。”   云初瞅着云瑾笑道:“你就不想找到仇人,亲自报仇吗?”   云瑾摇头道:“谁刺杀的我们不重要,周兴那边必定会寻找到蛛丝马迹,毕竟,李思跟我们几个被刺杀,才是周兴突破成都本地官僚士绅集团的由头。   只要周兴那边突破了,刺杀我们的人也会倒霉,所以,没必要亲自去寻找,亲自去追杀。”   云初道:“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那就去找霍城,我想他会把你的计划变成一个完整的行动方案。”   云瑾道:“孩儿想去拜访一下渡海大师。”   云初笑道:“用和尚抢劫和尚?很有意思的方案,去吧。”   云瑾笑一下就匆匆的离去了。   李思给师父的茶杯倒了新茶,跪坐在师父脚下道:“阿耶,为何您会允许美玉儿去当强盗?”   云初沉默片刻道:“这世上总该有一些人去当强盗的。”   李思不解的道:“为啥?”   云初道:“有强盗的存在,那些占据了优势的人才不会对那些不占据优势的人敲骨吸髓。”   李思抬头瞅着云初道:“我不喜欢美玉儿去当强盗。”   云初摸摸李思的短发笑道:“他是一个好强盗。”   李思道:“强盗也有好坏之分吗?”   云初笑道:“那是自然,有的强盗打家劫舍,无恶不作,这种该杀,有的强盗打家劫舍,却劫富济贫,这种应该原谅,有的强盗以一己之力改天换地,惠及天下,这种强盗就该牢记,等自己沦落到绝望的时刻,就知道该去当哪一种强盗了。”   周兴正在审问强盗。   这个强盗就是成都城里一个著名的坐地分赃的大强盗,名字叫做胡也,是一个非常文雅的名字,不过,外边的人一般都叫他虎爷,完全糟蹋了胡也这个风雅的好名字。   周兴手里拿着一个账簿,一边翻动一边对眼前这个挂在架子上的虎爷道:“听说你的能力很强,水路两道都很吃得开,城外的贼寇进城了,一般都住在你家,城里的贵人出城了,一般都是你派人护送。   如此,不论是城外的强盗,还是城里的贵人都会给你几分薄面是吧?”   虎爷虚弱的躺在架子上道:“某家为人四海一些,也愿意为朋友们解决一些困难,时间长了,大家都愿意给某家几分薄面。   官爷今天要杀我容易,某家担心官爷走不出这成都城。”   周兴点点头道:“不错,不错,看来你确实有些本事,那就说说蓝田郡公世子被刺的事情,是谁让你派人去做的?”   胡也眼睛睁得老大,艰难的道:“此事与我无关。”   周兴合上账簿,把账簿卷成卷子,在手上轻轻拍着,轻声道:“听说成都城里就没有你平不了的事情,你现在又说这件事与你无关,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胡也闭上眼睛道:“你杀了我吧。”   周兴笑道:“看来我没有找错人,果然是你做的,来人——”   很快,就有两个捕快推着一张木板走了过来,木板上大字型绑着一个妇人,嘴巴里塞着麻核,发不出声,只知道流泪。   胡也见到妇人的第一眼,就把木头架子摇的咣咣乱晃。   周兴道:“是谁刺杀了蓝田郡公世子?”   胡也大声道:“某家确实不知。”   周兴对捕快道:“剥衣!”   虎爷大怒道:“畜生!”   不等他骂完,就发现捕快们开始剥他的衣衫,这让他极度的不安,连连道:“你要干啥?”   周兴道:“你想错了,本官没有那么下作,本官手下,死掉的妇人不计其数,但是,没有一个妇人是被凌辱之后含恨而终的,所以,你夫人不会遭受凌辱。   现在,你来告诉我,是谁刺杀的蓝田郡公世子?”   胡也连忙道:“我不知道啊。”   周兴让捕快把那块木板竖起来,可以让妇人看清楚他丈夫是如何受刑的。   另一个捕快,把鞭子在清水里蘸一下,然后,就用尽全力抽打了下去,只听啪的一声响,鞭子在胡也的胸膛上抽打出一道红色痕迹,片刻功夫,这道红色痕迹,就变成了青紫色。   胡也狂叫一声,身体剧烈的抖动,妇人也像是挨了一鞭子一样,也跟着剧烈的抖动起来。   周兴取过一个小巧的竹管,用尖锐的那一头扎进那道黑紫色的棱子上,旋即,就有一股暗红色的血从竹管的另一头喷射出来。   捕快用一个木盆接着血,随着那道棱子逐渐瘪下来,竹管里也不再流血,捕快就收起木盆,拿一块融化的松胶涂抹在竹管刺出来的伤口上。   虚弱的胡也满满睁开眼睛,才看到自己的老婆,就立刻激动起来,大声喝骂道:“畜生啊,有本事冲着你虎爷来,别折腾一个妇人。”   周兴停止了把漏斗塞进妇人嘴巴的动作,不满的道:“你们夫妻本位一体,你刚才流了那么多的血,你夫人不喝,难道就白白浪费掉?”   说罢,重新把长管漏洞粗暴的塞进妇人的嘴巴里,另一个捕快就端起木盆往里面灌血,周兴还在一边不停的催促,不能让血给凝固了。   等妇人把血喝完了,周兴再一次来到胡也面前道:“说吧,别在老子面前充硬汉,老子见过真正的硬汉,刀子割肉都不眨一下眼睛的硬汉,你猜,他最后招了没有?   他招了,抱着我的腿招的。”   妇人的嘴巴再一次被封住,她的胸腹在剧烈的起伏,看样子是想呕吐,周兴笑吟吟地看着,眼看着混合着血液的呕吐物从妇人的鼻子里狂喷而出,周兴又对胡也道:“告诉我,是谁刺杀了蓝田郡公世子?”   胡也双目圆睁,瞅着快要被呕吐物窒息的妇人道:“是杨文华的从弟杨文焕,是他召集的人手。”   周兴摇摇头道:“里面还有武宦官,杨文焕指使不动百骑司的武宦官。”   胡也焦急的道:“你拿掉麻核,让她喘口气,让她喘口气。”   周兴摆摆手,捕快们立刻翻转木板,让妇人头朝下,拔掉麻核之后,妇人口中的污秽之物便哗啦哗啦的喷了出来,眼看着就喷满一桶了。   周兴摇摇头对胡也道:“你老婆挺能吃的,说吧。”   胡也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一般有气无力的道:“你杀了我们两个吧,我感恩戴德。”   周兴摇摇头道:“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招就招,想死就死?来人啊——”   同样的,捕快们又推进来两个木板,只见木板上躺着两个七八岁的娃娃,一男一女,他们的口中同样塞着麻核,四只眼睛因为惊恐的缘故睁得老大。   胡也才想说话,捕快挥动鞭子又在他的胸口上狠狠的抽了一鞭子。   胡也的惨叫声才起来,那个妇人就努力的抬起头瞅着颤抖的胡也道:“老爷您就说了吧。”   “是郄糓,是成都别驾郄糓,他与利州百骑司都督章贡看似不相识,实际上他们两个是亲兄弟,贞观二十一年的时候,尉迟恭来蜀中的时候,郄糓一族主动解散,把家中嫡系子孙改名换姓为章,主动投效尉迟恭,这才逃过一劫。   章贡在利州为大将军所杀,郄糓就图谋为兄长复仇,召集了一部分逃散的利州百骑司武宦官,又召集了一批家丁,这才有了后来的谋刺蓝田郡公世子的事情。”   周兴高兴的拍拍胡也的脸道:“不错,不错,你这个坐地分赃的大盗没白当,说说看,你是怎么知道这么隐秘的消息的?”   胡也叹息一声道:“某家安插在郄糓府上的仆役说的……”   周兴闻言,两眼顿时变得亮晶晶的,珍惜的抱着胡也的脑袋道:“你还在谁家安插了奸细?” ###第十六章 渡海的伽叶尊者   成都的有钱人家一般都居住于城西的锦江上游。   因为这里风景如画,有钱的和尚们也一般居住在此地。   两匹骏马奔驰而来,贵公子风度翩翩。   河边开满了淡黄色的野菊花,一丛丛一簇簇的,开的热闹极了。   温欢停下马蹄对云瑾道:“这里的雏菊开的迟,我记得刚刚离开长安的时候,那里的雏菊刚刚开始打花骨朵,颜色也与长安的雏菊不同,长安雏菊是白中带着一缕红色,这里的是黄艳艳的一大片。”   云瑾笑道:“若是在长安,你可以采好多,拿去孝敬婶婶。”   温欢笑道:“是啊,我阿娘最喜欢雏菊,还说这东西寓意好,有一股子药香味,可以开到冬前。”   云瑾道:“花开的迟也算什么好特点吗?”   温欢道:“我阿娘说,不争不抢的挺好,不像那些在春日里就胡乱开花招蜂引蝶的妖艳贱货。”   尽管云瑾觉得婶婶的话有失偏颇,见温欢开始下马摘花,他也就上前帮忙,不一会,两人怀里就多了两大捧艳丽的雏菊。   温欢将手里的雏菊远远的丢出去,尽量的让雏菊散开,飘落在水中,见云瑾不解的看着他,就拿过云瑾手里的雏菊,同样丢进了眼前的溪水里。   “我喜欢这溪水能帮我把这些花送到长安给我阿娘。”   云瑾不解的道:“这里的水通锦江,锦江通长江,到不了长安。”   温欢道:“长江水到扬州,过邗沟入运河,跨淮水一路北上,最后浩浩荡荡抵达洛阳,再到长安,那时候我阿娘就能看到了。”   云瑾吞咽一口口水,挑挑大拇指道:“对极了。”   温欢见云瑾似乎不相信,就固执的道:“我阿娘一定能看到!”   云瑾坚定的道:“一定能看到。”   两人上马,沿着锦江溪顺流奔行,追着繁星点点的雏菊在水中浩浩荡荡而下,眼看着溪水逐渐变宽,溪水之上也多了不少的舟船,温欢就指着杨柳岸道:“以后如果长居成都,当在这里修建一座茅屋,仅仅是这一带水,一岸的杨柳,以及天边的白鹭就足够快慰平生。   唯一可惜的是平康坊不在这边,如果在,就完美了。”   两人并辔而行,马鞭不时的指点锦江溪,不约而同的认为,此时此刻,除过少了美女,啥都不缺。   一个和尚掉水里了,很是狼狈。   云瑾,温欢骑在马上哈哈大笑,溪水很浅,应该淹不死人。   此时,行驶在道路上的一辆马车却陡然停下来了,一个黄衣女子带着一个青衣小婢女急匆匆的跑到锦江溪边,从岸边找到半根枯竹试图将那个和尚从水里拉上来。   和尚是一个胖和尚,岸边的泥土湿滑,主仆二人虽然尽力了,却拉不动那个胖大的和尚,黄衣女子不满的看了一眼骑在马上看热闹的云瑾跟温欢两个,希望他们能伸出援手。   谁料想,这两个纨绔子再一次看到胖和尚掉水里掀起大片的水花,笑得越发大声了。   幸好,替她们赶车的老马夫跑过来了,主仆三人这才费尽力气才把那个沉甸甸的胖和尚从水里拖上来。   胖和尚被拖上岸,已经是筋疲力竭,躺在地上剧烈的喘息着,黄衣女子担心的问道:“大师平安否?”   胖和尚喘息着伸出一只肥腻腻的胖手举着一朵雏菊对黄衣女子道:“溪水浣花,贫僧侥幸捞得一朵,赠与施主,只愿女施主得我佛庇佑,嫁得一个好郎君。”   黄衣女子衣袖掩面,接过那朵雏菊,青衣小婢女则笑嘻嘻的放下一串钱,就准备带着老仆走了。   仰面朝天跟乌龟一样翻不了身的胖大和尚又道:“我佛慈悲,见女施主有大慈悲,送来一溪的莲花从此之后,此锦江溪,便可更名为浣花溪。   这浣花溪因女施主而起,也必将因女施主而兴。”   黄衣女子三人惊愕的朝溪水里看过去,果然如此,此时的溪水之上,漂浮着一串串的金黄色雏菊缓缓而至,此地水波不兴,平缓如镜,阳光落在水面上偶有微澜,微澜簇拥着大片大片的雏菊,真的如同神迹一般。   在云瑾,温欢目瞪口呆中,那个黄衣女子虔诚的如同一个佛女,面朝溪水盈盈下拜,至于她身后的婢女跟老仆则早已磕头如捣蒜。   拜谢过神迹之后,黄衣女子拔掉头上的钗环,褪掉皓腕上的玉镯,恭恭敬敬的放在依旧作乌龟躺的胖和尚身边,躬身道:“多谢大师祝福。”   胖和尚终于翻过身来了,作佛陀侧卧,一手捏拳支在头上,慈祥的挥手道:“去休,去休。”   黄衣女子起身,再朝呆滞的云瑾,温欢两个纨绔子看一眼,娇哼一声,就无比骄傲的举着一朵雏菊,上了马车,而后疾驰而去。   “她长得那么丑,有什么理由看不起我们兄弟?”   人走了,温欢才晓得自己被人鄙视了。   云瑾跳下马,捏着拳头道:“雏菊是我们兄弟幸苦摘的,本是献给婶婶的一片孝心,这倒好,被这个骗子和尚拿去骗钱不说,还引得我们兄弟被人耻笑。”   温欢闻言也立刻跳下马,两人气势汹汹的来到依旧作佛陀侧卧姿势的胖大和尚面前还没有说话,就见胖和尚举起一根手指道:“缘,妙不可言。”   胖和尚见云瑾,温欢停下脚步,就笑道:“这浣花溪之名,本该是出自两位少年俊彦的,可惜,被那个小女子先登一步,可惜,可惜啊。   若是两位少年,平日里多滋养一份敬佛之心,早一步拉贫僧上来,两位就会与我佛结缘。   天时地利之下,佛缘被那个小女子夺走,可见一饮一啄莫非天定……”   暴怒的温欢一脚踢在胖和尚的肥硕的肚皮上,胖和尚惨叫一声,再一次恢复成了乌龟躺的模样,双脚,双手护在肚子胸前,大声道:“打死人呐!”   胖和尚喊就命的声音洪亮如钟,顿时,就引来了路人的主意。   云瑾连忙道:“速战速决。”   于是,云瑾,温欢两人拳脚雨点般的落在这个无耻的胖和尚身上。   胖和尚喊救命的声音越发的急促,也不知道这里的人是喜欢和尚还是怎么回事,一个个提着木棍,叉子,锄头一类的东西就喊叫着杀过来了。   云瑾,温欢跳上战马,转身就跑……   跑出去四五里地,回头不见乡民追来,云瑾就对温欢道:“今日晦气,换一条路去白云寺。”   温欢嘟嘟囔囔的道:“遇见和尚就晦气。”   云瑾瞅着温欢还没有彻底长长的头发道:“不久前,你我兄弟都是和尚。”   温欢道:“就因为当过和尚,所以才觉得晦气。”   云瑾笑道:“下次把这话对我阿耶说。”   温欢呆滞一下道:“忘了你家其实是佛陀世家这回事了。”   两人避开浣花溪边上的大道,穿行于农户小道上,这里的人很喜欢养狗,两人很是费了一番周折这才穿过农户住宅区,来到一座隐没在苍松翠柏杨柳中的白云寺。   白云寺看着就很干净,白墙,青色的砖帽,一角平直的飞檐从树木中探出来,再加上隐约可闻的梵唱,绝对是一座佛门净土。   两人将战马拴在寺庙前的拴马桩上,云瑾朝门口扫地的小沙弥施礼道:“阿弥陀佛,还请小师傅向渡海禅师禀报一声,就说,云氏子携师弟温欢前来拜会。”   小沙弥看了云瑾一眼道:“师父刚刚回来,此时应该正在更衣,两位施主随小僧来。”   云瑾,温欢两人还礼,规规矩矩的随着小沙弥来到了大佛殿,先是拜佛,而后烧香,直到一个老僧敲一下金磬,待金磬悠扬的声音停止,两人这才双手合十起身。   知客僧带着两人去了偏殿,已经有小和尚煮好了茶水,看模样应该是罐罐茶的喝法,云瑾喝一口,稍微回味一下,忍不住对知客僧道:“这茶,似乎是出自我云氏的新茶。”   知客僧笑道:“大将军未曾入蜀之时,在大慈恩寺曾经与我家方丈盘桓过三次,两人极为相得,方丈赠大将军经书两卷,大将军还赠我家方丈清茶十斤。   这等好茶,非贵者,知者,尊者,我家方丈平日里从不拿出来。”   云瑾,温欢两人闻言,立刻从蒲团上站起来,向知客僧行晚辈礼。   知客僧瞅着云瑾,温欢笑道:“果然不负云氏慧者之名。”   云瑾还准备客气两句,门外就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慧者,渡心你看错了吧,玄奘大师当年说的很清楚,云氏尽出棒槌,陛下也说云氏尽出二百五,所以,云氏子哪来的慧者可言?”   在云瑾,温欢呆滞的眼神中,一个身着月白僧衣得胖大和尚从门外走进来,虽然脸上还带着刚刚生成的瘀伤,一张胖脸却笑得如同太阳一样,让人觉得温暖。”   云瑾,温欢对视一眼,两人朝进门来的渡海禅师行晚辈礼道:“不知是禅师在弘法,晚辈孟浪,多有得罪了。”   渡海禅师哈哈大笑道:“无妨,无妨,贫僧修的是伽叶法,讲究的就是一个随心所欲,既然你来了,那就仔细说说,我们如何才能把百姓给文殊院的香火钱从他们的钱库里弄出来?” ###第十七章 当卑鄙无耻都成为夸奖人的话……   从白云寺出来,云瑾,温欢对视一眼,两人的神情都不算太对劲。   来到浣花溪边的时候,云瑾在忍不住对温欢道:“我以前一直以为少林寺才是给佛门干脏活的,没想到却是他们。”   温欢叹口气道:“我也没有想到文殊院居然是那样的一个藏污纳垢之所。”   云瑾叹口气道:“蜀中多美人,蜀中多美人,原来是这么一个多法,这让我想起阿耶给我讲过的塞人部落,在女孩子已经能够分辨妍媸的年龄就带走漂亮的,他们这些出家人干这些事情真的不怕佛祖降罪吗?”   温欢笑道:“我们这些人说不定就是佛祖派来的,要不然,你怎么会没来由的因为一件小事情就想弄文殊院呢。”   云瑾道:“说真的,我只是单纯的不喜欢澄空和尚,阿耶没有阻止我,估计也是天然的不喜欢澄空这个和尚。   昆仑奴,新罗女,菩萨蛮……还不够长安,洛阳人耍的吗,什么时候蜀女也成了人人争相蓄养的玩物了。”   “蜀中入长安的货物种类其实很有限,能称得上是大宗货物的只有蜀锦,蜀绣,茶叶,桐油四种,偏偏蜀中入长安的道路逼仄难行,这些东西即便是运送到长安,走的也是长江水路,三峡口子上有暗礁,走一趟船就跟死一次差不多,等蜀中大宗货物从扬州走运河再到长安,路费就能占八成,在长安市场上竞争力不强。   原本蜀中可以不靠长安,洛阳两地的,现如今,全天下最有钱的地方就在长安,洛阳,他们想在这两个地方赚大钱,就只能考虑活物了,比如蜀女。”   云瑾折下一根柳枝道:“渡海他们准备突袭文殊院,真的只是为了拯救那些蜀女吗?”   温欢嗤的笑一声道:“如果文殊院皈依在禅宗门下,他们说不定能为贩卖蜀女弄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头出来,你没听渡海说文殊院内多吐蕃僧吗?   我觉得定然是文殊院与佛门的信仰起了冲突,这才导致渡海禅师此次要对文殊院下重手的原因,对于渡海来说,什么蜀女之类的事情其实都是小事,唯独信仰不能有差。”   云瑾丢掉柳枝道:“论起心狠手辣,还要看这些和尚的。”   温欢叹口气道:“想想就知道啊,没有一点心狠手辣的本事,将来怎么在蛮族遍地的鸡足山立足呢?”   两人回到七星桥大军驻地,将与渡海禅师会面的情形告知了云初。   云初对在一边旁听的周兴道:“说说你知道的消息。”   周兴嘿嘿笑道:“某家只知道历代的文殊院方丈俗家姓氏为杨。”   云初不满的道:“前隋的国姓?某家看文书上说,隋炀帝杨广的儿子杨昭大业二年就死了,留下来了三个儿子,燕王杨倓,越王杨侗,代王杨侑,一个被宇文化及给杀了,一个被王世充给杀了,剩下一个是被高祖皇帝给杀了,这三位杀人,都没有留后患的习惯,这里怎么还有国姓?”   周兴道:“确实如此,这人呢,就像岭南的大蟑螂,一脚踩扁,死的不能再死的时候,等人走开,那只大蟑螂的尸身上就能孵出更多的小崽子出来,杀不胜杀。”   云初道:“既然文殊院跟前朝余孽有关系,待本帅调动大军一鼓而灭便是了。”   周兴摇摇头道:“不能动用大军。”   云初道:“对待前朝余孽不可有丝毫的仁慈之心。”   周兴无奈的道:“下官知晓大帅急着拿文殊院里藏的那些钱,可是呢,文殊院里钱,可不是文殊院的,而是蜀中大大小小官员跟富户的。   要是大帅强行扣押那些钱,说不定会把蜀中逼反,如此一来,我们谁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云初摊摊手道:“那怎么办呢,那些钱的用处我都安排下去了。”   周兴道:“只能悄无声息的拿走。”   云初遗憾的看着云瑾跟温欢道:“你们想好办法了没有?”   云瑾道:“先是渡海禅师与文殊院起了道统之争,然后,这场斗争白热化,再然后打起来,最后砍死不少的文殊院和尚。   我们的人假装是佛门信徒,对文殊院骚扰,不断地骚扰,让文殊院的和尚们风声鹤唳,让他们确认仅仅凭借自己的力量无法保护文殊院的香积厨。   逼迫他们转移这些钱财,只要钱财离开了文殊院,我们就有很多机会得到这些钱。   然后渡海禅师他们趁机攻占文殊院,拯救出藏在寺庙里的蜀女,将文殊院的罪行昭告天下,今天又从周叔叔的口中得知澄空和尚乃是前朝余孽。   咱们再往文殊院里丢一些甲胄,兵刃啥的,估计那些存钱在文殊院里的官员跟富户们就不敢追问他们存在那里的钱财的下落了。”   云瑾大致说了一下自己的计划。   温欢继续道:“我问过人了,文殊院与青城泰安寺交往颇深,甚至可以说泰安寺其实就是文殊院的别院,因为度牒的缘故,文殊院在成都城里的力量不足,而泰安寺就没有这方面的忌讳,他们招纳了大量没有度牒的和尚,所以,我觉得不能只考虑水路,还要考虑陆路。   更要防备他们沿着水路去了绵州跟潼川,只是如此一来,我们需要的人手就多了,偏偏大军不能给我们提供太多的人手,这是一个很大的麻烦。”   云初听了云瑾跟温欢的建议之后,皱眉道:“我还以为渡海和尚跟别的和尚不同,会嫉恶如仇,没想到他还是跟其他和尚一样优柔寡断的不像个样子。   你们就没有一个干脆些的法子吗?”   周兴见云初想钱想的发急,连忙道:“如此已经很妥当了,必要的时候,我手里的百骑司跟捕快也可以参与进来,以弥补人手不足。”   云初点点头道:“好,既然你们几个都商量好了,本帅两日后就带领兵马离开成都,驻军都江堰,在那里召见西南各个羁縻州的长老。”   对于云初领兵的无耻模样,周兴早就有所耳闻,这位为人极为方正的万年县令,当县官的时候是一个有担当,讲道理,有能力的好官。   不知为啥,他只要开始统兵,立刻就变成了一个翻脸比翻书还要快的人,别说讲道理了,蛮横无耻四个字放在他头上,都像是在夸他。   都江堰距离成都不过百余里,云初屯兵都江堰,跟屯兵七星桥差别不大,对成都的威慑依旧存在,只要成都生变,云初麾下铁骑,一日就可抵达成都城下。   两日后,云初大军全体拔营,浩浩荡荡的开往都江堰。   成都尹郭子平瞅着云初大军带走的巨量物资,痛心疾首,多付出了一倍半的物资粮秣,才换得云初屯兵都江堰。   有云初在的这些十余天的时间里,郭子平度日如年,原本保养的很好的郭子平,两鬓的白发从星星点点变成了大半白发。   云初是名将,是上官,这一次来蜀中之后,先是屠灭利州百骑司,接下来儿戏一般的杀了都督杨文华全家,害的整个蜀中的官员人心惶惶。   都以为云初此次来蜀中,定然背负着与贞观二十一年尉迟恭同样的使命。   很多屁股不干净的家伙,甚至在窜掇着郭子平造反算了。   郭子平不敢。   他知道自己要是真的造反了,最后的下场一定是败亡的下场,他可不觉得自己一介文官带着一群只知道贪财的酒囊饭袋们,可以在蜀中建国。   如今,云初贪婪的秉性爆发了,愿意在成都府供应了巨量物资,粮秣的状况下离开成都,对郭子平来说已经是一个最好的局面了。   云初走了,云瑾,温欢,狄光嗣,李承修却留下来了,同时留下的还有足足七百人的纨绔营。   云初说离开,就离开,而且离开的速度极快,前部骑兵已经抵达了都江堰开始安营扎寨,后边的辎重营依旧在运送数之不尽的各种物资。   以至于即便是也已经是深夜了,成都到都江堰的官道上依旧灯火通明,一溜火龙从成都一直绵延到都江堰。   接连三天,忙碌的官道上终于平静了下来。   多事之秋的成都,在郭子平的严厉约束下,也渐渐的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直到一个胖大的和尚抱着一块大石头砸在文殊院紧闭的庙门上,喜欢看热闹的成都人终于又有一场热闹看了。   和尚砸和尚庙,这可是一件非常稀奇的事情。   郭子平也闻听了此事,当他知晓起因是闻名海内的渡海禅师要找文殊院方丈澄空辨经引起来的,也就不再当一回事了。   这些年,隐约听闻文殊院多了很多的番僧与吐蕃来的和尚,传播的教义也与以前的教义有些不同,不过,这在郭子平这个城府尹看来,不过是和尚们的法门之争,最严重也就是一场斗殴而已。   这是小事情,送走了云初这尊魔头,他还要忙着应对周兴这只恶鬼,哪里有空去为一场和尚间的斗殴操心。   云瑾等人带着一群各式各样的贵公子在文殊院外看热闹。   单纯的作为军人他们可能还不合适,但是,论到打架起哄,他们是个顶个的好汉。 ###第十八章 我不是来打仗的   蜀中以南的地域极为广阔,自成都起行两千里到苍山,洱海。   向南下三千里到邕州。   这两千里以西,三千里以北,就是人们广义上认为的大西南。   这里森林密布,河流众多,虽然物产不丰,但是很好看。   就冲着这一点,云初都不愿意让这片土地从大唐的身体上分离出去。   就想云初以前认为的那样,如此广袤的土地上,并非都是南诏盛逻皮的拥趸。   当他这个剑南道行军大总管还未抵达成都的时候,成都方面已经把云初邀约森林部族一起商谈大事的消息发布了出去。   等云初抵达都江堰的时候,这里已经来了很多的的森林部落人。   霍城来的比云初还要早一些,加上那些常年走西南部落的掌柜们的帮助,霍城已经与先期抵达的各个部族的族长们做成了很多笔的生意。   他甚至还购买了十头大象。   云初如今就站在大象面前。   在很久以前的那个世界里,大象在成都除非在动物园,否则没办法活,现在的蜀中不太一样,大象是南边森林里的灾祸。   之所以说是灾祸,主要是这东西在森林里实在是太多了,加上生命悠长,又没有天敌。   不过,就是因为有大象的存在,西南的密林里面,才会出现一些人可以通行的小道。   云初眼前的森林亚洲象,没有云初以前见过的非洲草原象那么高大,不过,在唐人眼中,这东西已经是庞然大物了。   长安原本是有一头白象的,李治搬家去洛阳的时候,把那头白象也带走了,这就导致长安人再也没有机会看大象了。   眼见大象的脚上拴着铁链子,铁链子甚至已经深入大象的肌肉,链接地方甚至皮开肉绽的,云初就让象奴解开铁链,在原本拴着铁链的地方换上一根牛皮绳。   象奴解开铁链的时候极为惊恐,牛皮绳绑人,绑老虎都成,唯独拿来绑大象就像是在用一根丝线绑住了一只苍鹰。   铁链解除的时候,这些大象纷纷扬起鼻子大声嘟嘟的叫唤,并且欢喜的在原地胡乱转圈圈,就在象奴以为大象会趁机逃跑的时候,没想到,大象们似乎只是在庆祝自己脱离了桎梏,活动范围依旧在铁链约束的范围内,那根对它们来说跟丝线一般的牛皮绳,并没有被扯断。   云初甚至尝试着拉走那头年龄最大的母象的时候,母象居然老老实实的跟着他走了。   路过一户人家没有收割的菜葫芦地的时候,云初摘下那些菜葫芦,一颗接一颗的往为首的母象嘴巴里丢。   为首的母象一连吃了四五个葫芦之后,就刻意让开身位,方便云初喂养后边的大象,眼看着百十颗脆嫩多汁的菜葫芦被十头大象吃了一个干净,云初也终于弄清楚了这群大象的成员。   象群基本由母象组成,最小的一头大象甚至还不到十岁,嘴边长着一对长不过半尺的小象牙,这应该是一头公象。   从为首的母象对其余大象颇多照顾的状况来看,她们原本就该是一个象群,也不知道卖大象的人是怎么将一整个象群一网打尽的。   大象太脏了,云初带着大象来到一个小河上,大象们就愉快的在河水里用鼻子吸水相互喷,在云初的威逼下,那些可怜的长安护卫们不得不跟着下河,用巨大的刷子给大象刷身子洗澡。   刚开始下去的时候,还以为大象会伤人,但是,接触了一阵子之后,护卫们觉得大象似乎知道好歹,并不会伤害他们这些帮着洗澡的人。   因为从小就养过羊,养过旱獭,养过狼的云初来说,想要让这些野兽驯服,最好,最快的办法就是不断地给它们投喂美食。   只要野兽接受了投喂,那么,豢养关系就已经达成。   蜀中的白菜好像长得不如长安的大,不过也不算小,五六斤还是有的,这东西是云初奖赏给大象的顶级美食。   眼看着大象张开恐怖的大嘴将整颗白菜白菜吃下去之后,并且还在欢喜的嘟嘟叫,云初就知道这些原本已经被象奴驯服的大象,现在,开始喜欢自己了。   一连五天时间,云初除过处理军务,就是跟大象在一起,现在,他已经可以指挥大象放下鼻子,让他踩着鼻子被大象送到背上。   李元策瞅着云初再一次被大象送到背上,忍不住对姜协道:“他没有打仗的打算。”   姜协道:“是的,他确实没有跟盛逻皮打仗的打算,这些天林子里的野人来的越来越多了,云初哪怕是见一个不知道是那里的寨主,族长都笑吟吟地,不仅仅如此,他还询问人家那里有什么特产,有没有可以拿出来跟商贾交换的好东西。   还告诉人家,只要是他们觉得有价值的东西,都可以拿来试试看,其中,关于草药的图片,他简直是在不要钱一般的发放给那些野人。   看来大帅这一次是准备用抚不用剿了。”   李元策道:“既然他不想打仗,我们两个来这里做什么呢。”   说罢,就摆摆手回自己的营帐去了。   云初晚上并不住宿在营帐里而是支起来了一个小小的一个人就能背走的帐篷,睡在大象之间,通过这几天的接触,大象们已经允许他跟那头小公象睡在最核心的位置里。   云初的睡眠时间其实很少,那座小小的帐篷里的灯火往往会亮到三更时分,有几次,几乎是通宵直到天亮。   每一次跟那些野人们接触之后,云初回来必定会记录下很多东西,同时,他还会召集很多专门跑西南商道的商贾座谈,遇到新鲜的东西,都会认真的记录下来。   第八天的时候,盛逻皮的使者来了,来的是盛逻皮的儿子皮逻阁。   皮逻阁是来请罪来的,而且,这个喜欢赤着脚的年轻人是抱着必死的心态来见云初的。   云初在见到这个少年人之后怜惜的道:“你就是盛逻皮最不成器的一个儿子吗?”   皮逻阁的唐话说的不错,抚胸施礼道:“如果我卑贱的生命能让大唐平息怒火的话,我就是盛逻皮最骄傲的儿子。”   云初围着皮逻阁转了一圈,就像猛虎围着猎物转了一圈,他看的很清楚,皮逻阁脖子后面的汗毛已经高高竖起,赤裸的双脚上肌肉紧绷,似乎会在下一刻就全力蹿出去,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让他硬是压制了逃跑的欲望,乖乖的待在原地手死。   云初没有杀皮逻阁,而是惋惜的道:“这世上的英雄死一个就少一个,你回去吧,让你父亲再派一个更好一些的儿子过来受死。   大唐的六千铁甲亡在你父亲手中,他不可能不给大唐一个交代。”   皮逻阁面色苍白,勉强抑制住身体不让颤抖,但是,额头的汗水涔涔而下,他的嘴巴却依旧倔强道:“盛逻皮的每一个儿子都是猛士,只是为了西南各部族不受刀兵的侵害,我愿意受死。”   云初将手按在皮逻阁的肩膀上轻声道:“你太年轻了,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你还没有享受过爱情的滋味,没有品尝过当父亲的快乐,现在就死了,太可惜了。   我这里需要一个交代,一个说的过去的交代,让你的父亲将等价的祭品送来就好,不用拿他心爱的儿子的性命来补偿,这对你一个年轻人来说不公平。”   皮逻阁瞅着云初道:“大唐会给南诏人一个公平吗?”   云初笑道:“我大唐乃是泱泱大国,向来珍视每一个封国,对待每一个封国,就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般爱惜。”   皮逻阁颤声道:“那么,杀我子民,强暴我子民,掳掠我子民,甚至用长矛刺穿婴儿,用烈火焚烧村寨,夺走他们本就不多的食物,拿走他们身上最后片可以御寒的兽皮,用鞭子抽打我的子民,奴役我的子民,强迫他们在矿坑里挖矿,即便是大雨倾盆也不允许他们有片刻的休憩,这就是大唐对南诏的公平吗?”   云初叹息一声道:“蜀中的吏治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治理了,那些贪官为了一己之私,奴役南诏百姓,迫害南诏百姓,也是有的。   但是呢,你一定要相信我大唐的君主是英明的,是仁慈的,是公平的,他们虽然远在万里之遥,南诏百姓的苦痛依旧看在眼里。   所以,我这一次来西南,不是为了征伐西南,而是为了补偿西南的百姓。   如今,你应该听说了,成都城里正在积极的整顿那些不仅仅伤害了你们南诏,也伤害了蜀中百姓的贪官污吏。   成都都督杨文华已经死了,他的人头现在还悬挂在成都城头,马上,文殊院那些抢夺了你们姊妹的污秽的和尚们也要死了,那些还在负隅顽抗的贪官污吏们马上就要死了。   我想,你如果愿意在这里多停留一些时间,你们所痛恨的,我们所厌恶的人,他们都会从这个世上消失。”   皮逻阁不解的看着云初道:“大唐真的有这么好嘛?”   云初笑道:“你也就是没有机会去长安看看,去洛阳看看,如果你看过这两个地方之后,你就会情不自禁的爱上大唐,甚至想老死在大唐。”   皮逻阁依旧疑惑的道:“你不是来打仗的?”   云初指指外边堆积如山的物资,粮秣道:“有带着这么多的东西来打仗的吗?你回去告诉你的父亲盛逻皮,将我战死的将士的尸骸送过来,再送来一批杀死我大唐猛士的罪魁祸首,我们就可以立刻愉快的行以物易物的好交易了。” ###第十九章 人间少年   皮逻阁呆滞的看着云初道:“你要麻来阿曲跟普龙,蛮龙,黑牙寨主的人头?”   云初道:“去跟你父亲商量一下吧,说真的,西南各族我视如兄弟,既然是家事,我们就用家法处置,能不动用刀兵,我们就不要动用刀兵。   赶快把这些破事情处理完毕,尽快进行交易才是我愿意看见的,我想,你父亲刚刚统一南诏,此时,所需的也是休养生息,而不是什么战争。”   皮逻阁道:“你真的愿意跟我们交易吗?我来的时候听说,就是你下的令,停止了跟南诏所有的贸易。”   云初丢出一个小小的口袋到皮逻阁怀里道:“这样的一斤盐巴换一张豹子皮,你觉得这是交易吗?”   皮逻阁打开小口袋,见里面是雪白的盐巴,用手指头沾一点放嘴里道:“这是上好的盐巴,换一张豹子皮是值得的。”   云初叹口气道:“你们被蒙蔽的太久了,我们在长安购买一张好看的豹子皮当褥子,那些奸商告诉我们,这豹子是森林里的猛士才能捕捉到的好东西,还有很多人为了捕捉豹子,反而被豹子咬死了,所以,他们说豹子皮很珍贵,需要我们用更多的盐巴交换。   你猜,需要用多少盐巴?”   皮逻阁道:“十斤?”   云初叹息一声,招招手,立刻有两个护卫抬着一麻袋盐巴丢到皮逻阁面前。   皮逻阁跳起来叫道:“这么多?”   话音刚落,护卫又抬着一麻袋盐巴丢在皮逻阁面前。   “啊?这不可能……”   云初道:“我们用两麻袋盐巴换取一张上等的豹子皮还觉得占便宜了,怎么,你觉得盐巴很珍贵?”   皮逻阁道:“挖井,挖很深很深的盐井,架很高很高的架子,很长长的杆子下到井底,再用牛拖拽着辘轳把杆子拔起来,杆子底下就有盐水,再用大火将水煮干,就能得到珍贵的盐巴了。”   云初道:“大唐很大,获取盐巴的方式有很大的不同,在蜀中是如此制盐的,可是,在海边,人们等海水涨潮的时候挖沟渠引导海水灌入盐田,等太阳把盐田里的水蒸干,就得到了盐。   还有一些地方,盐就在地上,人们只需要将这些盐装进袋子,就能带回来销售。   所以,总体上,大唐的盐不贵。   你看,我们就是因为交往的太少,而导致我们不知道南诏百姓真正的需求。   说起来,某家直到现在才知晓,你们竟然连做饭的锅都没有,没有足够的麻布,甚至没有鞋子。”   云初说着还怜悯的看了一眼皮逻阁的赤脚。   皮逻阁很想把自己的赤脚藏起来,不过,他还是骄傲的道:“赤着脚才能在山林里行走如风。”   云初抬抬手,李思就拿来一双千层底的鞋子,云初丢给皮逻阁道:“天气已经渐渐寒冷了,穿上吧,穿上它并不会影响你在森林里行走如飞。   你们没有房子,住在山洞里就说自己不用房子,你们不会种植粮食,就说森林里有的是吃的,无需耕种,你们没有衣服穿,就说兽皮更好,现在,就连没有鞋子也可以说是影响你们行走如飞。   皮逻阁啊,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人跟猪住在一起取暖容易得病,小孩子吃不饱就没办法长高,女人没有温暖的房子就不容易诞育子孙,老人吃苦太多,就没办法长寿。   南诏人在森林里已经生活了很多很多年,你们在森林里的生活历史几乎跟我们在平原生活的历史一样长,可是,你们才几个人,大唐如今有多少人?   说起来,就是因为你们不懂得盖暖和的房子,没有材料去织布,你们要跟森林里的各种猛兽,毒虫作战,而平原上的人根本不用,狼这种东西在长安附近几乎绝迹了,花熊这种猛兽如今在长安城里随意的生活着,不论是大人孩童,都可以揉捏,玩弄。   你既然知道我想要啥,把他们送来就可以了,我也不杀他们,直接送到洛阳,让他们当着皇帝的面倾诉自己为何要反抗的原因。   我想,把话说开了,皇帝陛下也没有必须杀他们的理由,说不定从此就能住在繁华的洛阳呢。   皮逻阁去吧,我知道你父亲他们就在距离成都不远的山林里,告诉他不用那么紧张,我不想打仗,只要把我要的人送来,我们立即开始交易。”   皮逻阁低着头道:“我知道这是你的计谋,不过,我还是会把你的话告诉我的父亲。”   云初叹口气道:“假如你的父亲因为你活着回去了,而要杀你,你就告诉他,我想跟他当面谈谈,我还想问问他,他真的有实力当大唐的敌人吗。”   张东海带着皮逻阁参观了整个大唐军营,还带他看了人头攒动的市场,看了堆积如山的货场,就送皮逻阁回去了。   张东海见皮逻阁带着人走远了,就回到云初身边低声道:“他们会把我们需要的敌人送来吗?”   云初摇摇头道:“不会。”   张东海又道:“大帅觉得他们会不会来偷袭我们,顺便抢劫一下这里的物资?”   云初摇摇头道:“也不会。”   张东海道:“那么,大帅放走了皮逻阁岂不惋惜?”   云初停下手里的刷子,抓着那头母象蒲扇一般大的耳朵道:“我觉得盛逻皮可能会假装把那些猛士送过来,让这些人找机会在我们的营中制造骚乱,然后,他再带着大军翻山越岭过来偷袭我们。”   张东海愣了一下道:“为何?”   云初笑道:“因为我给皮逻阁看到的,说到的,都很适合用这个计谋。”   张东海道:“如果他们不来呢?”   云初摊摊手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们不来我们也没有什么损失不是?”   张东海道:“如果他们都来了,大帅要留他们一命送往洛阳吗?”   云初道:“如果他们如此的愚蠢,留他们一命将毫无意义,到时候,把他们的人头用石灰腌制了送去洛阳才是正确的办法。”   张东海低声道:“末将怎么觉得这个皮逻阁像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他来见大帅,说不定就是来查探我们虚实的。”   云初哈哈大笑道:“蛮荒之地的好汉大多喜欢冒险,你既然看破了,就多少给人家孩子一些颜面,等人家偷偷跑来烧我们物资粮秣的时候,不要让他下不来台,这孩子我很喜欢,将来还有大用处呢。”   “大帅以为他啥时候会来?”   云初道:“月初吧,那个时候没有月亮不说,天气寒冷了,西北风就要来了,那时候应该是一个很适合放火的日子。”   张东海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道:“末将会从今晚开始准备。”   云初摆摆手道:“去吧,记住了,要留下几个活口看到皮逻阁难堪的模样。”   张东海笑着答应就离去了。   吃晚餐的时候,军帐里就剩下云初跟李思了。   李思没啥心思吃饭,好好的一碗面条,都被她的筷子戳成糊糊了。   “云瑾他们定好今晚突袭文殊院?”   李思漫不经心的道:“是啊,就是今晚,听周兴传来消息,文殊院里的人不太好惹,还有一些类似死士的和尚,很是凶悍。”   云初淡漠的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文殊院敢一己之力对抗佛门多年,肯定是有些本钱的。”   李思继续用筷子戳着面条道:“我担心会有死伤。”   云初沉默片刻道:“就目前而言,他们面对的这个任务算不得艰难,如果他们在这一场低烈度,低层次的较量中不幸身死,那就是他们的命。”   李思发急道:“阿耶就一点都不担心美玉儿?”   云初道:“担心,但是,事情他必须去做,还是说,只要我担心,他就啥事都不用干吗?”   说罢,见李思确实没有吃饭的心思,就把她碗里的糊糊倒进自己的饭碗里,稀里呼噜的就给吃了下去,他虽然有洁癖,却对吃李思的剩饭心理上毫无不适之感,只因为从李思小时候起,他已经吃过无数次了。   这一夜,云初还是工作到了很晚的时候。   除过都江堰飞鱼嘴那边传来的水花的响动声,军营这里安静的出奇。   云瑾脸上蒙着黑纱,蹲在文殊院外边的一棵松树上,小心的俯瞰着脚下的文殊院。   经历了一整天的喧嚣之后,文殊院里的人也是人困马乏的时刻,眼看着除过佛堂里的长明灯还在闪烁着幽暗的光芒,文殊院其余地方只有寥寥几盏灯火了。   李承修他们已经在北边的院墙上打了两大排孔洞,绳子也已经拴好,就等云瑾一声令下,院墙外的马匹就会齐齐发力拽倒院墙。   手持长柄宽刃戒刀的和尚们就守在北墙两侧,只待院墙倒塌就冲杀进去。   月光落在和尚们青虚虚的光头上,反射着铁一般的冷芒。   胖大的渡海禅师就盘膝坐在云瑾爬上的那棵松树脚下,似乎在念经。   眼看着月亮就要落山,一声低沉的夜枭声陡然响起。 ###第二十章 少年强盗   墙外的七八匹马开始发力,高大的墙壁摇晃几下,就轰然倒塌。   脸上的黑纱遮掩不住渡心和尚颌下的长须,只见他挥挥手,就第一个越过烟尘未曾散去的缺口,就这么彪悍的杀了进去。   距离缺口最近的地方就是文殊院的佛堂,众人才杀到佛堂门口,就听一声响亮的佛号声响起。   “阿弥陀佛,凶徒住手!”   渡心禅师瞅着手握马槊的澄空大师道:“尔等果然是前朝余孽。”   澄空大师道:“早就知晓尔等的奸计,老衲已经等候多时了。”   渡心禅师大笑道:“我等既然进来了,断然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澄空大笑道:“……”   云瑾从松树上滑下来道:“他们在干什么?”   渡海禅师睁开眼睛道:“辩经!”   云瑾道:“我们是来抢劫的,辩什么经?”   渡海禅师道:“理不辩不明。”   云瑾道:“抢劫不就讲一个来如火,去如风吗?道理辩论明白了,还怎么抢劫?”   渡海禅师白了云瑾一眼道:“老纳等人是来除魔卫道的,不是来抢劫的。”   云瑾见渡海禅师开始跟自己辩经了,再看一眼文殊院里,渡心禅师跟澄空大师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不休,就对隐藏在暗中的李承修打了一个手势,于是,原本担任第二梯队任务的李承修就带着两百个纨绔子杀了出去。   纨绔们早就听说文殊院里的财宝堆积如山,且美女如云,哪里还能忍耐的住,发一声喊,就潮水一般向澄空他们杀了过去。   渡海禅师瞅着跟和尚们打成一团的纨绔们,胖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准备回头跟云瑾说两句安抚的话,免得这个少年得知自己被利用之后发怒。   回头却看不到云瑾,再看文殊院里已经有很多黑衣人正在向文殊院泼洒火油。   渡海心头顿时一紧,这与先前商量好的事情不符,要知道,文殊院庙产归渡海,文殊院里的财宝美女归云瑾,现在,这群人正在往文殊菩萨坐像上泼火油,一旦火起,这文殊院哪里还有什么庙产可言。   “救火——”渡海奋力大呼。   全身黑衣的李承修嘿嘿一笑,就将火把丢在了文殊菩萨怀里……   澄空大师手提马槊正在与渡心禅师打的难舍难分,陡然看到大佛殿起火,不知为何,他也朝文殊院的和尚们大呼救火。   救火哪里有放火快,更不要说李承修在黑暗中身形如同鬼魅一般迅捷,在他的带领下,这两百纨绔用很短的时间,就把身上携带的火油泼洒到了文殊院的各个建筑上。   一旦等到火起,他们就如同潮水一般快速的隐没到了黑暗中。   澄空大师看着在烈火中坐禅的文殊菩萨像,目眦欲裂,指着渡心禅师道:“身为佛门子弟,尔等却火烧大佛殿,就不怕下阿鼻地狱吗?”   渡心禅师叹息一声道:“并非我等火烧的文殊院。”   澄空大师道:“不是尔等,又有何人?”   渡心禅师见自己这个黑锅背定了,就唱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本为红莲净土,却沦为无间地狱,群魔乱舞,烧之,也算净我佛国。”   这一次,澄空大师见大火已经烧的无法救援,双目通红,举着马槊就向渡心禅师刺了过来……   云瑾翻墙的时候,看到两伙和尚已经打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了,就放心的在高大的院墙上碎步狂奔。   早就知道让和尚打和尚是一个很不靠谱的事情。   尽管渡海禅师已经向他灌输了好大一通佛门除妖斩魔时期用过的霹雳手段,好坚定他屠戮文殊院和尚的心。   云瑾还是固执的认为像渡海禅师这样圆滑的人,根本就做不出那么坚决,坚定的事情,哪怕文殊院的和尚罪恶滔天,让和尚去杀另外一群和尚,这跟他们的教义还是有悖的。   阿耶现在很缺钱,和尚们从西南之地遴选出来的蜀女一定要救援,渡海那么擅于算计的人不可能不利用这一点。   所以,最大的可能便是他们负责杀,渡心他们负责抢,渡海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文殊院占地超过两百亩,一向有西南第一丛林之说,寺庙里的宫殿,僧房密密匝匝,这个时候不说他们把钱藏在哪里,囚禁那些蜀女的地方一定在寺庙最幽暗的角落里。   此时,文殊院前方的大殿已经起火,寺庙里不论是武僧,还是普通的和尚,都嚎叫着提着木桶,木盆扫帚一类的东西去灭火。   片刻功夫,原本因为有外敌入侵变得嘈杂的后殿部分,就变得安静下来。   温欢在问路。   “蜀女藏在那里?”   被他捉住的和尚慌忙摇头,温欢就一刀抹了他的脖子。   他相信,但凡是没有忙着去前方救火的和尚,身上一定背负着不能去救火的重大理由。   他只是没有想到这里的和尚很是坚强,一连问了六个和尚,回答都是不知道。   狄光嗣道:“是不是问错了人?”   温欢想了一下,就再一次在厮杀的人群里抓过一个老和尚,将横刀放在他脖子上道:“蜀女在哪?”   年轻和尚在温欢问话的时候都表现得很有骨气,但是,这个老和尚却顾左右而言他的道:“佛门喜财都在香积厨。”   温欢笑着挥刀砍掉他的一只手道:“蜀女在哪?”   老和尚的惨叫声,吸引了战团里的几个年轻和尚,他们喊一声“师傅”就要飞身来救,只可惜被程龙他们拦住,瞬息间就被砍成两段。   温欢对老和尚道:“他们已经死光了,现在可以说了吗?”   老和尚呻吟着道:“在闻香殿。”   狄光嗣听了这个名字之后,立刻就带着一队人马从一个侧门穿了出去,直奔闻香殿。   温欢又问老和尚:“你拜佛这么多年,拜的连慈悲心都没有了吗?”   老和尚道:“老衲修的是无心禅,任运随缘,不涉言路,遇茶吃茶,遇饭吃饭,除去一切颠倒攀缘,才是佛门真意。   便是,念念之中,不思前境。若前念今念后念,念念相续不断,终成系缚。于诸法上,念念不住,即无缚也,最终成就无上大道。”   温欢惊诧的道:“好一个遇茶吃茶,遇饭吃饭,遇见别人的钱就拿,遇见别人的女人就上,过后不思量,昨日之恶,与今日之我无关,你他娘的说的好有道理啊。”   说罢,就一刀砍断了这个妖僧的脖子。   眼看着脖子都断了大半的妖僧还在试图用一只手捂住那个巨大的向外喷血的伤口,温欢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就沿着狄光嗣他们方向追了过去。   “嘀哩嘀哩。”   云瑾一边在高墙,大殿,房屋之顶上狂奔,一边吹着哨子,但凡是听到哨子响的黑衣人,就不再恋战,一股脑地向文殊院的后院狂奔。   李承修挥刀劈开一个壮硕和尚的肩胛骨,被和尚的血溅了一脸。顾不得擦拭,单手扶起一个受伤的纨绔就钻进了一间禅房,挥刀将油灯劈飞到布幔上。   火焰顺着布幔缓缓燃烧,一个仅仅穿着肚兜的年轻女子捂着胸口尖叫起来,李承修再次平着挥出横刀,将这个女人打晕,见自己搀扶着的那个受伤的纨绔,眼睛竟然直勾勾地落在这个半裸的女子身上,就没好气的道:“你要不要解救她?”   纨绔连连点头。   李承修又道:“你的伤无碍吧?”   纨绔二话不说,将半裸的女子抱起来丢肩膀上,用脚踢飞一个硕大的木鱼,他的人就随着那只砸破窗户的木鱼飞了出去。   看的李承修有些呆滞,马上,禅房里的火烧起来了,他也就跟着飞出窗外。   在云瑾的指挥下,熊熊燃烧的大火将文殊院分成前后两半,云瑾在地面上狂奔一圈之后,没有发现有遗漏的自己人,就裹着被水浸透的披风,就一头闯进大火里,瞬间从另一边钻出来,甩掉燃烧的披风,直奔后宅。   今天的初始任务是毁坏文殊院,逼迫和尚们搬家,他们好半路劫财,终极任务便是找到那些蜀女,交给周兴,然后将文殊院的恶行昭告天下,为自己这群人突袭文殊院寻找一个正当的理由。   目前,破坏文殊院的任务已经基本完成,剩下的就是找到蜀女。   至于渡海禅师他们一群人,从一开始就是阿耶送来背锅的,他们的死活本就不在计划中。   在前往后院的路上,和尚们的尸体倒了一地,纨绔大军所到之处,没有留下任何活口,细心的云瑾在狂奔的过程中,还发现了几个似乎没有死彻底的和尚,于是,特意绕了一个弯子,将他们全部杀死。   等他狂奔到后面罗汉堂的时候,见李承修在那里等他,不等他询问,李承修就快速的道:“十八罗汉全是真金,搬不动。”   云瑾蹿进罗汉堂,想都不想的就挥刀砍向伏虎罗汉高举着的手臂,只听仓啷一声响,云瑾全力一劈竟然劈断了伏虎罗汉高举的手臂,手臂落在地上,云瑾借着李承修手里的火把看一眼断茬,怒叫一声道:“这些黑了心的和尚居然有这么多的钱。” ###第二十一章 啥都不是   十八罗汉像的金身是空心的,不过,即便是云瑾斩下来的这条臂膀也有三十来斤重。   旋即,李承修就找程家兄弟拿来了重兵刃,两百余人对着十八罗汉像一阵猛砍,片刻功夫,不光是伏虎罗汉的手臂没有了,降龙罗汉的龙,举钵罗汉的钵,托塔罗汉的塔,骑象罗汉的象鼻,探手罗汉的双臂,挖耳罗汉的大耳朵,长眉罗汉的眉毛,也纷纷落地。   直到程龙吐气开声,用宣花大斧斩掉伏虎罗汉前倾的脑袋,众人劈砍十八罗汉雕塑的兴致越发的浓厚了,纷纷向程龙借用宣花大斧……   云瑾手里持着一炷香,眼看着手中的香就只剩下一寸了,就再一次吹响了口中的哨子,正在对着罗汉塑像猛攻的众人,迅速停下手中的活计,一人抓起一件罗汉塑像的零件,装进背包之后,就有条不紊的从罗汉堂撤退。   等云瑾再看罗汉堂的时候,发现十八罗汉塑像已经变成了十八个没有任何突起物的金疙瘩。   云瑾就在罗汉堂再放一把火,整个人飞掠出罗汉堂,在墙角位置左右踩踏两步,伸手抓住高墙,将身子提到高墙上,再一次吹响了哨子,这一次,哨子响动的声音尖利悠长,这是总撤退的讯号。   等黑衣人扛着,背着东西钻进西边的丛林之后,武侯祠方向就响起了沉重的马蹄声。   站在一棵松树上的云瑾眼看着一队队兵马包围了整个文殊院,就连渡心禅师他们也乖乖的蹲在原地接受城卫兵检查的时候,云瑾这才从树上下来,与同样负责断后的李承修一起朝西边的军营狂奔。   “伤亡如何?”   “伤二十七人,无阵亡者。”   “救出多少蜀女?”   “六十八人,不过,真正的蜀女不多,以西南蛮族女子为主。”   “咦,他们没有祸害蜀女?”   “没有,三个月前,才往长安送了一批蜀女,这些异族女子需要养在暗无天日的地道里将皮肤养白,还要教会她们说大唐话,需要时间才能假冒蜀女。”   “人都送给周兴了吗?”   “已经接走。”   云瑾听李承修这样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不管是不是蜀女,只要有一个是,问题就不大,周兴有的是办法将案子定成铁案,不过,周兴即便是再神通广大,在成都这片人家的地盘上,也不可能用自己手头的两百来人就把所有的事情给做了。   注定会有无数的与文殊院有纠葛的官员,会有充足的时间逃离成都。   这就是异地办案的糟糕之处,如果在长安,洛阳两地,城中有足够周兴调用的兵马,来完成步骤繁复的擒拿工作。   在成都不可能,成都都督杨文华死后,这里的护卫兵权就落在了郭子平的手中,即便是云初也只有通过郭子平才能调动。   这样做的效果非常的差。   天亮的时候,七星桥军营里留守的人都显得懒懒散散的。   这副模样完全不象是伪装出来的,自从云初带领大军离开成都之后,七星桥军营里留守纨绔们顿时就恢复了纨绔的本性。   大家对昨晚的事情都闭嘴不谈。   云瑾洗漱过后,原本以为郭子平会愤怒的找到军营里来,结果,整个早晨就这么平静的过去了,啥事都没有发生。   吃午饭的时候周兴带着人过来了。   找到云瑾之后道:“昨晚死了八十二个和尚。”   云瑾将茶水推到周兴面前道:“郭子平什么反应?”   周兴道:“羁押了渡心,澄空,其余僧人分别关押在文殊院与白云寺,看样子准备以佛门内斗来处理此事。”   云瑾叹口气道:“郭子平看样子要跑……”   周兴道:“我也是这么觉得,你说,在如今的大唐,他能跑到哪里呢?”   云瑾道:“大唐人在外面杀人了,跑回大唐就屁事没有了,在大唐犯案子恐怕跑到哪里都不成吧?”   周兴摇头道:“他可能已经知晓自己的罪恶一旦被翻开,最轻的都可能是夷三族的大罪,所以,一定会孤注一掷的。”   云瑾道:“他们有谋反的倾向吗?”   周兴摇头道:“府兵不归他们管辖,启用民壮造反,他们还没有那个名声。”   云瑾道:“如此说来,你现在很危险啊。”   周兴笑着摇摇头道:“某家在,他们就只能在暗中行事,某家若是走了,成都百姓说不定就会被他们裹挟,那样的话,乱子就大了。   至于生死,不足挂齿。”   云瑾道:“若情势危急,先生可以来我军营。”   周兴笑道:“若情势危急,某家必定以性命酬谢陛下的知遇之恩。”   送走了周兴,云瑾多少有一些难过,想起阿耶临走时跟自己说的话,云瑾觉得周兴要是死在这里真是太冤枉了。   成都发生的所有事情起因不在于杨文华,郭子平他们的贪渎,枉法。   而在于太子想要蜀中。   只有把杨文华,郭子平他们这些人弄掉,太子一系的人马才能正式进驻蜀中,这是一个非常简单干脆地答案。   蜀中山高水险自成天地,且只要与关中连接,便成帝业之基,大唐目前除过太子可以染指之外,任何人触碰蜀中都是死路一条。   皇后在蜀中经营多年,进展不好的原因就在于杨文华,郭子平这些坚定的蜀中本地官员的阻挠。   章贡在利州极尽能事的拍皇后的马屁,其实就是在遮掩自己的无能。   若是论到贪腐,比蜀中杨文华,郭子平厉害的人多的是,辽东在向关中输送的新罗婢,广州那边在向长安输送昆仑奴,西域都护府向中原进献的菩萨蛮已经毫无底线了。   之所以只会有蜀中杨文华,郭子平倒霉,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太子想要蜀中,而太子又是一个有洁癖的人,即便是杨文华,郭子平这类的人物想要投诚,李弘看不上不说,也不会要。   因此,从皇帝允许阿耶入蜀的那一刻起,蜀中的官员注定要被清洗一次。   皇帝要蜀中的兵权,太子要蜀中的治权,而皇后索要的监督权,从阿耶斩首章贡的那一刻起,皇后就被隔绝在蜀地之外。   在这种环境下,周兴逃命其实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从目前看,周兴还是单纯的以为,皇帝派他来蜀中,就是为了清除蜀中的硕鼠。   这是一项周兴非常喜欢的差事,喜欢到为了这个差事可以不要命。   下午的时候,渡海禅师来了,看样子,这个胖和尚在昨晚官兵到来的时候,跑的也很快。   死了三十一个白云寺的和尚,这让云瑾有些意外。   “大火隔绝文殊院前堂与后宅的联系之后,文书院的和尚们就疯了……”   渡海禅师讲起昨夜的恶战,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老衲以为你们会参与阵战,这样我们就能以人数上的优势碾平文殊院,谁料想,你们半路上跑去偷人家的金子跟蜀女了,世子这样将佛门放在火上烤,就不怕寒了佛门弟子们的心吗?”   云瑾道:“我阿耶说了,佛爷们的事情就是佛爷们的事情,外人参与进去才会让人小看了佛门清理佛门败类的恒心。”   渡海禅师想了一下道:“你阿耶在大慈恩寺的时候跟我可不是这样说的,当时,还有窥基大师作为证人可以证明,你阿耶说一旦入蜀,一定会全力以赴的帮助佛门惩处佛门败类不说,还会帮助我们在鸡足山立稳脚跟。”   云瑾道:“要不是我们昨晚杀了那么多的文殊院妖僧,你们根本就占不到半点便宜,要不是我们把蜀女送到天使周兴面前,揭露了文殊院妖僧的本来面目,你白云寺的和尚这个时候早就被成都的信徒们踏平山门了。   我以为,不出五天,文殊院的和尚们就会逃跑……”   渡海禅师对云瑾刚开始说的话很是不以为然,直到云瑾说文殊院的和尚们要跑,这才提起精神道:“你确定吗?”   云瑾点点头道:“确定,五日后你们就能正大光明的接收文殊院这个西南第一丛林了,所以,我阿耶当着你跟窥基大师说的话,与我们现在做的事情有什么差别吗?”   渡海禅师双手合十宣称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既然世子如此说,老衲这几日就带着弟子们在白云寺参禅便是。”   云瑾瞅着渡海禅师道:“禅师与郭子平有旧?”   渡海禅师呵呵笑道:“白云寺得以修建,郭氏便是最大的善男子。”   云瑾点点头,原本他还不明白渡心他们是如何脱身的,现在,全明白了。   渡海禅师又道:“郭氏与杨氏不和,文殊院也与郭氏无涉,这在长安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的。”   云瑾叹口气道:“怪不得你们会眼睁睁地看着文殊院里藏着那么大的一笔钱财毫不动心,原来,你们已经拿到了郭氏的供奉。”   渡海禅师冷笑一声道:“这就是为何你阿耶会带走所有大军,独独留下你们一群纨绔子在成都主持大局的原因。   成都,对你们来说不过是一个修炼场罢了,小子,别太把自己当回事,真正论起本事来,你们还差的远呢。” ###第二十二章 细节,细节决定成败   决定蜀中官员命运的人不在蜀中,而是在洛阳,在长安。   决定蜀中利益归属的人,也不在蜀中,而是在洛阳,在长安。   从云初大军从子午峪踏上蜀道的时候,蜀中所有人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皇帝的归皇帝,太子的归太子,长安的归长安。   云初不过是一个提刀分肉的屠夫。   该知道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唯一需要遮掩的是成都百姓的耳目,文殊院乃是西南第一丛林,里面的高僧大德已经被百姓崇敬了很多年,为了不让百姓们的信仰崩塌,文殊院的崩塌只能是佛门内斗所致,且相对的平和。   平安喜乐的事情需要广而告之的告知天下百姓,至于那些令人难以承受,且折磨人心的事实,就让极少数人承受就好了。   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滋养百姓心中的善,让他们知晓,自己生活在一个平安喜乐的环境里,这个世界里啥都是好的。   就在云瑾将所有武装到牙齿的纨绔们分派到各路水道上对文殊院的和尚们进行最后的围剿的时候,云初在都江堰的军营,终于迎来了一个无月之夜。   一大群光溜溜的野人在府兵们的关注下,悄悄下了水,他们每个人手持一个鼓鼓囊囊的兽皮气囊悄悄地在漆黑的水面上漂浮。   眼看着他们已经顺流而下,一个年轻府兵问身边的队正:“这么黑,他们要是漂过大营了怎么办?”   队正抖一抖蓑衣上的露水道:“野人的眼睛很尖,就像你一样,晚上也能看见。”   小兵道:“为啥咱们军中只有很少的人晚上能看见呢?”   队正摇摇头道:“不知道,你刚才把人数数对了吗?”   小兵道:“两百六十三个。”   “咦,你数的这么清楚吗?”   “嘿嘿嘿,俺娘说我是夜猫子托生的。”   “也是,你阿耶是屠夫,经常杀猪,你家周围夜猫子多,说不定你真的是夜猫子托生的,你继续盯着,我去跟旅帅禀报一声,就说野人来了。”   夜猫子托生的府兵连连答应,继续把自己的身子藏在蓑衣下,死死的盯着江边。   野人们明显对这条江水更加的熟悉,即便是岷江水汹涌澎湃,他们抱着串联在一起的浮球依旧紧紧的簇拥在一起,即便是身体有时候擦到江水中的暗礁,也咬着牙一声不吭。   过飞鱼口的时候有几个野人拿出几根长长的竹竿,以竹竿为浆,身体为筏,硬是扛过飞鱼口的激流,将串联在一起的人准确的送进了宝瓶口。   进了宝瓶口之后,水流立刻就平缓了下来,又漂流了半个时辰,水中的皮逻阁就竖起耳朵仔细地倾听岸上的动静。   上一次来云初军营的时候,他不止一次的来到宝瓶口引水渠边,看似在参观这里的水利工程,实际上,他更在意岸上的各种动静。   在他耳中,市场是一个声音,军营是一个声音,辎重地又是一种声音,哪怕白日里的声音,与夜晚的声音有很大的不同,但是,一些恒定的声音,不论是在夜晚,还是白日都会出现。   而这些恒定的声音,就是他辨识目的地的方式。   张东海有些担心他们会错过辎重营地,还特意让巡逻的府兵们,敲着梆子偶尔喊一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事实上,是他多虑了,借助辎重营落在水面上的一点灯光,张东海还是看到了一群黑乎乎的人从黝黑的水渠里爬出来,并且像蛇一样,悄无声息的在荒草间无声无息的向辎重营滑行。   瞅着这群人消失的方向,张东海喃喃自语道:“他们竟然在身上涂抹了油。”   等那群人在皮逻阁的带领下突兀的拿出武器的时候,即便是张东海也想不通他们是怎么把武器带过来的。   “皮囊,定然是先装在皮囊里,再充气,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再打开皮囊,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一个年轻的参谋将军低声道。   张东海了然的点点头,就对参谋将军道:“晚一炷香的功夫再让巡逻队过来,免得出现无所谓的伤亡。”   参谋将军领命去了。   张东海就朝云初所在的中军营寨看了一眼,对一个折冲都尉道:“你能认出来这些人中哪一个是皮逻阁吗?”   折冲都尉摇摇头道:“看不清楚。”   张东海道:“那怎么办呢,大帅不准伤了这个皮逻阁。”   折冲都尉道:“反正他们一会就要放火烧辎重,粮秣了,到时候火光起,就能看清楚了。我们那个时候再动手也不迟。”   张东海叹息一声道:“如果不是大帅早就料到会有这样一出,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办法,说不定就会让他们得手。   别看这些人整日里待在森林里面傻是傻了一点,这身手,咱们是不得不服气啊。   光是依靠一个浮球,就能在这汹涌的岷江水里漂流三十余里,并且在绵延十里的军营里准确找到辎重营地,咱们军中可挑不出这么多人出来。”   折冲都尉道:“就算能找到又如何,咱们的辎重营地是那么好烧的?辎重摆放本就按照大帅制定的防火程序摆放的,最重要的火药库,火油库又在地下。   他们能有什么样的放火物品呢?   这里原本还有一些秋日的枯草,可是枯草早在修建营地的时候就割去喂马了,剩下能用的无非是硫磺,芒硝,估计这两样他们都未必有,最大的可能便是熬制的兽油,水中的鱼油,这两样东西点灯,煮饭也就罢了,拿来烧咱们的辎重营,纯属痴人说梦。”   张东海担忧的道:“要是火烧不起来怎么办?”   折冲都尉忍者笑意道:“所以,末将早早就按照大帅的吩咐,在他们最容易得手的地方,安置了一些草料堆,特意晒干了的,一点就着。   副帅,末将已经等不及要看热闹了。”   张东海笑道:“大帅这么安排,可不是让你们拿来看热闹的。”   折冲都尉笑道:“昔日诸葛武侯七擒孟获,每抓住一次,就把他身边的人杀的干干净净,只把孟获一人放回南诏,接连七次之后,孟获再也找不来援兵,没办法之下,才向诸葛武侯投降的,难道说,大帅要用诸葛武侯故智吗?   就是这个皮逻阁的身份低了一些。”   张东海笑道:“三十六计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些,只是人人用的法子不同罢了,不管是故智也罢,新计也好,管用的就是最好的。   咦,他们钻进铁丝网了,这些人不怕痛的吗?”   折冲都尉睁大眼睛仔细看了看道:“还真的是一群死士,也不怕皮开肉绽,铁丝网都是用马粪水泡过的,割破一个口子,除非请大夫马上割掉伤口附近的肉,要不然那伤口可没有那么容易好。   但愿那个皮逻阁没有身先士卒!”   在张东海的担忧声中,辎重营地里亮起来了一簇簇的火星。   这可是石头制成的火镰打出来的火星。   “他们难道就不知道用火折子吗?火镰打火的声响这么大,会引来看守注意的。”张东海的声音多少有些气急败坏。   折冲都尉也满是担忧的道:“他们从水道来的,东西又装在气囊里,气囊里还要装武器跟引火物,万一火折子漏火,容易在水面暴露。   此时咱们这里起雾了,火镰这个时候可不好使唤。”   就在张东海为皮逻阁打不着火担心的时候,云初从帅帐里钻出来,喊来殷二虎道:“已经四更天了,辎重营那边怎么还没有动静?”   殷二虎奇怪的道:“他们带来的火镰打不着火。”   云初叹息一声,就对殷二虎道:“实在不行就帮帮他们。”   说罢,就再一次钻进了帅帐,喝一口凉茶,自言自语的道:“还是太年轻啊……”   被一口凉茶将睡意驱逐的干干净净,又等不到皮逻阁把火点着,云初就干脆取过厚厚的一摞文书,开始办公,蜀中三十余军州,需要整体过一遍,仔细鉴别查看,这是一项极为繁重的工作。   才看了几页文书,就听李思急匆匆的从帐外进来,喜滋滋的对云初道:“阿耶,那个皮逻阁终于把火打着了,现在正到处点火呢。”   云初皱眉看着李思道:“整个军营里,就你一个女孩子,你跑去看什么热闹?”   李思不管不顾的大笑道:“看着他们傻乎乎的跳着脚打火镰的样子,别说有多可笑了,张将军都准备让巡逻队给他们送火把了。   要是他们今晚一直打不着火,您说该怎么办呢?”   李思笑得倒在毯子上翻滚,皮逻阁可能是她这一辈子见过的最惹人发笑的敌人了,甚至可以说,皮逻阁的这一番举动,将唐军对南诏野人刚刚杀了六千大唐铁甲的担忧,一扫而空。   “走水了——”   “辎重营走水——”   此时,帐外传来军士们的呼喝声,只是这呼喝声里听不出半点的焦急,更像是长出了一口气。   天边已经隐约出现了一丝亮色,皮逻阁看着烈焰升腾的辎重,长出一口气,虽然还有更多的物资还完好无损,皮逻阁却知晓,自己没有时间了,如果再不走,自己这些人都要死在这里了。   “我们走,水路返回。”   说罢,自己率先离开,咬着牙忍着疼痛再一次钻出铁丝网,拔腿就向宝瓶口引水渠狂奔。 ###第二十三章 正面战胜敌军毫无意义可言   在隐蔽处,观看皮逻阁突袭唐军辎重地的不仅仅有唐军,还有一大群来自西南羁縻州的洞主,寨主,族长们。   皮逻阁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当皮逻阁他们跳着脚打火镰,却得不到一簇火苗的时候,原本心生悲哀的洞主,寨主,族长们的心已经羞愧的说不出任何话来。   “早知道我就把火折子留在铁丝网那里了。”   “狗日的巡逻队,就不知道在那里插一根火把吗?”   “快啊,再打不着天就要亮了。”   “哎呀,这些人怎么这么笨哪……”   唐军官兵的话语,就像一柄柄长剑,一下又一下的扎在这些西南人的心里,一些骄傲的西南人此时恨不得将头埋进土里。   在漆黑的夜晚,两百余人仅靠一个浮球便在水流汹涌的岷江里漂流三十里而队形不乱,如此多的人飞渡飞鱼口,跃进宝瓶口,不能不说这些人不是精锐。   在黑暗中,皮逻阁凭借记忆,便能在十里军营中准确的找到辎重营地,不能说他们的准备不充分,这般的好汉,这般勇猛的行为,即便是在西南人中间,也绝对是一等一的好汉。   现如今,这些一等一的好汉,在唐军主帅面前,就是一群大笑话。   他们这群人是在二更天的时候,就被唐军邀请来参观的。   所以,从皮逻阁带人从林川口进入岷江开始,他们的动态,就被唐人官兵实时的报告给这些西南人听。   讲授皮逻阁突袭经过的参谋将军,毫不吝惜对皮逻阁等人的行为的溢美之词,甚至夸张的认为,皮逻阁的行为,对唐军以后施行渗透,斩首任务的时候有很强的借鉴意义。   不仅仅如此,参谋将军甚至明白的说,如果唐军施行这样的渗透,斩首任务的时候,对敌人造成的伤害应该比皮逻阁此行的目标大的多。   比如,参谋将军以为,皮逻阁可以更加大胆一些,取消以唐军辎重,粮秣为目标,应该以大唐军队主帅为此行目的,只要能在这一次的行动中斩首云初。   这对西南人的意义应该更大,而因为云初之死,甚至能逼迫大唐朝廷第一次以平等的目光来对待南诏各部,继而为南诏争取一个真正的独立地位有着极大的促进意义。   毕竟,云初乃是大唐目前为数不多的最顶级的将军之一,斩首云初,远比覆灭六千甲士,更能让大唐感到震惊。   “即便是烧掉了大军物资粮秣,此地距离成都不过百余里,不出三日,大军依旧会有充足的物资,对唐军的影响微乎其微,所以,以军事目光来看,皮逻阁选错了目标。   当然,这种局限性对于西南人来说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对于南诏人来说,物资粮秣啥的,永远比人的性命重要……”   在座的西南人都在认真的听参谋将军的话,觉得这位将军脑子不够用,居然对他们这些敌友未明的人讲述兵法之道。   参谋将军的一席话甚至引起来了一些西南人头人的沉思,一些人甚至开始盘算,皮逻阁的行动如果没有被唐军发现,且以云初为作战目标的可能性有多高。   思量之后,他们认为皮逻阁成功的可能性很高,来的都是猛士,且他们这些人全身涂满了黑油,被发现的可能性不大……   参谋将军扫视了一眼在场的西南人,强行压抑住心中的鄙夷之意,不要让这种鄙夷流露在声音里。   刺杀云初?   以前不是没有人这么干过,干过的人结果都不太好……   “现在,皮逻阁所部,成功的点燃了辎重营,他们已经开始撤退了,因此上,整个行动计划已经圆满落幕,也该唐军出手了。”   皮逻阁回首看一眼烈焰升腾的辎重营地,心头的快意难以抑制,见无数唐人提着水桶等物快速的向辎重营第狂奔,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欢喜,大笑出声。   辎重营的火光越来越盛,橘红色的火光照耀的范围也在不断地扩大,等皮逻阁突然从黑暗中看到一张被火焰映红脸庞的唐军,心里面咯噔一下。   随着火光吞吐,更多唐军的脸庞被火焰映红,此时此刻,皮逻阁才看到,在他前往宝瓶口的去路上,盘膝坐着数不清脸庞被火光映红的唐军。   皮逻阁见前路被阻挡,想都不想的就朝左边狂奔,那里有一片山林,只要能进入山林,皮逻阁觉得以自己这些大山的孩子们的能力,一定能逃出生天的。   此时,天边出现一线鱼肚白,天光已经照亮了远处高大的山峦,大地也从黑暗中苏醒,皮逻阁越上一道长堤,立刻就停下了脚步,在他脚下,也是一支人数奇多的唐军,为首的折冲都尉似笑非笑的瞅着皮逻阁抽出来自己的横刀。   “杀云初——”   皮逻阁已经不再奢望能逃生了,举着自己的长柄砍刀立刻转道向南。   就在皮逻阁前往云初中军的路上,参谋将军带着一大群西南土著继续评判皮逻阁的举动。   “在谋划好的退路被敌军阻断的时候,皮逻阁一刻都没有犹豫的选择了奔向丛林方向,这一点是可圈可点的,因为丛林里,皮逻阁可以将南诏将士们的战力发挥到极致,而丛林,对唐军不利。   所以说,按照我大唐军制来说,皮逻阁已经算是一个合格的旅帅了,嗯,应该算是旅帅中少有的头脑清晰之辈。”   等皮逻阁发现前往山林的路被阻,立刻转道向南的时候,参谋将军也带着西南各部的土著们向南,一边走,一边解释道。   “南边,便是我大军的中军之地,也是我军大帅的居住地,看来,皮逻阁已经晓得了自己的突袭已经失败了,知晓自己已经无路可逃。   所以,就选择了自己能选择的最大战略目标——云帅!   可惜啊,如果他先前没有火烧辎重营地,或许有成功的可能,现在,已经晚了,辎重营地示警,中军所部必然已经有了防备。   皮逻阁此次前往,只能成为你们南诏人,人人敬仰的烈士!”   “烈士?蠢货——”一个年迈的族长怒不可遏。   “是啊,丢人到这个地步,束手就擒便是了,怎么还想着伤害云帅,他这是要害死我们南诏人吗?”   “请将军禀报云帅,我等一致认为,请云帅诛杀此獠,还我西南各个山头平安喜乐。”   参谋将军笑道:“我家大帅一向仁慈……或许不会为难后辈。”   皮逻阁自然没有冲到云初中军所在地,就被殷二虎统领的一群甲士给拦住了。   此刻,天光终于照耀在了大地上。   殷二虎看清楚了这群赤身裸体且浑身涂满黑油的野人,嗯,胯下累累垂垂的颇具雄风。   不光是殷二虎只看人家的男性特征,其余甲士的目光也落在那里。   至于野人手里的刀子,不过是一些铁片片而已,砍到自己甲胄上估计会弯……   皮逻阁没有停步,双手高举着自己的长柄刀子呐喊着率先冲杀了过来。   殷二虎终于看清楚了谁是皮逻阁,见这个家伙已经冲锋到了弩箭的射程里,就特意将弩弓上的红色弩箭射了出去。   不过二十米远的距离,弩箭几乎是无影无踪的,下一刻,红色弩箭就射穿了皮逻阁的大腿根部,为此,殷二虎射击的甚至是皮逻阁肌肉发达的大腿外侧,这样的伤口可以限制皮逻阁的行动能力,却不会让他身受重伤。   眼看着皮逻阁摔倒在地上,自己的那根红色的弩箭明晃晃的插在大腿根部外侧,没有射中大腿内侧弄断大血管,殷二虎这才送了一口气。   随即,身后的甲士们手中的弩箭,同时平射出来,两百六十多名高声呐喊的野人如同农夫镰刀下的麦子,纷纷倒地不起。   在这个短暂的过程中,甚至没有出现一个愿意投降的人。   倒在地上的皮逻阁,甚至还在匍匐着向前冲锋。   参谋将军叹息一声对那些神情黯淡的南诏土著道:“不得不佩服啊,都是南诏的好汉子,应该是各个部族选出来的精锐,可惜,毫无价值的死在了这里。   委实是毫无价值啊——就烧了六个草料堆……可惜两百六十多个南诏好男儿,三两天,就能割这些草料吧……太可惜了,可惜了了啊……刚刚还龙精虎猛的,这会都成死人了……”   在参谋将军絮絮叨叨的话语中,皮逻阁撑着长刀单腿站立,回首看一眼,死了一地的伙伴,痛苦的哀嚎一声,然后拍着胸膛朝殷二虎吼道:“来,朝这里射!”   张东海从队伍里走出来,来到激动难耐的皮逻阁身边埋怨道:“你这娃娃,就是不愿意听大人的话,这些杀过大唐甲士的凶手,你直接送来就是了,自己犯的哪门子的险嘛,下次不许了……”   双目赤红的皮逻阁挥刀砍过来,被张东海顺手夺过,就像是皮逻阁亲手把刀子送过来的一般,丢掉刀子,张东海一把抓在皮逻阁肋下,五根手指鹰爪一般的扣进肋骨缝隙,这一抓让皮逻阁连呼吸都觉得是一种痛苦。   张东海顺势将皮逻阁放在甲士抬来的担架上,轻声道:“这些还不够,你再送一些过来。”   张东海松开手,皮逻阁难得的呼吸顺畅了,人却昏迷过去了。   看着府兵们开始用砍刀收集南诏猛士的首级。   参谋将军尴尬的对身后看热闹的西南头人们道:“走吧,我们不该来这里。”   一个西南头人沉声道:“将军,到底需要多少南诏人的首级,才能平复大唐的怒火。”   参谋将军左右瞅瞅,见身边没有别的唐人,就小声道:“这种的西南人的首级,至少需要十万。”   一众头人闻听这句话,各个面如土色。   参谋将军又道:“麻来阿曲,普龙,蛮龙,黑牙寨主以及所有参与攻击大唐甲士的部族头领他们的首级一个算五千……” ###第二十四章 最初步的宰执天下   皮逻阁再次醒来的时候,腿上的那枝红色弩箭已经被去除了,由于是贯穿伤,弩箭头部的尖刺很完整,没有留在肌肉里。   所以,受伤的只有肌肉,流淌的血都不算多。   皮逻阁按压一下伤口,就从行军床上坐了起来,瞅一眼自己身上的麻布衣衫,他二话不说就扯掉了,虽然赤身裸体的不好看,他还是不愿意接受唐人的好意。   走出帐篷的时候,外边已经是阳光满地的状况,十余头大象正在树林边用鼻子摘树上的嫩枝吃,军营里到处都是走来走去的忙碌的唐军。   再远一点的山坡上,有一群唐军正在练习挥刀,他们挥刀的姿势整齐划一,每挥出一刀,便向前跨进一步。   云初就坐在一张宽大的藤椅上,手里拿着一本书,身边还有一个明艳的少女在服侍他喝茶,只是少女总想朝他这边看,云初不得不空出一只手将少女的脑袋扭向另一边。   云初挥挥拿着书本的手对皮逻阁道:“把衣衫穿上再过来,就算你想逞英雄,至少要把屁股遮住。”   在男人面前,皮逻阁可以不穿衣裳,反正在部族里,他也就是找一块兽皮,或者麻布裹在腰上,现在有女人,他就回帐篷找被他脱掉的衣裳去了。   李思将脑袋从云初的大手里挣脱,小声道:“他还知道羞,是不是就说明他没有自杀的想法?”   云初喝一口茶水道:“他本来就没有死的想法,要不然,怎么会带着人来冲击防备力量最重的中军呢?”   李思咬一口酥饼道:“阿耶的意思是说,如果没有活着的打算,就该继续向山林方向突袭?”   云初点点头道:“没错,那里是他唯一可能逃脱的地方,当然,仅仅是理论上的,这一点皮逻阁自己很清楚,为此啊,这个年轻人在那一刻想了很多,最后才决定向中军突袭来直接面对我,他觉得如果我在的话,他可能还有活着的可能,至少,比冲击大唐军队活命的概率大一些。”   李思继续咬着酥饼道:“如此说来,这个皮逻阁也是一个狠人啊,两百六十二个南诏人跟着他就这么进了鬼门关。   阿耶还要放他走吗?”   云初点点头道:“这是一个很好的鱼饵,聪明,果决,有很强的行动能力,指挥能力看起来也不错,加上又是盛逻皮的儿子,没有比他更好的诱饵了。”   李思将手心里的酥饼渣子丢嘴里道:“阿耶要钓谁,盛逻皮?”   云初摇摇头道:“一介匹夫罢了,还不值得我如此大动干戈。”   李思就着云初的茶杯喝口茶水道:“那是谁,南诏还有比盛逻皮更厉害的人?”   云初嫌弃的瞅着茶杯里的酥饼渣子道:“我要在南诏人心里种一颗种子。”   李思道:“什么种子?”   云初道:“恐惧的种子,诸葛武侯当年种在南诏人心头的那棵种子已经快要腐朽了,我要重新种一颗新的,并且让这颗种子在他们的心头长成参天大树。”   李思见皮逻阁穿着衣服出来了,就继续道:“不杀人,怎么让对方恐惧呢?”   云初笑着将李思喝过的茶水倒在地上,李思连忙给满上,就见云初看着一瘸一拐走过来的盛逻皮道:“杀人从来都不是最好的解决事情的办法,只能是一时之选。”   皮逻阁走过来,站在云初五步之外道:“你要杀我吗?”   云初道:“我说过,你还年轻,还没有享受过人间那么多美好的东西,死掉太可惜了,再说了,你不是也没有死掉的想法吗?”   皮逻阁道:“放我走,你会后悔的。”   李思咕唧一声笑了出来,又觉得不合适,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皮逻阁脸上的红色迅速的弥漫到全身,本身人就长得黑,现在又被一个长相明艳的少女给笑话了,血气上涌,显得人更黑了。   云初朝皮逻阁挥挥手道:“快走吧,要不然他们又要笑话你了。”   皮逻阁没有走,一双赤脚踩在草地上艰难的道:“你是如何知晓我会来偷袭的?”   云初笑道:“自然是你的人告诉我的。”   皮逻阁眼神一凝慢慢的道:“有奸细?”   云初呵呵笑道:“本帅拿出来这么多的物资专门跟你们南诏人交易,拿到一点消息有什么难的,你要烧物资,却不知有很多人等着用草药,兽皮,羽毛交换呢。”   皮逻阁缓缓地朝云初抚胸施礼,就转身大踏步地走进了大象那边的丛林。   李思气鼓鼓的道:“那家伙粗鄙不知礼仪,阿耶都放他走了,也不说一句感谢的话,阿耶,您说他着急回去干啥?”   云初喝一口新茶道:“寻找奸细。”   “真的有奸细吗?”   “傻孩子,这必须有奸细,如果没有奸细的话,你让皮逻阁这个孩子回去如何解释他的这场惨败呢?”   “他回去之后是不是会找一个平日里看不顺眼的家伙当奸细杀掉?”   “应该不是吧,我觉得他的格局挺大的,应该是找一个跟他父亲不合的家伙出来说他是奸细,顺便帮助他的父亲盛逻皮纯洁一下队伍。”   李思哈哈笑道:“我知道了,阿耶让他先走,先回去找一个不顺眼的当奸细杀掉,等那些看着他突袭失败的人带着另外一套说辞回去之后,他前面杀掉的那个人的正当性就有了问题,也会让别的山头的人对他们父子产生别的想法。”   云初笑道:“你想多了,做这些事情只是为了方便云瑾他们以后入西南。”   听云初说起云瑾,李思就把身子靠在云初的背上道:“阿耶,你说美玉儿他们不就是抢一点金子,怎么现在还没有消息呢?”   云初冷哼一声道:“都说皇帝不遣饿兵,你父皇这一次倒好,大军出发的时候,除过物资,粮秣之外一个钱都没有给,只说了一句缴获尽数归长安。   普天之下,这自负盈亏的仗还是头次得见。”   李思大笑道:“我父皇一定会后悔的。”   云初笑道:“凭什么这么认为?”   李思道:“因为阿耶答应了啊,估计这一会我父皇已经开始后悔了。”   云初起身,瞅着西南密密匝匝的丛林笑而不语。   一阵风吹来,西南的森林就响起了松涛声,云初觉得这可能是森林想积极的跟他对话,此时此刻,他就是西南这片大地的主宰。   李治小心的将手头的半尺直径的大型放大镜搁在一个鹿皮垫子上,将周兴的奏疏丢在一边,这才抬起头对武媚跟李弘两人道:“云初才进蜀中就发了一笔大财,先前的约定有些孟浪了。”   武媚好奇的瞅着李治身边的放大镜道:“温柔此次来洛阳,就是为了亲手送这个东西?”   话题被武媚扯开,李治好像也没有在意,而是拿起那面大型放大镜感慨的道:“找到一方如此巨大且通透的水玉,本就是一件难事,再寻找高手匠人,日夜用鹿皮琢磨成如此模样更是需要很长的时间,别看这样一个小小的东西,云初他们至少琢磨了上百块水玉,才得到这样的一件宝贝。   朕还听温柔说,这镜面的弧度不得有丝毫的差错,稍有差错整面水玉便会废弃,也只有云初等人愿意为了朕的不便之处,如此的上心,弄出如此宝贝出来。”   李弘从怀里也掏出来一面道:“孩儿也有一面。”   李治拿过来对着周兴的蝇头小楷看了一眼,就丢给李弘道:“你的这面就是瑕疵镜子。”   李弘拿着放大镜道:“功用不同,父皇是为了看小字用的,孩儿是拿来玩耍的,自然用不到那么精细。”   李治极有兴趣的道:“怎么玩耍?”   李弘就拿着自己的放大镜放到太阳光里,对好焦距之后,只是片刻功夫,周兴的奏疏上就出现了一个亮点,又过了片刻,奏疏就变得焦黑,然后一簇火苗陡然升起,李弘拿着燃烧的奏疏丢进宫人拿来的火盆里,这才对一脸迷惑的李治道:“光,与火同源,是一种能量,这东西的出现,切实的印证了师父以前教给我的学问的真实性。”   李治闻言点点头道:“怪不得温柔敬献此物之时一再说明,不得拿此物看太阳,原来是这个缘故啊。”   武媚见这一对父子一人拿着一面放大镜开始说胡话,且到处点火就不满的道:“为何本宫没有?”   李弘连忙道:“父皇的镜子是长安县令温柔特意前来敬献的,孩儿的是温柔顺路带来的,母后的镜子是云虞氏敬献的,走的是官驿,速度自然慢一些。”   就在李弘跟武媚解释的功夫,李治已经将自己的锦塌烧的到处都是黑点,就连巨熊的屁股上也被烧了一下,巨熊惨叫一声就跑了,而李治笑得前仰后合。   武媚看一眼被烧成灰烬的周兴奏折,在心中暗自叹息一声,她没有想到,皇帝对云初的放纵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而云初对待自己这个皇后的态度,从送放大镜一事上就能看的清楚明白,皇帝的必须走正规的途径,太子的可以徇私,只有自己的必须走母仪天下的路子,只能是走云虞氏这个妇人的门路才能得到。   换而言之,云初对朝廷的态度已经非常清晰了。   皇帝的归皇帝,太子的归太子,皇后的归皇后! ###第二十五章 春江水暖鸭先知   娄师德坐在东宫的偏殿,安静的等着太子归来。   “哒,哒,哒,哒……”   他已经在这里坐了有一个时辰之久了,却没有什么急躁的神情,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偏殿角落里的一个奇怪的机关上。   这是一串被丝线拴起来的鸡蛋大小的浑圆钢球,总共有六颗,每当左边的一颗摆动的钢球砸在相邻的钢球上之后,就会发出“哒”的一声响,随即,中间并排的钢球不动弹,最右边的一颗钢球却会被弹起来,等最右边的这颗钢球砸下来的时候,最左边的钢球就会再次飞起,如此,循环往复。   娄师德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个机关,整整看了一个时辰之久,这个机关依旧在动弹,似乎会永远这样动弹下去。   李弘回来了,娄师德就把目光从那个奇怪的机关上挪开,朝李弘施礼道:“成功了吗?”   李弘疲惫的捏捏眉宇间的睛明穴道:“你准备带人入蜀中吧。”   娄师德疑惑的道:“未竟全功?”   李弘叹口气道:“利州,夔州落入母后之手,剑门关依旧在父皇手中。”   娄师德道:“水陆两个出口为皇后所制,剑门关为陛下所控,蜀中就无法自成一体。”   李弘道:“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你还是尽快入蜀,从郭子平手中接管成都,趁着我师父还在成都的有利条件,经营蜀中。”   娄师德道:“殿下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事项吗?”   李弘摇头道:“处理地方政务,你比我更加的熟悉,孤信任你。”   娄师德指着那个钢球机关道:“能否将此物赏赐臣下?”   李弘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让宦官去仓库拿来了一个,只是这个比偏殿角落里的那个小了很多,甚至可以拿在手里把玩。   “你还是拿这个吧,大同小异,别看这东西很简单,里面蕴含的学问不少,可以直观的看到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的行为轨迹,还包括磁……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拿去当个摆件玩耍去吧。”   娄师德不服气的道:“臣下也是饱读诗书之辈。”   李弘笑道:“这东西跟你饱学的诗书没啥关系。”   娄师德哦了一声,就抱着李弘给的小机关离开了东宫,坐上马车之后,就用手指提起机关最左边的小钢球让他自然落下,小钢球砸在垂在中间的钢球上,最右边的小钢球就应声飞起。   听着马车里熟悉的“哒哒”声,娄师德轻声道:“看来,又要学新学问了。”   李弘在锦塌上躺了片刻,就翻身坐起,穿过层层宫殿,来到了许敬宗居住的地方。   许敬宗正拿着一个放大镜到处打量,李弘过来的时候,就透过放大镜看到了一只巨大的眼睛。   “不要拿这个东西看太阳。”   虽然觉得没有必要这样说,李弘还是说了。   许敬宗闻言收起自己的放大镜对李弘道:“看到这个东西,就让老夫想起少年时的一段趣事来了。”   李弘见许敬宗强烈的你快问的神色,就无奈的道:“什么趣事能让太傅如此难以忘怀?”   许敬宗呵呵笑了两声,然后道:“殿下可知杨钢此人?”   李弘稍微思索片刻就道:“前隋观德王杨雄之子?”   许敬宗呵呵笑道:“殿下博闻强记啊,这个杨钢在太学的时候啊,平日里最喜欢说的话便是——家父乃是观德王。   于是,就有好事之徒,以孔子学生编纂《论语》的方式编纂处一个故事。   曰,孔子过关中,忽患眼疾,视微小之器如见庞然大物,夫子不耐久坐,便来园中漫步,有一白犬踞坐于磨盘之上,夫子不慎跌倒,幸好双手搀扶在磨盘上才免受伤。   然,抬头看,一座红色巨峰昂然于白色巨木之中,且直冲九霄,夫子忍不住赞叹曰:此为平生所见矣,遂生起名之心……   朱者,阳也,昂然直插云霄可谓之雄也。   此时,夫子的弟子颜回见夫子趴在白犬胯下,还大声夸赞狗鞭,忍不住高声道:夫子差矣,此乃一枚狗鞭,并非杨雄。   恰逢夫子另外一个弟子子路从外归来,听闻颜回竟然在指责夫子错了。   随即大怒道:竖子安敢无礼,夫子说杨雄乃是一枚狗鞭,那么,狗鞭必定是杨雄,何用你来指责。”   许敬宗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而且笑得涕泪交加,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   李弘跟着干笑了两声,见许敬宗举着放大镜哭笑难耐,稍微一思索,就搀扶着许敬宗坐下,轻声道:“孤此生绝不用这放大镜观人。   只会记得太傅辛苦教导李弘,更不会举着这放大镜来观瞧太傅。”   许敬宗停止了苦笑,用手帕擦拭一下长须上的涕泪,再一次举起放大镜放在眼前,透过放大镜瞅着李弘道:“殿下已然是一个巨人。”   李弘没好气的道:“但愿孤王不是一枚狗鞭。”   许敬宗大笑道:“殿下何故如此自污?”   李弘气咻咻的道:“这等故事孤王也会编纂,只需将那只白犬移到李子树下,孔夫子立刻就会说,李弘乃是狗鞭,狗鞭就是李弘的屁话。”   许敬宗抚掌大笑道:“老夫的名字倒是不好编纂。”   李弘大笑道:“白犬移到供桌便可。”   许敬宗听了停止发笑,吸一口气道:“不可不防。”   李弘道:“好了,好了,太傅的谏言孤接受了,人无完人的道理孤还是知道的,断然不会用放大镜看人,也不会用太宗的人镜来看人,毕竟,能与魏征,魏玄成比肩的人没有几个,再说了,孤也受不了那种人。   我们还是说说蜀中的事情吧,现如今,利州,夔州为母后掌控,剑门关为父皇所有,孤王看似得到了几乎整个蜀中,却受制于父皇,母后,孤王该如何破局呢?”   许敬宗把玩着自己的放大镜道:“殿下不妨将目光放长远一些,利州,夔州,剑门关控制蜀中,那么,什么地方又能控制利州,夔州,剑门关呢?”   李弘想都不想道:“关中,汉中!”   许敬宗笑道:“什么地方又能控制关中,汉中呢?”   李弘道:“中原,咦?太傅是说父皇已经把权力之争付诸于四海?”   许敬宗道:“陛下胸怀广阔,自然会将四海放在心头,我大唐国土纵横四海,前所未有的大,陛下如今将蜀中托付于太子,却又控制了利州,夔州,剑门关,这就需要殿下继续争夺关中,汉中,才能补全蜀中的缺憾。   等殿下拿下关中,汉中之后,这已经不知道是多久的事情了,又有中原,钳制关中,汉中,蜀中,等殿下拿下中原之后,又需要多少年呢?   等陛下手中的土地尽数为太子掌控,也就是殿下登基加冕的那一刻,只是这个时候,陛下的身体必定是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所以,老夫以为,殿下顺其自然为好。”   李弘倒吸一口凉气道:“师父以前跟我说过一种战略,名曰,以地域换时间,我父皇难道说施行的就是这一套战略?”   许敬宗叹息一声道:“陛下一代英雄,自然无法忍受成为太上皇的羞辱。”   李弘跟着叹口气道:“孤也从未想过让父皇成为太上皇,不管多少年,孤都会顺其自然的登上九五之位。”   许敬宗皱眉道:“是啊,这一点老夫非常的确定,但是,云初似乎不确定,他这一次进军西南,似乎所谋者,并非一个区区南诏。”   李弘来到巨大的堪舆图面前,瞅着图上硕大的南诏看了一圈,最后用手在图上比划了一番,最后道:“岭南,安南,不行,太远了。”   许敬宗道:“娄师德到蜀中,问一问便知。”   李弘摇摇头道:“说起来,孤也不相信还会出什么岔子。”   许敬宗抬头看看李弘,张嘴要说话,最终还是把要说的话吞咽了下去,因为,他发现没有必要说,李弘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能说。   “孤三天后要走一趟长安。”   李弘在临走前对许敬宗道。   许敬宗点点头道:“那里将是殿下龙兴之地。”   跟李治,李弘,武媚,许敬宗这些人谋划的宏图比起来,云初这边几乎是在钻牛角尖。   云初这个堂堂的剑南道行军大总管,这段时间里,最关切地不是啥军国大事,而是在操心成都附近的野人部族们到底跟大军,交易了多少东西。   而且,事无巨细,都要一一的查看,就连铁锅卖出去了多少口,他都会记在心里。   皮逻阁走了之后,就再无消息。   云初似乎也不关心这个少年人的死活,就好像这个世间从来就没有过这个人一般。   云氏一级大掌柜霍城回成都了,这一次他准备重开成都的流水牌子,带走了不少的云氏掌柜。   李元策心细如发,他突然发现,昔日到处都能看到的云氏掌柜以及伙计们似乎在一夜间就消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那些西南的土著们。   等他发现云氏世子云瑾回来了,且带着一群纨绔子弟接手了一直运转良好的边贸市场,他才谨慎的对姜协道:“你发现什么变化了没有?”   正在睡觉的姜协连眼睛都不愿意睁开,懒懒的道:“大军要真正进入西南林莽了。” ###第二十六章 亲近林莽   “两爨指的便是白蛮跟乌蛮,盛逻皮的胜利就代表着白蛮兼并了黑蛮,其实,在西南,群蛮种类,多不可记,即便是汉人的数量也不少。   战国时,楚将庄峤率兵略地到滇池,建立滇国,子孙相继称王。苴兰城相传是庄峤所筑。   秦时,常頞开辟五尺宽的道路,从蜀通到滇,名曰五尺道,后来为诸葛武侯加宽。   后来,汉武帝遣将军郭昌灭滇国,置益州郡。   诸葛亮平定南方,又增置兴古、云南二郡,此后各朝陆续增置州县。   为了让西南稳定下来,诸葛武侯采用“纲纪粗定,夷汉粗安,因其故俗,羁縻勿绝的施政方针”,说白了,就是要求一个相安无事。   在这种状况下,白蛮,因为跟汉人相亲,所以就学会了耕种,纺织,冶铁,因此显得富裕一些,乌蛮因为身处林莽,与汉人接触的少,所以,他们的生活方式数千年来未曾改变过,因此,显得尤为野蛮。   我大唐高祖皇帝置姚州,管羁縻州三十二,其实也仅仅是一个名号而已。   太宗置戎州,设立都督府,两年后取消,又成立成都都督府。   不管是高祖皇帝,还是太宗皇帝,都在想办法笼络与唐人亲近的白蛮,打击野蛮的乌蛮。   本帅此次的策略不同,某家准备亲近一下乌蛮,重点打击白蛮。”   云初说完自己的主体作战思想之后,不论是张东海,还是李元策,姜协都感到难以置信。   李元策抱拳道:“大帅,交好乌蛮人,打击白蛮人,那么,我们如何与愚昧无知的乌蛮人交好,又如何利用愚蠢的乌蛮人来压制白蛮人呢?”   云初看了李元策一眼道:“因为白蛮人已经学坏了,学会割地为王了,学会自己统治自己了,这一点很不好,对于西南的长治久安极为不利。   相比之下,乌蛮人就天真烂漫的多了,族中又多出猛士,所以,只要大唐派人辅佐乌蛮人,乌蛮人一定会战胜白蛮人,统治白蛮人,奴役白蛮人。   这,就是本帅想要的一个结果。”   姜协咳嗽一声道:“大帅,愚者统治智者?”   云初瞅一眼姜协道:“你觉得不好吗?”   李元策道:“愚者怎么可能统治得了智者?”   云初淡漠的道:“刀子!”   见李元策还要说话,云初又道:“本帅这是在通知你按照我的意思行动,没有征求你们意见的意思,我要你们上下一心,在进入西南之后,知晓哪些是我们需要打击的对象,哪些是我们需要团结的对象就可以了。”   张东海道:“还有不少的汉人。”   云初毫不在意地道:“归类于白蛮,或者说,人家早就忘记了自己汉人的身份,已经把自己当作白蛮了。   云初的话语里一丝温度都没有,似乎这样做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李元策还要说话,就听云初道:“戎州司马章仇孝方就是在汉人的带领下进入了绝地送江川,全军覆没,三千铁甲无一生还,他们身上的甲胄被盛逻皮拿走,他们的衣衫被土人拿走,他们的首级给巫师制作成法器,他们的胯下之物甚至都被那里的土人当作壮阳之物煮食。   李元策,你不会说,你在调查文书里没有看到这一段话?”   李元策神色一凝,半晌才道:“末将以为大帅此次征伐西南是以安抚为主。”   云初道:“该杀的一个都逃不了,该安抚的一定要安抚到位。好了,既然都听明白了,各部分头准备,五日后——兵发戎州。”   等众将退下之后,张东海犹豫一下,还是向略显疲倦的云初问道:“商贾们已经出发了?”   云初点点头。   张东海又道:“世子也出发了?”   云初再次点点头。   张东海来到云初身边坐下道:“太危险了。”   云初道:“如今这军营中的孩子,都是我云某人的孩子,派哪个孩子去不危险呢?”   张东海闻言,插手倒退出了大帐。   大帐里就剩下云初一个人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叹息一声,给孩子太多的自主权的后果已经出来了,那就是不听话。   自从皮逻阁回去之后,盛逻皮的联合大军就开始后退了,云初一直不向戎州挺进,他们又不敢离开林莽向都江堰进攻,加上,粮草对于西南蛮族来说一直都是一个大问题,他们根本就没有能力跟云初的大军对峙太长时间。   仅仅依靠林莽里的一些野兽,根本就无法支持一支大军野战。   既然他们后退了,云初自然就要向戎州挺进,然后渡过泸水,挺进昭通,会川府一带。   靠近大唐的南诏人以乌蛮为多,他们虽然已经被白蛮盛逻皮击败,表示了臣服,但是,那只是靠近白蛮部落附近的乌蛮人投降了,边远处的乌蛮人甚至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这就是云初想要的结果。   团结乌蛮部,打击白蛮部。   云初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一次才带了五万兵马,就算人人会飞,也没办法照顾到西南如此大的地方。   有了乌蛮人的帮助就很好办了,只有他们才能在林莽中准确的找到他们的死对头白蛮人的居住地。   李思端着一壶茶从外边走进来,俏脸上似乎有泪痕。   “阿耶,美玉儿他们不带我去。”   云初喝一口茶水道:“本身就不允许你去。”   李思跪坐在云初脚下道:“我没有找到他们。”   云初道:“我这个时候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李思哭泣道:“很危险。”   云初点点头道:“那你就为他们祈福好了,另外,不要朝那些佛头膜拜,我担心佛不但不会保佑他们,可能还会降罪给他们。”   李思伤心的点点头就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掀开垂下来的床单,瞅瞅床下堆积的十八个罗汉头颅,开始发愁,怎么才能把这些佛头融化掉,再把金块带回长安。   美玉儿说了,这是他们七百纨绔的私藏,不能上缴。   刚才试探了一下阿耶,发现阿耶知道佛头的事情,李思也就开始着手把佛头变成金块的事情了。   美玉儿他们这一次回来之后,身上的血腥气很重,问他劫掠那些黄金难不难,美玉儿说不难。   李思觉得这是美玉儿在撒谎,拿到了那么多的金子,却没有什么高兴的意思,这背后一定有很多不能为人所知的事情。   李思脱掉鞋子躺在床上,床底下咣啷一声响,有一颗金灿灿的佛头从床底下滚出来,这颗佛头李思认识,是看门罗汉的头颅,看门罗汉寓意保卫平安,他手持武器,站在门边守护,驱除邪恶,他可以驱除灾祸。   李思跟看门罗汉对视了一阵,发现看门罗汉不想看她,还特意转过头,宁可双眼看着大地,都不愿意继续看着她。   于是,李思就低声道:“本宫是大唐的安定公主,如果你这一次能保佑美玉儿平安回来,本宫就专门为你塑造一座金身,带给你无数的信者。”   说罢,就伸出手将看门罗汉的头颅转过来看着自己,再次低声道:“你要是不吭声,本宫就当你是答应了。”   随即,就伸出一条腿,把看门罗汉的头踢回床下。   此时的云瑾在额头上缠着一层青色的棉布,耳朵上还挂着一串银质铃铛,稍微动弹一下,这一串铃铛就会发出细微的声响,就像少女的笑声一般。   他的腰上挎着一柄腰刀,这种腰刀与大唐横刀不同,看似做工简陋,实则乃是军中的大匠专门为他们铸造的。   脚蹬双耳麻鞋,穿着瘦小的紧身彩线刺绣的短衣,下身穿着一条肥大的灯笼裤,行动间隐隐生风,一看,就是一个矫健的蜀中少年。   不仅仅他是这般打扮,就连李承修,温欢,狄光嗣,程家兄弟也是同样的打扮。   他们欢快的跟着一支商队忙前忙后的,一刻不停。   云氏的二级掌柜刘春风就坐在一辆马车上,笑呵呵的看着眼前的这十个少年。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世子是一个非常难伺候的人,没想到,见到了世子之后,他还以为见到的是一个快活的白蛮子。   身为云氏的二级掌柜,他一日都未曾轻松过,好在这些年在西南勤勤恳恳的做生意,好歹混到了二级掌柜的高位上。   别看世子如今欢快的就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郎,但是,刘春风清楚的知道,云氏除过没傻子之外,啥样的人都有。   比如身边这个懒得动弹的温欢世子。   “贝尼木?”狄光嗣冲着车上的温欢喊。   温欢烦躁的转过头,不过,还是回答一声:“车老。”   刘春风笑道:“光嗣世子说一起走的时候,贝尼木的木字要闭口发音,欢世子回答说睡觉的时候,那个车老的老字要在嘴里咕噜一下才对。   两位说的很好,多说几次,就跟白蛮没啥差别,反正他们的话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以几位世子的聪慧,很不快就学会了。”   程龙怒道:“哪里简单了,我现在就学会了几句。”   刘春风大笑道:“你们六个是黑蛮,是僮仆,要是当着别的白蛮的面说那么多的话,会被割掉舌头的。”   云瑾穿过长长的车队,来到刘春风的马车边道:“我们走僰道。”   刘春风道:“世子,要走僰道的话,就不能不买一些僰僮。”   云瑾皱眉道:“为啥?”   刘春风道:“僰僮才是走僰道的最好货物。” ###第二十七章 祸害林莽   僰人是一群死后喜欢把自己尸体装在棺木里,再放到悬崖上的一群人。   很多时候,为了往笔直的悬崖上安置一个死人,又会制造出好几个死人出来。   云瑾就看到大家用绳子刚刚把一具棺木放进悬崖上的洞里,就有一个僰人不小心踩空,从悬崖上掉下来了,就落在悬崖脚下,摔得很扁。   原本死了人的这家就是卖掉了一个儿子,才有钱雇人把死人搁在悬崖上,现在半途又死了一个,于是,刚刚摔死的那个家伙的家人,就从死人的这户人家挑了一个高大健壮的带到他们家。   摔扁的那个人还躺在悬崖底下,大家好像都不怎么着急收拾尸体,反而都焦急地瞅着陶锅里煮着的散发着奇怪味道的肉。   云瑾想起阿耶说过,美味的食物有时候根本就不需要繁复的厨工操作,所以就朝那一锅肉走了过去。   没成想,还没有靠近,就有人拦住了他,看样子没打算请他吃。   云瑾只好退回商队这边,啃着干粮,准备把这有意思的一幕看完全了。   温欢往啃一口咸菜,再啃一口干粮,最后灌一口水,这就是他吃干粮的固定节奏,吃干粮的时候温欢基本上是没有脑子的,因为他觉得他觉得干粮这东西就不是人吃的,一旦他吃了,那就表示这一刻他不是人。   他有一个很厉害的本事,那就是在吃干粮的时候隔绝自己对外界的所有感触,所以,这个时候的温欢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傻子。   只有等干粮吃完了,他的脑子才会回归。   云瑾见温欢吃完干粮之后,干呕了两下,就知道他的聪慧回来了,就对他道:“看来死一个人,吃一头猪,是他们僰人的习俗。”   温欢用手捋捋脖子,将残留在喉咙里的不适统统送到胃里,才虚弱的道:“我宁愿生啃活猪,都不愿意吃他们煮的猪肉。”   云瑾不解的道:“至少是熟的。”   温欢道:“我们吃猪肉的时候,唯恐猪肉里的血没有放干净,他们吃猪肉的时候,唯恐猪血被浪费掉,那一锅猪肉是用猪血煮的。”   云瑾觉得这是温欢的一家之言,直到那群人为了那个刚刚摔死的人再拖来一口猪的时候,云瑾这才开始相信温欢说的话。   猪是被棒子跟石头砸死的,褪猪毛的方式是把猪的尸体放火上烧,等猪被烧的黑乎乎的时候,再拖出来拿石头蹭焦皮,接下来……   云瑾没了吃饭的兴致。   杨春风过去了,也不知道跟那些僰人说了些啥,回来之后就拿出来一口锅,两柄小刀,几卷布,就带回来了六个强壮的僰僮。   僰僮们很是勤快,也很有眼色,见云瑾他们在步行,就蹲下来示意云瑾可以骑在他的背上。   云瑾不喜欢跟男人这么亲近,程蛟不在乎,将自己将近两百斤的身子伏在僰僮的背上,那个瘦弱的僰僮就背着胖大的程蛟走了,看样子很轻松,程蛟担心这个家伙吃不饱没力气,就时不时的往僰僮嘴里塞一块干粮,结果,那个僰僮行走的更快了。   被云瑾拒绝的僰僮哀怨的看着他,直到云瑾把吃剩下的干粮给了这个僰僮,他才高兴起来。   杨春风让僰僮走在最前面,才对云瑾道:“他们早就习惯了给人当奴隶,并且以当奴隶为荣,如果一个女人的儿子能卖一个高价,她其余的孩子也能卖一个高价,结果就会有很多僰人男子要她。”   云瑾安步当车,行走的稳稳当当的,还是被杨春风的话惊了一个趔趄。   “这是林莽里的规矩,你也不要看不起人家,人家就是靠着这手本事,在这片林莽里活得平安喜乐,哪怕是最凶残的部族,找到僰人之后,也会好好的对待他们,哪怕自己饿肚子,也会争取将僰人喂饱……”   云瑾道:“长安农户家里的牛,也是这个待遇。”   杨春风呵呵笑道:“所以说,弱到极致,反倒成了这林莽中的主流,你看着,不出百年,僰人一定是西南林莽中,人数最多的部族。”   云瑾忽然想起来养育了自己阿耶的那个白羊部,塞人在西域执行的也是这种策略,他们永远在寻找强者,依附强者的道路上,西域有那么多的部族朝生暮死的,唯有孱弱的塞人却一直存在。   这一刻,云瑾开始理解自己的阿耶,为何啥都不要的从塞人部落离开了。   以前,他们曾经就阿耶从西域离开投奔大唐的事情进行了一场激烈的讨论,他们一致认为,如果阿耶一直留在塞人部落,估计很快就能成为塞人的王,以阿耶的才智,一定能带着塞人创建出一个强大的部落,即便是成为西域之王也不是不可能。   现在看来,阿耶不走不成……以阿耶的性子估计是一辈子都没办法适应塞人的习惯,塞人习惯性跪拜强者,而阿耶总想着如何弄死强者。   羊群里长大的狼,终究是狼,狼没有办法带着一群羊去打天下,最大的可能是狼会愤怒的将周围的羊全部咬死。   所以,看在塞来玛祖母的份上,阿耶只能离开。   慕强,是塞人的天性,是他们的本能,即便是被阿耶亲手养大的娜哈姑姑也难以逃脱天性,本能的约束,所以,娜哈姑姑接受了成为李弘外室的事实。   娜哈姑姑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可惜,李弘太强大了。   云瑾抬头看着僰道上高大的树木在想,如果自己在外边找一个女人,再把李思当外室……   云瑾晃晃脑袋,把这个恐怖的念头丢到脑后,这个假设根本就不成立,别说事实了,就算是有一点苗头,李思也会用毒药以那个女子为圆心,画出一个大大的圆圈,然后再把圆圈里的人都杀干净,可能连圆圈里的虫子都难逃一死。   这事,李思一定能干的出来!   云锦?   阿耶会直接把那个男子剁成肉酱!   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甘愿为奴隶的人呢?   人,难道不该自己成为自己身体的主人吗?   云瑾瞅着前方背着程蛟行走的僰人陷入了沉思。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杨春风带着云瑾他们来到了一个山坳里,这里有一个不算小的寨子,杨春风热情的跟寨主打交道,还奉上了一卷林莽中难得一见的棉布当礼物。   于是,他们这一支商队就走进了这个被木栅栏围起来的寨子。   杨春风带着伙计们在寨子的谷场上开始愉快的交易了,没事干的云瑾,温欢,狄光嗣,李承修就在这个不算小的寨子里的闲逛。   “女人除过脸黑了一点,仔细看的话还是挺清秀的。”   听了温欢的话,李承修笑道:“在这个林子里再待半年,就连那些身体肥硕,奶子有一尺多长的乌蛮女人,你也能从她们身上隐约看到长安贵妇的影子。”   温欢在脑子里幻想了一下李承修说的恐怖场景,坚决的摇头道:“不会的。”   寨子里的建筑当然是以竹楼为主的,一般情况下都是一楼养猪,二楼住人的格局,也不是所有人家的竹楼下都有猪,寨主家的竹楼不但大不说,一楼还养了三十几头猪。   刚才温欢说的清秀女子,就是寨主家竹楼上的。云瑾也看了一眼,所谓的清秀估计是温欢的注意力根本就没放在脸上,而是放在了人家就围了一块类似平康坊女子胸围子一样的麻布上边,麻布下的东西才是让他觉得那个女子长得清秀的原因。   天黑以后,杨春风他们就在谷场上点了一个老大的火堆,还把货物车围成一圈,众人围着火堆烤干肉,烤干粮,或者熬鸡汤。   这里距离寨主的竹楼不算远,抬头就能看见。   晚上的时候,寨主带着十几个壮汉满寨子乱窜,估计是在巡查,没听见狗叫,这里应该没养狗,也没有听到鸡叫,估计也没有养鸡的习惯。   倒是女人的喊叫声很是刺耳。   还以为这里出现了寨主欺男霸女的场面,没想到是一个剽悍的女子在不停的咒骂寨主,前天找她,昨天找她,今天还找她,却不肯让她住进寨主家里,还骂寨主是一头只知道配种的猪。   天太黑,看不清女人的模样,能惹得寨主天天去找的女人应该是温欢口中模样清秀的女人。   寨主带着女人上了竹楼,然后,就有一个看起来跟山一样雄壮的汉子,一个人落寞的蹲在竹楼下,似乎在等待那个女人出来。   云瑾拿着烤的酥脆的干粮凑到那个汉子身边道:“进去的是你女人?”   汉子点点头。   云瑾分一半干粮给了那个汉子道:“你的女人谁都能睡?”   汉子摇摇头道:“那是寨主。”   云瑾皱眉道:“寨主就能欺负人?”   汉子叹口气道:“寨主的手下多我打不过。”   云瑾立刻拿出自己特制的长柄砍刀插在汉子身边道:“我要是你,现在就去砍死寨主!”   汉子瞅着插在面前的明晃晃的砍刀,伸出手想去抓,手伸到半路又缩回来了,对云瑾道:“没事,一会就好。”   云瑾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弄岩。”   “你的力气很大?”   “寨子里没人的力气比我大。”   “可是,寨主正在睡你的女人,你只能在外边看着,告诉你啊,谁的女人谁睡,这是规矩,谁都不能破这个规矩,你的女人刚才还骂寨主是猪,你希望你的女人被猪拱?”   弄岩犹豫的看着那柄刀。   云瑾笑道:“杀了寨主,抢回自己的女人,让我看到一个真正的猛士的样子,这柄刀就是你的。” ###第二十八章 成为林莽   弄岩拔出刀子,大踏步地朝寨主家的竹楼过去了。   狄光嗣凑过来道:“他去抢他老婆去了?”   温欢道:“他想要这那把刀。”   李承修道:“看来啊,那把刀比他老婆重要。”   云瑾紧紧的盯着远去的弄岩对在场的三人道:“我不想继续跟着商队走了,我们从这里打下一个基础,然后向西南挺进。”   李承修道:“以这个寨子为基础吗?”   云瑾摇头道:“以这里为出发点,而后就一去不回头。”   温欢道:“直到苍山洱海?”   狄光嗣道:“如此做派,与流寇何异?”   云瑾道:“只有流寇,才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只有流寇才能彻底的打破西南多年未变的生活习惯,要让这里的人学会反抗,也要让他们明白,自己吃不饱全怪头人。”   “这个弄岩……”   “他以后就是我们的大首领,是林莽里的英雄。”   就在四个人嘀嘀咕咕的时候,竹楼里传来惨叫声,弄岩的身影被火塘映照在稀稀疏疏的竹篾上,显得格外的高大。   那柄长刀跟身材高大的弄岩非常的相配,每一次挥刀,都有大股的血喷溅在竹廉上,片刻光阴过后,竹楼里就安静了下来。   云瑾眼看着弄岩提着刀子从竹楼里下来,全身似乎都被血给浸透了,捏着那柄刀子站在火光下,如同一个魔神。   “你的女人呢?”   云瑾见他一个人下来,就好奇的问道。   “杀了!”   弄岩回答的干净利落。   “为啥?”   “我要跑了,带着女人麻烦。”   “为啥要跑?”   “不跑的话寨主的人就要来杀我了。”   温欢在一边道:“你应该也有几个知心的人,要是你们趁着现在寨主的手下没有发现,把寨主的手下都给杀了,以后,你就是寨主,这个寨子里的猪跟女人都是你的了。”   弄岩是一个非常耿直的人,觉得温欢说的很对,就提着刀子去了山坳里的竹楼,那边的竹楼里住着的都是一群一楼没有养猪的人。   片刻功夫,弄岩就带来了七八个手持各种稀奇古怪武器的汉子,对云瑾道:“现在该怎么办?”   云瑾道:“谁跟寨主关系最好,就先杀谁,就按照这个次序杀,直到寨子里再也没有敢不听你们话的人为止。”   弄岩道:“那就一定是牙崩,早就想杀这个家伙了。”   说罢,就带着自家的兄弟朝另一座竹楼走了过去。   李承修道:“他们应该分头杀寨主爪牙的。”   温欢道:“他们现在胆子很小,只有聚在一起才能办事,分开了,啥事都办不成。”   狄光嗣道:“等他们掌控了这个寨子,下一步准备干啥?”   云瑾道:“兵贵神速,自然是连夜带着寨子里的人去下一个寨子烧杀抢掠,等他们品尝到了甜头,就会聚拢更多的人,继续烧杀抢掠,只要我们控制好方向,最终一定会杀到苍山洱海边上的。”   狄光嗣道:“太不仁慈了。”   云瑾道:“等这一场灾难过去之后,大唐就会着手教化这里的人,他们的日子会慢慢变好的,如果没有弄岩他们来一场彻彻底底的造反,南诏人的奴隶性子就没法改过来。”   就在他们围着篝火说话的功夫,惨叫声再起,这一次弄岩他们下手的速度很快,直到他们一连清剿了四座竹楼之后,才有人呐喊着寨主的名字从周边的竹楼里冲出来。   眼看着弄岩他们要跑,云瑾,就把属于温欢,狄光嗣,李承修的三把刀丢给了准备仓皇逃命的弄岩他们。   又多出来了三柄大砍刀,弄岩口中发出一阵阵类似野兽咆哮的声音,挥舞着砍刀就杀进了人群,其余三柄刀也跟着加入,即便是黑夜里,云瑾他们借助月光也能看到人群里不断地有残肢断臂乱飞。   就着那边的哀嚎声,杨春风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口猪,不但杀了放了血,还剥洗干净,弄了一些板油在大铁锅里炼好了猪油,再把大块大块的猪肉往油锅里的丢,煎炸。   等猪肉被炸的焦黄,焦黄的,就用竹签子扎了,撒上盐巴送到云瑾他们面前来。   “吃吧,这是一头小母猪,肉嫩着呢。”   “哪来的猪?”   “寨主家的,哦,应该说是前寨主家的,我捉摸着世子一会要开庆功大会,就把寨主家的猪都给杀了,让这群人吃得饱饱的好继续祸害下一个寨子。”   云瑾看看猪肉,觉得味道应该还算不错,不过,他还是不想吃。因为寨主家里的人,一般都在二楼上厕所……   温欢,狄光嗣自然也是不吃的,但是,李承修吃,程家兄弟们也吃。   等弄岩那边传来“还有谁?”的声音的时候,云瑾就拿着手里的猪肉递给了早就被血浸透了的弄岩,大声道:“请寨主吃肉!”   弄岩接过肉块,狠狠的咬了一口吹牛道:“我要带着你们所有人吃肉!”   温欢,狄光嗣,拿来了好多穿在竹签上的大肉块递给了弄岩。   见弄岩没有把肉块送给旁人的意思,云瑾就小声道:“还想不想当寨主了?”   弄岩咬着牙将最瘦的几块肉分给了拿着大砍刀的几个兄弟,至于别人,真的只有看着的份。   “我帮你把寨主家的猪都给杀了,你可以请全寨子的人一起吃肉。”   弄岩听云瑾这样说勃然大怒,二话不说,轮着大砍刀就朝云瑾当头砍了下来,寨主家的猪,如今就是他的猪,岂能任由云瑾胡乱祸害。   看着弄岩发狂,云瑾叹息一声,从袖子里摸出一根半尺长的铁刺,就朝弄岩的虎口扎了过去,这一针又快又狠,将弄岩的手掌平着扎穿,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弄岩丢掉砍刀,想要把手掌上的铁刺给抽出来。   哪里料到云瑾又拿出一根铁刺扎在了弄岩舌头下的系带上,这一针几乎刺穿了弄岩的舌根,让他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声,云瑾又用两根铁刺从外向里刺穿了弄岩的脸,直到刺穿牙龈为止。   如山一般的疼痛让弄岩浑身上下啊再无力气,被云瑾,温欢搀扶着,坐到了火堆跟前。   狄光嗣,李承修趁机将手里的肉大方的分发给了其余帮助弄岩杀人的汉子,等杨春风宣布,今晚,谁都能吃到寨主家猪肉的时候,整个寨子立刻就沸腾了。   猪油炸猪肉,再撒上一把盐,这是弄岩这个起义者,对这些想要跟随他的人的最大的奖赏。   三十几头猪,上千人吃,原本是充足的,可惜,没有坚持到天亮得那一刻。   弄岩倒是坚持到了天亮,只是这一刻的他整个人已经虚脱了,身下的土地像是被水浸泡过一般。   云瑾慢条斯理地收回了铁刺。   弄岩浑身上下软的跟面条一般。   “别杀我——”弄岩还是用最后一分力气哀求出声。   云瑾铁刺刺的几个地方,都是人的神经最密集的地方,也是痛感最强烈的地方,换一个人早就痛的昏迷过去了,弄岩能坚持到现在,很是难得。   趁着弄岩昏迷过去之后,云瑾就拿出针线,替弄岩疗伤,昨晚的那一场激战下来,这个家伙身上有七八处伤口,皮肉翻卷的厉害,需要尽快缝合。   等弄岩从昏迷中醒来,就看到云瑾面对太阳正在念念有词,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云瑾见弄岩醒来了,就对他道:“以后不要再想着杀我了,我是来帮你成为南诏之王的。”   弄岩的脸肿的老大,牙龈更是肿的快要淹没牙齿了,至于舌头下面的系带部分也在肿胀,几乎要堵住他的咽喉。   昨天晚上的疼痛让弄岩记忆深刻。   他想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今天晚上,我们要去偷袭木弄寨子,把寨子里能吃的东西吃光之后,我们带着那个寨子里剩余人的一起去偷袭另外一个寨子,吃光了,就继续,这样一来呢,你身边的人会越来越多,我听说,苍山,洱海以及那边的大城里面,有吃不完的粮食,还有很多的骏马,犀牛,大象,明珠。   等你拿下那里,你就是南诏的王了。”   听着云瑾的话,弄岩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主要是他觉得自己可能做不到。   “没关系,有我呢,我给你准备了一百把那种大砍刀,有了这一百把刀子,至少在附近,你没有敌手,等你以后麾下人多了,我还会给你更多厉害的武器。   到了那个时候,谁都打不过你。”   云瑾一边说话,一边给弄岩嘴里喂了一些可以让他感到舒适的冰水。   等弄岩再次走出竹楼的时候,他获得了所有族人的欢呼,等弄岩看清楚了他们手里拿着的肉块,嘴里塞满了白米,也就明白族人为啥这么喜欢他了。   从来没有吃过饱饭的他们,终于过上了,白米随便吃,肉随便啃的好日子。   弄岩明白,自己的这个部族其实就不是什么富裕的部族,他们的存粮估计三两天就能吃得精光。   往日里,哪里能这样吃饭呢,会去山林里找一些野菜,挖一点竹笋,弄一些蘑菇,捉一些小兽的糊弄肚皮,现在,大家都不出去找吃的了,就吃部族里养的猪,吃不多的一点存粮,不出十天,部族里将找不到一颗米。   弄岩的嘴巴说不出话,弄岩最好的兄弟查黑就大声的对所有族人道:“新族长说了,今晚,我们去偷袭木弄寨子,木弄寨子里有猪,有羊,还有美丽的女人跟很多很多的白米。   你们想不想吃猪,吃羊,吃白米饭,睡木弄寨最美的女人?”   听着竹楼底下族人们发出的山呼海啸一般的应和声,就连弄岩自己,也觉得热血沸腾! ###第二十九章 杀人的是他,救人的还是他   瞅着一身短打扮,背插大砍刀,腰垮弩弓,怀揣火药弹豹子一般敏捷的云瑾跟着弄岩他们离开了寨子。   杨春风就对身边的伙计道:“看清楚,这就是我们未来的主心骨,好好干,三代人的富贵可期。”   伙计瞅着寨子里剩下的女人,老人跟孩子道:“青壮都走了,她们怎么办,那些青壮还会回来吗?”   杨春风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之意道:“但愿他们能撑到好时候。”   伙计道:“啥时候是好时候?”   杨春风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啊……”   伙计又道:“可是,长安云氏好穷啊,宅子都比别人家的小。”   杨春风道:“小子,你还年轻,再长大几年就该明白,云氏的狗窝都比别人家的大堂值钱……”   是夜,月明星稀。   青岩寨大寨主弄岩率五百众,一夜连破木弄,告姐,良平,岩木四座寨子,吃光,抢光寨子里的存粮,杀光所有寨主,头人,巫婆,神汉,最后一把火将四座寨子烧成了飞灰。   天亮时分,云瑾,温欢,狄光嗣,李承修,以及程家兄弟站在山头俯瞰着烈火熊熊的岩木寨子,都不怎么愿意说话。   计划是一回事,有心理准备是一回事,事情真正爆发之后表现出来的现实,还是远超他们的想象。   听着山下隐约传来的惨叫声与嚎哭声,云瑾淡漠的道:“长安,长安,长治才能久安。”   狄光嗣郁闷的道:“阿欢能隔绝劣质食品对自己脑子的伤害,看样子,你这是把良心给屏蔽了,光用师父教的那一套革命理论了是吧?   将旧有的世界砸个稀巴烂,然后再加点水,重塑一个新的世界是吧?”   云瑾摸出一根甘草塞嘴里慢慢的嚼着道:“还要经历血与火的淬炼,而后才会有雨过天晴云破处,光嗣,你若是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可以退出这一次的社会实践活动。”   狄光嗣指着山下还在进行的厮杀道:“你管这叫社会实践活动?”   温欢道:“本就是一场社会实践活动,我们的实践活动,主打的就是一个真实。”   狄光嗣怒道:“你看,他们开始杀妇孺了……”   温欢瞅着狄光嗣道:“我记得师父在讲,是岁,河北大饥,易子而食,这个典故的时候,你当时还在问师父,像你这种胖孩子能不能换人家两个瘦的回来吃。”   狄光嗣怒道:“那是在课堂上。”   温欢道:“就问你是不是真事吧?”   狄光嗣缓缓坐下来,用手抓一抓自己不长的头发颓然道:“史书记录,与亲眼所见终有不同,更何况,这里的恶事还是我们挑起来的。”   云瑾幽幽的道:“阿耶讲述三国的时候曾经说过,东汉末年,天下群雄争锋,争的便是看谁杀人多,等到了三国时期,三国依旧纷乱,争的却是看谁救人多。   东汉末年,谁杀人多,谁就是英雄,到了三国,谁拯救的百姓多,谁才能获得天下。   从东汉末年,到三国结束,整整八十年的时间,这片大地上的人口从五千多万,锐减到了不足八百万。   看数字变化我们可以心无波澜,一旦把每一个数字对应一个人,就立刻高兴不起来了。   隋末,三十六股狼烟,七十二道烟尘,天下英雄又重复了一次三国旧事,连战三十年,户口从隋末八百九十万锐减至唐初两百九十万,光嗣,安定平和的好日子从来都不是平白得来的。   我们死了那么多的人才平安下来,百姓刚刚尝到做人的滋味,我就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删除他们的希望与安宁。   盛逻皮既然自称为英雄,却不知老子最痛恨的就是什么狗屁的英雄,这些人与其说是英雄,在老子的眼中他们才是害民之贼!   他已经对大唐起了不好的心思,我们就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掐灭他们的坏心思,并且在砍下他们的头颅之前必须让他们知道,大唐不可侵犯。   妈的,以后谁要是自称英雄,老子第一个起来弄死他。”   温欢幽幽的道:“如果我们这样做的话,皇帝可就无所忌惮了。”   云瑾双手抱膝前后摇晃着道:“老子能弄死残民的英雄,就能弄死害民的皇帝。”   狄光嗣同样抱着膝盖前后摇晃着道:“谁来弄死害民自肥的我们呢?”   李承修指指湛蓝湛蓝的天空道:“天!”   温欢同样双手抱膝蹲在山顶抬头看天道:“果然,世上所有学问,理想的尽头都必须是神才能有一个真正的终结。”   李承修反驳道:“我说的天不是神。”   温欢道:“我知道你说的不是神,可是,又是神!”   云瑾眼看着岩木寨的杀戮已经接近尾声,就对温欢道:“告诉查黑,就说弄岩大寨主说了,今天,犒赏三军,大家可以尽情的吃,尽情的喝,尽情的玩。   两天后,我们兵发孔雀寨!”   温欢点点头,就烟尘滚滚的下了山……   与此同时,同样的事情在这片林莽中普遍发生着,纨绔营的七百余子弟们在云氏商队的帮助下,纷纷成了很多寨子的寨主,做着跟云瑾同样的事情。   林莽遮蔽了天日,即便是目光最锐利的金雕,也看不清密林下发生的事情。   或许,只有蹲在树木上的猫头鹰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才知晓有一片黑色的人潮,正在向彩云之南挺进。   等云初率领大军踏上僰道的时候,冬天已经来到了这片湿热的土地上,冬天,带给这片土地的除过湿冷之外,再没有别的好东西。   这种湿冷的天气里,关中人还是能适应的,除过阴雨绵绵让人觉得厌烦之外,再没有啥好说的。   主要是大军行军途中没有受到来自敌人一星半点的骚扰,这让大家都非常的不习惯。   行军途中,仅有的一次突袭来自野猪。   准确的说来自于一群野猪。   十几头大大小小的野猪一头撞进军队前进的队列中去了,一下子就让将士们兴奋起来了,不过,这场兴奋没有维持太长时间,那十几头野猪就伏诛了。   帐幕外阴雨绵绵,还夹杂着些许的寒气,云初在一个不大的炉子上炖着猪肉,这是一头小猪,肉质还算肥嫩。   进入军中之后,云初就不再讲究食物的质量了,一般是有啥就吃啥,今天厨子送来了一些酸菜跟粉条,云初能吃的自然是猪肉炖粉条。   这一锅饭,云初邀请中军的三位一起吃。   李元策觉得酸菜猪肉粉条很好吃之外,还谨慎的向云初这个主帅进言,行军途中没有遇到抵抗与骚扰,很可能是盛逻皮的坚壁清野的策略,说不定,他的大军就在不远处等着与大军决战呢。   为了接下来的长期苦战做准备,军队应该尽量的保持节俭,不可铺张浪费。   至于姜协则认为,目前大军周遭的环境非常的诡异,与以往大唐军队进入西南林莽之后的所有状况都不同,大军应该减缓前进速度,多派一些斥候出去,弄清楚周遭的环境之后再有目的的出发才是上策。   云初瞅一眼正在疯狂吃粉条的张东海道:“你把粉条都吃了,我们三个吃啥?”   张东海嘴里的粉条很长,前头已经到了嘴里,后半截还在锅里,这家伙也不怕烫,胡须上弄满了汤汁。   见云初骂他,就想把嘴里的粉条吐出来,被云初瞪了一眼之后,就长鲸吸水一般,把粉条全部给吸进嘴里了。   云初转头对李元策道:“南诏起了内乱,乌蛮人正在向白蛮人的地盘挺进,这就是为啥我们这一路上见不到几个蛮人的原因。”   李元策呆滞的瞅着云初道:“大帅,此时此刻蛮人内讧?这会不会是盛逻皮想要我们孤军深入的计谋?”   云初瞅着李元策叹口气道:“要是你阿耶在这里,就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出来。”   李元策心头大怒,云初年不过而立,而他已经年过五十,偏偏眼前这个人,处处以长辈的身份在教训他,待他如同对待孺子。   姜协连忙在一边道:“五万齐装满员的大军,举南诏全力,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云初没有在意李元策的态度,继续淡漠的道:“不出三日,我们就能遇到很多的乌蛮人的寨子,大军要做的事情,就是安抚这些乌蛮人,给她们在地势平缓水陆便利的地方建立新的城池。”   姜协瞅一眼低头吃饭什么都不想理会的李元策,就对云初道:“大帅这是要化羁縻为实际治理吗?”   云初点点头道:“是这样的。”   姜协倒吸一口凉气道:“大帅,乌蛮愚昧,倔强,恐怕不会接受治理。”   云初道:“会的,而且求之不得,到时候,你亲自去看一眼就知晓了。”   姜协心头忐忑不安的继续吃饭,吃了片刻之后,就与李元策告辞。   张东海用手帕擦拭着胡须上的汁水道:“大帅,不出十天,世子他们将要面对朱提这座坚城,那里可是犍为属国都尉治所,就世子统领的那些流寇,能攻打下来吗?”   云初道:“他们只有拿下朱提这座坚城,才能真正的在在乌蛮人中扬名立万,才会有更多的乌蛮人投靠他们,为他们攒足与盛逻皮交锋的本钱。”   张东海又道:“青壮全跑了,就留下一群老弱妇孺,治理不易啊。”   云初吃一口猪肉摇摇头道:“你错了,不管是啥时候,有女人,有孩子,有房子才能称之为家,对蛮人来说更是如此。   如果没有这些,他们跟林子里乱窜的野猪没啥区别。”   张东海好奇的道:“可是他们抛弃妇人,孩子,跟着世子他们吃香的喝辣的去了,好像没有半分的犹豫。”   云初笑道:“这就是我看不起他们的原因所在,永远都受欲望支配,成不了大事,等他们再想回来的时候,就会发现那些自己耕种,自己赚钱,自己养孩子的妇人,已经不是他们能高攀的起的。   老张啊,你记住了,这个世界不论啥时候都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谁掌握经济,谁就掌控了话语权。” ###第三十章 残酷的塞翁失马   寨子被毁掉,没有房子跟食物的乌蛮女子跟孩子简直比丛林里的野猪还难抓。   主要是她们已经不相信任何男人了。   但是,冬日里的森林食物没有那么丰富不说,森林里的狼,豹子,熊啥的也总是觉得饿,没办法之下,她们抱着吃一顿就死的态度,才靠近了那些唐人。   在喝了一顿滚烫的浓粥之后,一些勇敢的老妇就躺在地上对分发食物的唐军岔开了腿不说,还主动将那些年轻的女子,孩子全身弄得污秽不堪的藏起来。   看到这一幕,就连以劫掠敌人为荣的唐军都看不过眼,告诉她们如果想要睡觉,就去那边已经盖好的竹楼里去。   长安棉纺厂二厂出品的军用羊毛毯子用料扎实不说,还坚固耐用,将士们出征的时候,每人都会发一张这样的毯子,下雨,下雪的时候披在身上不但可以保暖不说,还可以避雨遮风。   这样的一张毯子,就连将士们自己都非常的珍惜,现在,这样珍贵的毯子,那些妇孺们一人一条。   只可惜,没人舍得用这张毯子,那些女人带着孩子听话的进入了新竹楼,她们宁愿围在火塘边上瑟瑟发抖,也不愿使用自己的新毯子,不过,目光从未离开过自己的毯子。   她们还有了一口锅,一口真正的铁锅,铁锅就架在竹楼的火塘上,里面的金黄色的小米粥正在咕嘟咕嘟的冒着泡,唐军给她们一人发了一个竹勺,于是,一座楼里的十个妇孺,就围着火塘,用竹勺从铁锅里挖小米粥喝,只是这样的一锅小米粥似乎永远都喝不完,那些妇人们总是没完没了的往里面加水。   有上千个精壮的男人带着农具,带着牲口帮她们平整田地,整修水道,三五天的功夫,一座比她们以前居住的寨子还要好的多的寨子就出现在了她们的眼前。   寨子其实就是一座小型营寨,外边是高大的木头栅栏,可以保证她们不受野兽侵扰,竹楼周围是开垦出来的小块,小块的田地,因为上了河泥,天气再暖和一点的时候,就可以往里面下种子了。   至于寨子外边,则是大片大片的已经平整过的土地,只要好生经营,用不了多少年,一定会成为肥沃的农田。   那些男人们白天来干活,晚上就去了军营,在确定这些男人不会伤害自己之后,妇人们也就敢从竹楼里走出来了。至于那些没了爹娘的孩子们,他们早就跟参与农垦的唐军混熟了。   “这些竹楼以后就是我们的。”   “那张好看的毯子也是我们的。”   “铁锅?那个大哥说送给我们了,他还说,等官员们到来以后,还会给我们发种子,一个寨子还有两头牛……”   听了孩子们的话,就算是最傻的女人也会问一句——为啥?   小孩子瞅着在外边干活的唐军道:“他们说我们以后就是唐人了,他们还说要我长得壮壮的,把家里的的粮食弄得多多的,再弄一些钱买刀子,买甲胄,我以后也能成府兵。   府兵就是跟他们一样的人。”   妇人们面面相觑,几乎不敢相信孩子们说的话。   云初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妇人跟孩子们的想法。   他本来就是按照谋划按部就班的进行,给她们好处没必要要她们感激,再说了,这样的感激只会给他带来麻烦,没有一点好处。   他的大军基本上布在一条横线上,齐头并进,宽不过三十里,与云瑾他们蝗虫一般前进的道路是重合的。   乌蛮人的寨子分布在僰道的两边,最深处的寨子,也不会距离大路超过二十里。   山里的二十里的距离很远,很远,有时候眼睛都能看到一个寨子,但是,想要走过去,就需要走三五天。   人是群居动物,物资交换是生存本能,距离再远的地方,就不方便交换物资了,也就没有了居住的价值。   林莽深处也不是没有人居住,不过,仔细算起来,他们都是一群属于天生,天养的野人,是真正的野人,与唐人或者乌蛮人根本就无法交流。   那样的人,还是让他们继续留在林莽里自由发育吧,云初目前可没有能力将某一些部族一下子从原始社会改变到封建社会中来。   云初是骑着大象来的,枣红马在大象周围来回的跑,它的身躯跟大象相比,也就跟一只狗一样。   他骑乘的那头母象很听话,从不往悬崖边上走,就算是被枣红马啃了屁股,也不生气,有一次甚至在枣红马的头上拉了一大堆粪便。   自那之后,枣红马喜欢嗅人家屁股的习惯就彻底的消失了。   “这座寨子,目前安置了一千三百人,以妇人,幼童为主,间杂老翁,老妪二十七人,设置竹楼一百五十座,沿着这条小河两边开垦良田三千亩,水浇田六百二十八亩,旱田的数量目前还没有达成,需要烧毁一些林木才成。   按照大帅的指示,末将等人勘察过后,认为这座一号寨子,有发展成城池的潜力,主要是距离这座寨子不到十里方圆的范围内,分布着六座寨子。”   云初瞅一眼将军送上来的地图,指着河岸右边的那座缓坡道:“你们要烧林造田的地方,就是那里?”   参谋将军抱拳道:“正是,这还是听了那些乌蛮人的话之后,才决定在那里烧荒的,她们说,烧掉林木的地里能长出很好的庄稼出来。”   虽然这样的火烧地的下面,还有盘根错节的树根,那东西可不容易从地理弄出来,不过,考虑到这里的人的劳作方式是刀耕火种,也就放心了,这是她们的生活,她们以后会改进的。   “轰轰轰。”远处的山林里传来几声闷响,这应该是火药弹爆炸发出来的。   参谋将军见云初在寻找声音的来源,马上道:“山林中,有将士正在围猎,目标主要是野猪,尤其是小野猪,捉住之后,就准备交给这些妇人饲养。   说起来,这些妇人们对养猪有着难以理解的狂热。”   大象走的速度并不慢,云初没用多少时间就参观完毕了这个一号寨子,对于这里的事情云初还是比较满意的。   可是,去其余地方巡查回来的李元策跟姜协就非常非常的不满了,尤其是对云初慷慨大方的将军队用的毯子,铁锅白白送给那些没有用处的妇人,他们甚至觉得云初这是在资敌。   听了李元策的意见之后,云初笑道:“小家子气,送礼讲究的就是大水漫灌,一次性要把收礼的人泡透了才成,送的礼物,只能湿一点地皮,还不如不送。”   李元策道:“大帅,某家想不出给这些乌蛮人礼物的原因。”   云初看一眼李元策,原本习惯性的想说他爹李孝恭,见李元策的眼睛都快要冒火了,就笑道:“因为我们不但要这里的土地,还要这里的人,要这里的一切。”   “大唐有的是富庶地方,有的是可以开垦的好地方,而这里却是蛮荒。”   云初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道:“你阿耶若是在的话,要是听你这样评判本帅的所作所为,一定会暴怒将你驱逐出家门。   别跟我生气,你越是生气,就显得你越是愚蠢,你阿耶之所以要努力建立那么多的功劳,就是为了子孙不争气的时候,可以多败几年。   这里看似贫瘠,啥都没有,可是呢,本帅投入的也不过是一张毯子,几口锅,一些粮食跟种子,等这里一切都安定了,光是收赋税,就不亏。”   云初又看向姜协叹口气道:“何其的鼠目寸光也。”   等云初骑着大象走远了,李元策咬着牙道:“三江之水也难洗今日之羞。”   姜协反倒不在乎的摇摇头道:“那就想一下,云初为何说我们是鼠目寸光之辈,想清楚了,或许就不感到羞辱了。”   云初回到中军大营的时候,李思正在用棉布擦拭一颗鸡蛋大小的金球,这样的金球她目前有七百多个,每一颗金球上都镌刻了一个纨绔营子弟的名姓。   李思原本还想把人家的门第也镌刻上去,被云初给阻止了,金蛋上的名字被李思镌刻的又深又大,刻刀一下去半两金子就没有了,如果再允许她把人家的门第也镌刻上去,一颗金蛋上取一两金,七百二十几颗金蛋取下来的金屑,就足够她中饱私囊好几颗金蛋的。   “阿耶,等他们回来就把金蛋发给他们,能把他们活活的乐死。”   云初坐下来喝一口茶水道:“这一次可能会有一些人回不来了。”   李思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消失了,担忧的道:“不是说一切顺利吗?”   云初道:“这才刚开始,盛逻皮能斩杀大唐六千铁甲,应该不是一个易与之辈,他们很快就要碰上了。”   李思随手把金蛋丢床上,再也没有了把玩的心思。   盛逻皮的生辰就要到了,皮逻阁很想为父亲亲手猎一张好豹皮,好消解一下被云初活捉带来的不好的观感。   森林里有不少的豹子,浪木这里的豹子是最大的,就在二十天前,有猎人声称在浪木这里见到了一头跟老虎差不多大的金钱豹,还被这头大豹子咬死了两个猎人同伴,等他九天后壮着胆子再回到猎场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两个同伴的尸骨都挂在树上,肉已经被豹子吃的不剩下啥了。   现在就看自己有没有好运气杀死这头大豹子了。   为此,皮逻阁专门找来了最适合这头食人豹子的诱饵,一个僰僮。   这个僰僮很年轻,肌肉亮闪闪的,脑袋被卡在一个巨大树木的三角岔的地方,脑后绑着一根木头,将他牢牢地束缚在树杈上,嘴上绑着棍子发不出声。   他惊恐的四处张望着……   藏身于一个坚固木笼里的皮逻阁紧一紧手里的弓,对守在附近的随从道:“往诱饵身上泼羊血。” ###第三十一章 能打死豹子的女人   腥臭的羊血泼到那个僰僮的身上,首先引来的不是豹子,而是各种虫子,此地温暖,即便是冬日,虫子们也仅仅是藏身枯枝败叶之下,并没有死亡,这些饿了许久的虫子,密密匝匝的趴在僰僮的身上碰撞,蠕动,僰僮的嘴巴被绑着,发不出声,蠕动的身体却让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的痛苦。   一只云豹从树木上纵跃下来,警惕的绕着僰僮转了一圈,然后就一口咬在僰僮的脖子上,云豹的牙齿很长,刺穿僰僮的血管之后,就趴在那里吸吮僰僮的血。   皮逻阁手挽长弓,却没有动弹,他的目标是巨大的金钱豹而不是这头小了一半的云豹,他相信,那头吃人的金钱豹就一定在周围。   云豹吸血之后,抬起头朝四周看一眼,咬着已经死掉的僰僮尸体想要带他上树,可惜,僰僮的脑袋被卡在树杈上,动弹不得。   没有办法,云豹就张开嘴撕咬这难得的猎物。   眼看着云豹撕开了僰僮的肚子,就要享受美味的心肝的时候,一头巨大的金钱豹就从草丛里悄无声息的出现,云豹赶紧后退,却被金钱豹一巴掌抽在脸上,瞬间功夫,云豹的脑袋就被抓出几道血痕,就连一只眼睛,也被金钱豹锋利的爪子给掏了出来。   皮逻阁兴奋至极,长弓拉到八成满,只要这头金钱豹的眼睛看向这里的时候,皮逻阁就有把握将羽箭射进金钱豹的眼睛,并贯脑而亡,如此,他将收获一袭完美的豹皮。   云豹哀嚎一声就窜上了大树,几个闪躲,身形就消失在浓密的树冠上了。   金钱豹张开血盆大口,凶猛的咬住僰僮的尸体,就在这一刻,一支羽箭呼啸着飞了过来,眼看金钱豹就要死在箭下的时候,僰僮软塌塌的腿被金钱豹扯的扬起一下,羽箭射中僰僮的大腿,金钱豹瞪着一双绿莹莹的眼珠子立刻朝弓弦响动的地方看,与此同时,几个纵跃,就来到了皮逻阁藏身的地方。   张开前爪扑击在木笼上,皮逻阁羞恼的再次张弓搭箭,这一次瞄准的目标不再是金钱豹的眼睛,而是它大开的胸口。   在金钱豹的咆哮声中,坚固的木头笼子被金钱豹扒拉的摇晃起来,羽箭离弦,扎在金钱豹的肩胛上,金钱豹吃痛,激发了凶性,眼看掏不到藏身于木头笼子里的皮逻阁,就把目标盯在急匆匆跑来救驾的从人头上。   豹子在人群中上蹿下跳,锋利的前爪如刀,身着皮甲的从人,顷刻间就死伤惨重,暴怒的皮逻阁在笼子里不断地射箭,却没有办法锁定豹子如同鬼魅一般的身形,射出去的箭没有伤到豹子,反而误伤了两个从人。   眼看豹子就要突出重围,老仆桑干高举长刀怒吼一声就朝迎面飞过来的豹子一刀斩下,谁料想豹子的前爪居然在一个从人的肩头按了一下,身子就再次一次转变了方向,桑干凶猛的一刀仅仅砍下一截豹子尾巴,随即,豹子就一头钻进了草丛。   亲眼看着豹子跑了,被关在笼子里的皮逻阁咆哮如雷,挥刀砍开了笼子,正要带人追下去的时候,就听不远处再一次响起了豹子的咆哮声。   几个纵跃,皮逻阁就来到了豹子发出怒吼声的地方,放眼看去,只见有一个人影牢牢地趴在豹子的脊背上,正举着锤子凶猛的砸身下的豹子。   小牛犊一般的豹子在地上纵跃,翻滚,都不能将身上的人弄下来,回头想要咬对方,却不防鼻子上挨了重重一锤。   金钱豹的身子栽倒在地,那个看起来有些小巧的身子再一次举起手中的石锤,砸在了豹子的眼睛上,这一锤子砸的很重,豹子的一只眼睛顿时就被砸的血肉模糊,豹子哀鸣一声,勉强站起了身子,石锤就再一次落在它的顶门位置,豹子的脑壳很硬,石锤砸在上面碎裂开来,豹子也被砸的七荤八素的,站立不住倒在地上,那个小巧的身影再一次凶猛的扑上去,将手中仅剩的锤柄插进了豹子仅存的一只眼睛。   这一次豹子没有再动弹,身体仅仅在轻微的抽搐,干瘪的肚子剧烈的起伏两次之后,就归于平静。   直到此刻,皮逻阁才借助林子里微弱的光线看清楚了杀死了这只豹子的人,居然是一个女子。(致敬赤手空拳打死金钱豹的女英雄,陈传香。)   女子的头上,身上都包裹着一层淤泥,看不出美丑,不过,因为她全身上下只有一件短裙,从被淤泥包裹的身材来看,皮逻阁觉得这个女子应该比较年轻。   见女子扛起这头将近两百斤的豹子要走。   皮逻阁笑着上前一步道:“这位女英雄……”   还以为女子会停步,没想到女子扛着口鼻流血的豹子就朝森林深处走。   老仆桑干拦在女子面前道:“这头豹子是我们先看到的。”   女子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道:“滚开!”   桑干冷笑一声举起长刀道:“留下豹子,滚。”   女子没有说话,愤怒的将肩头的豹子丢向桑干,桑干没有办法,只能丢掉长刀,双手去抓豹子尸体,大开的胸腹顿时就挨了七八下重击,每一下都沉重如山,抱住豹子的桑干连连后退,一不小心被树根绊了一下,整个人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又被死去的豹子重重的砸在身上,他觉得浑身的老骨头似乎都在哀鸣。   女子捡起地上的刀子,将刀刃贴在桑干的脖子上对匆匆过来的皮逻阁道:“让我走!”   皮逻阁看一下被豹子压住的桑干,挤出一个笑脸道:“不知妹子是那一座山,哪一个洞,哪一个寨子的女英雄?”   女子道:“我是无量山,漾濞洞,飞花寨的沙红,豹子是我打死的。”   皮逻阁想了一下,漾濞河,漾濞川他知道,就是不知道啥时候有了一个漾濞洞,飞花寨。   被豹子压住,又被女子用刀比着咽喉的桑干道:“她是强盗!”   皮逻阁听到这个答案之后没有觉得诧异,反而笑得更加愉快了,将手里的长刀收起,摊开手道:“我是南诏国的二王子皮逻阁,你愿意跟着我吗?”   自认为英俊潇洒的皮逻阁摆出一个最无害的笑容,觉得只要自己稍微流露出一丝要招揽的意思没有哪一个南诏女子能拒绝。   谁料想,那个女子见皮逻阁摆出这副模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怒火,大声骂道:“你这样的男子最坏了,脸越白的就越坏。”   说罢,竟然用脚挑起一块石头就砸向皮逻阁,也不要自己的豹子,长刀在桑干的咽喉直到额头划出一道伤痕,一个虎跃,就跳进草丛去了。   十几只羽箭呼啸着射进了草丛,刚刚将石头格挡开的皮逻阁只看到草丛里有一道波浪迅速远去。   桑干抱着豹子站起来,只是一张脸血迹斑斑的好不骇人。   见皮逻阁依旧看着女子离开的方向想着什么,就丢下豹子尸体,擦拭一把脸上汩汩外冒的血道:“王子,我们走吧,这里出现了一个女强盗,说不得还会有更多的强盗就在附近。”   皮逻阁让人给桑干裹伤,低声道:“我想要这些强盗。”   桑干艰难的道:“之所以会有强盗,是因为他们的寨子被大王给毁掉了,他们与我们有深仇大恨,不会归附王子的。”   皮逻阁笑道:“总归要试试才好。”   桑干在脸被包起来的一瞬间道:“他们距离苍山,洱海这么近,必然是有所图谋,二王子回漾濞川问一问地方官就知道了。”   皮逻阁问身边的从人道:“那个女人朝哪边跑了?”   “朝聚龙岭跑了。”   皮逻阁看一眼老仆脸被包住的桑干,点点头道:“可惜了。”   温欢将头自草丛里探出来,瞅着不远处的朱提城对刚刚爬出来的云瑾道:“朱提城就在下边。”   云瑾道:“标准的七里之郭,三里之城,看样子这座城是汉人修建的。”   温欢道:“怎么攻城?”   云瑾道:“这个时候还讲究什么攻城的法子呢,直接上就是了,你觉得是你能指挥这五千多人有序攻城,还是我能?”   温欢笑道:“也对,大家都三天没有吃饭了,再不吃饭,人就要跑光了。”   云瑾叹息一声道:“让他们省一点的,没有一个听话的。”   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刚刚钻出密林的乌蛮人陡然看到了一座漂亮的城池,二话不说,就举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嗷嗷叫着向朱提城扑了过去。   就在这些人从树林里涌出来的那一刻,朱提城上就响起了号角,原本在城外干活的人,放牧牛羊的人,纷纷亡命的向城里跑。   一息之前,这本来是一个蓝天白云,青山碧水环绕的祥和之地,顿时就变成了一副末日景象,浑身上下黑乎乎的乌蛮人如同洪流一般从山顶倾泻而下。   城头上的号角声越发的急促,原本还在驱赶牛羊的牧羊人,再也顾不得牛羊,丢下牛羊撒腿就向城门口狂奔。 ###第三十二章 压力与抗压能力   战争开始了。   首先跑到城下的人却在忙着抓牛羊,但凡是抓到牛羊的家伙们就好像失去了攻城的兴趣,拖着属于自己的牛羊就往回走。   好在,后面的弄岩,查黑他们举着大砍刀很快就砍死了不少往回走的家伙,这才让大队人马又开始继续前进了。   “杀啊,杀进城,里面有吃不完的粮食,里面的财宝,粮食,干净的女人都是你们的——”查黑扯着嗓子大喊大叫。   从城头上飞出来一些羽箭。   温欢看一下箭雨的稀疏程度,就对云瑾道:“两百个弓箭手的规模,所以,守城的人数不会超过八百,可以让弄岩他们从四面八方一起攻城了。”   云瑾摇摇头道:“再看看,看看城里的居民有没有同仇敌忾之心,如果有,这座城就攻不下来。”   战争从一开始就进入了高潮,无数的乌蛮人踩踏着这座片岩堆砌的石头城墙,就往城上爬,很快他们就会被城头的守军一一的给砸下来,当然,也有不少的乌蛮人爬上了这道高不过四米的城墙,他们没有帮助城下的兄弟清扫城头的敌军,而是迫不及待地跳进城里,开始抢劫。   只是制造了一点混乱,就被城里的人给活活打死了。   狄光嗣瞅瞅城墙上密密麻麻的人,摇摇头对云瑾道:“如果能组织起有序的进攻,能少死至少六成的人。”   云瑾道:“战场是一个很好的学习场地,也是一个筛选人的场地,没脑子的会死掉,长脑子的会活下来并取得胜利,只要我们不断地进攻,进攻,进攻,经历的战场多了,这些乌蛮人也就成了精兵。”   查黑跑过来给云瑾他们送了一只羊,然后道:“弄岩要亲自攻城,可不可以哦?”   云瑾道:“可以啊,这个时候不身先士卒,巩固自己的地位,啥时候做这些事情呢?咦,你不准备上吗?”   查黑干笑两声道:“等弄岩老大他们爬上城墙之后,我再上。”   说罢,似乎很害怕云瑾要他现在就爬城墙,一溜烟的就跑了。   温欢吧嗒一下嘴巴道:“战争的好处都被这样的家伙给捞干净了。”   朱提城下的尸体堆了老高,就在乌蛮人害怕死亡准备后退的时候,头戴牛角盔的弄岩终于发动了,只见他带着一百个手拿大砍刀的精壮们,快步来到堆满尸体伤号的城墙底下,将大刀片子咬在嘴里,就悍不畏死的开始爬墙。   这一百人是这支队伍中的精华,破了寨子都是这些人先挑战利品,先挑女人,猪羊也是他们先拿,事实上,这些人也真的对得起自己精锐之名,就连爬城墙,也比旁人快得多。   此时高强度的攻城战已经进行了半个时辰,城头的守军在激烈的攻击下删除早就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了,等咬着大刀片子的弄岩的脑袋从城头探出来,一些胆小的守军,已经开始逃跑了。   温欢就着炭火一边烤羊肉,一边对云瑾道:“城里的人都不知道帮忙的吗?”   云瑾一样翻烤着羊肉道:“很多城里人都不明白这个道理,大唐人也一样,即便是城破了,敌人的刀砍到他脖子上的时候,他还在恨那些守城的人不死战。”   狄光嗣同样烤着一根羊腿道:“反正,我看了朱提城破的样子,下回要是长安遇到同样的问题,我一定会在城外死战的。”   李承修看一眼已经起火的朱提城摇摇头道:“如果全城百姓都上城墙帮忙,让那些守军可以喘口气的话,这座城是攻不破的。”   等他们四人吃完烤羊肉,朱提城里的喧嚣已经基本上停止了,朱提城与其余城池不同,这是一座富足的城池,城里人大多以做生意为生,他们往来于僰道上,与大唐通商。   程家兄弟是紧跟着弄岩进城的,等云瑾见到他们兄弟的时候,他们正坐在一座气派的木头房子里瞅着屋子中间的一堆金银发愣,这里就是朱提的城主府。   云瑾道:“喜欢就拿。”   程龙摇头道:“这是咱们纨绔营兄弟的,再说了,也没有多少。”   温欢扫一眼金银的数量笑道:“两千贯还不算多?”   程龙道:“我阿祖说过,想要军功的时候,就不妨把钱财看淡些,想要钱财,就不要再想军功的事情,还说,每次出征,都只能选一样,我们兄弟选军功。”   狄光嗣道:“尸体呢?”   程虎道:“朱提城里有一座深井,据说很多年来从来都没有枯竭过,弄岩他们把所有的尸体都丢进那个巨大的水井里,尸体把水井装满了,最后用土埋了。”   温欢摊摊手道:“完了,水脉相通,这座城十年以内将会有出不完的瘟疫。”   “弄岩呢?”云瑾左右看看没见到弄岩。   查黑连忙凑过来的道:“正跟人商量着如何干掉我们呢。”   温欢皱眉道:“他这个人想吃苦没够是吧?就算是想吃苦,也好歹聪明一些啊。”   查黑笑道:“兄弟们一会就把弄岩绑着送过来。”   狄光嗣瞅着查黑道:“你怎么没有想着跟弄岩他们弄死我们几个人呢?”   查黑露出一嘴的白牙笑道:“我没他那么蠢。”   李承修叹息一声道:“这家伙根本就不像一个乌蛮人。”   查黑连忙道:“我本来就不是乌蛮人,其实呢,我阿娘说他以前跟一个唐人好过。”   狄光嗣强忍着砍死这个恶心家伙的冲动对查黑道:“弄岩啥时候送过来?”   查黑笑道:“已经来了。”   话音刚落,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把自己弄得满身伤的弄岩就被一群人绑在门板上给送来了。   即便是被绑住了,他还是挣扎着咒骂抬他进来的那群人是猪日下的,脸上的浮现的悲愤之情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此刻非常的痛苦。   他实在是想不通,自己明明已经把朱提城里的财宝,粮食,最漂亮的女人都让给了他们,甚至还许诺他们一人十口猪。   没想到这话才出口,就被这些人一拥而上绑住送到了那个恶鬼一样的人跟前,他私下里以为,这几个人应该不是乌蛮人,而是僰人。   云瑾看一眼依旧喝骂不觉得弄岩,对那些将弄岩送来的乌蛮人道:“弄岩许诺你们的都是你们的,以后身边多留一点钱财,不要总想着养猪。   说完之后又对着查黑道:“你来给兄弟们分配。”   查黑领命之后就嘎嘎笑着带人离开了。   李承修道:“这个查黑看起来一点都不可靠。”   温欢不屑的道:“你错了,查黑才是最可靠的一个家伙。”   说罢,四个人就在程家兄弟惊恐的目光中,一起给弄岩缝合伤口。   打下朱提城之后,弄岩大寨主就迅速升格为弄岩城主,他号令朱提城附近的寨子都必须给他献上十头猪,否则,就屠灭他们的寨子。   在这个消息发出去之后,云瑾就在自己的小本子上记录下一个新的课题——强力威压下的小势力的承受力。   “这其实是一个压力实验,假设,在一个限定范围的区域内,掌握了强力手段的社会势力,必然会以掠夺的形式达成对弱小势力的剥削。   那么,这个时候,实验的必要原因也就出来了,以朱提城为例,他的势力投射范围在方圆二十里之内,在这方圆二十里之内的区域内,共有十七个寨子。   我们需要不断地施压,来检验这十七个寨子承受压力的程度,并且我很想知道,到底是距离朱提城最远的寨子先反抗,还是距离朱提城最近的寨子先反抗,这里面有一个子标题,便是,势力投射范围与实际距离之间的关系。   我们还要同时检测,什么程度的剥削才是十七个寨子能承受的极限,也要弄清楚,超过一个什么样的度,才会导致那些弱小势力出现反抗,什么程度的剥削,会导致最原始的政治联盟出现,什么样的剥削才会导致人们大规模的起义。   以上所有问题,都将在这一次的朱提城的实验中一一得到答案。   我希望诸位能在接下来的二十一天的时间里,能从这个社会实践活动中得到切实的答案。   这个答案对大唐以后治理南诏有着切实的政治意义。”   温欢笑道:“如此说来,我们这一次扮演的是坏蛋是吧?”   狄光嗣冷哼一声道:“不是扮演,我们就是他娘的坏蛋。”   李承修瞅着云瑾道:“必须要真实化吗?”   云瑾冷漠的目光从三人脸上扫过,轻声道:“王八蛋是我,不是你们,我才是实践活动的发起人,大家尽量详细的记录变量。”   狄光嗣往嘴里丢一块甘草,一边嚼一边道:“不承你这个情,既然要当王八蛋,我觉得我们四个都够格。”   说到这里,狄光嗣再一次叹息一声道:“谁能想到,这些人将要承受的苦难源头,竟然是一场社会实践活动。   你现在不要跟我说,我们这样做是为了这些人有一个更加光明的未来,这话我听着非常的恶心。” ###第三十三章 龙图腾下的大唐子弟兵   朱提城的位置非常的重要,在云初的地图上,这里被标注为‘锁钥南滇,咽喉西蜀’,但是盛逻皮却并不看重这里,以至于朱提城被弄岩率领的一群流寇攻破。   当然,这也跟盛逻皮的在这里的势力不足有很大的原因,也跟盛逻皮想要唐军劳师远征的心态有关。   朱提城周边高山绵延不绝,唯有朱提城附近是一片平地,不过呢,这片平地也被林莽覆盖,加上河流众多,附近的物产还算丰富,又处在经商要道上,周边的寨子也相对的比较富裕。   弄岩大王要的十口猪,这十七个寨子并没有什么样的异议,六天的功夫,一百七十口猪,就被寨子里的乌蛮人用背篓给背过来了。   云瑾看过这一百七十口猪,体型都不算大,野猪能养到一百斤左右的分量已经很难得了。   十七个寨子能准时准点的将这些猪送来,就说明,索要这样的赋税,对于那十七个寨子的人来说不算太难,至少,没有人反对。   “每个寨子再送十担稻谷过来。”   查黑清点完猪的数量之后,就对送猪过来的人道。   一个上了年纪的乌蛮老人道:“我们没有多余的粮食了。”   查黑面无表情的道:“没关系,你们不送来,我就带人去你们的寨子找。”   乌蛮老人悲怆的瞅着查黑道:“如今是冬日。”   查黑道:“我知道是冬天。”   “你们不能这样啊,寨子里会饿死人的。”   其余寨子里的人也开始哀求。   查黑道:“你们应该感谢我,是我让这些人留在了朱提城,没有跑出去祸害你们。现在,他们还要稻谷,你们最好能送来,如果让他们下去了,要的就不仅仅是一点稻谷了。”   还指指脱光衣衫躺在一张竹床上晒太阳的弄岩道:“你们看,那是我们的王,他为了夺下这座城,弄得满身都是伤,你们觉得几头猪就能让他满意吗?”   众人随着查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一个满身疤痕,疤痕周围全是细密针线的壮汉,这个模样的弄岩别说站起来了,就算躺在那里鼾声如雷的,也足够让这些人感到害怕。   “去吧,早点把稻谷送过来,别等他醒过来,一旦让他来要,你们的寨子就完蛋了。”   前来送猪的寨子里的人,一个个面如死灰的耷拉着脑袋回去了。   云瑾一群人就在跟前,查黑跟那个老人说话的时候,他们也跟其余的人交谈过,虽然每一个人都叫苦连天的。   温欢还是说:“十担稻谷,他们可以勉强承受。”   云瑾道:“他们没有能力承受租庸调。”   狄光嗣道:“承受租庸调的前提条件是给他们土地,给他们保护,你不给他们土地,也不保护他们,凭什么要他们承受租庸调?   就凭你随时随地的可以杀死他们?   如果是这样的话,干脆当强盗算了。”   李承修也道:“土地,保护,是王朝给百姓的保证,赋税,劳役是百姓回报王朝的具体表现,没有付出就不该获得回报,这是常理。”   云瑾道:“这是一次极端条件下的社会实践活动,等他们将稻谷送来之后,就可以着手下一步了。”   温欢皱眉道:“下一步你要实验啥?”   云瑾合上自己的小本子道:“原始律法对百姓的约束性。”   狄光嗣怒道:“也就是说,你下次会提出更加苛刻的条件,如果这些人办不到,你就会把这里的禽兽派出去,强制执行?”   云瑾叹口气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你们别忘了,在进行社会实践的同时,我们还要裹挟他们滚滚向前,利用他们彻底的打破西南人原始的社会构成,为将来方便大唐统治做进一步的铺垫。   我只希望你们莫要忘记,我们最终的目标是在西南达到‘长治久安’的目的。   这些人现在付出的代价,吃过的苦,将会变成他们子孙享用不尽的福报。”   几人中性情最是跳脱的温欢长叹一声道:“现在都活不好,何谈以后?除非我们几个愿意在片林莽中当地方官。   可惜,我们没有一个人能给出这个承诺,所以,作恶,就是作恶,不用粉饰。”   沉默许久的狄光嗣突然抬头道:“好,我留下!”   温欢嗤的笑了一声道:“这一趟回去之后,我们几个都要参与科举,参与的结果就是全部高中,你阿耶一直希望你能回并州老家,从那里起步呢,你留在这大西南跟野人为伍,也不怕别人笑话。”   狄光嗣道:“我不回并州老家了,我不参与科考了,我就留在这里当官,直到亲眼看着这里的人付出的代价得到回报,否则,我心不安。”   云瑾闻言,双手抱住膝盖蹲在地上再一次前后摇晃起来,许久,才对狄光嗣道:“我不能留下来,必须回长安。”   温欢,李承修都没有作声。   狄光嗣慨然道:“好,我们就如此说定了,你们回去,我独自留下来,说不得有很多很多的事情需要你们帮我。”   云瑾三人都有些惭愧。   十天的时间里,云初的大军向前挺进了一百里。   大军之所以前进的如此之慢,是因为沿途有太多的荒芜寨子需要重新建设。   或许是在前面寨子干的事情被这里的女人,孩子们知道了,等军兵们将竹楼修建好,这些妇人,孩子们就主动住进去了。   就像在野外修建的鸟巢可以招揽来鸟雀安居一般自然。   大唐军兵们甚至没有询问她们到底是不是这个寨子里的人,就给她们发了,漂亮的长安纺织二厂生产的绿色新毯子,也发给了她们铁锅,竹勺,粮食,甚至还有新抓到的小野猪。   强壮的大唐军兵们帮助她们焚山造田,帮助他们开垦适合耕种的天地,帮助他们杀死山林里的猛兽,帮助她们在小河上搭桥,云初甚至还给了几个脏的分不清眉眼的孩子糖吃。   云瑾他们在前边裹挟着乱民坏事做尽了,云初这里就不能做哪怕一丁点的坏事。   现在,凡是居住在新寨子里的妇孺都知晓,拯救她们于危难中的是唐人,给她们修建新寨子的是唐人,给她们暖和的毯子,铁锅,粮食的人也是唐人,甚至给了孩子们糖块的人也是唐人。   只是糖块的威力太大,在得知这个甜甜的东西叫做糖之后,唐人在他们心中就变成了糖人,意思是能带给她们甘甜的人。   这些糖人很厉害,山林里原本还有一些没有跟着大部队去吃香的喝辣的男人,他们欺负起这些无家可归的妇孺更加的凶残。   糖人捉住了他们,当着那些被残害的妇孺的面,统统砍掉了头。   眼看着那些人人头落地,云初从这些妇孺眼中看到的是仇恨跟释然,还好,仇恨是针对那些强盗的,释然是面对大唐军队的。   云初发现捕捉山林里的强盗更加方便自己收拢人心,于是,大军过处,山林里不多的一些强盗纷纷落网,最终死在了唐人的刀下。   一个干净的环境里不能进来污渍。   新建的寨子就是云初创造的新世界,等大唐官员逐渐抵达这里之后,大唐对西南的统治将进入一个新的节点。   不出二十年,这里将会变成大唐治下的本土,云初已经不止一次的从那些孩子们的口中得知,他们也想成为大唐府兵那样的人。   这样挺好的,新世界,新府兵,这才是云初真正想要的,就算旧的已经没落了,腐朽了,总有新的府兵加入进来,就会造就一个全新的世界。   张东海巡查回来之后,见云初在烤火看书,就搓搓手来到火盆边上道:“人真是奇怪,做起好事来似乎上瘾。”   云初抬头看了张东海一眼道:“许久以来,我一直认为军队的职责并不一定是抵御外敌,开疆拓土,他还必须成为一群对百姓有用的人,成为百姓们可以依靠的一群人。”   张东海道:“为啥?”   云初把视线从书本上收回,瞟一眼张东海道:“但凡遇到灾难了,军队来了,百姓们欢呼说自己有救了,但凡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迷路的百姓敢想都不想的跟着军人的步伐走,但凡军队来了,百姓们敢大开家门邀请军人进来喝口水。   大唐的军队在外的名声要让敌人心惊胆颤,大唐军队在内的名声,应该是自家儿郎般的亲切。   如此,这样的军队才配得上我大唐之名。”   张东海牙痛一般的吸着凉气道:“这怎么可能,大唐府兵就是以抢劫为生的。”   云初瞅瞅大帐外披着两张毯子吃树叶的大象道:“慢慢来,这些目的都能达到,只要我们愿意干。”   张东海搓搓手道:“如此,这样的军队堪称无敌。”   两人正说着话,李思端着一个漆盘从外边进来,将盘子放在火盆边缘道:“阿耶,这样的牌子您看可以吗?”   张东海好奇的拿起一面金牌子,习惯性的在手上掂量一下重量道:“太轻。”   云初道:“看上面的徽章跟字。”   张东海瞅着这枚跟一文钱铜钱差不多大的金币道:“大唐子弟兵?”   云初点点头道:“龙图腾下的大唐子弟兵!” ###第三十四章 西南山林里的精灵   “每人一个?”   “每人一个!”   “这要多少金子啊——”   “不多,两千来斤金子罢了。”   “你哪来这么多的金子?”   “成都有一个妖僧窝子,被孩子们给剿了,那里有金子铸造成的十八罗汉塑像,一个就有这么重。”   “我是副帅,就这么一点?”   “那不是,你的金子在苍山洱海呢。”   李思的金牌牌可不是铸造出来了,而是军中的工匠用霍城送来的金料,一锤子,一锤子给砸出来的,正面是一头面貌凶恶的盘龙,下面写有大唐子弟兵五个字,背后镌刻着军人的名姓,最后打孔,穿上皮绳,可以挂在脖子上。   张东海试着往脖子上挂了一条,比划一下又拿下来道:“对他们来说太金贵了。”   云初叹息一声道:“我派人去了送江川……那里只剩下少许残骸。”   张东海沉默片刻道:“章仇孝方以下三千铁甲,五千民夫……”   “送这块金牌给将士们,就是想让他们知晓,他们的性命很珍贵,本帅绝对不会轻易把他们送上绝路。”   “我还以为大帅想用这个牌牌来鉴别尸骸呢,也是啊,金子做的啊,人死了,谁都会拿走。”   云初放下手里的书本,站起身喝一口茶道:“给金子,就希望府兵们能把自己看的高贵一些,不会为了几个铜钱都干什么丢人的事情。”   对张东海,云初只能说这么多,他不希望张东海知晓他有改造这群关中府兵们的心思。   “有金牌者,必不夺贫者一钱。”   这句话将会随着金牌一起传达到每一个府兵的耳中。   送江川,通镫川的唐军遗骸早就被野兽吞噬一空,这一点云初虽然已经预料到了,等确切的消息传来之后,他的内心还是非常的不舒服。   从苍山,洱海那边传来的消息说,盛逻皮如今有五千铁甲!   不过,云初不在乎,他麾下的大军虽然看起来是轻装简从的,没有携带更多的重甲,实际上,从长安带来的火药,却是平常大军携带量的五倍有余。   火药全部被密封在浸泡过蜡的竹筒中,不担心在西南的环境里受潮。   如果需要,云初准备用巨量的火药夷平盛逻皮手中的那点重甲。   云初在看过掌柜的们给他带来的消息之后,心中已经有了盘算,战争——并不重要,西南原始社会的大改造,重新树立军队新风向才是重中之重。   西南人的生活艰难,男女之间的地位差距不像大唐那么明显,谁能获取的食物多,谁就能占据一定的话语权,这是西南这片土地决定的。   即便是在一千四百年之后的西南,依旧有母系氏族社会存在,因此上,当这一群接受大唐资助的女性首先富裕起来之后,以女人天生就想掌控点啥的性格,估计,这片大地上的男性,就没有什么权利可言了。   天上开始落雨了,这一落雨,山峦间就开始起浓雾了,寒雾从山间蔓延过来的时候,几头大象不满的朝浓雾“嘟嘟”叫两声。   云初见小象背上的毯子滑落了,就上去给它们重新盖好,惹来小象一阵感激,不断地用它软塌塌的鼻子触碰云初。   毛落寨里火焰升腾,一瞬间就驱散了浓雾,弄岩高大的身影在忽断忽续的浓雾间出现,手指的方向人们的惨叫声就不绝于耳。   他是来收取赋税的。   竹楼下的猪全部拉走,不多的几只羊牵走,看到漂亮的女人带走,可以说,只要是他们眼中有价值的东西统统都会拿走。   就连寨子里面的男人,也用绳子串起来一并带走。   走的时候,他还在寨子里放了一把火,将寨子彻底的夷为平地。   留下一群妇孺趴在湿漉漉的泥巴地上哀声哭号。   一个被丢在牛圈边上的烂羊皮卷,忽然自动展开,里面躺着一个满身糊满泥巴的少女,她从烂羊皮上翻身坐起,对身边哭号的女人道:“你们的男人不是男人,自己家的猪被抢走了不敢啃声,自己家的女儿被人扛走了也不敢啃声,就连你们的牛被人家牵走,他们也不敢吭声,最后被人用绳子穿上赶猪一样的赶走,纯属活该。”   本来就伤心欲死的女人,不敢反抗魔鬼一般的弄岩,眼前这个个子稍微有点高的野女人也这样羞辱她们,于是,一群妇人就冲了过来,看样子要把这个女人撕碎。   谁料想这个看起来脏兮兮的女人力气格外的大,一拳打倒一个,再一脚踹飞一个,最后按着骂她骂的最凶的一个女人一顿暴捶,寨子里的女人们顿时就回归了现实,再一次大声哭嚎起来。   “想要你们的牛啊,猪啊,羊啊,粮食回来的话,就给我闭嘴!”   悲惨的女人们被这个女人的大嗓门吓了一跳,顿时闭上嘴巴,就连正在嚎哭的孩子的嘴巴也一并捂住。   “给我准备水,我要洗澡。”   “你真的能把我们的牲口都要回来?”一个妇人小心的问道。   女子叹息一声道:“我拿自己去换。”   一个女人瞅着脏兮兮的女人摇头道:“他们好像不要丑女人。”   女子笑道:“洗干净就漂亮了。”   一众女人半信半疑的搬来一口瓦缸,用三块石头支起来,装满泉水,从着火的竹楼上抽出来一些火把放在瓦缸下面烧水。   等水温热了,那个女子就跳进瓦缸里,第一遍水洗过之后,毛落寨的女人们一致认为,这个女人是寨子里最美的一个女人。   倒掉满是泥浆的脏水之后,换上新水,烧热之后,这个女人再一次跳进大缸里洗澡,等她将埋在水里的脑袋伸出来之后,毛落寨的女人们就看呆了,这个女人长得比月神还要好看,只要把她献给那位弄岩大王,一定能把寨子里的牲口,粮食都拿回来,说不定还能把那些不值钱的男人也要回来。   于是,女人们就火速倒掉了有些发黑的水,再次往里面装上新水加热,这一次,这个女人洗澡的速度就慢了下来,长长的黑发搭在瓦缸的边沿处,三个毛落寨的女人用心的拿皂角给她揉搓头发。   她们从未见过皮肤像雪一样白的女人,也没有见过眉眼比花还要好看的女人,更没有见过哪一个女人会有那样红的唇,眼睛就像黑夜里的星星一样,只是看她一笑,即便是刚刚被雨水打湿发凉的身体都变得暖和了。   等这个女人洗了四遍澡,从瓦缸里出来的那一刻,毛落寨的女子就纷纷匍匐在地上,再也不敢偷看一眼,她们觉得自己今天遇到了真正的月神。   女子的烂羊皮卷子里有一套美丽的不像话的扎染衣裙,这套衣裙虽然没有绸布那么丝滑,更没有壮锦那么绚烂,可就是当她穿好这套衣裙,换上一双蓝靛色的轻巧鞋子,毛落寨里的女子就开始叩拜,希望月神能把她们的牲口,粮食带回来。   女子用茅草将藏在指甲缝里面的泥垢清理干净之后,就伸出自己那双白皙的手,仔细大量一下,这才满意的对那些妇人们道:“抬我去见见那个弄岩大王。”   云瑾瞅着弄岩满载而归,脸上没有啥笑意,反而叹息一声对狄光嗣道:“他们的忍耐力比我预料的要强大的多。”   狄光嗣道:“你不要用我们几个人的脾性去衡量天下人。”   云瑾道:“他们明知道跟着弄岩回来将会吃无数的苦,可能会死,他们还是没有选择反抗,偏偏这个毛落寨还是十七个部落中,距离朱提城最远的一个部落。”   温欢摇头道:“他们反抗过,只不过失败了好多次,死了很多人,最后就不反抗了。”   云瑾道:“你从哪里得来的数据?”   温欢道:“从当地的歌谣里,歌谣说老虎哥哥去救熊妹妹,被猎人伤了,逃回来,养好伤又去救熊妹妹,救出来了熊妹妹,老虎哥哥却死了。熊妹妹整天哭,眼泪流成湖。”(千万别以为是作者在瞎编,查阅古籍才得到的。)   云瑾道:“阿耶说翻译作品的重点在于信,雅,达,你也是一个读书人,就不能把这些歌谣翻译的信,雅,达三者具备吗?”   温欢撇撇嘴道:“人家虎哥哥去救熊妹妹,一次不成救两次,最后还把自己的性命给搭上了,熊妹妹整天哭,哭出来了一个湖,你不但不感动,还笑话人家粗鄙。   告诉你啊,就他们生存的这个环境,不反抗是不可能的,只是长年累月的不公平之下,反抗的人也多,次数也多,可惜,统统失败了,最后,可不就像熊妹妹一样生生地哭出一座湖泊。   这个时候,他们需要的是外部力量的拯救!”   云瑾点点头道:“那就加快进度,我们需要早日碰到真正的剥削者,只有跟他们作战,我们目前所做的所有事情才会变得有意义。”   狄光嗣道:“没错,这里的人需要拯救,而不是激发他们去造反……”   李承修瞪了狄光嗣一眼道:“这个时候把你的好心肠收一收,千山万壑的乌蛮人席卷白蛮才是正事。” ###第三十五章 月神女   朱提城里忽然变得热闹起来了。   就在云瑾准备出去看情况的时候,查黑匆匆走进来道:“弄岩要成亲了。”   温欢道:“成亲,他不是天天都在成亲吗?”   查黑道:“这一次不一样,毛落寨送来的那个女人美若天仙。”   对于查黑眼中的美若天仙,温欢自然是不屑一顾的,他曾经把自认为美丽的女人往温欢身边送的时候,温欢跑了。   弄岩打下了朱提城,现在,人家要成亲,自然随他。   查黑极为不甘心的道:“那个女人美极了。”   云瑾哼了一声道:“那也是弄岩的老婆。”   查黑见在场的几个大人物对于弄岩的漂亮老婆没有任何想法,只要强忍着怨愤继续去看弄岩的漂亮老婆了。   天刚刚擦黑,查黑又跑来道:“弄岩居然把毛落寨的东西又还回去了,毛落寨的男人也放了,最后,还赏赐了毛落寨十头猪。”   云瑾想了一下道:“最近对弄岩压迫的有些厉害,既然他想松快一下,就准他这一次。”   查黑道:“主上,弄岩的老婆真的很好看,跟天上的月神一般。”   狄光嗣道:“那也是弄岩的老婆,我们可以压榨一个人,却不能羞辱一个人,另外,那个女人是自愿嫁给弄岩的吗?”   查黑蹲在地上双手托腮道:“我还以为是弄岩抢来的,结果,是人家自动送上门来的,还告诉弄岩,只要把毛落寨的东西还回去,她就嫁给弄岩。   您说,这都是什么事情啊,早知道,我去毛落寨了。”   李承修道:“你不是总说要去白蛮部抢一个美人吗?怎么又看上弄岩的老婆了?”   查黑郁闷的道:“我不想要白蛮部美女了,就想要弄岩的老婆。”   温欢奇怪的道:“也就是说这个女人比白蛮部的美女还要漂亮?”   查黑暴躁的站起身道:“我现在就去杀了弄岩,刚才那个美人还在冲我笑呢。”   云瑾,温欢,狄光嗣,李承修四人对视一眼,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云瑾霍然起身,拿起横刀就直奔弄岩的住处。   随即,温欢,狄光嗣,李承修也纷纷起身向弄岩的住处狂奔,查黑先是愣一下,紧跟着笑一声,就举着自己的大砍刀紧紧跟着他们。   云瑾撞破弄岩紧闭的大门,朝巨大的床榻上看了一眼,就暴怒的飞身出了房间,三窜两窜之下上了竹楼顶部,朝四处看一下,见一道身影正在竹楼上如同弹丸一般蹦蹦跳跳的纵跃,眼看就要进入竹林了,云瑾拉弓射箭,弓弦响动三次,三点寒芒就呈品字形直奔那道身影。   这一刻,云瑾恨极了那个女人,自己苦心孤诣的才将弄岩弄成一个草头王,没想到还没有真正开始用他呢,就被这个该死的女人给毁掉了。   云瑾的箭很准,可惜,终究距离那个女人太远了,等羽箭追到她的时候,她的身影已经跑到别的地方去了,三道寒芒没有捕捉到她的身影。   云瑾从楼顶跳下来,见温欢他们几个正在给弄岩做检查,云瑾道:“能缝回来吗?”   温欢扒拉一下弄岩断掉的脖子,摇头道:“没戏了,凶手下手极狠,一刀断喉,一刀入肺,一刀入心,最后一刀去势,老神仙来了也救不活。   娘的,好好的社会实践活动,出现了一条分支——少数人的反抗对民众的影响。”   狄光嗣瞅一眼烂糟糟的弄岩对云瑾道:“要追索这个凶手吗?”   云瑾道:“听你的意思似乎不想追查?”   狄光嗣道:“这人死了,价值也就没了,没必要为他复仇吧?”   李承修回头看看一脸希冀之色的查黑道:“我觉得查黑比那个弄岩强多了。”   云瑾道:“你以为人家杀了一个弄岩就完事了,接下来的每一个冒头的都会被她干掉。”   查黑这人非常的相信云瑾,所以,当云瑾说出那个漂亮的女刺客还会回来杀人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毕竟,弄岩的尸体还在眼前,下体位置还插着一柄割肉的刀子,直挺挺的在火把下闪着寒光。   “主上,我觉得当老二其实挺好的,现在,弄岩死了,以前黑虎寨的淖黑很适合继续当我们的老大,不过,在他当老大之前,还请主上教训他一顿,免得他真的以为自己是老大了。”   云瑾叹口气道:“只好如此了。”   弄岩死了,流寇们都很伤心,军心甚至都要涣散了。   就在这个时候黑虎寨的淖黑这个时候站出来了,在查黑一群人的拥护下,虽然身体看起来有一些虚弱,话也说不出来,不过,他还是非常威风的带着流寇们去打劫朱提城周围的十七个村寨去了,借口,就是为弄岩老大报仇。   淖黑这个人确实很有本事,出去了六天功夫,就把十七个寨子的男丁全部裹挟来了,丢下满世界的妇人孩子,也不留恋朱提城,带着上万饿的眼睛发绿的流寇们直奔石城。   石城原本是大唐朗州都督府的所在地,自从大唐军队在送江川惨败之后,三百余人的朗州都督府自然也被盛逻皮的大军给覆灭了。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大唐的羁縻州面积很大,唐人府兵总共就六十余万,其中半数以上在长安,洛阳两地,能分配到其余地方的唐军,自然少的可怜。   一人镇守百户乃是常事,就算是一人镇守千户在大唐也不是没有,某些极端的地方一人镇守万户都是有的,这就是在大唐会经常出现百骑破万骑,一人灭一国的原因。   不是这些人多么的勇猛,而是,没办法,特殊时刻,就算是一骑对人家万骑,也只有上的份,只是这种倒霉时候历史不怎么记载,唐人也不怎么说,这就导致唐人雄风万古传扬,而唐人悲歌甚少提及的原因。   云瑾在朱提城之所以会停留,就是为了等候其余各路的流寇们与他们保持在一条平行线上,流寇依仗的就是一个人多,人不够多,就不能掠夺别人。   蜀建兴三年,诸葛亮亲率大军南征,在盘东一带与南中地区叛乱部族发生激战,主帅孟获被擒后率军归附,在三宝温泉石宝山与诸葛武侯和盟。   诸葛亮三军会师味县,立纪功碑于城内。废益州郡设建宁郡。   因此朱提城到石城之间,乃是爨人口密集之地。   说到爨姓,这个姓氏实际上是一个汉族姓氏,东汉末年天下大乱,爨氏逃到此地,立地生根,还与这里的土著通婚,数百年下来,形成了似乎是汉人,又似乎是蛮人的两爨姓氏。   只要是汉人,立身之本便是农耕,又因为最早的爨氏乃是汉人的缘故,这一代的农耕相比西南各部来说显得尤为先进一些。   最著名的便是石城的梯田。   因为这里的土地以石灰岩为主,无数年来的风雨侵袭,导致这里的地形大多呈漏斗状。   这就给百姓们开垦出来的农田呈阶梯状,有水田和旱地,一级级齐整整。   如今正是冬春季节,这里的农作物却早就长出来了,长满油菜的地块绿意盎然,长着小麦的地块碧绿如玉,放眼望去,沿着园周梯田一圈圈往上延伸的多是油菜与麦苗,像无数绿色盘龙横卧在田野里。   这里的房子同样是竹楼,不过,竹楼外面附着这粘土,这就导致这些竹楼有一定的保温性能,此时,正是人们吃朝食的时候,到处炊烟袅袅的,美的如同仙境。   爨福盘腿坐在竹楼上,就着火盆摆弄着手上的篾刀,看似粗笨的篾刀在他手下却灵巧如燕,眼看着粗陋的竹子在他手中就被劈砍成细密的篾条,将篾条放在火上烘烤一阵子之后,等竹篾开始冒汗青了,就将竹篾放在模范上定型。   一个美丽的女子猫一样的蜷缩在竹楼上,身上还盖着一袭长安纺织二厂出品的军绿色毯子,可能是睡醒了的缘故,少女在毯子下伸一个大大的懒腰,一双白皙的脚丫子从毯子下露出来。   正在干活的爨福就怜惜的将毯子往下拽一拽,掩盖住那双小巧白皙的脚。   毯子拽下来了,紫琪阿果那张美的不像凡尘人的脸,就露出来了。   爨福见紫琪阿果醒来了,就连忙将一个铁锅挂到火塘的铁钩上,往里面添加了一勺水,就对紫琪阿果道:“阿果儿,快起来吃饭了,阿耶给你煮了你最喜欢的腊猪脚杆。”   紫琪阿果听到腊猪脚杆四个字,就立刻坐起来,抱着毯子道:“放辣椒了没有?”   爨福笑呵呵的道:“当然放了,当然放了。”   竹楼上有雨水流淌下来,紫琪阿果接屋檐水匆匆洗了脸,就蹲在爨福身边瞅着正在吃啦吃啦作响的炖腊猪脚杆。   “女孩子不要乱跑,这一次你跑出去了两个月,你虽然是最好的猎人,也不要冒险。最近不安稳,听说东边的乌蛮人暴乱了。”   紫琪阿果道:“快到我们这里了,这一次可不是一点强盗过来,是成千上万的强盗过来,这一次不同以往,强盗里面有一些很厉害的人,其中就有一个能一下子射出三支箭的家伙。   幸亏我跑的快,要不然就麻烦了。” ###第三十六章 都不过是餐桌上的美味   油腻腻的腊猪脚杆烹制好了。   爨福给紫琪阿果捞一只,他自己吃一只。   腊猪脚杆对于西南人来说属于很好的美味。   片刻功夫,父女两个就吃完了猪脚杆,紫琪阿果遗憾的朝铁锅里看一眼,里面只剩下一点竹笋跟两根焦糊的辣椒。   爨福从火塘里取出一根竹筒,劈开之后,里面的白米饭就暴露出来,爨福将竹筒饭一股脑地倒进铁锅,用一个竹铲子不断地搅动,让白米饭跟铁锅里的残余的油脂,竹笋,辣椒彻底混合之后,就把白米饭分装到两个碗里,父女俩又是一通大吃。   这一回吃的猪脚杆很肥,油脂多,即便是搅拌过米饭了,铁锅底部还留着些许残油。   爨福就拿出两个鸡蛋,哧啦一阵响,两颗鸡蛋落在铁锅底,与残油接触后,立刻就膨胀起来,紫琪阿果抽抽挺翘的鼻子似乎想把香味全部吸进去。   等蛋白凝固,蛋黄将凝未凝的时候,爨福掏出一个小葫芦,小心的往鸡蛋上撒一点盐,然后鸡蛋出锅,父女两个又低头猛吃。   不论是腊猪脚杆,还是竹筒饭,抑或是鸡蛋,都很不经吃,爨福就从火塘边上拿过一根长长的山药,掰成两节,剥皮撒盐之后,父女两个就开始嘻嘻哈哈的吃,太烫了。   一把松子被爨福丢进火塘的热灰里,刚刚吃完烤山药的紫琪阿果就用两根长长的竹棍夹热灰里面的烤松子吃。   瞅着用两根手指就能捏爆松子的紫琪阿果,爨福道:“你总是不参加小姐妹们的”初初候”和“阿买恳”,将来,你出嫁的时候也没有人来给你唱“初初候”和“阿买恳”。”(出嫁歌)   紫琪阿果烦恼的道:“我不是不去,主要是我去了,人家就不想娶我的姐妹了,只想娶我。”   爨福哈哈大笑道:“有时候阿耶真的怀疑,你就是月神下凡了。”   紫琪阿果道:“我不是你跟阿妈生的吗?”   爨福拍拍自己的那张长脸道:“你阿耶长成这个这个样子,你阿妈也不好看,怎么可能生出你这么美丽的孩子呢,你不是一直都知晓,你是阿耶我从豹子窝里捡回来的吗?”   紫琪阿果怒道:“我不是豹子的孩子,它们还吃了生我的人。”   爨福笑道:“杀吃人豹子,又保护别的豹子,这都是你的事情,阿耶觉得你就是月神,所以,你想干啥都可以。”   紫琪阿果叹息一声将头靠在爨福的肩膀上道:“爨礼的伤好了吗?”   爨福道:“没机会好了。”   “为啥?我没有杀他,就在他身上胡乱捅了两刀。”   爨福道:“我后来去了,把他的头砍下来丢猪圈里了。”   紫琪阿果叹息一声道:“这样啊,爨氏阿耶永远都回不去了。”   爨福冷笑道:“老夫一辈子就是为了守护两个人,一个人是你阿妈,一个就是你,你阿妈得病死的早,老子就剩下你这个一个宝贝疙瘩,谁敢伤害你,老子就宰了他。”   紫琪阿果道:“乌蛮人来了,阿耶要不要告诉爨氏提前准备一下?”   爨福的眼神冰冷,拍拍闺女的肩膀道:“昨夜你回来的时候,人家就知道了,天不亮就告诉我,两天后要是不把你交出去,就杀了我们父女。   既然他们都不念同族之情,老子自然没必要告诉他们乌蛮要来的消息。   咱们父女俩这两天把家里能吃的都吃光,第三天的时候我们就走,管他们去死呢。”   紫琪阿果想了一下道:“还是告诉他们一声,听不听的在他们。”   爨福叹口气道:“孩子,你还是太善良了,告诉他们这个消息,他们未必会听,说不定会以为我们父女两个害怕他们,找借口拖时间呢。   就算不告诉他们,南诏王的命令已经下来了,要门严防死守,唐人的军队就要来了,我们爨氏在唐军战败之后,帮助南诏人杀了朗州都督府的人,唐人不会放过他们的,所以啊,战斗的准备他们一直在做,即便不说,也不要紧。”   紫琪阿果道:“这一次是乌蛮人在打头阵,他们可不像唐人多少还讲一点道理,等他们到了石城,我担心这里会化为一片焦土,他们在朱提城那边就是这么干的,非常的邪恶。”   爨福道:“唐人这一次来也未必会对爨氏手下留情,听族长说,这一次前来西南督战的乃是大唐名将云初,此人素有百战百胜之名,还听那些长安来的商贾们说,此人曾经在西域,单枪匹马杀透百万突厥大军,又在辽东百万军中阵斩高句丽太子。   这样的将军杀性一定很重,大军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紫琪阿果吸一口凉气道:“阿耶,真的有这样的人吗?我是说真的有人能从一百万人里杀出重围?”   爨福想了一下道:“就算没有百万,估计五万人是一定有的,唐人就算说瞎话,也该有个底线。”   紫琪阿果瞅着窗外翠绿的梯田叹口气道:“啥都保不住喽。”   爨福道:“你不是已经杀了一个叫做弄岩的大王了吗?”   紫琪阿果摇摇头道:“没用的,他们很快就选出来了一个新的大王,叫什么淖黑大王,第一天,就把朱提城周围的十七个寨子给烧了,还杀了很多人,抢东西抢的也更厉害了。   他们人多,我打不过,只好跑回来找阿耶商量。”   爨福笑道:“你能杀一个,就能杀第二个,阿耶帮你,不管有多少山大王,我们父女都能给他杀干净,不论他们选出来多少,就杀多少,直到他们没人敢当大王为止!”   紫琪阿果脸上露出笑容,点点头,然后指着竹楼外悬挂的两只风鸡道:“把那两只鸡也吃了吧。”   爨福笑道:“好,现在就泡上,晚上吃鸡,你继续去睡,我们父女养好精神,就去干那些山大王。”   见紫琪阿果愉快的重新钻进绿色毯子里,爨福就把两只风鸡给泡在水里,重新拿起篾刀,继续劈竹子,他打算在两天后离开这里的时候,弄两只结实的竹筐好装东西。   从朱提城到石城七百里,越是靠近石城,这里的寨子就越发的富裕,主要是农耕寨子的数量越来越多,寨子里的存粮啥的也就越多。   即便是寨子很富裕,但是面对已经上万人的淖黑大王的队伍来说,食物总是不够吃的,一个上千人的寨子被攻破之后,里面的存粮根本就禁不起上万人吃三天的,于是,寨子没有了活路,寨子里的男人也只好忍痛丢弃妇孺,加入了淖黑大王的抢劫大军。   不过,也有一些人不愿意抛弃妻儿,暗戳戳的将妻儿换上男人的衣衫跟他一起混进淖黑大王的队伍里混饭吃。   “在这条宽不过三十里的锋面上,有十六万乌蛮人正在齐头并进,程龙他们说,队伍越是庞大,就越是不好控制,在很多队伍中间,已经开始出现一些小团体了。”   李承修在得到进一步的消息之后,将自己的担忧讲给了云瑾听,身为将门,李承修很清楚,一旦军中出现多个发号施令的声音,就是他们败亡的时候。   云瑾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停留三日,给他们一个清理内部的时间,三天后,我们继续向石城进攻,只有拿下富庶的石城,我们这些乌合之众,才能有一些说的过去的战斗储备。   等我们用乌蛮人将盛逻皮的大军吸引过来的时候,我想阿耶的大军也就该抵达战场了,到时候将西南所有的反对声音一鼓而灭!”   是夜,查黑率领两千最早加入队伍的悍匪,对那些不怎么听指挥的由一个个强人组成的小范围势力开始了清算。   于此同时,淖黑再一次受伤了,云瑾四人又给他进行了一场惨烈的缝合手术。   天亮的时候,等淖黑再一次整理大军的时候,明显的发现,自己的命令开始好使唤了。   “杨春风如今就在石城,从他那里传来的消息来看,爨氏哪里已经有了防备,石城里面也开始准备守城的东西,同时,爨氏也开始召集城外的百姓进城,帮助防守城池。   他们大多是爨姓,跟朱提城里混乱的指挥不同,所以说,在石城,必定是有一场硬仗要打,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给这些精锐换武器了?”   云瑾摇摇头,对问话的温欢道:“消耗掉西南多余的人口,削弱西南的力量,是阿耶这一次来西南的主要目的之一,不管死的是白蛮,还是乌蛮,抑或是爨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死!”   温欢的嘴皮哆嗦一下道:“死掉一代人?美玉儿,你越来越不知道掩饰了。”   云瑾冷着脸道:“流寇攻城,就该有流寇攻城的样子,拿下石城之后,我就不信,盛逻皮如今还能安稳的待在苍山洱海等待大唐军队劳师远征!”   李承修道:“到了那个时候,盛逻皮或许就会晓得阿耶驱虎吞狼的计谋了。”   云瑾道:“这是正大光明的阳谋,由不得他不接招。” ###第三十七章 杀戮有度   淖黑低头看看自己胸口蜈蚣一般的伤口,忍不住想骂人,可是又不敢。   同模样的伤口,他身上多的是。   有些伤口是他战斗的时候留下来的,然而,更多的伤口是四个混蛋都想在他身上缝制蜈蚣的时候,伤口不够他们硬剌出来的。   每一条蜈蚣的大小仿佛,这自然不是跟敌人作战的时候,敌人有意弄出来的,而是那四个畜生将他身上的小伤口按照最大的伤口剌成大小均等之后才下手的。   祸害一个不愿意跟他睡的妇人,剌一刀。   无意中杀了一个童子,剌一刀。   杀戮过甚剌一刀。   那个胖子看他不顺眼的时候剌一刀。   时间长了,他雄壮的身体上就遍布蜈蚣……   淖黑想跑,他觉得自己要是继续留在这里当什么狗屁的大王,迟早有一天,自己身上将找不出一块好皮出来。   只要想到那四个半大的魔王,淖黑的身体就不停的发抖,他能感觉的到,那四个人在他身上动刀子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把他当成人来看。   他甚至很确定一点,这些人非常的恨他,迟早有一天,他们会杀了自己。   想到这里,淖黑恨不得现在就跑。   才走出营地范围,淖黑就看到查黑抱着一柄大砍刀靠在一棵树上似笑非笑地瞅着他,在他身边还有一群同样抱着大砍刀身着黑衣的人也在看着他。   “淖黑老大要去哪里呀?”查黑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淖黑道:“屙屎。”   查黑道:“去崖边,免得弄得周围住不了人。”   “查黑——”   “淖黑——”   就在两人斗鸡一般额头都贴到一起的时候,一块石头飞过来,砸在了淖黑的脑门上,石头落地,淖黑的脑门上就慢慢隆起来了一个大包。   愤怒的淖黑转头看去,只见云瑾正冷冰冰的看着他,淖黑的怒火立刻没有了,转身就回了营地。   查黑匆忙跑到云瑾身边道:“主上,淖黑要跑。”   云瑾道:“看住他,拿下石城之前,他不能死。”   查黑点点头道:“我一定看死他。”   云瑾又道:“再准备一个老大备着。”   查黑道:“为啥?”   云瑾叹口气道:“一群乌合之众没有老大身先士卒作战,没有你这个老二拿着大刀片子在后面督战,他们不会卖力作战的。”   查黑道:“嗯嗯,一定是这样的,老大冲锋在前,死的快,我们要多准备几个老大才成,小的这就去办,先准备三个。”   云瑾道:“你知道我们挑选老大的条件吧?”   查黑笑道:“知晓,身强力壮,性格暴躁,喜欢杀人,无恶不作。”   云瑾笑道:“就按照这个标准找。”   查黑看着远去的云瑾,吞咽一口唾沫自言自语的道:“老大当不得啊……”   老大当然当不得,对于云瑾他们来说,一群流寇的老大仅仅是消耗品而已,相反,一个老大要是当的时间长了,对他们来说才是一个大麻烦。   老大换的快,底下的人就有野心,有办事情的热情,因为,天知道那一天老大就死了,慢慢来的话,人人都有当老大的可能。   被分出去的程家兄弟就不这么看,因为,他们这一伙人的老大就是程龙,所以,他们的老大就讲究一个长远。   不过,程咬金当年就是巨寇,对于占山为王还是颇有心得,因此上,程家兄弟离开云瑾他们之后,就很自然的拉起来一路人马。   他们的营地距离云瑾他们的营地也就是十里远,不过,在群山之中,这里几乎就是另外一个世界了。   虽然人数只有三千余人,这里的人却是真心跟着程老大混的,不说别的,程老大这个人非常的好,抢劫在前,撤退在后不说,每抢劫一次自己拿的都是最少的一份,有时候东西不够分,就主动把自己的东西分给麾下的流寇兄弟,肥猪如此,羊只如此,就连女人也是如此。   正因为程龙愿意诚信对待兄弟们,他麾下的三千多流寇的战力也更加强悍一些。   刚刚洗劫了一个寨子,程家六兄弟围着一堆篝火烤猪肉吃,程龙瞅着竹枝上穿着的猪肉被火烤的开始冒油了,就撒一点盐巴,一口一口的吃了下去,看的出来,他此时的心思很重。   程虎回头看一眼正在湖吃海喝的流寇们叹口气道:“真的有些舍不得他们,今天,要不是有一个兄弟替我挡了一箭,我就危险了。”   程蛟道:“谁能想得到,今天攻打的寨子里居然藏着一个箭法那么厉害的老家伙,这一次之所以损伤了那么多的兄弟,是我们轻敌了,应该布置的更加紧凑一些,一队与一队之间的空隙太大。”   程豹道:“明天就要到石城地界了,我听说爨氏不好对付,应该有一场苦战。”   程龙丢掉手里的竹枝道:“这些人将来都是要死的。”   程虎咬咬牙道:“都是知恩图报的好汉子……”   程龙淡漠的道:“都是好强盗,却不算什么好人。”   程蛟低声道:“按照大帅的策略继续干,死了算他背风,活着的人,到时候我们去求大帅,由程家具保,留他们一条活路,了不起让家里开一条西南到长安的商道,足够养活这些人了。”   程龙点点头道:“如此,我们就要劫掠更多的村寨,将这些兄弟跟新来的人分开,到时候,老兄弟跟着我们兄弟,让那些新来的去送死……”   西南的林莽里什么样的事情都会发生,像程家兄弟这般与流寇们生出感情的纨绔绝对不只有他们一家。   云初之所以会收纳七百纨绔入军营,看重的其实就是他们的家世。   说起来仅仅依靠朝廷是没有办法完成云初宏伟的开发大西南的任务的,只有让更多的官宦人家看中大西南,让他们向西南投入大量的资源,大西南才会逐步富裕起来,并且永久的在大唐的版图上不再胡摇乱晃。   否则,在杀光了男丁之后,仅仅凭借一群妇孺继续留在西南,还不够喂野兽的。   说起来也怪,白送的或许没人珍惜,但是呢,自家儿郎用命拼出来的家业,没有人舍得放弃,就算家里想放弃,奋斗者也不愿意。   西南在长安人眼中或许是一片蛮荒之地,然而,真正的好东西基本上都来自蛮荒。   只要有一双发现的眼睛,西南就是一片可以带给人财富的地方。   说真的,在云初看来,想要一个地方富裕起来,是离不开富人的,人们可以怀疑富人的人品,可以质疑富人的财富来源,但是,绝对不要怀疑富人发现财富的眼光。   西南的林莽里蕴藏着无数的财富,却因为天高路远被埋没了,现在,军队已经彻底的打开了西南的怀抱,相信会有很多人进入这个温暖的财富怀抱。   云初的大军又跟着向前了一百里。   这一次他们修整聚居区的速度更快了,那些原本躲进丛林里与野兽为伍的妇孺们,见一座新的营地修建好了,就抱着自己的孩子乖乖的进入了营地,狼狈,乖巧的让人不忍伤害。   很快一座座竹楼就住满了,没有分到竹楼的人在哭泣,就在她们的哭泣声中,有脸上带着笑意的大唐府兵,抱起她们的孩子,示意妇人们跟着他们走。   更多的竹楼出现在了妇人们的眼中,在拿到那一张来自长安纺织二厂的军绿色毯子,得到一只产自长安富盛号的铁锅,当浓稠的小米粥开始在铁锅里冒泡的时候,不论是长安纺织二厂,还是富盛号这两个名字已经深深的嵌入进了她们的脑海。   以至于很多很多年后,西南的妇人们购买毛毯,铁锅的时候,非这两家的不选。   西南的冬日没有云初想象中那么冷,说起来,这个时候的西南跟云初以前去的西南天气差别很大,那个时候,他在西北的寒风中都没有冻坏过,偏偏在温暖的贵州,冻伤了脚。   但是此时,也就觉得有些冷罢了。   大象身上披着毯子在寨子里欢快的嘟嘟叫着,顺便将寨子里碍眼的灌木用鼻子连根拔起,等府兵们用绳子困扎好之后就丢到平好的场院上,等晒干了,就是妇孺们取暖的柴火。   张东海叹息一声道:“我们杀人是在实实在在的杀,救人也是在实实在在的救,就不知道哪一天死掉了,阎王会如何发落我们。”   云初从火盆边缘取过两颗烤熟的松子一边剥着吃,一边道:“军队也怕阎王吗?”   张东海道:“总不能在地府还打仗吧?”   云初白了张东海一眼道:“看你这点出息,你能把人变成鬼,地府里的鬼有多少是我们亲自送下去,他们活着的时候我们都不怕,难道说,我们变成鬼之后还会害怕那些被我们送下去的鬼吗?   告诉你,鬼怕恶人!”   张东海犹豫一下,还是轻声道:“世子他们做的事情太过残酷了,五百里的路上,看到壮丁……”   云初点点头道:“是我下的军令。”   张东海道:“我不是说这个,我的意思是,男人死,妇孺生,不会导致西南再无人烟吗?” ###第三十八章 好与坏,生与死   人一旦陷入了自己给自己构建的温柔陷阱里,想要逃出来其实很不容易,很多人就是贪恋心中的那一点骄傲,导致他一辈子都是一个温柔且善良的人。   就像人一旦认为自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坏蛋,那么基本上也会一条道走到黑。   一个温柔善良的人,必定一辈子如此。   一个心底只有黑暗的人,就算看起来是一个好人,实际上,他还是会做很多的坏事。   这是云初很早以前跟一个年纪很大的老狱政喝酒的时候,他告诉云初的,他甚至悲伤的告诉云初,坏人是没法子改好的。   云初不知道他说的这些话是不是具有普遍性,但是,这些话从一个干了四十年狱政的老人口中说出来,不得不说,这让人非常的沮丧。   监狱里面不是没有好人,也就是说,进入监狱的不光是坏人,有些人拿着好人光环,却干出坏人才能干出来的事情,这可能就是命运的捉弄。   所以,监狱其实是改造,教育这些人的,不是教育他以后不要干坏事,而是要教育他如何避免让自己再一次陷进当坏人的命运里。   至于坏人,监狱就是一个延缓他继续干坏事的牢笼。   这么多年诡异的生活经历,让云初对人的认知偏向于——人性本恶。   所以,云初才会像收割麦子一般收割掉一茬看起来长势明显不好的麦子,期待新的种子发芽,也期待这些种子能够在他的管理下长出一茬好庄稼。   云初从关中带出来的五万大军一直在干好事,原本应该拿刀子的手现在拿的是镰刀,斧头,锯子,锄头,原本搜山传林是为了杀人,现在,仅仅是为了寻找那些不敢来新居的妇孺。   对于那些妇孺们来说,她们的男人,父亲抛弃她们跑了,而唐军,恰好在这个时候填补了男人,父亲的角色,给了这些妇孺们极大的安全感。   随着大军不断地推进,妇孺们对大唐府兵越来越好,她们甚至会主动告诉府兵,在什么地方藏着一伙经常欺负她们的男人,在什么地方有更加平坦,安全的安居之所。   即便是大唐府兵按照她们提供的线索,抓回来了那些,原本应该是她们丈夫,或者父亲的人回来,当着她们的面砍头,妇孺们脸上流露出来的更多的是笑容。   说女人是累赘,没有用处的西南人其实很蠢,云初得到了西南妇孺们的帮助,大军所过之处,任何魑魅魍魉都无所遁形。   占领区如此,那些将要被占领的地方的妇人也是如此,她们甚至会主动带路,带着大唐府兵去清理任何对她们的生活有威胁的人,或者野兽。   这就导致云初大军前进的速度比最早的时候快了两倍以上。   李元策眼瞅着云初将一袭干净的毯子,一口铁锅交给了一个脏了吧唧的妇人的时候,拍着额头对姜协道:“加上新竹楼,大帅给野人的东西,要比野人原先拥有的还要多。”   姜协道:“我军未曾在后方驻军,但是呢,我们的粮道至今未受任何骚扰。”   李元策道:“男人都跑光了,哪里还会有什么偷袭粮道的事情出现?”   姜协又道:“大军已然挺进上千里,可曾见到任何敌军的影子?”   李元策道:“那是因为盛逻皮在坚壁清野,诱敌深入。”   姜协拍拍李元策的手臂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老夫如今才明白,嫉妒确实可以让人面目全非。”   李元策叹口气道:“按照大帅的谋划,等我们走到盛逻皮的老巢苍山洱海这场仗就算结束了吗?”   姜协摇摇头道:“以大帅的脾性,不来西南则罢,既然来了,区区一个盛逻皮哪里能满足得了他的胃口,这一路上,大帅已经被朝中大臣耻笑为散财大帅。   大帅精通经济,我总觉得现在给的,将来一定会十倍,百倍收回。”   李元策道:“将欲取之,必先给之?西南之地穷蹙如此,哪里能让大帅获取更多的财富呢?”   姜协挠挠下巴低声道:“西爨!”   李元策愣了一下道:“宁州刺史爨弘达?人家没造反啊,只是不敌盛逻皮而已。”   姜协瞅着李元策道:“大唐武德年间,宁州就以“户口殷众,金宝富饶、多骏马、犀象、明珠”为西南首富。   这般好地方大帅怎么可能放过?   爨弘达此人虽然受我大唐封赏,却坐看大唐六千铁甲覆灭在了送江川,不是死罪都是死罪了,更不要说,这家伙很可能就是想借着大唐这柄刀子来除掉盛逻皮呢。   从来只有大帅把别人当刀子使唤的份,哪来自己当刀的道理?   你想想啊,以咱们大帅贪婪的性子,连一座寺庙里的金子都不肯放过,岂能放过爨弘达?”   李元策道:“想起来了,咱们这一次来西南作战,打赢了朝廷只论军功不管赏赐,需要大帅自己想办法弄钱给将士们,看样子,这个爨弘达插翅难飞了。”   姜协笑道:“准备箱子吧,大帅虽然看不起你我,但是在钱财上,不会简慢我们兄弟的。”   云初骑着大象,带着枣红马查看了一整天的新修竹楼,亲自盯着将士们将毯子,铁锅,粮食以及不多的一点麻布分发给了妇孺。   看的出来,将士们并没有因为毯子,铁锅的分发没有一个定量,就贪污这些东西。   他们脖子上挂着金灿灿的牌子,就像云初希望的那样,身负金牌者,不取贫者一毫。   从悬挂金牌的方式,就很容易弄清楚一个个府兵的脾气,一些人喜欢把金牌挂在皮甲外边,一些人喜欢自己缝制一个套子将金牌装起来,再悬挂在脖子上,还有一些则将金牌牢牢地绑缚在脖子上,藏在衣服里不给别人看。   不管是用何种方式悬挂金牌的人,现如今都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不说,哪里会贪污给野人妇孺的那点东西,一个个骄傲的紧。   云初踩着大象的鼻子下了大象,用李思端来的清水稍微洗漱一下,就习惯性的坐在自己的躺椅上,等着李思把茶水端过来。   西南的冷只有短短的四十五天,如今,已然进入了二月,天气正在逐渐变暖中。   云初接过李思拿来的茶水喝一口,发现茶壶里的茶叶是冷水泡的,就无可奈何的道:“不高兴就不高兴,祸害我的茶叶做什么?”   “美玉儿快要攻城了!”李思带着哭腔道。   云初淡然的道:“身为男人,一辈子总要攻一次城的。”   “你就不担心美玉儿出事?”李思开始咆哮了。   云初摇摇头道:“我儿子不会出事的。”   “战场上刀枪无眼,没有只准我杀你,不准你杀我的道理。”   云初放下茶壶道:“如果布置的好,这种现象还是有可能出现的。”   “哇——”李思一屁股坐地上两条腿开始乱蹬着嚎哭,哪里还有半分大唐公主的模样。   “要不,我把云瑾撤回来,让别人去攻城?”   “好……哇,尽哄我,美玉儿要是这时候回来,也就没脸做人了。”   “你看,你不是不懂道理的人,知道不能撤回来,怎么还闹?”   “我不管,我不管……”   云初捂着被哭声吵闹的嗡嗡作响的耳朵,进了军帐,李思用手背抹一把眼泪鼻涕,就大声嚎哭着也进了军帐,让云初避无可避。   直到一百个黑衣人骑着马朝石城方向狂奔而去之后,李思的哭声才停止。   有人的地方林莽一般很有规矩,知道树该长在哪里,知道藤曼应该向哪一个方向长才能活得更久一些,不像没人的地方,植物的生长都是野蛮的,毫无规律可言。   穿行在林莽里的云瑾觉得脚下的道路越来越好走的时候,就知道距离他们此行的目标石城,已经非常的近了。   当他停下脚步之后,大队人马的脚步也就停下来了,温欢,李承修则带着两队人马越众而出,继续向前搜索前进。   身穿牛皮坎肩的淖黑站在高处,四下里瞅瞅,就大吼道:“停止前进!”将队伍中的老大模样扮演的活灵活现。   很多人围着淖黑坐下,这个用唐人才有的水壶送水,那个送腊肉,更有人用扇子扇风,还有几个人在毫无廉耻的拍着淖黑的马屁。   云瑾用刀子砍出一片空地出来,这才将一张羊皮铺在地上坐下来,自顾自地取竹筒喝水,啃干硬的干粮。   狄光嗣凑过来道:“这里不对劲,鸟兽踪迹全无。”   云瑾道:“我们这么多人过来,鸟兽早就跑光了。”   狄光嗣摇摇头道:“不对劲,鸟兽跑的也太干净了。”   云瑾道:“跟左边的程家兄弟上一次联系时间是啥时候?”   狄光嗣道:“一个半时辰前,当时一切平安。”   云瑾道:“再走十里地,应该就出林子了,遭遇敌方斥候是应有之事,等阿欢他们回来,如果被敌方发现,就立刻展开攻击,如果敌人没发现,就等到晚上开始攻城。   现在,抓紧休息。”   狄光嗣瞅着四周高大的树木道:“不等所有人都到齐了再攻城吗?”   云瑾摇摇头道:“我们先攻城,这样能刺激别的队伍跟进,让淖黑告诉所有人,先进城的人,城里的宝物,美人他先挑。” ###第三十九章 没心没肺的云瑾   云瑾不知道在距离他不过二十米的一棵红松上此刻正蹲着两个人,正小心翼翼的拨开红松浓密的层状树冠往下看。   这是两个泥人,如果僵着不动弹,没人能发现他们是人,只有四只满是杀气的眼睛能证明他们此刻有多么的想要干掉下面这群无恶不作的畜生。   爨福的箭头已经指向了人群中的淖黑,但是,紫琪阿果的箭头却总是在淖黑与云瑾身上来回摇晃。   爨福疑惑的看向紫琪阿果,他觉得今天要刺杀的目标已经很清晰了,为啥阿果还在犹豫,他们只有射出一箭的机会,只要羽箭离开弓弦,他们就必须沿着绑在高大树木上的藤曼迅速滑走。   而且,爨福没有把握一箭就要了那个满身蜈蚣的壮汉的性命。   紫琪阿果将嘴巴附在阿耶的耳朵边轻声道:“我总觉得那个家伙不像是头领,倒是那个耳朵上挂着铃铛的家伙更像是头领。”   爨福看看一身乌蛮人打扮的云瑾轻声道:“是一个很漂亮的小伙子。”   紫琪阿果道:“越是漂亮的男子就越是会骗人。”   爨福笑道:“那就杀了这个骗子?”   就在两人达成一致意见,都将箭头对准云瑾的时候,查黑从树林里跑出来,对淖黑道:“大王,斥候已经看到了石城!”   淖黑站起又黑又壮的身体,挥动蒲扇般的大手朝众人用力一挥道:“先进城的人,城里的宝物,美人他先挑。”   话音刚落,两枝原本瞄准了云瑾的羽箭,就嗖的一声飞向了淖黑。   正在考虑如何让这些流寇更加疯狂忘记生死的云瑾,在弓弦响动的第一刻就躺在地上,用脚勾回脚边的长弓,右手上的三支羽箭就已经扣在弓弦上,右腿前伸,长弓被拉开,随着云瑾一松手,三枝羽箭就破空而出。   至此,云瑾才有功夫回头去看淖黑,只见这个家伙一箭贯脑,一箭入胸,正麻袋一般轰然倒地。   云瑾愤怒至极,长啸一声,手持长弓就追了下去。   来到爨福他们藏身的那棵松树下,正要上树,却发现松针上有血迹,看一眼血滴的形状,云瑾就张弓搭箭抬头看向左边。   果然,在浓密的树冠上,有一道隐约可见的藤条,看藤条下垂的模样,云瑾二话不说就朝藤条射了过去,锋利的箭矢穿透了藤条,却没有将藤曼射断,随着下沉的藤条再一次绷直,云瑾矮下身形朝藤曼指引的方向追了下去。   淖黑是云瑾最满意的一个老大人选了,这个家伙不但长得凶恶,还能忍痛,刀子剌肉都不叫唤的那种,上了战场又愿意率众冲锋,在一众流寇中又有一些威望,一旦战事失利的时候,还可以杀这个家伙来唤起流寇们的哀兵之心。   现在全完蛋了,一箭贯脑,一箭透胸,死的不能再死了,这对马上就要到来的攻城之战非常的不利。   紫琪阿果抱着受伤的阿耶在天上顺着藤蔓飞快地滑行,云瑾举着弓箭在地上紧紧追赶,他的箭法好,只要看到藤蔓就用箭射断,这让紫琪阿果父女两个可以腾挪的范围越来越小。   紫琪阿果眼看云瑾就要追上了,将自己跟阿耶绑在一起,一咬牙就用铁钩钩住藤蔓,于是,长长的藤蔓就带着她们父女向断崖对面荡了过去。   云瑾追到断崖边上,见紫琪阿果父女还在飞荡,就冷笑一声,探手朝背后的箭囊取箭,没想到手竟然抓空了,回头一看,自己的箭囊里的羽箭已经一根不剩了。   没了箭,自然就伤不到已经飞荡到了断崖中间的两人。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紫琪阿果父女两个一头撞进对岸的林莽里。   这道断崖距离对面不过十丈,云瑾的武艺很好,能借力在树林里飞荡,却无论如何都跳不过这十丈宽的断崖。   就在他愤愤不平的时候,查黑,狄光嗣带着人已经追过来了。   见云瑾愤怒的看着对岸,狄光嗣道:“追不上就算了,你不是一直说这片土地上没啥反抗者吗?现在有了,你的实验报告的内容就更加的丰富了。   再说,你不是射伤对方了吗,反正破甲锥的贯穿伤,这里的野人是治不好的。”   云瑾怒道:“有两个人!”   狄光嗣道:“漏网之鱼罢了。”   说罢还若有所思的朝天上的藤蔓看了一眼。   云瑾余怒难消的看向查黑,这家伙立刻从自己背后拖出来一条壮汉,拍着壮汉的肥厚的胸膛道:“岩坎,以前黑熊寨最好的猎手,是大名鼎鼎的好汉,以后,他就是咱们的老大了。”   云瑾瞅瞅岩坎那张憨厚的脸道:“不够凶恶。”   查黑左右打量一下岩坎,就挥刀在岩坎的脸上轻轻砍了一刀,指着岩坎那张皮肉翻卷鲜血淋漓的脸道:“这样的岩坎足够凶恶了。”   云瑾点点头道:“就告诉别的兄弟,是岩坎拼命给淖黑老大复仇了,只要作战的时候岩坎第一个登城,以后,他就是咱们的老大。”   脸上被砍了一刀的岩坎,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捂着脸大声嚎叫起来。   抱着必死之心的紫琪阿果在飞荡的时候还回首看了云瑾一眼,还以为这个家伙会用箭射断藤蔓,让自己父女活活摔死呢,没想到那个家伙竟然就那么拿着弓,眼睁睁地看着她们逃出生天。   即便是已经安全飞渡成功了,紫琪阿果也没有想明白这人为何会饶过她们父女。   直到撞在对面的树冠上,紫琪阿果这才发现原本在前边的阿耶,不知何时竟然到了她的身后,还刻意张开四肢,将她的身体牢牢地掩盖住。   落到地上,紫琪阿果第一时间就背着爨福一路狂奔,好不容易寻找到一处干燥的所在,将爨福放在地上,就迫不及待的开始查看阿耶的伤势,只见一枝指头粗细的乌黑长箭贯穿了阿耶的左肩,长长的箭簇从阿耶的背后透出来,即便是在阴暗的丛林里也闪着寒光。   “好厉害的唐人。”   爨福才落地,就闷哼一声对紫琪阿果道。   紫琪阿果愣了一下道:“唐人?”   爨福用右手指指肩膀上的羽箭道:“破甲锥,三贯钱一枝,唐人才有的好东西。”   紫琪阿果准备上手折断羽箭,帮阿耶疗伤的时候,爨福阻止了她,勉强坐起来道:“不要拔出来,箭杆上有倒刺。   箭羽处有一个机括,与伞骨同一个道理,按下去之后,已经撑开的倒刺才会收起来。”   紫琪阿果连忙在箭羽处摸索一下,果然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凸起,按下去之后,就听爨福再次痛哼一声,伤口处开始向外渗血。   紫琪阿果割断了箭杆,这才缓缓地将箭杆从爨福的肩膀上拔出来。   用准备好的伤药裹在爨福的伤口,哪料想,伤药却堵不住爨福向外喷涌的血。   看着紫琪阿果焦急流泪的样子,爨福艰难的抬起右手抚摸一下紫琪阿果的头发道:“唐人的武器,就没有给敌人留活路的习惯。”   紫琪阿果不断地往爨福的伤口上堆伤药,又担心阿耶睡过去,就连忙道:“唐人要是真的这么厉害,干嘛在送江川一次被人杀了一万多?”   爨福道:“盛逻皮杀的仅仅是地方府兵,而地方府兵中又以蜀中西南府兵最弱,既然破甲锥这种东西都到了西南,那么,这一次来的必然是大唐的精锐府兵。   这大唐大的没边的天下,就是依靠这一群精锐打下来的,既然他们已经到了西南,不论是我们爨氏,还是盛逻皮,都死定了。   阿果,听阿耶的话,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唐人府兵走了之后再出来。”   紫琪阿果咬牙道:“他们伤了阿耶。”   爨福摇摇头道:“作战嘛,有死伤是正常的,没道理只准我们杀他,不允许人家杀我们的道理,这天底下被大唐府兵杀死,杀伤的人太多了,多的数不清,人人都想报仇,结果,无一例外的都死在了报仇的路上。”   紫琪阿果用两只手抓着两把药粉牢牢地按在爨福的前后两个伤口上,见阿耶双眼无神,就急忙道:“阿耶,你怎么对唐人府兵这么熟悉?”   爨福面色惨白,低声道:“我本就是大唐宁州折冲府的一名旅帅。”   “啊,阿耶是大唐人吗?”   “爨氏本就有一部分的血脉是唐人,宁州爨氏也受封于大唐,只是在爨弘达放任盛逻皮截断宁州与大唐的联系之后,爨弘达就自命为王,不愿意当大唐的宁州刺史。”   “为何我不知道您是府兵?”   爨福叹息一声道:“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征召我了。”   紫琪阿果的双手尽管按着伤口,血还是从她的指缝里流淌出来,破甲锥造成的三角形伤口本就不是她手中粗陋的伤药能医治的。   紫琪阿果看着阿耶因为失血过多,发白的嘴唇,以及哆嗦的身体,就紧紧的抱住阿耶,她第一次开始后悔将阿耶拉扯到这一场无妄之灾中来。   “要不让让我来看看?”   紫琪阿果的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紫琪阿果想都不想的,就拿起地上的长刀朝后劈砍了过去,没料想,这一刀砍了一个空,长刀立在胸前,紫琪阿果这才看到一个健壮的乌蛮打扮的少年,正笑眯眯的看着她。 ###第四十章 谁是英雄?   “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紫琪阿果说着话,一柄尖刺悄无声息的从袖子里滑入手心。   狄光嗣瞪着一双大眼睛笑道:“我朋友不该伤了你的同伴,所以,我过来看看他的伤势。”   “你会这么好心?”紫琪阿果缓缓地向爨福靠近。   狄光嗣道:“不要再榨取你同伴最后的一点生气了,他只要出手,神仙来了都救不了他。”   爨福坚定的看着紫琪阿果。   紫琪阿果却避开阿耶的眼神,看着狄光嗣道:“你真的要救我阿耶?”   狄光嗣道:“你是唐人吗?”   紫琪阿果摇头道:“我们是爨人。”   狄光嗣道:“爨人喊阿耶为阿爸,只有我们唐人才喊阿耶。”   紫琪阿果道:“不是唐人你就不帮着救人是吗?”   狄光嗣想了一下道:“一般情况下是这样的,毕竟药品很贵。”   紫琪阿果坚定的道:“请你救救我阿耶!”说完话,她自己就跑了,将爨福留在了原地。   狄光嗣呆滞了一下,就笑着来到爨福身边道:“你闺女挺聪明的。”   爨福道:“开始动手吧,我可能支持不了多久了。”   狄光嗣掏出一个小包,打开之后,取出一个用淡黄色麻布包裹着的小刀刮掉紫琪阿果覆盖在伤口上的简陋伤药,然后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玉瓶道:“很痛,你嘴里要咬木棍,免得咬碎牙齿。”   说罢,就往爨福的嘴里放了一根木棍,然后,就打开玉瓶将带着浓烈酒味的液体倒在爨福的伤口上。   “呜呜——”爨福原本软塌塌的身体瞬间绷直,然而,只是一瞬间,他就昏厥过去了。   狄光嗣回头看一眼提着长刀悄悄向他靠近的紫琪阿果道:“放心,你阿耶昏过去了。”   紫琪阿果用力的捏着刀柄道:“你不是说他不能动弹吗?”   狄光嗣勉强挤出一个笑脸道:“没办法,不消毒,你阿耶就会死。”   “你手里的是啥?”   “杀毒药!你要是再问下去,你阿耶就白昏迷了,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紫琪阿果缓缓退后,还是不放心的道:“你要是能救活我阿耶,我就嫁给你。”   狄光嗣用杀毒药洗了手,已经开始缝合三角形创口,不过,他的缝合水平很好,一边缝合一边道:“我是唐人,不娶番女。”   “为啥?”   “因为太丑!”   狄光嗣手下的动作很快,三角形的创口已经被他基本缝合完毕,他最后留下来一个小孔,将一截套着羊肠外皮的小管子插进去当引流管用。   等狄光嗣开始拿着消毒镊子开始往伤口上铺设消毒伤巾的时候,紫琪阿果又回来了,在狄光嗣背后道:“你看我丑吗?”   正在铺设伤巾的狄光嗣若无其事的回头看一眼,敷衍的道:“很美。”   话音刚落又转头看了站在夕阳中的紫琪阿果一眼,认真的道:“很美!”   “有多美?”   狄光嗣一边用消毒三角巾给爨福裹伤,一边想了一下回答道:“比思思好看,跟彩云儿差不多,跟娜哈姑姑没法比。”   “我不信,他们都说我是月神。”   狄光嗣哦了一声道:“原来你就是杀了弄岩的那个月神,嗯,那一次你跑的很快,要是被美玉儿追上,你就死定了。”   “美玉儿是谁?”   “我师兄。”   “他是一个很恶毒的人吗?”   “在长安的时候他是一个温文而雅的世家公子,为人谦和,从不与人动怒,就算有人与他起了争执,他也会退让三分。   有一次,一个卖肉的屠夫剁肉的时候将血水溅到了美玉儿的新衣服上,美玉儿还没有说啥呢,那个屠夫担心美玉儿要他赔衣衫就张嘴骂他,最后是美玉儿认错了。”   “懦夫!”   狄光嗣嘿嘿笑道:“是啊,是啊,我们也这样说他,说他没脾气。”   “拿箭射我的就是你说的那个美玉儿吧?”   狄光嗣擦拭一把手上的血渍道:“谁让你接连弄死两个他最喜欢的老大呢,下次见到他就跑远一些,要不然他还会杀你。”   “他没有杀我们,至少,在我们飞渡悬崖的时候他没有杀我们。”   “嗯,那是你想多了,当时,他的箭囊空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说的这个美玉儿不像是一个窝囊废。”   “是啊,是啊,自从来到西南之后,没人敢这么说,还有,你不要绕圈子,想看你阿耶是不是活着,就直接过来看。”   紫琪阿果瞅着浓眉大眼的狄光嗣,觉得这个少年人很有趣,至少,从面容上看不出他是坏人的蛛丝马迹。   狄光嗣找来了一些干柴,在爨福身边点了一堆火,对守在爨福身边的紫琪阿果道:“注意保暖,也要防止他发热,如果三五天里创口没有化脓,那么,人就算活下来了,不过,每日里都要换药。”   “我没有药。”   狄光嗣将自己的药包拿给紫琪阿果道:“用我的,如果你阿耶起热了,记得用那个瓶子里的药水涂抹在额头,腋窝,脚心,大腿根部,这东西能褪热。”   “我杀死你们两个老大,你为何要救我?”   狄光嗣张嘴露出一嘴的白牙笑道:“杀老大跟救你们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没有吗?”   “没有,再说了,你是我的研究对象,怎么能让你轻易死掉呢?”   “研究对象?”   “是啊,论西南林莽中侠客行为的稀有性。”   “如今,大唐没有游侠儿吗?”   “咦?看来你对大唐不是一无所知嘛,长安以前有不少的游侠儿,这些年看不到了,他们要嘛加入捕奴团四处抓奴隶去了,要嘛成为镖师,给人保护货物去了,再不然,就去了边疆,找立功受赏的机会去了,总之,没啥侠客了。   好了,我要走了,晚上,我们就要进攻石城了,再不去就晚了。”   “你们一定要进攻石城吗?”   “那是一定的。”   “你们大唐是天底下最富庶的所在,听说你们的长安的街道上都摆满了用铜铸造的金牛,你们的宫殿金碧辉煌,你们城池的灯火整夜不息,可以与天上的星光争耀,你们的食物无比的丰盛,你们的衣衫也是世上最好的,为啥还要来西南抢夺那些野人不多的几头猪?”   狄光嗣从自己的背包里扯出一张长安棉纺二厂生产的毯子丢给紫琪阿果道:“为了长治久安。”   紫琪阿果接住毯子道:“长安?”   狄光嗣道:“长安!”   紫琪阿果愤怒的道:“你问过这里的人想要长安吗?”   狄光嗣笑道:“不用问。”   “就因为你们比这里的野人强大?”   狄光嗣道:“我大唐想做什么,自己做决定就好了,有问别人功夫,我们已经做完了。”   “你们太不讲理了。”紫琪阿果漂亮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狄光嗣摇摇头,又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一个折叠锅,跟一些果粉牛骨炒面放在紫琪阿果的跟前道:“里面有病人需要的大部分物质,三份水,一份炒面,熬汤喝。”   “你们天性喜欢杀人,你们唐人是屠夫。”   狄光嗣见紫琪阿果哭的梨花带雨的,就搓搓手,想起自己怀里还有一些冰糖,就掏出来先往嘴里丢了一块,把剩余的放在紫琪阿果面前道:“师父说过,吃点甜食,能让人心情愉悦起来,好了,我真的要走了。”   说完,他就背起自己空了一半的背包,拿起自己的横刀,转身就走,走的干净利落的,没有半分的不舍与留恋。   狄光嗣前脚才走,爨福就睁开了眼睛。   紫琪阿果靠着爨福迷茫的道:“他为啥要救我们?”   爨福道:“可能是我们想多了,人家根本就不在意救我们这回事,你走路的时候,快要落脚,突然发现下面有一只虫子,就把脚落到别处,你会在乎那只虫子怎么想吗?”   紫琪阿果道:“他们为啥会穿着乌蛮人的衣服?”   爨福虚弱的道:“他们不想让人知道他们干了坏事,至少目前西南大地上传播的消息只有乌蛮人的暴乱,却没人说唐人也进了西南。   所以,西南的暴乱,杀戮,抢劫跟唐人无关,所有的坏事全是乌蛮人干的,等大唐军队进来之后,他们会把暴乱的乌蛮人全部杀光,这样,西南百姓就对唐人心怀感激。”   “他们才是真正的恶人。”紫琪阿果咬牙切齿的道。   爨福却脸上带着笑意道:“这个唐人少年怎么样?”   紫琪阿果道:“唐人都是这样的吗?”   爨福道:“光明磊落的很难让人恨他们是吧?”   紫琪阿果道:“可惜,他们是敌人,要不然,有这样一个朋友很不错。”   爨福叹口气道:“这就是新一代的唐人啊,他们骄傲,自信,随心所欲。”   紫琪阿果道:“阿耶我要去石城。”   爨福道:“你要帮助石城?”   紫琪阿果坚决的道:“他们不能为所欲为!”   爨福道:“石城不关我们的事情,你还是跟我去石宝寨子躲避一阵子吧。”   紫琪阿果道:“不,石城破了,以那些乌蛮人的野蛮,他们会杀光所有人的。”   爨福想了一下道:“也好,你去看看也好,我让石宝跟着你。”   紫琪阿果缓缓起身,瞅着狄光嗣离去的方向道:“必须让那些唐人知道,西南也有英雄,不是他们可以随意羞辱的地方。” ###第四十一章 石城绞肉机   狄光嗣回来的时候,云瑾刚好把牛骨炒面汤熬好,说实话,这东西的味道乏善可陈,尤其是干洋葱被磨成粉之后加入炒面里,一旦煮开,那股子味道能冲到天灵盖上去。   狄光嗣挖了一盆子喝了一口,就把云瑾烤好的干粮拿过来啃一口,一边吃一边道:“联络好各路人马,今晚进攻?”   云瑾喝一口面汤道:“爨人向石城增兵了,如今,城里的守军有一万多人。”   狄光嗣道:“那么小的一座城里装一万多人?”   云瑾点点头道:“所以,我们准备以围困为主,反正石城周边的寨子多,分出一部分兵力去抢劫,应该能支应大军所需。”   “光是围困吗?”   “自然不是,还要挖地道,还要堵截外边的瀑布,往城里灌水,逼迫他们出来与我们一战。”   “不爬墙了?”   “不爬了,在这里折损太多人,遇到盛逻皮的时候就没法打了。”   “我刚才出去救了一个人。”狄光嗣小心的对云瑾道。   云瑾继续喝自己难喝的牛骨炒面汤,似乎对这事没有什么反应,于是,狄光嗣又道:“被你射伤的是一对父女中的父亲,我救了他。”   云瑾看了狄光嗣一眼道:“救了就救了,你这么大声做什么?”   狄光嗣惊讶的道:“你不在乎?”   云瑾慢慢的喝完了汤,将饭盆放下之后道:“数万人的鏖战,一两个人无损大局,如果真的需要,甚至可以让对方把那一对父女的人头送过来,这都不是啥大事。”   “我刚刚在人家面前夸你是一个敦厚君子。”   “滚开,好好休息,四更天出发。”   云瑾见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了,就摊开自己的毯子,准备睡觉,没想到狄光嗣也跟着钻进来了,云瑾无可奈何地道:“你把毯子也给人家了吧?”   “是啊,是啊,那姑娘长得挺好看的,一时心软就给了。”   “咦,如此说来,那个姑娘真的很美?”   “很美,与彩云儿不一样的美。”   “你不是说彩云儿是世上最美的女孩子吗?”   “那是八岁时候拍马屁的话你也信?”   云瑾摇摇头,倒头就睡,云家出来的孩子对外边的美人没啥感觉,主要是家里的一群女孩子就是极度少见的美人。   跟这样一群美人整日里吵架,游戏,读书,做学问啥的,就觉得世上的女子都该是这般模样才是,可惜,等到这些男孩子长大了,懂得欣赏美人了,却发现自己的眼光早就被家里的美人们给养的奇高无比,出门了,看谁都是丑猪。   有时是每天都能看到娜哈,美人的层次一瞬间就高到了天际,以至于云锦这个美丽的连武媚都夸赞过无数遍的美少女,在狄光嗣他们眼中,也就是普通而已。   李思就属于长得不好看的那一类。   但是,云瑾真的很喜欢,从头到脚怎么看怎么喜欢,跟李思在一起,云瑾就觉得浑身都舒坦,至于云锦,在云瑾看来一身的坏毛病,只有瞎眼的才会娶她。   今天光嗣说看到了一个美人儿,云瑾很是为光嗣感到高兴,这样的美人能被光嗣看上,应该是她的荣耀。   一觉醒来,已经三更天了,所有人清理了肚子里的库存,给肚子里重新塞满食物,一群群的乌蛮人就拿着各式各样的工具,在火把的引领下开始向山下走。   从山上下来了无数条火龙,火龙在黑夜里蜿蜒向前,在山下汇聚成一片火海,然后就在石城上低沉的号角声中向石城汹涌前进。   火海再一次变成一条条火龙,左右两边的每一条火龙都会在云瑾这条火龙这边汇集一下,然后再坚定的分向两边。   “你方负责西边,一定要不停的向城里投射火箭,片刻都不要停,没有那么多的火箭,就用竹棍当箭也要把火苗射进城里。”   “你方负责负责进攻,一旦城头起火了,敌人开始撤退了,你方就要虚张声势的向前攻击,引诱对方消耗羽箭。   啥?如果对方不上当,你们就真的发动进攻。”   “我看过了,石城这里虽然平坦,地势却不高,至少西北这边的地势很低,那里本来就是石城的水源地,我要你们不停的向水源地灌水,灌脏水,多往里面丢一些尸体,污染水源。”   “进攻的时候不要吝啬手里的力量,如果你在这里损耗了多少人马,外出的捕奴队就会给你填补多少人,进攻的时候,尽量派遣那些已经拿到不少好处的人上去。   等他战死了,他的财物,你就能进行二次分配了,这样可以有效的激发新加入者的作战欲望。”   “拿下石城不是我们的主要目的,消耗爨氏人口才是我们的主要目的,作战的时候,你们不需要表现得多么勇猛,以个人安全为第一,手下死光了问题不大,只要周边还有人,手下就不缺……”   就在云瑾安排作战任务的时候,温欢已经带人来到了石城东门前边,他们耀武扬威的在城下大喊大叫,城头上站满了人,却没有任何的回应。   温欢将查黑拉过来道:“派一个口齿伶俐的去城门底下,告诉守城的人,我们只想要粮食,只要他们给我们三十万斤粮食,我们就走。”   查黑道:“爨氏很小气,他们不会给的。”   温欢道:“我们的前锋不是捉了不少的爨氏族人吗,一并带过去,如果爨氏不给,就杀了那些爨氏族人,告诉城头守军,就是因为不给粮食才杀的,消磨一下他们的士气。”   查黑连忙去找口齿伶俐的家伙去了,过了好一阵子才回来,为难的告诉温欢,没人愿意去。   温欢拍拍查黑的肩膀道:“你觉得该怎么处理?要不然你去?”   查黑打了一个哆嗦之后,就果断地从人群里拉出来一群人,指着其中最年长的一个道:“纳崩,你去,如果把粮食要来了,我给你两口袋,不去,我现在就砍死你。”   看完查黑的安排之后,温欢就不理不睬了,他相信查黑会处理好的。   自己已经快要抵达城头箭雨笼罩的范围了,石城依旧没有派人出来,看样子,他们打定了要死守的主意,或者说,他们在等候援兵。   天光大亮的时候,云瑾骑马绕着石城走了一圈子,确定来自林莽的乌蛮人已经彻底的将石城给包围了,这才来到温欢所在的东城。   此时,查黑派去要粮食的纳崩早就死了,死在城头射来的箭下,一并被杀死的还有他们那些被俘虏的爨氏族人。   “再送去一些!”   云瑾观察了那些尸体片刻,就对查黑道。   查黑转身就去执行力,片刻功夫,一群被绳子串在一起的爨氏壮丁就被乌蛮人用弓箭逼迫着一步步的向石城走,他们一边走,一边喊着军中熟悉的人名。   只希望对方能够手下留情不要杀他们。   然而,城头对他们的回应除过一阵阵冰冷的箭雨之外,啥都没有。   等最后一个还能勉强站起来的人被羽箭射死之后,云瑾挥挥手,又一批爨人被送了上去,而与此同时,四面城门前都上演着同样悲惨的一幕。   紫琪阿果就趴在靠近战场的一棵大树上,眼中满含热泪,她很想现在就去把那些爨氏族人拯救出来,可惜,就在石城之下,乌压压的看过去,全是乌蛮人脏了吧唧的脑袋。   “石宝大叔,你今晚敢不敢跟我去偷袭俘虏营?”   石宝是一个年纪超过四十的壮汉,他看了紫琪阿果一眼道:“我们只有两百个人。”   紫琪阿果道:“足够了。”   石宝道:“阿果,你说,我们怎么弄?”   紫琪阿果道:“给我十个人,我们吸引乌蛮人的注意,弄乱他们的营寨,等他们的军营乱了,你们趁机下手,我还要通知城里的蹿升,希望他到时候能从城里出来,趁着乌蛮人乱了,彻底打败他们。”   石宝道:“你要小心,你阿爸把你交给我了,要我把你好好的带回去。”   紫琪阿果瞅着石宝的眼睛道:“无论如何,也要把他们救出来,青壮今天消耗完毕之后,就轮到那些妇孺了,这样做说不定能让城里的守军发疯。”   石宝叹息一声道:“只有今天晚上有机会。”   此时,城下的乌蛮人陡然站起,乌泱泱的呐喊着冲向石城,石城上空立刻就冒出一阵箭雨向城下覆盖,可惜,乌蛮人只是向前跑了一会之后,就在那个地方坐下了,眼睁睁地看着箭雨落在他们身前两三丈的地方,密密匝匝的羽箭落在地上,就像是刚刚栽种的稻秧。   当然,也有不多的一些羽箭落在人群里,让原本密密匝匝的队伍空出来了一块。   乌蛮人举着木板,把刚才掉落的羽箭统统收回来,就再一次回到了自己出发的地方。   这样的虚张声势的攻势进行了整整一天,而城头射落的箭雨,也从刚开始的密集,变得稀疏。   李承修站起身,举起自己的盾牌,挥动横刀大声吼道:“敌人没箭了,先锋营,跟着我冲,冲上城头,城里的东西都是我们的。”   于是,老大岩坎,就举着一块厚厚的木板,大喊大叫领着一群扛着同样模样的木板的乌蛮向石城发动了果决的冲锋。 ###第四十二章 各司其职   此时,大榕树下的云瑾,看起来比他的父亲云初更像是一个大将军。   在他的脚下,有一座石城模型,模型上下,乃至周边,布满了各种颜色的石头,云瑾不断地挪动这些石头,身边的狄光嗣就会把一道道新的命令传播下去,随着命令的下达,城下的乌蛮人则非常有秩序的进退。   或者骚扰,或者冒险向城里投射火箭,或者突然在某一个地方大声的喧嚣,甚至还有数百道坑道正在明明白白的向石城挺进。   乌蛮人这边不多的几十匹马一直在忙碌的奔走,马上的骑士还背着让爨人看不懂的各色旗子。   岩坎率领的冲锋队,这一次几乎接近城下,就在他们即将触摸到城墙的时候,被城头突然爆发的箭雨给逼退了。   李承修回来的时候,他的盾牌上插着好几支箭,来到云瑾跟前,他就拿起石城模型东门上代表对方兵力的中型石头,换上了一块大的。   拿起云瑾的水壶喝一口水之后,在东门这边敲击一下道:“东门是爨升的主要防卫地段,这里至少聚集了石城四成以上的兵力。   如果我们没有猜错的话,这个方向应该是爨升给自己保留的突围之地。”   云瑾道:“东边相对平坦,很适合骑兵,一旦他们想要突围,我们拦不住,必须在这边开挖壕沟,阻断骑兵突围。”   李承修道:“开挖壕沟,城头能看到,爨升必然会选择其余突围方向。”   云瑾道:“其余三面下绊马索,下马蹄坑,下竹刺,这三种东西的布置范围要尽量的广,无论如何也不能放爨升离开石城,只有阵斩爨升,才能让宁州与苍山洱海那边的人真正的关注乌蛮人,将目光落在我们身上。”   李承修道:“既然如此,东门这边还需要多冲击两次,不给爨升喘息的时间,逼迫他尽快的将突围的事情提上日程。   这一次的进攻,我希望四面八方一起来,付出一定的代价,也要把逼迫爨升把所有的底牌亮出来。”   云瑾将一个铜牌递给李承修道:“前方你来统管,可以及时的作出应变。”   李承修接过铜牌走了,狄光嗣道:“爨人青壮已经消耗完毕,现在要把妇孺送上去吗?”   云瑾道:“你怎么看?”   狄光嗣眼神闪躲的道:“这样做不好吧?”   云瑾瞅着鬼鬼祟祟的狄光嗣道:“你不会被人家的美色所迷,来我这里当内奸来的吧?”   狄光嗣挺挺胸膛道:“我是一个能被美色所迷的人吗?”   “你就是!”   说话的是温欢,他摘掉头上的皮盔丢地上坐下,拿起水壶喝了一通水之后看着狄光嗣道:“知道我们不会把妇孺送上战场,你还问,这就是心虚的模样,说说看,什么样的女人能让我兄弟神魂颠倒的不分东西,如果真的值,我们不是不可以帮你演一场被你女人杀的屁滚尿流的戏。”   狄光嗣笑道:“胡说八道呢。”   温欢惊愕的指着狄光嗣对云瑾道:“欲盖弥彰啊,看来是真的。”   云瑾笑道:“这家伙昨天下午偷偷的爬藤蔓过了悬崖,去救了一个被我射伤的人,回来还说那个女人真的很美。”   温欢大笑道:“好啊,攻城的时候注意一下,可不敢伤了光嗣的心肝宝贝。”   云瑾笑道:“你要小心,那个美人儿的箭术不错,身手也好,从我手中逃走两次了。”   温欢瞅着狄光嗣羡慕的道:“估计长相不错,身手也不错,就是黑了一点,将来带回长安要下力气往白里捂,要不然晚上吹灭了蜡烛,小心找不到。”   狄光嗣叹口气道:“你们觉得我救一个女人的阿爸,就是为了那个女人?”   云瑾道:“不然呢?”   狄光嗣道:“我只是想给这片土地留一点血性。”   血性什么的对于统治者来说可不是啥好东西,这一点云瑾几个人都清楚,他们这一次之所以在西南把坏事做尽,目的就在于消弭西南人的血性与钢气。   温欢道:“我在西边的树林里看到了一些零散的马蹄印子,这些脚印有些诡异,马蹄上应该有包裹物,如果不是那片灌木林子里的泥土湿润,应该不会留下痕迹。”   云瑾抬头看看战场,然后道:“痕迹多吗?”   温欢摇头道:“不多,估计不超过二十匹马,而且没看到有蹄铁的痕迹。”   狄光嗣道:“是爨升留在外边的伏兵?”   温欢摇头道:“数量太少,对我们形不成威胁。”   云瑾道:“注意就是了,李承修现如今加大了对东门的压力,逼迫爨升继续向东门增派援军,那么,我,我们破城的方向应该在西边。   那里虽然土地湿润,还有一片沼泽,才能抵达城下,阿欢,你想办法在进攻中解决沼泽问题,一旦开始总攻了,沼泽不能成为我们的拖累。”   温欢道:“夜晚竹排成桥,入水半尺,白日不走竹桥,待到攻城时分见奇效!”   云瑾给了温欢一个恶心的笑容,温欢就兴冲冲地离去了。   等到大榕树下只剩下他跟狄光嗣的时候,云瑾才道:“你的美人儿今晚很有可能要偷营,你有什么对策没有?”   狄光嗣道:“军队中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再说了,那不是我的美人。”   云瑾点点头道:“我们忙着攻城,他们却跟老鼠一样的总是坏我们的事情,如果你没有告诉我你去救了那个女人的阿爸的话,白日里留下的那些妇孺,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很大的陷阱。”   狄光嗣道:“你干啥了?”   云瑾道:“让查黑在俘虏营那边挖了不少的翻板陷阱,陷阱底部布满了削尖的短竹矛,人要是落下去,九死一生。   还在那边的坑里安置了二十个猎手,射箭射的很准的那种,左右夹击之下,来百十个人能活下来的不会有几个。”   狄光嗣惊讶的道:“既然是你的秘密布置,告诉我干啥?”   云瑾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狄光嗣道:“还不快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你的美人?”   狄光嗣摊摊手道:“我只是心软救了他们一次,没必要让我当叛徒吧?”   云瑾道:“你不当叛徒,谁来救走那些妇孺呢?   你也知道的,我们虽然坏事干尽,可是,逼迫妇孺进入战场,胁迫城头的守军投降,最后死一地妇孺的事情,我们还是不敢做的。   众目睽睽之下,我们又不能直接放走,毕竟,这可是流寇们的财产。”   狄光嗣道:“你在为我日后管理西南做准备?”   云瑾点点头笑道:“也在为你以后床第和谐作准备,快去吧,要不然你的美人冒险点火烧马乱我军营,被我一箭射死,那就糟糕了。”   狄光嗣瞅瞅俘虏营皱眉道:“那边有翻板不说,还在两侧安排了弓箭手,形成了火力覆盖,这种局面下他们怎么救啊,谁来谁死。”   云瑾咬咬牙道:“那就不关我的事情了,如果,这种状况下,她们还不能救出妇孺,那就证明她们是一群蠢货,那个女人也不值得你多看一眼,免得你们将来生出奇蠢如猪的孩子来祸害我这个师父。   先申明啊,你不要参与进去,也不要出手帮她们,真的会死人的。”   狄光嗣点点头,就径直去了俘虏营,看清楚了云瑾安排的埋伏地点之后,这才骑上一匹马朝山上跑去。   不得不说,狄光嗣即便是看了俘虏营那边的状况之后,还是觉得没有啥好办法可以无声无息的清除掉那些躲在坑里的弓箭手,俘虏营本身就有守卫,而云瑾安排的明哨暗哨必定是成体系且环环相扣的,堪称牵一发而动全身。   想了一路,除过硬闯,承受左右两边箭雨屠杀,狄光嗣都没有想出一个完美的救人计划。   狄光嗣骑马进了林子,看到昨日紫琪阿果留下来的藤蔓依旧在,就仰头看着藤蔓,因为今天树上的藤蔓索道比之前更多,更加隐秘了。   就在狄光嗣考虑如何惊动紫琪阿果的时候,一枝羽箭从树枝中间飞了出来,狄光嗣挥刀荡开那一枝羽箭,左手在马鞍子上按一下,身体就脱离了战马,将后背靠在一棵大树上,后背才靠上大树,大树的树皮蓦然裂开,两柄刀子如同毒蛇一般的刺向狄光嗣的后腰。   狄光嗣双肘凶猛的向后捣出,手肘撞在两只胳膊上,两只胳膊几乎被双肘撞断,惨呼一声手里的刀子落地,狄光嗣的身形借力向前蹿出来,一个身高八尺的壮汉手举一柄巨斧,吐气开声,重重的向狄光嗣的脑袋劈砍了下来。   狄光嗣没有避开,前伸的左腿,在右脚的支撑下,凶猛的向壮汉胯下踢了出去。   壮汉横跨一步,避开狄光嗣凶猛的一脚,手中的下落一半的巨斧,竟然被他转下劈为横扫,宽阔的斧刃带着破空声斩向狄光嗣的咽喉。   怒火被激起的狄光嗣身形一矮,巨斧带着风声从他的头顶掠过,而他手中的横刀已经砍在了壮汉的肚皮上,划起一溜火光。   壮汉连连后退,狄光嗣的横刀就接连劈在壮汉的手臂,肩头,最后一刀甚至斩在了壮汉的脖子上,结果,除过金铁交鸣之声之外,壮汉居然毫发无伤。 ###第四十三章 被高估的爱情   在得知对方是甲士之后,狄光嗣就没有手下留情的余地了,只要他敢稍有停顿,让这个甲士缓过一口气,自己将会承受人家无休止的进攻。   前面几刀已经劈砍的对方乱了身形,得了先机的狄光嗣就不再大力劈砍甲胄,而是利用横刀锋利的特性,开始进攻对方甲胄的连接处。   皮绳在横刀的切割下纷纷断裂,眼看着对方的肩甲从肩头滑落,狄光嗣再一刀砍在甲士的胸甲上,巨大的力道让甲士后退一步,手中的巨斧也偏向右侧,甲士也发现自己的甲胄被破开,想要转身,狄光嗣已经狞笑着挥动横刀向甲士的左肩劈砍了下来。   就算这人跟紫琪阿果是一伙的,也必须砍下他的一条臂膀立威,狄光嗣从小在云初的教导下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烂好人没人会尊敬。   一柄横刀从甲士的身后探出来,横着贴在甲士的肩头,狄光嗣凶猛的一刀砍在了横过来的横刀上,只听当啷一声响,甲士肩膀上的那柄横刀被狄光嗣的百炼横刀斩断,只是狄光嗣的横刀劈砍的角度发生了变化,横向带走了甲士的一块肩头肉。   甲士惨叫一声,连连要退,狄光嗣的横刀再起,他相信,这一击,必定能要了这个甲士的命。   一个蓝色身影挡在了狄光嗣的横刀前边,而她雪白的颈项更是拦在了狄光嗣横刀劈砍的角度,这一击狄光嗣本就是为了斩首而去的,却硬生生地被他半路停住,锋利的刀锋斩断了紫琪阿果下垂的一绺头发,生生地停在她雪白的颈项上。   一滴血落在横刀上,狄光嗣怵然一惊,收回横刀,看着眼前的紫琪阿果道:“你们连我都打不过,就不要去送死了。”   紫琪阿果的颈项间出现了一道不足半寸的红痕,马上,就有鲜血渗出,狄光嗣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道:“裹一下。”   紫琪阿果没有接药包,抬袖子抹掉颈项上的血,看着狄光嗣道:“你怎么又来了?”   狄光嗣所答非所问的指着勉强站稳的甲士道:“这是你们最厉害的战士吗?”   紫琪阿果点点头道:“他叫石宝,以前也是宁州府兵。”   狄光嗣道:“你们放在西边林子里的二十匹马被我师兄发现了,你们想要利用这二十匹马在军营中制造混乱的想法,我师兄也猜到了。   还有,你们想要拯救那些妇孺的想法,也被我师兄料到了。   不论是战马乱营,引起混乱,还是你们兵分两路去拯救那些妇孺,在我师兄眼中,就像是儿戏一般,他早就在俘虏营那边设置了无数的死亡陷阱,还安排了二十个最好的猎手藏在那边,只要你们出现在俘虏营,相信我,你们没有任何可能活着回去。”   紫琪阿果惊讶的看看石宝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狄光嗣道:“你们算是我进入西南以来遇到的最好的战士,可是,跟我们比起来,你们差的太远。”   紫琪阿果道:“你师兄比你厉害吗?”   狄光嗣道:“以前我力气大,他不如我,现在他的个子长起来了,我不如他。”   紫琪阿果又道:“你们师兄弟几个?”   狄光嗣道:“来了四个,我可能是最弱的一个,相信我,别去,你们去了只有送死的份。”   紫琪阿果走到狄光嗣面前,吐气如兰的笑道:“你们师兄弟的情谊好吗?”   嗅着紫琪阿果呼吸中的果香,面孔没来由的红起来,连忙点点头道:“情同手足。”   紫琪阿果越发的靠近狄光嗣,最后将粉色的晶莹唇瓣贴在不知所措的狄光嗣嘴上,狄光嗣只觉得一阵甜香,待紫琪阿果的嘴唇离开,他就忍不住舔舐一下嘴唇。   紫琪阿果退后三步之后,有些羞愧的瞅着狄光嗣道:“你跟那些妇孺相比,在你师兄心中,哪一个更重要一些?”   狄光嗣的身形踉跄一下,不解的看着紫琪阿果,接连向后退出两步,一颗手雷已经冒着火向紫琪阿果飞了过去。   紫琪阿果见状立刻窜到树后边,甲士见状也扑倒在地,只听轰隆一声响,一股黑烟腾起,手雷的破片雨点般的打击在周遭的树木上,枯枝败叶乱飞。   紫琪阿果在树后躲藏了好一阵子,等硝烟散去之后才从树后跑出来,先看了看石宝,发现他只是昏迷过去了,这才小心翼翼的靠近狄光嗣,见他虽然倒在地上,一双眼睛却睁得老大。   紫琪阿果蹲下来看着身体僵直的狄光嗣道:“你不要强撑了,你沾了黄姑娘,身体是动不了的。”   狄光嗣蠕动嘴唇,半天才大着舌头道:“这样……的毒……药……应该……用在治病救人上……”   紫琪阿果道:“你真的是一个好人。”   狄光嗣艰难的道:“我……再也……不……想……当好人……”   紫琪阿果愧疚的道:“黄姑娘的毒性只有一盏茶的时间,我也不会杀你,你要是厌烦我就闭上眼睛,我马上送你去你师兄那里。”   狄光嗣蠕动着嘴唇接着道:“你……这样……做,会……害死……更多……的……人。”   紫琪阿果伸手将狄光嗣僵硬的眼皮扒拉下来,唤来那两个被狄光嗣几乎撞断胳膊的两个人,用牛皮绳将狄光嗣的四肢牢牢地绑住,顺便把他的嘴巴一并绑住。   清醒过来的石宝看着被手雷炸出来的大坑吃惊的道:“这是啥?”   紫琪阿果站起身道:“雷火弹,唐人精锐府兵才有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送江川见过那些临死反扑的唐人府兵用过,差点被他们用这东西突出重围。怒龙洞人口减少了七成,就是因为这个东西。”   石宝叹息一声道:“他刚才说的话应该是真的。”   紫琪阿果道:“本来就是真的,他们已经强大到不屑说谎话骗人的地步了。”   石宝道:“你准备用这个唐人去换俘虏营里的妇孺吗?”   紫琪阿果道:“是的,这是我们唯一能让那些妇孺逃出生天的办法。”   石宝道:“我去吧。”   紫琪阿果摇摇头道:“只能是我去,你去了就死定了,你连狄郎君都打不过,更不要说他的那些师兄了。”   石宝沉吟片刻道:“你是一个女子啊……”   紫琪阿果断然道:“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用了我女人身份去骗一个喜欢我的男子,我要是去了,狄郎君会保护我的。”   石宝瞅瞅紫琪阿果那张倾城倾国的脸,叹口气道:“不值得啊。”   紫琪阿果摇头道:“他们都喊我月神,跪拜我,膜拜我,而我也收下了他们的礼拜,以保护者自居,我就该兑现我对他们的承诺。”   “你怎么去?”   “他骑来了一匹马……”   石城的战斗还在继续,不过,乌蛮人的进攻已经从试探性的进攻,变成了实实在在的进攻,无数扛着用藤蔓捆扎的竹梯的人正在向石城狂奔。   云瑾看了一会战况,就对刚刚回来的李承修道:“我们的人有损伤吗?”   李承修摇头道:“事先说好了的,我们不爬城墙。”   云瑾瞅着雨点般从城强墙上跌落的乌蛮人,点点头道:“现在就看谁能消耗的过谁。”   李承修左右瞅瞅没看见狄光嗣,就问道:“光嗣呢?”   云瑾笑道:“去给他的心上人通风报讯去了。”   李承修笑道:“除过你订的娃娃亲,还以为阿欢才是最早找到心上人的人,却没有想到是光嗣这个见了女人都脸红的夯货。”   云瑾大笑道:“闷骚这两个字说的就是他。”   天色逐渐暗下来了,温欢他们组织的新一场蚁附攻城以失败而告终,眼看着天就要黑了,云瑾就停止了攻城。   温欢找来了一个爨人俘虏,要他在城门前大喊,只要给乌蛮人五十万斤粮食,他们就退走,不再攻城了。   可惜,当这个被吓得半死的俘虏拖着绳子来到城头大声将乌蛮人的要求说出来之后,他就被城头射下来的一枝羽箭给射死了。   温欢无奈的看看城墙下堆积如山的尸体,彻底终结了这一天的战斗……   云瑾瞅着查黑道:“今天战死了多少人?”   查黑抽抽鼻子道:“两千多人。”   云瑾皱眉道:“就没有个准数吗?”   查黑道:“如果算上我们督战队砍死的人,应该过三千了。”   云瑾道:“但凡是今日后退的人,明日安排他们第一波攻城。”   查黑点点头,见温欢回来了,就离开了大榕树。   “光嗣还没有回来吗?他不会是被美人迷的打算亲自动手拯救那些妇孺吧?”   温欢人还没有来,声音先到,且似乎很是愉快。   云瑾皱皱眉担忧的朝山林方向看了一眼,狄光嗣不是一个见了女人就走不动道的人,可是,至今还没有回来,这就很有问题了。   李承修也察觉不对,就对云瑾道:“我带人去找一下。”   温欢的眉头也皱起来了,有些不安的道:“要是光嗣出事的话……我也去。”   听了这两个家伙的话,云瑾的心脏都抽起来了,双手按在桌子上道:“一定是出问题了,不好,我们高估了光嗣的爱情。” ###第四十四章 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   爱情对于云瑾,温欢,李承修来说都是一个新的课题。   云瑾跟李思注定是夫妻,可是呢,因为是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一个澡盆洗澡的经历,让云瑾对于探索李思身体的欲望没有那么浓厚。   这就跟大唐几乎所有的男女一样,先成家人,再成恋人或者敌人。   所以,他们在遇到狄光嗣这种野草原上的爱情,基本上就失去了一些理智的判断。   云瑾在李思面前除过要防备李思扯他裤子之外,是不设防的。   于是,就很自然的认为,既然狄光嗣跟紫琪阿果这样的女人恋爱了,就没啥要防备的。   直到狄光嗣晚归之后,云瑾才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高估了狄光嗣的野蛮爱情,也高估了狄光嗣在那个女人心中的地位。   既然紫琪阿果没有用爱情的方式来对待狄光嗣,云瑾立刻就认为自己没有必要用朋友的方式去面对紫琪阿果。   打开箭囊,云瑾去除了三支羽箭的一侧羽毛,这样的羽箭就能在飞行过程中走出一个漂亮的弧线。   又拿出三颗延时手雷,将引线再次延长后挂在胸口。   同样的,温欢也在做同样的准备,李承修开始披甲,他与狄光嗣是四兄弟中的突击手。   紫琪阿果骑马带着狄光嗣过来的时候,在半路上就遇到了盘膝坐在地上的云瑾三人,在另一边,是早就给她准备的妇孺奴隶。   看到狄光嗣手脚,嘴巴虽然被绑住,却半靠在紫琪阿果的怀里,全身上下没有看到外伤,而且狄光嗣的眼睛里还看不到愤怒之意,只有些许的羞涩,这让云瑾等人的心情好了很多。   看到紫琪阿果割断狄光嗣脚上的绳子,允许他走路过来,云瑾捏在长弓上的手,就自觉的松开了。   大路中间点着三堆篝火,云瑾三人的身影藏在黑暗中,眼看着紫琪阿果牵着狄光嗣进入了火堆范围,云瑾就挥挥手,后边的查黑就松开了一千多个妇孺身上的绑绳,任由她们离去。   紫琪阿果却没有放开狄光嗣的意思,她让狄光嗣坐在三个品字形的火堆中间,自己也没有隐藏,只是将一颗手雷挂在狄光嗣的身上,就那么安稳的坐在狄光嗣身边。   大队的妇孺从云瑾他们这边的黑暗中路过三个火堆,篝火照亮了她们的脸,等紫琪阿果看过之后,就逐渐隐没进了另一边的黑暗中,石宝他们已经等候多时了。   “能解开光嗣嘴上的木棍吗?”云瑾清冷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不能!”紫琪阿果坚定的回答道。   “我只想确定光嗣是不是活着。”云瑾再次道。   紫琪阿果在狄光嗣的大腿上狠狠掐一下,剧痛让狄光嗣忍不住动弹一下腿。   云瑾道:“很好,还活着,放下他,你可以离开了。”   紫琪阿果道:“等她们走远。”   云瑾道:“如果我想杀她们,以她们的速度,她们永远都走不远,离开吧,就当是给光嗣一个教训,不是什么女人都值得信任。”   紫琪阿果道:“为啥要来西南杀人?”   云瑾道:“我们没有杀人,杀人的是乌蛮人。”   紫琪阿果道:“都是你们蛊惑的,你们就不怕有人去唐人那里蛊惑吗?”   云瑾摇头道:“不怕,你们去了唐人的地方,会被当成强盗被砍死。”   “你们唐人就高人一等吗?”紫琪阿果怒道。   温欢在另一边道:“我说唐人没有高人一等,你信吗?   还有,光嗣小时候脑袋受过伤,脑袋进去过很多水,你不能让他的脑袋耷拉在地上,这样他的脑袋会受潮的。”   也不要知道紫琪阿果是信了温欢的蠢话,还是怜惜狄光嗣,居然将狄光嗣的脑袋搬起来放到自己的腿上。   温欢吞咽一口口水道:“你最好嘴对嘴的吸一下,刚才他的脑袋已经受潮了。”   紫琪阿果平静的瞅着温欢所在的方向道:“狄郎君是一个善良的男子,我就算委身于他,也不算什么大事,等那些妇孺们都走远了,我,任凭狄郎君处置。”   说完话,就在云瑾三人惊愕的注视下,狠狠的亲在了狄光嗣的嘴上。   然后,他们就发现狄光嗣的身体猛地绷的直挺挺的,再然后,好像就不动弹了。   李承修道:“光嗣这是中了暗算,还是他扛不住人家这一口?”   温欢叹息一声道:“这个初哥兴奋的僵硬过去了。”   云瑾不说话,他总觉得哪里不对,紫琪阿果亲狄光嗣的时候,已经把他嘴巴上的木棍取掉了,可是被紫琪阿果这个女人亲吻之后,狄光嗣就跟一根木头一样好像没啥知觉了。   温欢又道:“其实只要你说自己是光嗣的女人,那些妇孺给你也不是啥大事情,现在你把他给绑了,用他来威胁我们兄弟几个,等光嗣自由了,他一定会发怒的。   除非你多亲他几次,说不定他就不生气了。”   紫琪阿果见狄光嗣的药劲似乎要过去了,正在偷偷的挪动双腿呢,就从善如流的再一次狠狠的亲吻了下去,这一次,还把狄光嗣的舌头拽出来接触自己的嘴唇。   于是,刚刚感觉能活动一下身体的狄光嗣,再一次在自己亲亲的师兄弟们的注视下变成了一根直挺挺的木头。   紫琪阿果刚才的行为实在是过于香艳,看的温欢口干舌燥的,再加上火光下的紫琪阿果白嫩的面容染上了一层火色,真的红扑扑的很诱人。   月上中天的时候,石宝从黑暗中走出来,对紫琪阿果道:“她们已经藏起来了。”   紫琪阿果见云瑾也从黑暗里站起来了,就对石宝道:“快跑!”   石宝没有逃跑,而是将自己雄壮的身体挡在紫琪阿果面前,对火光后面的云瑾道:“我来代替阿果,要杀要剐我认了。”   云瑾冷声道:“狄光嗣还在你们手中,说这话实在是太没有诚意了。”   云瑾说着话缓缓地从黑暗中踏进了篝火圈子,缓缓抽出横刀指着石宝道:“交出狄光嗣饶你不死。”   狄光嗣有些呆板的声音从石宝背后传来。   “放紫琪阿果离开,将石宝留下。”   紫琪阿果道:“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不是要我留下来?”   狄光嗣道:“我讨厌被人亲一口,就一盏茶时间不能动弹的感觉。”   温欢道:“其实我挺喜欢这种感觉的,紫琪阿果,你身边还有比你长得好看的姐妹吗?   介绍给我。   下一次捉到妇孺不用你这么大费周章,我直接送给你。”   狄光嗣笨手笨脚的收拾好挂在胸口的手雷,一瘸一拐的从石宝身后走了出来,过程中甚至对石宝手中的横刀看都不看一眼。   云瑾道:“把自己当肉票送给美人的感觉如何?”   狄光嗣瞅着面色苍白的紫琪阿果道:“我们不是畜生,从来就没有祸害那些妇孺的心思,以后,还会有很多的妇孺需要你来拯救。”   温欢道:“光嗣,兄弟这么多年,这是你第一次把事情办的让我心服口服,事情办了不说,还能获得美人垂青,这样的好事情一般人办不来。”   紫琪阿果怒道:“为什么不是我留下,而是石宝留下。”   云瑾,温欢,李承修三人已经来到了石宝的跟前,三人围着石宝上下打量,有时候还用拳头砸一下石宝的肩背,检查一下这个人是否长得结实。   原本也算是胆大包天的石宝,自从被这三个人围住之后,浑身的汗毛都在颤抖,他觉得自己这一刻就像是一只被三匹豺狼围住的小羊。   尽管他很想奋起抵抗一下,手里的横刀却始终待在刀鞘里纹丝不动。   “怎么样,紫琪阿果杀你两个老大,我觉得这个石宝一个人能顶两个老大。   更不要说他本身就出自府兵,用这样的人充当老大,要比用野人好的太多了。”   说着话,狄光嗣的手就搭在了石宝的肩头,他没有石宝高,但是却搂抱的很是舒服,无他,只因为石宝不敢直起腰身。   紫琪阿果是狄光嗣的人,这一点在云瑾,温欢,李承修三人中早就是共识,见狄光嗣占了便宜就跑,他们兄弟三个自然是啥话都不说,打一声唿哨,暗中隐藏的人手就哗啦啦的从黑暗中出来,跟着狄光嗣回营地去了。   紫琪阿果一个人坐在三座篝火堆中间,此时,篝火已经燃烧的快要残掉了,只剩下三堆炭火在夜风的吹拂下与紫琪阿果的脸色一般,阴晴不定。   “谁说是美人就一定要收到自己身边?野地里的花朵那么美丽,移栽到花盆里,养育在温室中,哪里还能看到她生机勃勃的样子?   别糟蹋人了,既然是野花,就让人家尽情的在山谷间怒放,我们嗅一嗅花香已经很好了。”   狄光嗣的高论,被夜风传送到了紫琪阿果的耳朵里,两滴眼泪从大眼睛里滴落,她缓缓起身,擦拭一把眼泪,就朝山林的地方去了。   天快亮的时候,紫琪阿果找到了一个隐藏妇孺的地方,她却在这里嗅到了浓烈的血腥气,借着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她爬到一棵树上,将自己藏在浓密的树荫里,闭上眼睛,竖起耳朵不放过这片密林中发出的任何动静。 ###第四十五章 所谓的缘分就是一心对你好   “刚才似乎有人过来了。”   一个脑袋上顶着一堆草的人从草丛里探起身子。   马上,草丛里又有人逐渐站起来,最后,在紫琪阿果的眼皮子底下,站起来了一群人。   藏身在树上的紫琪阿果看着这些人离开草丛,汇聚到一起之后,就安静的坐下来,似乎在等什么人过来。   直到一个看起来很眼熟的家伙从树林深处走过来暴露在晨光之下,紫琪阿果这才想起来,就是这个家伙跟自己在漾濞川抢夺过豹子。   天光逐渐照亮了草丛,被草丛掩盖的妇孺尸体就暴露无遗。   皮逻阁站在一棵大树下,对眼前的尸体视而不见,只顾着对一个胡须斑白的老兵下令。   “今天继续清理二十里内所有的人,等那些乌蛮人跟爨人打的两败俱伤的时候,我们再出去收拾他们。”   皮逻阁发布完毕命令之后,就带着一群人匆匆的向东走了,他想知道,那两帮人啥时候才能开始真正的两败俱伤。   紫琪阿果蜘蛛一般在树林上方的藤条上缓慢爬行,不时地会碰落一些树叶松针啥的,只是因为是冬日,落叶,落松针本就是寻常事情,这才没有引来皮逻阁带来的人马的注意。   密林里到处都是人,在森林的深处,紫琪阿果看到了老大的一座营地……   飞渡过悬崖之后,紫琪阿果就亡命的向石宝寨狂奔,根据皮逻阁的那条命令,石宝寨也在二十里的范围之内。   这一路上紫琪阿果看到了不少的寨子,只是这些寨子里没有人烟不说,就连喜欢在大太阳地里哼哼的猪都不见一只。   没有猪的寨子里没有活人,这在西南是一个常理。   石宝寨在山溪的尽头,那里有很多巨大的岩石,山溪里的水就是从那些大石头缝隙里流淌出来的,二十里的山路,紫琪阿果几乎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赶到。   当她趴在一块石头后边悄悄地朝石宝寨看的时候,发现寨子里到处都是人,可惜,里面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   就在她为阿耶的生死担忧的时候,在一颗巨石后边响起了婉转的鸟鸣声。   “白蛮人来了。”   爨福就趴在那颗石头后边,虽然左边肩膀上还绑着伤巾,人看起来却没有大碍。   “嗯,他们不是来帮助爨氏的,而是想等乌蛮跟爨氏打的两败俱伤的时候再突袭两方人马,占据石城。”   爨福叹口气道:“盛逻皮不是个好东西,你把那些妇孺救回来了吗?”   紫琪阿果摇摇头道:“是我害死了她们。”   爨福道:“怎么说?”   紫琪阿果耷拉着脑袋道:“唐人不杀妇孺,我绑了那个狄光嗣,用他交换了那些妇孺,还让石宝把她们藏起来,结果,白蛮人来了,把那些女人孩子全给杀了。”   爨福抬起右手摸摸紫琪阿果的头发轻声道:“唐人不是不杀妇孺,有必要的时候还是会杀的,阿耶当年带兵的时候,就屠灭过很多村寨,寸草不留。   只是那些唐人自视甚高,不愿意欺负最弱小的人,杀妇孺对他们来说不是荣耀,而是耻辱,当然,这是在一般情况下,在有必要的时候,他们不会手软的。   所以,你还是拯救了那些妇孺,只是她们的命不好罢了,才会落在白蛮人手里。”   紫琪阿果知道这是阿耶在安慰她,就点点头道:“石宝寨的人都跑出来了?”   爨福叹口气道:“我知道那些唐人不好惹,他们一定会找到石宝寨的,所以,在回到石宝寨之后,就带着所有人离开了寨子。   没想到,没有等来唐人,却等来了白蛮人。”   眼看着那些白蛮人离开了石宝寨,爨福就带着紫琪阿果来到了石头堆深处的营地,这里有一座很大的溶洞,溶洞里有一条暗河,大量的水从暗河里流淌出来,进入了这片巨大的乱石堆。   溶洞是石宝寨人的最后隐藏地。   “我们啥都做不了,不论是唐人带领的乌蛮人,还是爨升带领的爨人,亦或是白蛮人,他们的人数太多了,石宝寨子的人口只有六百多,一大半是老弱妇孺,在这一场大战中,我们啥都做不了。”   躺在竹床上的紫琪阿果脑海中一直在回想阿耶说的话,自从她加入这一场争斗开始,受伤的就只是她,不论是阿耶身上的箭伤,还是石宝被人家抓去当死士老大,亦或是那些惨死在密林中的爨氏妇孺,都是她不自量力参与争斗的结果。   白天狂奔了一天,紫琪阿果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不过,在月亮照亮溶洞的时候,紫琪阿果睁开了眼睛,翻身坐起,还抓住了自己的弓箭跟刀子。   “你要把白蛮人准备偷袭他们的事情告诉那个唐人?”爨福的声音从帘子后面传来。   “三股力量里面,唐人率领的乌蛮人最为强大!”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你也看到了,这一次来石城的白蛮人也不少,你是因为那个唐人少年对你好,就觉得他们强大?”   “不是的,我就是觉得他们最为强大。”   紫琪阿果将革囊挎在身上之后,就如同一只巨大的狸猫一般离开了大溶洞。   爨福瞅着女儿迅速远去的背影,叹息一声,就重新躺倒,女儿觉得要去干想干的事情,那就没有阻拦的道理,人活在世上,如果不能活的畅快,不如去死。   至少,爨福是这样认为的。   石城之下尸积如山。   两方鏖战一天之后,云瑾再一次让查黑吹响了撤退的号角,随着乌蛮人逐渐后退,石城上的人就大声欢呼起来。   李承修摘下皮盔坐在云瑾面前道:“今天就差一点,南边的城墙倒塌了一大块,如果南边的乌蛮人进攻的再激烈一些,石城就破了。”   云瑾摇摇头道:“人不来,我们就算是攻破石城也没有多少意义。”   李承修喝口水道:“算算杨春风他们给的时间,白蛮人的援兵昨天就应该到了。”   云瑾瞅一眼东边的密林道:“藏起来了而已。”   李承修点点头,四处看一下没见到狄光嗣,就打趣道:“光嗣没有担心他的美人吗?”   云瑾有些担忧的摇摇头道:“从他回来开始,他似乎已经忘记了那个小美人,整日里瞎忙活,也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   阿耶说人聪明不聪明的不重要,至少要保持一般性聪明,千万不敢傻,更不敢把脑子弄坏掉,我很担心光嗣的脑子会出问题。”   温欢汗津津的走到大榕树下道:“已经出问题了,昨晚跟我盖一床毯子,抱着我乱摸呢,阿瑾,今晚咱俩一起睡,我担心再跟光嗣一张毯子,迟早会出大问题。”   兄弟三个正有一句没一句的调侃着狄光嗣,没想到狄光嗣居然抱着那个小美人来到了大榕树下。   将云瑾从羊毛毯子上撵起来,将狼狈的让人看着都生怜爱之心的紫琪阿果放在毯子上,在桌子上找到自己的水壶,就浇花一般的往紫琪阿果的嘴巴里喂水。   紫琪阿果凶猛的喝了几口水,呛咳几声,就挣扎着爬起来指着东面的密林对云瑾道:“那里面藏着好多好多白蛮人,他们杀了那些可怜的女人跟孩子。”   云瑾瞅了李承修一眼道:“火速派斥候打探。”   李承修跳起来,就十万火急的去调配斥候了。   云瑾认真的对狼狈到极点的紫琪阿果道:“小娘子的消息来的正是时候,如果晚上两天知晓这个消息,我们就有全军覆没之忧。”   温欢焦急的站起来对云瑾道:“我要早作准备,防备方向不能仅仅是石城,还有东边。”   随即,云瑾也满面愁容的离开了大榕树,也不知道去安排啥事情去了。   紫琪阿果用手拨开黏在脸上的头发对狄光嗣道:“我这算是还你人情了吗?”   狄光嗣先是狐疑的朝云瑾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低下头对躺在羊毛毯子上的紫琪阿果道:“还上了,我们下一次再来过。   你绕了那么远的路跑来报讯,一定累坏了,现在好好睡一会,我让石宝来看着你,等你睡醒了,今天有好吃的给你。”   石宝过来的时候,紫琪阿果已经睡着了,脸是狄光嗣帮着擦的,一个女人一日之间东绕西绕的冒险跑了六十里山路来报讯,且不说这个讯息重不重要,情谊已经非常的足了。   狄光嗣脱掉紫琪阿果脚上烂糟糟的鞋子,用温水帮这个倔强的女人擦洗了脚,瞅着脚底板上新磨出来的两个鸽子蛋大小的血泡,心头有些烦恼。   挑破血泡之后,再用干麻布包裹好紫琪阿果的双脚之后,就吩咐石宝仔细守着这个女人,想要起身,却发现这个昏睡过去的女人守里还捏着他的衣角。   狄光嗣用刀子割掉衣角,就去找云瑾他们三个去了。   在一处因隐蔽的地方,狄光嗣还是找到了正在吃羊肉汤锅的三个人。   温欢笑道:“还以为你有情饮水饱呢。”   狄光嗣道:“感谢三位嘴下留情。”   云瑾笑眯眯的将锅盔掰碎了放羊汤里道:“消息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情。”   李承修对温欢道:“今晚光嗣可以抱着自己的美人睡觉,你不用系着腰带睡觉了。”   温欢大笑道:“都是兄弟,让兄弟高兴一下也不是不成,就是担心师父知道了会把我们两个活活的用皮带抽死,所以,才防微杜渐一下。”   狄光嗣瞅着温欢看了半天,叹息一声道:“我现在知道为啥你遇不到美人了。”   温欢连忙道:“为啥?” ###第四十六章 愚蠢的人不分种群   不用等到惊蛰的雷声响起,西南森林里的虫蝥就纷纷从枯枝败叶,石头缝隙里钻出来了,主要是今年的春天来的比往年要早。   李思头上戴着幂篱,手上戴着手套,脚上穿着长靴,手持一根铁夹子从一个浅浅的石头缝隙里抓出来一只将近一尺长的蜈蚣。   蜈蚣的身体卷住铁夹子,两扇乌黑发亮的口器咬在铁夹子上,无数条腿毛茸茸的翻卷着将身体扭成一个绒球。   李思将铁夹子上的蜈蚣抖落进一个带出气孔的革囊里,就抬起衣袖擦一把脸,她不想继续向前了,因为但凡是有这种红腿大蜈蚣的地方,附近八成是有大型动物尸体的,当然,这个大型动物也包括人。   她不喜欢看到腐烂的尸体啥的,但是呢,那些被她请来抓蜈蚣,蜘蛛,蛇这些毒物的乌蛮妇人们可没有那么多的忌讳,一条大蜈蚣一斤粮食呢。   今天,李思抓了很多很多的大蜈蚣,于是,回到营地之后,一部分蜈蚣被她用夹子夹着脑袋放温水里吐掉毒液,然后剥皮油炸给阿耶当下酒菜。   另一部分看着毒性猛烈的蜈蚣,就用竹签子将头钉住杀死,洗干净,等晒干了之后,就是最上等的药材,孙神仙说长安城里的人痹症多,这东西正好对症。   回到营地的时候,李思发现帅帐外边多了很多陌生人,走进帅帐看到娄师德,立刻就愤怒的道:“我要的东西呢?”   娄师德起身跟安定公主见礼之后,才笑呵呵的道:“太子殿下不许。”   云初看一眼还要说话的李思,李思就小声的嘟囔着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乖巧的离开了帅帐。   娄师德朝云初笑一下道:“还得是君侯啊。”   云初道:“是孩子们听话。”   娄师德道:“君侯兵不血刃就挺进一千两百里,陛下,太子盛赞。”   云初淡漠的道:“骂我是败家子的人也不少。”   娄师德道:“开疆拓土的好时候,君侯何必与蠢人治气呢。”   云初道:“不要拍马屁了,既然你来了,这一路上的官府治理要抓紧跟上,趁着现在西南人对大唐的好感不断上升的时候,早早安排官员入驻为上,还有,三年之内,官府的职责应当以安抚,帮助,服务为主,多弄一些想要建功立业的人过来,千万别弄一些贪财的过来。   贪财的,害民的过来,我是见一个杀一個,到时候别说我不教而诛。”   娄师德皱眉道:“缘何只有妇孺,不见壮丁?”   云初道:“壮丁都去造反了,只有妇孺,官府辛苦上五六年,等孩子长大了,就有壮丁了。”   娄师德被云初平淡的一句话说的后脊背冷汗直冒,他如何听不出来云初话语里的意思——他根本就不想要男丁。   “如果没有男丁的话,就在这穷山僻壤里,她们如何活下去呢?”   “本帅此次出征,没有带民夫!”   “啊?大帅准备让民夫们在此护卫这些妇孺,还是想让民夫在这里过活?”   云初喝口茶水道:“民夫随军出征,一般年限是两年,本帅不用他们上战场,只需要他们在此护佑西南妇孺两年,两年后,愿意回家的回家,不愿意回家的就定居此地也不是不成。”   娄师德看着云初的眼睛慢慢的道:“从规矩上来说,大帅说的可行,从礼法上来说欠考虑。”   云初看都没看娄师德,自顾自地道:“心系家里的,两年期满回家便是了,不愿意回家的,两年民夫,可免家里两年的税赋,也算是报答过家里了,留下来在西南生活也说的过去。”   娄师德咳嗽一声道:“看来,大帅想要的民夫,以贫者无妻者为上吗?”   云初抬起头展颜一笑道:“越穷越好。”   娄师德笑着摇摇头道:“既然如此,不知君侯可愿意支持本官一些酒壶官?”   云初皱眉道:“酒壶官?啥意思?”   娄师德笑道:“身配酒壶,心系百姓,壶中日月长,百姓日子长。”   云初瞅着娄师德道:“什么意思?”   娄师德道:“在我大唐官吏中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批身配银壶的官员,这些人个个都是干吏,且牧民有方,行事不拘一格,且有放浪形骸之嫌,但是,便是这些人在百姓中的口碑极好,某家曾经亲自考教过六人,发现这六人都有同一个履历——出身长安。”   云初淡漠的道:“什么酒壶官,什么出身长安,他们都是陛下的官员,你想用谁,该去问吏部,而不是来问我。”   娄师德笑道:“本官觉得西南乃是大唐新土,这些酒壶官个个都有一身的本事,此地乃是一片空白,正好让他们大展宏图。”   云初沉默片刻道:“陛下的主意,还是太子的主张,亦或是皇后的意见?”   娄师德道:“是下官的建议。”   云初轻声道:“你想找死吗?”   娄师德将脸靠近云初同样轻声道:“大帅觉得本官怕死吗?”   云初瞅瞅娄师德坚定的眼神道:“你就不该将许多干吏汇聚到一地来使用,太浪费了,再则,你驾驭得住这些人吗?”   娄师德坚定的道:“本官尚可!”   云初瞅了娄师德一眼道:“太自大了。”   娄师德道:“如此说来,大帅这是准了?”   云初道:“他们本就是大唐的官员,只要朝廷需要,无需问我,还有,你为了跟张柬之争胜,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了吗?”   娄师德笑道:“就算大帅口水喷在本官脸上,本官也可不动如山。”   云初长吸一口气道:“我相信你有唾面自干的本事。”   送走了娄师德,李思就进来了,凑到云初身边道:“阿耶,那个娄师德怎么鬼鬼祟祟的?”   云初道:“因为你大哥开始调教手下人了。”   “调教?他不是一直在都在调教吗?”   云初笑道:“这一次开始调教娄师德,张柬之这个层次的手下了,看来,你太子哥哥的权势正在稳步增长中,要不然,他不会在得到蜀中管理权的同时,还奢望西南。”   李思叹口气道:“不管他,从小他就不愿意听人的好话,好像他啥都懂一样,这几年变得越发面目可憎了。   阿耶,阿瑾他们打下石城了吗?”   “没有,听说是为了在那里汇聚更多的人,不准备马上拿下石城,还想看看有没有围点打援的机会。”   “啊,还没有打下来吗?阿耶不是给了他一百重骑吗?”   云初好笑的道:“什么时候重骑兵是用来攻城的?”   李思长出一口气道:“也好,打不赢对方的时候,重骑还能给他闯出一条活路出来。”   云初瞅着李思这个军事傻瓜觉得无言以对。   稀稀疏疏的春雨已经笼罩了西南的林莽,这点雨水还不足以浇灭石城的战火。   今天,攻城战已经进入了第六天,不论是乌蛮人,还是爨氏都堪称损失惨重。   乌蛮人挖掘的坑道已经抵达石城城墙之下,爨升从埋在地里的大缸处听到到处都是叮叮当当的凿岩声,只要这些地老鼠一般的乌蛮人挖倒了城墙,石城就破了。   因此上,他不得不第一次派人出城作战……   春雨中的鏖战从上午一直延续到了傍晚,云瑾也在大榕树底下看了整整一天。   这一次乌蛮人作战的时候已经很有章法了,石宝率领的乌蛮人甚至在局部位置还形成了一面倒的碾压之势。   于是,云瑾很容易得出爨氏的军卒不如有指挥的乌蛮人善战的结论。   天快黑的时候,爨升在出城作战中没有达成自己清理城下巷道的作战目的,在丢下两千具以上的尸体后不情不愿地退出了战场。   “城破的一瞬间,就应该是皮逻阁发起突袭的时候了吧?”李承修举着伞,他不愿意在下雨天站在大树下,免得遭雷劈。   云瑾似乎不在乎,这座大榕树亭亭如盖的正好当雨伞。   “那个蠢货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石城就要破了,爨升就要完蛋了,他这个爨氏请来的援兵还想着坐山观虎斗,你说这人该多蠢啊。”   狄光嗣也离大榕树远远的,山头上就这么一颗大榕树,雷电来了,第一个劈的必定是这棵榕树。   紫琪阿果见狄光嗣宁愿站雨地里都不肯到大树下躲雨,就道:“为啥不进来?”   同样站在雨地里的温欢道:“害怕遭雷劈。”   紫琪阿果道:“这棵榕树长了快有五六百年了,你看哪里像是被雷劈过的样子,再说了,惊蛰还没有到,很少有雷。”   狄光嗣道:“站在雨地里,最多淋雨,站在树下容易遭雷劈,前者可以抵抗,后者不可抗。”   云瑾没工夫听他们瞎扯,就对李承修道:“爨升看样子打不下去了,应该会派出使者跟我们谈判,如果使者来了,你去尝试一下,问他要五十万斤粮食。”   紫琪阿果道:“他怎么可能会给你们粮食?”   狄光嗣笑呵呵的对紫琪阿果道:“他需要时间,等待援军的到来,五十万斤粮食,换取我们两天不攻城,对爨升来说应该是很划算的事情。”   紫琪阿果道:“你们马上就要赢了,干嘛要停止攻城?”   狄光嗣露出一嘴的大白牙笑道:“因为我们是最愚蠢的乌蛮人。” ###第四十七章 谁都是在为希望作战 ###第四十八章 谁都是在为希望作战   “乌蛮人都是愚蠢的吗?”紫琪阿果不解的问道。   狄光嗣道:“不是的,只不过他们在丛林里生活了很多很多年,不知道外边的世界已经发生了很大很大的改变,他们在遇到事情的时候,能想到的解决事情的办法,只有丛林里的那一套。   丛林法则最明显的原则就是弱肉强食。   所以,只要避开乌蛮人的长处,专门利用,攻击他们的短处,他们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新的问题。   爨人,白蛮人之所以能在西南过的比较富裕,且一直在压榨乌蛮人的原因就在于,你们与大唐的交往比较密切,在跟唐人打交道的过程中,曾经吃过非常多的苦头,才慢慢的变得聪慧起来。   你们变得聪明之后,就立刻开始对相对愚蠢的乌蛮人进行镇压,剥削,乃至屠杀。   现在,轮到乌蛮人学聪明了。”   紫琪阿果瞅着狄光嗣浓眉大眼的脸庞指着远处堆积如山的乌蛮人尸体道:“这就是他们跟你们学聪明的代价?”   狄光嗣点点头道:“是这样的。”   紫琪阿果道:“如果他们学不来唐人的那一套,又该如何?”   狄光嗣道:“从黄帝开始至今,这片大地上多少强悍的民族消失的无影无踪,乌蛮人学不会,就表示他们没有资格继续生活在这片林莽里。   就算我们不这样做,你们爨人,乃至白蛮人也会对他们这样做的。   相比之下,唐人是对他们最好的一群人。”   说着话,狄光嗣指指不远处正冲着一大群乌蛮人大吼大叫的查黑又道:“那里已经有一个很聪明的乌蛮人了,如果他是乌蛮人的首领,你们就休想再奴役,贩卖,虐杀乌蛮人了。   而这种聪慧绝对会在乌蛮人中一代代的传承下去,成为他们种族的集体记忆。   所以,爨人,白蛮人,等待强大的乌蛮人对他们进行的最后审判吧!”   “你们是一群魔鬼!”紫琪阿果闻言,面色苍白的大叫道。   狄光嗣笑一下,就指着城门那边出来的几个人对紫琪阿果道:“你看,他们派人出城来谈判了,估计,我们的十五万乌蛮人有粮食吃了。”   紫琪阿果默不作声,却又不愿意离开,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看着爨升派来的使者跟石宝,查黑他们争论,眼看着爨升的使者不断地将粮食的数量往高里提升,眼看着爨升的使者答应今天给二十万斤粮食,明天再给二十万斤,后天给十万斤,换来乌蛮人不再继续进攻石城的承诺。   紫琪阿果很想流泪,眼睛里却一滴泪水都没有。   当晚,乌蛮人吃到了自己很久很久都没有吃到的稻米……   第二天清晨,乌蛮人就开始在城前索要剩余的三十万斤稻米,不给,就攻城!   “西南这边的稻米味道真好,就算不配菜,吃白米饭也很好。”   温欢吃了一碗淡青色的稻米之后,觉得味道非常好。   云瑾瞅着颗颗晶莹剔透的稻米道:“这种稻米微微发甜,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稻米,母亲,娜哈姑姑,云锦,思思她们都喜欢吃稻米,应该会喜欢。”   同样端着饭碗吃饭的紫琪阿果道:“焚烧山脚处的树木,挖出树根,大象先把山地踩出阶梯,山民再用锄头将阶梯开拓成田,接引山腰处的清泉水入田,再把田地里的泥块踩踏成泥浆,而后播撒稻入田,稻秧长出来,浓稠处移栽到稀疏处。   白日里要防备禽鸟祸害秧苗,夜晚要防备野兽祸害秧苗,田地里但凡有野草就需立刻拔除,稻田里水少了要加水,水多了要放水,有虫了要除虫,有病了要清除病害的秧苗。   遇到水灾会颗粒无收,遇到旱灾同样颗粒无收,遇到兽群出山也是如此。   如此百日之后,方有稻米成熟,山民以刀割稻穗,一块田地产稻米不足两百斤,山民舍不得自己食用,你们却一次就弄来了五十万斤。”   温欢想了一下对紫琪阿果道:“他们为何不在高处挖掘水池呢?如此就不用担心旱灾了,他们如果弄好排水渠,也就不用担心雨水过多了,他们为何不在稻米成熟的时候组织人手看护稻田呢,如此,就不用担心遇到兽潮了。   一块田可以产两百斤稻米,确实不算多,为何他们不学习培育种子呢?   还有,他们为何将种子抛洒在田地里,却不知道提前培育好稻苗,再插进田地里?   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他们不会是把秧苗种上,就不管了吧?   明明可以在种植稻子上下这么多的功夫,偏偏不用,怪不得一大块田地才会种出两百斤稻谷出来。”   紫琪阿果愤怒的瞅着温欢,她甚至觉得温欢可能理解错了她刚才说的那一番话。”   李承修道:“只要是种田,就没有轻松的,西南的山民如此,大唐的农夫也是如此,不过,既然是谋生之道,那就谁都别抱怨。   思思前段时间在锦官城看了那些织女的模样之后,写了那么一首让人难过的诗,所以啊,与其在这里哀叹百姓谋生之艰难,不如矮下身子去寻找能让土地多产粮食的办法。”   云瑾瞅着紫琪阿果道:“石城破了之后,你身边会有很多很多的妇孺,你要担负起她们以后的生活,所以,在那个时候啊,你身为领导者,就要多想办法少抱怨。   要积极的带着她们尽快组织起生产来,尽快的让石城这边的商业繁荣起来,尽量的改变妇孺们的生活习惯,与质量。   一味的抱怨,可不是一个好的首领。”   紫琪阿果不解的看向狄光嗣。   狄光嗣叹口气道:“你不用担心,只要你带着这里的妇孺扛过最艰难的一个月的时间,后面将会有大批的唐人军队过来,给你们搭建新的寨子,发放毯子跟铁锅,以及粮食,以后,周围有我大唐府兵镇守,不管是恶人,还是野兽,都不能伤害那些妇孺。”   紫琪阿果觉得自己的脑子乱的厉害……她甚至不相信唐人会有这么好的心肠。   云瑾他们到底没有拿到后面的三十万斤稻米,于是,战火再起。   东门的乌蛮人在查黑的注视下再一次发起了猛烈的进攻,石城高大的城墙上已经出现了很多巨大的裂隙,只要大家伙再加一把劲,城墙就会倒塌。   东门的进攻虽然很是猛烈,但是,战力强悍的石宝却不在这里。   他在西边。   东门,南门,北门三个方向攻势猛烈,唯独西边因为只有一条小路,再加上两边都是沼泽,所以,防御西边的爨人已经被抽调的差不多了。   温欢打量一下水下的竹桥,对石宝道:“我知道你想当一个英雄,今天,我给你当英雄的机会,如果你今天能带着他们攻上城墙,帮助我们拿下石城,城里的妇孺我们不伤害,尽数交给你跟紫琪阿果。”   石宝瞅着温欢道:“我会带她们回石宝寨,以后,石宝寨就是一个大寨子。”   温欢笑道:“只要她们愿意,随你的便。”   石宝也不多说话,径直看向紫琪阿果。   紫琪阿果一边整理衣裳,一边对石宝道:“不要留情,壮大石宝寨才是我们的目的。”   温欢诧异的道:“你阿爸不是爨人吗?”   紫琪阿果道:“我不是爨人,我甚至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我只知晓,我是被阿耶从豹子窝里救出来的,你可以说我是一个西南人。   你们唐人不算好人,爨人一样不是好人,白蛮更不是好人,这里的妇孺们只有在石宝寨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如果你非要把我归类到一群人里面,我紫琪阿果只能是一个石宝寨人。”   温欢大笑道:“我喜欢你们这种自我分裂的认知,哈哈哈,这里交给你们了,再有一柱香的时间,东南北三面将会同时发起进攻,能否破城,就看你们的了。”   紫琪阿果大声道:“我只希望你们能遵守诺言。”   温欢道:“喜欢你们石宝寨的,自然可以留下,不喜欢你们石宝寨的,我希望你们能放人家离开。”   紫琪阿果冲着温欢的背影道:“君子一言。”   温欢随意的摆摆手道:“快马一鞭。”   眼看着温欢匆匆离开了,紫琪阿果取出长弓握在手中对石宝道:“你带人攻城,我在城下掩护你。”   石宝笑道:“这一次,我们石宝寨将再也不缺少妇孺了,我们将会成为石城附近最大的一个寨子。”   紫琪阿果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想要说什么,见石宝兴高采烈地样子,就没有再说话,只是瞅着即将燃烧殆尽的时香发愣。   石城其余三个方向响起了沉重的鼓声,这是乌蛮人惯用的铜鼓声,他们的先祖曾经用铜鼓发出的震响来驱逐野兽,祭祀神灵,现在,那些唐人却用铜鼓来鼓动乌蛮人发起战争。   风吹落了时香上最后一点火头,石宝抄起一架竹梯,就呐喊着踩进沼泽,在他身后,有无数的神情激昂的乌蛮人举着竹梯,涉水杀向石城。   紫琪阿果挽起裙子,露出一双白皙的小腿,同样勇猛的跳进沼泽,她甚至不用看脚下的竹桥,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死死的盯着城头,只有攻破石城,拿到那些妇孺,只有拿到那些妇孺,石宝寨才会变强,西南人才会有希望。 ###第四十九章 最先进的跟最野蛮的   “你的美人在爬城墙!”   温欢见狄光嗣自顾自地开始披甲,就好心的通风报讯。   “她在为自己认为的希望作战,爬城墙是应该的。”狄光嗣漫不经心的回答。   “要是她在爬城墙的时候被一锅金汁从头泼到脚,你还要不?”   “没关系,只要洗干净了,她依旧是美人。”   “到时候你们亲嘴的时候,猛地想到她的嘴上沾染过金汁,你还能亲的下去不?”   狄光嗣没有回答,往后背插了四根短矛就急匆匆的离开了。   温欢也穿戴好皮甲,同样朝狄光嗣去的方向跑。   等他们来到东边的一处缓坡,缓坡的上边,已经积聚了很多纨绔营的纨绔,他们一个个披坚执锐的显得非常激动。   李承修手持一柄横刀,在每一个纨绔的头盔上拍打一下就大声道:“我知道最近以来,兄弟们的心情都不好,不好的原因我也知道,那就是没有拿到大家伙期望已久的军功。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杀乌蛮,爨人没有军功可以拿,但是,今天不一样,就在东边的山林里,藏着一万杀过我大唐甲士的白蛮,按照我大唐军律,斩首白蛮人,相当于获取军功。   现在,那些军功正在赶来的路上,一旦他们离开了树林,埋伏在树林边的兄弟就会点燃密林,断绝他们的退路。   眼前这片两百丈的坡地,就是我们获取军功最好的地方。   我知道平均下来一人不足二十的斩首让大家不满意,好在,大头在后面,我们正在向盛逻皮的老窝挺进,军功只会越来越多。   最后说一下,拿军功的同时记得把命保住,不要乱冲乱杀,从重骑兵趟开的缝隙进去收割战功这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程虎高声道:“重骑兵岂不是也要分战功?”   程虎的话引来一阵哄笑声。   李承修一刀背拍在程虎的脑袋上道:“你要是不愿意就滚蛋!”   惩罚完程虎之后,李承修高举着横刀道:“今天,我们就为大唐战死的六千甲士,一万民夫复仇!”   “喏!复仇!”   云瑾四处看看,对温欢跟狄光嗣道:“还是有些冒险了。”   温欢摇头道:“没办法,这是一群渴望战功渴望的已经不考虑生死的人,不用战功喂饱他们,以后不好差遣。   不过,这些家伙从乌蛮人里面已经挑选了一些强力扈从,虽然人数不多,都是一些敢冲敢杀的好汉,放心吧,这一战我们赢定了。”   云瑾瞅着埋伏在长坡上跃跃欲试的一千人,忍不住摇摇头,也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关中唐人,哪怕是纨绔们,也坚决的认为,一个关中唐人以一敌十乃是常规操作。   一千唐人打败一万敌军,不算荣耀,击溃才算是开始……   就在石城里面开始燃起大火的时候,城东边的森林开始躁动起来,片刻功夫,一群群身着藤甲,皮甲手持长矛的灰白色白蛮军队铁流一般的从森林里倾泻而出。   云瑾眼看着他们从高处下到坡底,眼看着他们的前锋开始向这边的高坡狂奔过来。然后就朝身后看了一眼。   一百名披着黑色铁甲,端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重甲骑兵已经扣上了狰狞的面甲,将近一丈半长的马槊已经夹在肋下,做好了突击的准备。   重骑兵最恐怖的不是马上的甲士,而是同样身披铁甲的战马,这些战马基本上来自于西域,它们高大,健壮,一旦耳朵被塞子堵塞之后,就只知道一往无前的冲锋。   云瑾看着他们腰间悬挂的手雷盒子,已经开了盖子,只要将手雷从盒子里取出,再丢出去,手雷就会爆炸。   “看样子,他们准备用手雷开路……”温欢小声对云瑾道。   云瑾才要回答,就听站在最前面的李承修大声吼道:“弓箭手准备。”   云瑾立刻就忘记了要说的话,拉弓搭箭准备射击。   “敌军过一号测距箭。”   “敌军过二号测距箭。”   “敌军过三号测距箭,弓满八分,抬手三指,三发,急速射!”   集体射箭向来不重精确,只重覆盖,所以,云瑾手中的长弓不断地震响,一瞬间,就射出去了三枝羽箭,而后,长弓搭箭,等待李承修的下一道命令,总之,在白蛮军冲到坡顶之前,箭囊里的二十四枝羽箭全部发射之后,就到了丢手雷的时候了。   “敌军过五号测距箭,满弓,抬手一掌,三发,急速射!”   云瑾调高了射击角度,再一次在一瞬间的功夫射出去了三枝羽箭,与他有同样动作的有七百余人,每一个纨绔,不单是战兵,也是一个合格的弓箭手。   因为在坡后,他们看不到羽箭落地后到底杀了多少敌人,只盼着早点把手里的二十四枝箭射完之后,等重骑兵杀出去了,他们也就能去战场上捞战功了。   上万人的冲锋,堪称是无边无沿,皮逻阁不在前锋,而是第二批从森林里冲了出来,等他冲到坡底的时候,正好是前锋冲击到坡顶的时候。   他看到一蓬箭雨从坡后飞出来,开始还吃惊了一下,不过,在看了箭雨笼罩范围之后,就不那么担心了,不超过一千人的弓箭手,是无法阻挠他一万大军进攻的。   石城那边的攻城战正进行到了紧要处,他不相信坡后边能有多少乌蛮人,他甚至认为,还知道在攻城的同时考虑到后路的乌蛮人已经是奇迹了。   所以,皮逻阁举着长刀大声对副将道:“冲垮他们!”   然而,坡后面的箭雨似乎没有止境不说,且极有目的的分区域进行覆盖,他原以为自家的将士手持藤盾足矣抵抗那些箭雨,没料到,凡是被箭雨覆盖过的地方,几乎看不到多少活着的白蛮兵。   那片乌黑的箭雨咻咻下落之后,即便是有藤牌阻挡,也会丝滑的破开藤牌,将藤牌下的白蛮兵钉死在地上。   云瑾将最后一枚破甲锥射出去之后,就丢下长弓,从胸前摘下一枚手雷,就等李承修下令好把这东西丢出去。   等待的时间有些长……   温欢笑道:“看来箭雨覆盖的效果不错。”   云瑾笑道:“用同样的钱砸他们,也能砸死好多,对了,你的破甲锥上写名字了没有?”   温欢道:“写了,一枚三贯钱呢,这几轮箭雨,五万贯钱就出去了,捡回来还能用呢。”   皮逻阁脚步停在了大坡中间,狐疑的瞅着只有少数几个人的坡顶,前锋军队在箭雨下活着回来的没多少,这就导致白蛮大军拥挤在中段,不论将军们如何驱赶士兵,士兵们前进的脚步也快不起来。   前方的脚步放慢,后面的还在发力狂奔,皮逻阁知道这样不好,来到前面挥刀砍死了几个挪动着脚步前进的白蛮兵,怒吼道:“后退者斩!”   李承修一度以为白蛮兵会退回去,没想到,他们只是慌乱了一阵子,又开始快速向坡顶冲锋了。   眼看着白蛮兵即将冲上坡顶,皮逻阁这才松了一口气,准备等一会捉住坡顶的乌蛮人,全部斩首示众。   李承修大吼一声:“手雷,放。”   于是,上千枚手雷短促的升空之后,大地就开始战栗,颤抖,整个坡顶已经被硝烟弥漫。   手雷落地爆炸之后,跟在后面的皮逻阁看的很清楚,自己的部下在手雷的爆炸声中有的四分五裂,有的倒地不起,更有的被炸的血肉横飞。   “唐人——”   皮逻阁的吼声几乎耗空了他胸中的所有气息,可惜,他的吼声被密集的手雷爆炸声给彻底的淹没了,于是,他就迅速的回头去看刚刚离开的那片森林。   等他看到森林边缘已经开始冒起浓烟的时候,他的肝胆几乎都要破裂了,局面已经很明显了,石城就是一个陷阱,一个针对他们白蛮人的一个陷阱。   硝烟还未散去,在如雷的马蹄声中,一群黑甲重骑就从硝烟中冒出头来,带着恐怖头套的战马如同魔兽一般从高处直冲了下来。   每十匹战马统统以铁链相连,分成十队,沿着坡顶如同铁流一般横扫了下来。   就在这些重骑兵的身后,还有无数身着皮甲的唐军呐喊着向下狂奔……   紫琪阿果挥刀斩断一杆伸出城墙的长矛,单手攀上城头发力将自己送上箭垛,来不及看清楚局面,几根长枪就朝她捅了过来。   紫琪阿果跳起来,用自己的身子砸在枪杆上,将枪杆砸落在地上,然后就奋力一滚,身体沿着枪杆就滚到枪手面前,横刀接连挥动,几个爨氏的军卒脖颈间就飙出鲜血。   紫琪阿果抓住一杆长枪,躺在地上将长枪舞动出一朵大花,逼退几个想要攻击他的爨人,然后,就把手中的长枪投掷了出去,穿透了一个爨人的胸膛。   石宝大叫一声,将扎在肩膀上的羽箭拔了出来,单手捏住一个爨人的脸,拇指已经抠进了爨人的眼眶,石宝抡起爨人的身体,在城头横扫,与紫琪阿果一起牢牢地钉在城头,掩护更多的乌蛮人上城。   查黑挥舞着大砍刀督促乌蛮人爬城,他不但要指挥,还要防备城头掉下来的尸体,一时间忙的不可开交,看样子,一时半会的是爬不上城头了。   等麾下的乌蛮人开始有序的爬城了,查黑就掏出一个水壶大大的喝一口水,幸福的看着乌蛮人源源不断地爬上城头。   这个时候,查黑已经很肯定的认为——石城破了。 ###第五十章 程式化的战争再无激情可言   重骑兵的冲锋很是讲究,他们并非是直直的向坡底冲锋下来,而是朝两边斜刺里冲锋,十队人马分成两组,就像两扇不断开合的大门,从坡顶逐步向下。   重骑所到之处白蛮兵东倒西歪的,有些运气不好的还被铁链上尖刺挂着,被重骑兵拖着左右跑。   上千人就跟在重骑兵的后面,严密的保护着重骑兵的背后,但凡有漏网之鱼,就由他们出手,一一的砍死,丢下自己的标记,继续跟着重骑兵的马屁股后边跑。   偶尔遇到聚集到一起的白蛮兵,不用重骑兵动手,身后的纨绔营子弟便丢出手雷,炸散对方的队伍,而后用弩弓,标枪进行屠杀。   向前冲出不到十丈,重甲在前,步卒在后的收割格局已经形成,尽管有很多箭雨落在重甲骑兵的身上,却被他们的甲胄纷纷弹开,即便是战马,也是一样。   皮逻阁见状,喝令副将纠集了军中不多的几十匹战马,在马屁股上插刀子,让发狂的战马向坡顶冲锋,不等它们冲到重骑兵面前,就被手雷的爆炸声吓得四处奔逃,反而踩死踩伤了不少的白蛮人。   重骑兵只要开始冲锋,一旦停下,如果不是战争结束的话,那就一定是到了重骑兵们需要下马跟敌军死战的时候了。   所以,在分配战马体力方面重骑兵们都是大师,他们在坡地上选择之字形冲锋,这样做的好处很多,一方面可以让以他们为城墙的步卒们跟上他们前进的步伐,另一方面,也可以避免,重骑兵们一股脑地冲杀到坡底,将自己陷于死地。   重骑兵所到之处,那些白蛮兵们不是被马槊杀死,就是被铁链绊倒,白蛮兵们一旦被铁链绊倒,后面跟上来的步卒,就可以轻松的用长矛将他们刺杀。   云瑾的武功很高,但是,这个时候他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步卒,虽然前面的那一队重骑兵总是在似有似无的照顾他,他也没有一时兴起挺着长矛越过重骑兵们去作战。   远处的用长矛刺杀,近处的用横刀砍死,遇到有爬上重骑兵马背的白蛮人就用弩弓射杀,看到白蛮人在重骑兵前进道路上设置的障碍,还知道带着同伴杀过去,清除掉那些路障。   不仅仅云瑾是这样做的,温欢,狄光嗣,李承修也是这样做的,云初在教导这些孩子的时候,从不允许他们在战阵上做什么冒险的事情。   在战阵上冒险不是不可以,甚至还是将帅们所喜闻乐见的,往往就是这群人可以给大军带来高昂的士气,一旦士气起来了,羊群都能撵狼。   与这样的高风险冒险比起来,收益也很大。   当然,前提是别战死了。   云瑾他们完全没有必要冒这种险,只要中规中矩的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就已经很好了。   冒险的事情一般都是家族的开拓者要做的事情,就像云初在西域,在辽东的举动,就像薛仁贵在辽东,在西域的举动。   二代不需要,冒险死战才能得到的好处,他们的父辈可以帮他们轻易的获得。   所以,中规中矩的二代才是一个好二代。   很明显,纨绔营里的子弟们受到的教育都差不多,没有人冒险突进,哪怕是眼看着前方有一个敌军校尉啥的,也不肯脱离重骑兵的保护,去杀掉那个校尉啥的人来换取军功。   哪怕是平日里看起来最暴躁的程虎也不肯。   皮逻阁终于组织起一批弓箭手,开始向这边射箭,羽箭击打在重骑兵的铠甲上叮叮当当的乱响,这个时候,越是靠近重骑兵的步卒,受箭雨影响就越小,那些高大的战马,以及强壮的重骑兵们就像是一堵墙,可以有效的遮蔽箭雨。   距离太远,手雷够不到弓箭手,好在这里是坡地,将手雷的引线拉长之后再丢出去,圆咕隆咚的手雷落地之后,再滚一阵子,也就基本上够到弓箭手了。   眼看着手雷在弓箭手群中炸响,为首的重骑兵回头看了率先投掷手雷的云瑾,点点头,这才继续向前挤压白蛮兵。   眼看着自家的人马不断地开始上城墙了,且没有遭遇任何抵抗,其余三面城墙上也传来乌蛮人特有的嚎叫声,查黑就果断地带着剩余的乌蛮人亡命的向东门外的那一片坡地跑。   虽然进入石城里面会有拿不完的金银财宝跟美人,查黑还是愿意在这个时候去帮助云瑾他们跟白蛮人作战。   他觉得只要自己能在坡地那边帮助到云瑾,不论石城里面有多少好处,他最后一定会拿到最大的一份。   因此上,他在前往东边坡地的路上,不断地收拢想要进城的乌蛮人,要求他们转道向东,不听话的直接一砍刀砍死。   石城已经进入了破城的惯有程序,那就是烧杀抢掠!   紫琪阿果站在内城的城头上,瞅着那些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跑的爨人,眼泪忍不住就再一次落下来,那些人根本就无路可逃,东西南北到处都是狂暴的乌蛮人,此时此刻,他们连人都是算不上的,只要看到活物,就习惯性的举刀。   紫琪阿果与石宝拯救了一个又一个妇孺,为此,他们甚至带着石宝寨不多的一些人跟乌蛮人火并……   没有战死在城墙上的石宝寨好汉,被乌蛮人砍死了好几个。   杨春风端着一杯酒,一边喝一边数掉进这口井里的人数,开始掉进来的都摔死了,他们在下落的路上看到了悠闲喝酒的杨春风极度的诧异,所以,摔死在这口干涸井底下的时候,表情也非常的奇怪。   等掉下来将近十五六个人之后,后面掉进来的就不容易被摔死了,商队的伙计们也就伸出手,把这些没有被摔死的人拖进横向的巷道里,算是真正的活下来了。   云氏商队以后还要在石城继续做生意呢,口碑可不能坏了。   两百丈的长坡,云瑾他们随着重骑兵整整走了一个时辰,云瑾看到战马的腿已经开始颤抖,汗水涔涔而下了,就越众而出,带着纨绔营的人开始向前攻击前进,为重骑兵们争取换马的时间。   他们并没有跟近在咫尺的白蛮兵短兵交接,相反,开始密集的投掷手雷,此时此刻,白蛮兵已经被重骑兵们挤压到了坡底。   人挤人,人压人的正好是手雷发挥最大效能的时候。   “轰轰轰……”   虽然坡底很挤,这一轮手雷的爆炸,依旧给云瑾他们腾出来了老大一片空地,此时,云瑾从自己的背上解下一个四四方方的背包,这个背包上用麻绳困扎的结结实实,他们将这个背包压在膝盖底下,就开始用弩弓继续压制一直想要冲过来的白蛮兵。   重骑兵的辅兵们正在给新送上来的战马更换马甲,而重骑兵们则躺在满是血污的泥地里掀开面甲大口地喘着气。   更有辅兵们掀开他们甲胄的下摆努力的朝他们胯下扇风,水壶扣在重骑兵们的嘴巴上,不用担心他们会呛着,此时此刻,鏖战了整整一个时辰的重骑兵们可以一口气喝光一壶水。   只有这一队重骑兵首领何兆坐在地上冷眼旁观云瑾他们这群人的战斗,当他发现云瑾他们的攻势成功遏制了白蛮兵的进攻之后,就没有在第一时间下令,重骑兵们重新上马。   能多休息一刻,一会,重骑兵们的进攻就能多一分威力。   白蛮兵出发时候的那片山林已经彻底的燃烧起来,火势蔓延的很快,就连左右两边的山岭也开始燃烧了,这一下,彻底没有了退路的白蛮兵,顶着密集的弩箭,嘶吼着再次冲杀了过来。   云瑾放下手中的弓弩,从膝盖下的麻布包里扯出一条引线,朝不远处的温欢他们那边看了一眼,发现他也在干着同样的事情,就掏出火折子摇晃一下,将身体藏在盾牌后边,等待一起往外丢这些火药包。   查看到这一幕的何兆眼皮子抖动几下,就起身往战马耳朵里塞耳朵塞子,其余辅兵见状也纷纷做了同样的事情。   云瑾将长矛从盾牌上方的孔洞里插出去,透过孔洞查看白蛮人的动向。   皮逻阁眼看对面的唐人做好了防御准备,就从队伍后方来到了最前面,他看的很清楚,对方的重骑兵已经换马完毕了,如果自己这一击还不能攻破唐人的防御,等待自己的一定是被重骑兵踩成肉泥的下场。   云瑾抓起火药包,眼睛却盯着越来越近的白蛮人,火药包也是他们这群人手中威力最大的武器,如果这一击还不能将这些白蛮人的意志弄奔溃掉,剩下的,真的只有苦战这一条路了。   眼看着敌人距离防线只剩下十步的距离了,云瑾就大喊一声,率先将手中点燃的火药包丢了出去,自己则抓住长矛,等候与白蛮兵新一轮的碰撞。   查黑带着人从坡顶跑下来的时候,被眼前遍地尸骸的场面吓了一跳,他知道主上他们人不多,绝对不会超过一千人,但是,现在,仅仅是这道坡地上的尸骸,就不下三千。 ###第五十一章 不该乱改的火药包   云瑾丢八斤重的火药包,一般能丢到二十六七米左右,这一次居高临下且顺风的情况下,火药包飞到了三十米开外的地方。   纨绔营的家伙们也基本上能丢到二十米开外。像李承修,程家兄弟这些臂力强大的家伙们一般能丢到更远的地方。   云瑾双手举着盾牌,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爆炸气浪。   至于那些即将与他碰撞的白蛮人,云瑾选择无视,已经有长矛刺在了云瑾的盾牌上,他顺势后退,且尽量的让这个白蛮人战士顶在他的身前。   就在云瑾张开嘴巴大喊的时候,天地好像失去了颜色,还失去了声音,云瑾的身体被盾牌带着向后飞了起来,就像是被秋风吹落的一片叶子。   即便是掉在地上,云瑾又被大地的颤抖震的胸口发闷,好不容易才站起来,身体又被别处吹来的气浪摔倒在地。   大地不断地颤抖,云瑾觉得自己就像是一粒在铁锅中蹦跳的豆子,有那么一瞬间,云瑾甚至认为自己快要死了。   他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用这种没脑子的战术,丢火药包这种事情,应该交给投石机的。   他不是没有试验过,觉得二十米这个距离还算安全,但是,这一次是一口气丢出去了上百个火药包,而爆炸威力这种事情是会叠加的。   更何况火药包爆炸的时间不尽相同,很多火药包偏离了预定的爆炸位置,也就是因为自己面前层层叠叠的都是人,这才没有让火药包在他们这边炸响。   爆炸声至少持续了一分钟,而这一分钟在云瑾看来跟一辈子一般漫长。   等他单膝跪倒在地的时候,全身筋骨都像是被震颤的大地给抖松了一般酸软无力。   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无数金花闪烁,云瑾呆滞的看着硝烟弥漫的地方,脑子似乎失去了运转的能力,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的运转——完了,阿耶会打死我。   幸好,天上开始下雨了,只不过,这雨水为啥是红的?   云瑾抬起被血雨染红的手放到眼前看了一下,转头看到温欢倒在地上正在猛烈的抽搐,本能驱使他向温欢那边跑过去,才抱起温欢的脑袋,温欢就惊恐的钻进他的怀里,云瑾抱着温欢的头跪在地上,死死的保护着他,不让血雨落在他的身上。   李承修看样子是在大喊大叫,狄光嗣抱着脑袋在地上滚来滚去,程龙像一个傻子一般站在血雨中张开双手似乎在大笑。   血雨落了片刻就不落了,天上开始往下掉各种人体组织……   查黑脑袋上挂着一串肠子一样的东西,懵懂的从地上抬起脑袋,紧接着就有一只脚落在他的眼前,这只脚很完整,脚背上的汗毛都看的清清楚楚。   火药爆炸之后,战场上一片安宁。   温欢将脑袋从云瑾的怀里探出来,流着鼻涕干笑道:“我刚才假装害怕呢。”   云瑾的耳朵依旧在嗡嗡嗡的作响,温欢的话是他读唇语读出来的。   于是,云瑾就站起身,开始认真的观察战场。   战事从火药包爆炸的那一刻其实已经结束了,被炸死的人已经死了,被冲击波冲死的人也死了,侥幸活下来的人,全部蜷缩在坡底挤成一团,武器丢了一地,看样子已经没啥战斗力了。   皮逻阁掀翻身上的尸体,扶着横刀站了起来,他的状况比云瑾还要糟糕,口鼻都在向外流血,估计巨大的冲击波已经伤害到了他的脑干,没办法掌握平衡,即便是杵着横刀,他依旧站不稳当,不断地向右侧倾倒。   战场上还有很多正在疯狂呕吐的人,不论是唐人,还是白蛮人都有呕吐的,像醉汉一般跌跌撞撞在战场上乱走的人也有很多。   查黑胆战心惊的凑到云瑾身边,就听云瑾道:“打扫战场。”   听到云瑾的命令,查黑的胆量一下子就回来了,高叫一声,就带着战战兢兢的乌蛮人开始满世界的抓白蛮兵。   云瑾不断地掏耳朵,听力依旧没有回复,脑袋里就像是装了一个巨大的蜂巢。   温欢就坐在他的身边傻笑,不一会,狄光嗣也凑过来,将身体靠在云瑾的背上,双目无神的瞅着天上还没有散尽的硝烟。   李承修过来张张嘴,云瑾看过口型之后,眼泪就忍不住的流淌下来,此战,纨绔营战损四十七人。   他张张嘴,很想说应该还有更好的办法的,可惜,他说不出最好的办法。   用乌蛮人对付爨人还是可行的,用他们对付白蛮人基本上属于白给,流寇跟正规军作战,只要正规军还有规矩,流寇就没有办法战胜官兵。   这一点,在跟父亲学习兵法课的时候,父亲说的很清楚。   而步卒跟着重骑兵作战的规矩更多,这些规矩绝对不是一群森林里的野人能在短时间里掌握的,如果将天下最强大的重骑兵跟流寇一起使用的话,不论胜败,回去之后,云瑾觉得阿耶一定会杀了他。   就在云瑾还在为战死的四十七个兄弟哀嚎的时候,程虎那张圆脸就凑过来了,冲着云瑾举起了手,将五个手指伸的老长。   “五十个!老子帐下积攒奴酋首级五十颗!”   尽管云瑾还在悲痛中,可是,程虎上报的战功他还是不肯相信的,因为不可能。   等程虎将手指向前方的时候,云瑾算是知晓了五十颗首级的军功哪里来的,就在此刻,纨绔营的纨绔们,远比他云瑾先从悲伤,震撼中清醒过来,他们正在前方努力的积攒军功中。   所谓的积攒军功的法子,便是让那些乌蛮人搀扶着他们,再让乌蛮人将那些被炸的半死不活的白蛮人抬过来,最后让乌蛮人抓着他的手腕,一刀子下去,一个军功首级就到手了。   纨绔们很有志气,不是自己亲手获得的军功他们不要。   何兆穿着八十斤重的暗红色铠甲哗啦哗啦的走过来,单手捏住云瑾的下巴,就把酒壶怼到他的嘴巴里,辛辣的杀毒药灌进嘴巴,一条火线就从喉咙直通到胃里。   或许痛苦从脑袋转移到了胃里,云瑾的耳鸣症状终于减轻了一些,立刻抓住何兆的手道:“将军,能否不要跟家父提及火药包的事情?”   何兆摇头道:“你觉得我有这个胆量吗?”   云瑾道:“算了,这顿打看来是逃不掉了。”   何兆笑道:“八百破万敌的大胜仗,回到家里还要被惩罚吗?”   云瑾懒懒的摇摇头道:“我家与旁人不同,只看过程,不管结果……”   何兆道:“按理说八斤重的火药包有十丈的安全距离,这在军中是允许的,就算世子丢出去的火药包有些不足十丈,也应该是不碍事的,而且,此地为坡地,十丈距离的高低相差了一丈有余,足以抵消一部分的爆炸冲击。   为何世子丢出去的火药包似乎爆炸的更加猛烈一些?”   云瑾瞅着何兆道:“不能说。”   何兆道:“新式火药?”   云瑾摇头道:“将军别问了,此乃军事机要。”   何兆瞅着狼藉的战场幽幽的道:“是末将孟浪了。”   温欢站起身对何兆道:“该知道的都知道,将军之所以不知道不过是职级不够罢了,不过呢,经历了这一战,将军的职级应该就够了。   我们之所以知晓,是因为这东西本就是我们搞出来的。”   何兆点点头,第一次开始认真的打量这几个年轻人。   来之前,何兆是不服气的,他总觉得大帅派重骑来石城,多少有些公器私用的感觉,现在,这种感觉已经烟消云散了。   云瑾,温欢,狄光嗣,李承修此时已经没有多少精力去考虑何兆的心头所想,他们也不在乎,此人虽然是一员猛将,但是,谁又不是猛将呢?   这个时候,查黑的重要性就立刻表现出来了,别人忙着抓俘虏,只有查黑带着一群人去弄来不少的长矛跟藤甲,用这两样东西做成一个个的爬犁,让云瑾他们一群人坐上去,再找一个乌蛮人拖着一头,将他们分别拖上这道足足有两百丈的长坡。   狄光嗣不敢摇晃脑袋,只要动一下,他就觉得自己的脑壳跟脑浆子已经分离开了,动一下不但晕,还疼。   他愤愤的对另一架爬犁上的云瑾道:“我以后要是再在火药里放糖霜,我就是狗。”   云瑾闭上眼睛道:“我们太急躁,也太自信了。”   温欢道:“我觉得很过瘾啊。”   云瑾知道这是温欢在警告他不许把他在战场上丢人的表现说出去,就笑道:“阿欢最厉害了。”   李承修道:“我似乎看到阿欢在哭。”   原本已经沉默下去的狄光嗣道:“还是趴在阿瑾的怀里哭,很像月子里的娃……”   皮逻阁一直想要逃走,可惜,他走不了直线了,身子总会不由自主地向右边倾倒,这种螃蟹模样的走路方式自然是逃不出战场的。   所以,他跟那些白蛮兵一样,都被乌蛮人用绳子捆绑的结结实实的。   耳朵里的鸣响让他的心情非常的糟糕不说,还很急躁,他知道唐人军队的习惯,一般在征战的时候被俘虏,还有活命的可能。   但是,在复仇的时候,他们一般不会留任何的活口。   也就是说,这些被俘的白蛮兵的下场只有一个——作为祭品,被唐人屠杀。   想到这里,皮逻阁就朝那个高大的重骑兵首领叫道:“我是盛逻皮次子皮逻阁,乃是南诏的二王子,我要见云帅。” ###第五十二章 一退三千里   云瑾最后还是把皮逻阁给了何兆。   这样做的好处就在于下一次自己这边的人被盛逻皮抓到了,也好去讨要。   虽然这样做会付出一定的代价,唐人不在乎,因为他们出的起这点代价,死人反而是最糟糕的事情。   皮逻阁带来的一万一千人最后活下来的不超过二十个,基本上是这支军队活下来的人中间地位最高的二十个人。   剩余的白蛮兵,被查黑统领的乌蛮人一夜之间杀的干干净净。   查黑很忙,他前脚才处理完了白蛮人,赶在凌晨时分,又将爨升以下两千多活着的爨人给杀了。   尽管爨升在临死前不断地哀求,说能用等重的黄金来赎自己的性命,云瑾没有答应,最终还是被兴奋的查黑给砍掉了脑袋。   云瑾清楚,自己此行的目标是杀人,钱财什么的不重要。   没有了石城的威胁,云瑾麾下的十余万乌蛮人就乌云一样的向石城周边碾压了过去。   杨春风带着伙计们在石城中挑挑拣拣了很多的货物,拉起来了一支老大的商队朝苍山洱海那边去了,这一次行商,杨春风觉得商队能大赚一笔。   紫琪阿果跟石宝弄到了很多很多的妇孺,他们想把这些妇孺统统弄到石宝寨去,这样,人丁本不兴旺的石宝寨一定会繁荣起来的。   狄光嗣给紫琪阿果的建议是留在石城,反正他们马上就要离开了继续向爨人腹地挺进,石城对他们来说毫无用处,而石宝寨地域偏僻不说,这么多的人全部到了石宝寨吃什么呢?   当然,狄光嗣仅仅是这样说了一嘴,并没有极力的拉拢紫琪阿果留下来的意思。   按照云瑾他们的说法,一个人但凡起了雄心,就像是鱼嘴巴上已经挂上了鱼钩,面对更大的利益好处的时候,他们是没有什么抵抗力的。   石城对于西南之地来说,已经是一座相当大的城池了,一旦得到石城,石宝寨立刻就会成为方圆五百里之内最大的一股子势力。   更不要说石城地处要冲,不论是南下,亦或是西进,东出都非常的有利,最重要的是,只要唐人还想跟西南人交易,就绕不过石城去。   这样的诱惑容不得紫琪阿果跟石宝他们拒绝,就算他们聪明的避开了这个陷阱,他们那些早就想过好日子的族人也不会允许他们拒绝。   留在石城跟掌控石城是两回事。   等云初大军到来之后,石城是要被建设成大唐的一处州府要地的,不是说紫琪阿果她们在攻城的时候流了不少的血,这块地方就天然属于她们的。   当然,她们最大的机会就是成为石城的百姓。   至于紫琪阿果,石宝她们勉强聚集起来的一点威信,会在云初的盘算之下彻底的烟消云散,他们此次进军的主要目的之一,便是清算西南的大小势力,不允许她们继续在西南为非作歹。   即便是为非作歹,也只能唐人的官府。   这一场大战下来,乌蛮人战损很严重,上万条乌蛮人的性命丢在了石城之下,但是,乌蛮人的战力不降反增。   至少,云瑾手里已经拥有了一支将近三万人的可以拉出来作战的,像模像样的军队了,尽管他们的武装还是不够整齐,在李承修眼中,已经属于可以编练一下的存在了。   这些人聚起来的时候可以攻打石城这样的要地,却没有办法一直保持这样大的规模,这就是流寇军队的可悲之处,他们必须分散开,分头劫掠才能勉强维持目前的局面。   随着一批批的乌蛮人继续向前推进,石城也就渐渐的萧条了下来。   云瑾不想进城,或者说他不想去城里看自己造的孽,任由查黑,紫琪阿果他们在城里到处捕捉人口。   没错,就是捕捉。   查黑只要壮汉,紫琪阿果她们只要妇孺,因为目标不一样,所以,在城里办事的时候也基本上没有啥冲突。   最好的东西已经被杨春风他们拿走了剩余的但凡有一点价值的东西被贫穷的乌蛮人一扫而空,如今的石城里面,也就剩下一些苟延残喘的人口了。   查黑捕捉人口的时候自然能多粗暴就有多粗暴,效率上就比苦口婆心的紫琪阿果她们要高,当石宝发现查黑在捕捉人口的时候,有明显低龄化,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他也就改变了方式。   “你还能将此时的紫琪阿果跟最初的紫琪阿果混为一谈吗?”   云瑾的耳朵里还是有轻微的鸣响,所以,一天里的大部分时间都躺着,而脑浆跟脑壳似乎脱离了的狄光嗣自然跟云瑾一样躺在大榕树下。   “理想是个好理想,不过,过程逐渐邪恶化了,再这么下去的话,月神就要变成月魔了。”   躺在另一边的温欢道:“我觉得紫琪阿果跟石宝的分裂近在眼前了。”   蹲在篝火边上照料三个伤号的李承修道:“紫琪阿果应该杀了石宝的,而且,必须在今晚就下手。”   云瑾笑道:“我打赌他们分裂,而不是刀兵相见。”   狄光嗣道:“我想一下啊,如果是咱们大唐的皇后,这个时候该怎么做?”   温欢嘿嘿笑道:“色诱石宝,然后在石宝情浓的时候一刀子扎腰子上。”   狄光嗣很不满温欢的猜测又问道:“如果是思思呢?”   云瑾道:“就看石宝是不是我们兄弟几个中的一个了,如果是的话,她会退出,如果不是的话,你这会应该看到石宝七窍流血的尸体。”   狄光嗣又道:“如果是娜哈姑姑呢?”   李承修道:“如果是娜哈姑姑的话,石宝会乖巧的跟一条狗一样,生怕自己声音太大,惹得娜哈姑姑不高兴。”   狄光嗣叹口气道:“到底是化外之人,最高的奢望,也比彩云儿的下限要低。”   温欢点点头道:“是啊,石宝这人满身的缺点,彩云儿会拿捏石宝,为她所用的。”   李承修将篝火上的锅子提过来,给三个伤号一人一碗安神汤。   狄光嗣喝完安神汤之后,觉得不过瘾,又来了一碗,从嘴里吐出一枚枸杞,对李承修道:“安神汤里怎么会有枸杞?”   李承修道:“这里的野生天麻的平抑肝阳的药效大,把你们喝的熄火了怎么办,自然要多加一点枸杞给你们保留一点火种。”   温欢摇头道:“没必要,我昨晚还发春梦来着,一定要平抑一下肝火,给我捞一个天麻吃。”   此言一出,云瑾三人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都不说话了。   查黑回来了,低声对云瑾道:“我们可能又要换一个老大了。”   狄光嗣笑道:“怎么说?”   查黑笑道:“我今天出城的时候看到阿果小娘子跟石宝打起来了。”   云瑾轻笑一声道:“什么原因呢?”   查黑道:“阿果小娘子要回石宝寨,石宝不肯回去,还要把石宝寨的丁口全部挪到石城来过活。”   温欢道:“你什么态度?”   查黑低声道:“我已经派人烧了石宝寨……放心,没人知道是我干的,去的人都穿着白蛮人的衣服……”   李承修想了一回道:“你已经是乌蛮人中最聪明的一个了。”   云瑾道:“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查黑谄媚的往云瑾身边靠靠道:“属下准备派人再去石宝寨,帮他们把寨子再建起来。”   李承修呆滞片刻道:“你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唐人了,以后就以唐人自居,相信我,你有这个资格。”   查黑起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唐人插手礼道:“如此,某家今后便是唐人查黑。”   温欢觉得有趣,就支起上半身笑道:“等西南事情结束之后,你想留在西南,还是去长安见识,见识?”   查黑认真的道:“去长安,我宁愿在长安城当乞丐,也不愿意在林莽里称王。”   云瑾,温欢,狄光嗣,李承修四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个家伙有这样的想法,纯属脑子有病,正要劝解一下的时候,就听查黑继续道。   “我讨厌潮湿,讨厌蚊虫,讨厌无处不在毒虫,讨厌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的林莽,讨厌乌漆嘛黑的女人,讨厌这里脏兮兮的孩子,更讨厌睡到半夜的时候,楼下的猪哼哼。   小的这段时间收集了一些财物,就想在长安买一座不大的宅院,买几个新罗女人伺候我,招几个长安的仆役来打理院子,再带上几个靠谱的乌蛮兄弟保护我。   这样一来呢,我就能整日整日的蹲在路口,看来来往往的人……”   狄光嗣犹豫一下道:“长安的宅子非常的贵,就你目前拿到的那点钱财……”   云瑾毫不犹豫地道:“你要的宅子我给你。”   查黑再次起身行插手礼道:“喏。”   说罢就潇洒的离开了,还是甩着不大的袖子离开的,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温欢瞅着查黑潇洒的背影对云瑾道:“一退三千里,也算是一个人物了。”   狄光嗣狐疑的瞅着云瑾道:“你教的?他知道在西南只要当狗屁的王,就很容易掉脑袋?”   云瑾摇头道:“没有,相反,我一直鼓励他当山大王来着。”   温欢笑眯眯的对狄光嗣道:“你的美人有这种一退三千里,最终平稳上岸的魄力吗?”   狄光嗣忧愁的摇摇头…… ###第五十三章 到底还是菜鸟啊   云瑾几人站在坡上,眼看着紫琪阿果与石宝分道扬镳。   场面看起来对紫琪阿果非常的不利,因为愿意跟着她走的人不多,应该不超过五百个人,而且大部分都是她从石城大屠杀中拯救的老弱妇孺。   石宝这边的人就多了,最少有两千人,且以青壮为多。   云瑾看了志得意满的石宝一眼,就对狄光嗣道:“现在,你可以倾尽全力去帮助你的美人了。”   狄光嗣叹口气道:“你终究还是不愿意给青壮们一条活路。”   云瑾道:“计划既然已经展开了,就要不惜一切代价的去完成,东边心软放跑一批,西边心软再饶过一批,还要计划做什么。   我说过,我要的不是一时的平和,要的是一世,万世的长治久安!”   狄光嗣张开双臂面对苍茫的群山道:“但愿你的选择是对的。”   云瑾大笑道:“不做,何来对错,查黑,编练石宝寨一众入营!”   查黑插手行礼道:“喏!”   紫琪阿果终究还是选择了原来的任侠道路,这个选择让狄光嗣非常的欢喜,还以为这个女人已经被巨大的利益冲昏了头脑,将从一个想要振救万民于水火的月神,变化成黑漆漆的月魔,没想到这个女人终究做到了出淤泥而不染。   “为什么不要石城?”   狄光嗣与紫琪阿果并肩坐在死亡了上万人的那道长坡头窃窃私语。   “我觉得你们不会把石城交给我们。”   紫琪阿果的脸庞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的苍白,还隐隐透出一股子虚弱来。   “怎么看出来的?我们隐藏的很好,至今都没有踏进石城一步。”   “对我来说石城是头上的月亮,可望而不可及,石宝寨则不同,它就实实在在的摆在那里,虽然到处都是乱石,我们还是可以在石头缝里种植庄稼,虽然收获不多,却能弥补我们狩猎获取食物的不足。   我一般不相信天上会有好东西落在穷苦的西南人头上,因为,我的头顶落下过石头,落下过毒蛇,还有一次落下来了一颗巨大的松果,在我头上砸了老大的一个包。   石城这块石头太大了,落在我头上的话,会把我砸城肉饼。”   狄光嗣点点头道:“确实如此,不是自己双手挣来的,一般都不怎么好吃。这么说,你真的跟石宝彻底的决裂了?”   紫琪阿果双手揽住膝盖,瞅着深蓝色的夜空道:“石宝寨是我阿耶建立的,只是因为我是一个女子,所以才把石宝寨托付给了石宝。   打下石城之后,石宝认为自己的本事很大,可以给族人带来更多,更好的土地跟好处,他不想再要石宝寨了……”   眼看着紫琪阿果说话的声音逐渐低沉,最终渐不可闻,狄光嗣就不由得想起了云锦,每当云锦用这种委屈巴拉的模样向他倾诉的时候,一般就是他挨师父板子的时候了。   娜哈姑姑说过,女人都是天生的骗子。   崔瑶先生说过,情愫是女人最厉害的武器之一,当一个女强人向你表露出柔弱的一面的时候,就表示她想无偿从你这里获得些什么。   师娘也说过,情爱这种东西对女子的杀伤力其实比男子以为的要小的多,她们前一刻可以表现得肝肠寸断,下一刻在没人的地方就能豪放的大声笑。   所以,狄光嗣决定省略掉中间的步骤,直接道:“我能帮你干啥?”   紫琪阿果惊诧的看了狄光嗣一眼道:“啥都不需要,我们有人就成了,虽然会吃很多的苦头,最终还是会慢慢好起来的。”   狄光嗣道:“给你们两万斤粮食可以吗?”   紫琪阿果摇摇头道:“这会让你在你兄弟面前丢脸的。”   狄光嗣道:“我在他们跟前早就没脸了,我再给你弄一百件农具。”   紫琪阿果红着脸垂下头,羞愧难耐。   狄光嗣又道:“再给你弄一些麻布跟种子。”   紫琪阿果那边已经悄无声息。   狄光嗣又道:“干脆再给你弄五十把砍刀,五十口铁锅,让查黑帮你再修建一百座竹楼,抓一百头小野猪,弄一百只羊,城里还有不多的挽马也给你十匹,牛五头,这样一步到位,你们就能愉快的生活了。”   狄光嗣说这些话的时候,紫琪阿果的两只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大,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半天才哆嗦着嘴唇道:“都给我?”   狄光嗣拉住紫琪阿果的手瞅着大坡对面被烧的黑漆漆的山道:“不仅仅是这样,我还要让查黑他们帮你搬走乱石滩里的乱石,好方便你们种庄稼。”   紫琪阿果有些雀跃的道:“真的吗?”   狄光嗣伸出左手揽住紫琪阿果纤细的腰肢道:“我还会让杨春风他们的商队每两个月在你们的寨子里举办一次集市,吸引周边的寨子里的人都去你们寨子交换东西。”   紫琪阿果惊叫起来,转身看着狄光嗣道:“真的吗?”   狄光嗣探出右手,用手指在紫琪阿果晶莹的唇上摩挲一下轻声道:“你的唇上涂黄姑娘了吗?”   紫琪阿果的一张脸红的跟红色丝绸一般。   月色撩人,美人在怀,狄光嗣就亲吻了下去……   等狄光嗣从严重的麻痹感觉中逃出来的时候,紫琪阿果已经不见了踪影。   嘴唇上还有淡淡的甜香,他却不敢伸出舌头感觉,呆滞的从腰上解下水壶,洗了洗嘴唇之后,再伸舌头去感觉的时候,甜香已经无影无踪。   把僵硬的腿收回来,狄光嗣坐在坡头大声对黑暗处道:“我说话算话!”   黑暗中隐隐传来一声轻嗯,狄光嗣就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挪地回他的大榕树营地去了。   当狄光嗣怏怏的倒在自己的铺位上的时候,温欢的脸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看样子没有得手?”   狄光嗣道:“又中了黄姑娘的道。”   就着火堆看书的云瑾道:“黄姑娘是啥?”   狄光嗣道:“是一种猛烈的麻痹药,口服之后半炷香之内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云瑾想了一下道:“你许诺的东西我出,不过,我要黄姑娘,思思的生辰就快要到了,正好拿给她当生辰礼物。”   李承修看着云瑾跟狄光嗣,抬手将毯子蒙在头上,瓮声瓮气的道:“一个郡公世子,一个侯爵世子,拿不足一百贯的东西去诱骗一个无知少女,老子羞与尔等为伍。”   温欢嘎嘎笑道:“重要的是还没有诱骗成功……哈哈哈。”   自从知晓何兆他们就要回来的消息,李思就一直在朝大营入口处看。   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李思幽幽叹息一声,就准备回自己的小营帐去了。   云初见这个孩子的心情一点都不好,就对他道:“他们没事,就是被火药伤了五感,休息几日就会恢复如初。”   李思瞅着云初,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子怨愤冲上心头,用头顶着云初的胸口一边捶打一边道:“都怪你,都怪你,逼得他们去拼命。”   云初抓住李思的双手道:“都说没事了。”   李思抬起头泪水涟涟的道:“八斤加了糖霜的黑火药啊,只有不到十丈的距离……”   看着哭的哽噎起来的李思,云初的脸也黑下来了,咬着牙道:“这已经不是一顿皮带就能过去的事情。”   李思抬起头凶狠的道:“他们受伤了,你还要用皮带抽他们?”   云初冷哼一声道:“免得他们下次再犯蠢病。”   李思跳着脚道:“那就连我一起抽!”   云初怒道:“难道你不该挨抽吗?谁让你去威胁何兆的?”   李思眼中凶光毕露的朝四边瞅,没看到何兆,就跺着脚道:“我要让他去瀚海都护府吃十年的沙子……不,我要让他去儋州钓二十年的鱼……不,我要让他去安南都护府喂三十年的蚊子……”   刚刚回来准备复命的何兆听到安定公主的咆哮声,只觉得天旋地转,想跑,却不敢,等安定公主发现他的存在之后,就单膝跪在地上,举起自己的马鞭双手奉上,惶恐的道:“卑职没有保护好世子,请殿下惩罚。”   预料中的鞭打并没有出现,李思急匆匆的问道:“世子们都安好吗?”   何兆战战兢兢的回答道:“末将离开的时候,几位世子正在喝安神药,已经没有大碍了。”   李思咬着嘴唇颤声问道:“没有受伤?”   何兆道:“少许皮外伤。”   李思悲鸣一声道:“八百对一万,你们作战的时候都不长脑子的吗?万一,万一……”   云初拍着悲痛不已的李思的后背,笑道:“大胜!”   李思擦一把眼泪瞅着云初道:“阿耶,我不要什么大胜,我只要他们都好好的回来。”   说罢,这个孩子就踉踉跄跄的回自己的营帐去了,看的出来,她是真的害怕了。   何兆瞅着云初期期艾艾的道:“大帅……救我啊。”   云初笑道:“我大唐还没有如此对待有功之臣的先例。”   见何兆还是有些担心,云初又道:“思思这个公主,与大唐其余的公主不同,她只是过于担心了,明天她会去感谢你的。”   何兆惊魂未定的道:“不敢,不敢。”   云初拍拍他的肩膀道:“听说你们把皮逻阁又给抓回来了?我们去看看。” ###第五十四章 于无声处听惊雷   云初见到皮逻阁的时候他正在努力的练习走路,只可惜,他走起来还是很像鸭子,歪歪扭扭的。   即便是被很多人围观嘲笑,他依旧在一步步的走,眼看着他将要再一次摔倒,云初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带着笑意对他道:“你此刻需要安神静养,而不是忙着操练身体,你的身体很健壮,现在出麻烦的是你的脑袋,养好脑袋才是最重要的。”   皮逻阁面色灰败,嘴唇颤抖几下才道:“能放我回去吗?”   云初点点头道:“自然会放你回去的,我以前就说过,你是一个很好的年轻人,像你这样的少年人,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情等着你去享受了,现在就赴死,过于可惜了。”   皮逻阁原本紧绷的身体松弛了下来,看着云初道:“我的身子不好。”   云初叹口气道:“你伤到了头颅,会好起来的,先安神,后炼体。”   云初喊来两个亲卫,将皮逻阁安置在担架上抬走了。   不等皮逻阁走远,云初就对张东海道:“一并回来的十九个人,杀了吧。”   躺在担架上的皮逻阁挣扎着坐起来,就看到那十九个人的人头几乎在同一时间里凌空飞起,皮逻阁咬着牙重新跌倒在担架上,被两个亲卫抬走了。   监斩完毕的张东海凑到云初身边道:“大帅,把那个兔崽子一并砍头算了。”   云初摇摇头道:“西南很大,林莽很大,白蛮人居住地又分散,马上天气就要热起来了,林莽中的毒虫又要开始活跃了。   我们需要有一个能一次次的把林莽里的白蛮人领出山林来跟我们作战的人。”   张东海道:“我们有很多的乌蛮人,他们非常擅长在林莽中寻找白蛮人,还有一些爨人似乎也能用一下,这个皮逻阁我觉得有些危险。”   云初将双手背在身后悠悠的道:“本帅这一次来西南,主要目的不在作战,而在于平定西南,落在乌蛮人,爨人身上的事情,同样会落在白蛮人身上。   对于他们这些人,我们一定要做到一视同仁,不能因为白蛮人曾经屠杀过我们的将士,就对他们另眼相看,用仇恨的目光去看待他们。   这样不好,仇恨换来的只能是仇恨,我们要用对待兄弟的方式去对待他们,争取把他们从旧的,不好的生活环境中解脱出来,早日加入大唐这个大家庭。”   张东海抓抓头发道:“也就是说只留妇孺?”   云初看了一眼张东海,再一次觉得这个粗鄙的家伙其实并不适合当自己的副将,远不如温柔这个家伙来的识情知趣。   温柔过来的事情也只能想想,他跟狄仁杰虽然都在长安,更多的是以人质的形式存在的,这种形式的人质在大唐一点都不新鲜,一些外出征战的大将造反的时候抛弃妻儿老小是常事,却不愿意抛弃自己在官场上最好的伙伴。   因为造反可能不需要家眷,但是呢,一定需要伙伴的帮忙。   此处的两山夹一谷,中间有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流淌过,或许古早以前,这条河应该是一条非常大的河流,看两边岩石上流水冲刷痕迹来看,当年,这条河应该是不输于长江的,只是无数年来,这条河又找到了新的渠道,继而放弃了这条古河道,导致河水减少,露出大片的冲击平原。   云初不记得这片土地是以后的那座城市,不过不要紧,在这里安置十万人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只是眼前没有那么多的人让他安置罢了。   云瑾他们鼓动乌蛮人滚滚向前的当流寇,导致乌蛮地域里的人少的可怜,只能先把架子搭好,等以后人口繁衍多了,自然就能用到。   给百姓们免费的房子,免费的土地,免费的生活物资,这在云初以前的生活中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就云初当年当的那个街道主任,给贫困户盖的房子都不少于五十套,更不要说逢年过节还要拿着粮油,钱,这些东西去探望人家了。   在扶贫攻坚最高峰的时候,好多贫困户比他这个主任都牛。   同样的事情放在大唐就属于不可思议的范畴了。   大唐从来没有平白无故的给过百姓什么东西……   这明显就是没有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导致的结果。   农夫都知道多子多福的道理,没道理官府不明白,老农多生几个儿子就能致富,放在官府这里也是同样的道理。   千万不要以为多子多福是一个谬论,放在农业社会里面,这是一个金不换的好道理。   在孩子小的时候随便养一养,养大之后,卖到富贵人家为奴都是一笔好买卖。   官府在考虑长远事情的时候一般是不考虑道德啥的,只考虑盈亏率,就像云初在西南做的这些事情,看似亏本了,实际上,只要这里的孩子养大了,以后就能给大唐贡献好几十年的赋税。   事实上赋税都是小事,万一这里边出一个有本事的人呢,啥投入都回来了,更不要说,就算这里面能出就几个可以一心替大唐卖命的好府兵,前期的投入都是值得的。   将长安卖不掉的多余物资以投资的形式放到西南,经过一段时间的发展,等西南百姓在安定的生活中产生了一定的盈余,仅仅是做生意,就足够把本钱收回来了,甚至堪称是一本万利。   李治举着自己的放大镜看完了云初送上来的内容冗长的奏折,喝一口水就对新来的秘书丞道:“唤太子过来。”   他觉得必须让太子李弘明白云初奏折里陈述的道理。   李弘来了之后,先是给巨熊奉献了一枝胳膊粗的春笋,等巨熊开始嘎吱嘎吱的啃竹笋的以后,他才来到皇帝身边。   瑞春将桌子上的奏折拿给李弘,李治道:“这里面说的道理很有用,堪称经世名言,不得不说,云初把百姓的问题看的非常透彻,没有治理长安多年的经验,说不出这样的话,也做不出这样的举动。”   李弘点头道:“云初看问题的角度非常的奇妙,经常能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往往很多看起来不值一顾的小事情,在他这里就能得出大道理。”   李治用指关节敲击一下矮几道:“师父,就是师父,你不用为了在朕面前假装什么疏离感,就连一声师父都不喊,此人值得你一直喊人家师父。”   李弘点头道:“我师父确实厉害,乱纷纷不知从何处着手的西南,在他面前所有的困难全部都迎刃而解,堪称神奇。”   李治站起身,抓一把巨熊的耳朵,巨熊就跟着爬起来,一人一熊就慢悠悠的离开了紫薇殿。   李弘很快就看完了奏折,瞅了一眼那个龟缩在角落里的秘书丞道:“三个月的功夫,已经死了三个秘书丞,但愿你不是第四个。”   秘书丞将头触碰在地面上颤声道:“臣下不敢。”   李治的眼睛不好,只有在阳光猛烈的时候,才能看清楚周边的模样,本来紫薇宫这样的地方,为了安保措施一般是不种树的。   李治却在这里种植了大片的竹子,竹子是三年前种的,如今蔚然成林。   巨熊用胖大的身体抗开一丛竹子,李治就用小小的花锄将根部的一个竹笋挖出来,丢在巨熊驮着的竹筐里。   春日里,正是竹笋勃发的时候,李治在挖了几根竹笋之后,就有些气喘吁吁的,李弘接过花锄继续挖竹笋,巨熊的食量很大,一筐竹笋还不够巨熊一顿吃的。   “一些物料,一些金银,一些粮食,如果能换来西南的长治久安,对我皇家来说,千值万值。”花锄在强壮的李弘手中就变得锋利无比,粗大的春笋,只需一锄头就能卸下来。   “只是八百破万敌这样的战绩,被师父安排在最后,聊聊说几句什么,小儿辈前方大胜,阵斩奴酋万人,三言两语之下,实在是对这样的一场大胜不太尊重。”   李治抓着一杆竹子道:“一群纨绔,战死四十七人,就获得如此大胜确实难得,不过呢,跟他们在林莽中突飞猛进,为大唐清理出一片片安静,平和的地域比起来,确实不算什么。”   李弘道:“父皇认为这些人应该重赏?”   李治点点头道:“理当如此。”   李弘又道:“郡公世子云瑾,侯府世子温欢,狄光嗣,国公世子李承修需要格外重赏吗?”   李治摇头道:“云初没有表露出这样的意思,自然是与其余纨绔一并论功行赏。”   李弘砍下一根特别大的竹笋,剥掉外皮直接塞巨熊爪子里对李治道:“看张东海密奏,孩儿我都有了去西南走一遭的想法。   太过瘾了,一群纨绔就能驱使十数万乌蛮人在丛林中所向无敌……”   李治指指自己的眼睛道:“也就是你阿耶的眼睛不济,否则,你就算是走一遭西南又有何妨。   于无声中听惊雷,才是人一生中必须有的体验。   昔日的贞观老臣中,还无一人能给朕这种感觉,哪怕是李靖轻骑追逐突厥,朕听闻此事,也仅仅是惊诧,而无特殊的情感。   不像云初此次出征,让朕终于理解了,何谓于无声处听惊雷。   最重要的是听罢,胸如平湖,不起丝毫的波澜,似乎事情本该是如此才好。” ###第五十五章 蠢货明显不够用了   如果不是云初总是写奏折,朝廷上的很多人几乎已经忘记了大唐正在进行一场规模庞大的道一级的战争。   主要是云初领军出征从上到下都认为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既然西南乱局已经派云初去整治了,大家伙也就不再关心西南那边的事情,总觉得只要云大将军归来,就表示那里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   现在既然还没有回来,就说明事情还在继续中,那就再等等。   大唐非常的大,需要他们处理的事情多如牛毛,没必要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西南。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要是那边动不动就传来让人一日三惊的消息,才让人觉得头疼。   不过,李治还是打算将大唐七百纨绔破万军的消息告知天下,之所以不提那一百重骑兵,完全是处于宣传考虑。   大唐一百重骑兵破万敌又不是没有过,果毅都尉席君买帅精骑百二十袭击吐谷浑丞相宣王,破之,斩其兄弟三人。   所以,这没有什么好稀奇的。   一群纨绔破万敌这件事就很好说了。   纨绔是什么人?   是没用的浪荡子,是整日里勾栏赌坊胡混的废物,是败家子,是家中舍弃的没用的人,现在,这些没用的人突然变成英雄了,很难不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李治难得的高坐在龙椅上,主持了一场早朝,就在群臣们禀报完毕事务之后,等待宦官宣布退朝的时候,却久久没有等来退朝的消息,最重要的是皇帝也没有离开座位。   “常淑文。”李治轻声道。   排在朝班后面的工部郎中常淑文陡然听到皇帝点他的名字,就匆忙从后面站出来,手捧笏板施礼道:“臣在!”   李治叹息一声道:“你家六郎常虹战死在了西南石城长川。”   常淑文心头巨震,半天才调整好心情道:“为国捐躯,乃是我儿之幸。”   李治轻声道:“令郎勇冠三军,长川一战面对强敌奋勇作战,死不旋踵,斩敌酋首级六十七颗,最终力战而亡,可惜了。”   原本站着的常淑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向皇帝叩首道:“我儿威武!”   朝中大臣纷纷弯腰,随着常淑文一起喝道:“威武!”   皇帝再次叹息一声道:“荫两子为诚信郎,待西南战事平歇,军功另叙。”   常淑文连连叩头不已,嚎啕大哭不已,平日里他并不喜欢六郎常虹,此时此刻,却剜心割肉一般的痛。   宦官们搀扶着常淑文离开了紫薇殿,大殿中此刻鸦雀无声。   “陈金煌。”李治又念出来了一个人名。   车马监使者陈金煌心绪万千的抱着笏板出列,施礼道:“臣在!”   李治低声道:“令郎陈玉战死在了西南石城长川。”   陈金煌跪倒在地压抑着悲痛向皇帝叩首道:“陈氏好儿郎理应如此。”   李治叹口气道:“令郎在长川一战悍勇无双,以七百之数面对上万强敌,身披重创依旧酣战不休,直至血流尽为止,阵斩敌酋五十八级,劳苦功高。   着荫两子为诚信郎,待西南战事平,军功另叙。”   陈金煌颤声道:“我儿威武!”   群臣跟着弯腰喝彩道:“威武!”   这一场早朝,群臣总共心甘情愿的喊了二十九声威武……而皇帝总共丢出去了四十一个诚信郎。   自从皇帝在泰山弄烂了爵位秩序,导致长安,洛阳贵族多如狗,勋爵如牛毛。   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轻视今日殿堂上册封出去的四十一个初阶勋衔诚信郎。   无它,这四十一个诚信郎,乃是陛下自从泰山之后,第一次分封勋衔。   泰山事件以前的诚信郎这样的勋衔,根本就不用皇帝去分封,一般到了年底,都是礼部的一个郎官举着诏书,一连串念上数百个名字,一次性的解决完。   这一次,却是皇帝亲自分封不说,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为战死的英灵正名,还专门抚慰了战死将士的家眷。   这二十九人仅仅是洛阳官员子弟,还有十八人乃是长安子弟,皇帝专门派出礼部左侍郎持分封诏书,亲自奔赴长安,去每一个战死的将士家中宣读皇帝的旨意。   朝中大臣一个个心知肚明,只有这一次的分封出来的爵位,恐怕才是大唐新一轮爵位分封的开始,也就是说,只有这一批的勋衔分封,才是真真正正的勋衔。   那些家中有战死的人家,自然处处缟素,大肆的宣扬自家子弟的勇猛事迹,那些家中子弟去了西南的人家,则无一不在祈祷自家的子弟可以平安归来,那样的话,家里一定会拿到更大的利益。   武媚在昭阳宫听了皇帝上朝的始末,就抱着太平公主,对前来请安的李贤道:“你就不羡慕那些人吗?”   李贤平静的摇头道:“用命换回来的,是他们该得的。”   武媚道:“你当初为何没有跟着云初去西南走一遭?”   李贤平静的道:“孩儿的本事在文不在武。”   武媚翻一个白眼道:“你倒是有先见之明。”   李贤笑道:“母后谬赞了。”   武媚又道:“听闻你这段时间足不出户,所谓何来?”   李贤俯身道:“参研贤圣之言,领悟通天大道。”   武媚皱皱眉头挥手道:“退下吧。”   李贤朝皇后拜了拜,就起身四平八稳的出去了。   武媚看看隔着帐子正跟宫女挤眉弄眼的李显,以及抬头看天神游天外的李旦,将怀里的太平搂抱的紧了一些。   以前她觉得自己已经生出来了一个惊才绝艳的太子,其余的儿子蠢笨一些并非坏事,现在看起来,终究是自己错了。   导致自己现在想要用人,都拿不出手。   李贤走了,李显立刻甩着一根马球杆来到武媚身边显摆的道:“母后,太子把太宗皇帝当年用过的马球杆给了孩儿。”   武媚没好气的道:“那你就好好的打马球,莫要辜负了这根球杆。”   李显笑着拉住李旦道:“我们一起去练习马球。”   见两个儿子拉拉扯扯无忧无虑的离开了昭阳宫,武媚认为自己这个时候再想好好的教育儿子已经为时太晚。   想想也是,太子李弘对这两个弟弟还是比较宠溺的,只要没有啥大问题,一般都是有求必应,而这两个笨蛋,也自觉地接受太子给他们的那点恩惠,完全没有身为一个王子的自觉。   武承嗣挺着大肚子走了进来,看起来有些得意。   武媚叹息一声,现在,也就是武氏兄弟能让她在皇帝面前稍稍有那么一点颜面。   “姑母,洛阳皇后里的拆迁工作已经结束了,此次用的拆迁款,还不到长安南城的两成。”   武媚道:“这是什么道理?”   武承嗣笑道:“因为有很多人只想要房子,不要钱。”   武媚道:“他们没有因为自家的房子被拆了,就起什么心思吗?”   武承嗣道:“姑母在长安南城的口碑已经起了作用,现在,房子被拆掉的人家都在巴巴的等房子建成之后拿房子。   这样做有一个好处便是,皇后里一旦建成,立刻就会人满为患,而人多恰恰是我们开发商业区的前提条件,一旦商业区修建好了,皇后里修建的那些属于高门大户才能住得起的房子,也必将非常的好卖。   昨日侄儿从长安请来了专门的账房估算过了,皇后里这边产生的利润,足够填平姑母在长安南城项目上亏损。   侄儿以为,既然先期的拆迁款有八成在手,我们就可以用这些钱继续下一个项目了。   只要在修建的时候用心,侄儿以为就可以以皇后里为模板,将这一套在洛阳,扬州,晋阳等地拓展开来,日进斗金不在话下。”   武媚瞅着武承嗣道:“不考虑长安?”   武承嗣猛烈的摇头道:“姑母,我们必须放弃长安,将目光放在整个大唐,长安虽然繁盛,终究是弹丸之地不足论。”   武媚道:“还以为云初不在长安,你们的胆子会大一点。”   武承嗣正色道:“姑母,长安不属于您,与其在那里与云初他们争斗的你死我活,不如将目光放在别的地方,这样可以赚取足够多的利润,即便是云初他们也不能跟姑母比。”   武媚放开喜欢乱跑的太平,叹息一声道:“争夺长安,不在赚不赚钱。”   武承嗣拱手道:“姑母,没有哪一个人可以将全天下的利润都吃掉,真正厉害的人,只赚取有限的利润,愿意拿出跟多的利润分润给其他人,如此,事业才会长久。”   武媚瞪了武承嗣一眼道:“云初教你们的?”   武承嗣点头道:“侄儿仔细思量过,他的这句话是对的。”   武媚道:“你希望本宫用盖房子这件事,来拉拢更多的州府官员?”   武承嗣嘿嘿笑道:“姑母,人的眼珠子是黑的,被黄金盖上之后就能变成黄的,侄儿以为,既然五百贯就能买一个从七品的官,没道理五千贯就收买不了一个刺史,就算五千贯单薄了一些,五万贯呢?   这可是一笔足够让一个家族长久兴旺下去的底气。   那些刺史一类的人就算不为现在打算,难道还不为家族的未来打算吗?” ###第五十六章 一切都很好   武承嗣变聪明了。   这种聪明并不是本质变聪明了,而是认知被改变了。   一个大抵一辈子都活在一个自己能认知的小圈子里很难出来,武承嗣也是一样,自从被云初刻骨铭心的殴打过几次之后,他的视野突破了自己的原来的认知圈子。   不这样做不成。   因为云初每一次殴打他们兄弟都把他们往死里打,为了不挨打,或者少挨打,他们兄弟的思维就凶猛的向云初的思维靠拢,然后,他们兄弟就惊诧的发现,自己不挨打了不说,还有好处,于是呢,云初的思维方式,行为方式就成了他们兄弟日夜钻研的对象。   长此以往下来,就变成了现在的武氏兄弟。   当一个人的生命安全时刻都有危险的时候,大脑就会急速地运转,会调动身体的所有机能只是为了抵抗这种危险,进步的速度绝对是惊人的。   所以说,中国足球队员应该从年轻强壮的死刑犯里挑选,踢不好就枪毙的那种,而不是从吃海参的少爷中间挑选,终究是错付了。   武承嗣从昭阳宫出来的时候,阳光落在他的胖脸上,泛起一层油光,绯红色的官袍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红人,被阳光一照,似乎要着火一般。   弘文馆直学士刘祎之、著作郎元万顷这些从北门进来的北门学士们见到武承嗣纷纷弯腰,口称侯爷恭敬至极。   武承嗣脸上的倨傲之色从见到人的那一刻,就迅速消失,从弘文馆直学士刘祎之手上取过刚刚编纂完毕的《列女传》翻了几页,然后就对刘祎之道:“先生大才,内容上武承嗣不敢置喙,只是在这本书的排版,印刷,以及装帧上有一点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祎之笑道:“侯爷说笑了,但有所察,赐教便是。”   武承嗣将书本卷起来握在手中道:“皇后新书,常读常新,手不释卷为要,然,刘公编篡的这本《烈女传》过厚,握在手中不方便,再者,这本书乃是女子读物,女子中能读书识字者不多,当以简要便于诵读为要。   再者,女子之书当以阴刻为主,万万不可为了强求字迹清晰就用了阳刻,如此一来,字迹倒是清楚了,却会引来那些冬烘先生的指责,一旦冬烘先生们开始指责了,就不许家中女眷诵读此书,得不偿失之至。   还有,这本书不可与普通书本大小一致,应当将女子谦逊,温婉的一面表现出来,可以在印制的时候印的小一些。   但是呢,装帧一定要精美,某以为以刺绣封面为佳,如此,这本书就能以嫁妆的身份放入十里红妆之中,彰显女子立身清白,知书达理的一面。   最后,某以为刘公先不忙着将这本书敬献给皇后,而是应该带着这本书去井台边,讲与井台上浣衣的老妪妇人听,她们能听懂的书,才是真正的好书,才好刊行天下。”   著作郎元万顷皱眉道:“井台上的老妪,妇人知晓什么,好坏岂能由他们决定。”   武承嗣见刘祎之也是一脸的不虞之色,就哈哈一笑,把书本装进袖子里,就扬长而去,至于刘祎之,元万顷还有没有书敬献给皇后这件事,他是不管的,颇有一些云初不讲理的风范。   “不为人子!”元万顷咬牙切齿的道。   刘祎之叹息一声道:“打道回府吧,改日再取书敬献皇后便是,今日着实晦气。”   元万顷怒道:“如非皇后侄儿,某家定不与他干休。”   武承嗣自然不会在乎别人在他背后说啥,只要不当面交恶,他就当不存在,在他看来刘祎之,元万顷之流就是两个读书读成了傻子一般的人。   给百姓看的书,自然是以方便流传为第一要素,一定要在百姓能理解的范围内做文章,要是看都看不懂,听也听不明白,皇后做这样的书的意义何在?   万年县的告示牌子上全部都是稍微识几个字就能读懂能理解的大白话,以前他们兄弟出入万年县衙门的时候还笑话过,后来弄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之后,就觉得自己才是傻瓜。   今天,刘祎之,元万顷就是两个不通实务的大傻瓜。   武承嗣清楚的知道他们兄弟两个之所以能过上好日子的根脚在哪里,皇后要是不好,或者倒霉了,他们两兄弟死的一定比猪惨。   所以啊,只要是能帮到皇后的,武承嗣认为自己兄弟两个就该全力以赴,别人帮助皇后可能是为了飞黄腾达,他们兄弟两个帮助皇后,纯粹是为了保住性命。   出发点不同,用的力气自然也不尽相同。   皮逻阁的病总是不好,走起路来依旧走不了一个直线,云初决定出手帮他医治一下,如果医治没什么效果的话,就把这个家伙砍头,一个连直线都走不直的人,在西南就是一个废物,在盛逻皮的眼中也毫无价值。   脑子上的病云初也不会治疗啊。   于是,只好采取最直接的放血疗法,如果放掉这个家伙三分之一的血让他脑部缺氧,说不定会好起来的。   如果放血疗法不好用,就用锤头法治疗他的脑病,所谓的锤头法,就是用木槌敲击皮逻阁的脑袋,总体上,就跟电视机不亮了,拿手拍一拍就会亮一个道理。   这两种治疗方式是西南巫婆们常用的治疗手段,皮逻阁在得知云初要为他治疗的时候,立刻就答应了,他自己也知道,身体要是好不起来,他就死定了。   云初大概估量了一下皮逻阁的体重就让军医开始给他放血,血汩汩的从皮逻阁的手腕上流淌到盆子里,片刻功夫,就流淌了小半盆血,眼看着皮逻阁面色苍白,且开始冒汗的时候,军医就看向云初,按照他的经验,这个人马上就要昏迷了。   云初不为所动,皮逻阁脑部的伤很重,需要下猛药,也就是多抽一会血。   等到皮逻阁彻底昏迷过去之后,云初这才让军医给他止血。   看着陷入昏迷中的皮逻阁,云初衷心希望他能健康的活过来。   皮逻阁昏迷了两天,醒来之后眼窝深陷,面部蜡黄,虚弱的不像个样子。   不过,按照他断断续续的描述,放血之后,眼冒金星的症状消失了。   这是一个很好的现象。   西南是战区,因此上,在云初进入林莽的这段时间里,剑南道各地的府兵们也都在积极的向外扩张,云初不允许再出现成都动辄被蛮族威胁的事情。   只要不是让这些府兵进入林莽,进入高山与蛮族作战,他们的能力还是可以依靠一下的。   也因为是战区,这就导致蜀中与西南各部的贸易彻底的停止了。   没有蜀中的物资供应,西南各族的生活一下子就变得艰难起来了。   对这些人最重要的盐巴,麻布,棉布,熟皮子用的盐碱,硝水,乃至各种铁器,一下子就断了来路。   事实上,云初只是停止了草市子交易,西南各族想要跟唐人交易还是有渠道的,那就是深入唐人领地,在都江堰大市场进行交易。   自觉跟大唐没有啥冤仇的自然放心大胆的进来交易,但凡是跟大唐有仇怨的部族自然是不敢进来的。   即便是这样,云初还是没有断绝他们最后的一条贸易路线,那就是允许那些不敢来大唐内地交易的部族,可以委托那些跟大唐关系密切的部族代为交易。   一个“代”字,其中就写满了商业血泪。   西南人的财富存储的数量是不够的,他们的粮食安全线极为脆弱,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对那些蛮人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因此上,那些愿意亲近大唐,且感恩大唐的部族,在这段时间里,以肉眼可见的方式迅速的富裕起来,与此同时,那些与大唐交恶的部族,自然就慢慢的衰落下去了。   大部族养活不了那么多的人,自然要分开觅食,小部落有吃不完的粮食,在唐军的压制下,没有被大部族抢劫危险的中小部族,野心自然就会膨胀起来。   西南各部族之间的力量对比发生变化的同时,也会发生强行合并的事情,强行合并的过程中充满了血腥与暴力,同样的,因为唐人偏向那些跟他们亲近的部族,昔日敌对部族的末日也就来临了。   云初来西南,看似没有干啥,但是,整个西南的政治格局都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极大的改变,原先强悍的,开始变弱,弱小的开始变得强大。   在这种局面下,报仇雪恨成了很多变强的部族的首选。   再小的垄断生意都有丰厚的回报,更不要说是国家层面的垄断生意,霍城主持的成都流水牌子正在迅速的复苏,而这里的流水牌子的复苏了,就会自然而然的影响到长安与扬州。   世界上最大的生意永远都是跟衣食住行有关的生意。   而很多时候,就连抢劫这种没本钱的买卖都比不上垄断生意带来的利润。   云初躺在一张躺椅上,手边有李思刚刚泡好的茶水,身后有一头巨大的母象在为他遮蔽荫凉,眼前还有皮逻阁正在艰难的挪动双脚。   这一次很好,他终于可以沿着一条直线走的板板正正的。   云初喝一口茶,看看即将落山的太阳,觉得一切都很好。 ###第五十七章 云初论七擒孟获   三月的林莽像是从沉睡中苏醒过来,打着哈欠,伸着懒腰,用一场场雨水肆意的向世界宣告自己醒来了。   云初一直想不通当年诸葛亮为何一定要在五月渡泸水。   难道在十一月秋凉的时候渡过泸水不好吗?   这个时候瘴气,毒虫都会收敛一下自己肆意的行为,林莽中也没有那么闷热潮湿,选在五月这个夏日炎炎,且动辄大雨滂沱时候进入西南林莽,绝对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在西南的六七八三个月的时间里,将会落下全年雨量的六成到七成,而在十一月到来年的三月间,降雨量只有全年雨量的两成。   丛林中发生暴雨,远比在平原上发生暴雨来的危险,天知道啥时候,啥地方就会出现一条河,天知道那条河会突然改道。   这些不确定的因素,都是行军作战的大忌。   能借来东风一把火烧了曹操百万大军的诸葛亮没道理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那么,诸葛亮为啥五月渡泸水?   还把这个事情写在《出师表》上,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劳苦功高?   这种事情云初这个有着后世人思维的人想不通,所以,他就对大唐土著李思道:“诸葛亮为啥五月渡泸水?”   李思呼扇几下自己的大眼睛,摇摇自己的大脑袋表示不知。   “为何诸葛亮在进入西南之后,没有用大象开路?”   李思继续呼扇着那双无知的大眼睛毫无羞愧感的摇着大头道:“不知。”   “你知道啥?”   “回家之后,我就要跟美玉儿定亲,明年过了三媒六证就成亲,后年生一个娃。”   云初遗憾的道:“也好,知道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   李思不以为耻的道:“咱们家里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我故意变得傻一些,还能多招来一些疼爱,有什么不对的吗?”   云初点点头道:“是这样的,你很聪明。”   就在师徒俩说话的功夫,从远处飘来一片乌云,紧接着大雨就倾盆而下。   这样的大雨,不是帐篷这种东西能挺得住的,所以,云初,李思,张东海一群人都进了一座新修好的竹楼。   大雨点敲击在竹楼的茅草顶上,就跟敲鼓一般,而竹楼外的地面上,片刻功夫就成了池塘。   李思忽然对云初道:“阿耶,诸葛亮之所以会五月渡泸水,是不是就因为这个时候雨水多,蛮族都躲在洞穴或者竹楼里,到时候好一网打尽?”   云初羞耻的没有作声,张东海却在一边恭维道:“公主殿下真是冰雪聪明。”   李思笑道:“我一向聪明。”   云初将目光转向远山,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这一场大雨居然是带状的,有雨水的地方只是他们这一片,远山那边,似乎还是阳光普照的模样。   李思注意到了阿耶的动作,自然就发现了这一自然现象,然后举一反三的道:“诸葛武侯通晓天文地理,气候星象,知道哪里会下雨,哪里不会下雨,他带领兵马待在不下雨的地方,等下雨的地方被水淹了,他就派兵去那边行瓮中捉鳖之举。”   云初为了让李思闭嘴,就叹口气道:“暴雨倾盆之下,突袭蛮龙洞的云瑾他们的日子不好过。”   李思闻言,立刻就没有了说话的心思。   张东海道:“蛮龙洞乃是西南最凶悍的部族,世子他们……”   云初淡淡的道:“蛮龙洞族长蛮龙生性残暴,善斗,很好对付,云瑾他们应该可以对付。”   张东海道:“参谋将军那边可不是这样说的,他们说蛮龙洞那边地势险要,多瘴气,多恶泉,并不适合大队人马进入。”   云初道:“地势险要,多瘴气,多恶泉的地方必定穷苦,也就是穷苦,所以他们不看重人的性命,动辄为一点蝇头小利就打开杀戒。   所以呢,蛮龙洞那边的优势很明显,同样的,蛮龙洞那边的劣势也非常的明显。   长川一战之后,云瑾他们应该会变得谨慎,击败蛮龙洞,也就等于打开了前往苍山洱海的大门。”   “如此说来,大帅之前询问诸葛武侯为何会在五月渡泸,就是想问,天热之后蛮龙洞那边危险重重,可以尽量的降低蛮龙的警惕性,容易被世子他们的计谋所破?”   云初叹口气道:“诸葛武侯平定西南最缺少的其实就是时间,如果他像我们一般十一月进入西南占尽天时,那时候西南蛮族就不会与他硬拼,会一股脑地躲进林莽,让武侯的大军扑个空。   如此一来,平定西南就不是短时间能奏效的事情了。   更何况,那时候的西蜀与东吴的联盟已然破裂,而曹魏更是对汉中,蜀中虎视眈眈,容不得他长久的留统带大军留在西南。   也只有在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武侯这边的时候,西南蛮族才会生出一些与蜀军作战的心思。   孟获被擒拿之后,武侯在第一时间放走了他,不是武侯心慈手软,而是一旦杀了孟获,其余蛮族又会龟缩回林莽深处,同样让大军白来西南一遭。   而孟获因为战败被擒,蛮王的地位摇摇欲坠,这个时候,回到蛮族的孟获如果含羞忍辱的藏起来,必然会被其余蛮族酋长看轻,他的蛮王地位必然不保。   孟获想要保住自己的蛮王的位置,就必须有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才可以。”   张东海道:“开始几场失败,还能说是孟获急于求成造成的失败,接连失败之后,就说不过去了吧?”   云初叹口气道:“你也太小看孟获了。能成为蛮王自然有自己的一套手段,前几场战事,只看用人不是妻子,弟弟,便是妻弟这等心腹,可以说他是真的为了胜利。   武侯也是妙人,每次都杀掉孟获部属,偏偏将他的妻子,弟弟,妻弟,活着放回去了,就是为了安孟获之心。   几次失败,损兵折将,势力大减,孟获即便是再强硬,这个时候也不得不按照诸葛武侯的意愿,也是为了自己蛮王的地位,引诱西南其余大势力入武侯彀中。   在以后的几场战事中,孟获可能以蛮王之位为诱饵,哄骗獠丁军,木鹿大王,藤甲兵一一出手,这些人统统葬身于诸葛武侯之手,堪称死无葬身之地。   强大的部族势力被武侯消灭,孟获蛮王之位稳如泰山,最重要的是,诸葛武侯也达成了自己快速平定西南的目的。   可怜西南群雄,被孟获这个叛徒,诸葛武侯这个阴人,坑害的死无全尸。   而诸葛武侯与孟获却在这些人死后,上演了一出负荆请罪,芥蒂全消的大团圆戏码,诸葛武侯威震西南,导致这里数百年以来再无英雄可以称道。”   张东海听了云初的分析,吞咽一口口水道:“末将以为,大帅此次平定西南的手段,可与诸葛武侯媲美。”   云初瞅着张东海的眼睛道:“不,我说这些不是要你吹捧我,而是要告诉你一个道理,像你这样的蠢人,就不该领兵作战,更不该胡乱揣摩本帅的心思,向朝廷什么屁话都说。”   张东海张口结舌片刻,马上道:“没有什么特殊的啊。”   云初道:“云瑾他们本就不该出现在密奏上。”   张东海捶着胸口道:“八百破万敌这般大胜不说,说什么?”   云初瞅着张东海委屈的模样,恨恨的叹息一声,再一次怀念起了温柔给他当副将的时候……一盘美味的瓜子里面,就不该藏着一只臭虫。   皇帝的身体比云初预料的还要糟糕,孙神仙在他离开长安的日子里,曾经两次被皇帝请去看病,在孙神仙看来,皇帝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这个时候,云瑾他们根本就不该出现在皇帝的视野里,即便是出现了,也必须是表现平平无奇才好,他们的表现越好,回到长安之后,云氏就越是不安稳。   张东海偷偷瞅瞅云初的脸色,就小声道:“大帅,末将见那个皮逻阁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是不是该放他回蛮龙洞了?”   云初白了张东海一眼道:“气血两亏哪里能恢复的如此之快?”   张东海道:“末将看到这个家伙在偷偷的舞刀。”   云初沉吟片刻道:“那就放回去吧,目标便是蛮龙洞。”   张东海又道:“石城一战世子他们已经吓破了爨人的胆子,爨延寿已经送来了请罪表,末将以为该是派出使者,命爨延寿为世子一众人马贡献粮秣。”   云初摇摇头道:“没有必要,爨氏本就在诛杀之列。”   张东海诧异的道:“世子麾下如今有十万之众,如果不给他们供应粮草,如何集中作战呢?”   云初伸出手,竹楼外的大雨已经停歇了,一道彩虹明艳艳的挂在天上,美不胜收。   张东海见云初不说话,就拍拍自己的额头道:“明白了,流寇就要饿肚子才对,不饿肚子的流寇应该叫官兵……   再者……再者……大帅希望这些人全部战死……”   云初没有说话,李思却已经从担忧中走了出来,冲着竹楼外大声吼道:“何兆,何兆……”   云初瞅着李思道:“你唤他做什么?”   李思道:“本宫要他立刻向阿耶请命带上他的部下,去阿瑾那里听用。”   云初冷下来脸道:“可一不可二。”   李思咬着牙道:“他要是不去,我就让他去北海养四十年的羊!” ###第五十八章 找不到的蛮龙洞   “来不及,来不及,来不及啊……”   皮逻阁口中不断地念叨着什么,一边在林莽中快速地穿行。   不过,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个卒中病人,加上失血过多,导致他的身体与他的心念无法合二为一。   此时此刻,皮逻阁除过赶路之外,心无旁骛。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赶在那群由唐人主导的乌蛮人队伍与蛮龙洞交战之前,赶到蛮龙洞。   只有在帮助蛮龙战胜这群乌蛮人,他才有机会重新回到苍山洱海去当自己的二王子。   三月雨后的林莽很是热闹,最热闹的便是蚂蝗,这些新生的只有指甲盖长短的蚂蝗正渴望着长大,每一次皮逻阁路过蚂蝗的时候,这些小小的生灵就努力的将身子拉长,意图靠近皮逻阁,更有一些蚂蝗决然地从高处落下,想要与皮逻阁亲热一番。   然而,这些小生灵的热情终究是错付了,它们没有落在皮逻阁的身上,而是落在了一头被剃光羊毛的小羊身上。   皮逻阁漠然地看着蚂蝗在涂满羊血的小羊身上蠕动,松开了羊羔腿上的绳子,眼看着羊羔狂暴的钻进林子,他稍微等待了片刻,就主动踏进了这片危险的阔叶林。   等皮逻阁从阔叶林的另一边出来的时候,就在空地上点了一堆篝火,脱光了衣衫,然后用燃烧的树枝去烫吸附在身上的蚂蝗。   随着蚂蝗纷纷落地,皮逻阁就一脚脚的踩踏了上去,蚂蝗的身体爆开,却没有出现多少血。   “还是僰人好用一些。”   皮逻阁自言自语一声,就将衣衫放在火上烘烤,片刻功夫,又有一些蚂蝗从衣服里掉出来,落进火堆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动。   确定衣服里没有了蚂蝗,皮逻阁就穿上衣衫,蹲在地上假寐片刻。   等了一会,身后的阔叶林里并没有传来什么响动,皮逻阁就四处看看,踩踏着一条小溪溯流而上。   温欢的脚步停在阔叶林的另一边,看着树叶,树枝上那些因为他的到来而不断翕张身体的蚂蝗,叹口气,终究还是阻止了自己麾下的乌蛮人。   用活物当诱饵吸引蚂蝗这种事情,他终究还是做不出来。   林莽中想要找到一块干燥的高地充当营地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越是向西南挺进,这里的气候就越是炎热,林子里的毒虫也会不断增加。   好在,有乌蛮人带路,云瑾他们总能找到合适的营地,避开险恶的不能食用的水源。   云瑾掂量一下自己的干粮袋子,对李承修道:“还能支持三天,三天后就要断粮了。”   李承修嚼着一块甘草道:“至今还找不到蛮龙洞,这是一个大问题,没有蛮龙洞当下一个补给点,我们很难走出这三百多里的丛林。”   狄光嗣道:“阿欢去跟踪皮逻阁了,应该会有好消息传来。”   云瑾的神色有些黯然,摇摇头道:“皮逻阁忙着赶路呢,如果有消息,早就该传来了,阿欢到现在还没有传来消息,就说明皮逻阁这个家伙在绕圈子。”   李承修道:“按照查黑他们的说法,这里是白蛮人的地盘,乌蛮人从未踏足过这里,所以,对这里他们也是一无所知。”   云瑾沉默片刻道:“如果天黑之前,阿欢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我们就放弃蛮龙洞,直奔姚州。”   李承修道:“这样做会步章仇孝方的后尘,章仇孝方就是想着依靠大唐无敌的铁甲,直扑苍山洱海,结果死无葬身之地。”   狄光嗣叹口气道:“唐人说起章仇孝方只说他是一个蠢货,如今,我们遇到了同样的问题才知晓,很多事情根本就没得选择。   章仇孝方何尝不知道后路有危险,可惜,朝廷那边一道道催促的旨意,军令下达,根本就不给他时间慢慢的摸索。”   说罢,就站起身离开了营地。   李承修见狄光嗣离开,就对云瑾道:“你觉得光嗣去找他的美人干啥去了?”   云瑾瞪着眼睛道:“乌蛮人不清楚的事情,爨人或许知晓。”   李承修道:“如果那个美人知道蛮龙洞在什么地方的话,等打下蛮龙洞,我宁愿把那里的妇孺送给她。”   云瑾笑道:“人家知道我们不要妇孺,就守在我们屁股后边等着捡拾呢。”   李承修叹口气道:“说起来,这一路上人家可是捡拾了很多人……”   两人正说话的功夫,温欢匆匆的赶来了,来不及喝口水,就在云瑾画在地面上的地图勾勒出来一个圈子,然后猛喝两口水,对云瑾跟李承修道:“蛮龙洞在南边已经是可以确定地事情,毕竟皮逻阁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带着我们绕更大的一个圈子。”   云瑾叹口气道:“三天,我们只有三天时间,必须拿下蛮龙洞。”   温欢担忧的道:“目标不明确,很是冒险啊,还有,盛逻皮至今除过派了皮逻阁带着万把人过来,再无动静,咱们越是深入,我总觉得四面八方好像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我们看呢。   这种感觉糟糕透顶了。”   云瑾咬咬牙道:“在不好的决定,也比没有决定要好,就这么说好了咱们明日开始挥军南下。”   任谁都想不通,在一群穷凶极恶的流寇的屁股后面,还跟着一群健壮的女子。   这些女子并不愿意跟流寇们混在一起,不过,她们喜欢赚取流寇们的钱财。   最开始的时候,她们只是喜欢清理被流寇们祸害过的村寨,捡拾一点流寇们看不上的东西,只要捡拾的足够多了,就让一个妇人带着捡拾来的妇孺们蚂蚁一样的把东西带回去。   其余的人继续跟着流寇的脚印走,继续捡拾。   时间长了,流寇们也就把这群妇人当成自己人来看待了,有些抢劫了很多东西的流寇就想出一部分货物给妇人们,而妇人们没东西交换。   于是,妇人们就拿出来了最古老的本钱跟流寇们做生意。   两个月的时间下来,妇人们手里的货物越来越多,而流寇们手里的好东西却越来越少。   狄光嗣还以为紫琪阿果会严厉的禁止这种交易,结果,是他想多了,紫琪阿果认为这本身就是西南妇人们的谋生之道,你情我愿的事情干嘛要阻拦?   听紫琪阿果这样说,狄光嗣就开始心疼自己送出去的那么多的东西,结果,只是摸了摸手,搂搂腰,亲个嘴还被麻翻,显得愚蠢至极。   “你知道蛮龙洞在哪里吗?”狄光嗣见到紫琪阿果瞅瞅她粉红的嘴唇道。   紫琪阿果守在一个火堆边上正在烧松果,很忙,没空理睬狄光嗣,这里的大松果将里面的种子包裹的非常的严实,不烧不张开那些铠甲一般坚硬的鳞片。   狄光嗣从灰堆里取出一个张开鳞片的松果,在一根横在地上的木棒上用力磕几下,松果里面的松子就掉落出来。   “已经三月了,你从哪里弄到这么好的松果的?”   紫琪阿果指指头上。   狄光嗣沿着紫琪阿果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在她们的头顶上,正有一群松鼠在树干上跳着脚骂娘呢。   “你从松鼠嘴里夺食?”   紫琪阿果点点头。   看到她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样子,狄光嗣又开始心疼自己送出去的那些好东西了,自从上一次的事情之后,紫琪阿果就不跟他说话了。   如果早知道送东西的结果是这样,狄光嗣绝对不会装什么阔少,干出用钱砸紫琪阿果,最终把她砸到床上去的举动的。   就在狄光嗣沉默着帮助紫琪阿果处理松果的时候,就听紫琪阿果道:“蛮龙洞是野人地,是白蛮中最凶悍的一群人,他们不种地,偶尔打猎,最多的时候啊,干的事情跟你们现在干的事情一模一样,所以呢,周围的部落其实都很痛恨他们。   他们也知道自己不招人稀罕,所以呢,就把部落建在一个巨大的溶洞里,那个溶洞就叫蛮龙洞,听说蛮龙洞很深,里面能住下十万人。”   狄光嗣摇头道:“你们西南人吹牛都不打草稿的吗?我们已经将附近的地形勘察了一个遍,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在不耕作,自给自足的情况下,这里的资源最多能养活的人的数量不会超过两万人。   就这,还是我们将蛮龙洞人的生存能力放大,放大,再放大之后给出的结论。”   紫琪阿果好奇的道:“怎么做出的结论?”   狄光嗣道:“根据这里的地形,食物分布范围,野兽密度,可食用植物种类,代入一个经过验证的数据之后得出来的结论。   虽然不一定非常的准确,但是呢,大数字上绝对不会错。”   紫琪阿果瞅着狄光嗣道:“我还听说,蛮龙洞里有一条河,河里有很多很多不长眼睛的白条鱼,这种白条鱼被蛮龙洞人视为神灵的赏赐,每年三月的时候,这种鱼就会从暗河里冒头,即便是妇孺,也能轻易的捕捉到。   听说用这种鱼晒成的鱼干,甚至能当蜡烛用,每年呢,蛮龙洞只给蛮王敬献一点点。   你们在计算人数的时候,把这个也计算进入了吗?”   狄光嗣想了一下道:“你确定蛮龙洞里的蜡烛鱼,只是有少量的进贡,而不是交易?”   紫琪阿果想了一下道:“没有听说有交换这种蜡烛鱼的。”   狄光嗣大手一挥道:“那就说明数量很少,或者捕捉不易,我还是很确定,蛮龙洞里的人数不会超过两万人。   那么,你对蛮龙洞如此的熟悉,你知道它在那里吗?”   紫琪阿果道:“这片山林里的水,都来自于蛮龙洞,你只要找到任何一条小溪,或者小河,溯流而上,就一定能找到蛮龙洞。” ###第五十九章 屠龙术法不外传   狄光嗣眉头紧皱,半天才道:“你不简单啊——”   紫琪阿果道:“我十二岁起,就跟着阿耶在西南的林莽里游走,认识了很多人,去过很多地方,那时候,我们围着火堆跳舞,喝酒,说要给西南人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这么多年下来,有些人死掉了,有些人改变了想法,还有一些人背叛了我们去帮助盛逻皮了,他们已经忘记了在篝火旁许下的诺言,也忘记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变成了比盛逻皮,比爨氏更加残暴的人。   喜欢我们的人越来越少,就连我的阿耶,这个爨氏的嫡子,也不容于爨氏。   这些年我们一直在努力的想要让东爨,西爨,乌蛮,白蛮,僰人乃至南边的百越成为兄弟,为此,我们倾尽全力去帮助在林莽中遇到的每一个人,结果,你也看到了,连我们认为最为坚定的石宝都不愿意跟着我们浪费时光了。   所以,我现在只能跟着你们捡拾一点你们不要的妇孺,从头再来。”   狄光嗣的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升起来了一个美丽的画面,在月光下,在篝火旁,一群想要西南人过上平安,团结的好日子的西南人,女子在篝火旁跳舞,男子踏脚唱歌……等篝火熄灭,酒喝完……这件事也就代表着结束了。   依靠激情其实是干不了啥大事情的。   这是师父很早以前就教导过的话。   世上最难改变的就是人心,原因就在人心这个东西根本就没有一个恒定的标准可以参考,因为它是一个变量,一个时时刻刻都会因为各种外在因素导致不可控变化的变量。   这就是为啥一个人做一件好事很容易,做一辈子好事难如登天的原因。   西南人的生活似乎离不开篝火,只要在篝火旁边,西南人就会变得兴奋,多言,甚至激动起来,如果再有一壶酒可以传着喝,他们就能保持这样的激情直到天荒地老。   篝火,可以带给西南人光明,温暖,与安全。   哪怕他们身在安全之地,也需要一堆篝火才能点燃他们心中的欢喜。   从这一点可以看的出来,西南人在长期跟林莽作战的过程中,非常的缺乏安全感,火光照耀之地为人间,火光照耀不到之地,皆为魔域。   “你们错就错在,应该将那些人团结起来,开辟属于自己的领地,让你们的篝火变得越来越大,凝聚更多的人,让更多的人感受到你们带来的温暖。   而不是喝一场大酒之后,就星散离开,你们聚集在一起就是一堆篝火,可惜,散开之后;连萤火虫屁股上的火都比不上,失败是必然。”   紫琪阿果将几颗饱满的松子埋进热灰里,过了片刻,就把松子从灰堆里扒拉出来,往狄光嗣的手边推一下,示意他可以吃了。   狄光嗣咬开一颗松子,取出里面散发着松香的松子,没有吃,而是放在自己的手帕上,他一边剥松子一边道:“想要潜移默化的改变人心,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而是需要的时间太长,需要仁人志士前赴后继的去战斗,去牺牲,等这种战斗跟牺牲已经被大部分西南人认可之后,才能顺其自然的成为成功的开端。   如果想要加快这一进程,除过造反,拿刀子砍人,彻底的击败,杀死所有跟你们理念相反的人,再利用手中的权力进行百姓改造才能实现你们的想要的所有人和平共处。”   紫琪阿果道:“你们唐人这一次在西南害死了这么多的人,西南人不会忘记仇恨的。”   狄光嗣摇头道:“你错了,杀人的不是唐人。”   紫琪阿果道:“很多人都知道。”   狄光嗣扒拉一下自己耳朵边上的银铃道:“我是乌蛮人。”   紫琪阿果道:“你不是,知道你是唐人的人有很多。”   狄光嗣道:“一万个人说我是唐人,那叫万夫所指,一千个人说我是唐人,那叫众口铄金,一百个人说我是唐人,那叫百口莫辩,十个人说我是唐人的时候,我就杀掉九个。”   “为何不是杀掉十个?”   “你放心,第十个人说的话,没人相信,更何况唐人来西南,要做的事情跟你们想做的事情是一样的,就想着以后这里的各族人都能像兄弟姐妹一般愉快的生活。   最终,不分彼此。”   紫琪阿果道:“不可能的,乌蛮人最是记仇。”   狄光嗣道:“杀掉乌蛮人的是乌蛮人自己跟爨人,白蛮人,与我唐人何干。”   紫琪阿果道:“是你们撺掇乌蛮人抢劫的。”   狄光嗣道:“你错了,是我们一起抢劫的,东西都被乌蛮人分了,我们兄弟啥都没要啊。”   见紫琪阿果还要说话,狄光嗣起身捏住紫琪阿果的下巴,逼迫她张开嘴,将一把剥好的散发着松香的松子送到她的嘴巴里,挤出一个笑脸道:“继续捡东西吧,我要回去了商量怎么破蛮龙洞了。”   紫琪阿果嘴巴里塞满了松子,她没有想到狄光嗣会这样做,就在她有些羞恼的时候,突然听见远去的狄光嗣大声道:“旧世界只有打个落花流水,新世界才能站起来,所有的革命,若是没有武装支持,或者放弃武装斗争,最终一定会失败。”   紫琪阿果一边嚼着喷香的松子,一边努力的琢磨狄光嗣的话,最终,她觉得非常非常的有道理。   在西南,软弱的人只会被欺负,是没可能得到尊重的。   狄光嗣回到营地之后,云瑾,温欢,李承修先是看看狄光嗣走路的样子,见他走的稳稳当当的,就齐齐的转过头去,看样子,这一回没有亲嘴。   “我亲嘴了。”   狄光嗣恬不知耻的对云瑾他们道。   云瑾笑道:“难道说你已经适应了黄姑娘的毒素?”   狄光嗣道:“紫琪阿果告诉了我蛮龙洞的所在地。”   温欢凑过来瞅着狄光嗣的脸道:“看样子你终于获得了一些收获。”   狄光嗣笑道:“这一带没有大河,但是呢,这里的林莽却生长的比其余地方都要茂盛,你们就没有思考过原因么?”   云瑾拍拍脑袋道:“上一次被炸傻了,不想多思考,直接说答案。”   狄光嗣笑道:“这里所有的小河,小溪里的水,全部来自于蛮龙洞里的地下河。”   负责斥候任务的温欢起身就带着一队人跑出去了。   云瑾低头看着身前的地图,在南边河流的汇集点,画了一个圈道:“看样子,这道乱石岭下,就藏着蛮龙洞,不等了,给查黑传令,大军一起向蛮龙洞进发。”   不多时候,前边的山林里就飞起来了大群大群的飞鸟,整个林莽似乎都在摇动,前锋直指蛮龙洞。   皮逻阁就跟蛮龙洞的洞主蛮龙站在乱石岭上,眼看着远处不断升腾而起的鸟群面色凝重。   “他们几乎是准确的在朝乱石岭前进,蛮龙洞主,你想好应对的办法了吗?”   听了皮逻阁的话,豹子一般彪悍的蛮龙看了皮逻阁一眼道:“不是你引他们来的?”   皮逻阁淡淡的道:“我是从蚂蝗林过来的。”   蛮龙摇头道:“小崽子们还没有长大,这个时候只要忍一忍还是能过来的。”   皮逻阁道:“快想办法吧,最多一天,他们就到蛮龙洞了。”   蛮龙冷笑一声道:“想到我蛮龙洞,那就先过九拐十八弯吧,我要他们才到蛮龙洞,就死一半。”   皮逻阁道:“来的不是章仇孝方那样的唐人,而是乌蛮人,白蛮人在山林中的本事,他们一样有,白蛮人有攀山越岭的本事,他们也有。   你在九拐十八弯布置的那么些陷阱,未必就能拦住他们的脚步。”   蛮龙没有跟皮逻阁多说废话,从腰里解下一枚牛角号,就“呜嘟嘟,呜嘟嘟的吹了起来。”   牛角号的响动才传出去不就,林莽里就响起了密集的牛角号声,最后与蛮龙的号声一起合并成了一段低沉厚实的战歌。   自从最前边的斥候被竹刺扎死一个之后,那些由石宝率领的精锐斥堠门就爬到了大树上,用森林里常见的树藤,在大树之间编织出来了一条只适合蛮人走的索道。   温欢眼瞅着乌蛮人嗖嗖的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他也想体验一下,却被查黑给拦住了,低声道:“这种路过不了多少人,我已经派遣老猎人在前边探路了,那些陷阱是拦不住老猎人的,只要陷阱被清空,我们很快就能抵达蛮龙洞。   蛮龙洞是白蛮这边数得着的富裕部族,不用我们上去,那些想发财的人就能为我们趟出一条大路出来的。”   温欢瞅瞅身边那具被飞木刺扎透了身体的乌蛮人尸体,连连点头,这么多人从四面八方向蛮龙洞包围过来,至于怎么拿下蛮龙洞,还是一个大问题呢,自己确实没有必要事事争先。   自从大军开始动弹之后,狄光嗣就成为了殿后的,之所以选他殿后,完全是紫琪阿果的要求,她希望狄光嗣能多跟她说说造反的事情。   而且,她也想知道,云瑾他们到底该用什么办法来攻破到处都是出口的蛮龙洞。 ###第六十章 掩饰不住的情绪   “想要达成你们西南共亲的目的,首先要做的就是先弄明白,自己的敌人是谁,自己的朋友是谁,然后要做的就是联合你们的朋友,将他们拧成一股绳,然后团结所有能团结的力量,最终让你们的想法变成绝大多数西南人的思想。   等你们做到这一点的时候,你就会发现昔日那些豺狼虎豹一般恐怖的敌人,在团结的西南人面前,渺小的如同虫蚁一般。   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只有团结,联合到绝大部分人,打击你们真正想要打击的目标,你们才能品尝到成功的滋味。”   大军在林莽中前行,狄光嗣与紫琪阿果却在林莽中闲庭漫步,被惊蛰的雷声唤醒的毒虫,在大队人马的踩踏下,早就逃遁的不知去向。   紫琪阿果瞅瞅正在密林中穿行的乌蛮人叹口气道:“他们如果不是为了抢劫,而是为了打击那些洞主,族长,蛮王该多好啊。”   狄光嗣道:“谁说我们在抢劫了?我们现在不是正走在打击凶残的猛龙洞洞主的路上吗?”   紫琪阿果摇摇头道:“我知道你说的不对,但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你教的这些学问非常的有用,就不怕我们学会了,将来让大唐头疼吗?”   狄光嗣咧开嘴笑了,偶尔穿透密林的阳光照在他的白牙上熠熠生辉。   “就在我们的身后,有一个很厉害的人,正在用行动抚慰西南人那颗遭到创伤的心,相信我,有他在,西南人从此对大唐只会有感恩之心,绝对生不出恨意。”   紫琪阿果摇头道:“西南人桀骜不驯,有些相邻不足十里地的寨子就水火不相容,我阿耶当初为了化解这些寨子之间的仇恨,曾经花费了很多的力气,有一次为了化解华岩寨与火骑寨的仇恨,阿耶专门在林子里抓了一头巨蟒,把蛇皮给了华岩寨,蛇肉给了火骑寨,这才让两个寨子放下仇恨,不再相互攻伐。   就算你说的那个人很厉害,西南这么大,他也没办法将所有人归拢到一起好好生活的。”   狄光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紫琪阿果疑惑的看着他,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甚至在为自己阿耶的壮举感到骄傲。   那可是一条能缠死大水牛的巨蟒,非阿耶那样的英雄不能捕捉。   狄光嗣收起笑容道:“你知道那个人会怎么做吗?”   紫琪阿果道:“还有比我阿耶更加机智的办法吗?”   狄光嗣道:“那个人会弄一批人来你说的华岩寨跟火骑寨,这一批人的力量不算大,也不算小,正好是一个寨子没办法抵抗,两个寨子联合却能打过的程度。   只要这股力量出现在那两个寨子边上,只需要无差别的骚扰一下两个寨子,这两个寨子一定会化敌为友的,而且,在联合打跑了这股力量之后,他们会自动放下仇恨,亲如兄弟的。”   紫琪阿果不解的道:“为啥?”   狄光嗣怜爱的替紫琪阿果撩起垂落的头发,低声道:“在生死面前,没有啥放不下的仇恨,这是人的天性,容不得他们选择。”   紫琪阿果听了狄光嗣的话之后,不知为何咯咯笑出声来。   狄光嗣疑惑的道:“很好笑吗?”   紫琪阿果道:“西南太大,仇恨太多,你说的那个厉害的人会累死的。”   狄光嗣看傻瓜一样的看着紫琪阿果道:“女人跟女人也有很浓烈的仇恨吗?我是说华岩寨跟火骑寨的女人见面了,也会生死相搏吗?”   紫琪阿果白了狄光嗣一眼道:“自然不是,寨子跟寨子的仇恨关女人什么事情呢?”   话音刚落,紫琪阿果的眼睛就瞪的跟铜铃一般,惊骇地道:“你们要杀光所有的男人?”   狄光嗣虽然觉得紫琪阿果说的是对的,他却不能把自己描绘的太不像一个人了。   于是,他就换了一种说法道:“男人是寨子里的首领的时候,仇恨自然是解不开的,但是,要是女子成了寨子首领呢?”   紫琪阿果笑眯眯的道:“女子当首领只想着地里的庄稼能丰收,猎人能来带丰厚的猎物,林子里的野果多的吃不完,孩子们能吃的饱饱的长大。   可惜,西南这边只有靠近雪山那里有几个部族首领是女人,林子里没有。”   狄光嗣一刀砍断了一根阻挡紫琪阿果前进的树枝道:“那么,问题来了,女人怎么才能成为部族首领?”   紫琪阿果眯缝着眼睛道:“有粮食,有猪,有酒,有房子,所有人都听她的,当然,还要足够厉害,至少要像我一样,能打得过男人。”   见紫琪阿果说的口干舌燥的,狄光嗣就把自己的水壶递给她道:“喝口水,你以后会见到很多很多的女族长,女寨主的。”   “啊?这不可能……”   狄光嗣见紫琪阿果喝了水,喝完水还舔舐了一下嘴唇,就猛地靠近,趁着紫琪阿果惊讶的功夫,用自己的嘴巴堵住紫琪阿果的嘴巴,只听“啵”的一声,狄光嗣终于如愿以偿,这一次,他的全身没有僵硬的摔倒,只有淡淡的芳香萦绕在唇边。   “我去抓更多的妇孺回来让你捡,我尊敬的女族长阁下。”   眼看着紫琪阿果的神情由吃惊在向愤怒转变,狄光嗣迅速的撂下一句话,就朝前狂奔而去。   “下一次估计就能上手了!”   他很是兴奋,跑的比马还要快。   见到狄光嗣慌忙跑了,原本有些恼怒地紫琪阿果竟然没来由的笑了起来。   跟在她身边的一个黧黑的乌蛮女子瞅着狄光嗣结实的屁股咯咯笑道:“他的身子很强壮啊……”   听了伙伴的粗话,紫琪阿果心头起了一丝恼怒,美好气的道:“关你屁事。”   乌蛮女子眨巴一下自己那双似乎会说话的眼睛道:“屁股确实不错……”   紫琪阿果才提起鞭子,那个女子就跑了,还夸张的扭动一下自己没几两肉的尖屁股。   云瑾眼看着狄光嗣快逾奔马的从自己身边飞奔而过,想要叫唤一声,没想到,狄光嗣居然脚步点地的跑的没影了。   一路走,一路破坏陷阱,一路死人,身边河流的水声已经从开始的悄无声息,逐渐开始哗哗作响了,这就是说,他们已经从平缓的平原地带走进了山区。   路边起恐吓作用的腐烂尸体也逐渐多起来了,狄光嗣从一具腐烂的只剩下骨头架子的尸体上摘下一个竹片,竹片上镌刻有字。   用水清洗过后,看到了十三娘三个字。   字迹娟秀,像是女子的字迹。   这具尸骸应该是唐人的尸骸,从骨肉分离的程度来看,应该是送江川一战中被怒龙洞的人抓回来的俘虏,最终死在了这里。   狄光嗣又看了看被蛮人串在在一起的左手骨骼,尺桡骨远端,掌骨以及指骨骨骺,发现这具尸骸的骨骺还没有闭合,也就是说这个人死的时候,年纪不会超过十六岁。   不管十三娘是他的名字,还是有一个叫做十三娘的女子在等他回去,狄光嗣没有多想,只是用铲子在地上挖了一个坑,将尸骨放进去埋掉,最后弄来一块板子,上书十三娘之墓。   李承修就在边上瞅着狄光嗣奇怪的行为,不过,他没有阻拦,就靠在一棵树上看着狄光嗣挖坑埋尸骸,等他结束了才道:“紫琪阿果那里有进展了?”   狄光嗣奇怪的道:“你怎么知道的?”   李承修冷哼一声道:“这里的唐人尸骸不少,你偏偏选了这个叫做十三娘,或者有一个叫做十三娘的女子盼望着回家的尸骸埋葬,不得不说,你此刻的行为必然是师父说的精虫上脑的怪异行为。   也就是觉得自己的日子过的过于幸福,甚至是幸福的快要溢出来了,这才会有这种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的行为。   劝告你一下,与蛮女有一夕之欢问题不大,想要弄回长安当老婆难度就大了,师父他们三个都没有纳妾,所以我们也没有纳妾的福分,寿阳侯府不会允许这样的一个女人当你狄氏的长子长媳的。”   狄光嗣笑道:“我爱我阿耶,阿娘,但是呢,那个寿阳侯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左右老子的决定?”   李承修呵呵一笑,朝狄光嗣挑挑大拇指道:“你厉害!”   说罢,就继续向前。   前方河畔的战斗正在进行的如火如荼,后续的大军已经源源不断地过来了,石宝这些先锋人马,从开始的被围困,到打破包围圈,再到如今的反包围,蛮龙洞驻扎在此地的人马的覆灭,已经在眼前了。   他们有十万余人,根本就不担心被敌人包围,或者中了敌人的计谋,被包围也只是一小部分,中计也是一刹那的事情,只要自己这边的人马源源不断地杀过来,任何阵法以及计谋都不过是一个笑话。   河畔这边的战斗就属于两千人准备包围三万人的大笑话。   也就是因为有几十个甲士,这才支撑到现在。   随着甲士力竭,乌泱泱的一群乌蛮人就冲了上去,剥掉白蛮人身上的甲胄之后,就把壳子里的甲士分尸了。   狄光嗣看了甲胄一眼,明光铠,很不错的甲胄。 ###第六十一章 法器的制作方式   其实,在乱世里当一个将军还是很简单容易的。   找几个愿意领头冲锋的傻子,在前面冲锋,再找几个心腹拿着刀子再后面威逼不愿意拼命的人上前,然后,将军就可以坐在树荫下喝茶聊天了。   反正都是流寇,算不得什么好人,活下来了该他发财,死了算他背风,死多少人都与流寇将军无关,反正手底下的人死光了,那就想办法再拉一批过来,继续从前的路子。   指望黄巾军里的农夫去真正弄明白什么是指挥艺术吗?   这不可能。   指望一群流民里面突然冒出来一个用兵如神的家伙?   概率太小了。   英公李绩的指挥能力根本就是人头堆砌出来的,遥想当年,他在瓦岗寨还是一个小头目的时候,与翟让、李密,王伯当一起包围隋将张须陀,自认为计谋缜密的无懈可击,但是呢,他们的包围圈还是被张须陀击破四次,要不是张须陀见自己麾下死伤惨重,心生死志,下马死战不退,哪里有他击杀隋将张须陀的荣耀。   更不要说张须陀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翟让、李密这两个头领身上,否则,以他的那点本事,早就被张须陀给捏死了。   这话是英公自己说的,并非云瑾在背后说他坏话。   云瑾率领的这群乌蛮人,已经习惯了抢劫,所以,云瑾把他们带到蛮龙洞,剩下的就交给这些一心想要蛮龙洞财富的乌蛮人。   事实上,就跟狄光嗣计算的那样,蛮龙洞连带妇孺人口也不超过一万五千人,这已经是蛮龙洞地区所能容纳人口的极限了。   一下子来了十余万乌蛮人……就算蛮龙再能打仗,再能厮杀,整体实力上的差距,而不是他个人武勇所能抹平的。   云瑾要做的就是防备蛮龙动用大自然的力量来对付他们。   所谓的大自然的力量,放在战场上,无非就是水火。   偏偏蛮龙并不比石宝聪明多少,想要利用大自然的力量,还却少一些动手的能力。   眼看着身披重甲的蛮龙带着一队甲士蛮横的杀入乌蛮人中间,就像一柄热刀子切进了猪油里面一样,所向披靡的厉害。   没有多少军纪约束的乌蛮人自然纷纷躲避,没人愿意上前跟甲士对砍。   如果愿意的话,蛮龙带领这群甲兵可以凿穿云瑾的十万大军,但是,蛮龙舍不得自己的那点基业,回头发现随他突围出来的人没有几个,就怒吼一声重新杀回去了。   其实,乌蛮人都希望蛮龙这个家伙赶紧跑路呢,这样,他们就能马上去祸祸蛮龙洞了,现在,蛮龙又杀回来了,大家伙于是又作鸟兽散。   纷纷去找没有披甲爱的蛮龙洞人作战了。   战场很大,蛮龙在巨大的战场上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满世界的拯救那些被乌蛮人包围的部下,于是,战场上就出现了一个新的诡异场面——老鹰捉小鸡。   蛮龙洞的超级甲士不足五十个人,在这种场面宏大的战争中只能在某一个点上占尽便宜,然而,在其余地方,他的蛮龙洞已经处处冒烟。   当战事进行到下午的时候,蛮龙这头老母鸡屁股后面的小鸡已经越来越少了,就连甲士也折损了十几个。   看的出来,蛮龙已经非常的疲惫了,于是,他就想转头回到蛮龙洞里面去,准备依靠蛮龙洞特殊的地形负隅顽抗。   面对精气神十足的蛮龙,查黑躲得远远的,只敢逼迫别的乌蛮人上前鏖战,眼看着蛮龙挥刀的力气变弱,再也不能一刀砍死一个人的时候,查黑就带着一群心腹冲上去了。   他们先是在地上布置了很多的藤条,用来阻碍蛮龙前进的速度,再用铁头短矛不断地攻击蛮龙,虽然短矛没办法杀伤头戴牛耳盔,身披光明甲的甲士,然而,被短矛击中的次数多了,还会是会有甲士被击倒,然后,就会有十几个人一拥而上。   一个年轻的甲士被查黑用铁钩钩住一条腿,拖着满地乱跑,随着年轻甲士一声声凄厉的阿爸,阿爸的,蛮龙就变成了暴怒的蛮牛……   七八柄铁钩落在年轻甲士的身上,似乎要把这个年轻甲士扯开,蛮龙用颤抖的手挥舞着大砍刀顶着密集的箭雨跟冰雹一般的短矛向前冲……   李承修看到了这一幕,往嘴里丢了一块甘草对云瑾道:“甲胄的防护力确实不错,但是使用的要求太高了。   甲士的作用在破阵,破开敌阵之后,就该将后续作战任务交给跳荡,刀盾手,长枪手,而不是自己上去玩命的厮杀。”   云瑾道:“阿耶说,不出二十年,靡费奇重的甲胄将会逐渐从大唐军伍序列中清除出去,火药在军伍武器中的占比将会上升到六成以上。”   温欢道:“也不知道突火枪的研发到了那一步,上次师父带着我们去看的时候,比烟火的威力大不大哪里去。”   狄光嗣笑道:“我当时跟师父埋怨来着,师父骂我闭嘴,要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   云瑾道:“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狄光嗣道:“放在别人身上没问题,我阿耶说放在师父身上就有大问题,因为,骂人蠢货,蠢猪,笨蛋一类话语最多的人就是师父。   我阿耶还说,一旦师父变得谦虚起来,那就证明师父这里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我阿耶还说,师父以前对他说过,比常人聪明一倍的是聪明人,比聪明人聪明一倍的叫天才,比天才还要聪明一倍的人,人们一般都叫他疯子。   天才作出来的事情已经让人摸不着头脑了,要是比天才还要聪明的话,世人一般是不接受的。   所以,师父一定是在等那些研究突火枪的人研究的差不多了,再把更加厉害的东西拿出来,那样的话,大家还是会认为这在天才的范围内,而不必被人当成疯子一样防备。”   李承修笑道:“能不穿八十斤重的铠甲,最好不要穿。”   云瑾道:“重点在于距离,火药为武器最重要的特点就是距离,肉搏战我们刚刚经历过,说实话那对我来说不是一个愉快的体验,相信你们也是一样。”   温欢点点头道:“我参加肉搏战就像在拿白玉雕琢出来的玉人去砸野猪,感觉糟糕透了,却还要拼尽全力的拿白玉跟野猪碰撞……”   云瑾长出一口气道:“以后不会了,随着火药武器在军中真正普及开来,我们这些人就有了更大的腾挪余地,也能将自己的智慧上的优势发挥出来。”   几个人说话的功夫,查黑一群人用铁钩子钩着一个倒地的甲士匆匆的回来了。   “世子,这就是蛮龙!”   查黑用脚踩着无力动弹的蛮龙,眼中满是希冀之色。   云瑾没有看狼狈的蛮龙,而是先看着查黑道:“长安云氏名下,有一个商团,你想去云氏商团担任一个三级掌柜吗?   哦,就是杨春风目前担任的那种。”   查黑立刻单膝跪地道:“我愿意。”   云瑾满意的点点头道:“等我们再见到杨春风,你的手续就会呈报上去,估计一个月之后,你的名字就会出现在长安家中的名册上。   但凡是上了这个名册,可保一世衣食无忧。”   查黑大声道:“属下愿意。”   温欢笑着在查黑的肩膀上拍一下道:“未来的一个月里,一定要保重才好,千万,千万别这个时候死了,要是这个时候死了,你至少要亏掉八百贯钱,以及一座长安的宅子。”   查黑笑呵呵的道:“我会很小心的保住性命,不给世子节省这八百贯钱,长安的宅子我住定了。”   李承修用脚扒拉一下蛮龙的脑袋,见他怒目而视,就蹲下来瞅着蛮龙的眼睛道:“杀唐人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觉得杀了就杀了?   不知道杀唐人这种事情很严重吗?”   蛮龙努力的积攒一口血水就要朝李承修喷过去,却被李承修用鞋底踩住嘴巴,然后对查黑道:“给他卸甲。”   志得意满的查黑只是努努嘴,就有一大群对他死心塌地的乌蛮人冲上去,不但将蛮龙身上的甲胄剥下来,就连他贴身穿着的麻布衣衫同样脱下来,也不知道这些人有什么样的恶趣味,还顺便把蛮龙呈大字型钉在两块交叉的厚木板上。   赤裸着身体的蛮龙拼命的挣扎,手脚被木刺订着的地方血如泉涌,好几次生生地将自己被钉住的手脚从木刺上拔出来。   没办法,乌蛮人只好重新钉好之后,再用皮绳绑起来。   不得不说,乌蛮人的手艺不错,至少用这种双手交叠,双脚交叉的方式钉起来的蛮龙,将一身的轮廓分明的好肌肉彰显的明明白白的。   昔日勇冠三军的猛将,如今成了胜利者的摆设。   “少主,如果您喜欢的话,属下知道咱们队伍里有一些擅长为巫师制作法器的老猎人,只要在蛮龙的脚后跟割开一条口子,让血流往下流,趁着他还没有死,再割开他的脖子,往里面不停的浇灌水银,直到脚后跟伤口处流淌出来的水银来,再换新的水银,直到身体里只剩下水银为止,再用粗盐……”   云瑾几人听的目瞪口呆,然后果决的摇头道:“没必要!” ###第六十二章 来自知识层面的碾压   蛮白洞的巫婆背着一个木桶模样的东西站在洞口双手高举向天,身边冒着五颜六色的烟,无色的旗幡呼啦啦地随风招展,口中不断地发出高亢的叫声,还动不动就从皮囊里抓出晒干的蛤蟆,蜈蚣,盘成盘的蛇干,有时候,双臂挥舞一下,就有无数的蜜蜂从天而降,黏在她身上,场面诡异至极,也把乌蛮人吓得不轻。   眼看着巫婆全身都被蜜蜂给裹住了,整个人变得肥大了好多,就这,她还背着满身的蜜蜂一步步的向围拢在山洞前的乌蛮人逼近。   她逼近一步,乌蛮人就跑一丈,她逼近一丈,乌蛮人就跑到一里地以外去了。   查黑害怕极了。   不过,在云瑾似笑非笑地注视下,他还是清清嗓子,大声吆喝着众人奋勇向前,尽管他已经砍死了两个乌蛮人,乌蛮人依旧不敢向前,不知不觉的,他反而成了站在最前面的一个。   “这就是传说中的蛊?”   狄光嗣眯缝着眼睛,对眼前出现的奇景非常的感兴趣。   紫琪阿果一脸严肃的道:“不要靠近,一旦沾染上蛊毒,就会浑身溃烂而死。”   狄光嗣看看云瑾,然后道:“别逼迫查黑了,不是查黑害怕,那个巫婆让他从心理上感到恐惧,就像有些唐人怕鬼一样,认知上的恐惧可以在他心里放大一百倍。”   云瑾道:“也是,你去处理了吧!”   狄光嗣掏出短矛就要上前把那个满身都是蜜蜂的老巫婆捅死,却不防被紫琪阿果紧紧的抱住,挣扎一下才发现被紫琪阿果抱的死死的。   “你不能去送死——”紫琪阿果的声音尖利不说,还带着一丝丝不容置疑的意思在里面。   “他不是你的兄弟吗,为何要派他去送死?”   温欢羡慕的瞅着拥抱的严丝合缝的狄光嗣跟紫琪阿果,弄出一副悲壮的神情,大踏步地朝巫婆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用悲切的声音对狄光嗣道:“兄弟,哥哥代替你去。”   狄光嗣温香软玉满怀,随便摆摆手道:“快去快回。”   紫琪阿果瞅着近在咫尺的狄光嗣道:“你兄弟真不错。”   狄光嗣轻啄一下紫琪阿果的嘴唇道:“管他去死呢。”   话音刚落,就觉得脸上一疼,随即一声清脆的耳光声才传进他的耳朵,紧接着,紫琪阿果愤怒的推开狄光嗣,大声道:“我看错你了,你竟然是一个无情无义之辈。”   狄光嗣摸着生疼的脸蛋道:“你信不信,我去的话,这家伙也是这句话?”   紫琪阿果看着温欢决然的背影,咬咬牙对狄光嗣道:“是我阻止了你去送死,既然是我的错,就该我去杀了那个巫婆。”   眼看着紫琪阿果就要去追温欢,这一次换狄光嗣一把抱住了她,还笑着道:“等这个家伙死了,我上去,轮不到你。”   紧接着,两人就进入了冗长的角力过程。   云瑾抬手试探了一下风向,就拿着长弓跟着温欢向老巫婆走去,此时,蛮龙洞口的蛮龙部众们正在朝老巫婆虔诚的跪拜。   原本信心满满的温欢正在琢磨着用什么样的方式杀死这个装神弄鬼的老巫婆才能出尽风头,那料想,才靠近老巫婆,他立刻就抱头鼠窜了,一头撞上跟过来的云瑾尖叫着道:“好大的蜈蚣……”   云瑾翻了一个白眼,能让温欢害怕的东西不多,蜈蚣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只因为他拿李思的蜈蚣去喂鸡,李思就把一盒蜈蚣倒在他的床上……半夜的时候,温欢的惨叫声响彻整个云府。   虽然,后来他不再害怕蜈蚣了,当然,只限于李思养在长安的那种几寸长的蜈蚣,刚才,眼看着一对半米长的蜈蚣从老巫婆的身上滑下来,似乎朝他这边跑来了,一下子就勾起了温欢对蜈蚣所有不好的记忆……   温欢在众目睽睽之下跑了,在场那么多的人中间,却没有几个出声嘲笑的,倒是蛮龙洞那边的人欢呼的极为大声。   云瑾没有跑,瞅着那一对在地上蜿蜒爬行的蜈蚣觉得这是送给李思最好的生日礼物。   于是,他就把箭囊里的羽箭全部倒出来,取过两支羽箭,拧掉箭簇,在尾羽部分按一下,六根钢丝就弹射出来,于是,云瑾就得到了两只有六个杈的叉子。   蜈蚣又叫百足虫,但是呢,李思早就发现,长安秦岭里面的蜈蚣根本就没有一百条腿,她找到过最大的一条有一尺长,却只有四十二条腿。   眼前蜿蜒盘旋的两条足足有半米长的蜈蚣,它们的腿可能真的超过了一百只。   这是两条脑袋红的发黑,身体却呈碧绿色的蜈蚣,非常的好看,不知道这个巫婆是怎么驱使蜈蚣作战的,这一点云瑾怎么都想不通,他实在是不明白,智慧低下的节肢动物是如何与人交流的。   两条蜈蚣瞬间就来到了云瑾面前,后边的十几排脚抓着地面,一对乌黑发亮的顺腭牙不断地张合,跟蛇一般的准备伺机攻击云瑾。   然后,云瑾就脱掉上衣,丢在两条蜈蚣的脑袋上,紧接着手里的两柄羽箭改装的叉子,就牢牢地将衣衫凸起的地方按在地上。   距离云瑾不过十米远的老巫婆见自己的蜈蚣似乎被云瑾按住了,就大喊大叫着抖掉身上的蜜蜂,在群峰飞舞中扑向云瑾。   云瑾抓蜈蚣的速度很快,手里的叉子左右归拢一下衣衫,就把衣衫连带蜈蚣一起装进箭囊里去了。   云瑾的箭囊可是牛皮制成,根本就不是蜈蚣的顺腭牙能咬穿的东西,单手将箭囊口子上的绳索一拉,箭囊立刻就变成了一个袋子,反手背在背上,这才笑吟吟地面对这个老巫婆。   此时,他已经没有了杀这个老巫婆的想法了,能饲养出这么一对凶恶的大蜈蚣出来的人,在老神仙跟李思那里可是不可多得的人材。   也不知道老神仙这几年在研究啥药,这几年对于毒物的需求越来越高,长安附近的猎人们几乎都收到了老神仙的委托,要求他们多弄一些毒虫回来。   老巫婆裹挟着大群的蜜蜂过来了,同样的,这些蜜蜂也大的过分,一个个长得圆咕隆咚的跟熊似的。   对于这种熊蜂,云瑾一点都不陌生,太子东宫的暖房养殖场里,就靠这东西给植物授粉呢,别看这种峰的体型很大,却属于性格温顺的一种蜜蜂,只要你不招惹它,它是绝对不会来伤害你的。   老巫婆在屹立如山的云瑾面前张牙舞爪的,张开黑拉吧唧的嘴巴露出一嘴的黑牙冲着云瑾嘶嘶哈哈的叫唤,跟毒蛇吐信一个动静。   甚至还扯开自己的衣衫,露出干瘪的胸膛,让云瑾看她胸膛上的五毒刺青,或者说,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块好皮,跟哪哈的侍女卓玛一样。   要是卓玛这样做,云瑾说不得要看一个稀奇,至少,卓玛的身材好极了,如果忽略掉她身上的唐卡画,那其实就是一个美丽的少女。   至于老巫婆这里,看多了实在是辣眼睛。   云瑾捉掉一只落在他眉毛上的熊峰,让让去别的地方采蜜。   然后,就在漫天的熊峰包围中,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中,鬼魅般的突然靠近老巫婆,抬手在她的脖颈上砍了一手刀,老巫婆顿时软软倒地。   因为担心老巫婆身上还有别的毒物,在蛮龙洞人的哀嚎声中,云瑾用绳子绑住老巫婆的脚,将他拖拽回了自己阵营。   他们过来了,那么大的一窝熊峰也跟着过来了,云瑾站在漫天飞舞的熊峰中间,对惊恐的石宝,查黑道:“继续进攻。”   在众人远远的围观下,云瑾打开老巫婆后背的那只木桶,于是,漫天飞舞的指头蛋大小的熊峰就乖乖的钻进木桶里去了。   就好像云瑾一个人过去跟老巫婆斗法胜利,将老巫婆的法宝全部收归囊中一般,自己这边有法力更加强大的巫师,这一幕给了乌蛮人无限的勇气,随之而来的便是蛮龙洞那边的人士气大弱。   紫琪阿果挣脱狄光嗣的纠缠,怯生生的来到云瑾身边道:“你是大巫师?”   温欢在一边接话道:“他是十二祖巫的大弟子,普天之下没有比他更厉害的巫师了。”   紫琪阿果羡慕的道:“你们唐人真是什么样的人才都有。”   狄光嗣跟着道:“刚才,也就是你拦住我了,否则,刚才那一幕应该属于我才对?”   紫琪阿果难以置信的道:“你也是巫师?”   狄光嗣见紫琪阿果流露出来的那股子娇憨的气,实在是没勇气继续骗她,就道:“骗你的,没有什么十二祖巫,这都是一些很简单的学问,你要是想学,我教你啊。”   “学问?”紫琪阿果迷茫的道。   狄光嗣笑道:“是学问,在长安有很多的学堂,他们专门给童子,大人教授各种各样的学问,就算是女子,也有专门的女教习教授各种本事,你要是感兴趣,就去长安找我,到时候,我把崔瑶崔先生介绍给你,跟着她,你很快就会聪明起来的。”   “长安?”   “对长安,大唐的长安。”   “那里什么都有?”   “没错,那里什么都有,如果长安没有,你在其余的地方也很难看到。”   “我听说长安城的夜晚也亮如白昼?”   “没错,有路灯,最近还增加了一个常年着火的天枢柱子,我敢打赌,你去了长安,一定会喜欢上长安的。”   “真的吗?”   “真的,这个世上就没有人不喜欢长安!” ###第六十三章 蛮族中的第二个唐人   听狄光嗣他们两个说到了长安。   即便是没心没肺的温欢也有些怔然。   虽说离开长安只有七个月,不知为何,却像是离开了很久很久一般。   这里毕竟跟长安是不同的……   李承修最先从怀念中醒来,指着蛮龙洞对云瑾道:“石宝已经攻破了蛮龙洞,我们要进去看看吗?师父说西南这里的许多水溶洞的景致鬼斧神工的难得一见,既然蛮龙洞里有水,必然是一处水溶洞。”   云瑾摇头道:“就算有再好的景致,此刻也是阎罗地狱,不看也罢。”   李承修道:“怎么,想起长安人就变的温柔起来了?”   云瑾瞅着李承修道:“阿耶说你这一生必定要走兵家路数的,生死鏖战,尸横遍野的地方可以打磨你的心性。   我们三个不一样,阿耶只要求我们见识一下人生百态,自从我来西南,这里便刀兵四起,烽烟处处,我此刻只想着尽快抵达苍山洱海,平定盛逻皮之乱后,回转长安。”   李承修道:“其实,我觉得你走兵家的路数也不错,你若是回到长安,必然会归于平凡,当一个普普通通的郡公世子,按部就班的跟思思成亲,当官,想想都觉得没意思,大丈夫当统领十万铁骑,追逐狼烟,纵横宇内才算的不负此生。”   云瑾瞅着李承修道:“阿耶说我们居住在一个球上,站在宇宙之中看之,不过是一颗蔚蓝色的小球,如果站的再远一些,这颗小球就跟泥沙一般微不可察。   你看重的十万铁骑,若是站远一些来看,与地上的蚁群有何不同?   你们兵家的先哲曹阿瞒说,胸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方为人之上品。   你若是还不能从血肉厮杀中跳出来,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两群蚂蚁打架的境地,说真的,看两群蚂蚁打架,真的可以让你生出天地浩荡,快意人生的感觉吗?”   李承修闻言行插手礼道:“师兄说的是。”   云瑾叹息一声道:“跳出来,从低级趣味中跳出来,方能自成一家。”   李承修有些羞愧,他今天不过是看着十万乌蛮人蝗虫一般的横扫过蛮龙洞,觉得过瘾之极,却一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弱点,被二师兄抓一个正着。   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进云氏门楣的时候,师父就曾经玩笑般的告诉过他——人之一生,必须要小心谨慎,万万不敢一步踏错,只要不让天下人发现自己的本质是愚蠢的,那就是莫大的胜利。   所以,云氏子弟一般都很能装,一般都小心的把自己的缺点掩藏起来,不让旁人发现,就像师父说的那样,只要旁人发现不了,那就没有缺点。   自己今天有些得意过头了,才被师兄抓住缺点又装了一回。   以师兄的身份美美的训斥了李承修一顿,云瑾的心情立刻就好起来了,毕竟,这种机会很是难得,自己刚才说的这一段话,必定是要写进《云氏教学录》以供后来的云氏弟子参研。   很多时候一个人被打脸的原因都是自己送上来打的……   温欢再次尖叫一声,就跳到了李承修的背上。   云瑾转过头,这才发现温欢这个混蛋竟然解开了箭囊,一条足有小儿手臂粗细的黑头绿背的大蜈蚣正在箭囊口子上探头探脑地。   云瑾用箭杆将蜈蚣推回箭囊,瞅着温欢道:“你既然这么害怕这个东西,干嘛还要招惹?”   抱着李承修脖子不愿意下地的温欢道:“就因为害怕才要看,说不定看着,看着就不害怕了。”   云瑾怒道:“哪来的狗屁道理?”   温欢指着旁边的狄光嗣道:“光嗣总结出来的,他说只要他找机会多亲阿果几次,多中几次黄姑娘的毒,他身体就会适应黄姑娘的毒素,以后不论怎么亲都不会中毒,说不定还能开发出黄姑娘这种毒素的二次级,三次级的用法。”   云瑾闻言愣了片刻就对李承修道:“以后,战事上你要多操心一些,阿欢,光嗣这两个笨蛋的本心已经快要崩溃了,过于残毒的事情,他们已经不宜再参与了。”   李承修将温欢从背上抖下来道:“你是说光嗣就是因为看不惯我们如今的手段,才会主动去找一些美好,欢喜的事情去干,比如喜欢紫琪阿果?”   云瑾点点头道:“我们几个人中间最木讷的原本是光嗣,在长安的时候连看美女的心思都没有,你看看现在的他,就像是种马发情一般,用尽手段就想着如何亲紫琪阿果一口。   再看看阿欢,他害怕蜈蚣害怕的见蚰蜒都躲,现在却主动去招惹那么大的蜈蚣,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这就说明,他们两个都在自觉不自觉的在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   李承修听完云瑾的解说,指指自己的胸口道:“我刚才之所以露出弱点,看来也是心志不坚的缘故。”   云瑾叹口气道:“我们四个都是这样,你觉得我们麾下的这七百纨绔现在是一副什么样子呢?”   李承修道:“到了整肃军纪的时候了。”   云瑾摇摇头道:“不,我们现在需要他们变得更加疯狂,只有继续疯狂下去,才能干出更加疯狂的事情,而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让所有人统统陷入彻底的疯狂中。   西南,本就是阿耶为我们准备的一场盛宴,这场盛宴过于丰盛,超出了我们的胃口,只有疯狂的人才能吃完这桌盛宴!   当然,我们一定要清醒,要不然就会有灭顶之灾。”   李承修吃惊的道:“你的意思是不要军纪?”   云瑾冷然道:“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军纪可言。”   李承修倒吸一口凉气指着云瑾道:“你才是最疯的一个。”   云瑾闻言笑了,俊美清秀的脸上似乎带着一场桃花风。   老巫婆醒过来了,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被绑在一个木头架子上,耳边传来一阵痛苦的呻吟声,转头就看到被剥的一丝不挂的蛮龙被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钉在木头架子上。   “杀我……”蛮龙冲着老巫婆低声哀求。   老巫婆道:“我的手脚都被绑住了,帮不了你。”   蛮龙道:“不是说任何靠近你百步范围的人,你只要心意一动就能杀死吗?”   老巫婆道:“现在了,我也不骗你,那是我为了吓唬人才说的。”   蛮龙焦急的道:“我亲眼……”   老巫婆道:“死掉的那个是我的弟子,我后来不是又把他复活了吗?”   “你的毒龙呢?”   “被那个年轻的乌蛮人给抓住了。”   “你不说你的两头毒龙可以飞天遁地,杀人于无形之中吗?”   “毒龙是能杀人,可是,它们被捉住了。”   “你还说,你有的是办法让十万乌蛮人中了蛊毒之后,自相残杀吗?就因为你这样说,我才带着人冲阵的……”   老巫婆干笑一声道:“我说晚上要去瘴谷施法才行,哪里知道你会那么勇猛。”   蛮龙怒道:“我知道我勇猛,也知道我能杀出去,就能回来。”   “可是,你被抓了。”   “你说会召来浓雾……”   “气候不对,弄不来浓雾我有什么办法呀……”   “骗子……”蛮龙咬牙切齿的道。   老巫婆摇晃一下自己如同乱草一般的花白头发幽幽的道:“我说啥你都信,为啥当初我劝你不要跟唐人结仇,你怎么就不听呢?   我甚至劝告你,这会给蛮龙洞招来灭顶之灾,你听我的话了吗?盛逻皮说两句恭维你的话,你就带着洞里的男人去了送江川,死了那么多的族人,最后就弄来了一百副铠甲。   如果你当初不去招惹唐人,这一次唐人找盛逻皮算账的时候,至于来到蛮龙洞这么偏僻的地方吗?   等唐人收拾了盛逻皮,回他们的大唐了,以咱们蛮龙洞上万的战士,再加上我龙婆帮你,你当上蛮王都有机会,偏偏你不听啊。   损兵折将的弄回来几个唐人奴隶,一百副破烂的铠甲,还埋怨我不帮你,甚至还把献给我的血食减少了一半,就连蜡烛鱼都不在供给。   蛮龙啊,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忍心离开你,现在,陪着你一起死,也算对得起蛮龙洞二十年来的供奉了。”   “骗子——”蛮龙咬牙切齿。   “我可没有教唆你杀唐人,也没有参与你杀唐人的事情,就连你弄死那些唐人俘虏的事情我是不是也没有参与?”   “你是没有参与,可是,我从唐人那里弄来的食物你可没少吃。”   龙婆嘿嘿笑道:“后面的唐人小哥,你听清楚了吧,这场战事跟我老婆子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且,你们能抓住蛮龙还有我老婆子的一份功劳呢,能不能放老婆子走啊,我记得你们唐人一向是恩怨分明的。”   蛮龙呆滞一下,努力的转头看向后面,只见,距离他待得架子不远的地方,几个乌蛮人打扮的少年正在那里烤木薯……   狄光嗣将切削成薄片的木薯刷上油,插在竹签子上一边用火烤着,一边对紫琪阿果道:“看到了吗,这个龙婆把蛮龙身上最后的一点利用价值都给榨取干净了。”   龙婆丝毫不以为意的道:“年轻人,烤木薯之前一定要先浸泡一晚上,然后才能烤着吃,要不然,会中毒的。”   狄光嗣又指着龙婆对紫琪阿果道:“这是我在蛮人中看到的第二个唐人,而且呢,看起来都很正宗,比很多正宗的唐人还要正宗!” ###第六十四章 是长安需要的人   聪明人就是唐人!   这已经是长安人士对外来族群人口认知上共识。   首先,这个人要聪明到可以在大唐长安养活自己不说,并且需要带给长安一定的好处才行。   这里说的好处就是承担比长安普通人重的多的商税。   没错,在长安,异族人缴纳的全部都是商税,而不是大唐目前对自家百姓执行的低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户税与人头税。   万年县的户税总共分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平,中下,以及下,下下八等,云初在制定户税的时候将层次定的极为分明,其中,上上一年需要缴纳户税两千一百二十六钱,而下下一年只需要缴纳十五钱。   人头税同样按照户税分摊,想要在长安城里的居住的异族人,统一以上上户税对待。   明白的说,只要你觉得你有钱,也掏得起居住在长安的钱,长安就不会把你当异族来对待,甚至在某些地方,比如高级青楼,高级赌坊,高级客栈这些花钱如流水的地方异族人有优先权。   而中平以下户籍的人口,想要进这些地方,一般会被这些地方的保安给拖出去丢掉,就算被打了,告到官府,官府也不怎么管。   即便是普通百姓在听说这种事情之后,也是嗤之以鼻的,一个一年到头就赚个几十贯辛苦钱的家伙,没事干去那种一晚上就能花掉一年辛苦钱的地方做什么?   该打!   花魁就该是属于有钱老爷的,跟卖油郎没啥关系。   大赌场喜欢的就是那种一掷千金的豪客,一次往赌桌上丢几文钱的家伙,还不够麻烦钱。   长安城里到处都是中等客栈跟车马店,足够普通人居住的,一个穷人非要住进那些建筑奢华,喝口水都必须来自终南山甜泉的高级客栈里,那不是在找不自在吗?   倒是长安这些年修建的书院一直在执行有教无类的准则,就算是伎子家的孩子,只要掏得起束脩,也能大大方方的进去就学。   长安大医院的老大是孙神仙,他老人家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不跟人讲什么道理了,同样的病,有钱人去看,靡费惊人,中下户以下的穷人去看,百十个铜钱就算完事,有时候还要倒贴。   他老人家现在就是主打一个随心所欲,导致所有的医者都养成了看人下菜碟的毛病,原本可以大赚特赚的长安大医院,现在每年都需要长安留守衙门拨款才能持续运营。   云初曾经就医院经费的事情去跟老神仙交流过,过程不得而知,反正云初从老神仙那里回来之后,就怒火万丈的找来户部房的人好一通臭骂,从那以后,长安城就对有钱的异族人开了一个落户通道,听说收到的钱全部填补进了长安大医院那个无底洞里了。   至于看病涨价这种呼声,从哪之后就无人提起过。   长安虽大,有钱人终究是百中无一,穷鬼们倒是满大街都是,整日里熙熙攘攘的在朱雀大街上忙忙碌碌的走来走去的,也不知道一个个那么忙碌,为啥就成不了富人。   就是基于对长安大医院的考虑,云瑾才对龙婆另眼相看,如果这个老巫婆能把大医院需要的毒虫以及其余动物药材进行集中养殖化,就能给大医院省下老大一笔钱财。   所以,当十万多乌蛮人对蛮龙洞进行最彻底的扫荡的时候,云瑾已经把龙婆从架子上放下来了,询问她能否以她那一对巨大的蜈蚣为种,繁衍出更多的次一级大蜈蚣出来。   “你们唐人需要那么多的毒虫做什么?”   龙婆果然是聪明人,一张嘴就问到了重点。   “我大唐的孙真人在长安开了一个硕大无朋的医馆,那里每日消耗的药材不计其数,龙婆婆既然身负驱虫独门绝技,何不去长安颐养天年呢?”   龙婆闻言想了一会道:“孙真人,孙思邈?”   云瑾笑道:“正是他老人家。”   龙婆淡然的道:“老婆子以前住在云雾山里,后来有一个老道来云雾山采药,他也看中了老婆子豢养的毒虫。”   云瑾闻言大喜,还以为龙婆跟孙神仙有旧呢,就听龙婆继续道:“老婆子当然不给,那是老婆子性命交修的一对金龙。”   云瑾问道:“比之这一对如何?”   龙婆带着一丝回忆过往的神情道:“那一对金龙已经有了灵性,只是没想到那个老道找来了一只半人高的神鸡,我的金龙就此成了老道手里的药材。”   云瑾发现龙婆的眼神中似乎出现了一丝愤恨的意味,立刻转移话题道:“晚辈可以做主,请龙婆婆成为我大唐安定公主府的供奉,地位崇高,如此,再见孙道长,婆婆或许可以找回一些场子。”   龙婆脸色变得和缓了一些笑道:“你能做得了大唐公主的主吗?”   云瑾笑着点头道:“明年,我们就要成亲了。”   龙婆笑道:“如此,老婆子或许可以走一遭长安,不过话说到头里,养毒虫最好的地方就在云雾山里,长安不成。”   云瑾点头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龙婆婆可以走一遭长安与孙道长见一次,之后再论其他。”   龙婆长吸一口气咬着牙道:“定不与那个老杂毛干休。”   天色黑透的时候,紫琪阿果从蛮龙洞回来了,这一次,她捡到了非常多的妇孺,看妇孺的样子,就知道蛮龙东的白蛮人的日子过的还行,虽然妇孺们同样是黑漆漆的,不过看起来还算健康。   不装神弄鬼的龙婆婆看起来还是很不错的,仅仅是简单的洗了个澡,刷掉牙齿上的靛蓝染料,穿好了自己花花绿绿的衣服,在头上挽了一个发髻,就是一个头发斑白的枯瘦老妇人。   盘膝坐在一张垫子一种由内而发的威严感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了,即便是狄光嗣告诉紫琪阿果龙婆就是一个擅于养毒虫的骗子,紫琪阿果依旧以大礼参拜了龙婆。   龙婆见到紫琪阿果就欢喜的拉住她的手道:“让我看看啊,大山里的月神啊,多神秘啊,老婆子听过你的名声,没想到还真是一颗可以照亮南诏的明月……”   狄光嗣瞅着紫琪阿果跟龙婆热切的交谈,就来到云瑾身边道:“这个老婆子不像是一个好人。”   云瑾点点头道:“蛮龙不听这个老婆子的话,如果听了,蛮龙还真的有可能成为南诏的一股大势力。”   狄光嗣道:“那么,紫琪阿果……”   云瑾笑道:“一个想要成为女王的女人,终于遇到了属于她的宰相。”   狄光嗣道:“西南不许有什么蛮王,也不会再有什么女王。”   云瑾道:“龙婆觉得自己当上安定公主府的供奉之后,就能去找老神仙算算旧账,估计紫琪阿果也会去长安走一遭,这是你将她留在长安的最后机会。”   狄光嗣所答非所问的道:“山中的幽兰,长安种不活。”   云瑾叹口气道:“那就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狄光嗣道:“谁亵玩了,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两情相悦,岂不是水到渠成?”   云瑾抬头看着天空中难得出现的明月,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在长安,啥都好,离开长安,一个个的本性暴露的厉害。   难怪崔瑶先生说云氏宅院里锁住了一群猛兽,平日里看起来跟花熊一般娇憨惹人喜欢,天知道这一张张花熊皮下,都是一些什么样的怪物。   云瑾瞅着幽蓝深邃的夜空,努力想了一下,也没有想出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   天亮之后,石宝,查黑他们心满意足的回来了,但是,世上却不再有什么蛮龙洞了。   被钉在架子上的蛮龙嘶吼了一夜,也流淌了一夜的眼泪,天亮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死了,他挣脱开了绑绳,将手从木刺上拔出来,再把自己的后脑勺钉在木刺上,因为后脑受到了重创,他的眼珠子似乎在眼眶里掉了一个个,只有乳白色的眼白,看不到半点黑色。   蛮龙洞太大,太深了,洞里面应该还隐藏了一些人,石宝认为继续搜索的意义不大,这才停止了搜索,只是在蛮龙洞口放了一把火,将蛮龙洞口密密匝匝的竹楼,木头房子一把火烧了一个干净。   蛮龙洞就成了一个巨大的烟囱,四面八方都在冒烟,虽然每一处冒烟点,就是一个出口,查黑想要封锁那些出口,被云瑾给阻止了。   没有家园的蛮龙洞人,在林莽中想要活下来很难。   在龙婆的指挥下,两只巨大的蜈蚣缠在了温欢的胳膊上,两颗乌黑的脑袋虎视眈眈的盯着温欢那张脸,此时,温欢原本堪称俊秀的脸已经狰狞铁青的不像是一张人脸,他的裤子已经被尿液濡湿,打湿鞋子之后还弄湿了老大一片土地。   “老子不怕你……”   虽然温欢出了好多好多的汗水,还弄湿了裤子跟地面,云瑾几个人还是坚持认为阿欢是一条好汉。   当然,如果两只大蜈蚣有毒的顺腭牙没有被包住的话,他就更像是一个好汉了。 ###第六十五章 教育的要点重在自察   人一旦进入了林莽,屏蔽掉各种繁杂的信息之后,世界就变小了。   世界变小之后,所有的人和事情就在触手可及之地。   不论是亲情,爱情,还是仇恨,憎恶因为环境小,都会变得鲜明起来。   所以说,不论是获得,还是失去,都显得尤为明显。   这种感觉在长安是找不到的。   长安太大了,人太多了,选择性太高了。   这就导致爱情没有那么纯粹,仇恨没有那么刻骨,毕竟,长安太大了,人太多,可替换性太高,而人们行色匆匆的来不及在很多应该铭记的事情上驻足,就错过了很多的东西。   所以,长安多薄凉之辈。   云初认为一个人一生中至少要换一次生活环境才能客观性的来看待自己生活的世界。   所以,他就把云瑾,温欢,狄光嗣,李承修这些弟子丢到暗无天日的林莽里重新生活一次。   这样一来呢,这些见识过极度的繁华,也体验过彻底的贫瘠,知道如何在繁华的长安做一个谆谆君子,也知晓在贫瘠的西南林莽里当一个无恶不作的大盗,有过这样经历的孩子,才有资格作为礼物,留在他喜爱的大唐。   云初认真的翻阅着云瑾的社会调查报告,在他手边上,还有温欢的,狄光嗣的,李承修的。   四个人经历的事情是一模一样的,但是社会调查报告的视角却是完全不同的。   云瑾的社会调查报告重在改造与融合,他认为想要将西南融入大唐社会,首先就要填平认知上的鸿沟,他选择填平鸿沟的方式便是除掉异见者,留下顺从者,而后再平等视之,移风易俗之后,自然会与大唐成为一体。   温欢的社会调查报告重在山川地理的记录与调查上,他的报告中鲜少提到具体的人,只说西南这片林莽本身对大唐的价值,云初还特意注意到,温欢还在自己的报告中详细记录了这里的物产,与可能的矿藏。   狄光嗣的社会调查报告重点在于管理,教化上,他甚至认为长安人与西南人之间并无智力上的差距,不同的不过是长安城的人摄于严苛的律法,这才表现得平和,如果长安城跟西南地一样,都没有所谓的律法的管控,人与人之间的残毒程度要远超西南地。   毕竟,西南这边的蛮人,只有在粮食不够吃的情况下,才会出去抢劫,就像狼必须吃羊一样的自然。   而没有律法的长安人,他们即便是吃的很饱,也会咬死羊,他们咬死羊的原因不是为了吃饱肚子,而是在享受杀戮带来的快感。   李承修的社会调查报告在四人中,价值最低。   因为他是从军事的视角来看西南人的,而唐人过于强大,西南人过于弱小,自然得不出很有价值的社会信息,唯一的亮点,便是对乌蛮人社会雪崩暴乱的起因与过程有一个详细的记录。   四个人,四个方向,每一个方向都有可以赞许的地方,每一个方向却都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老神仙很多年前就不跟所谓的人讲什么道理了,在他老人家看来,全天下的道理都是狗屁,所谓的道理都是为了方便控制人心那些冬烘先生们才一条条的弄出来的。   人赤条条的来到人间,中间狠狠的祸害一通人间之后,再赤条条的离开,对于自然没有任何的贡献……   这是非常自然的道家思想。   玄奘大师这两年也不跟任何人讲什么佛法了。   在他老人家看来,佛就是佛,人就是人,佛就该是泥雕木塑的坐在高高的台子上慈悲的俯视众人,让参拜佛的人感受到这个世上还有一个强大的存在是怜悯自己的,就足够了。   人参拜佛之后,心中得到了一丝安慰,一点满足,回去后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将人与人们的愿力集合出来的佛放在一起比较,或者相互成就,终究是一场虚妄。   在他看来,人,成不了佛,或者说,佛与人的悲喜并不相通。   皇帝李治这两年的心绪很是平静,不过,他现在最大的毛病就是看人看多了,他就越发的喜欢那头巨熊了。   现如今,皇帝李治对于皇后秉持的态度就是敷衍,对太子李弘秉持的同样是敷衍的态度,至于朝臣们,他就更家的不在乎了。   对于一个每天睁开一只好眼看到太阳都觉得自己大赚的皇帝来说,日子就这样一直混下去就很好了。   至于自己死后的事情,说真的,云初在李治写给他的信中发现,他好像真的不是很在乎。   云初也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他写给皇帝的消息不再是以奏疏的形式存在的,也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皇帝给他的消息也不再是以旨意的形式存在的。   云初给皇帝写信的时候,抬头都是——陛下金安,然后直接说事。   皇帝给云初的回信抬头从开始的云卿,变成宇初,最后干脆变成了二百五,原本工整,正式的内容开始出现了大段,大段的抱怨,吐槽,与咒骂,写的那叫一个随意。   每次拿到皇帝那边送来的信,都是厚厚的一沓,看的出来,皇帝的倾诉欲望非常的浓重。   所以,云初给皇帝的回信也越发的冗长,将自己如何给蛮族盖房子,将蛮族人的生活,甚至不厌其烦地跟皇帝说起了蛮人们关于猪的执念等等。   从皇帝,老神仙,玄奘大师他们最近的行为来看,所有人都对大唐目前平安祥和的场面感到满意,没有人有什么意愿弄出什么事情出来。   就连皇后在云初出征之后,都忙着督促武家兄弟盖房子卖,这就导致朝堂上平静的跟一潭死水一样。   挺好的,上面的人没有了更高的要求,下面的人暗流涌动的憋着一股子劲头到处寻找立功,发财的路子,不管路数正不正,都是欣欣向荣的表现,这才是一个盛世应该有的模样。   云初不知不觉的一个人在帐篷里待了一上午,也思考了一上午,觉得口渴,拿起茶壶倒茶的时候,才发现茶壶是空的,李思已经好久没来沏茶了。   云初将自己写给皇帝的长信,以及四个孩子的社会调查报告一起打包准备寄给皇帝当一场热闹看。   也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让蛮荒的西南在皇帝心中留下一些印象。   说真的,大唐朝廷对西南根本就不在乎,如果不是盛逻皮干掉了大唐六千铁甲兵,皇帝对盛逻皮的唯一要求便是约束蛮人不得骚扰蜀中。   朝中大臣们对西南这边不感兴趣的原因就在于这里太穷,他们准备让盛逻皮他们家族好好的发展发展西南,等到西南被发展到拥有了足够利益之后,大唐再派遣大军过去接收。   这个想法是好的,省事不说,到时候一口咬在肥肉上,可以吃的满嘴流油。   云初不这样想,他觉得盛世的时候不收拢住西南,等到朝廷衰弱了,西南自己就会自成一脉,说真的,历史上的大唐从未真正拥有过南诏。   看着参谋将军带着打包好的信函送去邮寄了,云初就起身来到李思的帐篷里,结果,帐篷里没人,喊来亲兵之后,才知道,李思带着云瑾送来的生日礼物去了野地。   说真的,云初在看到那两只巨型蜈蚣之后,也觉得是真正的神奇,因为,当那两条蜈蚣从巨大的竹筒里爬出来的时候,枣红马第一时间就跑大象屁股后面去了,而大象也把鼻子卷起来,藏得紧紧的。   这在云初看来,就是两条基因突变的蜈蚣而已,但是,这东西在张东海,李元策,姜协三人看来就不是两条大蜈蚣这么简单了。   他们三人觉得这两条蜈蚣应该归属到龙的范畴里去。   应该敬上!   东西到了李思手里,基本上就没有敬上的可能了。   所以,云初找到李思的时候,就看到安定公主兴奋的戴上一双长臂鹿皮手套捉住一条大蜈蚣,任凭大蜈蚣半米长的身子缠绕在她的手臂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仔细地查看蜈蚣的口器,云初这见多识广的人头皮都在发麻。   随同大蜈蚣一起过来的龙婆将另外一只大蜈蚣也放在自己胳膊上,对李思道:“公主若是要培育这种蜈蚣,此时正是时候,雌蜈蚣即将产卵孵化,一次可有两百条小蜈蚣孵化成功,到时候需要将小蜈蚣分开安置,否则,就会出现自相残杀的现象。”   李思瞅着巨型蜈蚣毒鳌上出现的一滴毒液摇头道:“能采不少的毒液,但是,我觉得毒性不够强。”   说完话,就让亲兵拿来一只鸡,让蜈蚣缠绕到鸡身上,片刻,那只鸡就身体僵硬的倒在地上。   李思踢一脚僵直的鸡,就对亲兵道:“再送一只羊过来。”   龙婆有些疑惑的道:“但凡是被这两条毒龙咬到的人,活不过两个时辰。”   李思笑道:“如此说来,你已经在活人身上试验过了吗?”   龙婆看一眼靠近的云初,就点头道:“这两条毒龙本就是巡山的使者,有它们在,即便是豹子一类的猛兽都不敢靠近。” ###第六十六章 云氏孔雀翎   云初以前一直认为西南这边盛传的“蛊”应该与细菌有关。   因为,进入西南之后,云初了解到,西南蛮人将一些较难治的长期咳嗽、咯血、面色青黑而形体消瘦等,以及内脏不适、肠鸣腹胀、食欲不振等症状为主的慢性疾病,基本上定性为着了蛊。   然后,家里有这种症状的病人,就会在寨子里叫骂,让人家把蛊虫收回去,直到病人痊愈为止,如果病人的疾病不见好,那就继续骂,直到病人死掉。   这个时候,死了人的那一家就会跟寨子里的“草鬼婆”结下冤仇,因为,蛊这个东西在西南又叫草鬼,养蛊的妇人便叫“草鬼婆”,一般是寨子里的巫医,他们不敢在实质上找“草鬼婆”的麻烦,就只好一直骂,因此,但凡是西南之地村寨里的骂词,一般都格外的丰富。   书上对“蛊”的解释是盆子里的虫,谷物腐败后所生飞蛾以及其他物体变质而生出的虫也被称为蛊。这东西可以通过饮食进入人体引发疾病,患者如同被鬼魅迷惑,神智昏乱。   《汉律》中就有“敢蛊人及教令者弃市”的条文。   大唐的法律把使用毒蛊列为十恶不赦的大罪之一,处以极刑。   官府对所谓施蛊者的处罚极其残忍。   以前,西南这边的官员在抓到施蛊妇女后,将其身体埋在地下,只露出头部在外,再在蛊妇头上浇上蜡汁点火焚烧,堪称挫骨扬灰。   经过云初进一步的了解之后才明白,蛊虫这个东西为啥在西南如此流行。   无它,主要是人体内的寄生虫太多的缘故。   西南人喜欢吃猪肉,加上养猪的环境不好,猪沾染了绦虫病,人吃了病猪肉,再把带有绦虫卵的粪便给猪吃,于是,绦虫病就在西南这边就成了子子孙孙无穷匮也的病症。   小孩子屁股发痒,扯一下,就能扯出一条一尺多长的虫子,大人也是如此,这个时候再告诉他们是中了蛊的缘故,就算是再聪明的蛮人也相信。   不仅仅是绦虫病,还有血吸虫病,幼虫能钻进人肉里的人皮蝇,这些肉眼可见能在人的身体里寄生的虫子的发现,加上人惯会胡思乱想,于是蛊这个东西便应运而生了。   龙婆在很早以前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是依靠“草鬼婆”母亲过活,虽然日子过的不好,母亲终究是把她养大了。   龙婆偶然间发现,别的小男孩都会欺负寨子里的小女孩,唯独她没有人欺负,问过母亲之后才明白是“草鬼婆”的原因之后,她就立志成为西南最伟大的“草鬼婆”,这样,就没有任何人能欺负她了。   “饲养蜈蚣呢,最重要的还是种苗,蜈蚣这个东西从幼虫开始便知道弱肉强食,即便是同一窝的蜈蚣,大的也会以小的为食。”   龙婆咬着一只红烧猪蹄,一边吃一边给李思讲述她饲养蜈蚣的心得。   “总是抓同等大小的蜈蚣养在一起,不给足够的食料,蜈蚣之间就会相互撕咬,体型最大,毒性最强的蜈蚣王,就是通过这种方式筛选出来的。   老身曾经将蜈蚣王的口涎与水混合,喂食给那些中蛊之人,效果惊人,不管是那种蛊,在蜈蚣王的口涎之下,统统都能去除,最厉害的一次,给一个中蛊之人服用了蜈蚣王口涎水后,从他的身体里足足打出来了一盆的蛊,每一条蛊虫足足有一尺长!   从那一次之后,不论是乌蛮,还是白蛮都认为老身炼制的蜈蚣蛊王,才是西南最厉害的蛊,人人都尊称老身一声龙婆婆。   不论是乌蛮,白蛮人再也不敢轻易踏进老身居住的云雾山寨子,即便是寨子里的人出来,也人人敬畏,生怕老身给他们下蛊。老婆子也就认为是蛊。   就连蛮龙洞这样的大部族,都要把我邀请到他们的部落里,好吃好喝的供应着……对了,我去长安之后还能吃到这么美味的猪蹄吗?”   李思同样抱着一只猪蹄在啃,她们啃的猪蹄来自野猪,反正西南人饲养的猪,云初是不吃的。   “当然,这东西算什么,等你到了长安,住进公主府,本宫保证你吃的每一样东西,都比猪蹄好吃一百倍。”   听完了龙婆婆的自吹自擂,李思对龙婆婆越发的好了。   西南地的猪肉吃多了肚子里长虫,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想要除掉那些绦虫,李思觉得苦楝皮这一味植物中药就足够了,蜈蚣毒素大多是活性毒素,一旦进入强酸环境的胃里,估计会被分解的差不多了。   至于那个被蜈蚣毒素打下绦虫的人,天知道是不是口腔,食道,或者胃部有创伤,整体中毒之后,才把那些绦虫给打下来的。   “那个把蛊打下来的人还活着吗?”   龙婆婆啃一口猪蹄道:“被蛊毒折磨的时间太长了,人与蛊毒相生,蛊毒被打下来之后,人也就死了。”   李思认真的点点头,觉得这是必然。   不过,她并没有告诉龙婆婆这一点,她更希望继续保持龙婆婆西南“草鬼婆”第一人的地位,不仅仅要保住,还要大肆的宣扬。   至少,要让长安,洛阳两地对云氏有觊觎之心的狂徒们全部都知晓,伤害了云氏,伤害了她李思在乎的人,就等着被龙婆婆下蛊,最后,全身爆炸而死吧。   不过,老神仙那里不好糊弄啊,他老人家一定是不相信的……一定要想一个让老神仙闭嘴不说的法子。   或许是跟云瑾分开的时间有些长,加上云瑾一直处在危难之中,李思的精神就没有那么稳定了,不知不觉就暴露出来了李家人的劣根性,那就是迁怒于人。   好在,李思到现在为止只迁怒折冲府别将何兆一个人。   不过,如今大唐不论是文官还是武将升迁的非常缓慢,太子李弘已经颁布了《大唐官员升迁试行办法》,那就是官员任职的年限与升职有了关系。   也就是说,每一个官员必须在本职位待够多少年,符合一些条件才有资格升迁,吏部将之成为“晋升”,除非一个人立下的战功,或者政绩足够耀眼,才能破格“擢拔”,即便是“擢拔”也是有限度的,不可越品,且要走门下,三司,以及中书才能最终确定。   普天之下,唯一可以不理睬这道规定,随意提拔官员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李治。   何兆统领一百重骑兵,本就是万年县这个五品京县折冲府的别将,这样的人,在别的折冲府,至少都是果毅校尉的层级,但是,在万年县折冲府里,他只能是一个别将。   何兆最近被李思折磨的很惨,但凡是属于大唐的边远穷蹙之地,基本上都被发配过了,现在,就看公主啥时候去跟太子,或者皇帝说了,一旦说了,何兆相信,不论是太子还是皇帝说不定都会答应的,到时候,他这一辈子都只好绕着大唐的边境打转转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因为长川一战,他已经被朝廷擢拔为果毅校尉了。   所谓富贵险中求,如今的何兆只希望将公主殿下伺候好了,朝廷能对他再来一次超品擢拔,如果达成的话,他独立统领一个折冲府,成为大唐的折冲都尉将不再是一个梦想。   幸好,如今有龙婆在,云瑾还记得她的生辰,她又获得了两条巨大的蜈蚣,情绪稳定了很多。   “公主殿下,老身在长安有一个仇人……”   李思听龙婆这样说,诧异的道:“您在云雾山隐居也能有唐人招惹到婆婆?”   龙婆道:“老婆子本来还有一对更加厉害的金龙,可惜,被一个叫做孙思邈的道人给制作成了蜈蚣干,那对金龙耗费老身足足十年光阴……”   李思啃猪蹄的嘴巴立刻就停顿了,小心的瞅瞅自己刚刚获得的这对黑头绿背大蜈蚣,觉得不能带这对蜈蚣进入长安了,否则,这对蜈蚣很有可能会成为老神仙药匣子里的一味药。   至于龙婆婆的仇,李思觉得还是算了,不过,面对龙婆婆恳切地目光,她还是大包大揽的弄在自己身上,了不起回到长安之后被老神仙骂一顿也就是了。   “何兆!”   李思大喊一声,守在帐外保护李思安全的果毅校尉何兆立刻进了帐篷,行插手礼,头都不敢抬。   “回到长安,你就带人将龙婆婆的仇人剁成肉酱。”   “属下遵命!”何兆嘴巴上回答的远比脑子要快。   送走了龙婆,李思一个人漫步月下,尽管平时她不喜欢动脑筋,如今喜欢动脑子的云瑾不在,李思只好自己苦思如何堵上老神仙嘴巴的办法。   龙婆存在的意义,云瑾在给李思的信里只字未提,里面只有一些让李思身子发软的情话,但是李思在看到信的一瞬间就明白了云瑾的意思,养着龙婆,让她成为云氏手里的一枚足可威震四方的武器。   虽然龙婆无非是养的蜈蚣大了一些,难看了一些,往蜈蚣身上丢一件衣衫就能捉住,显得很是没用,连稍微厉害一些的毒蛇都比不上。   但是,给蜈蚣换一个名称蜈蚣蛊王,这一对蜈蚣就足够在一瞬间让热闹的长安街头变成空空荡荡的鬼街。   就像阿耶说的那样,引弓不发的时候,敌人才是最害怕的。   而龙婆婆跟蜈蚣王存在的意义,便是世上威力最大,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引弓不发。 ###第六十七章 打仗的目的就在于此   云瑾带着十几万乌蛮人蝗虫一般的从林莽直扑苍山,洱海。   眼看着蛮龙被活捉,皮逻阁就拐带了蛮龙的两个傻儿子跟一千多蛮龙洞人跳地下河从一处隐秘的水洞里逃出来了,只是,皮逻阁活下来了,蛮龙洞的猛士们活下来了,只有蛮龙的两个儿子以及几十个亲卫被淹死在了逃跑的路上。   云初带领着大军已经抵达了朱提城,准备在朱提城破败的原址上再修建一座城池,还准备把这座城池当作大唐新建州府的所在地。   不论是云瑾,还是皮逻阁,云初,干的都是堪称惊天动地的事情,但是,这些消息在长安却连一个水花都翻不起来。   大家都忙着过端午节。   今天是端午节,虞修容亲手制作了不少的粽子,云家的粽子比长安城里其它人家的粽子的种类要多,也更加的好吃。   别人家的粽子大部分是用晒干的荷叶包裹的,而且模样非常的难看,里面随便放一点白米,或者黄米,再添加一点干果就算完事。   讲究一些的大户人家还有往棕子里面放豆子跟肉的,为了增加一点特殊的香味,还会往里面放槐花酱,跟茉莉花酱。   云家的粽子是用芦苇叶子包裹的,目的就是贪恋一点苇子叶的清香,云初一直说荷叶包裹的粽子有一股子腐败的臭味。   云鸾最喜欢吃包裹了蜜枣跟糯米的粽子,放了红枣的粽子他总说是臭的。   以前过端午节的时候,云氏一般要给四位长辈送粽子孝敬,当然,跟后世一样,粽子只是名头,还要搭配最上等的黄酒,茶叶,冰糖这些贵重的礼物。   自从李绩,梁建方这两位去世之后,能吃到云氏粽子的就只剩下老神仙跟玄奘大师了。   云初在的时候,是他亲自携带礼品上门,云初不在的时候是云瑾,现在这两父子都在西南跟野人作战呢,虞修容就只好命云锦带着年幼的云鸾去送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关中就是这样的风气,尽管云鸾今年只有五岁,因为是嫡子男娃,虽说是姐姐领着去,主角却是他,仅仅让云锦去的话,那就很失礼了。   尽管老神仙跟玄奘大师没把这些俗礼放在眼中。虞修容却不敢破这样的大妨。   云鸾刚刚把云倌倌揍了一顿,所以,这时候心情很不好,抱着阿娘的腿死活不愿意去。   云倌倌就在边上说好话哄他:“你刚才好厉害啊,都揍我了。”   云鸾偷偷看一眼云倌倌就要把身子藏到母亲裙子里去,被提溜出来之后,依旧气鼓鼓的。   正在翻看礼单的云锦横了云鸾一眼,云鸾就一屁股坐地上大声的嚎哭,且哭的委屈极了。   云锦合上礼单,就对云倌倌道:“你也去。”   说罢,也不管坐地上嚎哭的云鸾,自顾自地就往外走,眼看着姐姐跟云倌倌走了,云鸾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就赶紧追上去,擦一把眼泪,就把肥胖的小手放姐姐手里,云倌倌想去抓另外一只手,被他重重的甩开了。   端着盖碗的崔瑶吹一下漂浮的茶叶,喝一口茶水对虞修容道:“小丫头耍心眼呢。”   虞修容道:“早上,倌倌夺了小鸟儿的玉玲珑,小鸟儿就去抢夺,结果,两人争执中玉玲珑摔碎了,倌倌就假装让小鸟儿打了她一顿,说是打,连蚊子都打不死的力道,却让小鸟儿没办法追究玉玲珑的事情,刚才,委屈的紧。”   崔瑶笑道:“就小鸟儿的这个脾性,以后有可有苦头吃喽。”   虞修容笑了一声,端起自己的茶碗喝一口茶道:“倌倌七岁的年纪正是培养心性的时候,我也不管不顾,就一心待这个孩子好,将来若是养成一个飞扬跋扈的,云氏不过是多出一副嫁妆的事情,若是一个知礼明事的,云氏就自己留着。”   崔瑶笑道:“你这是抱着什么心思呢?”   虞修容道:“看天性,天性好的,怎么样都会好,天性不好,怎么养都是歪的,云家现在也是高门大户,我自忖不会把孩子养坏,既然我生的都是好孩子,一般的女子想要进云氏家宅,恐怕不易。”   崔瑶道:“不是不易,是没可能,说点让你生气的话,你们家的人看似都和蔼,对谁都彬彬有礼的,实际上,眼睛都长在顶门上,满长安的闺女恐怕没有一个能入你们夫妇的法眼吧?”   虞修容叹口气道:“思思这个孩子是被我给宠坏了。”   崔瑶道:“那要看跟谁比了,看看思思,再看看大唐别的公主,论武,思思一个人能掐死她们一大群,论手段,思思能毒死她们一大片,论文采,思思能写出《蚕妇吟》,论治理家业,思思一个人就能把云氏打理的井井有条,那些公主拿什么跟我的思思比。”   虞修容道:“耍毒的事情我是不赞成的,很容易让思思这个孩子变成狗不理的模样。”   崔瑶冷笑一声道:“要的就是狗不理的效果,皇家有一个算一个没一个好的。”   虞修容靠在软椅上瞅着崔瑶道:“《蚕妇吟》……”   崔瑶果决的道:“那就是思思的大作,也是思思不同于皇家其余人的标志。”   虞修容诧异的道:“你知道?”   崔瑶冷笑一声道:“思思一直在我门下,那孩子在算学一道上还算有些本事,要说吟诗作赋,她就没长那个脑子,估计你夫君也算是绞尽脑汁,才给她弄了这首不需要大学问,只需要有一颗善心就能写出来的好诗吧?   还有,你夫君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将一个公主带到血肉战场上,不就是为了给你云氏培养处一个见识,心性都最上乘的顶门大妇吗?”   虞修容见崔瑶把话说的难听,就怒道:“思思哪里都好,就是老师不好,都成老妇了,还有半夜爬墙的习惯。”   崔瑶听了之后也是勃然大怒,指着虞修容道:“你男人的脸没被油锅炸过,所以你白天,黑夜里都粘着不放,我男人倒霉,脸被油锅炸过好几遍,不晚上去,难道白天去看他的鬼样子?”   虞修容怜悯的看着崔瑶道:“你也算是情深意重了,那样的鬼样子你也能下得去嘴。”   崔瑶淫笑一声道:“你怎么知道我用的是嘴?”   虞修容的脸涨得通红拂袖而去。   崔瑶在后面大笑道:“夫子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待我整理好《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且让尔等无知妇人开开眼界!”   正在廊下浇花的淳于氏停下手中的水壶,隔着窗户对崔瑶道:“离经叛道,也该有度才好。”   崔瑶不屑的道:“好好编造你的甲骨文字,莫要说我,学问没有正经不正经之说,只有有用没用的分别,世人愚昧,时至今日连男女之事都搞不清楚,如果世人连闺房之乐都不懂,与野兽何异?我只是正本清源,有何不妥?”   淳于氏来云氏已经有些时日了,早就没有了刚来时的战战兢兢,重重的将水壶放在地上对崔瑶道:“你说谁在编造甲骨文?那些文字本就有,我只是想要解释古人。”   崔瑶笑道:“除过你之外,还有谁能懂那些鬼画符,还不是随便你怎么说。”   淳于氏拂袖道:“乡野村妇,不足与谋。”   本来端着一盘头茬杏子的崔氏,才进后宅,就听到她们又起了争执,就拐了一个弯,端着杏子进了虞修容的房间。   “群魔乱舞的夫人也不管管。”   虞修容拿起一颗杏子咬一口,发现酸的厉害,就赶紧吐出来漱口,半天才对崔氏道:“还没有熟呢,现在摘下来做什么?”   崔氏拿起一颗杏子咬一口道:“已经有甜味了,吃个新鲜。”   虞修容拿起一颗杏子打量一下,还是丢在盘子里,满怀期待的道:“老爷说蜀中盛产荔枝,还说那东西甜如蜜糖一般,等今年长好了,就派人送回来一些。”   崔氏摇头道:“不好弄,要走蜀道呢,老奴听说荔枝那种果子很容易腐败,三五天就坏了,运送不过来。”   虞修容瞟一眼桌子上的半青半黄的杏子道:“你要相信老爷的本事,他说能送过来,就一定能送过来,说不定会送老大一堆过来。”   听夫人说到家主,崔氏听着隔壁隐约传来的吵架声,叹口气道:“老爷不在,家里的妇人们的火气都很大。”   原本准备躺在锦塌上的虞修容听崔氏这么说,猛地直起身子怒道:“我夫君不在,她们火大什么?”   跟乱糟糟的家里不同,老神仙此时正躺在屋檐下摇着一柄蒲扇,很是悠闲自在。   纪王李慎将一盘红彤彤的杏子放在老神仙身边,最近,老神仙总觉得嘴巴里没味道,就喜欢吃一点刺激性的东西。   最近,李慎的后槽牙被虫蛀坏了,正琢磨着要不要把那颗牙拔掉,换一颗大钢牙,就看到年岁过百的老神仙在那里咔嚓,咔嚓的吃酸杏子,那颗蛀牙就再一次疼痛起来了。   张大嘴巴凑到老神仙身边蹲下来,指着嘴巴含含糊糊的道:“疼啊。”   老神仙一边吃着杏子一边对装可怜的李慎道:“活该啊,从你三岁起,老道就告诉你要少吃甜食,要多漱口,多刷牙,你听过吗?” ###第六十八章 神仙自有神仙树   云瑾的小马车才离开晋昌坊,通往朱雀大街的街道上就人满为患。   马夫驱赶着四轮小马车在人群里扭来扭去的才上了朱雀大街,谁料想,朱雀大街两边更是人满为患,而宽阔的大街中间,却一个人都没有。   云家的马夫问过路人之后,透过小窗对云锦道:“小娘子,朱雀大街正在开赛马会。”   云锦就道:“从天桥过去。”   马夫正要驱动马车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地动山摇的声响,只见从天枢柱子那边腾起一片烟尘,不大工夫,就看到百十匹骏马从眼前狂奔而过,马背上的少年郎的屁股纷纷离开马鞍,几乎是蹲在马背上,马鞭不断地落在马匹的臀上,没用力,马匹却越跑越快。   街道两边的唐人纷纷喝彩,更有天桥上的小女子将花朵从窗户上一篮子一篮子的往下倒,形成一道花朵瀑布,任由那些少年骑士骑着马从花瀑下钻过。   长安人只要热闹起来了,脑子就不太够用,花朵被那些小女子倒光了,于是,激动之下,就有小女子解下身上的腕纱,丢下天桥。   腕纱挂在身上的时候是一束,被风张开之后就是一大片,可怜那些正在疾驰的少年郎,被腕纱兜住脸,不得不将马速降下来,最可怜的是战马脑袋被腕纱兜住的骑士,战马受惊,在狂奔中开始胡乱抖动身体,于是,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就有锦衣的少年郎从马上掉下来,在地上连连翻滚,也不知道摔死了没有。   云锦用手挽着云鸾的腰,让他站在马车的窗口上看那些被摔得凄惨的少年郎,恶狠狠的对云鸾道:“以后不许参加这种混账事情。”   有一个少年郎被摔得七荤八素的从地上才站起来,就被就后面过来的一匹马径直撞在身上,人飞出去了七八丈远,还在沙地上滑行片刻,就再也不动弹了。   “他死了!”   云倌倌抓着云鸾的耳朵对他道:“你看,不听话的小孩子就会死掉。”   云鸾紧张的扑进云锦的怀里,再也不敢看外边,云倌倌却把云鸾抓进自己怀里,对云鸾道:“姐姐将来要出嫁,以后就换我来保护你。”   云锦一巴掌拍在云倌倌的脑袋上道:“你吓唬他干啥?”   这一次云倌倌寸步不让的瞅着云锦道:“是你先吓唬他的,我要保护他。”   云锦没工夫继续跟云倌倌争吵,转头朝外看去,发现那个倒地的少年人正在流血,片刻功夫,血就流淌了一地。   而云鸾安静的靠在云倌倌小小的怀里,乖巧的让人心疼。   来到纪王府,李慎嫌弃的看着云锦道:“为啥你姑姑不来?”   云锦道:“我姑姑来了,你也没胆子多看一眼,来与不来有什么分别?”   李慎叹口气道:“我还欠她十六件玉雕没有完成呢,对了,端午节的礼物没有我的份吗?”   云锦道:“我阿娘没说。”   李慎摊摊手道:“我就知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本王现在都快要成你云氏的玉雕匠了。”   云锦咧开嘴,露出一嘴的白牙笑道:“弄清楚,是你在拍太子的马屁,跟云氏一个钱的关系都没有,要说有关系的话,也是你利用云氏。”   李慎哈哈笑着摩挲一下云锦的头发道:“就喜欢你们云家人的这股子聪明劲。”   云锦躲开李慎的手,带着云鸾,云倌倌去了王府西边的跨院去见老神仙。   可能是酸杏子吃多了的缘故,正在太阳地里睡觉的老神仙,晶莹的口水弄得满胡须都是,云锦,云倌倌就掏出手帕替老神仙擦口水,至于云鸾,已经爬上老神仙的膝盖,将头埋在怀里,显得很是威顿。   老神仙搬着云鸾的小脸道:“小鸟儿怎么了,今天不飞了?”   云鸾哽咽着指指朱雀大街的方向道:“死人了,马杀的。”   老神仙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叹息一声道:“这是官府的过错。”   云鸾哭唧唧的道:“小鸟儿以后再也不骑马了。”   老神仙抓住云鸾的小手道:“马还是要骑的,因为马天生就是给人骑的,如果小鸟儿不骑马,以后就没法子去远处来看老道了。”   云鸾道:“马杀人。”   老神仙笑呵呵的道:“那就赶快长大,你长大了,练好骑术就能骑马,马就不敢杀你。”   云鸾抬起头瞅着老神仙道:“马不杀人是吗?”   老神仙摸着云鸾圆溜溜的脑袋道:“对,马不杀人,是那个人没有驾驭好马才死的。”   云鸾再一次乖巧的趴在老神仙怀里似乎不愿意出来。   老神仙就对云锦跟云倌倌道:“你们不是还要去玄奘和尚那里吗,礼物留下,快去吧。”   见自己不讨老神仙喜欢,云锦跟云倌倌就放下礼物,离开了老神仙的住所。   李慎剥开两个粽子,放在盘子里先让老神仙跟云鸾吃,他自己又剥了一枚,一边吃着一边道:“老祖宗不喜欢这两个女娃子?”   老神仙啃一口粽子道:“我不是不喜欢这两个女娃子,是不喜欢云氏除过娜哈之外的所有女孩子,倒是云初的两个男娃,老道欢喜的紧。”   李慎愣了一下道:“为何啊,云锦看起来很不错的样子。”   老神仙怜爱的从云鸾脸上拿掉一粒糯米粒放嘴里道:“这是云初的错,弄颠倒了阴阳,也坏了天道,女子比男子强本就是在逆天而行,一两个强悍也就罢了,如果统统强悍起来,天下就会大乱。”   李慎道:“云初若是在,他一定不会这样想。”   老神仙摇摇头道:“老道只是活得时间太长,见多了各种灾祸,有些贪恋这几年难得的平安日子,有了这个念头,就希望这种平安富足的日子可以尽量的长久一些。   强者与强者争夺,强者掠夺弱者,男子压榨女子,这些其实都是可怕的权力之争,只要起来争执,人们就不愿意继续过平安日子了,开始为那些有的没得厮杀……总之,这世上的所有事情都该顺其自然,无为而治。”   李慎叹口气道:“和平了其实也不好,这日子过一天跟过一辈子一个模样,一眼就能看到头,无趣的紧。”   老神仙将怀里的云鸾放下,瞅着李慎道:“原来你这么想啊,那好,明日起,老道就会让你感受一下啥叫度日如年。”   玄奘坐在一棵很小的娑罗树下俯身看着水池的鱼,他今天观鱼的时间已经很长了,直到云锦跟云倌倌提着篮子来到他身边的时候,他才收回目光。   云锦总觉得玄奘大师不是在看鱼,更像是透过深深的水看池塘底部,所以,路过的时候她也看了一眼池塘底部。   因为阳光照耀在上面,根本就看不清楚,于是,云锦就跪坐在玄奘面前,将篮子里的食物一样样的摆出来。   玄奘高兴的拿起来就吃,只是吃相不怎么好看,不一会,胡须上,僧袍上就落满了糖霜。   玄奘见云锦在看他身后的那棵开花的娑罗树,就笑了一下,从树上摘下一朵洁白的如同宝塔状的花朵,插在云锦的头发上,见云倌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他又从娑罗树上摘下一朵花,同样别在云倌倌的发间。   这棵娑罗树是娜哈命人从战火纷飞的天竺弄来的,在路上整整走了两年才到长安,一同过来了三棵树,最终就活下来了一棵,又因为佛陀悉达多就是在这种树下诞生的,所以,这棵成活的娑罗树就成了大慈恩寺的一件宝贝。   不知为何,云倌倌总觉得玄奘的身体是空的,虽然看起来并不是这样的,云倌倌就是觉得佛爷的身体是空的,所以,她慢慢的靠近玄奘,抬手在他的腹部拍了拍。   玄奘笑吟吟地看着云倌倌拍他,等拍完了,还笑着问道:“察觉出什么来了?”   云倌倌大着胆子道:“里面是空的。”   玄奘大笑一声道:“臭皮囊,臭皮囊,不是空的还能怎的?”   云锦连忙把云倌倌拉回来,对玄奘大师道:“小孩子胡说八道呢。”   玄奘笑道:“真的,假的,对贫僧来说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云锦连忙道:“我阿耶快回来了。”   玄奘摇头道:“我在等我的机缘,不是在等他。”   云锦不明白佛爷为啥这样说,不过,她还是对玄奘大师道:“我阿耶快回来了。”   玄奘笑道:“没关系,来得及,都来得及。”   窥基大师从外边笑呵呵的走进来,三两口就把云锦带来的食物吃了一个精光,然后笑吟吟地对云锦道:“你看啊,啥都没有了。”   这分明就是一句撵人的话,云锦本来还想跟佛爷多待一阵子,窥基大师开始撵人了,她就只好带着云倌倌离开大慈恩寺。   在从后门回云氏后宅的时候,云倌倌低声对云锦道:“佛爷的身体真的是空的。”   云锦脑子很乱,随即呵斥道:“闭嘴。”   虞修容在得知云锦已经见到了老神仙跟玄奘大师,得知他们身体安泰,就没有问及其它,至于云倌倌说老神仙不喜欢她,以及佛爷变成一个空壳的事情,虞修容没有在意。   老神仙跟玄奘大师这样的神人,本就不该用凡俗人的心去猜度。   一个活成大唐所有人老祖宗的神仙,一个佛法修为已经浓厚的可以随时立地成佛的高僧,在他们身上出现什么样的怪异都不为过。   “你们两个没有在老神仙跟玄奘大师面前提起你们远在西南征战的父兄吗?”   虞修容在云锦,云倌倌将要离开的时候陡然问道。   云锦,云倌倌同时摇头。   虞修容怒斥道:“没一个孝顺的。” ###第六十九章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   尽管大唐军队的六千甲士死在了西南的送江川,虽然同行的一万五千民夫同样消失在了西南,但是,长安城里没有一个人为云初父子担心。   哪怕是虞修容也仅仅是偶尔担心一下,她的担心也仅仅在于那对父子在西南能不能吃好,能不能睡好,能不能习惯西南的气候,至于战败这种担忧,从来没有出现过。   虞修容都这样了,其余人更是毫不担心。   上一次西南传来的战报是纨绔营七百子弟大战西南蛮族万人,最终以四十七的人代价全歼了这一万多西南蛮族。   尤其是在礼部尚书在全套仪仗的加持下,挨家挨户的将纨绔子弟战死的消息告知纨绔子弟爹娘的时候,他们的脸上也看不到多少悲伤意,甚至告诉礼部尚书,兄长战死了,他家还有弟弟可以接着去,叔叔战死了,还有侄儿可以继续去。   长安人对于跟随县尊作战的事情一向都是很热衷的,这一次西南战事,再一次证明了跟随县尊出门作战绝对是一桩合适的买卖。   五万大军在西南林莽狂飙突进一千两百里,林莽中的蛮人望风而降不说,林子里的蛮人甚至自愿为大唐军队之先驱向同族挥刀。   县尊率领的大军直到目前,真正出动作战的人马,只有不值钱的七百纨绔。   现在,战死了四十七个,杀了一万多敌人,而这四十七个纨绔,每一个的家人,都收到了最顶级的回报。   这一点不仅仅是军报上这样说,就连将士们写给家人的私人信函中也是如此说的,其中一些军士在信中戏称,自己如今干的不是军队的活计,而是工匠,农夫的活计。   五月的长安,官府购置的牡丹就开始装扮全城了,这就导致整个长安变成了一座牡丹城,到处都是开的艳丽的只见花朵不见叶子的大牡丹。   一般这个时候呀,就没有妇人愿意穿艳丽的衣裳,至于香粉,头油一类的东西更是不愿意沾染,无它,只因为有牡丹的长安城里,蜜蜂奇多。   五月的长安已经热起来了,不论是灞河堤上的杨柳,还是曲江池那边的荷花,龙首原上的青草,终南山里的沟壑飞瀑,都比长安城里的商贾们的一副赚了大钱的嘴脸好看。   人们如今,已然习惯了晚上并不关闭城门的长安城,也已经习惯了长安冗长的城墙上多出来的两个巨大的缺口,如今,正在慢慢的适应里坊晚上不再关门。   自从长安商贾在延州高奴县发现了石脂水之后,他们就买来了众多的倭奴,在平地上挖巨坑,等石脂水慢慢的从土层中渗透出来,再将石脂水放入铁罐中炼制,最终得到上好的灯油。   采集石脂水的商户之多,据说遍布高奴县,而炼油时期产生的黑色浓烟,遮天蔽日……   如此一来,长安灯油价格立刻就崩溃了,炼油商户哀嚎不绝,眼看又将是一场商户惨案就要爆发,于是,长安官府就趁机与炼油商户达成了一个合适的价格,将高奴县产的石脂水全部收购,让炼油商户有钱赚,百姓们也有了一个相对廉价的灯油可以用。   也就是因为油多,长安城的路灯彻夜不息,平康坊,晋昌坊,东西二市等富裕之地堪称是灯火辉煌。   为此,万年县户部房主事卢照邻写下了足以媲美云初诗作的《长安古意》。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   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   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   百尺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   游蜂戏蝶千门侧,碧树银台万种色。   复道交窗作合欢,双阙连甍垂凤翼。   梁家画阁中天起,汉帝金茎云外直……   全诗六十八句,四百七十六字,仅仅一篇七言长体便将帝都繁华,宫室之美,人物之盛,跃然于纸上,其内容之丰富,画面之宏伟,非挚爱长安者而不能为之。   这首诗一出,长安文人认为此篇七言长体盖压左思之《三都赋》不止一筹。   清晨,户部房副主事杨炯,急匆匆的来到户部房,虽然是清晨,他却把自己弄得一身汗水,一进门就脱冠,去袍换上无跟软鞋,抱着凉茶牛饮一通之后,才对最里面靠窗位置上的卢照邻道:“棉纺二厂的毯子终于全部弄出去了……从今天起,我可以过一些舒坦日子了。   赵氏铁锅的事情,你弄明白了没有?”   卢照邻懒洋洋的道:“八万口铁锅啊……”   杨炯皱眉道:“赵氏难道不知晓此次平价供应铁锅,以后将给子孙留下一个吃不空的饭碗吗?”   卢照邻道:“赵氏自然是答应的,我现在发愁怎么给县尊回信呢。”   杨炯闻言呵呵笑道:“《长安古意》横空出世,你有的吹了。”   卢照邻将桌面上的一封信递给杨炯道:“看看吧,这是县尊的来信,信里面说我多事。”   杨炯接过信匆匆看了一遍道:“谏百讽一?县尊不满在《长安古意》的后半部分?”   卢照邻点点头道:“县尊认为吹捧长安就好好的吹捧长安,先扬后抑的做什么。”   杨炯皱眉道:“唯有如此,《长安古意》的立意才能上去,如果只夸而不建言,这首诗可就落于下乘了。”   卢照邻喝一口凉茶叹息一声道:“是我弄错了。”   杨炯不解的道:“错在何处?”   卢照邻笑道:“不该以大唐长安七品户部房主事的身份否决我们这么多年以来对长安的建设,若某家是一个白丁,或者是一个腐儒,这首诗的最后两句‘独有南山桂花发,飞来飞去袭人裾’自然是极好的压脚之作。   可惜,某家如今是仕途得意,且大权在握的万年县户部房主事,若是连我这等人物,都开始担忧长安的建设,你让旁人怎么看呢?   这一次我弄错了,下一次,你写长安的时候就不要学我了。”   杨炯抽抽鼻子道:“只说好的,不说坏的,不表达担忧之意?”   卢照邻苦笑道:“既然吾辈是长安主事人,那么,就一定要接受长安,赞扬长安,吹捧长安,抬高长安,美化长安,就像县尊说的那样,给吾辈的俸禄以及奖金里面,本就有一部分是这方面的工钱。”   杨炯大笑道:“还真是县尊要求的全心全意为长安服务的主旨啊,不光是要我们的身子,连心都不肯放过。”   卢照邻又道:“县尊信里还问我们要不要去西南新纳之地当一州之主官呢,你去不去?我盘算过了,仅仅是品级上,就能占老大的便宜,更不要说那里都是新纳的土地,随便干点事情,吏部那边就能得到上上的考评,任满五年之后回来,最差也是一州的别驾。”   杨炯道:“你去不去?”   卢照邻瞪着眼珠子指着杨炯道:“我走了,你好坐我的位置是吧?”   杨炯道:“看样子你是不去了。”   卢照邻用手指点着云初的来信道:“看清楚,是副职前往,副职前往。”   说罢得意的拍着胸口道:“有某家这等才华横溢的上官,你这个副职若是不能另辟蹊径,岂不是一直会郁郁久居某家之下?”   杨炯皱眉道:“待我从长计议之。”   卢照邻道:“好机会稍纵即逝啊,沈主簿那里已经有不少副职在报名,你要是去晚了,别说我没有通知你。”   杨炯摇摇头道:“我想去北边,那里有黄沙漫漫,有寒风劲草,有孤城,有狼烟,更有杀不完的贼虏,那里更适合我。”   卢照邻笑道:“胡说八道,如今的西域快变成全大唐治安最好的地方了,贼虏们不是忙着给娜哈女王挖金子,就是忙着放羊,放牛呢,没工夫造反,也没功夫当强盗。   你去了西域就很难回来了,娜哈女王的麾下正缺少你这种顶用的官员,以县尊他们家人的性子,不把你骨头里最后一滴油榨出来,就算你跑的快。”   杨炯似乎打定了主意,坚决的对卢照邻道:“准备一首好诗,送我去西域的时候念。”   卢照邻起身拉着杨炯的手道:“县尊的‘天下谁人不识君’这样的好句子可能没有,不过,也不会用王勃‘儿女共沾巾’这样的没骨气的句子。”   杨炯大笑道:“很好,很适合我‘宁为百夫长,胜做一书生’的脾性。”   目送杨炯去找沈主簿去奔自己的前程去了,卢照邻多少有些不甘心,不过,考虑到卢氏一大家子的前途如今都在自己身上,确实不适合去西南或者西北,要不然,他也想出去走走,普天之下,正是唐人踏足之时。   眼看着太阳偏西,主簿沈如看着桌案上放着的卷宗,微微叹口气,这是没办法的事情,长安的职位就这么多,能容纳的人才数量终究是有限的。   虽然放这些人出去锻炼一下是好事,可是呢,亲眼看着自己苦心教导出来的青年才俊一个个离开万年县,沈如的心头还是空落落的。   他不知道县尊面对这样的局面是什么心情,反正,他此刻的心情糟透了,一想到十天之后,又有大批的白丁就要进入万年县,沈如的头就开始痛了。   此时此刻,他无比的怀念县尊在长安的日子,只要县尊在,那些来自豪门大家的子弟,哪一个敢抬头正视? ###第七十章 心态彻底的崩了   天空暴雨如注。   云瑾冷漠的用刀子贴着脸取下一只吸附在他脸上的蚂蝗随手甩在泥地里,再重重的一脚踩在蚂蝗的身上。   蚂蝗的身体扁扁的,没有流淌出一点血。   丛林中下着暴雨,山脚处却一丝风都没有,李承修整理一下自己的雨披,朝后面高声道:“向高处走,向高处走。”   说是白天,因为阴云密布的原因,丛林中的光线昏暗,宛若黄昏。   一队队黑乎乎的乌蛮人就顶着大雨在丛林中默默的赶路,原本还算清晰的小路,在被无数人踩踏过后,就变成了泥浆池。   在这样的天气里,最狼狈的并非是乌蛮人,相反,是来自长安,洛阳的七百纨绔。   乌蛮人知道如何抵御这样的大雨,有的人拿出蓑衣,有的人拿出厚厚的棕丝雨衣,还有一些豪迈的干脆用一些不知名的巨大树叶串起来,就成了一件很好的避雨工具。   山川里的河流脾性早就改变了,从一贯的温婉,变成了狂暴的恶妇。   在大雨下,云瑾不止一次的看到整座山坡带着葱茏的树木滑进了河川中,也看到汹涌的河流在整座山都倾倒进河川之后,瞬间就变成了一片湖泊。   直到汹涌上涨的水流,重新找到宣泄口之后,一条新的河流就这样形成了。   没人知晓这条河会流淌到哪里去,更加不知晓,它的尽头在哪里。   温欢从后面匆匆的走过来,轻声对云瑾道:“跟在后面的五百多人不见了,应该是逃走了。”   云瑾抹一把脸上的雨水道:“不要紧,只要把这些人带到苍山洱海,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不管是集合,还是分散,强盗的属性不会有任何改变。”   温欢继续小声道:“我们啥时候撤退?”   云瑾道:“离开无量山,进入弥渡之后,就把所有乌蛮人分散开来,准许他们自由攻击,那时候,我们就跑路。”   温欢道:“来的时候很容易,皮逻阁坚壁清野的战术很有用,我们已经有六天时间没有抢劫到真正的好东西了,如果再有三天拿不下一片寨子,恐怕乌蛮人就会跑光。   云瑾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进入皮逻阁的领地,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白蛮人与乌蛮人乃是死敌,加上这些天来,乌蛮人杀了那么多的白蛮人,他们两方没有媾和的余地。”   在暴雨中不宜行军太长时间,否则人冷的受不住。   刚开始的时候雨点打在人身上还能觉出一丝热意,这些雨点会不断地带走人身上的热量,迟早会让人觉得寒冷难耐,最终失温而死。   当李承修发出就地休息的命令之后,所有的乌蛮人都开始砍伐树木了,他们选择的树木都是手腕粗细的小树,将这些小树绑在大树上,很快就搭好了一张类似大床的东西,紧接着,他们又弄来一些树木开始搭顶棚,等到天色全部暗下来的时候,无数的乌蛮人相互簇拥在一起,牙齿咯咯作响的抱着双臂等待大雨过去。   “明天,明天,我们就能抵达平原,哪里有吃不完的粮食,跟睡不完的白蛮女人,更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只要我们过去,都是我们的……”   黑暗中传来一阵阵带着长安口音的乌蛮话,就是这些话,鼓励着饥寒交加的乌蛮人与大自然抗衡。   云瑾他们也需要自己搭建避雨的地方,说起来,他们几个在乌蛮人中一点都不起眼,因为他们除过喜欢奴役查黑之外,没有奴役过任何一个乌蛮人。   不要说搭建营地这种事情,就连吃饭,也是自己亲自动手的。   丛林中下大雨的时候,基本上是找不到任何可燃烧的东西的。   云瑾的身上还有几颗火油弹,但是,拿这东西来取暖实在是太糟蹋东西了。   狄光嗣将紫琪阿果安排在修建的避雨棚子的最中间,因为四面漏风不说还漏雨,他自己勇敢的选择了迎风面,特意安排云瑾他们三个替紫琪阿果挡住其余三面的风雨。   雨衣都拿去当房顶了,因此,即便云初他们四个是这支庞大队伍的首领,此刻也只能咬着冰冷的牙,硬抗风雨。   拿自家兄弟去为自己的心上人挡风,狄光嗣干的毫无心理障碍,只恨自家的几个兄弟不够肥大,将所有的风雨挡在外边。   当然,如果是他们三个的心上人也遇到这种状况,用起狄光嗣这个兄弟来也自然是毫无愧色。   在风雨中啃干粮的感觉自然不太好,紫琪阿果在啃了两口狄光嗣给她的干粮之后,突然就想起了跟随他一起过来的三十个妇人。   才要去找,就听狄光嗣幽幽的道:“人家的日子过得比你还要好,有很多很多的人都愿意把最暖和的地方给她们。”   紫琪阿果瞅着背靠着自己的四个男人,忍不住问道:“若是在长安,我的名声估计早就完蛋了是吗?”   狄光嗣道:“是这样的。”   “既然是这样的,你为何还要这样做?”   “不这样的话,你就遭罪了,再说了我相信我兄弟。”   “你是相信你兄弟,而不是相信我是吗?”   “没错啊,我们从五岁就一起睡了,跟你还没睡过呢……”   “无耻——”   一直装聋作哑的云瑾咬牙道:“你们两个能不能太过分了,我们三个不是死人。”   “我能去长安看看吗?”紫琪阿果沉默片刻又问道。   狄光嗣道:“自然是可以的,你到时候可以住在我家里,我带你逛遍整个长安城。”   紫琪阿果瞅着风雨交加的丛林忍不住问道:“在长安的时候,这个时候你们一般在干啥?”   狄光嗣叹息一声道:“刚刚吃过暮食,正在看书。”   “阿瑾你呢?”紫琪阿果问道。   云瑾知道这是紫琪阿果为了缓解尴尬场面故意问的,还是耐着性子道:“这个时候正是我从瓷窑那边回来的时候,晋昌坊大食堂那边也到最热闹的时候,哪里有三百多种吃食等着我选呢。   于是,这个时候如果寒冷,我就会要老大一份水盆羊肉,放多多的羊肉,多辣子,将刚刚从炉子里取出来的还烫手的烧饼撕碎了放羊肉汤里,连续不停的吃,直到出一身汗……”   云瑾的话,让在场的几个人的肚皮都咕噜噜响了起来,温欢抹一把脸上的冰雨道:“我不喜欢吃水盆羊肉,总觉得味道太大了,我喜欢刚刚出锅的热丸子制作成的丸子汤,里面放一些细细的豌豆粉条,外加一些来自辽东的黑木耳,黄花也要一点,但是不能多,可是呢,黄色的蛋皮一定要足够多,最好能把肉丸子包裹起来的那种,用一点小葱将蛋皮包裹着吸满汤汁的肉丸子一起送进嘴巴里,天下美味莫过于此……”   李承修叹口气道:“我以为世上最好吃的东西莫过于师娘做的梅干菜扣肉配上刚刚出笼的荷叶饼……我给阿耶守墓的时候,师娘经常让人快马送来食盒,因为路途遥远的缘故,其余的菜一般都就凉了。   只有用开水烫着的梅干菜扣肉正好到吃的时候,吸满油脂的梅干菜裹着两片……记住了,一定是两片扣肉,一起放进巴掌大的荷叶饼里,从一个角开始吃,否则油脂会流淌掉,饼子裹着油脂未免有些寡淡,但是呢,一定要从边角吃,只有这样吃,才会越吃味道越好。   一个巴掌大的荷叶饼,我一般只用五口就吃完了,第三口的时候味道最好,前两口就像攀山一般,第三口才到顶峰,吃完第三口,心中只有说不尽的满足,与最后一口的寡淡正好相得益彰。   吃一张饼,就相当于征服一座高峰,这样的高峰,我一顿能征服八次!”   就着源源不断地热口水啃干粮,其实于是一次美好的经历,云瑾五个人沉浸在各自的美食中不可自拔,到了天快亮的时候,雨水不但没有变小,反而越发的大了。   透过密集的雨点,云瑾看到暴雨形成的小瀑布上不断地有黑色的东西,随着洪水跌下悬崖,不用说,那是昨晚死掉的乌蛮人。   有时候尸体会把瀑布的出口给堵塞住,然而,随着水量不断地蓄积,最终还是会冲开缺口,连着尸体一起喷涌而出,形成一道别致的尸瀑。   狄光嗣说长安美食的声音越发的大了,温欢开始欢笑唱歌,李承修用指头弹着横刀为温欢伴奏,只有云瑾看着大雨笼罩下的群山,陷入了沉思。   “这个时候啊,长安最好吃的东西就是酿皮子,冰冰凉凉的多蒜,多醋,多油辣子,如果再来一些芥末水调和一下,配着黄瓜丝一起吃……”   “这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这边走,那边走,且饮金樽酒……这边走啊,那边走啊,莫厌金樽酒……”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好好的富贵曲子,被温欢唱的鬼哭狼嚎的。   云瑾收回目光,指着天边的一丝鱼肚白道:“大雨快要停歇了,吩咐大家做好准备,一旦天晴了,就全速赶往弥渡川。” ###第七十一章 人心散了   很少有人在做了很多与自己原本理念相悖的大坏事之后,还能平静如水。   所以说,坏事只能得逞于一时,一旦长长久久的干自己并不愿意干的坏事,加上他们本就是少年人,热血难凉的年纪里,尽干一些老阴人才能干的出来的事情,心理崩溃是必然的事情。   至此,看到狄光嗣他们的样子,云瑾第一次开始重新审视自己曾经自认为研读的很透彻的史书。   文字描述过于简单直白了,以至于文传心声的特点并未表达出来。   可恨以前的史官们喜欢偷懒,记录历史事实的时候,往往会用最简单的字来描述最惊心动魄的事情,如果他们愿意在竹简木牍上多刻几个字,也不至于出现历史书上的寥寥几笔,就是无数大英雄波澜壮阔的一生!   以至于让后世子弟竟然生出前辈不过如此的荒谬感觉。   云瑾知晓自己现在统领的这支乌合之众在经历了长时间的饥饿,困顿之后,已经开始人心涣散且有崩溃的迹象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如果在中原,那里人烟稠密,有的是可以抢劫的村寨与城池,西南之地本就地广人稀,抢劫很不容易,当流寇当的三天饿九顿,队伍维持到现在已经非常的不容易了。   云瑾在大雨还没有停歇之前,将七百纨绔召集到了一起,通过大家伙一并商议后,决定在洱海平原地区,为流寇们打开一道冲往盛逻皮腹地的口子之后,就立刻撤退。   底下的流寇们越来越桀骜不驯,越来越难以指挥的状况,几乎每一个纨绔都已经深切的感觉到了,因此上,对于这一次云瑾发出的大撤退计划,没有任何一个人反对。   “盛逻皮在弥渡川出口处,定然有重兵把守,我们要不顾一切的向前挺进,直到攻破弥渡城,给乌蛮人一个立足之地,让乌蛮人与白蛮人的仇恨不可调和。   唯有如此,才不负我们兄弟在这林莽中苦熬半年时光。”   李承修的建议也被众人采纳,人人都觉得身上一轻,不过,更多的是,经历了长时间的压抑之后,他们终于看到了功成身退之后的喜悦。   云瑾重重的一拳砸在泥地上的地图上,沉声道:“那就这!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拿下弥渡城,我们就全速撤退!”   见众人开始离开,云瑾又忽然道:“有命,才能享福!莫要为外物所累。”   正要离开的程龙,想了想,就把一直背在身上的包袱丢在了地上,包袱哗啦一阵响,一些金器从包袱里散落出来。   其余纨绔见程龙这样做了,也纷纷丢弃了沉重的金器,片刻功夫,地上的金器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果然,还没到中午,雨水陡然变小,云瑾二话不说,就带着人马直奔弥渡川口。   紫琪阿果在知道了云瑾他们的安排之后,就不肯继续向前了。   翻过一座山之后,温欢小声对狄光嗣道:“主意是你出的?”   狄光嗣摇摇头道:“不是,一旦我们攻破弥渡城,我们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往回跑,跟师父的大军会合,否则,这林莽中有的是想要我们性命的人,带着那些东西降低战力不说,跑起来不爽利。”   温欢遗憾的道:“也不知道三十几个妇人能不能带走那么些金子。”   狄光嗣道:“一定可以的,人呐,背别的东西可能还有一个极限,背金子,力气一下子就能大出来好几倍。”   就在他们两人嘀嘀咕咕的时候,紫琪阿果正扛着两个巨大的包袱往回走,脚上的麻鞋因为吃力过重,上面的丝绦正在不断地断裂,烦躁的紫琪阿果干脆丢弃了麻鞋,顾不得脖子上暴跳的青筋,赤着脚踩着泥巴一步步的向自己的接应地点走。   其余的妇人也是如此,原本瘦弱的妇人,也都在这一刻变成了力大无穷的力士,身上挂满金器不说,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两个巨大的包袱,虽然一个个步履蹒跚的,却没有一个人喊一声累,叫一声苦。   只要把这些东西带回去,就能从唐人商贾那里换来多少毯子,多少铁锅,多少牛,多少猪,以及吃不完的粮食。   跟紫琪阿果她们痛并快乐着的感觉不一样的是,云瑾在看到弥渡川面朝大山这一边满是高大的栅栏的时候,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这里不仅仅有栅栏,还有密密匝匝的木制坞堡,每一个坞堡相距不过一里,坞堡上还站满了警惕的军兵。   就在栅栏跟坞堡的后面,则是大片大片的农田,满是金黄的麦穗,农田里还有很多人,正在抢收那些麦子。   不等云瑾把局面看清楚,饿坏了的乌蛮人就洪水一样的从山林里冲出来,立刻,就背坞堡里的军兵看到,然后,弥渡川就响起了悠长的号角声。   十多万人即便是从山里冲出来,也需要一整天,那些栅栏跟坞堡在人潮的侵袭下,如同纸扎的一般脆弱,黑色的人潮淹没了金黄的麦田,等云瑾带人穿过这片麦田的时候,就发现麦穗已经被前头的乌蛮人揪光了不说,整片麦田被大军踩踏的如同镜面一般光滑。   近处的号角声已经没了,而远处的号角声还在响,前方的地平线上多出来了一道黑线,那该是南诏王盛逻皮的军队。   弥渡川口并不是一片十分开阔的地方,那些想要吃饱肚子的乌蛮人几乎已经占据了每一块田地,即便是榕树,竹林掩映下的木制吊脚楼村寨,也已经冒起了黑烟不说,还有一些弱不可闻的惨叫声。   云瑾好不容易命令石宝,查黑在平原上形成了两道直插南诏军队的锋线,那些拖在后面的乌蛮人不得不跟上大队一同向南诏军队突袭。   这一次与以往不同,为了保证乌蛮人不至于溃散,云瑾等七百纨绔一直跑在军阵的中段,一旦石宝,查黑他们攻击不利的时候,可以作为先锋军迅速打开局面。   云瑾的圆盾上钉满了羽箭,他并没有选择撤退,而是踩踏着被羽箭射死的乌蛮人的尸体,想要尽快的脱离羽箭覆盖的范围,先一步进入到肉搏战中。   面对潮水一般涌过来的乌蛮人,白蛮人并没有选择接战,他们正在有序的后退,只用羽箭射杀敌人,即便是有一些乌蛮人已经抢先一步杀入白蛮军中,这个时候,往往会有为数不少的甲兵迅速出现,将来不及扩大战果的乌蛮人一一的杀死。   甲兵身上的甲胄都是大唐制式甲胄,只不过被白蛮人涂成了白色,再加上他们头上插着五颜六色的孔雀毛,远远看起来就像是天兵下凡。   云瑾继续向前推进百步,然后就把盾牌背在背上,取出长弓,搭上破甲锥之后,就向最前方的一个嚣张甲士射了过去。   那些甲士之所以嚣张,对乌蛮人射出来的羽箭毫不在意地原因,就在于那些羽箭在触碰到铠甲之后,就纷纷跌落,无法对甲士造成任何伤害。   云瑾的三棱破甲锥是不一样的,之所以能被称为破甲锥,顾名思义,这东西就是用来对付甲士的,要不然,也不至于一枚三贯钱了。   百步以内,破甲锥号称无不破者!   破甲锥带着尖利的呼啸声透胸而入,锋利的箭簇甚至从那个甲兵的后背透出,他难以置信的丢掉手中的长刀,双手握住露在胸前的箭杆,扯一下箭杆,破甲锥纹丝不动。   云瑾看着对面的甲士倒在地上,拔出横刀大喊一声,就带着一队乌蛮人杀进了白蛮人的军伍之中。   与此同时,其余的甲士也被藏在乌蛮人队伍中的纨绔纷纷射杀,这让白蛮人原本有序后退的队伍,出现了一丝骚乱。   没有了甲士的杀戮,乌蛮人再度鼓起勇气杀进敌人军阵中,片刻功夫混乱的战场上的白色的军士的数量在急剧的减少。   云瑾的前锋破阵任务已经达成,他就放慢了脚步,来到那个死掉的白衣甲士跟前,用手在箭羽的位置上按一下,那根破甲锥就被他丝滑的从白衣甲士的胸口抽出来。   随手甩一下破甲锥上的血,破甲锥就重回云瑾的箭囊。   温欢急匆匆的来到云瑾跟前道:“距离弥渡城还有十里。”   云瑾大叫一声道:“攻击前进。”   这话说了其实也等于白说,前方的白蛮守军崩溃了,乌泱泱的一大片乌蛮人就顺着白蛮兵逃跑的方向追了下去。   查黑气喘吁吁的来到云瑾身边道:“我要杀了石宝,这个家伙不听指挥,带着很多人朝杜鹃山去了,并无攻击弥渡城的打算。   我看他要自立为王了。”   云瑾瞅着愤愤不平的查黑道:“说真话,你想不想自立为王?”   查黑愣了一下道:“属下没有此心。”   温欢拍拍查黑的肩膀道:“这个时候,你可以有。”   查黑一脸委屈的道:“二级掌柜我倒是想过,自立为王没想过。”   温欢闻言对云瑾道:“考验人心也该有个度,查黑很好,带回家当个家臣还是不错的。”   云瑾点点头,对查黑道:“拿下弥渡城,我们就回家。”   查黑愣了一下,马上笑道:“属下这里还有几个很想当老大的人,这就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相信,他们一定会努力攻城的。”   云瑾笑道:“告诉他们,谁先入弥渡城,谁就是弥渡王!” ###第七十二章 冒险,冒险   云瑾他们这些人失去了指挥权,并不表示各路山头的乌蛮人首领没有指挥权。   被一群的操着莫名其妙蹩口乌蛮话的年轻乌蛮人指挥,他们不是没有怀疑过这群乌蛮人就是唐人,只可惜,唐人的大军就在他们屁股后面不紧不慢的赶着,即便是怀疑,他们也不敢多问。   现在,既然已经来到了苍山洱海,将背后的唐人大军甩的远远的,自然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当他们听到那群年轻人自愿放弃指挥权的消息之后,即便是已经开始向杜鹃山挺进的石宝都转头回来了,准备参与一下弥渡王的争夺。   十里地,实在不是一个很遥远的距离,当云瑾发布的消息传到前锋纳西的耳中之后,他率领麾下一万余人,才抵达弥渡城,就向弥渡城发起了最坚决的进攻。   其余山头的人马在得知纳西率先进攻的消息之后,也迅速向弥渡城靠近,一时间,弥渡城的四面都受到了乌蛮人猛烈的进攻。   云瑾来到弥渡城看了一眼正在进行的战斗,就对温欢道:“白蛮人防守的游刃有余,看样子,城里屯驻了重兵。”   温欢道:“刚才审讯了俘获的白蛮军官,他们说,不出三日,来自濮水、歧星、铜山、蜻蛉川的白蛮人就会前来增援,盛逻皮会亲自领兵到此。”   云瑾闻言点点头道:“白蛮人的准备还是充分的,如果我们不是突然从无量山杀出来,避开了白蛮人重兵守卫的地方,我们是没有机会进入弥渡川的。   也就是说,这场突袭给了我们两天的时间,我们一定要赶在盛逻皮大军包围整个弥渡川之前离开这里,要不然,就有被活捉的危险。”   李承修道:“既然如此,我们还有继续保密的必要吗?”   云瑾断然道:“没有继续保密的必要了,不拿下弥渡城,我们带过来的乌蛮人就是野地里的一群猪,会被白蛮人一点点的蚕食掉。   拿下了弥渡城,乌蛮人就有了可以向白蛮腹地逃窜的路径。一定要让这些乌蛮人跟白蛮人的战斗维系到我阿耶大军到来的时候。”   狄光嗣吐一口气道:“既然如此,今天晚上,就由我们这些人亲自上,打开弥渡城门。”   云瑾点点头,立刻对查黑道:“告诉那些头人,如果他们不能在二更天月亮出来的时候拿下弥渡城,我们这些人就亲自上。”   查黑道:“属下明白,这就告诉他们,一旦主上亲自上,他们的弥渡王就没有了,里面的金银玉帛,女子都将属于主上。”   目送查黑离开,李承修就对温欢跟狄光嗣道:“招我们的人向这里靠拢,如果有携带乌蛮心腹一起前来的,就带过来,这是最后的机会。   城破,我们就第一时间离开。”   云瑾疑惑的对李承修道:“你怎么总是说起第一时间离开?”   李承修按住自己的胸口道:“心跳的厉害,感觉非常不好。”   云瑾看了李承修一阵,立刻对温欢道:“你带着斥候立刻去蜻蛉川为我们安排退路。”   温欢道:“还是等弥渡城破之后一起走。”   云瑾摇头道:“阿耶说过,心头有警讯无故传来,就该立刻远遁三千里,我这样做已经不符合阿耶的教诲了,快去,多带一些人。”   眼看着温欢带走了百十个查黑的心腹手下去了蜻蛉川方向,云瑾又对狄光嗣道:“你再带两百人跟在阿欢身后。”   狄光嗣皱眉道:“我们两个都走了,这里就剩下你们两个人了。”   云瑾看一眼李承修道:“没关系,我们两个跑的最快。”   说罢,就不看众人,倒在自己的毯子上倒头就睡,李承修见状,对其余纨绔道:“养好精神,今夜突击一场。”   说罢,也倒在云瑾身边就睡了。   从昨夜开始,所有人就没有好好的休息过,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休息的机会,自然有样学样。   查黑盘膝坐在地上,将大砍刀横放在膝盖上,耳听着弥渡城那边传来的厮杀声,眼看着那些大傻子在弥渡城下杀的跟血葫芦一样,心中竟然有一股子快意油然而生。   过了今夜,自己将会变成一个唐人,一个真正的唐人。   就算在西南当了蛮王又如何?   自从成为云瑾的心腹之后,查黑就与唐人少年们交往密切,从这些少年人口中不但知晓了云氏的实力,也了解了长安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那里啥好东西都有,唯独没有林莽,没有毒虫,没有瘴气,没有抓不完的跳蚤,没有落不完的蚂蝗。   一切想象中的好东西只要过了今晚之后,都将一一变成现实。   厮杀声一直没有停下来,即便是天黑之后,乌蛮人依旧在一次次疯狂的向弥渡城头发起冲锋,仅仅半天时间,有些地方的尸骸,居然快要与城墙齐平了。   看着无穷无尽的乌蛮人踩着尸体堆源源不断地攻城,城头上的白蛮人此刻也是死伤惨重,乌蛮人不止一次的冲上城头,最终还是被他们趁着乌蛮人立足未稳的功夫,给驱赶了下去。   不知不觉得战斗已经进入了深夜,一轮明月从山头升起的时候,云瑾陡然睁开眼睛,李承修早就唤醒了其余纨绔,等云瑾站起身之后,他们就全副武装的跑向弥渡城。   弥渡城上方的号角声从未停止过,只是一声比一声急促,在这个凄凉的夜晚里传出去老远。   号声是在呼唤援兵,不过云瑾不在意,他目前只想着带领这群装备精良的大唐子弟兵们打下这座弥渡城。   来到城下,查黑已经准备好了竹梯,见云瑾已经到来,就率先扛起一架竹梯朝厮杀的难解难分的弥渡城头扑了过去。   黑暗中看不清楚羽箭,只听到羽箭破空声不断地周遭响起,来到城下,查黑大喊一声,就率先将竹梯挂在城墙上,马上就有一颗巨石从城头落下,石头在光滑的竹梯上蹭一下,就被弹开,云瑾闪身避开巨石,一只手就已经攀在竹梯上。   才飞快地向上爬了两格竹梯,云瑾就扯下一枚雷火弹就甩手丢到城头,城头闪起一团火光,正在抬头向上看的云瑾怪叫一声就从梯子上跳出去老远,紧跟着一锅被烧的通红的铅水就从城头泼洒下来。   查黑的视线只在云瑾身上,见他啊跳开了,自然也立刻翻滚出去,而两个想要趁机爬梯子的乌蛮人却被这一锅铅水浇了一个正着,两道惨烈到极点的喊叫声从城下传来,云瑾却去而复返,踩踏着竹梯攀援而上。   城头上的爆炸声此起彼伏,中间还夹杂着几声巨响,这该是炸药包发出的巨响。   弥渡城墙是石片堆积而成,高不过四丈,虽然跟下面的坡地连接起来显得非常的高大雄伟,如今,已然被乌蛮人攻击到了城下,这点高度对于云瑾,李承修这样的高手来说,也只是几个纵跃的事情。   云瑾的脑袋才从城头探出去,两柄长矛就径直刺过来,云瑾嘴巴叼着横刀,双手抓住长矛想要夺矛,那两个长矛手却很有经验的将矛杆垫在箭垛上,将云瑾高高的挑起来。   旋即,就有一柄飞斧冲着他的胸膛飞过来,云瑾松开一只手,探手捉住了飞斧,再顺手丢了出去,身体的重量压在唯一长矛上顺势滚落,与长矛手滚做一团。   等长矛手被他口中的横刀割断脖子,就有五六根长矛一起刺过来,云瑾只好连连后退,将后腰上的火油弹拉开丢在地上。   “轰”的一声响,云瑾抱起依据尸体乖巧的躺在地上不动弹,眼看着火油弹炸开,里面粘稠的东西突然被点燃,且向外飞溅。   云瑾丢开着火的尸体,顾不得看那些被加糖燃烧弹点燃的人,捡起一根长矛,在城头舞弄出一朵硕大的枪花,把那些匆匆赶来支援的人逼迫的连连后退,为后方上城的人开辟出一片空地出来。   也就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七百纨绔已经尽数的云瑾跟李承修打开的缺口攀上城墙,无数颗雷火弹越过云瑾与李承修,在他们前方十丈远的地方轰然爆开,再一次清理出来好几片空地。   “老子第一个登城了,我是弥渡王——”   此人话音刚落身体就被一柄长矛刺穿,一个满脸胡须的乌蛮人大笑道:“老子才是弥渡王。”   随着越来越多的弥渡王登上弥渡城头,云瑾朝城外黑乎乎的田野看了一眼,就第一个跳下城墙,趁着兵荒马乱之际,带着纨绔营的弟兄们,将紧闭的弥渡城门打开。   “杀呀——”   无数的乌蛮人顺着打开的城门一涌而进,弥渡城里的顿时处处起火,处处哀嚎。   云瑾带着不足两千人在明月的照耀下全速向蜻蛉川进发,直到现在,不论是温欢,还是狄光嗣都没有传来警讯。   水洼中的月亮陡然起了一些皱纹,云瑾看到这一幕亡魂大冒,第一个跳进旁边的小河里,紧跟着其余的人也同样慌忙不迭的跳进河沟。   “骑兵来了。”   一句话就让所有的人都闭上了嘴巴,云瑾小心的将头探出去,只见几十个黑影正在月色下狂奔,就在他们身后,一道白色的潮水正汹涌而来。 ###第七十三章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白色的骑兵浪潮从弥渡川向弥渡城方向席卷而去,几十个仓惶逃命黑色人影在白色浪涛席卷过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云瑾在暗处看的忧心忡忡,开始还担心这些人里面有温欢与狄光嗣,看过他们越过了好几处可以很好避开战马踩踏的好的藏身地之后,一颗心就放下来了。   温欢,狄光嗣不会这么蠢笨,就算是遇到了骑兵,他们也会想办法逃命,如果无法逃命,他们也会给敌人造成一定的损失。   骑兵前进的非常匆忙,云瑾甚至没有看到四周有放哨的游骑。   直到骑兵们离开了,李承修对云瑾道:“三千精骑,应该就是盛逻皮麾下最厉害的白马军,我们以为蜻蛉川的兵马明日黄昏才会到,没想到来是骑兵星夜驰援。”   “阿欢跟光嗣会不会碰上这股骑兵的。”云瑾安慰性的对李承修道。   李承修点点头道:“那就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云瑾觉得李承修说的很对,自己先前没有遵从阿耶的警告,没有在李承修心生警兆的时候立刻逃跑,以至于差点跟人家的骑兵大队碰个正着,如果不是发现的及时,一想到要带着一千多人跟三千骑兵在平原作战,他的心就跳的很厉害。   一千多人在月色下穿过一个个残破的寨子,奋力向无量山前进。   天快亮的时候,已经来到了无量山脚下,见到狄光嗣安然无恙,云瑾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阿欢呢?”   “他进山了。”   “你们没有遇到骑兵?”   “没有。”   听狄光嗣这样说,云瑾的刚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   李承修道:“那些骑兵不是来自蜻蛉川,如果来自蜻蛉川的话,光嗣他们一定会遇到。”   云瑾抬头看着黛青色的无量山咬咬牙道:“进山,立刻进山,我们的装备不适合在平原与人野战,哪怕进山是一个陷阱,我们也有一战之力。”   查黑见云瑾下定了决心,就带领着麾下的乌蛮人率先朝无量山前进。   “只要脱开三十里,盛逻皮就那我们没办法了。”   云瑾点点头,李承修说的很对,一般情况下,封锁一个一里方圆的区域,加上游击人手,至少需要一千六百人,才能保证滴水不漏。   这个数据来自于万年县不良人所的统计报告,一般情况下,不良人准备封锁一个里坊的时候,动用的人手就是五百不良人,这还仅仅是捉拿罪囚。   如果是军事性质的围堵,不可少于两千。   如果能跑进无量山三十里,就算是盛逻皮将全部族的人都派出来,也包围不住他们。   一口气跑上山岭,云瑾再一次看到了搜索前方归来的温欢,回头看看自己带回来的两千人马,强行压抑着自己的欢喜道:“整队,报数!”   等疲惫的众人闹哄哄的登记报数完毕之后,云瑾一头躺在湿漉漉的草地上,瞅着湛蓝的天空,对同样倒在身边的李承修,温欢,狄光嗣道:“军务完成!”   其余纨绔听了云瑾的话之后,也纷纷倒地,一起看着湛蓝的天空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程龙抹一把眼泪道:“老子成功了。”   一时间,无量山山梁上顿时就响起一阵鬼哭狼嚎之声。   查黑安静的守在云瑾的身边,他同样高兴。   阴云散去,好日子就在眼前。   杨春风站在一个山坳里,笑得满面春风。   站在他对面的紫琪阿果同样笑得跟一朵花一般。   杨春风高兴的是,他带来的马队如今满载金银珠玉。   紫琪阿果高兴的是,她用一些没啥用处的金银换走了杨春风马队带来的所有货物。   最让两人高兴的地方在于,杨春风的货物一个钱都没有花,紫琪阿果的金银也恰好是白捡的。   不论是杨春风,还是紫琪阿果都对这一场没本钱的交易非常的满意。   “石宝寨,将会变成西南最富裕的寨子。”杨春风继续恭维紫琪阿果,他觉得这是一个商人在生意成功之后必须给大客户提供的情绪价值。   “我们的金银还有很多,杨掌柜以后但凡运来了上等的货物,请先来我石宝寨。”   身为大客户,紫琪阿果天然明白如何给贪图利润的商贾画大饼。   然而,这一番话落在杨春风耳朵里意味就完全不同了,他只听到紫琪阿果在严重的警告他,寨子里虽然还有很多金子,寨子里虽然都是妇孺,你如果起了不该起的心思,死的一定是你。   杨春风在西南一代做生意还是很有一些名头的。   在西南做生意跟在大唐做生意不太一样,有时候大家和和气气的买卖,有时候是大家凶神恶煞一般的搏斗,所以,杨春风之所以能在西南一枝独秀的做生意,凭借的不是他的巧舌如簧,而是他麾下的那群伙计们比较能打!   他不仅仅要跟粗鲁的乌蛮人,狡猾的爨人,盛气凌人的白蛮人做生意,还要跟来自大唐乃至越族,吐蕃的商贾们战斗。   很多时候,他的商人身份跟强盗身份不怎么能分的清楚。   或许紫琪阿果的话是真心话,杨春风却不能不多想想——看来这个女人已经成了光嗣公子的内宠。   身为云氏在西南路的二级掌柜,对于云氏一族的权力构成还是了解的。   尤其是他这个在西南路这边可以一言九鼎的二级掌柜,在狄光嗣面前不过是一个仆人。   主仆之别便是天与地的差别,看样子在从今往后,要小心伺候这位光嗣公子的内宠了,直到光嗣公子对这个蛮族女子失去兴趣为止。   他这一次之所以能在半路遇见紫琪阿果这群妇人,原因就在于他要给大公子他们运送物资,否则,他们七八百人想要从苍山,洱海逃回来,难度很大。   紫琪阿果带着一群妇人随着杨春风装满金银的马队回石城接收属于石宝寨的货物去了。   杨春风则率领着装满粮食物资的马队继续向无量山挺进。   云瑾他们前往苍山洱海的时候,足足有十万之众,回来的时候,只有区区两千人。   数量上巨大的差别让云瑾等人心头空落落的。   尤其是看到来时的营地,云瑾的鼻子发酸,很难相信是自己亲手把十万人送到了死地。   在看到营地附近已经开始腐烂,爬满白色蛆虫的尸体,云瑾叹息一声,觉得将来不论是遇到什么样不好的下场,自己都没有资格抱怨苍天不公。   “所以,我们兄弟以后做事的时候,一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宁可抱残守缺,也不能急功冒进。”   听云瑾这么说,李承修不以为意地道:“按照你的说法,积尸百万的大将军都不会有好下场?”   云瑾瞅着李承修道:“有好下场的不多。”   李承修没来由的想起自己阿耶,低下头道:“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难道说的就是我们目前的境地吗?”   云瑾道:“你觉得被我们送到弥渡城的那些乌蛮人现在是一个下场?”   李承修道:“四面围攻,十面埋伏,最后难免一死。”   云瑾点点头道:“从今往后,我将不再踏足西南。”   一边装睡的温欢道:“如果东南西北都来上这么一遭,你今后就打算老死长安是吧?”   云瑾摇头道:“我现在只想尽快赶回长安,守着我的几个窑口,尽早将阿耶要的雨过天晴云破出的好颜色烧出来。”   狄光嗣将大脑袋凑过来道:“没关系,等我将西南整治成人间福地之后,你的罪孽也就消散的差不多。”   云瑾盖上毯子轻叹一声道:“破坏如山崩海啸,建设如针头挑沙……谈何容易。”   温欢道:“时间终究会抚平一切创伤,西南会好起来的。”   狄光嗣在黑夜中瞪着一双大眼睛瞅着温欢道:“这屁话你信吗?”   温欢道:“必须相信啊,要不然怎么原谅自己的恶行呢?这次回去之后,我就想无所事事的在长安胡逛,哪怕声色犬马都成。”   李承修道:“师父不会允许你这样做的。”   温欢梗着脖子道:“我不管了……”   跟云初的四个弟子不同,程龙一干纨绔们却没有像他们一样的矫情。   他们只觉得自己立下了大功,在西南立下了不世之功,这等功绩几乎可以与班定远率领三十六骑出塞的功绩相媲美。   以区区七百余人,荡平乌蛮,将西南搅动的翻天地覆,日后必定会成为长安的一段佳话。   天空中的明月正盛,惨白色的月光落在众人的脸上,欢喜的多,哀愁的少,狂喜的只有查黑。   在林莽中经历了四天缺衣少食的日子之后,云瑾等人终于遇见了前来送补给的杨春风。   “大帅有令,命尔等即刻奔赴石城。”   一见面,杨春风就把云初的军令交给了李承修。   正在吃炒面的云瑾,猛地剧烈呕吐起来。   杨春风莫名其妙的瞅着云瑾,小心的把炒面往嘴里塞了一点,味道不错,没有受潮,也没有发霉。   云瑾呛咳许久之后,才停下来,对杨春风道:“我不想去石城。”   杨春风的脑袋里突然闪过一道亮光,马上道:“石城如今被收拾的很干净,闻不到一丝一毫的尸臭。” ###第七十四章 最抚慰人心的不过是一碗面   有云初的地方必定是一番平和喜乐的模样。   就在刚才,云初才放下手里的书卷,看了一眼喧嚣的石城,又看了看城外的青翠的林莽,高坡草地上百花盛开不说,还处处牛羊。   一道清亮的小河从山涧奔腾而下,抵达石城之后,也就变得平静下来,汩汩的流淌着,像是担心搅乱了谁的清梦。   天色蓝的有些刺眼,白云低垂,显得稍微有一些脏,不过,一场很小的太阳雨过后,白云就恢复了纯白色,随着清风飞度。   两只巨大的蜈蚣在草丛中快速爬行,顷刻间就到了云初身下的竹椅,然后熟练的沿着竹椅的腿攀援而上,最终停在云初的袍子上,盘成两个毛茸茸的饼子,似乎很是享受此刻的阳光。   尽管对这两个东西已经很熟练了,云初还是忍不住皱皱眉头,李思俏皮的将一个竹哨在嘴巴里翻卷一下,发出一阵并不高亢的吱吱声,然后,两只蜈蚣就立刻从云初身上离开,飞快地钻进龙婆宽松的花衣裳里面去了。   “以后不要显摆这个东西,我很担心,你再耍这个东西,以后可能连皇宫都进不去了,巫蛊,巫蛊,自古以来就是皇家大忌。”   云初伸出手,李思就把茶壶放在他手里。   “皇家之所以畏惧巫蛊,是因为他们对这个东西不够了解,如果彻底的了解了,以后宫中就不会有人因为巫蛊之祸而倒霉了。”   “皇家要的是堂堂正正。”   “拉倒吧,皇家的阴私事情,阴私想法最多,有这两条毒龙镇宅,说不得会变得光明正大起来,都是一群记吃不记打的货。   我有毒龙,目的就是不想进宫。”   云初撇撇嘴道:“随你吧,反正你已经成年了,想干啥就干啥,只要能承受的住自己造成的后果就可以了。”   “阿耶真的不管我们了吗?”   “做梦,云瑾不到十七岁,你们休想成亲!”   “为啥,我都十九了,都老了。”   “男子十八到二十岁身体才算发育完全,女子同样,等云瑾回来了,一定要注意,你们两个要是给我干出丑事来,你看我会不会打断你们的腿。”   “别人家的小娘子十三四岁就能出嫁了。”   “那是因为那些男人驾驭不了真正成熟的女子,在幼女面前彰显自己的雄风呢。”   “啊——您说大唐的很多男人都是禽兽?”   “我没有这样说,你别想着给我设下陷阱,我知道太宗皇帝就是十四岁成亲的,不过,过早生育就是文德皇后为何短命的原因。   你实在是心里觉得没底,我们今年回长安之后就给你们两个定亲,等走完三媒六证之后,云瑾也就十七岁了,到时候正好成亲。”   “嗯——”李思气鼓鼓的走了。   李思走了,张东海就殷情走过来在云初身边轻声道:“大帅,爨弘达求见。”   云初摆摆手道:“他应该见的是李元策跟姜协。”   张东海道:“爨弘达愿意以万金为献,只为求见大帅一面。”   云初道:“万金?怎么个万金法?”   张东海立刻道:“一万两黄金,不是一万铜钱。”   云初直勾勾地看着张东海,看的张东海额头冒汗,连忙道:“他给了下官一千金。”   云初冷笑一声道:“生死关头,一万两?”   张东海擦拭一下额头上的汗水道:“下官就是传个话。”   云初招招手,立刻就有两个护卫来到身边听用,云初指着张东海道:“打他三十军棍。”   “啊?大帅饶命啊。”   云初冷哼一声道:“一千两黄金就能驱使你传话,亏你还是跟着本帅南征北战过的,没想到你的眼皮子这么浅,今天教你一个乖,挨三十军棍之后好去跟爨弘达重新要价!”   张东海惊诧的道:“我要少了?”   话音未落,就被护卫拖下去,为了照顾他副帅的面子,在一个没人的地方,劈里啪啦的打了三十军棍。   不过,从这个家伙挨完打之后还能一骨碌爬起来继续在云初身边聒噪就能看的出来,那些抡棍子的应该是手下留情了。   云初淡漠的道:“爨弘达既然想走本帅的门路,那就该应着规矩来,先是护卫,而后为参军,再为军部郎中,然后才是军司马,行军长史,副帅,最后到本帅。   在本帅的军中,都是袍泽,有钱拿的时候,就尽量不要错过任何一个人,只有把护卫到你都喂肥了,最后才轮到本帅发财,你明白吗?”   张东海揉着后臀一边吸气一边道:“看来是下官辜负了大帅的一片好意。”   云初点点头,然后指着山坡上的牛羊道:“牛羊没有成片,比我在西域的时候见到的牛群,羊群差远了,让爨弘达补齐。”   张东海连连点头,抱拳施礼之后,就一瘸一拐的去了石城。   一直在等候张东海归来的李元策跟姜协见他一瘸一拐的回来了,分明是挨了军棍,大帅连张东海的面子都不给啊,两人都长叹一口气,看样子即将到手的横财没有了。   “大帅不许?”姜协抱着最后的希望问张东海。   张东海揉揉后臀咬着牙道:“屁,大帅嫌弃我们是一群眼皮子浅的。”   李元策惊叫道:“天啊,万两黄金啊……”   张东海懊恼的道:“按照大帅的意思,我们如果想要勒索爨弘达,首先,就要对爨弘达的家产,以及东西两爨氏的族产应该有一个确切的了解,然后,按照得到的数字,再进行有目的的勒索。   等我们勒索够了,就轮到大帅亲自出手勒索了。”   姜协吃惊的道:“大帅是这么说的?”   张东海道:“大帅当然不会这么说,他在辽东的时候就是这么干的,要不然你以为大战时期,大帅是如何给陛下万万铜钱的,是如何让长安府兵个个脑满肠肥回来的?”   李元策道:“就怕这么干,逼反了爨弘达。”   一直在沉思的姜协摆摆手,示意两人先闭嘴,他又想了一下道:“朝廷要求对爨氏,宁州刺史爨弘达尽量的安抚,你们觉得咱们大帅是那种愿意放下六千甲士,一万五千民夫之死不理不睬的,反而放下身段去安抚爨弘达的人吗?”   李元策吃惊的道:“大帅目的就是要逼反爨弘达?”   张东海将身子靠在桌子上道:“大帅已经用七百纨绔将乌蛮人的青壮彻底的覆灭了一遍,如今十万乌蛮流寇已经被送到了苍山洱海,不管盛逻皮如何绞杀,那不是十万头猪,没有个一年半载的时间,他休想平定。   如此算下来,乌蛮人的青壮必然完蛋了,白蛮人那里也一定不会好到哪里去,到时候,大帅的大军再进入苍山洱海,再把白蛮人的青壮再斩掉一批。   既然乌蛮,白蛮的青壮都没了,那么,凭什么会允许他爨氏一家独大?   难道说,大帅辛苦两年,就是为了给爨氏做嫁衣裳?”   姜协一拳砸在掌心道:“如今大帅兵临城下,刀子就架在他爨弘达的脖子上,敢说一个不字,大帅就能让五百年爨氏就此灰飞烟灭。”   李元策呲着牙齿不断地吸着凉气道:“以前听闻大帅领军,最是仁慈不过……如今,最仁慈的都是这个样子,难以想象英公,程公,苏公他们当年……”   张东海嘿嘿笑道:“苏公能把整个百济国搜刮的降而复叛,哈哈哈,大帅果然有我大唐老将帅之风啊。”   姜协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兄弟三个现在出头有些早了。”   李元策道:“那就让参谋将军去应对吧,等参谋将军禀报到我们这边,我们兄弟再出手,只是,爨弘达先前送来的礼物……”   张东海吧嗒一下嘴巴道:“那点金子,被小校们给拿去喝酒了。”   姜协铺开地图,指着地图上的许多红点看了一遍,最后对张东海跟李元策道:“大帅兵进石城的时候,已经对爨氏老巢郎州形成了合围之势。”   张东海跟着看了一眼道:“三日可破。”   云初一直认为,既然已经派出大军征讨了,再说安抚的话很是虚伪,尤其是大唐府兵们最讨厌的就是眼看发财对象就在眼前,将帅们却忽然不打了,要和谈!   和谈你娘啊!   要么在老子没来之前就和谈,老子没有辛苦走路,发财的心也没有被激起来,和谈就和谈。   要么在老子发财之后再和谈,那时候老子捞足了,你们和谈也不错,省的收尾了。   明明可以通过军事战争解决的问题,和谈只会将危机爆发的时间向后拖延一段时间而已,在云初看来,只有真正经历过战争洗礼的边疆线,才是真正有价值的边疆线。   白天骂了李思丫头一顿,云初就很担心这孩子心里委屈,所以,晚上的时候,就亲自给丫头特意做了一大碗牛肉面让护卫送过去。   这孩子从出生不久,就在自己身边长大,说起来跟闺女一般无二,说起来,云氏几个孩子里面,就属这个孩子最笨,也最丑。   别看她平日里耀武扬威,叽叽喳喳的,所有孩子里面就属她最缺少安全感,如今,年龄大了,陡然发现自己长得还没有云瑾好看,就开始莫名其妙的担心起自己的婚事来了。   生怕她看守了十几年的夫君,一不留神,被哪一个妖艳的贱货给夺走…… ###第七十五章 用力过猛是有隐患的   阿耶做的饭一向好吃,只是这些年吃不到了。   李思看到护卫送来的牛肉面,洗了手就开始吃,以前呢,只要是吃的,她都会分一些给龙婆,今天这碗牛肉面不一样,李思自己一个人吃完了,都意犹未尽的。   龙婆一边撕咬着煮牛肉,一边问李思:“这碗饭格外不同吗?”   李思点点头道:“白天被阿耶骂了,晚上给我送一碗面安慰安慰我。”   龙婆笑道:“看来你阿耶很疼你啊。”   李思烦躁的道:“我阿耶当然疼我,已经疼爱了十九年了……”   龙婆人老成精,那里还看不出李思的那点小心思就抱着一大块牛肉凑过来道:“如此说来,公主是想换一个人疼你?”   李思用手帕擦擦油光光的嘴巴道:“我已经长大了,阿耶还是把我当小孩子疼爱,他知道我想要早点跟美玉儿成亲,偏偏不答应,还拿歪理邪说来糊弄我。   美玉儿已经十六了,可以娶我了。”   龙婆皱眉道:“那个美玉儿不愿意娶你?”   李思立刻瞪大了眼睛道:“哪里有,美玉儿也很喜欢我,可是,阿耶总说美玉儿没有长大,还需要继续等。”   “那个美玉儿是个美男子吗?”   “嗯,美玉儿当然是美男子,如果穿上女装,比我还好看些,哦对了,美玉儿你见过的,就是他抓的你。”   李思的一句话,顿时让龙婆脑海里出现了一个诡异的画面,在一轮白日下,一个俊美的少年,手持两柄叉子,正狠狠的向两条面目狰狞的毒龙刺了下去,脸上没有半分畏惧之色,只有无穷的信心……   “确实很英俊,绝对是应该拉来当丈夫的人,不过,那是一个乌蛮族人,公主喜欢乌蛮人?”   “啥呀,他只是乌蛮人打扮,你没有见过他穿襕衫的样子,双手放在大袖子里,就算是站在那里,我心里就开始尖叫了……他的鼻子非常挺拔,鼻翼很薄,太阳一照就成了粉红色,每一次我都想张嘴去咬,只觉得吞进肚子里的才算安稳。   他笑的时候啊,眉眼弯弯的,就像春天里的杏花飘落,也像梨花被风吹起,更像是温温的春雨落在心头,每一次,他拉着我的手的时候,我的双脚就像踩进了棉花堆里,一辈子都不想松开……”   李思形容的太美,以至于让龙婆再次想起来,蛮龙洞发生的那一场惨案,她当时虽然被云瑾活捉了,却清楚的听到就是这个美玉儿下的命令,让蛮龙洞一族灰飞烟灭了。   “他喜欢你吗?”想起云瑾冷酷无情的一面,龙婆有些担心的问道。   李思坚定的点头道:“喜欢。”   龙婆叹息一声道:“这样的美男子,将来一定会有很多的女人喜欢。”   李思一把从龙婆袖子里抓出一条毒龙鬼气森森的道:“谁敢?”   龙婆将毒龙放回袖子里,有些哀伤的抱住李思道:“男人都是喜欢美女的,而且是喜欢很多很多美女,他们狠毒无情,一贯会伤了女子的心。   你越是喜欢他,他就伤害你越深……不过,你放心,婆婆手里有一种同心蛊,一旦让他吃了,他一辈子就只喜欢你一个人。”   李思哀伤的将头靠在龙婆的怀里道:“他可聪明了,同心蛊骗不到他。”   龙婆道:“你可以让他吃肚子痛的药,等肚子痛了,就告诉他是同心蛊发作了。”   “没用的,婆婆,我家隔壁就是长安大医院,他只要肚子痛,就会第一时间去看大夫,那里的大夫很厉害,很快就会治好的。   咱们的同心蛊终究是拿来吓唬人的,他不但聪明,胆子还大,吓不倒他的。   再说了,他要是肚子痛,比我肚子痛都难受,不成的。”   龙婆咬了咬牙道:“以前呢,我那里来了一个吐蕃僧,想要在云雾山修建一座寺庙,他就在寺庙里养了很多妇人,听说,他能通过男女之事,达成自己成佛的目的,白蛮女子都很喜欢他,我也试过几次,确实很好……如果不是他想趁着我迷乱的时候要杀我,夺我的毒龙,我还舍不得让毒龙咬他。   他留下来了一些佛像跟画卷……我按照佛像跟画卷训练了几个男子,拿来用了之后果然很好,可惜,没用多少年,他们就完蛋了,你可以学佛像上的女子,据那个吐蕃僧说,谁强谁受益。”   李思继续摇头道:“我在晋昌坊印书坊偷偷看过春宫图,只觉得恶心。”   龙婆叹息一声道:“那你完蛋了,一辈子被他吃的死死的。”   李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抬头看着龙婆道:“焉知不是我把他一辈子吃的死死的?”   龙婆道:“谁喜欢的多谁吃亏。”   李思笑道:“他也喜欢我,不亏的。”   龙婆喃喃自语道:“没可能的,没可能的……”   李思洗漱之后就倒在自己的床榻上,对龙婆道:“我要早点睡觉,等我睡醒之后,美玉儿就回来了。”   云瑾带着两千人还在林莽中穿行!   猛地停下脚步,他身后的队伍也几乎同时停步,李承修低声道:“有什么发现吗?”   云瑾摇摇头道:“就是心慌的厉害。”   温欢猛地搭弓射箭,只听大树上传来一声尖叫,随即,一直屁股中箭的白面猴子就一路惨叫着从树上掉下来。   这一箭几乎将这只白面猴子射穿。   温欢将破甲锥从猴子身上拔下来装回箭囊对云瑾道:“没有别的危险。”   狄光嗣挥挥手,刚刚停步的队伍再一次快速在林莽中穿越。   “呜嘟嘟……”   一头巨象将鼻子抬高,大声的叫唤。   云初就坐在大象的背上,第一次进入了石城。   石城里的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子淡淡的臭味,只是被浓重的石灰味道给压制住了,再有一两个月,相信周围的人们就会忘记这里曾经发生过一桩很残酷的事情。   如今的石城早就不是云瑾他们离开后的破败模样,城里面商贾云集不说,周围寨子前来交易的乌蛮人,爨人更是络绎不绝。   只是这座城里,背着背篓前来交易货物的女子乌泱泱的一大片,男子却少的可怜,即便是有,也被妇人们牢牢地拖着,片刻都不松手。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今的石城,以及周边的寨子,男孩子是非常抢手的存在,一个快要成年的十岁左右的男孩子,可以换五个已经成年的少女。   不知不觉的,男孩子已经成了各个寨子里的女人们最值钱的财产。   尸臭冲天的石城已经彻底的从人们眼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壮丽雄伟的新石城。   旁人不知晓,云初清楚的知道,在清理破败的石城的时候,军兵们总共从这座城里清理出一万六千四百五十二具腐烂的尸骨。   幸好,在大军到来之前,石城变成了一座鬼城,没有人居住,否则,一场瘟疫在所难免。   是云初从爨氏压榨出来了海量的物资,动用了无数的人力才重建了石城,今天就是石城被验收的一天。   因为有山泉水被引进城里,在云初进城之前,军中工匠就扯开一道道木门,清亮亮的山泉水就从很多涵洞里涌出来,将原本就很干净的石片铺成的街道再冲洗了一遍。   人们走在堪堪能没过脚背的水中,没有任何的不适之感,一些小小的男童,女童还欢快的在水里啪啦啪啦的踩来踩去的,很是天真无邪。   云初乘坐的大象所到之处,自然迎来大量的妇孺们的跪拜,她们记的很清楚,是该死的乌蛮人抢劫,伤害了她们,还带走了她们的男人。   就在她们最孤苦无依的时候,是这一支唐人军队给她们带来了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云初看着拜倒在水里的妇人们,心头百味杂呈。   他只希望这里的人们能尽早的忘记刚刚过去的那一场巨大的灾难。   说实话,让云瑾他们带着七百纨绔驾驭牛马一样的驾驭着乌蛮人青壮行最悲壮的集体自杀行为,云初是从心头鄙视自己的。   就像大唐军将们普遍鄙视三国吕蒙主导的白衣渡江事件一样,都是不道义的。   跟吕蒙主导了白衣渡江事件后,维系了足足一千五百年的交战双方不禁止商船,民船的自由行动的惯例被打破,从那以后,历朝历代的军队再也没有给“白衣商队不受检查,穿行无羁,交换有无”的特权。   从云瑾祸乱乌蛮人造反,劫掠,最终走向灭亡的经历之后,估计,乌蛮人,白蛮人,爨人,再也不会无条件的相信自己的族人,他们也不会继续淳朴下去了。   想到这里,云初心头多少是后悔的,他觉得自己应该派张海东,李元策,姜协这些心黑的跟煤炭一样的家伙去干这件事。   而不是派遣那些胸中还有热血的年轻人去。   戏弄人心的人一般都没啥好下场,这一点云初是清楚的,他本来只想让孩子见识一下地狱到底有几层,实在是没想到,这些年轻人居然一竿子捅到无间地狱里,在那个地方横冲直闯所向睥睨的……   从地狱里归来的不是鬼都是鬼了。   看着热闹非凡的石城,云初已经开始考虑如何再加强一下孩子们的心理建设了。 ###第七十六章 贯彻到底这句话其实非常恐怖   爨弘达没有来的及面见云初,他就自杀了。   他死前,指天划地的发誓,说送江川一战他尽力了,还送去了不少的粮草,他没有背叛大唐。   这家伙是以一种极为惨烈的方式自杀的。   他想要剜心明志。   所以,就用一柄锋利的刀子割开了左胸,不过,他的刀法不好,割开外边皮肉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心脏,血飙出来了,来不及取出他的心脏,就死了。   很多人都看的很清楚,他的心是红的,不是黑的。   黑心,黑心不过是一种表达方式,就算是十恶不赦之人,挖开他的胸膛,他的心也是红的,所以,长着一颗红心其实啥都代表不了。   毕竟,猪的心也是红的……   李元策跟姜协见到这一幕算是真正的麻爪了。   张东海没办法请出云初,云初仅仅看了一眼倒地的尸体,就说了一句厚葬了事。   李元策还想听大帅说点别的,但是,云初啥都没说,就再一次回中军大帐去了。   没有新的指示,那就意味着旧有的指示依旧算数,爨氏该受到的惩罚并不会因为爨弘达死的方式有什么不同,就跟着减免,相反,只会更加的严厉。   因为,爨弘达明显没有任何的悔意,意图以死抗争!   爨氏周围的大军没有动弹,依旧保持着合围之势,在爨氏没有彻底的臣服之前,云初不打算放弃自己的勒索目标。   皇帝李治为了铲除豪强,心理压力极大,导致他在短短几年中;老了十岁不止,一只眼睛都失明了,在这种状况下,云初若是给西南再留下一个豪强,那就是对不起皇帝的付出,也对不起那些被皇帝灭掉的地主豪强。   国策既然已经制定了,那就要坚决的执行,不会为尧存,也不会为桀亡,就像天道一样必须一以贯之的执行下去,把事情做到极致了,再回头看看这道国策到底好不好。   在这中间或许有冤枉的,可是呢,这些被冤枉的人,就是为了执行这道国策必须付出的代价。   政治家就是这么看问题的。   所以,自古以来的政治家,军事家,其实没有一个好人,至少,从少数人的角度来看,他们并非好人。   爨氏是西南最聪明的一个族群,也是西南最团结的一个族群,如果今天,云初不把爨氏彻底的打散,打倒,再踏上一万只脚,不出二十年,西南就是爨氏的。   再然后,裂土分封就是很自然的事情,时间再长一段,西南人说不定就会认为自己本来就不是大唐人,时间再久一点,西南人甚至会认为,大唐才是造成自己所有苦难的根源,恨不能取而代之。   在这个大前提之下,死一个爨弘达算不了什么,他就算把自己切割成分子状态,云初该做什么,一样会坚定不移的推行。   这就叫政治家的坚持!   面对云初率领的五万名武装到牙齿的大唐府兵,爨氏最好的选择就是忍辱负重,抛弃以往的积存,收起牙齿,缩起自己的爪子,等待下一个时机的到来。   很明显,爨氏没有一个足堪担当大任的首领,爨弘达死后,他的六个儿子就在宁州举兵叛乱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爨弘达白死了。   云初麾下有三十六个折冲都尉,每一个折冲都尉都已经厌倦了带领着将士们为那些脏了吧唧的乌蛮妇孺服务了。   几乎就在爨弘达的长子爨乾福在昆州白衣缟素的宣誓要为杀死云初为父亲讨还一个公道的时候,六个折冲府,十八个团的九千府兵,就用火药炸开昆州城,一气攻入昆州,破城后,三天未曾封刀。   与此同时,还有十二个折冲府,十八个团九千人,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分别拿下了弄栋,陆良,澄江,禄丰,大姚等爨氏聚集地。   拿下弄栋(楚雄)后,云初兵锋已经直指弥渡川,且不论是西进弥渡川,还是北上祥云川,都将是一路坦途。   大唐礼部侍郎何景雄带着皇帝分封爨弘达为昆州刺史的旨意抵达石城的时候,见到的只有爨弘达一族六百五十三颗人头。   “何侍郎觉得昆州刺史的官帽应该戴在那一颗人头上?”   张东海带着何景雄参观了人头之后,笑吟吟地问道。   何景雄愤怒的指着张东海道:“不是说了要以安抚为主吗?”   张东海叹息一声敲敲爨弘达那颗被石灰腌制的人头道:“我们刚开始的时候也用力安抚来着,你说五大军万里迢迢的来到他的地盘,给点安抚钱不算过分吧?”   何景雄道:“某家听说爨弘达已经准备拿出三万两黄金劳军了,难道三万两黄金还填不满你们这些杀才的胃口吗?”   张东海闻言立刻叫起来撞天屈。   “好我的何侍郎啊,老夫等人何曾见过三万两黄金,从头到尾,这个爨弘达就拿出来了一万两多一点的黄金,仅仅献给大帅的就有一万两,你也知晓,大帅是啥人,区区一万两黄金自然不看在眼里,他不要黄金,只要求爨弘达给将士们一点好处,免得将士们空手而归的不好跟家人交代。   那里料想,这个家伙居然就自杀在了营门口,然后,他的儿子就举兵造反了。   你也知晓,大帅是何等样人,哪里肯容忍乱臣贼子,自然是一鼓荡平了事。”   爨氏一族的正朔已经被死光了,何景雄也没有办法,只好带着旨意去见云初。   “下官从蜀中一路走来,原以为此为荒蛮之地,大帅难免要用到雷霆手段,必然处处凋敝,没想到这一路上处处春和景明,百姓怡然自乐,妇人负担于道,孩童游玩于溪涧,即便是见到老夫马队,也不知道避开,反而纷纷高举货物,意图贩卖,且童叟无欺的,就这一道,大帅驭民手段下官佩服,佩服。”   云初看了何景雄一眼道:“妇人负担于道,孩童游玩于溪涧?青壮哪里去了你是一个字都不提啊,怎么,你以为青壮都被本帅杀了不成?”   何景雄道:“岂敢,岂敢,下官也很是纳闷,这一路行来,确实只见妇孺,不见青壮啊。”   陪伴在云初身侧的军司马姜协道:“大帅入西南之前,乌蛮人曾经起了一场暴乱,无数乌蛮青壮横行乡里,无恶不作,后来见劫无可劫,这才呼啸西去,听说乌蛮青壮如今正在弥渡川与盛逻皮血战。   大帅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哀鸿遍野,没办法,这才放慢行军,一路走,一路上收拾那些可怜的妇孺为他们平整农田,修建村寨,分发物资,这才有侍郎一路看到的春和景明之欣欣向荣之像。”   何景雄闻言,不得不再次起身朝云初施礼道:“大帅安排的妥当,下官万万不及。”   云初嗯了一声道:“听张东海说,爨弘达原本给本帅准备了三万两金子,那么,何侍郎,剩余的一万八千两金子哪里去了?”   何景雄面不改色的摊摊手道;“爨氏如今都被灭门了,自然查无可查。”   云初抓抓头发朝帐下的一群折冲都尉们骂道:“告诉你们要留活口,要留活口,现在看吧,一万八千两金子没了,我说你们一个个长没长人心啊?”   折冲都尉裴正等人愣了一下,马上低头作惭愧状。   行军长史李元策阴恻恻的道:“下官倒是问过几个濒死的爨氏,他们说黄金都孝敬给了朝廷里的文官,是由文官们负责派发给我们的。”   云初恍然大悟,瞅着何景雄道:“我就说嘛,小小爨弘达哪来的本事让朝廷一再来六百里加急,命本帅只可行招抚之举,原来黄金都在你们手里啊。   如此说来,何侍郎此次前来,就是为了给兄弟们送金子来的?”   何景雄连连摆手道:“断无此事,断无此事。”   云初叹息一声打道:“本帅最恨的就是喝兵血之人,那些大头兵们跋山涉水不远万里来为大唐平叛,脑袋栓裤裆上跟敌军死战,结果,放马血战一场之后,啥都没落着,何侍郎,这可说不过去。”   何景雄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文书放在云初的桌案上道:“大帅看过之后,再论那一万八千两黄金的去处不迟。”   云初取过文书仔细看了一遍,就抬腿踹在李元策腿上怒道:“一天到晚的尽干些狗屁倒灶的恶心事,老子好好的名声就是一点点的给你们背黑锅被坏掉的。”   李元策接过文书看了几眼,就小心的塞给了姜协,姜协看完之后就塞给了张东海,张东海看完之后长叹一声有些悲愤的道:“好好的一万八千两黄金没了啊——”   何景雄最后拿回文书笑眯眯的对云初道:“大帅,咱们重打锣鼓另开张如何?”   云初一把夺过文书随手丢进火盆里看着文书烧起来,这才点点头道:“本帅这一次认栽,爨氏一族的事情就这样了,朝廷还是尽快选派出一个新的昆州刺史来接管本地为好。   不日,本帅的大军就要进苍山洱海与盛逻皮这个狗贼决一死战。” ###第七十七章 归来还是少年   但凡是官职能做到侍郎这一个阶层的大唐官员,就算给一个宰相的职位,他们也能安稳的接下来,想要从他们身上寻找突破口,难于上青天。   前面给了张东海一个三万两黄金的口子,目的就在于明着告诉云初,你的三万两黄金,老子们拿走了一万八,而且老子还是明着拿的,这个亏你必须吃。   云初自从听闻了三万两黄金的事情,就知道人家手里有过硬的把柄捏的死死的。   拿到文书一看果不其然。   薄薄的五六张纸上写满了云初以及他的副帅,军司马,行军长史,以及三十六个折冲都尉们的黑材料。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大唐府兵出征所求者,无非是军功与钱粮,云初要为整支大军负责,张东海要为自己的部下负责,军司马要为自己的部下负责,行军长史麾下也有老大一群人呢,至于折冲都尉们更是连钱箱子都准备好了。   官职到了折冲都尉这个层级,谁家还没有一两支商队就跟在军队屁股后面呢。   所以,从云初率军从长安出发,就等于率领着一支规模庞大的商队踏入了西南,才进西南的时候,云初一声令下,隔绝了大唐与周边部族的互市,目的就在于给自己带来的这些商队们腾空市场,好赚钱。   军队做生意,欺行霸市,坑蒙拐骗在所难免,有时候出一些人命官司也是常事,再厉害一些的化身匪类干没本钱的买卖也不是没有。   基本上,云初破文殊院的事情,就可以归类到这一类里面。   军队有没有罪不在于他干了多少坏事,而在于他有没有完成皇帝下达的军务,完成了,只要不是干了天怒人怨的事情,皇帝都会装作看不见。   如果打了败仗,那就彻底的完蛋了,到时候狗拉的都是你拉的。   朝廷百骑司也不是瞎子,云初领兵出征,目前以肉眼可见的胜利在望,盛逻皮虽然强悍,在所有唐人看来,他还是禁不起大唐名将云初的雷霆一击!   鉴于胜利者不受指责的原则,那些该死的文官们在听闻云初屠灭了整个爨氏之后,就果断地将原本需要分润给云初的钱给吞没了。   他们付出的唯一代价,就是放弃追究云初大军犯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罪责。   军队犯错,这是大唐军队的惯例,尤其是百战归来的军队如果没有一些被砍头的罪责在身的话,这会让皇帝在封赏的时候很难办。   云初不在乎,反正他身上的罪责从来都没有断过,从入仕至今,也就勉强拿了皇家两三年的俸禄,再多一些罪责,无非就是再被罚几年俸禄不算大事。   底下的人就不一样了,拿命赚来的军功,要是因为一些破事情被取消或者降级,对他们来说是非常难过的一件事。   能不能保住部下的功劳,能不能带着部下发财,这是三军用命的关键。   至于打仗,反倒简单,如今的大唐关中重地的折冲都尉基本上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自然知晓该如何作战,尤其是面对不需要大军联合作战就能拿下的西南蛮酋。   何侍郎终究是留在了军中,据他说,从洛阳来一遭西南不容易,他还背负了观军使的重任,自然不可能这个时候就离开。   只不过,在第一天夜宿军营就被生生的吓得昏死过去,屎尿齐流的成了军中的大笑话。   不过,笑话他的人不多,就算是军中莽汉,在睡醒的时候,突然发现耳边有一条半米长的蜈蚣正冲着他的脸跃跃欲试的,估计也是要屎尿齐流一下的。   毒龙是安定公主的,而安定公主又一向喜欢捉弄人,何侍郎幽幽醒来之后,虽然没有被那条毒龙吓唬成疯子,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留在云初的中军。   一处偏僻的向阳坡上,除过有不少来自爨氏的牛羊之外,就盘膝坐着七百零四个大唐纨绔。   云初也盘膝坐在向阳坡上,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少年群,同样的,少年们也昂首挺胸地看着自己的大帅。   “吃得草根,百事可做!本帅就问你们草根好吃吗?”   “好吃!”   听着众人不算整齐的回答,云初又笑道:“拿了不世之功,得意吗?”   “不敢得意……”   云初笑眯眯的道:“为何不敢得意?难道说你们立下的战功是假的?”   “不假!”   “呵呵呵,这一次回答的倒是很整齐,看样子是真的立下战功了,其实呢,战功什么的无所谓,至少在本帅眼中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唯独让本帅得意的地方在于,本帅又给大唐挑选出来了七百条真正的英雄好汉!   你们吃了很多的苦楚,很多你们想都想不到的苦楚,本帅不愿意说你们征服了蛮人,本帅只想说,你们征服了西南林莽。   现在告诉本帅,你们还畏惧西南林莽吗?”   众少年左右看看,然后眼神坚定的道:“不畏惧!”   云初笑了,笑得很是得意,指着苍茫的林海道:“你们愿意守护这片由你们打下来的疆域吗?”   一众少年人听云初这样说,一些人说愿意,一些人犹豫一下也说愿意,也有不少的人选择了沉默。   云初摇摇头道:“西南从此正式归属大唐版图,朝廷要在这里设立十七个军州,也就是说,这里有将会有十七个刺史,十七个别驾,十七个判官,十七个折冲都尉,三十四个果毅校尉,各种有名有姓的正式官职不下八百个。   你们难道就不想获得吗?”   狄光嗣率先站起来对云初道:“敢问大帅,下官若是想要留在西南,从何等职位做起?”   云初看一眼自己的胖徒弟笑道:“那要看你争气不争气了,你若是能在今年秋闱高中进士,加上你的军功,如果嘴壮一些,愿意娶裴行检家的闺女,本帅准备给你谋一个五品宁州别驾当一下。”   狄光嗣看一眼在场的同伴,忧虑的道:“大帅,这些话也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话?”   云初挥挥袍袖道:“都在本帅帐下听用,也都是愿意听军令的好孩子,对本帅来说,他们与你并无二致……   儿郎们听本帅说,你们自己也衡量一下,看看我说的对不对。   据我所知呢,长安没有任何空闲的职位可以安置你们,同样的,洛阳也没有,关中或许还有,河洛也有一些,不过,在你们真正进入陛下,太子,皇后法眼之前,这些职位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天下十道的好地方早就被以前的功勋们给占据了,你们想要就需要等,或许你们没有想过,军功这个东西是有时效的,现在拿出来管事,过了这一阵拿出来之后可能就不怎么管用了……   西南好啊,好山好水的,既然大唐要纳入版图,从人口多如牛毛的蜀中向这里迁徙人口乃是必然之事。   在长安呐,苦干十年你都未必能升迁到与你们功绩相符合的位置,但是,在西南,这里是一片白地,官职能坐多大,就看你的本事有多大了……”   整整一个上午,云初就跟七百个少年人讨论去哪里当官最合算的事情,经过云初一通分析之后,七成以上的少年人都愿意留在西南就地当官。   其余的说啥都要回长安,或者洛阳去,有些人甚至明说,自己宁愿在长安,洛阳两地当候补官员,也不肯留在西南做官。   云瑾,温欢两个就是最明显的例子。   云初这一次原本有很多很多话要跟几个弟子说,可是,眼看着李思从草坡上哭喊着跑下来,云初就知道这时候不论说啥,云瑾也听不进去。   眼看着李思越过他,飞扑进云瑾怀里,云初只好拉着温欢,狄光嗣,李承修去别的地方。   “你因为一个叫做紫琪阿果的蛮人女子留在西南不回去了?”   云初转头看向温欢道:“你这个狗东西一向大嘴巴,这一次怎么就滴水不漏?”   狄光嗣道:“我们在西南造孽,那就该留在西南赎罪,这没什么好说的。”   温欢道:“您的弟子不需要依靠娶谁家的闺女光大门楣,应该是那个有幸嫁给您的弟子,她将鸡犬升天。”   李承修道:“男子汉大丈夫若是回到卧房见到妻子还意兴缺缺的,弟子以为这样的妻子要她作甚?”   云初点点头道:“明白了,意思是只要好看的,不要有用的?”   狄光嗣道:“裴行检觊觎我们兄弟几个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定不能让他得逞。”   云初吧嗒吧嗒嘴巴道:“人家现在可是吏部尚书,是左相,位高权重的,说真的,如果你们对男女之事没啥期待的话,娶一个裴家女子进门是很划算的事情。”   温欢翻了一个白眼道:“师父当年为何娶了师娘这个破落户人家的女子,以师父的谋略,只需要等上几年,就算是娶公主也是手到擒来之事。”   云初踢了温欢一脚,将他踢得顺着草坡滚下去了,云初看的很清楚,就在上一刻,李思抱着云瑾滚草窝里面去了,为了防止他们意乱情迷,只好将温欢送下去……   “告诉你一件事,孩子的智慧高不高,很大程度上跟母亲的智慧高不高有很大的关联,既然你要娶一个傻了吧唧的蛮女,那就提前做好生出傻儿子的准备。” ###第七十八章 云氏教育   云初从来都没有跟自己的孩子,弟子们讲过‘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蠢话。   ‘嚼得草根,百事可做’这样的话一般都是拿来鼓励那些出身不好的下属的。   相反,云初认为在上进的路途上,一个聪明孩子一定要把自身的优势发挥到极致才能有所收益,只要孩子们觉得能接受,就连联姻这样的事情,他也觉得没有什么。   立足现有条件,在不无故伤害他人的情况下,努力攀登是必须的,毕竟,金字塔越是往上,可以站人的地方就越小,这是客观存在的问题。   孩子身上最重要的基础点是——拥有独立的人格,如果人云亦云的活着,那就不是为自己活,而是为别人活了,这样的孩子等到老了,一定会后悔的。   云初以为自己能走到这一步有着极强的运气成分,成功了是偶然,不成功一辈子守在西域当书吏才是必然。   什么‘是金子总会发光’,‘锥子只要锋利自己会露头’这样的蠢话,云初也从来没有跟孩子们说过。   “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样的话,云初倒是经常在孩子耳边唠叨。   自己努力一辈子不就是为了给孩子们当踏脚石的吗,如果孩子明明有捷径可以走,可以尽快走到高处,干嘛要让他傻了吧唧的去爬山呢?   如果这样做了,自己努力奋斗一辈子的意义在哪里?   一代人比一代人更好,一代人比一代人更强,这本身就是人类的基本追求。   孩子们都平安回来了,云初就亲自下厨弄了一桌子好吃的,可惜,现在时间还早,否则,碳烤松茸云初一定会给孩子们安排上的。   吃晚饭的时候,云瑾跟李思不在。   云初凶狠的看着温欢,温欢却顶着一头的青草自顾自的猛吃,完全没有理睬师父那可以杀人的目光,他实在是想不通师父踹他下草坡的目的何在,就为了让他正好看到云瑾跟李思亲嘴?   更何况,他还被云瑾跟李思合起来打了一顿不说,李思还唤来毒龙吓唬他。   狄光嗣往嘴里丢一颗肉丸,嘶嘶哈哈的吞下去之后对云初道:“师父,我跟紫琪阿果i的事情要您去跟我阿耶说。”   云初皱眉道:“那个小蛮女真的很好吗?”   狄光嗣不假思索地道:“只要跟她在一起,我的脚后跟都是快活的。”   听狄光嗣这么说,云初就不再劝了,他明白,这可能就是爱情,其实,叫做见色起意也不差啥,现在就看狄光嗣跟紫琪阿果能在一起多久,如果时间短,那就是见色起意无疑,如果能长久的爱恋下去,这就应该是爱情了。   所以。没啥担心的,男孩子多经历几次爱情不算坏事。   孩子们平安的回来了,云初一颗心也就放下来了,开始琢磨着如何尽快弄死盛逻皮,好把西南这边的官府建设彻底铺开。   说起来,云初是看不起盛逻皮这些土王的,这些人的脑子里根本就没有家国的概念,只想着在西南称王称霸,过自己想过的舒服日子。   问题是西南太穷了,就算他将西南这边的乌蛮,白蛮,爨人的皮剥掉,又能舒坦到哪里去呢?   云初之所以对西南这边的土王,洞主,族长,头人一点好感都没有的原因就在于,他们在西南统治了一千多年,直到教员解放了整个大西南的时候,那里的百姓的生活跟一千三百多年前差别不大。   这一切虽然有穷山恶水的原因,但是归根结底还是源于掠夺性的压榨。   就因为这些残酷的压榨,导致人们整日为解决肚子问题奔波,根本就没有劳动剩余来真正的改变,推进自己的生活。   深夜时分,云初没有睡,捧着一本书在看。   云瑾跟李思扭扭捏捏的终于出现了。   云瑾给父亲空了的茶杯加满茶水,有些难以启齿的道:“孩儿是不是太没出息了?”   云初抬头看看云瑾,再看看躲在云瑾身后的李思不满的道:“确实挺没出息的。”   李思在云瑾身后嘀咕道:“是我拉着美玉儿不让他过来的。”   云初叹息一声对云瑾道:“你在西南受创不轻,恣意妄为一些也是允许的,但是,却不能越界,更不可违礼。”   李思从云瑾背后跳出来拉扯一下自己的衣衫道:“没有,没有,我们就在一起说说话。”   云初指着大帐口对李思道:“滚出去。”   李思见师父好像真的生气了,就耷拉着脑袋出去了,不过,她依旧守在大帐口,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   云初拿起早就准备好的藤条道:“你要坚强起来!”   云瑾瞅着父亲手里的藤条道:“孩儿做错了很多事情,该的。”   云初道:“事情是为父让你去做的,错不在你,为父今日罚你,是你执行过程中出的不该出现的错,其过有四,你知道吗?”   云瑾低头道:“没有从一开始就摆正心态,太儿戏了。”   话音刚落,云初手里的藤条就在李思的惊呼声中落在了云瑾的臀上,声音发沉,云初下手很重。   云瑾痛苦的呻吟一声,身子却连摇晃一下的意思都没有,站得笔直。   云初道:“狮子搏兔也将全力为之,事先不联络,不商议,没有确立正确的指挥,乱糟糟如同真正的流寇,此过一也。”   云瑾又道:“执行过程中心绪不定,常常怀疑自问,致使做事过程中常常出现自相矛盾,扰乱军心,还引得旁人质疑我的能力。”   藤条再一次落在云瑾的臀上,这一次李思将手塞嘴里狠狠的咬着,不敢出声,唯恐惹怒了师父,给云瑾招来更加严重的惩罚,眼看着藤条落下,就算李思很不想听,藤条破空的声音她还是听的很清楚。   挨了藤条的云瑾双腿微微发抖,不过头却抬了起来。   云初道:“做事之前,目标确定,事先已经料到后果,决定接受后果,那么,做事之时,就需勇往直前,不可首鼠两端,身为首脑,在做事之时居然自我否定,此乃取死之道,此过二也。”   云瑾双眼微红大声道:“长川一战私自增加火药威力,导致十一名伙伴葬身雷火之下,乃是孩儿之过。”   李思捂着耳朵不忍听檀郎挨打,浑身绷紧却迟迟不见师父手里的藤条落下,就听师父说。   “说错了,重说。”   云瑾不解的道:“怎么就错了?孩儿以为因此事受罚理所应当。”   云初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战场是什么地方?敌我双方无所不用其极的以杀死对方为最大目的的地方,谁规定过,只能让敌人死,自己人不死?   以区区十一人的性命,获得长川之战的结束,非常值得,若是不用,不造成那么惨烈的场面,双方继续交战,只会折损更多的将士。   因此,长川之战,你有功无过。”   云瑾低头忍着屁股上传来的剧痛,瞅着自己的脚尖道:“征战过程中,应当加强对伙伴的横向管理,而不是任其自然,导致七百儿郎未曾凝结成整体,为日后管理西南不能统一口径,统一行为的大计,留下分裂的隐患。”   “啪——”藤条闪电般的落在云瑾的屁股上,这一次用力更甚,剧烈的疼痛导致云瑾‘嗷’的叫了一声。   云初瞅着胡乱跳动的云瑾道:“战争永远都是为政治服务的,最终的军事目的一般都是政治目的,同时,之所以会发动军事进攻,那就表示其余手段统统失效,军事是最后的政治手段。   这一次的军事目的是剿灭盛逻皮,政治目的又是什么呢,是要平定西南,给蜀中创造一个安定祥和的生活环境,好把蜀中的经济潜力全部发挥出来,进一步提高大唐王朝的经济实力。   你混淆了军事目的,与政治目的孰重孰轻的问题,此过三也。”   云瑾被打的有些急了,一边揉着屁股一边道:“我在西南造孽无数,应该跟光嗣一般留下来安抚,重建西南,而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只想着逃离西南。”   云初摇头道:“你选择离开西南回长安,阿耶其实非常的欣慰,阿耶啥时候教导过你们造孽之后就一定要补偿的?   错,就是错,是留给史家用如椽巨笔批判你的,不是让你放弃原有的理想,俯下身去给自己的错误买单的,告诉你,错误就是错误,永远无法用正确去补偿的,即便是补偿了,错误依旧存在,你能把错误抛诸脑后,回到长安继续自己的理想,这才是一个人干的事情。   不是圣贤,就不要硬把自己往圣贤的位置上推。”   云瑾长叹一声道:“我终究没有完成我的社会实践活动……”   “啪”又是一藤条落在云瑾发麻的屁股上,云瑾只觉得自己的屁股像是着火一般灼痛,好在这是最后一下,为了颜面,他硬是把流淌出来的眼泪给甩出去,不让阿耶看到。   云初咬着牙道:“军事目的,政治目的之外,必然伴随着学习目的,归纳,总结,发现自己做过的事情,从中寻找到闪光点,找到进步,找到探索点,你才能更上一层楼。   你弄错了政治目的,放弃了学习目的,只关注最不重要的军事目的,此过四也!”   随着云初话音落下,早就哭成泪人的李思终于敢进到军帐里了,不等她抱住云瑾,就发现阿耶手里的藤条又狠狠的在云瑾的屁股上抽打了两下,而猝不及防的云瑾更是被突如其来的疼痛弄得眼泪横飞。   李思嚎啕着对云初吼道:“不是说就四下的吗?”   云初怒道:“老子的儿子,想打多少下,就打多少下。” ###第七十九章 何以解忧,挨一顿打   云瑾被打的有些重,走不了路,就被发急的李思给抗在肩膀上飞快地带走了。   然后,温欢就溜着大帐边缘走了进来,一进来就趴在桌子上,指着自己屁股道:“师父我知道错了,您尽管抽,我以后会改的。”   见温欢这么实诚,云初就一连抽了他四下,直到看着温欢眼泪止不住的流淌,这才罢手。   狄光嗣进来的时候非常的光棍,学温欢的样子趴在桌子上道:“弟子知晓身上的错误多如牛毛,最重要的还是紫琪阿果的事情,师父尽管抽,这件事弟子不会改的。”   云初点点头道:“很好,有始有终,也算是好汉一条,你喜欢紫琪阿果是你自己的事情,既然你已经做好了接受惩罚的准备,那就说明,你自己也清楚喜欢紫琪阿果对你来说是一个不利的选择。   男子汉大丈夫有这样的自信是好的,所以,我今天会把你的屎尿给抽出来。”   狄光嗣并没有在师父的恐吓面前退缩,反而拱拱屁股道:“早打早完事。”   于是,云初一藤条下去,狄光嗣就叫唤的跟杀猪一样,云初不理不睬,不论狄光嗣如何满大帐乱窜,藤条总会准确的落在他的屁股上,最终,他是被亲卫拖出去的。   自从云瑾开始挨打,李承修就知晓自己难逃这顿打,在跟云初的一问一答之间,足足挨了五下,事情才算是过去了。   打完了,云初就丢了藤条,正好,张东海过来禀报公务,两人就在大帐里喝了一点酒。   “多好的孩子啊,大帅怎么下的去手?”   公务说完了,张东海就小声劝诫云初,自家的孩子不该这么打,免得将来跟孩子不亲。   云初道:“几个孩子在西南折损了心性,打一顿,正好可以把淤积的心思放出来一些,心里也能平和一些。”   张东海叹息一声道:“这一弄,西南减少的丁口不下二十万……青壮减少了六成以上,说起来,这些孩子干的事情堪称与白起齐平。”   云初淡漠的道:“无非是五胡乱华的旧事而已。”   张东海长吁一口气道:“怪不得百骑司东南西北都有密件说,边将们正在胡乱杀人呢,听说薛仁贵在东边杀人,把人杀成了稀罕物,比东边的熊瞎子还少见。”   云初点头道:“广州都护府刚刚在安南平叛完毕,大都护苏朗在安南猛天岗一次就坑杀了八万多黑泰人,下手也很黑,看样子苏朗这人是恨透了黑泰人,这是要制造无人区的步骤啊。”   张东海往嘴里丢一颗松子道:“倭国快没人了,百骑司去倭国的人回来说,有人在倭国的森林里发现了一座硕大的银矿,如今正抓了不少的倭国人砍林子铺设道路呢,再这么下去,倭国可能就没人了。   不过说起来,倭人还是很好用的,听西域那边的百骑司说,那些人个顶个的吃苦耐劳,还听话,让挖矿就挖矿,让种地,就种地,哪怕派去放牧牛羊也顶事,有一户专门给人家放羊的一户倭人,被狼群给围了,全家十一口人,为了保护羊,冰天雪里的跟狼对峙了六天,等救援抵达的时候,十一口人,就剩下三个,一个妇人两个娃娃。   听说主家给了这母子三人一百只羊,两匹马,五头牛,放了她们的奴籍,成了西域的自由民。   倭人好用的名声算是彻底的传出去了,主家们也愿意给老实的倭人一点好处。   人人都觉得倭人好用,大行城那边的倭奴的价格是一天三涨的,咱们要不要再进一点倭奴?   就算家里不用,到时候卖出去也能赚不少。”   云初瞅着张东海道:“你在大行城的赌场要是敢涉及奴隶买卖,我就让人砸了你的鸟店。”   张东海苦着一张脸道:“大唐现在哪里都缺人,以前辽东三国的人都不知道迁徙进大唐多少了,就连您刚才说的广州都护府的老大苏朗,这个混蛋未必就坑杀了八万人,我倒是觉得这八万个黑泰人,像是被当成昆仑奴进了大唐。   大帅,您说,就我们十几万,十几万的老实杀人,这也太浪费了。”   云初盯着张东海的眼睛道:“想要人手,那就多生一些娃子,我的人,不沾奴隶买卖。”   张东海不解的道:“您麾下的倭云氏,难道要在倭国立足吗?”   云初道:“倭云氏的使命是毁掉倭国,等那座岛真的没有啥人了,倭云氏也就没了。”   张东海见云初的面容严肃,在奴隶的事情上,似乎没有开口子的意思,就只好再次喟叹一声道:“高昌国那边土地平坦,肥沃,水利便利,气候极度适合种植棉花,如果咱们能弄几万个奴隶过去,长安各个棉纺厂正好吃下这些棉花。   就算路途遥远了一些,如果在高昌那边将棉花纺织成棉纱,再运回长安纺织厂,最后织造成棉布,也是一笔可以做的好买卖啊。”   云初皱眉道:“你一个百骑司大统领,怎么满脑子都是生意?”   张东海无奈的道:“百骑司里面又多了两个剁屌的大统领,像我这种不愿意剁屌的快成了稀罕物,您想想啊,在一群没屌的人中间,我这个有的,人家不合起伙来排挤我,排挤谁啊。”   云初道:“为啥一定要用奴隶呢,用唐人不好吗?”   张东海摊摊手道:“您可是不知道长安的一个唐人工匠的工钱都涨成啥样了,就这,东家还要好好的对待他们,钱粮一旦不给足了,人家就敢立刻甩手走人,如果走人也就罢了,人家还要干活的工钱,东家敢说半个不字,不良人就能来一群拿东家的货物当场发卖给伙计工钱。   最后名声臭了不说,生意都没办法做了。   奴隶便宜啊,不到一头好牛犊子的价钱,买回来就能干活,一般的小门小户人家都用得起。   您想啊,新的租庸调执行之后,以前田地不足的人家,直接在田多人少的地方把田给补足了。   丁及男年十八以上者,人一顷,其八十亩为口分,二十亩为永业;老及笃疾、废疾者,人四十亩,就连寡妻妾也给三十亩,家中但凡有养蚕的,还给二十亩的桑田。   一个新生的三口之家,就有田地一百五十亩之巨,就算把这对新婚夫妇活活累死,他们也耕作不了这一百五十亩田地啊。   有人算过,想要把这一百五十亩的田地侍弄好,至少需要四个男丁跟两头牛,想要把二十亩的桑田侍弄好,就需要三个成年妇人。   也就是说,一个新生的三口之家,至少需要购买三个男奴,两个女奴。   这可不是一家一户的事情啊,而是成千上万户的需求,大帅,买卖奴隶的事情挡不住的。”   云初想起自己让钟馗去青海挖盐,给他配备的三千倭奴,以及姚崇开发黄河环线大肆招募的两万倭奴,忍不住有些发愣。   他知道,一旦使用奴隶成了风潮,是禁止不掉的,谁来都不成。   毕竟,百姓们实实在在的需要就摆放在那里呢,有需求,才会有供给。   所以,蓄奴这件事基本已经成了定局,好坏就看以后的发展了,他云初无能为力。   百骑司出现的大统领剁屌风潮的背后,一定有李治,李弘,武媚三人的大力推动。   看样子,用不了多久,百骑司将会彻彻底底的从朝廷序列中被隔离出去,导致丞相无权过问,最终变成皇家的私人武装力量。   以前,尚书令,中书令,侍中三人可以称为丞相,到了太宗时期,太宗觉得丞相太碍事,于是,就出现了左右仆射,中书令,侍中为丞相,后来还是觉得不成,又把礼部尚书,秘书监加到丞相的行列里去了。   如今的大唐,是人不是人的都可以称作丞相,同中书门下三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礼部尚书,吏部尚书,兵部尚书,就连一些狗屁不通的北门学士也渐渐的加入了政事堂,成了丞相。   丞相越多,皇帝的权力就越大……   上官仪死后,丞相就彻底的沦为了一群干活的人,再无主政大唐的赫赫雄风。   同样的,这件事也不是他云初能解决的。   张东海今天明知道云初刚刚打完孩子心情不好,还是要把这些事放到他面前,请他评判一下,要说不是皇帝李治的需求,云初是不相信的。   云初不想理睬,他只在意他的长安。   人的一辈子可能很长,也可能很短,如果长安可以万世永存的话,云初觉得可以试一试,毕竟,在以前的历史上,没人像他这般将一座城看的如此之重。   李思蹲在一座帐篷外边哭,帐篷里面趴着四个光屁股的少年,云初打的很是有技巧,每一下都能让这四个少年感受到来自长辈的爱不说,还不破皮,屁股上只有几条高高的血棱子。   军医正在用银针去除淤血,不一会,地上就丢了老大一堆被血染红的纱布,李思瞅着军医学徒端出来的一大堆血乎乎的纱布,哭的更加大声了。   “挨了一顿打,我莫名的觉得心里边舒坦了许多。”   云瑾轻声对身边的狄光嗣道。   狄光嗣道:“我已经感觉不到屁股的存在了。” ###第八十章 恶之花开,需血为引   温欢在偷军医的杀毒药。   片刻之后,帐篷里就满是浓郁的酒精味道,军医疑惑的吸吸鼻子,还摇晃一下自己的大酒壶,发现里面的杀毒药少了很多,不过,他也记不清自己过来的时候酒壶到底是不是满的,在忙碌的时候也没有看到这四个少年人喝酒。   他没有看见,帐篷外边的李思却看的清清楚楚,那只酒壶有时候从军医脑袋上飞过,有时从军医的背后飞过,最过分的是还有两次是从军医胯下传出去的。   处理完四个少年的屁股,军医发现刚才还在叫唤的少年们竟然沉沉的睡去了,因为刚刚处理完淤血,伤口最好暴露在外边晾晒一下,就在他们的屁股上放了一片纱布就离开了。   李思捂着眼睛走进帐篷,她只看到了云瑾的屁股。   她知道屋子里的四个混蛋都喝高了,喝的还是杀毒药,尤其是军中用的杀毒药一向有蒙倒驴之称,几口,就足够把他们几个送进醉乡。   李思就靠在云瑾身边,时不时的挑起纱布看看那只惨不忍睹的屁股,她到现在都不明白,阿耶将那些纨绔们夸奖的天上罕见,地上少有的,偏偏对这四个惩罚的如此之重。   天亮得时候,中军帐里的聚将鼓咚咚咚的响起来了,李思见云瑾的眼皮在翕动,就赶紧用棉花塞住他的耳朵,顺便也把温欢,狄光嗣,李承修的耳朵统统塞住。   聚将鼓聚拢的是将,不是云瑾他们几个小兵。   就算云瑾他们也应该去,李思依旧觉得让他们四个好好的睡一觉比较重要一些。   云初在中军帐里排兵布阵。   从弥渡川传来的消息不太好,乌合之众的乌蛮人完全不是盛逻皮的对手,他们正像向阳坡上的残雪一般迅速消融。   大军如果继续留在石城,可能就看不到热闹了。   一支为数三千的步卒再走一遍云瑾他们走过的山路,翻越无量山之后直达弥渡川,一旦收到大军抵达弥渡的消息之后,就立刻从后向前进攻匡河,留阳寨,以及佩居寨这三个白蛮人前置军寨。   张东海觉得不太安稳,居然下令隐藏在苍山洱海的百骑司密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前置三军寨与盛逻皮的联系,在大军未曾抵达弥渡城之前,不得。   在这些天里,乌蛮人有的离开弥渡城想要进山林,结果,在平原上被白蛮人的骑兵追上,冲乱,而后分割蚕食之。   每天都有逃跑的乌蛮人,却没有一个能如愿逃入森林,白蛮人在河沟捉住想要潜水逃跑的乌蛮人,就把他们用鱼叉插死,在田野上遇到乌蛮人就用石块砸死。   惊弓之鸟一般的乌蛮人再也没有当初烧杀劫掠时候的武勇,即便是大队,大队的乌蛮人,在遇到零星的一些白蛮人,他们也提不起任何斗志,只是一门心思的想要逃进森林。   白蛮人一个活口都不想要,也不准备要,就因为要杀乌蛮人,其余地方的白蛮人纷纷过来,导致弥渡城被白蛮人围困的跟铁桶一般严实。   人恐惧到了极点之后,心神就崩溃了,做事已经不能用常理来揣摩,看到城外堆满了用乌蛮人尸体堆积的京观,乌蛮人就在弥渡城里用残余的白蛮人的尸体堆积京观。   弥渡城里的粮食早就被吃光了,城里的乌蛮人只要看到类似食物的东西,都会吞下肚子。   于是,弥渡城就成了尸山血海一般的存在。   就连最贪吃的乌鸦,也不敢从弥渡城上空飞过。   没有人能想象的出一向以地广人稀著称的西南,此刻,就围绕着弥渡城,进行着从未有过的大规模有组织的杀戮。   所有的人都杀红了眼睛,他们原本就简单的脑海中,此刻除过杀戮之外,再无其它。   就在弥渡城为围困了将近四十天的时候,弥渡城的城门大开,乌泱泱如同潮水一般的乌蛮人终于开始了决死一战。   他们骨瘦如柴,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用沙哑的声音为自己壮胆,鼓起最后一丝勇气向城外的白蛮人席卷而来。   只是从弥渡城里冲出来的人数不算多,很快就被惊涛骇浪一般的白蛮人给吞没了。   “乌蛮人最后的血气之勇,困兽犹斗之下最多一个时辰后,战事就该结束了。”   云初说完,将自己的折叠单筒望远镜递给了身边跃跃欲试的大唐礼部侍郎何景雄。   何景雄学着云初的样子闭上一只眼,用另外一只眼睛透过望远镜,终于看到了原本模糊一片的战场。   仅仅是看了一眼,何景雄就梦魇初醒一般的挪开望远镜,无它,方才映入眼帘的是爬满蛆虫尸体。   才放下望远镜,他又迫不及待重新看,一会时间,看了又放,放了又看的不知道要干啥。   “我们接连攻破了白蛮人三道营寨,盛逻皮至今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到来了吗?”   云初转头看向张东海,开战之初张东海保证过的。   “三道城寨几乎是同时被攻破,梁正他们如果连全歼都做不到,也就没脸自称为大唐精锐了,更何况,百骑司游骑在大军抵达佩居寨的那一刻,就日夜不停的截杀信使,两天时间里,共截杀了将近三十队信使,未曾遗漏一个。   盛逻皮不知道我们到来不足为奇。”   说起自家战绩,张东海颇有些自得。   终于看够了战场的何景雄向云初进言道:“大帅,我们不忙着进攻,等他们厮杀的差不多了,再一鼓而定便可。”   见何景雄这种不通战事的傻子都可以提出建议来了,云初就对李元策,姜协,梁正一干将校们道:“既然何侍郎已经发话了,你们就各自按照原计划去准备吧,等焰火起,就依次进攻,此战,不留降俘。”   片刻之后,云初身后无边无沿的大军就开始无声的蠕动了,从一大片迅速分割成一支支千人小队,而后便沿着两边山地,如同一张渔网一般缓缓地向弥渡城挺进。   最后一个酣战不休的乌蛮人被长枪捅穿肚子之后,立刻就有十几杆长枪同时刺穿了这个乌蛮人的尸体,欢呼的白蛮人将最后的乌蛮勇士高高的举起,顿时引来如雷的欢呼声。   那些白蛮人,将最后的乌蛮战士的尸体举着,在人群的簇拥下来到一座高台下,最后狠狠的将尸体丢在高台下,向高台上的王献礼。   坐在一张华丽无比的王座上的盛逻皮丝毫不为所动。   倒是一直站在盛逻皮身边的皮逻阁冲着身边的族人挥挥手之后,就命人抬着华丽的王座回到被青布幔包围的高台中间,高台高过五丈,没有人发现盛逻皮的手无力的垂在身侧,随着王座的晃动,而微微摇晃。   皮逻阁的笑容很是璀璨,不止一次将目光落在一张灿烂的笑脸上。   杨春风的大饼脸在这群小小的欢乐人群中非常的明显。   随着盛逻皮的王座退入青布幔组成的王宫中,皮逻阁就第一时间向笑吟吟迎接过来的杨春风走去,焦急的道:“不出半个时辰,散布在各处战场的各个族长,洞主,就会过来找我父王,如此,我父王之死,就再也隐瞒不住了。”   杨春风笑着拱手道:“大帅的军队马上就要到来了,到时候,你只要拿下那些与我大唐为敌的罪人们,交给大帅,你就是新的南诏王。”   皮逻阁道:“希望大帅不会食言。”   杨春风道:“你觉得大帅会留在南诏这穷山僻壤之地,还是觉得大唐百姓会来南诏这里落地生根?大帅这一次来,就是为大唐的六千甲士,以及一同罹难的一万五千大唐百姓复仇的。   只要大帅的目标达成,谁来当这个南诏王,对我家大帅来说,没有差别,更何况,南诏终究需要一个愿意听我大唐话的王。   我家大帅说了,从见你的第一面开始,他就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才,希望你能带着南诏百姓好好的在南诏生活,不要再给我大唐找乱子了。”   “我杀了我的父亲。”看一眼脑袋耷拉下来的盛逻皮,皮逻阁的心情有些低落。   “你父亲在听闻你将一万多白蛮军葬送在了长川,要把你丢进蚂蝗窝处死的事情你忘记了吗?是他先要杀你的,而且是用最残忍的方式,你想想看,如果不是有我帮你,你早死了。   再忍耐一会,等南诏的那些首领前来请功的时候,你请他们饮酒,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大帅,然后等着朝廷册封你为南诏王就好。”   皮逻阁看一眼那个华丽且巨大的酒壶道:“药效如何?”   杨春风嘿嘿笑道:“人人都为黄姑娘倾倒。”   皮逻阁深吸一口气,将王座上的盛逻皮重新安置着坐好,整理好华丽的衣袍,而后队周围的两百多个来自蛮龙洞的同伴道:“只要这次成功,你们各个都是大首领!”   杨春风笑道:“我这张唐人脸瞒不过人,先出去,只要你这边成功了,我就立刻放焰火,大帅顷刻就到。”   皮逻阁瞅着将要离去的杨春风道:“好,事成之后,某家必定以南诏府库为酬,感谢大帅的一番好意。”   杨春风笑吟吟地连连点头,然后,就掀开帘子出去了。 ###第八十一章 终究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杨春风下了高台,就骑上一匹快马跑了。   不跑不成,主上早就说了,要在这里荡平白蛮人的有生力量的,虽然杨春风还不理解家主说的有生力量是啥,但是,他明白,有生力量一定是年轻能干活的男丁,而他的岁数正好在这个有生力量的范畴内。   大唐军队领命如林前进的时候,那么,所有挡在面前的人都是敌人,即便不是敌人,也一定是不听号令的唐军,而唐军对于不听号令乱阵的自己人,照杀不误!   想当年,太宗皇帝派莒国襄公唐俭跟突厥颉利可汗商谈两国如何和平相处的时候,大将军李靖的大军就趁着下雪突入了颉利可汗的营地,只要见到能活动的,唐军都要冲上去砍一刀。   知道唐俭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他在自己的帐篷里挖了一个坑,藏进去,再弄一个盖子盖上,不管外边的战事多么激烈,他就稳稳的藏在坑里,直到唐军大胜,开始检点战场的时候,他才从坑里出来,而他的二十七个随从,尽数死在了乱军之中。   至此,唐俭跟李靖当了一辈子的敌人。   总是在太宗皇帝耳朵边上说李靖有不臣之心的核心人物,便是唐俭。   结果就是李靖家里的大门再也没有闭合过,影壁也拆掉了,所有人都能从大门外看到李靖在家中宴请宾客的场面。   杨春风不觉得自己有唐俭那样的好运气,这个时候要是被某一个立功心切的丘八一刀给砍死了,那就太冤枉了,所以要快跑。   不过,他也没有跑远,停在一个草木茂盛的地方掏出望远镜偷偷的查看那座高台,眼看着得意洋洋的白蛮人的族长,洞主们上了高台再也没有下来,就果断地将一支巨大的烟花插在地上,用火折子点燃之后,就听咻的一声响,一溜火光就蹿上了高空,然后,就在高空炸开,发出嗵的一声响。   焰火要在晚上放才盛开的精彩,白日里燃放焰火,只能看到零星的火星,没啥看头,杨春风自然是不管焰火效果的,焰火在半空炸开的同时,他已经骑上快马跑了。   狂欢中的白蛮人还在载歌载舞的欢庆,还有更多的人发出一阵阵喽喽喽的怪叫声。   但是,这样的欢乐之声依旧压不住一阵整齐的嚓嚓声,这让好奇的白蛮人纷纷寻找声音的来处,他们非常的好奇,是谁弄出来的如此整齐的欢乐之音。   先是一片五颜六色的鸟羽从青草后面升起来,紧接着,便是唐人狰狞的面甲,再往下,一面以饕餮为画面的巨盾暴露在白蛮人前,等他们看清楚巨盾中间如林的长枪,他们立刻就停止了喧嚣。   “嚓嚓嚓……”唐军的军阵非常的整齐,偶尔遇到不平整的地面,黑压压且死板的大军就有了一些灵动的起伏。   “呼噜噜……”就在中军步卒的两侧,大地开始颤抖了,两支黑色的骑兵已经散开阵型,宛如两只巨大的臂膀一般向弥渡城拥抱过来。   骑兵已经奔跑起来了,长长的马槊已经放倒,骑兵们用手臂跟身体夹着马槊,就等着剧烈的穿刺时光的到来。   站在高台上的皮逻阁冲着所有白蛮人大吼道:“蛮王盛逻皮已经死了,青川洞洞主死了,大祭司死了,大家投降吧,唐军不杀人!”   台子下面原本被突然出现的唐军惊呆的白蛮人,听皮逻阁这样吼叫,一起朝高台上看去,只见高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两排木头架子,木头架子上吊满了尸体,仔细看去,就能看到自家族长或者洞主的那张死人脸。   何景雄再一次将望远镜从眼睛上拿开,对坐在椅子上看书的云初道:“打仗似乎不难,你看,台子上的那个人已经把南诏王的旗子降下来了,换上了大唐的龙旗,他们要投降。”   云初瞅一眼自己正在看的《山海经》,拿书里面的异兽山膏跟眼前的何景雄相比了一下,就点头道:“是的,打仗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找到敌人,杀过去就完事。”   何景雄瞅着眼前势如破竹的唐军有所感的点点头,在他眼中,尽管大唐军队已经开始跟白蛮人交战了,白蛮,白蛮人却一触即溃,唐军前进的步伐似乎不受任何影响。   “大帅这里打的越是轻松,就说明送江川之战中战死的那些甲士们有多愚蠢。”   云初点点头道:“下次有战乱,本帅会第一个上疏陛下,请何侍郎领兵上阵。”   何景雄摇摇头道:“我不会上你的当的,下官不通兵事,就是不通兵事,这话说出来没啥丢人的,不懂装懂的带着大军上战场,丧师辱国才丢人呢。   别的不知道,下官只知道,大帅此次平定西南,确实战损很少,但是,长安因为西南一战的投入,估计已经超过了一百万贯。   大帅不是一个贪财的人,也不是一个挥霍无度的人,那么,这笔钱哪里去了?还不是用在了平定西南的战事上了。   下官来石城的路上,看到那些景色绝佳世外桃源一样的村寨,甚至生出在此地养老的心思来,看样子,大帅的钱都用在民生上了。   所以啊,本官就在想啊,君侯付出的是毯子,麻布,铁锅等等长安滞销的货物,却得到了一个硕大无朋的西南市场,区区百万贯钱,不出十年,长安一定会把这笔钱赚回来的。”   听何景雄这样说,云初就放弃了将何景雄跟野猪模样的《山海经》异兽山膏做对比了,毕竟,山膏这种食人的异兽,还不懂得啥叫滞销,啥叫市场。   何景雄见云初终于肯放下书本愿意正眼看他了,就得意的道:“大帅此次将长安滞销的货物带来西南算是盘活了非常多的小作坊。   因为订单很大的缘故,不是小作坊能够承接得了的,那些小作坊就只好合纵连横的结成一个个至少是中等规模的作坊才能接下大帅的订单。   小作坊变成了中等作坊,各个小作坊的独门绝技就成了中等作坊的独门绝技,等中等作坊的独门绝技多了,他们就有胆子继续把中等作坊向大作坊改进。   如此数百家大作坊百家争鸣之势就已经形成,长安这是要垄断整个大唐百业的架势啊。   想到这里,下官就忍不住散发性的多想了一下,不知为何就想到了我大唐一直在执行的”强干弱枝”国策,大唐以前执行的“强干弱枝”国策的时候多偏向军事。   然而,军事这个东西的强大,往往是此一时彼一时也的状态,没有那一枝军队可以长长久久的保持强大,强与弱只是相对而言。   但是,经济不同,经济强大就是强大,是天时地利人和的产物。   下官就想啊,如果长安整体经济强大到了一定的程度,全天下,岂不是都要看长安的脸色做人?”   云初冷着脸道:“想的挺好的,下次不要胡思乱想了。”   何景雄长叹一声道:“来到西南看着大帅的杰作,很难让人不多想一下,如果下官来临之前,寻找百骑司要了大帅进入西南之后的所有卷宗。   下官仔细钻研了一番卷宗,并且从中清理出来了一条明显的脉络,也就是从这条脉络中清晰的发现,这西南啊,也只有大帅这等雄才大略之人才能平定,余者,不足论。”   云初转头对张东海道:“把给他的卷宗收回来。”   张东海瞪了何景雄一眼就答应一声。   何景雄又道:“以两代西南蛮族男子的性命,再通过大唐教化,给西南百姓长达百年的平安生活,这应该就是大帅此次西南之战的核心目的了吧。”   云初淡漠的道:“胡说八道,本帅不是心如铁石之辈,薛仁贵在东边把契丹人杀的比林子里的狗熊还少,你们不说,本帅这里物阜民丰的,你们偏偏要多嘴。”   何景雄瞅着远处厮杀正酣的大唐军队叹口气道:“白蛮人正在努力的抵抗,可惜,在大唐府兵绝对的实力面前,他们的努力毫无意义。   若下官是南诏蛮酋,此刻必定跪地投降,如此还能让族人多活下来一些。”   云初指着远处高台上正努力挥舞白旗的皮逻阁道:“他不是已经投降了吗,可是,白蛮人可没有投降。”   何景雄指着惨烈的战场道:“你看看,咱们的人给他们投降的机会了吗?”   话说到这里,何景雄不知道想到了啥,惊骇地看着云初道:“大帅没打算十年后收回长安对西南的投资,而是想现在就收回来。”   云初看着何景雄道:“大唐天兵降临西南,怎可空手而归?坐下吧,好好的看我大唐儿郎是如何奋勇作战的,回去了也好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好让这些流血的儿郎们多拿一些赏赐。   好男儿为家国流血是应该的,流泪可就不该了。”   何景雄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看着眼前惨烈的战场长叹一声道:“大帅这个时候难道就没有赋诗一首的兴趣吗?”   云初叹息一声道:“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传闻一战百神愁,两岸强兵过未休。谁道沧江总无事,近来长共血争流。”   何景雄喟叹一声,再看了一眼血肉战场,对云初道:“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再对不过了。” ###第八十二章 最恶心的人出现了   大唐的盾甲兵是无敌的。   放到那里都是无敌的。   尤其是在投石机不能发射暴雨般的石块的时代里,大唐的盾甲兵即便是遇上重骑兵也有一战之力。   再加上有掷弹兵在身后帮助,再多的敌军,在盾甲兵面前也无法集结成军。   装备了小型钢弩的大唐骑兵在跟白蛮人骑兵还没有碰撞,白蛮人的骑兵就已经落马了一半还多,要知道大唐骑兵在运动过程中发射的弩箭,有破甲之力。   然后,大唐骑兵就拨转马头避开了跟白蛮骑兵的碰撞,在他们的外围不断地用钢弩杀敌,等到白蛮骑兵的速度降下来了,他们就一拥而上。   骑兵们的任务非常的明显,就是不放这里的白蛮人离开,就像之前白蛮骑兵执行的任务一样,负责诛杀想要逃亡森林的白蛮人。   唐人步卒以波浪式样进行的,前浪力竭,后浪跟上,交替掩护攻击前进。   皮逻阁已经逃进了弥渡城,即便是进城了,他依旧绝望的在城头摇晃着白色的旗帜,这是事前说好的,只要他摇晃白旗,唐军这边就会停止攻击。   有第一个进弥渡城,就有更多的人想要进入弥渡城,尽管有些聪明人知道进入此时的弥渡城就是死路一条,终究,还是被大队大队的人马裹挟着进入了弥渡城。   唐人的骑兵有了更加广阔的活动余地,他们不知疲倦的在长达十余里的战场上纵横,并且,已经截断白蛮人向苍山洱海撤退的道路。   眼看着战场上的白蛮人逐渐变得稀疏,云初看一眼张东海,张东海立刻就带着一队兵马离开了战场。   何景雄道:“他应该带上我的。”   云初道:“他去作战,你去干啥?”   何景雄道:“想去看看南诏数百年积存到底有多少。”   云初点点头道:“等大军屯驻苍山洱海的时候,你应该能看到。”   何景雄道:“那一定是大帅想让下官看的南诏府库。”   云初对自己的亲兵头子殷二虎摆摆手道:“送何侍郎去苍山。”   何景雄瞅着云初道:“下官就是说说。”   云初道:“你若是改主意了,随时告诉本帅。”   何景雄认真的道:“不会改变主意的。”   战事还在继续,云初对于战事的结果已经没有啥期待感了,所以,就继续拿起那本《山海经》继续看。   这是一本很有意思的书,是古人对世界山川地理的一种猜测,其中有一些真的跟真实的世界是有一些相似的。   唯独,这本书中描述的各种神兽,却被分成两类,一种是人吃了之后大有裨益的,另一种就是吃了人之后对异兽大有裨益的。   看来,中国人看到生物的第一个念头是能不能吃,这个想法,并非后世才有的,而是自古以来就明确存在。   人活在世上不容易,圣人将衣放在第一位是不对的,虽然圣人认为知羞才算是人,这名明显是错误的,在很多时候,人们为了吃一口东西,不穿衣服也不打紧。   衣食住行啊,人的基本生活需求,无论如何都要获得满足,在西南,吃为第一。   就在云初的胡思乱想中,大唐军队已经把残余的白蛮人统统驱逐进了弥渡城。   大唐军队围困住了弥渡城,甚至开始用白蛮人留在城外的车驾一类的东西堵塞城门。   自古以来只有守城的堵塞城门,没见过攻城一方堵塞城门的。   何景雄很想问云初,却看到云初拿着书本站起身,邀请他一起回到弥渡川口去休憩一下。   “十日之后我们一起去苍山洱海看看那里绝美的风光。”   何景雄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不过他还是将憋在心口的问题没有问出来。   这种感觉很是奇怪,就像是天空中只有一片乌云,而这片打雷闪电还下雨的乌云,就悬在他的头顶,不断地,打雷闪电,不断地下雨,遭灾的却只有他一个。   “好一个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路过一片松林的时候,何景雄再也忍耐不住,冲着松林大喊大叫,可惜,松林没有回答他的任何问题,只有一两波松涛声,依旧在彰显它的宏大表象。   弥渡川中军大营,距离弥渡城不到三十里,跟那边不同,这里雄峰耸峙烟雾缭绕地方宛若仙境。   云初自己就穿了一条短裤,站在一道不大的瀑布下,任由狂暴的水流冲刷自己的身体,何景雄则老老实实的躺在一个浅浅的水潭里,仰头看着天上的白云愣神。   等云初从瀑布下出来,也躺在水潭里的时候,何景雄道:“某家真的有那么一刻认为大帅的心肠就是铁石做的。”   水潭里有很多几乎透明的小鱼,在阳光下快速的游来游去,不过,最后这些小鱼最后把注意力放在了云初跟何景雄的双脚上,片刻功夫,四只脚的周围都是无知的小鱼,且正在用嘴轻轻的啮咬两人的脚丫子。   “你脚上的鱼比我脚上的多。”何景雄幽幽的道。   云初道:“那是因为我脚上的饵料比你脚上的多。”   “如果换成长牙的鱼咬你的脚,你就没这么自在了吧?”何景雄妄图用鱼说一些狗屁不通的道理。   云初享受着小鱼撕咬脚皮带来的酥痒感,小声道:“长牙的鱼指的是谁,皇后,还是太子?”   何景雄道:“其实,谁真正执掌大权,对我们这些臣子来说都差别不大,就算太子是大帅一手培育出来的也别无二致。   我大唐至今已经传了三代,三代皆为雄主,如若太子接手,我大唐将会出现接连四代都是雄主的状况,雄主,雄主,有了雄主我辈臣子就只能是任人驾驭的牛马,任人宰割的猪羊。   所以,某家认为,太子并非是大唐之主的最好人选。”   云初面不改色的道:“皇后?皇后掌权之后,本帅能领着全家去儋州钓鱼,或者去北海牧羊,可能都是最好的下场了。”   何景雄道:“牝鸡司晨断然不可取,我们以为的最好君主是雍王贤,雍王以前或许还有一些书生意气,现在有了很大的变化,如果,雍王贤能够登基,我等就能重整相权,以大帅之才,之能,必然为吾辈宰相的第一人选。”   云初道:“我当宰相自然是够格的,但是呢,你们把雍王贤推出来当靶子,未免过于无耻了,说吧,你们真正看重的人是皇子显,还是皇子旦?”   何景雄道:“皇子显,他天性懦弱。”   云初叹口气道:“你还没有说,上面有一个懦弱的皇帝,我们这群新的世家,就有了坐大的机会,你们的建议挺好的,这么说下去,我很快就会有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的资格了。   不过,何景雄啊,你想过没有,百姓怎么办?”   何景雄道:“天下在世家中流转不休,与天下百姓有什么关系呢?”   云初想了片刻道:“你这一次来西南是抱着必死之心来游说我的?”   何景雄道:“想要来说服你的人很多,真正有胆量来的只有某家一个。”   云初笑道:“我若说,我对皇权一点兴趣都没有,这句话你信吗?”   何景雄道:“就是因为相信,我才来,若是大帅有这个心,我是万万不敢来的,大帅,皇权必须受到钳制,必须受到削弱,否则我等永无宁日。”   “人品!”云初笑吟吟地看着何景雄,笑得很是灿烂,但是,何景雄看到云初的笑容之后,一股寒意却油然而生。   “人品?什么人品?”   “我能确定太子李弘的人品是过关的,断然不会干出戕害大唐百姓的事情,百姓在他的治下,至少会得到基本公正的律法,基本平等的税赋,基本的安全保障,基本上能吃饱。   我不能确定你们的人品,我甚至非常怀疑你们的人品,准备削弱皇帝之后,就开始食人自肥。   而那些被你们吃掉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孱弱无力的百姓。   何景雄说真的,本帅本是山涧猛虎,不喜食麋鹿猪羊,只喜欢吃豺狼虎豹,你如今邀请我一起去吃孱弱的如同麋鹿猪羊一样的百姓,某家羞与尔等为伍。”   说罢,就单手按住何景雄的脑袋凶狠的按进水里。   何景雄的身体在水潭中剧烈的挣扎,惊散了正在啃咬脚丫子的游鱼,甚至将水潭里的沙子也翻搅上来,原本清亮亮的潭水,顿时一片浑浊。   云初手上稍微用一下力,就把何景雄的脑袋按进沙子里,何景雄挣扎的更加用力了,双手死死的抓着云初钢铁一般坚硬的胳膊,却无论如何都挣不脱云初的掌握。   何景雄初来的时候,云初还以为这家伙是皇帝的人,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监视他这个剑南道行军大总管的。   后来发现不是,皇帝现在对他这个人来说已经摆烂了,只求他云初不会在他死之前搞事情就好。   云初又觉得这个家伙好像是皇后的人,这一次过来是为了说服他投靠皇后的,转眼一想,也不对,皇后对他估计早就死心了,不会来干这种蠢事的。   现在他知晓了,这家伙就是一个单纯的朝臣,一个想要从皇帝那里拿到更大权力的传统世家朝臣。   就是那种最喜欢把年幼无知的小孩送上皇位的那种朝臣!   这种人最可恶了,他们选皇帝从来不选能干的,只选好掌控的。   以前,云初想死了都想不明白武媚为何能当上皇帝,现在他知道了,这群王八蛋才是武媚能称帝的最大依仗。 ###第八十三章 淹死一只老鼠   云初将昏迷过去的何景雄头朝下放在小溪下游的一块石头上控水。   何景雄喝了很多水,还有泥沙,甚至还有几条小鱼从他的嘴里流淌出来,不过小鱼的生命力很强,惊慌地摆摆尾巴就游走了。   云初继续躺在水潭里,神色如旧的享受溪水带来的清凉意。   浑浊的潭水早就恢复了清澈,只是云初的心情却再也无法平复了。   他知道官场上的人都很恶心,也知道不是每一个官员都希望自己的国家繁荣昌盛,他以前觉得这些人在捞钱,为非作歹之余,至少是希望大唐可以永远繁荣昌盛下去,好让他们的好日子永远都能继续。   现在看来,不是这样的。   它们就像是一艘木船上寄居的老鼠,不管这艘船是不是正行驶在惊涛骇浪之间,它们只想扩大自己的巢穴,所以不断地啃咬木船,哪怕这艘木船早就千疮百孔了,它们依旧不肯住嘴。   行驶在惊涛骇浪中的木船如果散架了,云初就不相信那些老鼠可以活着逃出生天。   直到现在,云初都想不通它们这种极端自私且只顾眼前利益的做法的立意在何处?   云初在诵读史书的时候,对于黄巢这个人观感很差,觉得是他终结了大唐。   现在看来不是,黄巢这个人之所以会出现,完全是这些老鼠们的报应。   “家家流血如泉沸,处处冤声声动地。舞伎歌姬尽暗捐,婴儿稚女皆生弃……”   “西邻有女真仙子,一寸横波剪秋水。妆成只对镜中春,年幼不知门外事。一夫跳跃上金阶,斜袒半肩欲相耻。牵衣不肯出朱门,红粉香脂刀下死。”   “南邻有女不记姓,昨日良媒新纳聘。琉璃阶上不闻行,翡翠帘间空见影。忽看庭际刀刃鸣,身首支离在俄顷。仰天掩面哭一声,女弟女兄同入井。”   “尚让厨中食木皮,黄巢机上刲人肉。”   “六军门外倚僵尸,七架营中填饿殍……”   “内库烧成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云初背诵不下韦庄的这首《秦妇吟》,不是他不想背诵,也不是他的记性不好,而是身为老秦人,他几次想要背诵,几次又放下,心中恨意填满胸臆,不能自已。   想到此处,见何景雄已经醒过来了,就把他再抓过来死死的按进水里。   整整一下午,云初没干别的事情,就在不停的把何景雄往水里面按,等他喝饱水再把水控出来,再继续喝。   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了,何景雄对再一次过来的云初已经没啥感觉了,眼神中满是求速死,可惜云初不看他的眼睛,再一次将他按进水里,这一次何景雄喝不进去多少水了,平静的水面上就冒了几个泡。   云初的手抓着何景雄的脖颈,直到探查不到他的脉搏之后,又等了一会,这才把何景雄的身体拉起来,随手丢给守在岸边的殷二虎道:“何侍郎溺水了,快快找军医医治,要不然他就要死了。”   殷二虎亲眼看着君侯折磨了这个侍郎一下午,原以为这人要死,现在听君侯这样说,就扛着何侍郎飞快地去找军医去了。   弥渡城那边火光冲天……   背对着火光的云初的脸黑乎乎的,旁人看不清大帅的脸色,只是觉得大帅此时就像是一头暴躁的老虎,随时随地都要择人而噬。   “启禀大帅,弥渡城已经被焚之一炬。”   云初瞅一眼战战兢兢的李元策道:“很好,大火过后,拆除弥渡城。”   李元策连忙道:“喏。”   “启禀大帅,祥云川已经清理完毕……”   “启禀大帅,巍山洞已破,正在清理中……”   “启禀大帅,云平磨些蛮已破,正在清理中……”   “启禀大帅,副帅前锋已经抵达洱海,正在向苍山蛮攻击前进……”   云初听着探马流星一声声的禀报,每听一次禀报,就提笔从册簿上勾掉一行字,此时的云初,在李元策眼中宛若地狱判官。   弥渡城中不下五万人,就被他焚之一炬了……   祥云川乃是白蛮聚集之地,就被他平了,所谓的平,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给一个高度,然后再由府兵们按照这个高度挥刀……   苍山蛮——盛逻皮的老家……估计更是大军重点照顾的地方,说不得高度还要降低一些,再挥刀平之……   “启禀大帅,吏部侍郎何景雄溺水,如今正在抢救中。”殷二虎急匆匆的赶来禀报。   正在册簿上涂抹的云初停下手中的笔,问道:“为何会溺水?”   “启禀大帅,何侍郎见不得战场惨状,就去了中军大营附近的水潭沐浴……”   云初面无表情的问道:“他的侍从呢?”   殷二虎道:“当时,何侍郎斥退了侍从。”   云初冷声道:“疏于职守,斩!”   殷二虎抱拳答应一声,就急匆匆的去了。   李元策皱眉道:“溺水?”   云初道:“两军阵前洗澡,何侍郎的雅兴不错。”   “还活着吗?”李元策小心问道。   云初道:“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李元策身为行军长史,如今,朝廷的监军使者溺水,跟他有莫大的关系,随即就急匆匆的去了中军大营。   等他赶到中军大营的时候,天色早就黑透了,急匆匆的来到伤兵营,才看到军医,就大声道:“何侍郎如何了?”   一个军医摊摊手道:“人救回来了,就是成了傻子。”   李元策道:“傻子?”   军医笑道:“没法子,神志不清,只会说一句老虎要杀他。”   李元策狐疑的瞅着军医道:“既然如此,你高兴什么?”   军医道:“在伤兵营,我要是拉着一张脸,有些能活的兄弟,也会被我的一张臭脸给吓死。”   李元策进了安置何景雄的帐幕,发现何景雄正躺在床上用毯子包裹着自己瑟瑟发抖中。   “何兄因何溺水?”   何景雄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一般从床上掉下来,用毯子抱着头缩进床底下,一边爬一边喊叫——老虎要吃我,老虎要吃我。”   李元策无奈,将何景雄拖出来安置到床上,双手按住何景雄的肩膀认真的道:“谁要杀你?”   何景雄眼神散乱,先是呆滞的看着李元策,过了片刻,就把毯子扯过来,给自己认真的盖上,对李元策道:“老虎吃你不吃我——”   眼看着不能从何景雄这里得到有用的消息,李元策急匆匆的去了何景雄的营地,才进营地,就看见殷二虎正在一具尸体上擦拭横刀上的血迹呢。   “全杀了?”李元策的声音都在发颤。   殷二虎道:“被杀的自然只有何侍郎的扈从,别的官员自然不能波及。”   李元策不放心,等他亲眼看到何景雄带来的百来个官员都好好的,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要大帅没有把所有的监察官员都给灭口了,自己这边就能给朝廷交代的过去。   何景雄带来的官员们一个个气咻咻的,却好像并不恨云初这个大帅。   李元策就问一个随从官员道:“何侍郎为何会溺水?”   那个官员冷冷的道:“洗澡洗出来的祸患。”   李元策狐疑的瞅着这个官员。   这个官员见李元策这样看他,就有些不耐烦的道:“何侍郎喜欢沐浴,人所共知,就是不知道他在两军交战的时候还能生出沐浴的心思。”   李元策道:“你是说他从观战的地方回来了,就为了沐浴?”   官员不屑的道:“可能是受不了战场的惨烈,就带着我们回来了,他不想看我大唐儿郎是如何奋勇杀敌的,下官还想看呢,就算不能上去帮忙,在后方观敌瞭阵也是好的,就他偏偏要洗澡。”   眼看着何景雄的随从们对自己上官出事一点都不同情,李元策脑子也迷糊了起来,难道说,何景雄真的只是洗澡出了问题?   云初原本没有杀何景雄的打算,他觉得自己在西南之战中没有啥把柄可以让监军使拿,再加上何景雄这个人平日里为人尚可,这一次来西南也没有针对自己的意思,本想着和和睦睦的把差事应付过去。   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狗贼邀请自己沐浴,还刻意把自己的从人派遣开,想要说点啥隐秘的要求呢,比如张嘴要钱。   监军使跟军队的主官要钱,这在大唐的军伍中属于天经地义的行为,将军给钱,监军使回去报喜不报忧,将军麾下的将士们的军功,赏赐就能评高一些。   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   谁知晓,这个混账不要钱,说的话把云初给恶心坏了,暴怒之下,云初通过整整一个下午的实验,再把这个家伙给溺水成脑损伤。   不是不能杀,既然这是一只喜欢啃大船的老鼠,云初还是觉得淹死最符合他的身份,后来淹着淹着觉得弄死他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就决定把他淹个半死,留在世上丢人现眼。   淹的时候,云初的手法很小心,也很科学,先是测算出何景雄能憋气多久,一次一定是不准的,这要多实验几遍,等最后确定了,这才掐着时间把何景雄淹一遍,这样一来,就属于科学的范畴了。   而科学最大的特点就是精准无误。   现在看来,科学果然很好,能把何景雄的一部分脑细胞彻底淹死,又不至于害他性命。   而这个世界上从此少了一个喜欢啃大船的老鼠,云初觉得自己做的很好。 ###第八十四章 卸磨杀驴   让大唐盛世长长久久的延续下去,就是云初目前的执念。   云初是一个很开明的人,不是那种无法忍耐任何贪官污吏存在的人,他知道,只要还有人,只要人还没有发展到不再需要肉体的地步,只剩下脑电波在种超级存在的地步,贪官污吏就一定会存在。   或许云初想的还是有些乐观了,就算变成脑电波了,或许还是会有一些脑电波想多要几个G的存量。   所以,云初在看到喃喃自语着“老虎要杀人”的何景雄,眼神中的厌弃之意如何都掩饰不住。   姜协从祥云川回来之后,在得知何景雄变成傻子的消息之后,也是狠狠的吃了一惊。   等他亲眼目睹了何景雄还活着,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了。   “我总觉得何景雄变成傻子跟大帅有关系。”   李元策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对姜协道。   姜协用手帕擦拭一下脸上的灰尘跟汗水,对李元策道:“此时此刻,你跟大帅一伙,还是说,你跟何景雄一伙?”   李元策道:“自然跟大帅一伙。”   姜协有些疲惫的道:“祥云川的战事平定了,不论是战事,还是战场都让老夫难以承受,现在,精疲力竭的只想洗漱一下倒头就睡。”   李元策道:“你还没有说如何处理何景雄的事情呢。”   姜协看着李元策那张四十岁的脸道:“说真的,李氏真的不该派你来战场,下一次,不要来了,换一个人来,否则,我很担心你赵郡王一系会毁于你手。”   李元策道:“姜兄何出此言?”   姜协不再说话,挪动着自己疲惫的身躯径直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李元策在身后愤愤不平的道:“姜兄何故如此羞辱我?”   姜协无力的挥挥手,一言不发。   弥渡城的大火整整燃烧了三天三夜,大火甚至将弥渡城上的岩石都烧成了白色粉末,最终,一场大雨落下终于浇灭了弥渡城的大火。   城内足有半尺厚的白灰,被雨水搅拌之后,最终变成了灰白色的石灰水,顺着沟渠最终流淌到小河里,以至于那条美丽的蜿蜒河流也变成了乳白色。   杨春风在弥渡城里没有找到皮逻阁,这座城实际上已经没法子叫做城池了,城里除过一些被大火烧过过后颜色诡异的石块,基本上啥都没有。   雨水把墙头上的白灰混合后,很自然的从高出流淌下来,将原本很不好看的墙壁粉刷成了灰白色。   所以,这座城很难看,需要拆毁。   唐军拆毁了这座城,然后,弥渡城就从地图上消失了,就像二十几万消失的蛮人一样,被人从大地上给抹掉了。   至少,云初率领中军路过弥渡城原址的时候,这里一望无垠的啥都没有,只有一片被人的双脚以及马蹄踩踏成的坚实的大地。   洱海倒映着苍山,苍山装扮着洱海,一山一水相得益彰的存在,让人恨不得从苍山上高高跃起最后把自己淹死在洱海的怀里。   “恨不得老死此间!”张东海嚼着一块甘草,满怀感慨的对云初道。   云初面无表情地道:“朝廷准备在这里设立一座巍山都护府,你可以来这里当第一任大都护,由我出面保举,陛下一定会答应的。”   张东海道:“老夫还是更加喜欢长安的那座三进的小宅院。”   云初道:“既然不愿意,以后就不要胡乱感慨,被人抓住话柄你说不得真的要当这个巍山都护府的大都护了。”   张东海点点头,然后问道:“何景雄真的是溺水成傻子的?”   云初想了一下,觉得张东海的问话没有问题,就点头道:“确实如此,溺水成傻子了。”   张东海道:“你说这也怪了,溺水要嘛淹死,要嘛救活,这淹的半死不活的算怎么回事?”   云初吐掉嘴里的没味道的甘草道:“你觉得没法子跟皇帝交代?”   张东海道:“兹事体大啊。”   云初笑道:“皇帝最喜欢的奏折,应该是真实的奏折,你看到什么就说什么,听到什么就说什么,但是,不要写你是怎么想的,你只是陛下的眼睛,耳朵,不是陛下的嘴巴跟心,永远都要弄清楚自己的位置才是一个好的百骑司密探。”   张东海撇撇嘴道:“现在啊,能剁屌的才是好的百骑司密探。”   云初道:“南诏几百年的积存多不多?”   张东海叹息一声道:“金沙一百多车,重新冶炼之后估计能有个三十几万两,宝石有个十几车,我看了,质地不如西域那边过来的好,不过,青铜器却堆积如山,很多青铜器的式样非常的古怪,跟长安那边的青铜器有很大的不同。   不过很奇怪,长安那边的青铜器上有鼎文,这边的没有,大帅,你说这是不是因为这边人的老祖宗不识字的缘故?”   云初叹息一声道:“这边的老祖宗必须识字啊,必须有鼎文啊,还必须跟长安那边的青铜器一样有故事流传出来啊。”   “为啥呢?我仔细看了,真的没有鼎文,只有一些看不明白的花纹。”   云初怒道:“别逼着我杀人灭口!   再说一遍,这边的青铜器上必须有鼎文,必须跟长安的鼎文一脉相承,款式可以不一样,但是,鼎文里面必须要说清楚跟我们的祖先是同一个人。”   张东海吞咽一口口水道:“老夫记错了,一些青铜器上似乎有一些文字,有的是人名、地名,有的是祭祀、祈福的文字……嗯,属下看的很清楚。”   云初满意的点点头道:“很好,我准备把这些青铜器运送回长安,建造一间大屋子安置起来,顺便再从大唐东南西北之地再弄一些青铜器回来,一起给百姓们看,证明,我大唐现在拥有的所有土地,都是属于我们祖先的。”   张东海嘿嘿笑道:“既然是我们祖先的,也就是我们的是吧,属下这就去找军中工匠,在青铜器上刻出大帅需要的铭文,就是新刻初来的不像是旧物,需要在土里埋几年。”   云初道:“回到石城之后去思思那里拿一种药水,泼在刻好的鼎文上,不出十天,就跟商周鼎没有差别……”   张东海虽然不知道大帅这样做的意义,不过,既然是大帅这种聪明人提出来的事情,必然是有用的,自己听着就是了,不过,也必须让陛下知晓才成。   自己这种人跟大帅这样的人比起来确实愚蠢,但是,陛下还是很聪明的,完全明白大帅为何会这样做……   苍山看起来苍茫茫的,就是树林子里的尸体多了一些,洱海的水看起来清凌凌的,唯一不好的地方就在于跳海的人太多。   白蛮人还是很有骨气的,身份高贵的那群人,以及长得美丽的那群人,不是死在了山里,就是死在了水里,远远看去问题不大,苍山,洱海美的没话说,近看就不成了,所以,云初的大军没有在苍山洱海多加停留,将这里的事情交给附近的一支一直跟大唐交好的部族,就迅速撤退了。   乌蛮人才是大唐重点扶持的一个种群,在不久的将来,因为物资丰富的缘故率先恢复过来的乌蛮人会自动向苍山洱海这边迁徙,同时,随着乌蛮人一起向苍山洱海迁徙的还有大唐的官府。   云初率领大军告别美丽的苍山,洱海的时候,已经将这里的城寨,坞堡,以及白蛮人刚刚建立的简单的,粗陋的社会关系一并摧毁。   这对白蛮人来说是致命的打击,此次破坏之严重,白蛮人想要重新建立起来,至少需要一百年。   在这漫长的一百年中,早就强大起来的乌蛮人自然会吞噬掉白蛮人的一切,不会给他们留下任何复苏的种子。   扶持相对野蛮的乌蛮人,打击相对聪慧的爨人,以及白蛮人,本就是云初此战的要旨,如今,尽数完成,也就到了云初大军班师还朝的时候了。   剑南道行军大总管的职位不可长久的放在一个人的身上,云初班师大军才回到石城,云初的行军大总管职位就成了张东海的。   尽管是暂代剑南道行军大总管,张东海依旧笑得见牙不见眼,毕竟,一道的行军大总管的职务,并不是一般人能担当的,他能担当,已经说明皇帝对他的信任了,即便是不剁屌,他在百骑司中依旧是皇帝最信任的一小撮人。   而云初升从二品镇军大将军,需要尽快统领五万兵马回归长安。   旨意是张东海从怀里掏出来的,已经没有那么新了,看样子这东西在他怀里已经揣了好久,好久,这家伙能忍耐到这个时候才拿出来,不得不说,他对云初是尊敬的。   否则,弥渡川一战之后,他就应该拿出来的。   石城挤满了来自长安跟洛阳两地的官吏,一同过来的还有户部左侍郎李敬玄。   从云初看到李敬玄的那一刻起,云初就知道,主持分割西南这块肉的人就是李敬玄,而不是张东海这个新任的剑南道行军大总管。   “老何真的是溺水了?”   李敬玄在看到云初的那一刻,就鬼鬼祟祟的问道。 ###第八十五章 跟人相处时间长了就越是喜欢狗   李敬玄觉得云初看他的眼神很怪,就像看见了啥腌臜物一般。   然后,就听云初道:“你也想溺水?”   李敬玄摇摇头道:“就是觉得何景雄不该如此的不小心。”   云初瞅着李敬玄道:“人活一生,永远都不知道意外跟明天哪一个先到来,七灾八难活到头说的就是我们这些人。”   李敬玄点点头道:“君侯说的极是。”   云初又道:“何景雄跟我说选皇帝的时候,应该选一个不成器的弱小皇帝,李兄以为如何?”   李敬玄看着云初道:“这可能是所有官员一致的愿望。”   云初继续瞅着李敬玄道:“有一艘船,行驶在惊涛骇浪之中,船上有无数的硕鼠正在啃咬船身,这时候,你觉得船长应该把这些硕鼠统统弄死好,还是装作看不见?”   李敬玄道:“硕鼠可以啃别的,比如船上的货物,哪怕是船长的衣冠都不打紧,就是不能啃船,毕竟,咱们还在这条船上呢。”   云初将目光从李敬玄的身上挪开,淡淡的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李敬玄道:“如此说来何景雄这只老鼠开始啃船了?”   云初摇头道:“他只想给某家换一个傻子船长。”   李敬玄强压着心头的惊骇看着云初道:“何景雄出身河东,既然有这样一只硕鼠,河东说不得就得有一窝。”   云初鄙夷的道:“那就去掏了这个窝子啊。”   李敬玄道:“力有不逮啊——”   云初哈哈一笑,拍拍李敬玄的肩膀道:“以后,跟长安无关的屁事别来找我,你们在外边人头打成猪头也不关我的事情。   老子这一次平定了西南,功劳足够我混吃等死一辈子了,我就守着我的长安,眼看着这座城一天天的变成我希望的样子。”   李敬玄皱眉道:“陛下对君侯并无忌惮之意,此时正是君侯大展宏图的好时机,怎么就要混吃等死了?”   云初摇头道:“我没有那么大的心。”   说罢,就带着军官团离开了石城,按照大唐军规,军队不得入城。   没了剑南道行军总管职务的云初,现在就是大唐的一位领军的镇军大将军,同样入不得城市。   回到军营的时候,云初就发现李思总是躲着自己,云瑾见到自己的时候也非常的不自然。   温欢,狄光嗣,李承修忙碌的脚不沾地,也就是说,都不愿意见他。   不知道啥时候起李思身边的宫女宦官一大群人,给自己单独修建了一座营地,还有五百名金吾卫的军兵守卫。   看到这些,云初如何会不明白,两个小混蛋这是偷吃了禁果。   晚上吃饭的时候,云初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想了一下,给云瑾也倒了一杯推过去。   云初以前不允许他们少年人喝酒,虽然知道他们在外边没少喝,但是在自家的饭桌上,还是第一次给云瑾酒喝。   “你已经成年了,可以喝酒了。”   云瑾听父亲这样说,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跟李思的事情被发现了,低垂着头道:“都是孩儿的错。”   云初喝口酒道:“少年慕少艾,本就是人之天性,家里一直没有给你们请过礼教老师,所以,行事随意一些难免。”   云瑾道:“为今之计,只有尽快迎娶思思过门。”   云初笑道:“不着急,老子的儿子睡了皇帝的女儿,说不定肚子都大了,这等荣耀事情,老子如果不大张旗鼓的宣传一下,难解我心头之恨!”   父子连心,云瑾当然知道自己阿耶不会糟蹋李思的名声,不过,这口气从哪里来的呢?   随即,娜哈姑姑的样子就冲进了云瑾的脑海……娜哈姑姑也是未婚先孕……   想到这里,云瑾心中大骇,噗通一声跪在云初面前道:“阿耶,不妥啊。”   云初端着酒杯笑吟吟地道:“许他皇家做得,就不许云氏做得?而且,阿耶敢肯定,你们两个的事情,一定是李思的手笔。   既然他李氏喜欢胡作非为,就不要怨我云氏大张旗鼓!   等思思显怀之后,你老子我一定给你热热闹闹的办一场婚礼,一场足矣让长安人记好几辈子的婚礼。”   云瑾一张俏脸顿时就成了大红色……   不管云瑾如何哀求,云初这边就是不松口,一定要让长子的婚事走最全的礼仪,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六个关节他一个都不肯错过。   按照大唐目前办事的速度,半年时间已经是快的不能再快的了。   云瑾屁股中箭一般冲到李思的营地,掀开帘子就看到李思正在用一柄粗大的毛刷子刷脸,而且,一张脸光滑如蛋白,看样子已经把脸上的绒毛用丝线给绞掉了。   女子化妆,在云氏是一门课,崔瑶教过的,以前李思顶着一张闺女脸,从来没有化妆,现在,成了妇人了,她就觉得自己应该装扮的更加漂亮一些。   正在淡扫娥眉呢,云瑾就如同一头野猪一般冲了进来。   听了云瑾的话,李思靠在云瑾怀里道:“傻瓜!”   云瑾发急道:“阿耶要出娜哈姑姑未婚先孕的怒气,要等你显怀之后再娶你过门,到时候全长安的人都会笑话你。”   李思娇弱的靠在云瑾怀里道:“那你可要多疼我才成,也一定要娶我啊,要不然名声臭了,就再也嫁不出去了。”   云瑾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昔日清明冷静的脑袋这时候就跟装了一脑袋浆糊一样,脑子里除过李思大着肚子嫁过来被万夫所指的场面之外,再无其它。   想想也是,他的聪明从来是对付别人的,现在,一方是他敬若神明的阿耶,一个是他此生非她不娶的女人,他实在是不知道该作何等决断了。   李思见云瑾脸上的神色瞬息千变的,就从他的怀里站起来,用手指按一下云瑾的额头道:“呆头鹅,有什么好怕的。   不就是大着肚子出嫁吗,有啥好怕的,更何况嫁的人是你,这就更加不怕了,到时候,我一进门,云氏就双喜临门……哈哈哈,到时候没脸的是师父,师娘,跟我父皇,母后,他们愿意斗气就去斗气,至于我们两个嘛,那可是大好事!”   云瑾呆滞的看着面如桃花的李思道:“我怎么觉得哪里都不对劲呢?”   李思喝一口水,见云瑾嘴唇发干,顺便也给他灌了一口水,毫不在意的道:“很明显,我们两个私相授受,师父不高兴了,他平日里又觉得自己是一个开明的人,不好明着呵斥吗,所以,就拿这事吓唬你呢。   我是师父师娘养大的,好坏都是他们教的,就算出了岔子,也是他们没有教好我,要是师父拿这事去找我父皇,母后的晦气,谁胜谁负难说的很呢。”   云瑾不解的道:“你怎么突然就变聪明了?”   李思哼了一声道:“以前生怕师父不让你娶我,所以处处都要巴结师父,装傻彩衣娱亲是必须的,现在木已成舟,我自然不用处处装傻了。   既然成了云氏的宗妇,如果还处处傻了吧唧的,岂不是会被人小看了我云氏?”   云瑾扯着自己的头发痛苦的道:“虽然结果是好的,可是这过程,着实是没眼看啊。”   李思捧起云瑾的脸嘿嘿笑道:“别的事情上聪明的跟猴一样,偏偏在男女之事上糊里糊涂的,谁告诉你,男女一接触就一定会有孩子的?”   云瑾听李思这样说,脑子顿时一片清明,咳嗽一声抬头看着李思道:“如果你愿意,这门学问我马上就会精通起来,放心,用不了多久。”   李思再一次依偎进云瑾的怀里道:“不学,不学,没啥用,这样挺好的。”   云瑾再次回来的时候见到父亲,心情已经稳如老狗了,还老神在在的一口喝干了父亲给的那杯酒。   云初看一眼儿子就鄙夷的道:“没用的东西。”   云瑾笑道:“婚事慢慢来,不着急。”   父子间的第一场战争,以云瑾的胜利告终。   李敬玄看过何景雄之后,就觉得这个家伙是装傻,他甚至断定,只要抵达洛阳,何景雄的病就会不药而愈,且会在皇帝面前狠狠的告云初一状,所以,他两次暗示云初,可以把何景雄的肉体给毁灭掉,他只会装作看不见,如果必要,还可以作有利于云初的证明。   云初强忍着没有把李敬玄做成何景雄第二。   带着兵马络绎不绝的从石城离开直奔蜀中。   云初光明磊落的行为,让李敬玄的判断再一次出现了偏差,导致他认为何景雄真的是溺水出的事故。   白蛮人的沙金,被云初熔炼成了金牌,征伐西南的五万将士人手一枚,一枚重约一两,合十贯钱。   这是每个人都有的,将士有功自然是要另算的,总之,云初从白蛮人那里夺来的三十几万两沙金,被他全部奖赏给了部下。   他自己一两金子都没有拿。   李元策拿到了五千两金子,这点金子连他准备好的几个樟木箱子都没有装满,导致他的怨气很重。   姜协不同,他对拿到手的五千两金子爱不释手。   “云初太霸道了……”   不等他把话说完,忍无可忍的姜协就重重的抽了他一个大嘴巴,还将他按在地上,用横刀压着他的脖子道:“你给老子听好了,老子很想要这五千两金子,你如果要是害的老子没了这五千两金子,害的将士们没了到手的赏赐,你信不信你会死在回洛阳的路上。”   李元策咆哮道:“老子是赵郡王,谁敢?” ###第八十六章 或许是报应   “听说你对拿到的金子数量有意见?”   云初合上自己常看的《山海经》看着面前的李元策道。   李元策面色发白,嘴唇不停的哆嗦,半天才道:“太少了。”   云初点点头,对军司马姜协道:“把他的那一份,跟我的那一份全部分给底下的将士们,告诉他们,这是本帅跟赵郡王体恤将士们,额外给的赏赐。”   姜协闻言转身就出去办事了。   李元策闭上双眼道:“大将军如此羞辱我赵郡王府,合适吗?”   云初又道:“我会给陛下上奏,说你李元策两军阵前怯阵不堪大用,还会告诉陛下,你身为行军长史,有贪墨军资,喝兵血之嫌。”   李元策涨红了脸,怒道:“陛下不会相信的。”   云初叹口气道:“我知道此次西南之战,你是抱着极高的期望来的,但是呢,你怯阵不说,还推卸责任,若不是底下的折冲都尉管用,你甚至会丧师辱国,还有,你弄了那么大的一个商队进入西南,没有做成生意,你觉得是我的错,继而让你蒙受了很大的损失?   怎么想的啊?”   李元策大声道:“我没有!”   云初瞅着梗着脖子不肯认错的李元策道:“先赵郡王何等的英明……”   不等云初把话说完,李元策就怒吼道:“我不如父祖那又如何,如今,我才是赵郡王。你处处羞辱我,处处刁难与我……”   云初瞅着暴跳如雷的李元策默不作声,等他咆哮够了,就把手放在桌案上,目光也落在装满令箭的架子上,陷入了沉思。   李元策咆哮完毕了,人也冷静下来了,当他的目光随着云初的目光落在令箭架子上的时候,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哀求道:“末将一时失言……”   云初的目光越过令箭架子落在李元策的脸上,难以理解的道:“为啥呀?”   李元策将头杵在地上颤声道:“我想建功立业……”   云初道:“给你建功立业的机会了,可是巍山一战,你开始的时候身先士卒的杀进敌阵,问题是,打着,打着,你逃回来算怎么回事?   若不是折冲校尉们用命,巍山一战你就要战败了。   身为领军大将,身先士卒完全没必要,命折冲都尉进击即可,既然你选择了冲锋,某家就相信你是立功心切,可是杀了一阵,你独自仓惶跑回来,某家就很难理解了。   说说,为啥呀?”   李元策浑身颤抖如筛糠,半晌才道:“我该战死在那里的,可是太害怕了。”   云初叹息一声道:“血气之勇让你奋勇杀敌,冷静下来之后你又胆小如鼠,没看到敌人的时候你觉得自己天下无敌,见到敌人之后你又觉得自己啥都不是,等敌人退去之后,你又觉得自己盖世无双……   李元策,回去之后将你的爵位给你的兄弟们吧,你是天生懦弱的人,赵郡王的荣光让你胆大包天,恢复到真正自我的时候就原形毕露,你真的不适合当这个赵郡王。”   李元策呆滞的道:“你不杀我?”   云初道:“如果你刚才继续咆哮军帐,我当然会杀你,可是你后来又跪地求饶,你让我如何杀你呢?”   李元策失声痛哭道:“你连杀我都觉得是一种耻辱是吗?”   云初点点头道:“跟着本帅出征的将士,本帅有道义把他们都带出去,再尽量整齐的带回来,你是我大军中的行军司马,杀了你,会让西南的蛮人们得意,史家也会在史书上记录——云帅破西南,势如破竹,只是损了行军长史。   所以,我不杀你,陛下既然把你完整的交给了本帅,本帅就需要把你完整的还给陛下,至于你在军中的作用,就当是帮陛下看一次孩子吧。”   李元策掩面嚎啕大哭而去。   哭声之凄惨,即便是心如铁石的云初也听得不落忍。   天明时分,军司马姜协来报,李元策投水自尽了。   云初叹息一声,正要说一声厚葬的时候,姜协又道:“幸好亲随跟着,被救起来了,人活着,只是跟吏部侍郎何景雄一般得了失心疯,此时正不断地指着树木说什么——这是我吃的……   云初闻言,将脸深深的埋进手掌里,大力的揉搓,他不知道史家会如何记录此次西南之战,小兵没有折损多少,倒是折损了两员大将!   云初将脸从手掌里抬起来,凄惨的看着姜协道:“张东海得剑南道行军总管,欢喜的要剁屌向陛下表忠心,看样子快疯了,在本帅发疯之前,你这里万万不敢再出什么事情了……”   姜协同情的朝云初拱手道:“末将不会!”   听闻赵郡王李元策也疯了,李敬玄星夜前来探望。   当他亲眼看到赵郡王李元策跟礼部侍郎何景雄两人并排坐在一辆马车上所答非所问的和谐模样,再见云初的时候,李敬玄觉得自己后脊梁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云初淡漠的道:“他们的马车上还有位置,你要不要上去?”   李敬玄站的远远的道:“为啥啊?”   云初摊摊手道:“我也想知道。”   李敬玄道:“如果他们的疯病在回到洛阳之后就好了呢?”   云初道:“那将是好事一桩,史家的如椽巨笔终于能放云某人一马。”   李敬玄道:“好,本官就以莫须有这个名头将他们两人的事情呈报陛下。”   云初皱眉道:“什么莫须有?”   李敬玄叹息一声道:“或许是报应……”   云初摊开一本专门写奏疏的折子,瞅着空白的折子,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落笔,何景雄疯了,他能写洋洋万言,现如今,李元策疯了,云初实在是不知该从何处落笔。   或许,李敬玄说的是对的——这或许是报应。   云初觉得自己应该尽快率军离开西南的林莽,或许就能避开厄运。   因此上,五万多大军撤离西南的时候,颇有些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感觉,根本就不像是一支凯旋之师。   李治从一棵荔枝树上摘下一颗荔枝,剥皮放嘴里一气呵成。   过了一会就吐出一颗挺大的荔枝核,对武媚道:“云初此次将入蜀的民夫尽数遣回,就为了带六百棵荔枝树回来?”   武媚也跟着吐出一颗荔枝核道:“云初轻兵进入苍山洱海,盛逻皮授首,所有参与残害我大唐甲士,民夫的部族酋长一并授首,他自然有闲心给他夫人弄一些吃食回来。”   李治又摘了一颗荔枝剥皮放嘴里道:“他出征,朕前所未有的放心啊。”   武媚道:“陛下觉得张东海仅凭一张圣旨,能从云初手中拿走剑南道行军总管的大印吗?”   李治道:“那张旨意并非矫诏,张东海自然能拿到。”   武媚皱眉道:“陛下如此的自信?”   李治伸出一只手道:“打赌,赌注就是你手里的一百棵荔枝树。”   武媚想了想摇头道:“不打。”   李治继续摘荔枝吃,又吃了一颗之后可能是荔枝吃的火大,有些恼怒的道:“洛阳三百棵,长安三百棵,他分的真是公平啊。”   武媚吐掉一颗荔枝核道:“可能这就是人家想要的自污,免得陛下多想。”   李治道:“就他满身上下都是窟窿的样子,用得着自污吗?真要是想办他,就凭他当年在东宫杀花郎徒的时候,趁机往朕的宫殿丢雷火弹的事情,就够诛九族的。”   武媚道:“没证据。”   李治冷笑一声道:“朕需要证据吗?”   武媚幽怨的道:“妾身当年告知陛下,是云初朝紫薇宫丢的雷火弹,陛下当时不信不说,还斥责了臣妾。”   李治面无惭色的道:“信与不信,一念之间耳。”   武媚找了一颗大的荔枝摘下来,一面剥皮一面道:“陛下现在相信了?”   李治摇摇头道:“依旧不信。”   武媚叹口气将荔枝塞嘴里道:“您的监军使溺水疯了。”   李治道:必然是溺水疯了。”   武媚道:“陛下对云初如此信任吗?”   李治摇头道:“不管是谁领军平定了西南,又老实的交出了权印,朕都会觉得他说的话是有道理的,胜利者本身就不该受到指责。   更何况,朕思量过,云初没有杀何景雄的理由,何景雄想必也没有胆量在西南边陲之地跟一位大权在握的将帅结仇。   所以,溺水后疯了,这个理由朕可以接受。”   武媚半晌不说话,帝后两人默默的在上阳宫的大殿上继续摘荔枝吃,巨熊趴在门口痴痴的看着,却不敢进来,显得可怜至极。   “陛下,尽早准备安定的婚事吧。”   “凭什么,云初还没有上求婚奏疏呢。”   “因为陛下有一个没出息的女儿,她与云瑾已然……”   正准备摘荔枝的李治突然暴怒道:“贼子尔敢!”   武媚撇撇嘴道:“就怕珠胎暗结,陛下还是早作主张为好,免得到时候场面难看。”   李治平静下来了,继续摘荔枝吃,接连吃了三颗之后才对武媚道:“公主有错,责负西席云初,朕倒要看看,他云初如何解释。” ###第八十七章 大家长的做派   帝王家多渣男,多渣女,多渣渣事情。   且自古以来就是这个样子。   深情对帝王家来说就是基因缺陷,需要剔除的那种恶性基因。   所以,在感情上被帝王家的人伤害了,纯属活该。   奢求他们身上没有的东西,难道不活该吗?   武媚走了,巨熊就凑到李治身边来了,张嘴要荔枝吃,李治也就给了,于是,巨熊就吃掉了一整棵树上的荔枝。   云初送来的荔枝树其实都算不得大,主要是为了方便运输,根系也没有太发达,树上的果子就不会太多。   李治让人衡量了一下将荔枝从蜀中运来洛阳的代价之后,准备吃完这一季荔枝,以后就不吃了,靡费太惊人了。   这一次也就是云初提前遣发入蜀民夫回长安,才得有如此充裕的人手做这件事,如果真的仅仅为了吃一口荔枝,就这么干,荔枝虽然好吃,李治也下不去这个嘴。   就是云初送来的有些少了,这才是李治所诟病的。   不用想都知道,剩余的三百棵荔枝树去了那里。   云初的和尚爹那里一定要送一百棵的,这个皇帝不好计较,他只是云初的皇帝,虽然皇帝是天下人的君父,终究不是爹。   云初的道士师傅那里一定要送一百棵的,这个皇帝也能理解,毕竟跟老神仙争夺荔枝树可能会被天下人唾骂。   给老婆送一百棵荔枝树的事情,李治就觉得此事大有商榷的余地,不过,谁叫他是盛世君王呢,容人的雅量还是有一些的。   皇帝一百棵,皇后一百棵,太子一百棵,说起来也不公平,不过,云初在信中说,他的身体跟荔枝有些相克,不好多吃。   想到这里,李治吧嗒一下嘴巴,对瑞春道:“太子的荔枝宴都邀请了谁?”   瑞春立刻道:“满朝文武几乎都请了。”   李治奇怪的道:“几乎,那么,没请谁?”   瑞春道:“武氏兄弟以及众多北门学士。”   李治想了一下道:“那就再给东宫送去五十棵荔枝树。”   瑞春领命离开的时候,李治又道:“再给皇后那边送去三十棵,免得她的荔枝宴上的荔枝不够吃。”   瑞春抬头看看皇帝,见他没有别的吩咐了,就倒退着离开了紫薇宫,而后匆匆离去。   剩下的荔枝,李治也没有留着,后宫的嫔妃一人一棵的分下去,好多人都没有分到。   分派完荔枝,李治觉得一身轻松,用手帕擦拭一下动辄流脓的右眼,微微叹息一声,就牵着巨熊去了紫薇宫深处。   “上苍不该如此待我的……”在极深的楼台尽出,李治对巨熊道。   太子李弘对于荔枝不屑一顾。   太子妃裴氏恨不得将自己挂在荔枝树上,李弘却连多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   所以,当太子妃因为荔枝吃多了变得四肢无力,面色苍白之后,李弘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了,都说了什么东西吃多了都不好,堂堂太子妃,连这点节制力都没有,平白惹人笑话。   许敬宗倒是越老越精神,或许是迈过了八十四这坎之后呢,老家伙的一绺头发居然神奇的变黑了,人人都说是返老还童的征兆,许敬宗更是这样认为。   不再把自己半死不活的锁在深宫里不见人,整日里在东宫到处晃荡不说,还主动参加了几次朝会,精神看起来好极了。   太子还为这事偷偷的托娜哈帮他问问老神仙,是不是真的是返老还童,老神仙回答曰——快死了。   虽然不知道老神仙为啥会是这样的回答,李弘还是相信了,在长寿一道上,没人比老神仙更加有发言权。   许敬宗一口气吃了三十颗荔枝,然后,整个人就在粪桶上坐了一天,一天后无论如何都坐不住了,就放弃了尊严,睡那里,拉那里,三天后,李弘再去看的时候,发现许敬宗那绺黑发变白不说,整个人瘦弱的没了人形。   “云初误我大道!”   听许敬宗这般说,李弘唯有叹息一声。   老神仙得了一百棵荔枝树,也就吃了三五颗,剩余的都便宜了纪王李慎跟娜哈,以及太医院的一众大夫。   玄奘大师得了一百棵荔枝树,听说就吃了三颗,其余的便宜了大慈恩寺里的和尚,以及供奉了很多钱的善男子,善女子,玄奘大师没吃了的那棵树上的荔枝,全进了云锦,云鸾,云倌倌三人嘴里。   云氏得到的一百棵荔枝树,云氏阖家就吃了两棵树的荔枝,剩余的,一家派送五颗,派送的满长安都是。   只有许敬宗一顿吃了三十颗,把自己返老还童的征兆给吃没了,着实是怨不得旁人。   李弘是一个尊师重道的,虽然许敬宗如今半死不活的,他依旧每日都来探望,侍奉汤药不辍。   至于民间,人人都晓得荔枝好吃,就是不知道是啥滋味,只有那些来自蜀中岭南的官员商贾们,多了一些聚会时期的谈资。   云初继续带着大军在林莽,以及崇山峻岭中穿行,为了加快行军速度,云初甚至在路过剑门关的时候,将大军携带的火药,尽数留在了剑门关,交给了这里的守将姚红。   这并非是私自赠送,而是皇帝旨意里就有这一条,大唐的火药不太稳定,在运输过程中经常爆炸,每年为运输火药死伤的人不在少数。   即便是这样,大唐的火药作坊依旧只有两处,一处在长安,一处在洛阳。   边将们不止一次的上疏皇帝,希望能在大唐各地建立火药作坊,皇帝没同意不说,还下旨申斥那些想要在自己地盘修建火药作坊的边将,还把建议的最猛烈的一个边将直接就派使者给杀了。   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敢说在其余地方修建火药作坊的事情了。   不仅仅是火药留给了剑门关守将姚红,就连军中铁甲,也留给了姚红两千具,同时带走了姚红这里退下来的两千具破烂铁甲。   云初计算过,过了剑门关就与蜀中无涉,进了剑门关,就与关中无关。   所以,剑门关是一道真正的大门,一道可以控制关中与蜀中进出的大门。   如果云初有二心的话,这个时候就该布局剑门关了,免得到时候这里地势险要的不好攻打。   过了利州之后,道路逐渐变得平坦,李思骑着马不断地在云初面前逛荡,有时候甚至会从马背上俯下身子去抓地上的野花。   云初当然知道她是啥意思,不过,他这个时候不想理睬她,等回到长安,虞修容那一关,估计李思很难过去,内宅的事情虞修容说了算。   利州大佛寺里的武媚雕像,现在破破烂烂的丢在那里,没有继续雕凿了,而利州百骑司在听闻云初大军又来了,就全体出动去遥远的巴州办差去了,估计两三个月内是回不来的。   明日就要开始翻越秦岭,云初打算在秦岭下休整五日。   扎营之后,云初跟姜协两人就去看了何景雄跟李元策两个人,姜协见何景雄认真的告诉李元策,‘老虎要吃他’。   而李元策笑呵呵的回到‘那是我吃的’。   竟然觉得非常的和谐,而且两人脸上满是真诚,一时间很难说这两人到底是不是疯了。   云初叹息一声对姜协道:“给本帅一分颜面,你千万不要疯。”   姜协道:“大帅觉得这两个人在装疯?”   云初看着憨态可掬的何景雄跟李元策两人道:“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呢,人家摆明了不愿意跟我好好的说话,人疯了,我就不能杀他们,要不然到了洛阳,恐怕更加没办法跟陛下交代。”   姜协呵呵笑道:“如此说来,一旦违反军规,装疯还真是一个好办法。”   云初道:“可惜,这两人远走西南数千里的功绩却没有了,也不知道他们这样做到底是为了啥。”   姜协见云初一脸的无奈,就在一边道:“大帅无需担心,此次西南之战,末将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陛下交代的军务,我们尽数完成,陛下没有交代的平定西南,我们也尽数做到了。   他们不想要功劳是那他们的事情,我不信,他们能在陛下面前说出什么大帅的不是来。”   云初摇头道:“得胜归来赏赐自然少不了,问题是,群臣的攻讦也会接踵而至,也不是所有得胜还朝的将军都能全身而退的。”   姜协道:“不是还有末将在嘛,陛下断然不会只听他们的一面之词。”   云初点点头道:“好,到时候就拜托你帮我说好话了。”   姜协理所当然的点头道:“这是自然。”   云初抬头看着眼前云雾缭绕的秦岭自言自语的道:“哪来那么多的自然而然啊。”   李思再一次走进云初的大帐,小心的端着一个红漆木盘,木盘上放着一碗汤,蒸汽缭绕的,看样子刚刚出锅。   “阿耶,这是孩儿刚刚熬好的鸡汤,给阿耶补补身子。”   云初拿过鸡汤就喝,不过,话是不跟李思说的,三两口喝完汤,把里面的鸡肉挑着吃了,就把汤碗丢木盘里,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李思眼中含泪将汤碗收拾了,就默默的离开了大帐,今天,阿耶还是不愿意跟她说话。 ###第八十八章 因果报应说   李思这辈子最害怕的事情莫过于来自云初夫妇的冷漠对待了。   但是,跟云瑾做的事情,李思又一点都不后悔。   所以,事情就僵在这里了。   尽管阿耶不跟自己说话,这让李思很难过,但是,她心里还是觉得阿耶不过是暂时生气,只要她慢慢哄,迟早会好的,就像阿耶今天把鸡汤喝了一样,迟早会有好结果的。   云初何尝不知道李思的心思,但是呢,终究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就算犯错了,自己也不可能硬着心肠不理不睬,那样的话,不光是李思难过,他心里也不舒服。   孩子长大了,父母就成了弱势的一方,越是爱孩子的父母,就越是弱势,不管父母是啥人,都逃不脱这个过程,这道理没处讲去。   云初自忖是一个杀伐果决的人,唯独在孩子的事情上他装无情都装不出来。   知道自己的弱点所在,这就是云初为何对云瑾他们严厉要求的原因,只有让孩子变得更加强大,别人才不会利用孩子来要挟他。   政治上的事情云初早就看透了,不论是遇到啥样鬼蜮伎俩,他都能从容破解。   经济上的事情很难有什么花招能超越云初的见识,就商业一途,如今大唐的商人还不够他一勺烩的。   唯独在几个孩子的事情上,一个李思就让云初束手无策。   这些天,初尝禁果的云瑾李思两人反而相处的彬彬有礼的,不是那种品尝过禁果滋味之后就整日里厮混在一起的人。   估计,突破最后一关是李思需要的,这可以让她彻底的安心下来,等待云瑾来娶她。   让云初手足无措的事情,在虞修容看来,却不算什么事情,不过,在看过云初送来的信之后,虞修容就提着棒子去找崔瑶算账去了。   崔瑶听了虞修容的怒斥之后,笑得前仰后合的,指着气势汹汹地虞修容道:“美玉儿终于表现的像一个人了。”   虞修容道:“云氏的孩子都是被你教坏的。”   崔瑶道:“一个从小就听话,乖巧的跟一个木头娃娃一样的云瑾真的是你们两口子想要的孩子?从小穿什么衣裳你们说了算,稍微大点读什么书,做什么学问你们说了算,再大一点,就连该娶谁当妻子,也是你们夫妇说了算。   现在,什么时候要孩子终于是美玉儿自己做主一会,好啊——我就说嘛,我崔瑶的弟子怎么可能是一个唯唯诺诺,中规中矩的孩子。   人这一辈子至少要打破一次樊笼,至少要成就一次自己,否则,活着着实无趣。   来来来,你拿出当家主母的威风给我来一棒子,这一棒子换美玉儿一生痛快,我这个当老师的不亏。”   虞修容啐一口道:“有病。”   崔瑶道:“有病的是你们两口子,自觉高人一等的臭毛病看的人作呕。”   虞修容道:“你见过比我夫君更加优秀的男子?”   崔瑶道:“明光里有一个挑粪的陈老三,大字不识一个,挑了一辈子的粪水,却收养了四个孤儿。   现如今呢,这四个孤儿,老大是商行的大掌柜。   老二是刀客里面赫赫有名的好汉。   老三是闺女嫁给了一个读书人,去年才中的进士。   老四听说是一个读书的材料,被一个贵人看重,破格被四门学录取,我敢说,不出两年,这个老四就能进国子监读书,将来中一个进士不在话下。   你夫君若是一个挑粪的,有本事把自己的四个孩儿培养的如此出色吗?”   虞修容想了一下道:“不能,整日里都在为嘴抓挠,没工夫干别的。”   崔瑶大笑道:“人家陈老三做到了,不但做到了,还在他家老四进入四门学的当天,多喝了一碗酒,坐在院子里就笑死了。   啧啧啧,看看人家,不但把孩子教育出来了,还在最荣耀的时候说死就死,不让孩子为自己这个挑粪的阿耶的身份受累,死在了孩子们的心尖尖上,你看着,这个陈老三,能成为他陈家的开山祖师爷,陈氏宗祠必定因他而开!   你夫君呢,若是沦落到那个地步,以他的秉性不是占山为王,最终被官府砍头,就是成为大盗,同样被官府砍头,不会给自己的孩子起一个好榜样的。”   崔瑶的话虽然不好听,虞修容却觉得是实在话,他夫君也就是走了仕途,还走的顺风顺水的,要是稍有不顺,遇着了顶头风,难说会变成啥人。   一个在夫妻敦伦的时候都一往无前的人,指望他耐着性子,在极端的情况下,用命,用水磨石功夫把自己的三个孩子供养成人才?   这不可能。   都是一个院子住了十几年的人,谁不了解谁呢,崔瑶说的很准,夫君这个人呢,在富裕的时候会善良,而且是越富裕越善良。   一旦到穷途末路了,杀人越货的事情他绝对干的出来。   也就是云初本人不在,如果此时他也在这个院子里,一定会说崔瑶说的一点不差。   “那你说,美玉儿跟思思的婚事怎么办?”   虞修容丢掉棒子,和气的来到崔瑶身边,向她讨一个主意。   “思思这孩子从小就对别人没啥期待感,唯一上心的就是啥时候嫁给美玉儿,以她的秉性,我觉得早就该出事了,没想到这个时候才发生,那都是中了你们夫妇的毒。   事情到了这一步,有本事就别娶,你看看后面会发生啥事。”   虞修容皱眉道:“闭上你的臭嘴,我们在说孩子们的婚事呢。”   崔瑶哈哈笑道:“不敢吧?是你们把思思教养的又狠又毒的,美玉儿要是负了思思……啧啧啧,反正我是不敢想后果。   我要是你啊,现在,立刻就给皇后上疏,问思思的生辰八字,顺便把美玉儿的生辰八字奉上,最好多夸夸美玉儿跟思思是如何的相配,让人家皇帝夫妇去挑拣一下美玉儿。   要是你们两口子想在思思的事情上出娜哈的那口气,你们就等着人仰马翻的结果吧。”   虞修容咬着牙道:“娜哈的事情上,我们两口子至今气都不顺呢。”   崔瑶道:“当初你们为啥咬着牙认了?”   虞修容道:“娜哈喜欢。”   崔瑶道:“现在是美玉儿喜欢。”   虞修容长叹一口气道:“这都是报应啊。”   “什么报应?”崔瑶不解的问道。   虞修容低声道:“西南之战,美玉儿他们七百纨绔,祸害了二十万生灵,这才让美玉儿性情大变的。”   崔瑶吸着凉气道:“你们家后半辈子就小心的供奉佛爷吧,说不定这样做了,能消弭掉你家上方跟晚霞一样的杀气。”   崔瑶的话让虞修容非常的忧虑,思忖再三之后,就在书房给武媚上奏疏,正式拉开了云氏向皇家请婚的序幕。   云锦从香皂作坊回来之后就看到母亲正在收拾笔墨,见桌子上放着一本奏疏,就打开来看了一遍后道:“这里面把我哥说的太好了,人家皇后要是觉得你在她面前夸耀我哥的话,不许婚了怎么办?”   虞修容一边在笔洗里洗毛笔一边道:“也就是篇幅不够,否则,我还想多跟皇后说说你哥哥的好处呢,满世界的人,哪一个不知道你哥哥是不世出的俊才,就你看啥都不顺眼。”   云锦摆摆手道:“阿娘这样说了,会让皇后觉得思思配不上我哥咋办?”   虞修容道:“我家只要思思。”   云锦道:“咱家跟皇后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皇后要是使坏怎么办?您要知晓,萧淑妃的两个闺女都已经被养成老娘子了,万一给我哥,阿耶岂不是会被活活气死?”   虞修容傲然道:“她不敢!”   云锦摇头道:“这世上就没有咱们这位皇后不敢干的事情,除非阿娘的奏疏让太子直接交给陛下,要是经过皇后的手,孩儿敢肯定,一定出事。”   虞修容道:“给皇帝的奏疏该你爹写,阿娘写的奏疏必定是要给皇后的。”   云锦摇头道:“如果是平日,阿耶写这样的请婚奏疏没有问题,现如今,阿耶大胜归来,再指名道姓的为我哥请婚思思,会不会有胁迫皇帝之嫌疑?   阿耶前几次来信说了,他帐下已经疯了一个吏部侍郎跟一位赵郡王,估计这件事情就够让阿耶头痛的了,现在又加上思思的事情,哎呀,听着都烦。”   虞修容眯缝着眼睛道:“但凡皇后还有一丝一毫疼爱思思之心,都不会在此事上作伐,否则,她就不配为人母。”   云锦道:“母亲一定要冒这个险吗?”   虞修容摇摇头道:“男女婚事上,最重要的就是光明正大,堂堂皇皇,就算是请婚,也必须先走皇后这一关,这是规矩,绕过皇后,一旦皇后出面阻挠,没理的反倒是我们家。”   云锦道:“要不让让和尚爷……”   虞修容看一眼云锦道:“你最近跟谁学得小肚鸡肠的?阿娘不记得曾经教过你这些。”   云锦连忙道:“就是瞎想出来的。”   虞修容将写好的奏疏装进袋子里,对云锦道:“你哥是男子,做下这样的事情,已经让阿耶阿娘头痛了,你是女子,若是也有这样的事情,你阿耶,阿娘就没活路可走了。”   云锦跳着脚道:“说我哥呢,怎么就说到我头上来了?”   虞修容瞅着云锦道:“云氏高人太多,而高人的想法历来异于常人,只有非常人才能行非常事,普通人行高人事,下场难料。” ###第八十九章 云氏麒麟儿   云锦觉得人长大了一点都不好玩。   莫名其妙的烂事情特别多不说,还让人不愉快。   不过,她终究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女,生气也仅仅是片刻光阴,有生气的这点光阴,还不如继续增加一下自己腰腹上的力道,否则用倒卷帘的方式攀爬那道孤岩的时候总是磕磕绊绊的。   换好劲装,绾好头发,在手上涂抹了防滑的石粉,一边拍手一边进了训练馆。   云倌倌正在训练中,两年时间里,让这个原本满身婴儿肥的小孩,变成了一个小姑娘,穿上劲装之后整个人看起来跟一头小豹子一样,如今正在高大的岩壁上练习横向爬行。   云鸾也在……嗯,他还是一身的小孩肥肉,躺在一个垫子上,手里抓着两个小巧的哑铃睡得正香。   云锦踢一脚云鸾,云鸾立刻一骨碌爬起来,举着两个哑铃道:“倌倌,你看我力气变大了没有?”   看到云鸾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云锦就来气,活动几下身子,拉伸几下韧带,又在单杠上练习片刻,就纵身一跃就上了攀爬墙。   十六岁的云锦手长腿长,前方简单的单臂拉升对她没难度,她甚至没有借用腰腹之力,仅仅凭借上肢的力量就把身体拉升到了第一个休息点。   再蜘蛛一样的横向移动到云倌倌的身边,抬腿就把云倌倌给踹下去了,在云倌倌的叫喊声中,云鸾拍着双手道:“姐姐好厉害。”   “云鸾,你这是在找死。”随着跌进厚厚垫子里的云倌倌一声怒吼,云鸾本来要跑去拖拽云倌倌的,这时候发现姐姐在,就站在那里继续为姐姐喝彩。   云倌倌好不容易从几层厚垫子里爬出来,手脚并用的爬到云鸾跟前就要惩罚他,忽然看到云锦正在用一双好看的大眼睛看她,伸出去的爪子就变成了拍,殷勤的将云鸾身上的灰尘拍掉,口中道:“你怎么又把自己弄脏了?”   云鸾坚贞不屈的继续看姐姐爬墙。   爬到墙顶,云锦就张开双臂,让自己的身体跌落下来,下方是一张蹦床,她的身体落在蹦床上,再被高高的弹起,身体在空中优美的转了一个大圈,最后稳稳的落在地上。   云鸾钦佩的抱住姐姐的长腿,将脑袋放在姐姐的肋下乱蹭,口中羡慕的道:“我啥时候才能这样啊。”   云锦将弟弟从肋下拽出来道:“太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可以了,大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不喜欢玩爬墙游戏了,温欢,光嗣也一样。   只有你,到现在还是跟鸭子一样爬不上去。”   “摔下来可疼了。”   “云倌倌一个女孩子都不怕,就你怕疼?”   “娜哈姑姑说云倌倌现在屁股上的肉都硬梆梆的,没办法当手鼓,一点都不好玩,她现在只喜欢拍我的屁股,还很遗憾的说阿耶回来就拍不了了。   你看,我也是有优点的好吧。”   云锦揉揉云鸾的脑袋,再探手在云鸾的屁股上捏一把软软绵绵的确实不错,怜爱的对云鸾道:“确实很有优点。”   说完话,就伸手捉住不断眨眼睛扮可爱的云倌倌,嗖的一声,云倌倌就再一次丢到垫子上去了,不等云倌倌爬起来就站在她的头顶道:“你把他打击的只能卖身了?”   云倌倌无辜的摊开手道:“没有,没有,我没有。”   云锦道:“以前你说这话的时候两只眼睛还会蓄满眼泪,现在,连这一道过程都省略了?”   云倌倌道:“小鸟儿不喜欢读书。”   云锦回头看云鸾,云鸾点点头道:“我不喜欢读书。”   云倌倌又道:“小鸟儿也不喜欢练武。”   云锦再次回头看,云鸾点点头道:“我不喜欢练武。”   云倌倌又道:“小鸟儿喜欢机关术。”   云锦再次回头,云鸾点点头道:“我喜欢机关术。”   云锦怒极,将云倌倌挂在架子上,蹲下来平视着云鸾的眼睛道:“你喜欢机关术,你知不知道不读书的话,你看机关术理不理你?”   云鸾点点头道:“倌倌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我勉强读点书,就是悯孤院的那个老头总是骂我,还说轮都轮到云氏出一个混账了。   倌倌跟他对骂,他还罚倌倌……”   云锦怒道:“为何不对我说?”   云鸾缩缩脖子道:“我觉得他说的挺对的。”   云锦深吸一口气道:“我去找褚遂良这个老混蛋算账!”   说罢,就急匆匆的离开了练功房,片刻功夫,外边就传来云锦要肥九备马的声音。   云鸾在门口看了一会,听动静认为阿姐已经走了,就来到云倌倌身下,让她双脚踩在自己的肩膀上,好借力将脖领子从挂勾上脱下来。   云倌倌脱离了挂钩,就从云鸾的肩膀上下来,不等她跟云鸾说啥,就听云鸾道:“以后不要逼着我上进,我也不喜欢上进,时间长了,家里人都以为是你害的我不上进,你也知道的,我不上进是我喜欢不上进的样子。   多舒坦啊……”   云倌倌担忧的道:“可是你栽赃褚夫子……”   云鸾将手抱在脑后毫不在意地道:“阿娘跟崔先生都说那个老头不是一个好东西……还用戒尺打你!”   “阿姐回来之后啥都知道了,你要挨罚了。”   “不可能,那老头跟咱家不对付,阿姐但凡要问,不是他说的,他也会说是他说的,我只是将他没有说出口的话帮他说出来而已。”   “你要是好好读书的话,比我读的好。”   “烦不烦啊,我之所以喜欢跟你在一起,就是因为你不催我上进,你要是跟他们一样,都要我好好读书,练武的话,我就离你远远的,跟花熊在一起都不跟你玩。”   云倌倌连连点头,家里人确实对他很好,就是总觉得不亲,当然云鸾除外。   云倌倌练功练的满身都是汗水,必须洗澡,云鸾不用,躺在地上抓了两下哑铃,他连一滴汗都没有出,所以,当云倌倌洗完澡出来准备吃饭的时候,就看到云鸾粘着虞修容要去东宫菜园子玩耍。   长安东宫,现在已经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菜园子,那里一棵树都没有不说,就连昔日辉煌高大的宫殿群,也逐渐变成了菜园子的附属建筑。   不光是太子殿下认为那些宫室不重要,长安百姓也是这么认为的,所有人都认为那些宫室的价值,在东宫院子里的那些良种面前不值一提。   东宫的种子基地,现如今已然是大唐帝国最重要的资产之一,每年芒种时日,东宫种子基地都会向大唐农夫们开放十日,来种子基地参观,也成了大唐农夫们最深的念想。   其余的日子里,东宫种子基地是不对外开放的,当然,这并不包括云氏。   云鸾想去东宫种子基地不是想去看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种子的,而是,在种子基地里,他就能无忧无虑的玩耍一天,或者在里面睡一天,还没有人来打扰。   当然,他还可以去老神仙那里,啥都不干的守在老神仙身边看一整天的热闹,老神仙那里总是有看不完的热闹。   玄奘大师距离他最近,云鸾却不喜欢去,因为,只要去了,玄奘大师就要缠着他一起玩耍,带着一个老和尚能有什么好玩的,因此,云鸾一般不去大慈恩寺。   云锦提着马鞭回来了,还不停的用马鞭抽碍眼的东西,云倌倌紧张极了,她生怕云鸾遭的谎会被阿姐拆穿,云鸾到是老神在在的,一点都不在意。   果然,云锦愤愤的将马鞭放在桌子上对虞修容道:“阿娘,那个褚遂良都这样了,还总是盼着咱们家遭灾呢。”   虞修容从容地端起茶碗喝一口茶水道:“想想他是谁,想想他的遭遇,你再想想他还活着,就知道他的心里啊,全是恨意。   原以为大唐没了他,就会墙倒屋塌,结果,大唐变得更加兴盛了,原以为时间长了,他的冤屈就会被世人所知,结果,大唐人已经记不起他是谁了,原以为可以长长久久的东西,如今早已沧海桑田……   所以啊,我们不要跟一个死去的人较劲,他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我的孩子们把他的一身真本事学会来才是真的。”   “阿娘,我要去东宫。”云鸾扑在虞修容的怀里撒娇道。   “去东宫好找一处阴凉的地方睡觉?”虞修容宠溺的瞅着自己的小儿子。   “啊,不是,就是想多认识几种粮食。”   虞修容用手指点着云鸾的鼻子道:“我儿自幼聪明,有过目不忘之能,区区种子基地里的百十种作物,想必早就烂熟于心了吧?”   云鸾摇着自己的圆脑袋断然否决道:“哪里啊,孩儿笨的很,一看书就头疼,看过就忘记。”   虞修容无奈的笑道:“好好好,你想去种子基地耍子,就去,反正,再有十天,你阿耶就回来了,到时候他给你留的启蒙课业,你没有完成,你就等着受罚吧。”   听闻阿耶再有十天就回来了的消息,云鸾就从虞修容的怀里下到地上,对云倌倌道:“你的课业在哪里,拿来让我借鉴一下。” ###第九十章 留给假天才的时间不多了   两年多的课业,堆积如山!   仅仅是大字,就有六百篇!   好在这些字都是常用字,还要重复写五遍,这才凑足六百篇。   尽管是这样,一篇大字二十个字,六百篇,就是一万两千个大字。   还有六百篇小楷字,一篇一百字,合起来就是六万字。   云初从不允许孩子偷懒,所以每篇小楷字也要写五遍,方便加深印象。   云氏子启蒙要学的东西很多,其中就包括云氏才有的《三字经》《百家姓》,还有唐人开蒙必学的《千字文》《仓颉篇》《爰历篇》《博学篇》《急就篇》以及《开蒙要训》等内容。   《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的学习是为了尽快掌握常识字,后面的那些书,则是为了让云氏子知晓古人的读书写字的习惯,方便将来理解四书五经。   除过这些书目之外,身为云氏子,《心经》《楞严经》《金刚经》是必须要诵读的,且要会背诵才成。   《心经》又叫《波耶波罗蜜心经》全文不过两百六十字,很好背诵,《金刚经》也不要紧,全文不过五千言,《楞严经》就麻烦了,全文要六万多字。   云家人脑袋上的祖宗多,学佛经是为了不忘本,最麻烦的是还要学老神仙的著作,尤其是云初怂恿老神仙呕心沥血的《大唐汤头歌》是一定要会背的。   想想都麻烦,毕竟老神仙医术通神,一口气在《大唐汤头歌》里添加了三百多道方剂,只要是云氏子就一定要背的滚瓜烂熟的,打一点磕绊,就要挨荆条。   以为这就结束了?   远远没有,云氏子十岁之前熟练掌握加减乘除是必须的,对于格物学有一个基本认知是必学的,几何学里面的图形认知,计算也是必学的。   最要命的是,为了将来方便去哪哈的西域佛国,突厥话也是云氏子必须掌握的,而且,十岁之前必须熟练掌握,至少要能达到跟娜哈用突厥话熟练交谈的地步。   所以,当云倌倌将自己这两年来做的作业全部让丫鬟抬过来的时候,云鸾就在挨打跟补作业之间考虑了许久。   最后,他还是决定补作业,虽然十天之内补齐这么多的作业有难度,但是,并非不可能。   而阿耶的黄荆条抽在屁股上的痛感,那可是实实在在的。   云鸾见过阿耶用黄荆条揍人,大哥挨过,阿姐挨过,思思姐姐也挨过,阿欢哥哥,光嗣哥哥,承修哥哥一个都没有拉下过,听阿姐说,以前太子也没有少挨。   云鸾确信,自己主要是不想让阿娘伤心,以前大哥阿姐他们挨揍之后,阿娘都是一边哭,一边大哥阿姐他们屁股上药的。   自己的作业一个字没动,估计不是抽几下就能过去的事情,阿耶要是不把屁股彻底抽烂,估计是不会放过他的。   云鸾决定补课业!   不过,他需要帮助,照顾他的陈嬷嬷要负责研墨,云倌倌要在他耳边念要写的字,云倌倌的两个丫鬟要帮他整理笔墨,阿姐房里的两个丫鬟也一并借过来,他就不信了,十天时间,估计还有的剩。   天黑了,云鸾居住的小院子里灯火通明,四个丫鬟忙碌的手脚不停,即便是到了三更天也没有停歇的意思。   云鸾发狠补课业,虞修容到底是心疼儿子,那边没有安寝,她也睡不着。   崔瑶见虞修容居住的院子里亮着灯,就过来了,且有些愤怒。   虞修容见崔瑶来了,自知理亏,就给崔瑶端来一碗莲子羹赔罪。   崔瑶怒道:“逛荡两年都不管,非要等到这个时候才下手是不是?”   虞修容摆摆手道:“这是他阿耶的吩咐,可不是我的主意。”   崔瑶道:“性情那么平和的一个孩子,非要把他的狠劲逼迫出来,你们云氏养狼呢?”   虞修容道:“不是养狼,孩子终究还是要成器的,一辈子的富贵闲人固然好,没有锋芒,将来不好自立,他阿耶也想知道这个孩子的潜力到底有多高。”   崔瑶叹口气道:“十天,那么多的课业,你让他如何弥补?”   虞修容跟着叹口气道:“你小看我儿了,人家弄了一个小机关,写一篇大字等于写五篇,小楷也是如此,而且,从字迹上绝对看不出作弊,每一个字都是出自我儿手笔。”   正在喝莲子羹的崔瑶呛咳一下,迷茫的瞅着虞修容道:“什么机关?”   虞修容道,一排架子上绑着五支笔,抓着一支笔写,其余四支笔一起动弹,一篇大字写完,五篇大字同时完工,就是添墨比较麻烦,不过,我儿已经让家里的匠人去制作空心笔管去了,说是要给空心笔杆注墨,这样就能写很久才添加一次墨。   这会已经写了一千多字了,估计有个五天功夫,就能把大小毛笔字写完。”   崔瑶起身想要去看看,想到云鸾这样的做派毕竟是在作弊,为了给孩子留脸,就重新坐下。   沉吟片刻道:“剩余五天时间看那么多的书也不合适,虽然这孩子有过目不忘之能,但是,你也清楚,那是在全神贯注下的状态,那种状态可不是随时想进就进的,而且费脑子。”   虞修容看一眼沙漏道:“再写两刻,就该休憩了,他阿耶十天后到长安,可是,不能在长安留,要去洛阳向陛下复命呢,一时半会的回不来。”   崔瑶点点头道:“这就好,小鸟儿的时间可以宽裕一点。”   转眼间,两刻钟的时间就到了,云锦从外边走进来之后道:“阿娘,小鸟儿不肯罢休,还说要累死自己让阿耶没有小儿子。”   崔瑶对虞修容道:“看来,小鸟儿啥都知道。”   云锦笑道:“啥都知道也没啥用,阿耶的黄荆条抽在屁股上的痛是真实存在的,就像阿耶以前说的,精神上的东西一般都需要通过控制肉体来控制。   精神再崇高的人,饿了需要吃饭,冷了需要穿衣,痛了也知道躲闪,我觉得小鸟儿就是活在精神世界里的时间,比活在真实世界里的时间多。   现在,也该通过真实的世界来控制一下他的精神世界了,免得他迷在里面出不来。”   虞修容道:“小鸟儿写字写的顺利吗?”   云锦挑起大拇指道:“没得说,速度奇快,就是把自己弄得跟从墨汁里捞出来的一般。他弄得那种空心笔管,挺好用的,就是需要一直用,要不然毛笔头会干,笔管里的墨汁也会干。   阿娘啊,小鸟儿太聪明了,他能一边写字,一边指出云倌倌念书念错的地方,我们两个都以为他是在折腾倌倌呢,就故意让倌倌念错,没想到,他真的一下子就发现了,阿娘,小鸟儿可以一心两用。”   虞修容双眼微闭,过了一会才对崔瑶道:“要不然,不要写了?”   崔瑶摇头道:“要嘛之前就不要折腾他,既然开始了,就不要轻易放弃,此事不得外传,云氏根基浅薄,还没到可以出什么妖孽的时候。   老祖先都说,盛世出才子,乱世出杀才!   就算云氏有才子,也不告诉别人,将来如果不小心冒头了,就说是云氏家学渊源的缘故。”   虞修容觉得崔瑶说的很有道理,就喊来崔氏,正式告知她,内宅要下封口令。   崔氏是家臣,通过她下的封口令,就有了家法的意味,一旦触碰,下场凄惨。   虞修容端着莲子羹悄悄进入儿子的房间,只见房间里到处都是等着晾干的大字,她的宝贝儿子如今正顶着满脑们的墨汁在奋笔书写,云倌倌此时念的正好是最难背诵的《楞严经》。   努力的人脾气都不怎么好,尤其是云鸾这种被逼迫着努力的孩子,脾气更加糟糕,虞修容才要把莲子羹放到他面前,就被他大吼着拿走,不要她的假好心。   虞修容跟崔瑶对视一眼,只好讪讪的离开。   秦岭里飞云乱渡,看着飞鸟从秦岭缺口处飞跃,更有无数云彩也从缺口处汹涌而入,江山如此壮观,云初却作不出一首好诗出来。   不是他作不出来,而是大唐时代的诗人们过于懒惰,竟然没有一个来秦岭深处看到这样的奇景,更没有作出过出名的诗句。   不过,想想就可以原谅那些才子们,大军从秦岭深处经过的时候,虎啸猿啼一路不绝不说,还有秦岭里特有的傻货羚牛,可能被军队打扰了求偶,就摇晃着半吨重的身体向大唐军队发起了决死冲锋。   将大唐盾兵的阵势冲的七零八落不算,还给云初这个大帅制造了六个伤兵,这个时候受伤,云初都没脸让军司马记录。   秦岭里满是杀才啊,军队都吃不消的地方,才子们来了只有送死的份,因此,云初很理解那些才子们的心情,他们是才子,不是羚牛一样的傻瓜。   而且,像‘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这样只写秦岭皮毛的哀伤句子,并不符合云初此时大胜归来的胜景。   想到这里,云初就在姜协难以置信的眼光中,写下了教员的旷世绝唱——十六字令三首。   一,山,快马加鞭未下鞍,惊回首,离天三尺三。   二,山,倒海翻江卷巨澜,奔腾急,万马战犹酣。   三,山,刺破青天锷未残,天欲堕,赖以拄期间。 ###第九十一章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云初人还在秦岭,诗词却已经先一步抵达长安。   温柔看过之后面如平湖,胸中也未有惊雷。   狄仁杰看后,只是长叹一声,只觉得胸中热血沸腾,久久不能平歇。   刘仁轨看后,只说一句‘真将军也’便无其他。   唯有平康坊众人为云初知己,乐师弃用各色乐器,仅仅以刀剑交鸣,瓦缸破水,万马争鸣之音相和,催以关西铁汉的高亢之音,便将这三首十六字令演绎的令人血脉贲张。   大将军率五万虎贲得胜班师还朝!   而大唐西南之地,再无蟊贼,百姓歌舞升平。   如此雄师,如此将军,为大唐之冠。   云鸾仰面朝天酣睡,对外面的事情不闻不问,即便是阿耶的脚步已经近了,依旧酣睡如故。   只是太阳偏西之时,便睁开双眼,喊一声继续,就接着去忙碌自己的课业去了。   虞修容这几天很忙,主要是要招待前来打探消息的西南将士的家眷。   好在此次西南之战折损的将士不超过三百,所以,虞修容在接待那些将士家眷的时候,大都是笑吟吟地,恭喜的话不要钱一般的向外送。   战死将士的消息自然有人提前送达,没有上阵亡名单的自然都是有功之臣。   将士们出征之时,将士们的家眷主动向云氏靠拢,处处以云氏为主,这也是大唐将军出征时期的一个惯例,说起来,在将士出征的日子里,云氏有义务照顾将士们的家眷,在家中男人不在的情况下,为他们的家眷撑腰。   两年来,虞修容这个将军夫人当的非常的合格,但凡军中将士的家眷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云氏都会主动帮忙。   长时间下来,关中三十六个军州中,都有了跟云氏有关的人家,那些将士家眷们,在遇到难处,或者有什么好事的时候,也愿意来云氏府上说一声。   能当上府兵的人家,基本上都是家境殷实的上登户,要不然也置办不起那一身昂贵的行头,而且因为军户是传承的,因此上,军户人家有了矛盾纠纷更愿意去找自家将军,而不是官府。   大将军领着自家男人出征,家里的妇人们有了解决不了的事情,或者双方发生了什么矛盾,自然会找到虞修容这个诰命在身的妇人身上。   至此,云氏这才真正成了大唐的将门,也就是从现在起,云氏在关中三十六州中,有了一批愿意听云氏话,也愿意跟云氏走的人。   李治当年对李绩之所以会如此的忌惮,原因就在于此,在大唐各地,受李绩恩惠,被李绩提拔的人家实在是太多了。   这也是朝廷为何对领兵出征,并且可以节制一道的总管大将军如此严防死守的原因所在。   云初此次出征,用的是长安地方上的钱粮,所有缴获,在还了长安官府的投入之后,剩下的都是将士们的所得,不用上交朝廷。   很多人以为西南之地为蛮荒之地,大军出征得不到多少好处。   朝廷也是这么看的,他们甚至为坑了云初而内心惶惶不安,毕竟,云初这人是出了名的不吃亏。   但是,他们忘记了一件事,云初此次征伐西南,基本上是把西南的地皮都啃下来了一层,但凡西南有的好东西,如今都在云初手中。   西南人珍视的粮食,布匹,盐巴,甚至是皮毛,云初大军都不屑一顾,还给了他们更多。   可是呢,西南人并不那么重视的黄金,白银,朱砂,天然水银,铜,镍矿块,钨矿块乃至西南人跟百越人交易得来的珍珠,宝石,砗磲,玳瑁,珊瑚,云初觉得西南人可能用不上,就全部带回来了。   当然,还有数量多的难以计数且长满铜绿的青铜器,云初也觉得西南人可能用不上,如果他们将来知道这东西是好东西了,就再还给他们一些有铭文,鼎文的青铜器,好让他们真正认识到大家都来自一个或者三个祖宗。   为了拿走这些不值钱的东西,云初在西南疯狂的送毯子,送锅,送麻布,送小刀,剪子,锯子,送盐巴,送粮食,甚至不惜动用大军围猎,给西南百姓们送去了他们最喜欢的野猪崽子。   总之,这一通大奉送,不但让没了首领,没了巫师,没了聪明人的西南人大为满意不说,还让他们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大唐官府的温暖。   做这样的事情不是云初恬不知耻,而是这些东西本身就跟普通的西南百姓没啥关系,同时,西南地方原来的酋长,首领,族长,洞主们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们治下的百姓这些东西的真正价值。   西南之战,云瑾他们杀光了几乎所有的族长,酋长,洞主,他的父亲云初又杀光了爨人所有有传承的家族,最后在苍山,洱海,又把白蛮人的上层人士也杀了一个干净。   加上大量男丁的消失,西南之地的百姓们基本上跟以前的传承出现了断代。   只要留在西南的官员们不要过于贪婪,能给西南百姓一个安居乐业的环境,不出二十年,西南哪里还有什么黑蛮,白蛮,爨人之分,只有一些生活习惯跟中原人不同的唐人罢了。   杀了盛逻皮不算什么,杀了爨弘达一族不算什么,哪怕是杀了三十万西南男子也不算什么。   一边杀人一边让西南百姓归心大唐,保证西南五十年内无祸乱,才是云初真正厉害的地方。   就在长安人还在吹嘘县尊领着自家府兵平定西南,阵斩多少,多少的时候,明眼人已经敏锐的察觉——云初此次出征,与当年诸葛武侯五月渡泸有异曲同工之妙,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诸葛武侯在西南杀的人一点都不少,仅仅是藤甲兵就活活烧死了三万,遑论其他,且在诸葛武侯回到蜀国之后,西南蛮夷的反叛一直都未曾断绝……   三国历史的权威陈寿,对诸葛武侯七擒孟获一事,只字未提,也不知是何缘故。   云初此次征伐西南一事,必定是要被大唐史家大书特书的,不过,落笔之处,或许也只有一言:乾封二年,大将军初奉诏发兵五万讨伐西南不臣,次年大胜,西南乃平。   至于讨伐西南中间发声的事情,对史家来说不重要,他们只是一个冷静客观的旁观者,记录者,至于这段话中蕴藏的滔滔血泪,混入时间长河中后,打个旋,就无影无踪了……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江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有温柔跟狄仁杰在,将云初在西南的缴获送进渐渐兴盛起来的长安流水牌子里转一下,那些货物就被贪得无厌的大唐市场给吞噬的渣滓都不剩。   转眼,流淌出来的便是海量的铜钱。   这些铜钱已经被长安,万年两县的县衙账房们按照功劳簿给分割的清清楚楚,就等将士们归来后,大家好分钱。   虞修容已经把属于云初的那一份领走了,这一次她可不会把这么大的一笔钱送进大慈恩寺香积厨那里,而是跟娜哈商量一下,铜钱就变成了一块块巨大的金砖,送回云氏,最终这笔钱去了哪里,也只有云初跟虞修容知道。   有钱的地方就有生意,这对长安商贾们来说是一个常识,将要给将士们发多少钱的事情根本就没办法隐瞒,经手这笔钱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长安商贾们已经把这笔生意称之为十万头耕牛的大生意。   将士们满载而归,花销最大的地方,不外乎,盖房子,买牛,买地,娶老婆,长安商贾们已经想好了,绝对不让将士们将如此大的一笔钱带回老家,必须在长安花的一文不剩才好。   几十车黄金进了家门,虞修容终于不再觉得自家是穷人了。   娜哈看着嫂子坐在堂上,趾高气扬的封赏家臣,仆人,多少觉得自家嫂嫂有些穷人乍富的感觉。   看一眼扑在云鸾背上不肯下来的闺女西域郡主李花蕊,就对端着茶碗喝茶的嫂嫂道:“哥哥啥时候回来?”   虞修容道:“还有三天,不过,将士们会在长安解散,你兄长回不了家,还要去洛阳面圣,真正解除军职,才能回来。”   娜哈叹口气道:“我刚刚从洛阳回来,不好跟着再去洛阳。”   虞修容道:“也好,裴氏好歹也是太子妃,给人家留几分颜面也是对的。”   娜哈道:“关我屁事,是李弘自己整天在我这里不回东宫的,撵都撵不走。”   虞修容冲着娜哈翻了一个白眼,不再说话了。   娜哈叹口气道:“我查过了,他们李氏的男人,一向觉得外边的女人比家里的女人好,从李弘他爷爷那一代算起就这毛病。”   虞修容道:“你这是彻底绝了自己进宫的路子是吗?”   娜哈摇头笑道:“我在西域当我的佛国女王不好吗?我又不是汉女,逮着一个男人就死死活活的拴在他的腰带上,李弘活着,我就跟着他,他要是死了,我当然还要再找一个,或许是很多个。”   虞修容无力的挥挥手道:“随你的意。”   娜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虞修容道:“我哥要是死了,你不在找了?”   一只精致的花瓶飞了过来,被娜哈牢牢抓住,小心的放在桌子上,见嫂嫂已经在寻找棒子了,娜哈撩起罗裙下摆,就跳窗而逃…… ###第九十二章 长安热   云鸾不喜欢花蕊郡主。   主要是这个小名花蕊的郡主是个爱哭鬼。   他还要忙着补自己的作业呢,李花蕊一定要让他把脸伸过来好让她捏着玩。   “李寒……”云鸾的耳朵再一次被李花蕊抓住,导致他手中的毛笔在纸面上勾勒出一道又黑又长的墨迹,云鸾终于发怒了。   李寒也不是傻子,见自己闯祸了,就急急忙忙的跑了,别人不敢打她,她知道,云鸾敢!   云倌倌将一次性写废了的五张纸拿掉,给他建议道:“要不然用炭笔写,毛笔不好控制。”   云鸾叹息一声道:“在毛笔字没有练好之前,阿耶不许用炭笔。”   云倌倌道:“褚老头说阿耶写字还不如抓一只蛤蟆蘸上墨汁之后爬出来的痕迹,你的字其实写的很不错了,我觉得比阿耶写得好,应该能用炭笔了。”   云鸾道:“那不一样,我阿耶的字虽然丑,咱家外墙上的那首《陋室铭》却整天有人围观不说,还有人模仿阿耶的字迹,所以,以后不要再说阿耶字丑的话,只能说别具一格。”   云鸾很讨厌别人说他阿耶的字不好看,虽然他阿娘有时候也说,云鸾还是很讨厌被人评判他阿耶。   等丫鬟们重新铺好纸张,云鸾又开始了自己弥补课业的大计。   七月长安不算热,八月长安才是真的要人命。   尽管屋子里放了老大的一座冰山,云鸾在写字的时候,身上的衣衫还是越来越少,最后干脆脱得就剩下一条短裤,蹲在椅子上奋笔疾书。   云倌倌时不时的要帮他把下巴上,脖子上,后背上的汗水擦干净,虞修容偷偷过来看一眼,就闪的远远的,对自己小儿子的行为很满意。   也是,云氏子弟根本就不缺少恒心这个东西。   回到自己的院子,就看到娜哈跟花蕊两人脱得只剩下亵衣,两个西域来的丫鬟正在努力的给她们母女扇风纳凉。   虞修容看到娜哈露在外边的白花花的肉,一股子无名怒火就起来了,才想发话,娜哈就有气无力的道:“你就是把我丢大街上,这衣衫我也是不穿了,汗津津的贴在身上太难受了。”   “你房子都快成冰洞了,还有啥不满意的?”   “不成,太潮了,还是那种冷冰冰的潮湿,喘口气跟喝一口水一样,天啊,热死我算了。”   “那也不能这样透皮露肉的,被人家说出去你还要不要脸了?”   娜哈瞅着虞修容道:“你就是一个没用的,要是我哥在,他一定能想出让我又凉快,又透气干燥还能睡一个好觉的办法。”   虞修容被娜哈一句话憋得说不出话,这时候云锦回来了,想要往娜哈姑姑身边凑,就被娜哈撵开了。   “别靠着我,跟一个火炉子一样。”   云锦见姑姑热的实在是不成了,李寒也热的没一点精神,忽然想起以前长安太热,阿耶待自己兄妹几个去万年县大牢避暑的好时光,就抹一把额头的汗水道:“我知道那里凉快,还能睡一个好觉。”   虞修容怒道:“你阿耶不在,不许去万年县地牢。”   娜哈惊喜的看着云锦道:“那里凉快?”   云锦连连点头道:“凉快,非常凉快,晚上睡觉的时候还稍微有些冷。”   娜哈闻言就从椅子上弹起来一连串的吩咐丫鬟们给她换衣裳,准备马车,她这就要搬进万年县地牢里去住。   哥哥不在,娜哈就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在万年县就没用了?   虞修容想要阻拦,抬头看看天上白亮亮的太阳,就对云锦道:“把你弟弟跟倌倌他们也带上,你弟弟都热的出痱子了。”   等大队人马在张甲的护送下去了已经被雁九他们清洗干净的地牢,虞修容这才发现家里变得空落落的,就剩下她跟管理内宅的崔氏大眼瞪小眼。   “是我过于苛刻了吗?”   虞修容摇着蒲扇问崔氏。   崔氏进云家已经近二十年了,昔日被摧残的半死的女人,如今已然恢复了昔日贵妇模样,头发虽然已经花白,人却显得非常精神。   “夫人不曾苛待过任何一个人,咱们云氏特殊。”   虞修容笑道:“那里特殊了?”   崔氏笑道:“都是俊才的缘故,所以不好管,也不听管,等家主回来了就好了。”   虞修容叹口气道:“西南平定了,夫君应该就没有领兵出征的机会了,真的难以想象,他这样好动的人也会有安静下来的一天。”   崔氏道:“家主心里藏着很多很多的事情,现如今人人都说长安繁盛已经抵达极致,可是妾身知晓,家主对现在的长安不满意之处甚多。   也不知道长安到底成什么样子,才算是一个能让家主满意的长安。”   我倒是希望他能放下满身的包袱,安静下来,可以好好的享受这座被他建设了这么久的城池。”   崔氏道:“以前总说达成什么目标,就好好的歇息一下,结果,目标达成之后,才发现前方还有更大的目标需要去达成,一山看着一山高,最终都停歇不下来,一辈子都在路上。   这登高啊,可能就是男人的本性吧。”   太阳偏西的时候,长安城就更加的炎热了,虞修容沐浴之后,片刻功夫,又是一身的汗水。   看着云初给几个孩子养的狗,都趴在冰山下舔舐冰水,虞修容就张开手臂,让温热的风从宽大的袖子里穿过,带走一丝烦热。   夕阳照在大雁塔上,将整座塔照耀的红艳艳的,像是着火一般,比它更高的万国颂德天枢上的火焰依旧在燃烧,因为没有风,导致火焰产生的浓烟直上云霄。   今年的长安热的出人预料,自从进入七月之后,长安竟然滴雨未下,周遭的秋粮绝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因为,田地里的长出来不久的禾苗,已经全部被太阳给烤焦了,农夫们不是没有想过浇灌,只是用翻车,水车输送上去的水,一两天的功夫就被太阳蒸干了。   周遭农田秋粮绝收的事情放在以前就是大事情。   现在,就连农夫自己看到禾苗没救了,也丢下水桶,寻找荫凉地睡觉去了,为这点粮食把命搭上,农夫觉得不值当的。   秋粮绝收,反正官府会拨一点救济粮下来,现在不种秋粮了,正好有机会去城里做工,赚到的工钱足够买粮食的。   也只有长安附近的农夫这样认为,换一个地方,那就是一场死劫。   白亮亮的太阳照耀在空荡荡的朱雀大街上,街道两侧的铜牛滚烫的像是要融化一般,这种天气里,就算是最帅气的伙计,也张不开嘴招呼客人进来休憩。   从城外走进来一支驼队,即便是最耐热的骆驼在看到朱雀大街边上的净渠,顾不得身上沉重的货物,一个个跪在净渠边上,伸出长脖子去饮水。   驼队不允许进长安城,不良人封三几次三番想要离开阴凉地去把这个驼队驱赶出长安城,每一次进入太阳地里,他都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直到骆驼背上的人吧唧一声掉下来了,封三这才骂骂咧咧的离开了荫凉地,他很确定,骆驼上的那个家伙这会一定是中暑了,要不然,这么炎热的天气里没人能趴在滚烫的地上还一动不动的。   走过来扒拉一下那个胡人,发现这人面色潮红,浑身湿淋淋的,就知道这个家伙能活下来的可能不大,不过,他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把这人丢进了水渠里。   水渠里的水是向城外流淌的,如果这个家伙能活,最终会被水渠水带去城外,自己醒过来,如果不能活,他就会随着水流淌到护城河里去。   这样一来呢,死活都与他无关。   最妙的是,骆驼们看到自己的主人随水飘走了,也就慢慢的跟着那个漂浮在水里的人慢慢出城去了。   荫凉地里还有很多人,看到封三的处置手法,都觉得问题不大,一个胡人而已,没把他的驼队没收已经是封三手下留情了。   驼队本就不该进入长安,他们应该去曲江城那边交易的。   封三汗津津的跑回荫凉地,抱着凉茶喝了一顿,拍拍自己装满茶水的肚皮,对周围的人笑道:“这回好了,肚子本来就胀,又喝了这么多水,今天的暮食看样子是不用吃了。”   旁边的一个老汉道:“喝多少水都不成啊,连一泡尿都没有,尽他娘的出汗了,你们说,今年啥原因啊,不下雨也就算了,还能热成这样。   朝廷又造啥孽了?”   一个读书人模样的家伙道:“杀人杀的太多了呗,薛帅在东边把契丹人杀的比林子里的熊都少,云帅在西南,动辄几万,几万的斩首,南边的都护府从林子里抓昆仑奴恨不得连猴子一起算上,上苍要是不降罪才是怪事情。”   “尽他娘的胡说八道,是东边的契丹人先突袭我大唐府兵的,也是西边的盛逻皮先埋伏我大唐府兵的,东边死了一万多府兵,西南死了六千铁甲,还有一万多的民夫呢。   敢这么对待我大唐的人,他们不死谁死?   真不知道那些蛮子都是怎么想的,好好的活着不好吗?”   “我才不管大将军们杀了多少蛮子,我就想知道这贼老天啥时候下雨,再不下雨的话,就该热死人了。”   封三笑呵呵的瞅着一群人在荫凉地里胡扯,以前这样编排朝中大臣,他这个不良人如何都要呵斥几句的,现在,没人在乎。   市面上已经有关于自家县尊独立大战三千蛮女的消息了,也不见谁去管了。   反正是太平年间,大家的宽容度都高,说几句,就说几句呗,要不然这清平世界连一点有意思的谈资都没有,岂不是太乏味了。 ###第九十三章 老天见不得十全十美   热的不仅仅是长安,从长安向东一直抵达河北道的大海,从六月之后,就再也没有下过一滴雨,也不仅仅是长安附近的秋粮绝收,河东,河北地的秋粮一样绝收。   如果仅仅是北地遭灾,人们凭借丰收的夏粮,还能熬过这场灾荒,但是,原本洪水滔滔的长江,水量竟然不及往年的一半,白帝城下瞿塘峡口的滟预堆竟然整体暴露出了水面,至此,人们才第一次得见滟预堆的真容。   此物高七丈,宽五丈,长达十四丈。   就是此物,每年葬身于长江中的船只不下三十条,船工们都说,滟预大如马,瞿塘不可下,滟预大如象,瞿塘不可上,现如今,这东西露出水面之后比之东海的巨鲸也不差啥了。   当地官府趁着这个千载难遇的良机,从军中搜集了两万多斤火药,一次性的将这个祸害炸了一个稀巴烂,从此长江航运上的一颗毒瘤被彻底切除。   炸掉滟预堆是好事,但是呢,长江水量比前一年减少了一半,长江下游各条支流也水量同样锐减。   就连洞庭,鄱阳,太湖原本浩瀚的湖面也缩减了三成,昔日的烟波浩荡的地方,如今竟然成了大片大片的草原。   往年需要重点防范的淮河,今年水量同样不足,因为长江水线急剧下降,竟然让与长江相连的樊良湖(高邮湖)中的水倒灌进入了长江,就连与樊良湖相连接的洪泽浦里的水也一并进了长江。   至此,淮南道受灾已经无法避免。   云初大军才从子午谷里出来,面对的就是一场全国性质的大旱。   前来迎接云初大军归来的官员们脸上带着硬挤出来的笑容,勉强将欢迎仪式弄完,刘仁轨就拉着云初来到一边低声道:“大军不能解散,需要做好镇压叛乱的准备。”   云初摇头道:“没有接到陛下的旨意,军队必须解散,而且,我认为现在要做的事情是全力投入救灾,而不是想着如何镇压即将到来的流民。   再说了,我对镇压流民这样的事情毫无兴趣。”   温柔道:“此次的旱灾波及大唐十道中的五个道,是前所未有的巨大旱灾,灾民暴乱已经迫在眉睫,若是朝廷不能在入冬前做好准备,出现流民的事情将不可避免。”   云初道:“真正的盛世,不是看大军开疆拓土多少,也不是看文人多作了几篇盖世文章,看的是朝廷抗击灾难的能力。   我告诉你啊,如果我们能上下一心把这场灾难扛过去了,保证不死人,少死人,我告诉你啊,这个举动至少能让大唐的国祚延续一百年都不止。”   狄仁杰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粮食这东西不能平白变出来。”   云初眯缝着眼睛对前来迎接大军凯旋的雍王贤,纪王慎,曹王明三个皇族道:“我大唐近年风调雨顺了七八年了,已经隐约有了物阜民丰之像。   我告诉你们,现存的粮食,一定是够我们全大唐人吃的,只是粮食分配不均罢了。   三位王爷,敢不敢留足王府所需的粮食的前提下,将所有的粮食拿出来赈济灾民?”   纪王慎,曹王明听云初这样说,就齐齐的将目光落在雍王贤的身上,很明显,只要雍王贤敢做,他们就敢跟。   两年不见雍王贤,这个家伙居然已经长成了美少年,除过一嘴的大钢牙看着有些刺眼之外,富贵风流四个字就是在说这个家伙。   “有何不可,如果父皇问起,就说是侄儿向两位叔叔借的。”   李贤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显得铿锵有力,光是听他说话,就知道此人是一个极有担当的人物。   云初见李贤在看他,就笑着施礼道:“臣下跟随便是。”   李贤道:“你就算了,粮食都给了本王,太子那里不好交代。”   云初大笑道:“太子若是连这点事情都要计较,也就不值得某家追随。”   李贤笑道:“君侯觉得本王去一趟受灾最严重的河北道如何?”   云初摇头道:“雍王应该去淮南,江南两道。”   李贤笑道:“为何去不得?”   云初道:“雍王若是去了河东,河北道,陛下之前做的事情就白做了。”   李贤大笑道:“因何防孤王胜似防虎?”   云初笑道:“因为,此时的雍王,胜似虎豹。”   李贤挥挥手道:“既然如此,为天下计,孤王这就上奏疏,亲自押运粮草走一遭淮南,江南。”   云初谢过李贤之后,就对温柔,狄仁杰,刘仁轨道:“发动起来吧,这一次的关中道的旱灾,就由长安一力承担。”   不等温柔他们回话,李贤却幽幽的道:“君侯刚才感谢错了,应该是孤王感谢君侯这等贤臣才对。”   目送李贤带着文武百官离开,温柔小声道:“这家伙长进不少,你不在长安的日子里,这家伙一口气编篡了三本书,本本都将皇帝的马屁拍的啪啪作响。   皇帝就赏赐了很多钱。   这家伙有钱不还欠流水牌子的钱,却花费重金,打造了一个硕大无朋的藏书楼,满天下的收集藏书,现在,听说里面藏书之丰,几乎将近十五万卷,一万八千种,就这,长安的各大印书坊,还在日夜为雍王的藏书楼印书,听说这家伙现在的梦想是将全天下的书籍都纳入彀中,口气狂的跟太宗一样。   如果这样也就罢了,他还把他的雍王府的一半拿出来开辟了一个读书处。   现在,读书人进出雍王府如同进出自家宅邸,只要是愿意读书的人,现如今都能去。   我看这个家伙不顺眼,就派人假装乞丐,说是要进去读书,还以为会被乱棍打出来,没想到门子稍微考教了一下乞丐,发现他真的识字,就真的放乞丐进去了,只是要求乞丐在读书前一定要洗手,净面,不得污损书籍。   人家都这样了,我要是再使坏的话,那就真的是逆天行事了,只好作罢,这个家伙似乎知道是我在使坏,还亲自登门从我家拿走了十六本孤本书。   弄得我好不狼狈。”   这还是云初第一次从温柔这里听说他吃瘪的事情,忍不住摇摇头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雍王贤现在是深得此中三味啊。   我家里还有不少外边没有的书,你回我家一趟,一并给雍王送去吧。”   温柔诧异的道:“包括你你编纂的那些书?那可是你云氏的不传之秘。”   云初笑道:“没关系的,书写出来了,就是给人读的,兄弟,放开心胸,只要是好事,支持就是了,功成不必在我。”   温柔抽抽鼻子道:“你现在越来越像一个恶心的圣人了,就是在西南一口气屠三十万生灵与这个圣人身份不符,看来庄周说的很对啊,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云初疑惑的道:“这句话不该这么理解。”   温柔道:“老子就愿意这么理解,有什么不对吗?”   云初没工夫跟温柔瞎扯淡,等各部折冲都尉在长安安营扎寨,领取收获之后,他马上还要带人前往洛阳呢,想要转头跟狄仁杰说话,却找不到人了。   “别找了,去杀狄光嗣了。”   云初叹息一声道:“劝着点,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温柔冷哼一声道:“我也要去杀温欢了。”   云初诧异的道:“阿欢这孩子很安稳,没犯啥不能容忍的错,再说,我已经教训过了。”   温柔怒道:“你是没看他写给我的信,你要是看了,一样会宰了他。”   云初摇摇头,没工夫管这两父子之间的麻缠,如果李思不是自己养大的孩子,他也想杀了云瑾。   关中三十六州的折冲都尉以及麾下的五万多将士都眼巴巴的看着他呢,无论如何都要先把他们安置好了再说。   大军远征归来,云初没看到百姓箪食壶浆的前来迎接得胜归来的王师,只看到一大群一大群的附近将士家眷们带着各种器具,等着他这个主帅发此次出战的红利呢。   对此,云初也没有啥说的,一来,长安百姓早就看惯了得胜归来的王师,二来,天气太热,为欢迎大军归来,中暑不值得。   长安早就是一座被胜利喂饱了的城市,如此对待远征大归来的大军纯属自然,毕竟,在长安人看来,这支大军就是被县尊领着出去发财去了。   如今发财归来,又不给他们分,看了生气,还不如不看呢。   大军队伍才靠近长安,一大群一大群的商贾就乌泱泱的围过来,不少的人举着高大的旗帜来回跑,云初看了一眼,发现上面写的全是广告词。   “想建房,找卢氏,卢氏建筑,一房百年。”   “耀州好黄牛,买到算赚到。”   “娶妻不如买妻,正宗新罗婢,颜色好……”   “程式金器,代代流传,代代富贵……”   ……   云初看的目瞪口呆,身边的军司马姜协也看得呆滞住了,半天,才对云初道:“看来,将士们的钱是拿不回家了。” ###第九十四章 最正确的教育方式   事实证明,大规模武装抢劫才是来钱最快的行当。   尤其是把抢来的东西交给长安那些知道货物真正价值的商贾之后,利润就更加的丰厚了。   一贯钱便是一千枚实打实黄澄澄的铜钱,全是来自少府监属下五署三监之一的钱监的新钱,钱监在关中有两个铸钱局,一个在邠州,一个在扶风,尤其以邠州铸钱局出来的铜钱质量最好,八百枚可当一千钱使用。   云初既然要给将士们颁赏,自然要用最好的,这一次分给将士们的钱,基本上全部来自邠州铸钱局。   一贯钱重六斤四两,此次出征将士平均得钱十一贯三百钱,说起来不少,重量也扎实,可是,这点钱在长安也就够买一头三岁口的耕牛回来。   这还是长安乃是天下第一繁盛之地,在别处难得一见,需要官府主持发卖的耕牛,在长安没人管,只要有钱,想买多少就买多少,即便是如此,一头牛十二贯的价格,依旧让很多人望而生畏。   不过,等着领赏钱后买牛的府兵还是不少。   耕牛不同于云氏经常在锅里煮的牦牛,在大唐耕牛在农家的重要性几乎等于人口,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在以前,娶一个老婆回来有个三五贯钱就已经是好人家的闺女了。   现如今,关中的日子好过,聘礼就变得腾贵,一个男子成一个亲事,要值办房子,家具,加上聘礼下来,十贯钱基本上就不剩啥了。   所以,关中人现在开始流行买妻。   当然,第一等的自然是唐人,可是,买卖唐人会让地方官颜面扫地,除非能遇到官卖,否则,私下里买卖唐人的风险很高,一旦新买的老婆跑了,官府是不会帮你的,也不认这种婚事。   第二等的自然是大名鼎鼎的新罗妇,新罗妇能说唐话,习俗也与大唐一般无二,好颜色的早就被达官贵人买走了,没百姓们啥事,但是呢,那些长相一般的数量更多,也就跟一般百姓有关系了。   可惜,现在的新罗妇不纯,那些天杀的人贩子经常拿高丽婢,百济婢冒充,如果不慎买回来一个倭奴,就能把买家活活气死。   羌人,僰人也可以,主要是好养活,还能干活,就是拿来当正房老婆有些丢人。   西域的菩萨蛮跟普通百姓一点关系都没有,看一眼觉得好看就算了。   如果不当老婆用,就是买劳力的话,则是以倭奴为佳,别看他们个头很小,力量确实实实在在的。   花一头牛的钱,买三个倭奴回来,一样能犁地。   此次征伐西南恶战就打了一场,还是碾压性质的存在,将士们除过脖子上的金牌之外,还能拿这么多钱,也基本上算是心满意足。   就是当初追随云初东征,西征的那些老府兵们多少有些唏嘘,西南之地到底是穷蹙之地,大帅把西南的地皮刮下去三尺深,大家得到的赏赐也只有东征的一半,西征的七成。   “这点钱,也就够盖几间瓦房的。”   也不知道是哪一个蠢货失望的连心里话都说出来了,然后引来众人侧目。   能说出这种没良心话的人是跟着云初四处征战的老兵,周围的人都是第一次跟着云初出征的府兵,他们原本在得知自己能分到如此多的钱财,各个心情激昂的快要裂开了,这笔钱能买牛,能买老婆,买劳力,盖房子,如果选小牛,买丑一点的老婆,盖差一点的房子,一辈子的大事都毕了。   这里还有混蛋不知满足?   大帅下一次出征就不该带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   不等钱分完,云初远远看了一眼虞修容,就带着需要进京面圣的两个疯子,以及军官团们就踏上了灞桥,直奔洛阳。   云瑾,李思则心情忐忑的带着六头大象回家。   他们知道,阿耶那一关好过,无非就是打一顿完事,阿娘这里可就麻缠了,阿娘的眼泪可比阿耶的鞭子更加的让人难以容忍。   没想到回家之后虞修容并没有给他们两人脸子看,而且对他们两个极尽温柔,云瑾没回来的时候虞修容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可以杀了。   等亲眼看到又黑又瘦的云瑾,她又觉得该杀的是自己的男人云初!   看着云瑾洗澡的时候李思跑进去了帮忙,虞修容长叹一声当晚就写好了问亲奏疏,第二天就通过官驿用最快的速度送走了。   以前,云瑾小时候洗澡,都是她带着丫鬟给洗的,再后来就变成了云瑾房里的婆子,再大一点云瑾就不要旁人伺候洗澡了,现在,李思进去了……   男女之事是半点道理都不讲的,一旦起了心思,就像野火在烧心,尤其是小男女尝过禁果之后,就恨不得整天黏在一起,心中除过男女之事,再无其它。   虞修容没来由的想起自己跟丈夫初相识的时候,随即就对崔氏恶狠狠的道:“当年,你这个老货,用天地人三才祝福的话来吓唬我跟夫君,今天,你倒是一句话都不说了。”   崔氏笑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当时云氏初创,夫人跟家主行事必然要周正,现在,无所谓了,小小偏差自然有扭转的余地。”   听着远处的澡房传来李思的笑声,虞修容只好带着崔氏回到自己的宅院。   崔氏见四下里无人,就轻声对虞修容道:“最近三个月以来,粮价上涨过六次,都被官府从大荔朝邑仓运来大量的粮食给平了。   流水牌子的曾掌柜说,流水牌子上的粮食价格如今还在暗涨中,就是上涨三文钱,再跌落两文钱,暗涨一文钱,一个半月下来,长安流水牌子上的大宗粮食价格其实已经上涨了六成。   只是长安粮食价格没有改变而已,目前的局面可以说,长安百姓吃到的平价粮食其实都是长安官府在用权威强行约束得到的便宜。   但是呢,最长不超过两个月,也就是到十月底,流水牌子上的大宗粮食就该兑现了,到了那个时候,粮食涨价一倍左右已经是定局。   家主今天跟雍王他们说起准备赈济灾民的事情,必然需要大量的粮食,在关中本身就是灾区的情况下,如果家主准备对口交割粮食单据,恐怕要拿出往日三倍的资金才好运作。”   虞修容闻言叹口气道:“家里才进来了一点钱……”   崔氏摇头道:“不用家里拿钱,流水牌子上有我们家大量的头寸,不仅仅是我们,温老爷,狄老爷家在流水牌子的头寸,也已经达到了两年来的最高点,可以收割了。   到时候会有大量的钱进来,老奴就是想问问夫人,大慈恩寺的两百万贯要不要还?”   虞修容叹口气道:“咱们家还欠大慈恩寺香积厨总共两百四十三七千六百贯,你总是无缘无故的将我们家欠人家的钱数往少里说,这样不好。”   崔氏笑道:“这是彩云儿的主意,她每次见玄奘大师的时候都会说一个数字,数字一次比一次小,玄奘大师总是说好,好,好……反正都是和尚庙的钱,能少还一点就少还一点,这笔钱是要拿去买粮食赈济灾民的,我们出,还是和尚出都是一样的,玄奘大师都说好了。”   虞修容瞅着崔氏的无赖模样道:“不能这样欺负玄奘大师,有本事把这话去跟窥机大师说去,看他会不会将口水啐在你们脸上。”   崔氏苦笑道:“云氏来背拯救流水牌子的巨债,也太冤枉了,这该是大唐的国债。”   虞修容笑道:“如果是大唐国债的话,我们又凭什么掌控流水牌子呢?”   崔氏点点头,就默不作声了。   “母亲。”云瑾从外边快步走过来,脸上还带着一丝羞耻之意,虞修容装作没看到,只是轻声道:“十六年的教养之功,终究毁于一旦。”   随后进来的李思还想如同往日一般与虞修容亲近,却被虞修容冷冽的目光逼退。   “我已经上了请婚奏疏,你们再等等。”   李思咬着嘴唇道:“错在我。”   虞修容有对云瑾道:“阿娘在朱雀大街左边给你们准备了长安最好的宅子,家里狭小逼仄,那里可以居住的宽敞一些。”   云瑾噗通一声跪在虞修容面前道:“孩儿知错。”   虞修容缓缓起身,抬手一耳光就抽在云瑾的脸上,不等云瑾有什么反应,一截淡黄色的荆条就从袖子里滑出来,抡起荆条就没有没脸的抽了下去。   李思尖叫一声,就趴在云瑾身上,那里料想,虞修容根本就不在乎抽的是谁,反正今天要是不把胸中这口气出了,她就觉得对不起云氏的列祖列宗。   跟云瑾,李思两个讲道理?   他们两个这些年读过的书比虞修容读过的还要多,整天学的都是大道理,跟他们说一个道理,这两个混账东西就会有一百个道理等着告诉她呢。   今天家里清净,最宠云瑾的娜哈被虞修容支应去了万年县地牢,崔瑶,云锦,云鸾,云倌倌都一并被支应走了,留下来一座空荡荡的宅子,就等着教训云瑾跟李思这两个混账呢。   跟云家人讲道理纯属自讨苦吃,一般情况下都是云氏子在给别人讲道理呢。   所以,想要云氏子改正错误,黄荆条才是最有效的办法。   虽然没有一点大宅门的富贵堂皇,跟下里巴人一般粗俗,但是,也只有这种教育方式,才是教育云氏子最正确的方式。 ###第九十五章 年轻人办事啊,火气太大不牢靠啊   云氏东跨院。   云瑾正在给李思满是伤痕的身上上药,本该悲伤愤怒的李思此时却笑眯眯的对云瑾道:“我说的没错吧,激怒阿娘,挨一顿打,万事大吉。”   云瑾叹口气道:“是我不好。”   李思翻身坐起,披上罗衫之后让云瑾趴下,开始给他处理伤口。   一边涂抹着药膏一边道:“我宁愿阿耶鄙视我,宁愿阿娘生我的气,也要彻底的把你吃进肚子里去,只有这样,我才放心。”   云瑾有些委屈的道:“你给我下药……”   李思笑得嘎嘎的,然后轻抚着云瑾的脊背道:“每次摸摸抱抱的有什么意思啊,弄得我春情萌动的你却跑了,我难受,你也难受,不如把事情干脆给做了,我承担后果就是了。”   云瑾摇头道:“哪有让你一个弱女子来承担后果的道理,要背也是我来背。”   李思细心的给云瑾涂抹药膏,叹息一声道:“不把事情彻底做绝,我们的事情可有的掰扯呢,阿耶,阿娘因为娜哈姑姑的事情对皇家其实是有怨言的。   我父皇虽然对阿耶很放心,可是你也看到了,别人攻讦阿耶的时候,我父皇就会力挺阿耶,阿耶荣耀的时候,第一个跳出来对付阿耶的也是我父皇,天知道他们之间为啥是这副模样。   我母后你是知道的,跟阿耶,阿娘不对付已经很长时间了,这种情况下,我想嫁给你要是不出事情才是怪事情。   我估计最好的结果就是让你尚公主。   我男人顶天立地的,文才武功样样超绝不说,长相俊美无俦,又是跟我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最重要的是,长安有那么多妖艳的贱货,我男人只爱我一个,这样的好男人我怎么可能让你尚什么狗屁的公主。   应该是我欢欢喜喜嫁过来才对。”   云瑾叹息一声道:“如此,名声就臭了啊。”   李思摸着自己挨了好几下荆条的屁股,吸一口凉气道:“名声臭了的大唐公主,才是真公主,我打算把我下药害你的事情编成书,让铜板加班加点的刊印出来,让每一个大唐人都必须知晓。”   云瑾惊叫道:“你疯了?”   李思笑道:“我要不是一个烂人,我父皇,母后说不得会在婚事上拿捏阿耶,阿娘跟你,我现在是烂人一个,我倒要看看除过你之外,谁还会当我的驸马?   父皇,母后,想不要我出嫁都不成。”   说罢摸摸自己的肚皮遗憾的道:“要是揣上崽子,就更好了。”   云瑾怜惜的摸着李思胳膊上的红棱子道:“你该告诉我的,不用下药我也喜欢你。”   李思柳眉倒竖道:“你以后还要做人呢。”   云瑾捏着李思的手道:“说的好像你不用做人一样,你如果被人说成是淫妇,我必然就是那个奸夫,光有淫妇,没奸夫算什么好故事。”   李思闻言靠在云瑾怀里咕咕的笑了起来,红唇在云瑾唇角亲一下媚眼如丝的道:“要不,我们现在就做一对奸夫淫妇可好?”   云瑾推开李思道:“咱们错一次,对阿耶,阿娘来说已经是晴天霹雳了,还想再来?”   李思黏着云瑾轻声道:“我不怕痛。”   云瑾道:“我怕,阿娘刚才这一顿荆条下来,八九成都落在我身上,你不痛,我痛的要死。”   李思攀着云瑾的脖子道:“要不然我给你吹一下伤处,这样就不痛了。”   云瑾推开李思道:“胡说八道。”   李思道:“小时候我磕伤了,你给我伤口吹气,我就不痛了……”   小两口在东跨院里柔情蜜意的,正房里的虞修容这边气的人都要炸开了。   还以为打过了,两人多少还知道收敛一些,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人家两个又粘到一块去了,本来想给儿子涂抹伤药,没想到人家两人竟然没羞没臊的相互帮忙呢。   这让她这个长辈就没法子进去了。   崔氏嚼着炒黄豆笑眯眯的道:“咱家一向只喜欢要对的,不要贵的,夫人今天怎么了,非要反着来是吗?”   虞修容怒道:“那要看啥事情了,钱财上的事情可以这样说,儿媳妇怎么能用便宜货,自然是越珍贵越好。”   崔氏道:“那要多费很多力气,还要多花好多钱,说不得还要低声下气呢。”   虞修容怒道:“我家没力气,还是没钱,抑或是我们两个都是那种不管孩子幸福,死不低头的那种人?”   崔氏将黄豆嚼的喷香,拉着虞修容到手道:“夫人啊,咱们家的孩子都是有成算的好孩子,都想着自己的事情自己办,人家两个在屋子里说的话您也听见了,老奴以为当先之计先是抓住铜板打一顿再说话。   不准他给世子跟公主出书,还必须要长安,洛阳两地所有的印书坊,都不得给世子跟公主出书。   要不然,真要把公主的名头给搞坏了,说不定反而会激怒陛下跟皇后,目前,将公主跟世子的事情维持在小范围内的人知晓就成,就说是小情侣一时把控不住,没有别的诉求。”   虞修容攥紧拳头怒喝一声道:“给我重重的打,也就是铜板这个混账东西,不管啥书都印,才招来今天的祸事。   告诉他,如果再敢出那些乱七八糟的书,我就拆了他的印书作坊。”   崔氏见虞修容的怒火开始转移到铜板这个倒霉蛋头上了,就小声道:“必须重重责罚,老奴这就去安排。”   铜板早上起床,才洗漱完毕,瞅着印书坊伙计们打开大门,掌柜的将一大杯加了黄冰糖的滚烫茶水刚刚放到铜板的手里。   就在铜板准备好好的享受自己清晨的第一杯浓茶的时候,从外面冲进来十几个彪形大汉,按住铜板就轮番的用脚踹。   等踹的铜板无力叫唤的时候这些彪形大汉才罢手。   被踹的七荤八素的铜板,即便是全身酸痛,还是硬气的对打他的大汉们道:“好,打的好,在我晋昌坊横行霸道,你们是不想活了。”   壮汉们见他还有力气威胁人,想起崔管家的交代,就重新将铜板放在中间轮番拿脚踹。   等壮汉们把事情办完离开之后,掌柜的连忙带着伙计将铜板抬到椅子上坐好,铜板才坐好,就吐一口带血的唾沫惨叫道:“有事就不能好好说嘛,我又不是不办,非要打我一顿吗?”   掌柜的将热茶重新放铜板手里道:“辛亏老夫发现是府里的人,没有上前帮忙,这要是乱战起来,印书坊不保。”   铜板死死的瞅着自家的掌柜一言不发……   掌柜的继续道:“东家,你可别觉得老汉多嘴,还没有上前帮忙,更阻止伙计们帮你就是害你,这可都是为你好。   你想啊……”   “呸!”怒气勃发的铜板终于积攒了满满一口血水,一点没剩的都给了掌柜,想要跟这个势利眼的掌柜把事情说清楚,马上又觉得不妥,招呼伙计们围成一圈,将这个掌柜圈在里面,一起踹他。   夫人既然要人围着圈的踹他,一定是他有什么事情做的让夫人生气了,这种事情铜板能忍,不能忍的是掌柜把所有错处都推到他身上的行为。   既然自己身份比夫人低,夫人没来由的拿他撒气,他可以忍,那么,掌柜的比自己身份低,自己再把气撒在掌柜的头上,他也只有忍的份。   更不要说,店里的事情基本上都是掌柜做主,有啥惹怒夫人的错也一定是掌柜干的,所以,这顿打掌柜挨得不冤枉。   片刻功夫,全大唐最大的印书坊的东家跟掌柜终于可以鼻青脸肿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喝热茶了,他们挨了打,还不敢懈怠,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夫人发火的原因才成。   否则,这种打随时会再次降临在他们的头上。   长安的变化不大,以前的时候大雁塔如同指针一般把长安当成一面巨大的日晷,现在又多了万国颂德天枢柱子,一长一短之下,如同手表上的飞奔的针,催促长安人珍惜好时光,快快的把日子往好里过。   跟长安这座几乎被重新修建过的成熟城市相比,洛阳此刻被武氏兄弟拆的乱按七八糟的,到处都是工地,到处都是断壁残垣,也到处都是流民一般搭窝棚过度的洛阳百姓。   云初的马蹄才踏上皇城前的天津桥,就跳下马,重新审视这座跟以往不同的天津桥。   以前的天津桥是铁链连接船只而架设的浮桥,眼前这座天津桥则是一座石拱桥。   站在桥头上云初向前看过去,终于窥见了天津桥的全貌,这确实是一座桥面铺设石板的小跨度多孔圆弧弓形石拱桥。   洛水从桥下平缓的流过,云初看了一会,终于确定这座桥应该是大唐建筑史上的一个丰碑,而不是一座阻碍泄洪的障碍物。   出迎三十里外的裴行检见云初不着急面圣,而是停在桥边,就不解的问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云初拍着天津桥上的玉石阑干道:“尔一介武夫知道什么。”   裴行检目光冰冷的看着云初道:“你刚刚屠杀丁口三十万,你不是武夫吗?”   云初拍着阑干轻声吟唱道:“津桥秋水浸红霞,烟柳风丝拂岸斜。翠辇不来金殿闭,宫莺衔出上阳花。”   诵念完毕就把目光落在裴行检脸上,旋即又自嘲的一笑道:“我忘记了,不该在你这个武夫面前吟诗作赋的。”   裴行检忍着心头的怒火道:“不在我面前吟诗,那么,又该在谁面前吟诗呢?”   云初瞅着天津桥前面的铭文道:“此桥的修建者,武承嗣,武三思,应该能明白本帅此时看到天津桥的心情。” ###第九十六章 鼓励坏蛋干好事才是收益最大的事情   大将军得胜归来,百官在丞相的带领下出三十里迎接这是应有之意。   如今的洛阳朝廷百官中,武承嗣,武三思也绝对算的上是一号人物。   听云初刚刚为新建的天津桥赋诗一首,还是只有富丽堂皇之风的奏对好诗文,武氏兄弟自然离开了队伍,笑吟吟地来到云初跟裴行检面前讲述天津桥的各种好处。   听完武承嗣的解说之后,云初感慨的道:“还以为赵州桥之后,大唐再无这般宏伟壮丽,且工艺高超的石拱桥,没想到两位竟然能够取赵州桥之长,去赵州桥之短,以连续弯拱,多点连接的方式硬是在这洛水之上修建出如此精巧的一座桥。   最让本帅感到惊讶的是,如此多拱石桥,真正占用水面的基座却不多,即便是洛水洪水暴涨,也可以通过桥身上的多个孔洞溢流,对洛水排洪毫无影响。   你们两个幸运的家伙啊,就算别的公务再无长处,就这座桥,就足够让你们两个千古流芳的。”   面对云初的盛赞,武承嗣,武三思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   这座桥修建好之后,也不是没有人夸赞过,但是呢,这些人夸赞人总是夸赞不到点子上,如今,听云初看这座桥,看的连面圣的事情都忘记了,这毫无疑问是武氏兄弟巨大的荣耀。   当然,听云初讲述出来了这座桥的精妙之处,武氏兄弟觉得在上报这座桥的工程款的时候,可以再上浮个三成。   毕竟,这是大唐如今的建筑业祖师云初亲自肯定的建筑项目,工程款不上浮三成,都对不起君侯的这片夸奖。   云初下马步行经过天津桥,一边走一边跟武氏兄弟讨论他们在洛阳干的那些搬迁工程。   “一次性拆迁掉的民宅太多了,而且,工程过于浩大,不利于买卖,这一点你们兄弟在长安南城改造工程上就吃过大亏,怎么就不知道悔改呢?”   武承嗣拱手道:“君侯说的极是,不过,洛阳城的改造工程有自己固有的特点。”   云初道:“哦?有什么特点说出来听听。”   武三思在一边嘿嘿笑道:“跟今年的旱灾有很大的关系。”   武三思才说出来一点,云初立刻眼睛一亮,看着武氏兄弟道:“洛阳城外的百姓遭灾,百姓涌入洛阳谋生,此时,工价最低……”   武承嗣忍耐不住得意的道:“不用给钱,百姓也不要钱,我们兄弟只需给民夫们提供粮食即可,君侯也知道,上阳宫外的含嘉仓,每年要更换存粮,虽然河中受灾,含嘉仓的陈粮一样需要处理。   我们兄弟花高价买下陈粮,再把这些能吃的陈粮当工钱发给百姓,如此,百姓们在洛阳做工得到了相当于秋粮的收获。   我们兄弟主持的拆迁工地,也有了宽裕的劳力。”   云初喟叹一声道:“对国朝的好处不止于此,你们大力修建房子,必定会拉动整个洛阳跟建筑有关的产业,让灾年相对萧条的市场,变得繁荣起来。   让国朝的税赋又增加了几分。   然而,你们想过没有,你们兄弟的本意是想着减少工费支出,却在冥冥中调整了洛阳这边的粮食布局。”   武承嗣,武三思兄弟听闻之后,立即拱手道:“请君侯教诲。”   云初叹息一声看着偷听的裴行检道:“大唐目前最危险的不是什么狗屁的外敌,就像本帅此次出征一样,天兵一道,贼寇立即受诛。   就像一群壮汉殴打一个无知小儿一般容易,说起来无趣的紧。”   裴行检怒道:“你的意思是外敌无所谓,你这样的人抬抬手就给平了,祸患是我们的内政没做好是吧?”   云初瞅着聚精会神等着自己长篇大论的武氏兄弟,抬手在他们肩头拍一下道:“含嘉仓,每年都有巨量的陈粮向外售卖,你们想知道往年的陈粮都去了那里了吗?”   武承嗣皱着眉头道:“听说都被大粮商们给口对口的给收了,最后还是卖给了百姓。”   云初又问道:“你们在用粮食付工钱的时候加价了吗?”   武三思诚实的道:“如今粮食金贵,考虑到做工程的不能苛待工匠,要不然工程必定会出问题的原则,我与兄长就按照含嘉仓出价上浮了两成,折算给工匠民夫的。”   云初点点头道:“跟我想的差不多,换做我,也会将粮价上浮两成,要不然降低工价就无从谈起,总体上来说,你们将粮价上浮两成,但是工匠民夫们却得到了大约三成利。   因为你们的粮食价格即便是上浮了两成,依旧比市价上的粮食价格低三成。”   武承嗣正要得意的说两句话,却听裴行检道:“粮商们的陈粮也是一个价格。”   听裴行检这样说,云初,武承嗣,武三思一起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裴行检,裴行检怒道:“老夫说的不对吗,洛阳粮价老夫日日关心。”   武氏兄弟一点都不害怕裴行检,武三思同样吼道:“含嘉仓的陈粮跟粮商的陈粮是一回事吗?含嘉仓的陈粮之所以叫陈粮,就是因为存储的时间到了才叫陈粮,可不是什么发霉,污损,混合着沙石,秕谷,老鼠屎的所谓陈粮。   我们兄弟发给工匠的陈粮都是能吃的好粮食,了不起有些陈味而已,当初在第一次给工匠们发粮食抵充工钱的时候,我们兄弟当着工匠们的面吃了陈粮,还保证他们领到的陈粮,跟我们吃的是一个东西。   是含嘉仓的仓丁们,直接从含嘉仓拉到工地上来的。   粮商们拿到了含嘉仓的陈粮,会把陈粮混入新粮里售卖,卖的却是新粮食的价格。   我们兄弟这样做,就是实打实的给了百姓三成利。”   云初回头看一眼跟随在他身后的洛阳百官,忍不住叹口气,这些人里面,不是没有聪明人,可是,这么多年以来,含嘉仓每年要出那么多的陈粮,他们却一言不发,任由那些粮商从中获利而不言不语。   想到这里,云初就对武氏兄弟道:“大唐人之所以在盛世还在挨饿,不是大唐的粮食不足,而在分配不均,丰沛者,朱门酒肉臭,不足者,路有冻死骨。   你们兄弟这一次拿走含嘉仓的陈粮,乃是从丰沛者手中拿走了一部分非给了那些原本要冻饿而死的不足者。   如此,容云初谢过两位君侯的高义!”   云初说罢,竟然真的身着铁甲,向武氏兄弟弯腰行礼。   武氏兄弟连忙闪身避开,口中连连说着这是他们应该做的,可是,只要是个人,就能从他们兄弟脸上看到骄傲之意。   云初从来都认为鼓励坏人干好事,要比督促好人干好事,要重要一千倍。   这里面有一个一进一出的算法,好人干好事,不过是+1的问题,坏蛋干好事,则是从-1甚至-10变成1的问题。   尤其是贪官污吏干好事的加成权重会更大。   于是,在得意洋洋的武氏两兄弟的陪伴下,云初谈笑言欢的进了皇城,太子李弘立于皇城前迎接,亲自上前拉住云初的手道:“想死师父了。”   云初斜睨太子一眼道:“称呼不是改了嘛?”   李弘笑道:“父皇骂我小家子气。”   云初哼一声道:“某家最近要跟皇后走的近一些。”   李弘笑道:“应该的,应该的,毕竟师弟干的事情人神共愤,我母后快要气疯了。”   云初瞪着李弘道:“你没立场指责你师弟。”   李弘陪着笑脸道:“是啊,是啊,要不我们怎么是同门师兄弟呢,不过,师父啊,你用力的方向错了,现在要为难你的是我父皇。   虽然弟子的立场尴尬,可是呢,让师弟尚公主,我还是不同意的,毕竟,思思是个什么玩意,我简直太清楚了,她要是当了师弟的家,天知道她会干出啥事情来。   师父,思思真的弄到了两条蛊王?”   云初点点头道:“两条近三尺长的能受人指挥的蜈蚣王。”   李弘的小脸白了一瞬,马上恢复如初的道:“这东西不好放任自流吧?”   云初笑道:“所以,交给你皇家的公主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李弘紧紧跟着云初一边走一边道:“师父,蛊啊——”   云初道:“你十一岁的时候我们好像没有少玩巫蛊游戏,刘管家,肥九,肥三他们没少被你用厌胜之术断绝气运,你看他们受影响了吗?   当初你说用宫中传下来的厌胜之术,就能让肥三在大食堂的包子卖不动,结果如何呢?肥三这些年都卖出去几十万只包子了,且越卖越红火。   你还说管家成了家臣之后趾高气昂的不像话,要用钉头书让刘管家的气运败坏,你当时说这东西七七四十九天就见效,结果呢?”   李弘尴尬的笑道:“他家在四十九天之内生下来了两个男丁。”   云初见李治已经坐在了不远处的宫城上,就加快脚步对李弘道:“已经被证明无用的东西,为啥又起了敬畏之心?”   李弘压低声音道:“蛊王啊,毒龙啊——三尺长的大蜈蚣啊——”   云初道:“你就不问你师弟是怎么活捉那两条毒龙,而后又怎么活捉那个叫龙婆的巫婆的?”   李弘愣了一下道:“怎么抓的?”   云初叹口气道:“拿一件破衣服盖住大蜈蚣的脑袋,再用夹子夹住放箭囊里,那个龙婆是被你师弟一巴掌抽晕的。   你师弟能做到的事情,你这个当师兄的做不到?”   李弘点点头道:“应该能做到。”   云初一边朝宫城上的李治远远的行礼一边道:“我以前不是告诉过你,越是美丽的女子越是会骗人,你后来衍生出来越是英俊的男子越是薄情,怎么,到了大蜈蚣这里就变了口径?”   李弘道:“越是看着可怕的东西其实越是无用?”   云初道:“我可没有这样说,那两条大蜈蚣的毒性还是很猛烈的,只是告诉你,那东西听起来名头很大,其实,面对人这种东西的时候,破坏力很有限。”   李弘见自家师父每走十步,就朝宫城上的皇帝与皇后行礼,就忍不住道:“大将军得胜还朝,跋扈一些比较好。”   云初叹口气道:“跋扈不起来啊。” ###第九十七章 云初是一块石头   李治拿着一架伸缩式样的望远镜坐在宫城上看云初。   他只剩下一只好眼睛,所以,这架由温柔代替长安敬献的东西很适合他。   现如今,看近处的文字,李治有放大镜,看远处的景象有望远镜,因此上,如今的李治认为自己视力上的缺憾已经被长安城里的臣子们给解决了。   眼看着云初十步一礼的走向宫城,李治得意的对武媚道:“原本以为他会跋扈一些,没想到这个二百五终于知道恭谨了。”   武媚的眼神极好,不用望远镜也能看清楚云初的所作所为,淡淡的道:“若不是他的混账儿子干出来了混账事情,陛下今日应该能看到一个嚣张跋扈到极点的云大将军。”   李治放下望远镜点点头道:“也只有他那个混账儿子才能让他这样的人摧眉折腰。”   武媚淡漠的道:“如果只是他那个混账儿子,估计他还不会如此陪着小心,您别忘记了,他还有一个混蛋女弟子。   如果事情只关乎一个混账儿子,或者一个混蛋女弟子,以他之能,必定会想出拿捏对方的法子,只可惜,混账儿子是他的,混蛋女弟子也是他的,偏偏这两个混账想要心想事成,非要陛下与臣妾点头才成。   这一次,不容他不低头。”   李治瞅着越走越近的云初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笑意,点头道:“皇后说的极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成败却是我们说了算,那么,这一次,就看这个二百五还能不能跳出我们的彀中。   不过啊,就听他在天津桥上猛力的夸赞武氏兄弟的话就能得知,他在向皇后示好呢。”   武媚冷笑一声道:“佛家有一句话叫做临时抱佛脚,云初有难就向本宫示好,无难就处处与本宫做对,这一次岂能饶他。   陛下还应该注意,他从进入洛阳城,就一直在针对裴行检,甚至不加掩饰的出言讥讽,臣妾以为,这说不定就是他想出来的脱身之计。”   李治道:“听闻虞氏给你上了问亲奏疏?”   武媚点头道:“论到规矩,云氏不差。”   李治笑道:“孙思邈跟玄奘也一并给朕来信,说云氏世子与安定公主是一对好姻缘,孙思邈还说别信别人胡乱批的八字,说那些道士都是在放屁。   与此同时,玄奘大师的来信中也提到了云氏世子与安定的命格八字,还从佛教的角度帮朕分析了一下,认为也是顶好的命格,要朕不要相信别的和尚的胡说八道。”   武媚冷笑道:“云瑾的命格八字为‘空亡’,该八字日主或时支失去了自己的主旨,整个八字啥都不沾,相互独立,看不清楚来路也看不清楚去向,注定一世迷茫。   安定的命格中,官杀旺到极点,这与她的父母是我们有关,但是她的官杀旺到极点却无印绶,这本身与她的身份毫无相符之处,这样的命格中,官杀有多旺盛,没有印绶,她就要遭受多少的磨难。   这般命格,也就是孙道长跟玄奘大师昧着良心硬说好。”   李治摊摊手道:“这两位世外高人都这样说了,天下道士,和尚都会认同,皇后就算是想要找出来否认他们两人判断的道士,和尚恐怕很难。”   武媚道:“有资格说这两位的,没人会说他们是错的,敢说他们两个说错话的,都是一些利欲熏心之徒,这就让臣妾没办法用命格八字说事情。”   李治诧异的瞅着武媚道:“你还真的打算不让安定嫁给云瑾吗?”   武媚咬着牙道:“云瑾应该尚公主!”   李治摇头道:“用这事压制一下云初是可行的,但是,这两个孩子的婚事万万不可破坏了。”   武媚怒道:“臣妾连决定亲生女儿的婚事的权柄都没有吗?再说了,我只想让云瑾尚公主,否则,皇家威严何在?”   李治笑吟吟地道:“朕只想知道这两个命格如此糟糕的孩子在一起生活之后,到底会糟糕到什么程度,或者说,会好到什么程度。   云初不可能不知道两个孩子的命格,却为了这两个孩子俯首做小的让人无法理解,他凭什么会这样,难道说,他就不在意命格之说吗?   说真的,朕真的很好奇。”   武媚有些迷茫的道:“臣妾有一次问李淳风云初的出处,李淳风言: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臣妾本欲继续追问,李淳风却闭口不言。   那么,陛下,到底什么是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李治道:“超脱人世间,不受三界约束,也不受五行羁绊,或许,这就是云初不在意两个孩子命数的原因所在吧。”   武媚冷笑道:“如果云瑾,安定中规中矩的谨守本分,不干出糊涂事情,虞氏上了请婚文书,又有孙思邈,玄奘两人具保,这桩婚事臣妾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偏偏安定不守本分,给云瑾下药媾和,将好好的没有任何差错的事情给弄得一团糟。   臣妾听闻,云初为此大怒不说,还对云瑾动了家法,虽然没有对安定用家法,这些时日也对安定冷淡之极,虞氏更是对他们两人第一次毫不留情的用黄荆条抽打的遍体鳞伤。   从这两件事来看,云初,虞修容不是不在乎两个孩子的命格,而是在尽量的帮助两个孩子化解命运中的劫难。   即便是两个孩子干出来了糊涂事,云初,虞氏夫妇还是没有放弃,依旧想要撮合这两个孩子。   主动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这可不是世家大族该做的事情。”   李治想了一下道:“要是云氏没有想过要当什么世家大族呢?”   武媚摇头道:“这不可能,他们家如今死死的攥着长安的权柄不放,死死的抓着流水牌子这个来钱的源头不放,不就是为了坐大吗?”   李治笑道:“长安的权柄在那,朕说了算,流水牌子到底归谁,也是朕说了算,不论是长安,还是流水牌子朕都以为,交给云初最为妥当。”   武媚叹息一声道:“臣妾担忧的事情就在于此,陛下对云初过于信任了。”   李治道:“武承嗣,武三思都明白的道理,皇后如此的聪慧,怎么就想不通呢?”   武媚道:“什么意思。”   李治道:“武承嗣,武三思图谋长安受阻,人家立刻就把目光放在了全大唐,果断地舍弃了长安这个弹丸之地,如今,群臣口中的两个蠢货,办起事情来却井井有条,与那些所谓的干吏不差分毫。   皇后为天下人之母,为何一定要死盯着长安这个弹丸之地不放开呢?”   武媚想了一下道:“臣妾也想知晓,陛下因何一定要把云初放在长安?”   李治眼看着云初走进了宫城,就组织一下语言之后道:“天下的新鲜事都出自长安!”   武媚道:“陛下此言何意?”   李治道:“朕的江山远超秦汉,更是远超历朝历代,时至今日,朕的大唐之富庶,也远非历朝历代所能比拟的。   至于外敌,朕就算冥思苦想也想不出来一个有份量的敌人,而朕的铁骑更是所向无敌,就算有不臣,在朕的铁骑面前,也会迅速的灰飞烟灭。   这就是朕一定要留云初在长安的原因所在。”   武媚还是迷惑的道:“臣妾还是不明白,这与云初何干。”   李治忽然大笑道:“朕的江山已经到了‘天命不足畏,祖宗不可法’的地步了,偏偏云初总能让朕在迷惑中看到一些新意。   天下的新鲜事都出自长安,准确的说,都是出自云初之手。   关中王朝,无不以秦汉为石,一步步的摸着过河,现在秦汉已经不足以成为大唐的过河石头了,就在朕不知前方在何处的时候,发现云初正在河中凫水,而且看起来他好像知道前进的方向。   皇后,你说,朕不把长安交给他,交给谁呢?”   武媚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帝王,好一阵子,才起身拜服于地道:“英明无过陛下。”   李治咧嘴笑笑道:“这句话也是出自云初。”   武媚钦佩的道:“既然如此,云瑾与安定的婚事,臣妾将玉汝于成。”   李治摆摆手道:“这件事另论!”   武媚再一次疑惑的道:“啊?”   李治咧嘴笑道:“朕的女儿没那么容易就娶走,还是在私相授受的情况下,云初如果不拿出一些真东西,恐怕很难带走朕的掌上明珠。”   武媚眼睛一亮道:“安定手中的毒龙!”   李治鄙夷的看着武媚道:“蛊惑,厌胜之术,你在春嬷嬷身上试验了几百回,起作用了吗?”   武媚摇头道:“臣妾甚至找了专门精通蛊惑,厌胜之术的巫婆,春嬷嬷除过体重增加了一部分之外,能吃,能睡,能干活的啥都不影响。”   李治冷笑一声道:“皇后若是知晓云瑾是如何捉住毒龙,降伏西南声名赫赫的龙婆的过程,保证你对那两条毒虫毫无兴趣。”   武媚皱眉道:“很容易吗?”   李治长叹一声道:“比你想象的更加容易,只需派遣你麾下的一名高明胆大的花郎徒,不论是活捉还是杀死那两条毒龙,都易如反掌。” ###第九十八章 乱成一团   皇帝,皇后在宫城上方迎接班师回朝的军官团同样是大唐的礼仪。   按理说,云初应该率领上百人的军官团身披甲胄,微风凛凛的从宫城大门口经过接受皇帝,皇后的检阅,而后进入紫薇宫接受所有人的祝贺。   可惜,因为云初率领的军官团里有两个傻子,这就让云初的队伍看起来不那么齐整。   本来,两个傻子可以归类到战损里面去,可以不参加这场大礼仪的,皇帝給的旨意里面说的是全部有功之臣,说起来,吏部侍郎何景雄跑了几千里地到了西南督战,督战有功是必然的,李元策虽然是个傻子,可是人家到底还是从头到尾参与了西南大战,功劳也是有的。   在这种情况下,何景雄跟李元策两个傻子站在队伍前列,一问一答相得益彰的走的歪歪扭扭的,让其余等待皇帝接见的军官们恨不得把他们丢出去。   西南大战胜利归来,对其余的军官们来说,几乎是人生中顶顶重要的一件事,关乎他们的晋升,荣辱,乃至家族的大计,如果没有这两个傻子破坏了完美的局面的话,这一场胜利几乎是毫无瑕疵可言。   西南大战——而战兵折损不过千人!   这千人中甚至包括六个跟羚牛正面硬刚的二百五盾兵。   好好的一场胜利,何景雄跟李元策的存在,让胜利大打折扣,毕竟,一次性的折损一位吏部侍郎级别的高官跟一位郡王级别的贵族,说云初领兵平定西南有大功于国,后面一定会有一个后缀——可惜折损了两员大将!   云初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姜协这位军司马跟一个傻子侍郎,一个傻子郡王,这让姜协这个正常人看起来很是孤独。   百十位宫娥前来为将军卸甲,何景雄不卸甲,反而伸手去抓宫娥的胸脯,这让姜协这个军司马大惊,顾不得卸了一半的甲胄,先按住何景雄的手再说。   至于李元策,自从进入紫薇宫之后,整个人就像一截木头一样,任由宫娥帮着卸甲,穿朝服。   云初卸甲完毕之后,头戴三梁紫金冠,身着紫袍怀抱白玉笏板,唇上留着一点小胡子,一瞬间就完成了武将到文臣的转变。   打理好佩玉之后,云初回头看一眼自己的部下们,轻声道:“功过自有陛下定论,我等无需沮丧,也无需担忧,此次西南之战,诸位尽心尽力,奋勇杀敌,令行则走,令止则停,不论是杀敌,还是抚民,表现卓越。   因此,西南之战但凡有错,错在云初,与诸位将军无关。   觐见陛下之时,就事论事,莫要说出什么西南一体同进退的傻话,尔等明白了吗?”   听将军这么说,众将那里还不明白,大帅这是要独立承担折损两员大将的事情。   众将纷纷俯身应诺,此时此刻,不是他们讲意气的时候。   在礼部天官在偏殿外高声礼赞的时候,云初吸一口气,就率先离开偏殿,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亦步亦趋的进了紫薇殿。   紫薇殿很大,此刻门窗大开,清风徐徐的让人头脑清楚,皇帝李治坐在最高处,两边还设置了两个偏席,左边是太子李弘,右边是皇后武媚。   这样的上朝格局,已经施行了三年之久。   云初来到最前面,面对皇帝李治抖开宽大的袍服袖子,袖子立刻如同两只巨型蝴蝶一般翻飞,同时手也撩动朝服下摆,锦绣朝服下摆也向上飞起,云初带着一干将军手舞足蹈礼拜皇帝。   大唐的每一位臣子,对于手舞足蹈式样的大礼仪朝拜,都是接受过礼部严格培训的,因此上,百十个人一起手舞足蹈,场面顿时充满了欢乐的气息。   皇帝挥手,众人舞蹈停止。   就在云初准备向皇帝以及朝臣说明西南之战过程的时候,硕大的宫殿里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   “陛下,救命啊!”   众臣惊讶的朝声音来处看去,只见原本木头一样呆立在大殿中的李元策这个时候一头扑倒在皇帝面前,磕头如捣蒜般的哀求皇帝饶命,哪里还有半点疯疯癫癫的模样。   众将一起怒视李元策,此时此刻,他们哪里还不知晓李元策装疯蒙骗了大帅。   云初回头看一下蠢蠢欲动的众将,眼睛半闭着,对身后的何景雄道:“假若何侍郎有什么冤屈,如今圣天子就在当场,也请一并向陛下鸣冤。”   何景雄面容呆滞,见云初跟他说话,就连忙道:“老虎要吃我……”   看来,这个人是真的傻了。   不大工夫,李治就听完了李元策的哭诉,就对云初道:“爱卿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云初抱着笏板施礼道:“请陛下开恩,准允赵郡王府换一位当家人吧,如果继续任由李元策担任赵郡王府的当家人,臣以为先赵郡王的一生苦战,为子孙谋下的一点家业,恐将付水东流。”   李治点点头,不理睬嘶声喝骂云初的李元策,讲目光落在军司马姜协的身上。   姜协出班启奏道:“臣下虽然为军中司马,然而,对云帅与行军长史之间的纠纷有所耳闻,就在臣下准备介入之时,行军司马已然发疯了。”   听姜协这样说,云初瞟了一眼这个人,当初说好的他会在皇帝面前替自己分说的,此时,这个人却将自己置身事外了。   随着姜协的置身事外,左相姜恪冷冰冰的道:“请陛下严查。”   云初笑眯眯的看了一眼不动如山的右相裴行检,然后朝皇帝拱手道:“些许小事不足一提,还请陛下尽快封赏有功将士,以安军心。”   李治道:“如此说来,你这是不但算辩解了?”   云初再次施礼道:“臣下这点事情,还请陛下莫要迁怒军中将士,此次西南之战,将士们各个奋勇争先,有错也在微臣一人而已。”   裴行检见御史台的人好像都睡着了,就出班道:“启奏陛下,臣以为云初所言极是,云初与赵郡王的纷争乃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还请陛下依例封赏大唐的有功之臣。”   随着裴行检发话了,中书,御史台的人纷纷出班,七嘴八舌的希望皇帝尽快封赏有功的将士,至于云初是封赏,是罚,过后再论。   李弘见师父一人孤独的站在最前方,叹口气站起身道:“就算是按照以前的例子,也是应该先封赏大将军,而后才是旁人。”   武媚坐在右边瞅着云初平静的面容微微皱眉,然后就继续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李治坐在最高处,用手拍打着龙椅的扶手轻笑一声道:“还以为你为官多年,人缘应该不错,没想到如今到了事情上,才发现你啥都不是啊。”   云初抱着笏板施礼道:“猪羊成群,虎豹独行。”   李治似乎不怕事大的笑道:“你说这大殿之上的众人乃是一群猪羊?”   裴行检瞅着云初道:“老夫也是猪羊吗?”   云初瞅着裴行检被玉带束缚的大肚皮冷笑一声道:“猛虎肥成猪了,与猪羊何异,不知你现在还有没有跟本帅一分高下的本钱?”   说罢,云初就转过身瞅着满朝文武道:“本帅说你们是一群猪羊,尔等可有异议,如果有,今日不妨就跳出来,本帅尽数接着就是了。”   裴行检不愠不怒的道:“老夫久不上马,脾肉早生,已经无法在武力上与你争锋,如此说来,你可满意?”   云初冷笑一声,抱着笏板任由那些被激怒的臣子们在身边高声喝骂……   这场面看的武氏兄弟心情极度激昂,他们两个不但没有靠近云初跟着旁人一起叱责云初,反而将身体向后挪一挪,武承嗣还拉过来一个肥胖的户部主事挡在身前,这才眉花眼笑的看云初被众人口诛笔伐。   武三思低声对武承嗣道:“御史台老张已经开始说他的祖宗八代了,他为何还不出手打人?”   武承嗣咕咕笑道:“快了,快了,云初这人最是受不得气,动手就在眼前。”   李治瞅着云初青一阵,红一阵的脸色,让宦官按住暴跳如雷的李弘,他自己则目光炯炯的盯着在暴怒边缘游走的云初。   他也很希望云初在大殿上动手,将原本不大的祸事弄得更大一些。   云初立于当场,周围满是一张张长着胡须的脸,这些脸毫无意外的都带着怒气,口沫横飞的指责云初的种种错处。   直到李元策见云初遭到群臣的口诛笔伐,这个平日畏惧云初如虎的家伙,竟然来到云初面前用手指指着云初的鼻子道:“腌臜酋奴,也敢冒充我大唐……”   不等他把话说完,就觉得自己腰带一紧,整个人居然凌空了,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被云初单手高高举起,大骇之下道:“君侯饶命。”   武承嗣兄弟两人见李元策被云初高高举起,兴奋的小舌头都在颤抖,一把扯开碍事的户部主事,站在最前面,想要看清楚云初到底是如何殴打旁人的。   李治眼看着李元策被举起,正要高声喝止,就发现暴怒的云初,用力的将李元策向上抛起,然后趁机将笏板插在腰间,就在李元策的身体在众人惊骇地目光中下落的时候,云初的右腿闪电般的踢出,刚刚落下的李元策的身体爆出一声巨响,旋即又被踢的飞了起来。   武承嗣再也忍耐不住心头的兴奋高声道:“好!” ###第九十九章 一件事有无数种看法   大将军云初怒如狂狮。   他不仅仅往死里殴打对他出言无状的李元策,就连那些无视他在西南立下的盖世伟业对他指责不休的御史言官们也一样出手。   于是,原本肃穆的朝堂,就变成了一个斗殴场。   云初双手抓住一个肥胖的郎官就丢了出去,又一脚踹在一个侍郎的屁股上,让他飞出去老远,一肘子打在一个发狂的御史脸上,眼看着两颗牙齿从嘴里飞出,就这,他还有功夫再一次将生死不知的李元策踢得撞到柱子上。   武承嗣闪身避开一个飞过来的御史,又出手扶正一个踉跄后退的光禄大夫,还趁机在一个平日里老找他事情的御史的腿弯踹一脚,看着御史双膝结结实实的跪在地上,他都觉得疼。   此时此刻,武承嗣对云初殴打他的事情终于没有那么记恨了,从现在的场面来看,云初殴打他不是专门针对他,是他干的事情触怒了云初,这才挨的打。   这就是有心跟无意之间的差别了。   有心殴打你的人,绝对是敌人,无意殴打你的人就不一定是敌人了,再想想云初虽然殴打了他们兄弟,还殴打的很惨,可是,云初教他们兄弟做事的时候,也是不遗余力。   从这一点来看,云初没把他们兄弟当成敌人。   如果单纯的抛开云初殴打他们的事实不谈,云初对他们兄弟其实还是很好的,至少在天津桥上没有昧着良心埋没他们兄弟的功劳,重要的是还亲自赋诗一首。   走在云初制造的大混乱当中,武承嗣,武三思兄弟心满意足的如同两个清风过客。   武承嗣甚至觉得,如果云初这一次倒霉的话,殴打他们兄弟的事情就算了,他们兄弟不准备落井下石。   云初这个人只是单纯的脾气暴躁。   而且是对事不对人的普遍性暴躁……   就像今天,挨云初揍的人多了,以后不会再有人拿他们兄弟挨云初揍的事情笑话他们了,毕竟,只要看看胸骨塌陷,口鼻向外喷血眼看就没救了的李元策,他们兄弟屡次从云初的拳脚下逃出生天,堪称奇迹。   看着云初在大殿上大发神威的殴打百官,李治坐在上面面如平湖的一点发怒的意思都没有,他甚至陷入了悠长的回忆之中。   当他还是一个皇子的时候,就曾经无数次的在先帝的朝堂上见过这种场面,不论是尉迟恭的重拳,还是程咬金的暗脚,抑或是李绩的借力打力,还是长孙舅舅将割肉的手插子倒插在起身喝骂旁人的政敌坐垫上,像梁建方那群人扭头折臂放屁的手段都上不了台面。   李靖为了方便作战差点弄死唐俭,尉迟恭为了凌烟阁排名差点打死李孝恭,再加上今日云大将军暴怒殴打百官的事情,李治终于觉得自己的朝堂跟先帝的朝堂有那么几分相似之处了。   凡是在金殿上莽撞无理的人,在李治看来,都是一些忠君爱国之士。   这个道理是时光告诉他的,直到那些人死亡,他们对大唐依旧忠心不二。   李治看一眼正鄙视的瞅着云初大杀四方的武媚,觉得自己到时候给长孙舅舅正名了,毕竟,长孙舅舅有没有谋反,他心里清楚。   看着云初单手提起一个主事郎中掼在地上,武媚并没有觉得云大将军武力超群,相反,她将更多的目光放在那些低着脑袋一动不动的军官团上。   他们的主帅如今正在朝堂上孤身作战呢,他们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野兽中,最可怕的是狼群,而狼群绝对不会看着狼王独自作战而不理不睬的。   那么,云初就是一头猛虎?   嗯,猛虎就算是再厉害,也不过是一头猛虎而已,一头猛虎啸傲山林的范围终究有限,只要范围内有足够的食物,猛虎就不会扩大领地范围。   狼群是不同的,如果种群扩大,它们就会满天下的扩大领地。   武媚又看一眼乱哄哄的朝堂,也看了打的朝臣们狼奔豕突的云初,嘴角微微上翘——困兽犹斗而已。   等陛下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大汉将军们一拥而入,云初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李弘目瞪口呆!   师父给他的印象一向都是聪慧多智,文采飞扬的模样,现在单纯的将武夫的力量发挥出来,一个人就能打的文武百官们抱头鼠窜。   眼看着一个殿前侍御史朝他这边飞过来,李弘站起身,不劳他身后的瑞春出手,就出手捉住了那个侍御史,将他放在一边。   现在说啥都晚了,怎么也要等师父的怒火消散了,再想办法了结此事。   大唐没有重惩大胜而归的将帅的习惯,想当年侯君集灭高昌,嚣张跋扈成那副模样,太宗皇帝对他的惩处也不过是打入天牢。   说是打入天牢,当晚,太宗皇帝还带着酒肉去天牢看他……   李治发现云初真正的激怒了文武百官,就连一些白胡子老头都挥舞着笏板向云初扑过去,于是,他就觉得这场戏该结束了。   于是,李治咳嗽了一声。   本来,李治的咳嗽声很小,在乱哄哄的大殿上能听到的人没有几个。   可就是这一声轻咳,金銮殿上所有正在剧烈动作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僵立当场。   就连手中原本抓着一位银青光禄大夫准备横扫大殿的云初也没有继续动作,而是松开了银青光禄大夫的脚腕,将他丢在大殿上。   “继续打啊,朕看的正有趣呢……”   李治清越的声音的紫薇殿里响起,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右相姜恪的紫金进贤冠也不知道去了那里,跪倒在地,膝行几步大声道:“启奏陛下,云初之狂悖惊世骇俗,请陛下即刻下旨,诛杀此獠。”   李弘随即淡淡的道:“右相这是要诛杀我大唐百战归来的功臣吗?”   裴行检站出来道:“右相言重了。”   一个嘴角流血的御史愤怒的冲在最前边朝皇帝狠狠的叩头道:“陛下今日若是不将云初处斩,难平天下悠悠之口。”   随着这个御史率先发难,满朝文武再一次纷纷发言,将朝堂弄得跟菜市场一般混乱。   “陛下,陛下,赵郡王死了!”   一个尖利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压下了百官的弹劾之声。   众人这才住嘴,纷纷朝李元策倒地的地方看去。   只见刚刚还生龙活虎的告云初黑状的李元策,如今仰面朝天凄惨的躺在地上,他的眼中,口中,鼻子里还有丝丝血迹在流淌。   一个御史守在李元策身边,目眦欲裂的指着云初道:“你竟然在这里杀人?”   双手背后的云初淡漠的道:“大军开拔之日,本帅就想用此獠祭旗,一时心软,导致今日之祸。”   众臣见云初没有狡辩,就立刻把头转向皇帝。   李治冷漠的看了李元策的尸骸一眼,有些烦躁的道:“将云初打入天牢,待罪听参。”   姜恪拱手道:“陛下,不可迁延。”   李治看了姜恪一眼道:“姜恪出言无状,打入天牢,待罪听参。”   原本想说话的裴行检生生的闭上嘴巴,那个愤怒的御史大叫道:“陛下,怎可如此不公?”   李治缓缓起身嘴角撇一下道:“中大夫孙元道,进言有功,擢拔儋州刺史,即刻赴任。”   中大夫孙元道难以置信的看着皇帝道:“陛下怎可如此不公?”   李治右眼闭上,用充满温情的左眼看着孙元道轻声道:“爱卿为国立功之心朕已经知晓,既然对出任儋州刺史不满,那就转任少府监车马司副使,前往北海牧马。   谢恩吧。”   中大夫孙元道面如金纸,哆嗦着嘴唇半天才俯首道:“臣孙元道谢恩。”   李治看都没看凄惨的孙元道,继续道:“西南将士大胜归来,朕心甚悦,着兵部,礼部,吏部铨叙将士之功,不可迁延。   说罢,最后看一眼凄惨的李元策挥挥袍袖道:“厚葬!”   群臣目送皇帝,皇后,太子离开紫薇宫,也看着云初被一群武宦官簇拥着离开了紫薇宫,姜恪则被四名大汉将军簇拥着去了皇城内的天牢。   李元策的尸体还在渗血,却已经没有人关注他了,只有吏部侍郎何景雄一遍又一遍的对着一根柱子倾诉——老虎要吃我。   今日上朝,伤患众多,在宦官,侍卫们的搀扶下也逐渐离开了紫薇宫。   武三思意犹未竟的舔舔嘴唇对武承嗣道:“就这?”   武承嗣笑眯眯的道:“李元策乃是云初部将,本来大胜归来,一并受封,受赏为上策,就算云初在军中苛待了他,他刻意装傻,云初也没有深究,就算在军中有罪,估计云初觉得他都装傻了,就准备放他一马,结果这个蠢货放弃了继续装傻这个中策,偏偏选择了向陛下告状这下下策。   他不死谁死?   如果一定要说云初有错,那就错在不该一时心软,让李元策活着归来。”   武三思的面皮抽搐一下道:“云初心软?”   武承嗣笑道:“想想我们兄弟昔日对云初做的事情,再想想我们如今还活蹦乱跳的,再看看李元策的尸体,以及满朝堂的伤患。   云初虽然脾性暴烈,实则是一个心软的人,否则,今日朝堂就是一处屠场。” ###第一百章 没人关心结果   百骑司大都督瑞春一直将云初护送到了皇城天牢里。   不管是天牢,还是万年县地牢,条件都不可能太好,除非特意安排。   云初待着的牢房,一看就是被人特别安置过的。   木头床榻上铺着厚厚的金丝草,上面还铺着一张长安纺织二厂出产的绿色毯子,床榻前边还有一方桌子,跟四个长条凳子,桌子上放置着一些时鲜水果跟云初喜欢的罐罐茶茶具,茶炉。   瑞春将云初在混战中遗失的白玉笏板放在桌子上叹息一声道:“君侯,这一次麻烦了。”   云初从果盘里取过一只水蜜桃啃一口道:“他们太欺负人了。”   “忍一时之气,得长久平安。”   云初几口把桃子吃完,将桃核丢在地上道:“东都洛阳是大唐的地盘,难道说西京长安就不是大唐的地盘了?   老子在军中都能对洛阳的将士一视同仁,这些混账东西就不能把我当成大唐的臣子吗?非要把我弄成乱臣贼子他们才开心?”   瑞春道:“至少要在陛下面前忍耐一时。”   云初刚刚殴打了很多人,有些口渴,又抓起一个桃子咬一口道:“你说错了,在陛下面前才无需忍耐,我刚才做的事情确实失礼了一些,但是,事情的过程陛下可是亲眼看着的,我是陛下的臣子,就这么个受不了委屈的性子。   陛下要用我,就要承受使用我带来的后果,鬼鬼祟祟做事不是我的性子。   雷霆雨露都是天恩,我接着就是了。”   “那你也不能逮着谁都打啊,资金光禄大夫崔恒已经七十几岁的人了,你连他都不放过,看着老东西老眼昏花的满地找牙的模样,我都看着不忍心。”   云初哼一声道:“倚老卖老,骂我骂的最凶,活该。”   瑞春道:“何景雄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初诧异的道:“你为何不问李元策的事情?”   瑞春道:“君侯军中有的是我百骑司人马,仅仅是苍山洱海下那一战李元策中途溃逃,在陛下眼中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只有何景雄的事情陛下不知,君侯若有什么难处,不妨现在就说出来,某家也好替君侯遮掩一二。”   云初从嘴里吐出一棵桃核道:“兹事体大,不该你知道的事情就不要知道,你这人还不错,不想看着你被徒弟砍头。”   瑞春道:“某家知晓天下事。”   云初嗤的笑了一声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瑞春见云初喜欢吃桃子,就让随从再送一些桃子过来。   牢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瑞春道:“现在能说了吗?”   云初摇头道:“等陛下来再说,这件事我连太子都不想告知。”   瑞春见随从提来了一筐桃子,朝云初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大将军请歇息吧。”   云初脱掉大衣裳,倒在金丝草铺成的床榻上,不长时间,就起了鼾声。   武媚回到上阳宫,就对春嬷嬷道:“给云初送一些酒肉去吧。”   春嬷嬷道:“奴婢遵命。”   武媚又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春嬷嬷道:“奴婢明白。”   武媚瞅着春嬷嬷那张蠢笨的脸道:“你都明白些啥?”   春嬷嬷道:“给云初送酒肉。”   武媚鄙夷的道:“还以为你对云初有几分情谊呢。”   春嬷嬷道:“奴婢一直对云初有情谊啊。”   “有几分?”   “有三分,不多。”   春嬷嬷来到了上阳宫厨房,这里有很多很多的肉,皇后也曾经赏赐过很多人饭食,有的人吃了就飞黄腾达,有些人吃了之后可能是虚不受补的原因死掉了。   春嬷嬷从皇后的小厨房里弄了一只鸡,一条鱼,半条猪腿,以及一罐子新送来的米酒,走出来的时候,觉得不妥,又取了一盆冰,这才前呼后拥的去了天牢。   她过来的时候,云初正好睡醒,也感到饿了,就很自然的邀请春嬷嬷一起吃。   春嬷嬷也没有客气,撕下来一只鸡腿给云初,她吃另外一只。   “这些年过的好吗?”   云初毫不犹豫的拿起鸡腿就啃,春嬷嬷眼中浮现一丝笑意,同样开吃另一只鸡腿。   “说不上好,是因为我觉得老了,说不上坏,是因为我现在想吃啥就吃啥。”   “我以前觉得你总想离开皇宫,现在发现你安之若素的似乎不想离开了。”   春嬷嬷的眼神有些茫然,一边啃着鸡腿一边抽空道:“我现在对宫墙外边的事情不熟悉,不知道去了外边该如何生活。”   说罢,狠狠的撕咬了一口鸡肉,就大吃了起来。   用冰冰过的米酒冰凉中带着一丝甜味,乳白色的酒浆喝下去之后就沁人心脾,五脏六腑似乎都变得熨帖了。   云初一直认为大唐的米酒比他捣鼓出来的杀毒药好喝一百倍,米香,酒香,曲香,好一些米酒里甚至还有若有若无的花果香味。   用木勺将米酒淅淅沥沥的倒入酒碗,嗅一嗅香味一口喝下去,琼浆玉液也不过如此。   不像,杀毒药一口下去,五脏六腑都像是着火一般。   说起来,云氏杀毒药的销量并不好,与大唐米酒的销量相比不值一提,这可能跟大唐性情暴烈的英雄好汉逐渐凋零有关。   盛世既然到了,英雄好汉,也就成了无用的傻逼。   这是必然的。   当文人墨客高举米酒拥妓高歌的时候,抱着剑,拿着刀英雄好汉们只配帮那些文人墨客守着马车,偶尔能看一眼屋子里的衣香鬓影。   所以,云初想喝一点杀毒药……春嬷嬷这里没有,很是遗憾。   “我喝杀毒药一口就喝醉了,此时四下无人,你要是对我干了啥,我也不知道。”   云初道:“天杀的才对你起坏心思。”   春嬷嬷喝多了米酒,面色酡红,双手按着桌子,将身子倾向右边,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云初疑惑的看着春嬷嬷,他明明在左边,春嬷嬷朝右发情所为何事?那里除过有一堵墙之外,没有啥特别的东西。   好在,春嬷嬷对着那堵墙一会风情万种,一会凄然泪下的时间并不长,就在云初开始吃猪腿的时候,春嬷嬷似乎从诡异的情绪里清醒过来,从云初手里要过一半猪腿,两人相对大嚼。   “你这么胡闹,都是为了你儿子跟安定的婚事吗?”   云初点点头。   春嬷嬷道:“陛下很看好。”   虽然春嬷嬷的声音很低,云初却听得清清楚楚,释然的笑了一下。   春嬷嬷拍拍手,几个宦官就进到牢房里,将残酒,残食一并拿走,还帮着云初重新收拾干净了牢房,才随着春嬷嬷离开了。   “陛下会杀云初吗?”武承嗣问道。   武媚摇摇头道:“不可能。”   “陛下会贬斥云初吗?”武三思问道。   武媚摇摇头道:“大斥小责罢了。”   “皇后会帮着云初说话吗?”武承嗣又问道。   武媚摇头道:“不会。”   武三思道:“为何?”   武媚道:“我不喜欢云初。”   武承嗣道:“皇后还是帮云初说话吧,惠而不费的事情,何乐而不为之?”   武媚瞅着武氏兄弟道:“我记得云初曾经殴打过你们。”   武承嗣道:“今日的事情皇后也看到了,云初想要打人,不分人,也不分时间,更不挑地点。”   武媚皱眉道:“什么意思?”   武承嗣道:“意思是跟云初那里讨点人情,以后有大用处,我们兄弟都不在意云初曾经打过我们的事情,皇后为何还要揪着云初不放呢。   这样不但陛下不喜欢,太子那里更加的不喜欢。”   武媚笑吟吟地道:“你们就不管不顾我喜欢不喜欢吗?”   武承嗣叹息一声道:“来日方长,皇后应为长远计。”   武三思同样道:“云初不是敌人,也不该让他成为我们的敌人,至少,云初对皇后操持大权并无异议,当然,是在别图谋长安的前提下。”   武氏兄弟的话说的言简意赅,这是大臣跟君王正式奏对的程式,武氏兄弟也愿意让皇后能把他们兄弟当成臣子,而非侄儿。   因为这两年他们兄弟忽然发现,皇后侄儿的身份带给他们的好处实在是非常的有限,有时候甚至是他们获取好处的阻碍。   武氏兄弟离开的时候,春嬷嬷正好归来。   武承嗣嗅到春嬷嬷身上的酒味,就好奇的道:“嬷嬷这是饮酒了?”   春嬷嬷笑吟吟地道:“奉皇后命,赐君侯些许酒食。”   武三思点点头,对武承嗣道:“我们刚才说的话有些过分了,皇后知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样的事情。”   武承嗣道:“那就将云初今日在紫薇宫的事情传出去吧,让世人知晓云初的罪过有多大,唯有云初的罪过越大,皇后给予的恩情就越重。”   武三思笑道:“兄长说的是。”   李弘早早就想去天牢探望师父,可惜,守卫天牢的将军,不允许他进去,还说这是皇帝的意思。   坐在步辇上的许敬宗就建议太子立刻离开,莫要停留。   李弘瞅着许敬宗道:“师长遇难,弟子有能力而不帮,非人也。”   许敬宗道:“天地君亲师的次序不可错。”   李弘点点头,然后一掌砍在天牢守将的脖颈处,等守将软软的倒地,李弘挥挥手,就带着一群人进了天牢。   许敬宗笑道:“太子发现了?”   李弘道:“那个看守天牢的蠢货快要把脖子伸到我手跟前了,我如果再不知道其中原因,岂不是会让您与师父十余年的教诲付之东流?” ###第一百零一章 都是高人啊   自从看到了裴行检的废柴模样之后,云初觉得自己应该注重养生跟锻炼了。   否则,几十年后,床榻上会被老婆嫌弃,去个青楼唱个歌,看几场舞蹈,如果肥成裴行检的恶心样子,就连歌姬们都不愿意真心实意的往身边靠,那就太没有意思了。   所以,最近连大小便都在床榻上解决的许敬宗在看到浑身都是油光发亮的腱子肉的云初,忍不住用大力气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在丫鬟仆役跟前丢丑无所谓,在云初这个太子师父面前丢脸,他这个正牌太子太傅无法忍受。   看着抓着房梁做拉伸的云初轻飘飘的落地,许敬宗忍不住道:“你想逃狱?”   云初呲着白牙大笑道:“紧急关头,许公难道还不允许某家狗急跳墙?”   许敬宗瞅着身上没有任何锁具的云初道:“这是狱吏的过错,约束猛虎怎可不用重缚,君侯此时应该已经想好脱困之法了吧?”   云初看一眼呲着白牙傻笑的李弘对许敬宗道:“计将安出?”   许敬宗瞅瞅周围大笑道:“以太子为质,以老夫为前驱,离开囚笼之后,君侯只需拿出百万军中七进七出的雄风,自可海阔天空。”   跟许敬宗瞎扯两句之后,云初直接对李弘道:“美玉儿跟思思的婚事你要出大力。”   李弘笑道:“这是自然,为皇家安宁计,思思出嫁为宜。”   云初点点头道:“思思这孩子从小心思就重,偏偏又是一个蠢的,总以为只要把自己弄得人憎鬼厌的,就能自由自在的得偿所愿,你这个当哥哥的一定要帮她。”   听师父这样说,李弘的笑脸马上变成了苦笑,无奈的道:“主要是我父皇那一关不好过。”   云初瞅着李弘道:“皇后这边你有办法?”   李弘点头道:“利益交换之下,总能让思思得偿所愿。”   云初点点头,李弘说的一点都没错,武媚如今是一个政客,既然是政客,只要大家好好商量,再把补偿给够,武媚这里确实可以过去。   皇帝李治这里就麻烦了。   他是皇帝,全天下的东西按理说都是属于他的,跟他做政治交换,就更拿皇帝左口袋的东西去换右口袋的东西,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可言。   皇帝李治是李思的父亲这没错,问题是皇帝李治还是全天下人的君父,所以,分到李思这里的父爱注定不会多,或者说没有。   就连云初现在都不知道皇帝想要啥,前期温柔帮他给皇帝送放大镜,望远镜,自己又千辛万苦送了皇帝荔枝来讨好他。   按理说自己讨好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为此,将三百棵荔枝树平均非给了皇帝,皇后,太子,目的就是要让皇帝知晓,这是按照民间求亲的步骤走的,可惜,直到现在皇帝还是在装傻。   皇帝装傻的时间越长,就证明人家对他送来的礼物没看上,或者是觉得不够。   云初抬头看一眼牢房小窗户里透进来的夕阳,就开始发愁,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快要到来的皇帝。   李弘见师父面露难色,就笑道:“让思思嫁给美玉儿,弟子这时候还办不到,不过,不让思思出嫁,弟子还是能做到的。”   云初听李弘竟然想出来这么一个无耻的办法,指着李弘的鼻子道:“滚出去,你以为谁都可以像你一样无耻?”   李弘摊摊手道:“师父一向不在意礼法,如今倒是变成冬烘先生了。”   云初道:“婚姻大事,且不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两情相悦之下,所有人都祝福的婚姻才是好婚姻,这样诞育出来的孩子,才会幸福。   美玉儿是我苦心养育大的,思思也是,如果他们两个婚事都不能顺理成章和和美美,我与你师娘忙碌那十几年为了啥?”   李弘惭愧的弯腰道:“是弟子考虑不周。”   云初瞅着牢房里渐渐消失的光线,对李弘挥挥手道:“去吧,陛下快来了。”   李弘看看陷入沉思的许敬宗,再次施礼之后,就离开了。   才走出天牢,李弘就问道:“我以为师父会跟说雍王贤他们筹集粮食的事情,或者要说何景雄的事情,最次也是今日朝堂上的纷争事,没想到师父心中此刻最重要的却是美玉儿跟思思的婚事美满不美满。”   许敬宗抬起头瞅着李弘道:“感到失望了?”   李弘长吸一口气挺胸抬头道:“很好,这才是孤熟悉的那个师父,一以贯之的没变化。”   说完话又用低沉的声音继续道:“日后,若是有人胆敢利用师父心慈的弱点针对他,就休怪孤心狠手辣。”   许敬宗道:“太子以为云初为何要死守长安不肯放弃?”   李弘道:“执念罢了。”   许敬宗笑着摇头道:“有没有可能是云初的本事只够管理一个长安城?”   李弘脸色骤变,瞅着许敬宗道:“太傅——”   许敬宗摆摆手道:“老夫当然知晓以云初之才,担任宰相似乎都有些屈才,太子有没有想过,云初心中的宰相之才跟我们心中的宰相之才不是同一回事情呢?”   李弘阴沉着脸道:“昔日英公曾经说过,我师父统领三千铁骑天下无人可制,六千铁骑无不破者,一万铁骑更是可以横行天下,但是,再多,就只能沦为守城之将,统领十万,就可能损兵折将。   但是,这一次师父统领五万大军讨伐西南,即便是英公复生,恐怕也难以找出半点错误出来。   太傅以后这等贬低我师父的话可以休矣。”   说罢,就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许敬宗瞅着李弘远去的背影叹口气道:“没事干说什么实话嘛……陛下就是担心你师父统领十万兵马会损兵折将,这才给了五万……以前那一道的行军大总管,不是手绾十万以上的雄师?”   许敬宗说的是大实话,可惜这番话应该跟云初说,而不是对太子李弘说。   很早很早以前,在太子眼中,云初几乎就是无所不能的神,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云初堪称是李弘的信仰,是他心中唯一可以跟父亲比肩的存在。   跟李弘说云初的弱点,岂不是对牛弹琴吗?   太子以为云初身上的弱点是心慈,是那种可以不要命,也要把最好的都给儿女的人,却不知,人的感情改变是这个世上最难,也是最容易的事情。   多情的时候海枯石烂,无情起来禽兽不如,且两者之间在一个人身上转圜起来毫无违和感。   如果有人以为可以通过拿捏云初家眷,继而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的人,才是真正的瞎子。   对自己要求过高,才是云初目前为止,真正表现出来的弱点,也就是说,云初没有气吞万里如虎的大气魄。   这种大气魄,许敬宗在太宗皇帝身上见过,在李靖身上见过,甚至在李绩的身上也看到了一些,就连当今陛下身上,也不缺那种不顾一切,孤注一掷的大雄心,大气魄。   唯独云初身上没有!   这一点从远征西南的过程中就能看的出来,一边破,一边立,说起来确实稳当……可是呢,瞎求整,亡命徒才是真雄主的本色。   面面俱到,滴水不漏的人,最高成就只能是宰相!   这是许敬宗回顾一生的政治生涯总结出来的结论。   可惜,对牛弹琴了。   太阳落山之后,天空依旧明亮一片,李治看着巨熊拉了老大一堆青团之后,这才悠哉悠哉的向天牢出发。   他今天的心情很好,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将云初这只猴子捏在手心里了。   虽然这样说有些亏心,李治还是忍不住要得意一下的。   太宗皇帝当年对李靖忌惮成那个样子,说白了,就是没有彻底掌控住李靖的把握,只要多读几遍《李卫公奏对》是个人就知晓这是李靖为太宗皇帝答疑解惑的一场奏对。   虽然两人一问一答中水平很高,终究还是能从字里行间窥见太宗皇帝终究有些拉胯了。   今天,一个在李治眼中可以与李靖媲美的臣子,正在他的天牢的待罪呢。   虽然殴打朝廷官员的罪责很重,但是在皇帝眼中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兵事上云初不如李靖,这是明摆着的事情,而如今的大唐也不需要李靖这种难以把握的军事大家了,在李治看来,即便是李绩这样的人对如今的大唐,也是弊大于利的。   云初这样的刚刚好……   但是呢,论到治理地方,通晓经济上,李靖则远不如云初。   最让李治喜欢的一点还在于,云初那种莫名其妙的骄傲,那种除我之外,你们都是蠢货的高傲。   如果只有高傲,却没有才能支持的人,那是蠢货。   人家高傲不说,还有才能,以及确实的政绩支持的人,对皇帝来说,那就是真正的好帮手。   云初在朝堂上大发神威的殴打了三十几个官员……在旁人看来这是嚣张跋扈的没边了,李治却有不同的看法。   云初就算是如何高傲,近年来他在自己面前却高傲不起来。   一边是放大镜,望远镜这种盖世难求能帮他解决大问题的淫巧奇技,一边又是荔枝树这种奢靡到极点,又别出心裁的满足他的口腹之欲的佳果。   如此苦心经营,竟然只是为了两个孽障的一生的幸福这点小事。   想到这里,李治就得意的厉害,跨坐在巨熊的背上,一摇一晃的向云初所在的天牢走来。 ###第一百零二章 就等着看你笑话呢   被李治饲养了十余年的花熊比云初见过的所有花熊都要大,而且要大的多,完全有资格被称之为巨熊。   也是,一头体长两米,体重至少有五百斤的花熊,完全可以拿来骑乘了。   李治骑着巨熊径直来到了云初的牢房前边。   他俯视着蹲在地上啃桃子的云初招招手道:“我们走。”   云初旋即就把手上啃了一半的桃子叼在嘴上,又从筐子里拿了两只洗干净的桃子,一只塞巨熊嘴里,一只递给了李治。   李治也不嫌弃,接过来就拿在手里,拍拍忙着啃桃子的巨熊的脑袋,巨熊就在逼仄的甬道里转个身嚼着桃子向外走。   越是向外走,跟随的人就越少,等他们离开天牢,进入宫城之后,身边伺候的人就只剩下瑞春了。   李治咬一口桃子道:“你最近过的不好?”   云初道:“被部下出卖,儿子是个混蛋,徒弟又是一个尽干蠢事的笨蛋,您说,我能好到哪里去呢?”   李治随手丢掉桃核,被瑞春凌空抓在手里。   李治道:“且凑合着过吧,我也好不到那里去,儿子想早点当皇帝,满世界的拉拢人布置自己的班底呢,老婆生怕我死了她受人欺负,也弄了一堆人到处揽权,每天当我是死人一样的来看看。   哈哈哈,说起来每天都来请安,说是关心我的身体,其实呢,就是过来看看我死了没有,他们好大打出手呢。”   云初笑道:“那就继续好好活着,看着他们恨你不死,又拿你无可奈何地样子,也是一大乐事。”   李治哈哈大笑道:“这世上希望我好好活着的人没几个了,你算一个。”   云初点点头道:“这倒是真的。”   李治笑道:“你愿我康健,我自然也愿你平安,本身就是一个以心换心的事情,却偏偏没几个人懂。”   云初大笑道:“陛下身在神宫中,这天下愿你平安康健的人多的是,只是我距离神宫比较近,陛下能看到而已。”   李治点点头道:“如今的大唐还算不错,应该有很多人念我的好。”   云初笑道:“这么多年以来,大唐十道的赋税平均下来免掉了一年零两个月,翻翻史书,也只有汉景帝时期可以稍微比拟一下。”   李治满意的笑道:“这是真的,现如今,只要国朝的赋税还够支用的,我对收百姓赋税的事情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致。   不过,对于收取富人税赋的事情我倒是很感兴趣。   如果只收富人税赋,不收一般百姓赋税,我是乐见其成的,只可惜,赋税的大头永远都是来自普通百姓,想到这里,就让人欢喜不起来。”   云初道:“陛下再等几年,等朝廷赋税成了百姓收入很小的一部分的时候,陛下就不用内疚了。”   李治疑惑看着云初道:“我啥时候因为收税内疚了?”   云初摊摊手道:“陛下刚才不是说……”   李治挥挥袖子道:“欢喜不欢喜的跟内疚没啥关系,以后不要听风就是雨,我还发现你最近谄媚的厉害,快要变成谄臣了。”   云初停下脚步道:“陛下要是现在下旨赐婚,准许安定嫁给犬子,陛下立刻就能看到一个刚正不阿的云初了。”   李治从巨熊背上滑下来,无奈的看着云初道:“脸皮都揭下来了,还能装回去吗?”   云初斩钉截铁的道:“可以,特事特办而已。”   李治一巴掌拍在巨熊的脑袋上,把巨熊赶走之后才低声道:“你儿子睡了我女儿,还是在没成亲的情况下,不处置一下你的那个混账儿子我岂能心甘?”   云初同样压低声音道:“陛下那个混蛋儿子睡了我妹子,连孩子都有了,陛下就不考虑一下我的心情吗?”   李治干笑一声道:“情之所至而已。”   云初道:“云瑾跟思思也是如此。”   “朕给了云娜一个浩大无匹的西域佛国。”   “臣也将一个愚蠢的大头李思培育成了我大唐最顶尖的人材,普天之下,学用两途超过李思的女子可是一个都没有啊。”   “混账,李思还不是要成你的儿媳,一身所学还不是便宜了你云氏。”   “陛下这就不讲理了,偌大的一个西域佛国关云氏屁事啊,您的混账太子一口气派遣了将近一千名官员美其名曰帮云娜管理西域佛国,西域佛国到底是姓李,还是姓云一目了然。   陛下万万不可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样做会让微臣鄙视的。”   听皇帝跟云初开始骂架了,瑞春就带着巨熊稍微向外走了几步。   李治嘿嘿一笑道:“蠢货云娜是你养大的,混账太子是我生的,却是你教诲的,你的混账儿子是你生的,也是你教诲的,愚蠢的李思是我生的没错,却也是你养大的,更是你教诲的。   来来来,我们两个好好的掰扯一下,看看谁的错多。”   听皇帝这样说,云初只好喟叹一声,实在是没话可说,李治说的没错,在这一堆乱账里面,他云初确实是要负主要责任的。   李治趁胜追击道:“哟哟哟,我还听说你家的礼教老师,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半夜爬墙去私会情郎,更不要说这个情郎还是朝廷要犯。   来来来,云初,好好给朕解释一下,为何你家的礼教老师会爬墙头,为何你家的那个马夫会是朝廷要犯。   这样的礼教老师能教出一个好孩子来?   太子与你妹子勾搭,云瑾跟我女儿勾搭,很难说这不是老师的错。”   云初怒道:“陛下口口声声说我们君臣相得,为何我家有那么多的百骑司人手,为何我万年县衙的百骑司探子比官员都多,最重要的是,即便是被我拆穿了,人家还大言不惭的说是为朝廷尽忠。   陛下相信臣就相信到底,信一半防一半是何道理?”   李治笑眯眯的看着怒火高涨的云初,轻飘飘的道:“安插百骑司去你家,去你的衙门的人是皇后,你少往朕的头上扣,我对你还是信任的。”   云初被皇帝毫无心理障碍的出卖老婆的话弄得无言以对,半天才挑挑大拇指道:“陛下高明。”   李治呲着牙笑道:“你也可以把责任往你老婆虞修容的身上推。”   云初叹口气道:“干不出来这种事。”   李治以一副教诲的语气道:“大家族里的女主人,那就不是老婆,那就是专门用来背锅的,你看看这些年,朝堂上有多少人把老婆丢出去顶缸,自己逃出生天的?   贪污了,就说是老婆背着自己收的。   家里闹出大丑事来了,就说是老婆管家无方。   告诉你啊,一个家里只有一个家主,只要保住家主,后面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没了一个老婆,换一个漂亮的再娶进家门就是了。   你家里你是第一代,想要公侯万代的传承下去,就该学会这一套。”   云初点点头道:“过几天就把臣在西南新纳的数万妇人迎娶回来,好拿来背锅。”   李治听闻云初这样说,一连串高亢的笑声从他的喉咙里喷涌而出,瞅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皇帝,云初道:“看样子微臣不用查这个谣言的出处了吧?”   好久,李治才停止大笑,用袖子擦一把笑出来的眼泪道:“朕看你奏疏上,又是给那些妇人盖房子,开辟田亩,给毯子,给锅,给粮食,还派大军围猎野猪给那些妇人。   这明显是要过日子的模样啊。   以为我大唐的大将军要在西南落地生根呢……随便笑话一声,没想到传出去之后,就成了你夜御百女,千女的大事情……哈哈哈啊哈……   这与你云大将军在西域明明被人家射成刺猬正在狼狈逃窜呢,却谣传你十四岁就能在百万大军中杀个七进七出……哈哈哈……   这般不像人的猛将,不娶几万个女人都对不起的盖世豪勇,哈哈哈哈……”   云初看着快要笑驾崩的李治,知道这是他在报复,自己跟温柔,狄仁杰以前没少拿皇帝跟皇后床榻上的事情开玩笑,还以为皇帝早就把这事给忘记了,没想到,人家还在记仇呢。   那个时候真是没办法啊。   皇帝的密探到处都是,你总要让那些密探打听到一些皇帝想听的隐秘事情,说皇帝执政有错,那是自找麻烦,说点自己正在布局全大唐,那也是要命的事情。   没办法,只好拿皇帝跟皇后床榻上那点事给皇帝听,好让皇帝觉得自己无所不察。   同时,云初也敏锐的察觉到,皇帝今天来找自己,根本就没有谈什么国策的兴趣,更没有想着要什么奏对,完全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来看笑话的。   想想也是啊,李治觉得自己已经很厉害了,几十年下来,开疆拓土超过太宗皇帝十倍不止,还把大唐周边所有有威胁的国家,部族驱赶的驱赶,绞杀的绞杀,举世再无敌手。   内政上,如今的大唐国库充盈,物阜民丰更是远超贞观年间的穷蹙状态。   他有资格不思进取,混吃等死。   云初自然不能让自己成了皇帝开心的源泉。   等皇帝喘匀气,就长叹一声道:“陛下可知冰河世纪?” ###第一百零三章 算计的尽头是天命?   李治是何等的人精,他当然在知道云初这个时候说冰河世纪导致气候变异,最后拿大唐这场史无前例的大旱来解脱他的囧境呢。   身为皇帝,岂能如此轻易的被云初拿走主动话语权。   立刻笑眯眯的道:“此等大旱,罪在皇后!”   云初惊诧的道:“天灾关皇后何事?”   李治笑道:“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云初还是难以理解,随即问道:“何意?”   李治指着天空道:“朕是天,皇后是地,大地发生旱灾,不长庄稼,乃是皇后失德的缘故。”   听了李治的甩锅谬论,云初瞪大了眼睛道:“陛下这个天不下雨,你让皇后这块地如何长庄稼?”   李治怒道:“又在鄙薄朕不进皇后寝宫?你也是熟读史书的人,你看看,谁家皇后能一口气生四男两女的?”   云初没办法接话,只好叹息一声道:“我们在说天灾。”   李治道:“你还是先想想如何从一堆麻烦里脱身吧,赵郡王家的老太太听闻你在朝堂之上把李元策活活打死了,如今还跪在紫薇宫外面,等着朕砍你脑袋呢。   不光如此,百官被你打怕了,可是那些被你殴打的百官们的家眷可不怕你这个大将军,同样带着刀子守在紫薇宫前,就等你出去之后围殴你呢,你有本事把那群妇孺也全部殴打一顿。   你要是能把李孝恭八十四岁的老婆殴打一顿,再拿出你的豪勇,把百官的老婆,孩子殴打一顿,我这就放你离开天牢如何?”   云初摩挲一下下巴道:“也不是不能。”   这一次轮到李治瞪大了眼睛,惊骇的指着云初道:“你这是真的不打算活人了?”   云初呲着一嘴的白牙笑道:“臣身上的还有一个二百五的名号呢,这可是御赐的,云初干出凌虐妇孺的事情确实不好,陛下御赐的二百五干这件事合情合理。”   李治瞅着云初道:“看样子,你以后打算躲在长安不出来了?”   云初笑道:“等微臣再把长安的档次提高一两个等级,到时候陛下一定会欢喜的回长安居住,等到那个时候,就不是他们围堵我,而是要看我的脸色活人呢,也让他们知晓一下大唐百里侯的威严。”   李治好奇的道:“计将安出?”   云初平静无波的道:“长安城如今每日产出新鲜粪便数十万斤……”   李治干呕一声道:“越发的下作了。”   云初道:“臣下其实对当一个烂好人没啥兴趣,待我好的,臣下百倍报之,待我不好的,臣下也百倍报之。”   听云初这么说,李治立即来了兴趣,来到一个不大的亭子里,指着桌子上的那些盐菜豆腐啥的道:“快点动手,我有些饿了。”   云初看一眼食材,就知道皇帝要吃啥。   “吃了盐菜滚豆腐,皇帝老子不及吾,这话也是从你府上传出来的吧?”   云初迅速点燃了红泥炉子,将一口小铁锅架在上面,先是将厨子准备好的五花肉煸炒出油,放了葱姜辣椒之后用桌子上的米酒激发一下香气,就把盐菜倒进去一起炒,等五花肉的油脂浸润了盐菜之后,就往里面倒了一些新鲜茶水,最后加了大量的水,没过盐菜,就等着锅子沸腾。   李治自己动手把厨子切好的豆腐弄进去,就算是两人合伙做了一顿饭。   等到锅开了,李治嗅着锅子里的盐菜味道,皱眉道:“没有传说的那么惬意。”   云初道:“这东西需要意境衬托。”   “怎么个意境?”   云初出口成章:“红泥小火炉,绿蚁新醅酒,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李治看看晦暗的天色道:“红泥小火炉,盐菜滚豆腐,晚来天欲雨,能吃一口无?意境不对,还是绿蚁新醅酒好一些,盐菜滚豆腐上不得台面。”   云初笑道:“就像洛阳终究比不上长安一般。”   李治抬眼看一下云初道:“我不在长安,你岂不是更加自在?”   云初道:“陛下不在长安,我才变得如此谄媚无趣,若是陛下身在长安,就该看到云初是何等的骄横跋扈。”   李治吃一口滚烫的豆腐,嘻嘻哈哈的倒嘴一阵子才吃下去,抹一把被烫出来的眼泪,点头道:“也是,事情过一手就变味道了。”   云初又道:“长安秋色马上就要来了,陛下难道就不想去龙首原骑逍遥马吗?”   李治道:“秋风习习,过宽衣,鼓荡袍袖,看漫山红遍,确实令人愉快。”   云初继续怂恿道:“想去就去,长安富庶,旱灾一事也已经安排下去了,陛下看不到灾民,到时候满眼的繁盛,心情也能好几分。”   李治惊诧的瞅着云初道:“朕看不到灾民,就表示这天下没灾民是吧?”   云初道:“灾民陛下又不是没看过,脏兮兮,破破烂烂,还带着满身的穷酸怪象,看过之后让人能少活好几年。”   李治吃一口盐菜道:“你今天非要说冰河世纪是吧,我没有让你开心起来,你就不打算让朕开心是吧?”   云初摇头道:“不是这样的,此时此刻,陛下应该逍遥,该忙碌的是大唐的臣子们。”   李治恶狠狠的盯着云初道:“把道理说出来,说不出道理来,这件事过不去。”   云初吃一口豆腐道:“大唐如今的储粮够养活所有百姓一年吗?”   李治朝洛阳含嘉仓看一眼道:“此刻含嘉仓里的存粮,远超前隋。”   云初给皇帝装了一碗盐菜汤,又在汤里放了两块煮的绵软的豆腐道:“陛下的意思是,您准备亲自给灾民发粮食?”   李治道:“这自然不可能。”   云初又道:“陛下给天下人提供了足够的粮食,这才是陛下的功绩,通过调配有无,准确的将粮食送到灾民手中,这是百官的事情。   目前,这一场因为气候变迁引发的大旱灾需要全大唐的人齐心协力才能度过,弄不好,尘烟四起,弄好了,大唐的国祚至少延续百年。   因此,在这个时候,陛下不能成为风暴中心,想反,应该从风暴中心跳出来,冷眼旁观,才能看清楚这场灾祸的本质。”   李治皱眉道:“你先说说你总是提起冰河世纪的原因。”   云初低声道:“何景雄觉得以我的才能足够当大唐的宰相。”   李治道:“这话不差。”   云初又道:“何景雄认为如今的太子过于强势,雍王贤过于聪慧,英王显,豫王旦才是好的皇帝人选。”   云初把话说完,还以为李治会暴怒,没想到他的表情非常的平静,一口一口的吃着锅子里的盐菜,半天才道:“你以为朕的太子之位是怎么来的?”   云初怵然一惊猛地看着李治。   李治慢条斯理地道:“说真的,秉性,才学我不如承乾,青雀,也不如吴王恪,甚至跟其余的兄弟比起来也没有特别大的优势。   你在蜀中见到的蜀王愔,就连他也有一身的好武功。   但是,不客气的讲,不论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当了皇帝,都不可能做到朕如今的地步。   汰强留弱,这是修剪果树的法子,过于旺盛的枝条不结果的道理你知道吗?”   云初点点头表示知晓。   李治又道:“你不是皇子,更没有当过皇帝的经历,所以你不知道皇帝选择传人的时候,该用什么法子。   我告诉你啊,不是看枝条的强弱,而是看能否结果。   如果强枝上结着很多,很大的果子,自然就不用剪掉,如果弱枝上的果子长得又小又弱,自然也在剪除之列。   大唐如今的朝局已经很清晰了,太子这根枝条上已经结满了一个个硕大的果实,这对朕,以及你们这些臣子来说不用择木而栖都是大好事。   再者,臣子与君王,本身就不是主从,而是敌人。   君王竭尽心力的约束臣子,臣子不择手段的对抗君王,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像你以前奏疏上提到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   本质如此,没法子改的。   我知道你告诉这件事的目的,想要我提防这些人,也希望我能够选出最好的继任人选,让你眼中的大唐盛世继续延续下去。   可是我告诉你啊,朕也没办法啊。   何景雄之所以敢光明正大的跟你谈这件事情,人家就断定了朕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去清理朝堂。   因为根本就没办法清理,所有的臣子都希望坐在龙椅上的人,最好是一个婴孩,这不是一两个,或者一部分臣子的想法,而是几乎所有人的想法。   这种事情没有办法压制,只能靠皇家自己警惕,甚至非常考验皇帝的智慧,更要看皇家的宿命。”   云初半天才消化完李治说的话,最后道:“天命?”   李治点点头道:“人力有穷时,胜负天注定。”   云初有些难过的道:“所有学问的尽头都是天命吗?”   李治道:“昔日刘邦在芒砀山起事,被一条大蟒拦住去路,大蟒为刘邦一刀两段,随即就有了大汉四百年江山被分为两段,西汉两百年,东汉两百年,截断大汉者——王莽也。   昔日刘邦从秦皇子婴手中夺得江山,两百年后,王莽的新朝,是从孺子婴手中夺得。   汉昭烈帝的蜀汉江山,为晋王司马昭所灭,此后,但凡是以晋为国号的江山,都为刘氏所灭,刘聪灭了西晋,刘裕灭了东晋。   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你能说这都是巧合?   偏偏朕这个人从来就不相信什么巧合!” ###第一百零四章 混乱中的道理   晚风带来一阵清凉。   也不知道为何,不管是李治还是云初都好像没啥说话的心思。   巨熊凑过来靠在李治身后为他挡着风,瑞春则主动过来侍酒。   云初跟李治两人一碗一碗的喝着微甜的米酒,气氛反而比刚才更好了。   一坛子酒很快就喝光了,瑞春就打开另外一坛。   李治靠在巨熊身上,瞅着被晚风吹的微微摇晃的灯笼叹一口气道:“好没意思啊。”   云初摇头道:“有意思的紧。”   李治看看云初道:“现在的长安是你意愿中的长安吗?”   云初鄙夷的道:“差的远。”   听云初这么说,慵懒的李治似乎起了一些兴致,问道:“你真的要给长安包上金箔?”   云初背着手一边走一边道:“我大唐如今四海升平,海晏河清的,天时地利人和尽在我手,不借此良机把长安弄成我想要的模样,还要等到何时呢?”   李治叹息一声道:“一场大旱就在眼前,你觉得大唐的海晏河清还能维持多久?”   云初毫不犹豫地道:“战胜天灾。”   李治嫌弃前面的灯笼晃眼,瑞春立刻拿走,周围的环境一下子就暗下来了,云初看不清楚李治的面容,却听到他的声音有些沧桑。   “为什么这么说呢?”   “伟大的时代必然会有伟大的功绩,贤明的君王之所以被称为贤明的君王,必然是能成人所不能成之事,陛下自御极以来夷平四海,让大唐再无外敌。   这本身就是陛下创造的一个奇迹。   与传说中的贤明君王并无二致。   仅仅这一点,陛下功绩就远超秦汉,再进一步的话,陛下将与三皇五帝相媲美。”   李治摆摆手道:“不可亵渎。”   云初道:“三皇五帝中其中三人成圣的功绩便是抗灾荒。”   李治道:“抗灾荒?”   云初点点头道:“自古以来跟天战斗并且胜利的人才可成圣,从盘古开天开始到女娲补天,后羿射日,刑天怒火,精卫填海,就连愚公这个老叟都有移山之志。   陛下,在臣看来,照顾好您的子民,维护好您打下来的江山,就是您的天职。”   李治有些疑惑的道:“朕的天职?”   云初道:“没错,这是陛下的天职。”   李治道:“怎么说?”   云初仰头看了一会黑漆漆的夜空张嘴道:“古时候,人民的灾害很多。有圣人出来,才教给人民以相生相养的生活方法,做他们的君王或老师。   驱走那些蛇虫禽兽,把人们安顿在中原。天冷就教他们做衣裳,饿了就教他们种庄稼。栖息在树木上容易掉下来,住在洞穴里容易生病,于是就教导他们建造房屋。   又教导他们做工匠,供应人民的生活用具;教导他们经营商业,调剂货物有无。   发明医药,以拯救那些短命而死的人,制定葬埋祭祀的制度,以增进人与人之间的恩爱感情。   制定礼节,以分别尊卑秩序。   制作音乐,以宣泄人们心中的郁闷。   制定政令,以督促那些怠惰懒散的人。   制定刑罚,以铲除那些强暴之徒。   因为有人弄虚作假,于是又制作符节、印玺、斗斛、秤尺,作为凭信。   因为有争夺抢劫的事,于是设置了城池、盔甲、兵器来守卫家国。   总之,灾害来了就设法防备;祸患将要发生,就及早预防。   所以,臣以为,皇帝与其说是天下第一人,还不如说是为天下人服务的第一人。”   李治端着酒碗思忖了良久,才幽幽的道:“如此说来,朕才是天下人的仆人?”   云初拍手道:“陛下总结的极为精辟,臣下愿意称之为公仆。”   李治把酒灌进嘴巴里,豪迈的用袖子擦一下胡须上的酒渍道:“刚才那一番话,明显不是你想出来的,也不像是出自玄奘,孙思邈之手的东西,更像是你背诵出来的。   说说,从哪里的得来的奇谈怪论?”   云初拍拍脑袋道:“我都不知道刚才为何要说那些话。”   李治道:“你到底是不是玄奘大师的儿子?”   云初明白李治为何要这么问,很明显,自己刚才背诵韩愈的《原道》的时候,让李治生出来了一些奇怪的心思。   “不是!”云初坚定的道。   “为啥不是?”李治进一步问道。   云初无奈的道:“陛下,玄奘大师都说不是了。”   李治神情难明的道:“他说不是就不是了?”   云初怒道:“陛下,您用的人是我本人,跟我是不是玄奘大师的儿子没啥关系吧?”   李治鄙夷的道:“如果你不是跟玄奘大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你以为在晋昌坊你能靠近朕十丈以内?如果不是怀疑你是玄奘大师的儿子,你以为皇后会把年幼的太子交到你手里?   如果不是因为玄奘大师的缘故,你以为孙神仙会把安定交给你抚养?   想啥呢?   天下俊才如过江之鲫,多的数不过来,你扳着指头数数,哪一个才俊之士有你这样的机遇?”   云初的面皮不断地跳动,最后叹息一声道:“那么,您到底是希望我成为玄奘大师的儿子,还是不希望我是玄奘大师的儿子?”   李治想了一下道:“你有九成的可能是玄奘大师的儿子。”   云初道:“这种事,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会出来一个可能,大概这样的判断呢?”   李治站起身道:“玄奘大师给你的出生,给了诡异之极的答案,你在西域那个养母,也给你的出生给了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答案。   以前还以为这是玄奘大师跟你养母串通好的说词。   结果,去西域佛国的官员回来说,你养母就是一个蠢的牧羊女,以她的脑子跟见识,除非亲眼所见,绝对编造不出那种说词的。   就算是玄奘大师告诉她的,在专门官员的旁敲侧击之下,也早该暴露了,可是,官员回来说,你养母说的,就是她所见到的。   就因为这个,我才给你一个九成的答案。”   云初哭笑不得的道:“戈壁上上有一个跟山一样大的石头娃娃,我养母看孩子孤独的睡在荒漠上,就想抱孩子,结果,孩子太大,太重,太硬,她抱不动。   就在她惋惜难过的时候,那个山一样大的石头哇哇嗖的一声就不见了,然后,地上就多出来了一个小小,软软的小娃娃。   我养母就把我揣皮袄里带走了,然后骄傲的告诉白羊部所有女人,我是她生的……   陛下,您听听……这合适吗?”   李治的面皮也跟着抽搐两下,随即道:“所有的消息,线索,都指向你养母说的话是真的,唯一有可能不真的一点就是,当时也在那里的玄奘大师动用了无上妙法,让你养母觉得是真的。”   大人物说话就是这样的。   他们从来都不肯有条理的就一个问题伸延下去,而是跟你东拉西扯看似胡扯,等你回去复盘谈话之后,才会发现,人家那些所谓的胡扯,其实是准备从多个方向,多个角度来验证,考评他想要知道的事情的多面性。   上辈子的时候跟大领导说话的时候是这样的,现在,跟李治说话还是这样的。   上辈子你不愿意说啥,大领导就非要你说啥,这辈子,你那里尴尬,李治非要研究清楚,你为何会尴尬。   金銮殿上李元策的一句“酋奴”掀开了那场惨案的发生。   所以,李治就想知晓,为何这两个字会踩中云初的尾巴……   从头到尾,云初跟李治的谈话其实都是围绕着征伐西南展开的,从开始,李治问云初最近好不好开始,到云初开玩笑的说要弄几万个西南女人回来,再到谈论何景雄,直到两人开始研究云初是不是玄奘儿子的时候,基本上,已经把西南之战的问题彻底的说完了。   这是一场水平很高的谈话。   西南之战,云初杀了多少人,帮助了多少人,战争目的有没有达到这些小事情李治是不问的。   因为这是云初这个剑南道行军大总管的职责,他的关注点在云初这个人上。   只要他觉得云初没啥问题,那么,云初在西南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没问题的,如果他觉得云初这个人有问题,那么,西南之战,就需要重新考量了。   话说都说到金銮殿惨案了,基本上就要结束了。   看样子,李治大体上是满意的,没有提出更加尖锐的问题,也没有抛出更多的问题。   “要不,求陛下下个旨意呗。”云初小心翼翼的道。   李治看着云初道:“让你儿子亲自来求朕!”   云初苦笑道:“臣已经罚过了。”   李治狞笑道:“家法,国法,孰大孰小?”   云初愣了一下道:“小儿女胡闹,上升不到国法的程度吧?”   李治怒道:“朕的嫡女所生之子为王,你觉得呢?”   云初摆摆手道:“没听说过啊,以前的驸马之子也没有封王的先例。”   李治黑着脸道:“以后就是了。”   云初想了一下立刻道:“陛下要废黜非嫡子女的爵位吗?”   李治点点头道:“为大唐万年计,非嫡不得封实爵,李思若是婚前产子,把朕的大计弄得一团糟的话,朕绝对不放你们一家。” ###第一百零五章 各有考量   原以为李治最近在混吃等死呢,没想到人家却在悄悄地改革皇室呢。   从他刚才说的那些话里很容易听出这次改革是啥样子的。   这绝对是皇帝,皇后,太子博弈之后的结果,至少,嫡女的儿子有实封应该是皇后的要求。   云初觉得李治把所有事情都推到自己身上是不对的,就马上道:“我教育了李思十八年,没有教好,现在,怎么也轮到陛下教了吧,您在教李思之余呢,顺便连云瑾一起给教一下吧。   王爵啥的云氏不强求,把孩子教好就成。”   李治怒道:“你是西席。”   云初道:“您给过我一文钱的束脩了吗?还有,您闺女在云氏连吃带住十八年,您一个子都没给过啊,而我老婆不但要关心李思的衣食住行,还要给月例,敢比云锦少一个子,她就会立刻躺在地上嚎啕大哭,就这,还经常抢云锦的新衣裳。   臣下,这就把他们给您送过来,云瑾要是有啥不合您意的地方,尽管抽。”   李治道:“混账。”   云初起身道:“您看着办。”   说完就要回天牢。   儿女官司本就是一笔糊涂账,没人能算的清楚,李治觉得云初没把孩子教好,那就交给他好了。   这一次君臣见面,以愉悦开始,以一地鸡毛告终。   再一次回到天牢之后,天牢守将老老实实的站在门口等云初归来。   回到牢房里,才发现温柔,狄仁杰都在,两人都没心没肺的,满地都是桃核,装桃核的筐子里就剩下两个发青的小桃子。   云初倒在床榻上对两人道:“你们怎么都来了?”   温柔道:“前来吏部接受考评。”   狄仁杰道:“长安大理寺卿刘成元中风偏瘫了,我来洛阳准备谋一下这个职位。”   温柔道:“你看,正好到我们两个的关键时刻,你这里偏偏屁用不顶不说,还要拉我们的后腿。”   云初笑道:“都来了?”   温柔道:“都来了。”   “啥都别做。”   “本来就没打算做啥,不过,你老婆这一次厉害了。”   “怎么说?”   “你明天就知道了。”   云初见他们两个卖关子,也就不再多问,将床上的金丝软草扯下来分成三堆,自己挑了一堆草多的,倒在上面就要睡觉。   从长安到洛阳将近八百里,这两个家伙两天时间就跑来了,这个时候应该是很累了,早就该休息了。   片刻功夫,牢房里就响起三人的鼾声。   天亮时分,瑞春过来告诉云初可以回家了。   “这么说,我可以直接回长安了?”   “陛下让你滚。”   “西南之战的封赏送我家去了?”   “陛下只说让你滚。”   “好,回头就把李思跟云瑾给陛下送过来。”   “陛下让你滚!”   瑞春跟一个没感情的复读机一般重复着皇帝的旨意,说完话,还把一封旨意塞给了云初,连宣读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陛下让你尽快滚。”   温柔打开圣旨认真的看了一遍道:“你被降爵了,又成了蓝田侯。”   云初道:“没罚俸吧?”   “咦?陛下把整个白鹿原敕封给你了,挺实惠的,比什么郡公要好。”   狄仁杰凑过来看一眼道:“咦,真的,六千亩,八百户,再加上整个灞上,太奇怪了。”   云初拿过旨意看了一遍,然后将旨意交给瑞春道:“还给陛下,云氏有灞上八百亩地就已经足够了,不能全占。”   瑞春没有接圣旨面无表情的道:“陛下让你尽快滚。”   云初将旨意塞给瑞春道:“灞上仰高临下,此弓弩之地也,更是长安最后的屏藩,不是一块可以分封赏赐给臣子的地方。   陛下如果非要赏赐,我觉得汤峪、岱峪间的紫云山就很好,那里地方大不说,夏天还凉快,沟壑里还有温泉。”   瑞春见云初不像是跟皇帝客气,就抱着旨意走了。   温柔道:“其实我们可以在白鹿原修建一座堡垒的……”   云初摇头道:“在火药武器盛行的今日,屁用不顶,再说了,下了灞上就是老大一片烂泥地,那里地下水很浅,挖几尺就见水,来一场雨水就成沼泽,更不要说那里河网纵横的,很多地方都需要建桥才能通行,反正我觉得皇帝没安好心。”   狄仁杰道:“也是,不要是对的,陛下明白灞上再无昔日的重要地位,我们也明白,可是,朝堂上那些蠢货们还活在弓弩时代,你要是真的拿了这块地,他们可能会疯。”   云初摊摊手道:“这一次回去,长安的城墙还是要多拆一点,不仅仅是城墙要多拆,就连害事的坊墙我也不打算留了。   长安人口那么多,除过朱雀大街,原来的道路已经显得狭窄了,不利于交通,也不利于开放型商业贸易。”   温柔笑道:“没有了城墙的长安,皇帝可能觉得就像是没穿衣服一般不适应,以后不会再住进去。”   云初道:“总有愿意住进来的大无畏皇帝。”   就在三人在天牢里说闲话的功夫,瑞春已经捧着旨意来到了紫薇宫。   武媚,李弘两人早早就来紫薇宫了,一个来给皇帝丈夫送她亲手制作的早餐,一个来给皇帝父亲请安问早的。   “你说云初想要紫云山不想要白鹿原?”   李治放下手里咬了一口的糕饼诧异的问瑞春。   瑞春道:“大将军说,灞上仰高临下,此弓弩之地也,更是长安最后的屏藩,不是一块可以分封赏赐给臣子的地方。”   武媚哼一声道:“还算是有自知之明。”   李弘则在一边道:“师父果然谨慎。”   李治瞅瞅两人放下手里的糕饼道:“他是嫌弃下了灞上,下边水网纵横,多泥沼,不好修路吧?”   李弘道:“不至于吧?”   李治烦躁的道:“他就是这么想的,因为朕把这块地方给他,目的就在于让他修好路,朕好在灞上修建一座避暑行宫呢。”   李弘武媚对视一眼,一个低头给李治装汤,一个不断地拨弄着腰上的玉佩神游天外。   李治有对瑞春道:“让他快点滚回长安去,另外告诉他,两年不治理好自己的封地,朝廷就有权收回。”   瑞春板着一张像是吃了屎的脸,怒气冲冲地去找云初了。   等瑞春走了,武媚这才幸灾乐祸的道:“堵在皇城口的那些人云初该如何应对呢?打出去?”   李治冷笑一声道:“云初要把安定跟云瑾交给朕调教些时日。”   李弘猛地抬头道:“毒龙要进皇城?”   李治怒道:“他就是这么想的。”   武媚皱眉道:“巫蛊怎可入皇城?”   李治瞅着李弘跟武媚道:“巫蛊之术你们两个没少研究吧?那东西有没有用处,你们两个应该心知肚明吧?”   听皇帝这样说,皇后跟太子两人的表情都讪讪的,不过,他们两个研究巫蛊之事,只是为了验证效果,并无害人的心思。   “毒龙进宫,也不算啥坏事,就当是清除一下皇城,宫城里的妖氛,免得这里面居住的人,总是想着通过扎小人一类的蠢事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也顺便少死几个人。”   皇帝开始直接说实话了,这让下边的人很是尴尬,这些年,不论是武媚,还是李弘,都没少用巫蛊的事情达成自己的目的。   就是因为知道这种事情屁用不顶,他们才会想着利用巫蛊,这样以来,他们手中的权力加上巫蛊就能真正弄死人。   别人只有巫蛊没有权力,却弄不死他们,这就很容易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形成单方面的屠杀。   “陛下的旨意不可更改,陛下再次命你即刻滚回长安。”   云初接过旨意,喟叹一声道:“看样子,离开之前还要拜访一下武氏兄弟。”   温柔点点头道:“确实,现如今,最擅长修建各种桥梁的工匠,都在武氏兄弟手中。”   狄仁杰道:“走吧,再不走就看不到好戏了。”   瑞春道:“君侯真的要在要殴打那些妇孺吗?”   云初道:“一个百骑司头子偏偏长了一副烂好心,在这样下去,小心人头不保。”   瑞春咬牙道:“算我多嘴。”   云初道:“别管这些破事情,来长安了,就来府上坐坐,陛下应该不会怪罪你。”   说完话,云初,狄仁杰,温柔三人就离开了天牢,走到天牢门口,见天牢守将还在,就笑道:“桃子不错,下次来长安,我家的餐饭也很好,可以尝尝。”   天牢守将躬身道:“恭送君侯。”   天牢有三个出口,一个出口负责出死人,一个出口负责出棺椁,还有一个跟宫城相连,是专门给活人走的路。   所谓出死人的门,是指那些被斩首的人离开的地方。   出棺椁的地方,是指被毒酒毒死,白绫勒死装在棺椁离开的有功之臣。   宫城这边有一条长长的廊道,可以直通皇城,就在这条廊道上,有沐浴更衣的地方,还有专门的宫娥负责帮助离开的人梳妆打扮,这样一来呢,出去的人就不必蓬头垢面的丢面子。   云初三人才离开宫城,就看到一个手持一柄丈六马槊,身披一件明显宽松的铠甲,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张椅子上的白发老妪。   见云初出来了,白发老妪艰难的站起身,用尽浑身力气抱着丈六马槊,呐喊一声,就朝云初扑击了过来。   “云初狗贼,还我儿的命来!” ###第一百零六章 权力的一百种分配办法   云初刚来长安的那个时候,整个长安还是男女泼皮们的天下。   男泼皮们在朝堂上打瞌睡,睡觉,放屁,骂人,打人无恶不作。   女泼皮们也不遑多让,她们吵架,骂架,勤于捉奸不说,有时候还成群结队的带着面首招摇过市。   李孝恭死的早,孩子们还小,他的老婆慕容氏就是依靠一身女泼皮的无赖本事,硬生生地保证了她赵郡王府声名不坠。   是长安寡妇帮里最强悍的存在。   其实呢,到了李治时代,这群女泼皮已经收敛了很多,想当年,文德皇后还在的时候,她们敢赤裸着上身骑着马在马球场打球,主打的就是一个彪悍。   这些年,随着男泼皮们逐渐死掉,女泼皮们也渐渐的收敛了很多,太宗皇帝能容忍她们无法无天,那是因为马球本身就是太宗皇帝为了培育大唐男女尚武之风推广的,太宗皇帝乐于见到一个个彪悍的唐人。   李治不成,他觉得那样的行为跟野人没啥差别,是对锦绣大唐的一种侮辱。   慕容氏身形本就高大,拿着马槊的样子也是有模有样的,看她状如疯虎的模样,云初一个大翻身就从阑干上翻过去,一只脚在丹墀上踩一下,身体就飞到青石灯楼上。   慕容氏隔着阑干指着云初大骂道:“没本事杀敌,就拿自己人充数,你算什么大将军。”   云初道:“你这老泼妇,不识好人心,老子帮你保住了你赵郡王府的一世富贵,怎么就恩将仇报呢?”   “放屁,你杀我儿,还说为我赵郡王府好,来来来,让你儿子过来,让老妇杀了,也为你蓝田郡公府好上一次。”   云初道:“你竟然想用你家猪狗,换我家麒麟儿,做梦。”   慕容氏奋力将手中的马槊投掷过来。   云初单手接住,上下打量一下手中因为长时间没有上油表面的麻绳已经起毛的马槊叹息一声道:“可惜了。”   就在云初看手中马槊的功夫,他已经被百十个妇人给围在青石灯楼上,云初从上面往下看,乌泱泱的一片妇人头。   最要命的是所有妇人都对着他破口大骂,几个彪悍的还冲他吐口水,恼怒地云初舞动一下马槊,那些妇人不但不后退,反而伸长脖子往前凑,声称云初今天要是不杀她们,就不是人养的。   李治将望远镜从眼前拿过,对武媚道:“太过分了,把人驱散吧。”   武媚拿起望远镜看的入迷,听皇帝这样说,就笑道:“多骂一会,仇恨就能少点。”   李治道:“快散开,要不然一会会出人命。”   武媚道:“借云初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杀人。”   李治怒道:“云初是不敢,一会虞氏带着安定她们过来,你看她们敢不敢。”   武媚的眼皮跳动一下,慌忙将望远镜还给李治道:“已经晚了。”   李治接过望远镜顺着武媚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宫城门口硕大的日晷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两条恐怖狰狞至极的蜈蚣,这两只蜈蚣盘踞在日晷上将整个日晷装扮的毛茸茸的。   李治甚至能看到蜈蚣前端发黑的鳌牙正在张合。   紧接着,两只巨型蜈蚣就顺着日晷的盘龙柱上攀援而下,快捷如风的向人多处爬去。   李治丢开望远镜对武媚道:“派人去告诉安定,不许出人命。”   云初也看到了百足蜈蚣在地上蜿蜒爬行,原本发涨的脑袋渐渐的清明起来。   眼看着一条蜈蚣顺着丹墀爬上阑干,再趁着慕容氏咒骂的激动的功夫,就爬上了慕容氏的腿,最后变成一个毛茸茸的围脖缠在慕容氏的脖子上,等脑袋跟慕容氏的眼睛在一个方向的时候,就猛地抬头,狰狞的大脑袋直面慕容氏。   慕容氏眼睛翻白,咕咚一声就要朝后倒去,看热闹的温柔怕老虔婆摔死,就一脚踹在一个妇人身上,让那个肥胖的妇人正好趴在慕容氏的后方,成了一个肉垫。   另外一只蜈蚣也很忙碌,在人群里四处游荡,只是蜈蚣所到之地那些原本有些癫狂的妇人们就安静下来了,昏倒的也不少,更多的是被吓尿了。   云初不好站在灯楼上看一大群妇人的丑态,就用马槊在地上点一下,等马槊被身体压得向下弯曲了,再用力的压一下,最后被绷直的马槊给从人群里弹出去了。   云初对一身马球装束的虞修容,李思,云锦道:“娜哈没有来?”   虞修容道:“被太子给拦住了,不过,马上就过来。”   云初点点头,就跟温柔,狄仁杰离开了皇城。   虞修容瞅着僵在原地的一大群妇人对李思跟云锦道:“都是贱人,一个都不要放过。”   “毒龙的毒液多,可以多咬几个人。”   “不要用毒龙,妇人就该用妇人的东西。”云锦翻手拿出来了两寸多长的缝被子的大针。   武媚瞅着畏畏缩缩的春嬷嬷道:“不是让你去拦住虞氏她们吗?”   春嬷嬷连忙道:“虞氏要我闭嘴,要不然连我一起打,皇后啊,咱们就不要管了。”   武媚冷眼瞅着春嬷嬷。   春嬷嬷连忙回答道:“奴婢发现外面的那些妇人里面,除过赵郡王妃之外,没有一个是有头有脸的官夫人,奴婢抓来几个问了一下,发现那里的妇人不是妾室,就是家里的嬷嬷。”   武媚闻言瞅着皇帝道:“谁要害赵郡王妃?”   李治笑道:“看样子是民心所向啊。”   武媚笑道:“还以为是一个人老成精的人物,没想到竟然是一个草包。”   李治点点头道:“原本以为还可以再夺一些爵位的,没想到,只有赵郡王妃一个人上当,朕也真是奇怪了,李孝恭何等了得的人物,怎么会有这样的妻子跟后人?”   武媚道:“看样子,那些上了年纪的累世公侯,到了清理一遍的时候了。”   李治道:“还爵位本来面目才是上策。”   武媚道:“云初只说封地不好,为何不说爵位被降的事情?”   李治道:“非李氏爵,以后最高世爵也就是侯,且不超过凌烟阁榜单之数,他占了老大的便宜,还说什么。”   武媚点点头道:“既然李孝恭的爵位被夺,陛下可否……”   李治摇头道:“武氏兄弟还不配。”   武媚叹口气道:“二十四封爵,不增不减,将来必定会有二十四股力量,陛下这是饮鸩止渴,陛下莫要忘记八柱国旧事。”   李治道:“不增不减,指的是二十四这个数字,里面的内容可以随时更改,大唐不能仅仅依靠李氏一族之力,聚集二十四勋贵分居长安,洛阳。   皇族居长安,则长安胜,皇族居洛阳,则洛阳强。”   云初三人走出皇城,骑上马就直奔武氏兄弟在洛阳的府邸。   一路上看到断壁残垣,温柔道:“你这一次被降爵,为何你看起来好像心情不错?”   云初道:“皇帝还在约束封爵,封侯估计就是大唐爵位的极限了,再往上的爵位基本上都是空爵,没啥用处了,就跟上柱国一个意义。”   狄仁杰纳闷的道:“你怎么知道的?”   云初道:“昨天,皇帝说的,他准备效法太宗凌烟阁旧事,全天下只会有二十四个实封侯爵,说不定还会搞什么末尾淘汰制。”   温柔苦着脸道:“只有二十四个?”   云初点点头道:“只有二十四个,不增不减。”   狄仁杰叹息一声道:“八柱国旧事再现了。”   云初道:“人只能理解自己能理解的东西,李氏尝到了八柱国的好处,皇帝觉得将八柱国拆分成二十四侯爵,就可以把权力分散,也因为人多的缘故,不论是谁想要合纵连横,都会困难百倍。   最妙的是皇家身为二十四侯爵外的第二十五家,因为实力最强大的缘故,有太多,太多别家不具有的优势了。   所以,他觉得这样做很好。”   狄仁杰沉默片刻道:“你昨晚没有劝谏?”   云初摇摇头道:“人家辛苦想出来的办法……我也不好轻易否决。”   温柔奸笑道:“是舍不得否决吧?”   云初不回答,狄仁杰又道:“你想把武氏兄弟加入到这二十四侯爵中来是吧?”   云初笑道:“不是的,我此次前往武家宅邸,就是想请武氏兄弟帮我设计建造道路桥梁的。”   很快,云初三人就抵达了武承嗣的府邸,等武承嗣叫来了武三思,他们五人谈笑言欢许久,云初三人离开的时候醉醺醺的。   因为喝醉了,云初没有办法立刻滚出洛阳,只好在白马寺附近的宅邸休憩几日再回长安。   云初酒醒的时候,口干的厉害,见虞修容给他喂水的时候手不停的抖动,就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虞修容强忍着心头的惊骇道:“陛下夺了赵郡王的爵位,降爵燕国公,同时,将凌烟阁里李孝恭的画像撤下。”   云初点点头道:“以后还会有更多人的画像被逐一拿下,一代新人换旧人,不外如是。”   虞修容听云初这样说,立刻就不害怕了,还把脑袋埋在丈夫肩窝低声道:“夫君的画像有没有可能上去?” ###第一百零七章 皇帝看女婿跟皇后看女婿   自古以来,封狼居胥者唯西汉的霍去病,东汉的窦宪,大唐的李靖,以及明朝的蓝玉和朱棣五人而已。   李绩死后虽然坟墓也按照山水图形建造,比起以上五人终有不足。   这些人对云初这个人来说,就是神。   五位为中华立下汗马功劳的神。   神就是神,人就是人,这一点云初分的很清楚。   李治要分解凌烟阁,要往里面掺沙子了,而云初,薛仁贵估计就是最大的两粒沙子。   等云初,薛仁贵两人完蛋之后,皇族还会往里面掺沙子,于是,沙子一代不如一代,最后把凌烟阁弄成狗不理。   凌烟阁都这样了,十八簪花学士的下场也好不到那里去。   这些话云初当然不会跟虞修容说,快两年没见老婆了,加上自己老婆人到中年,不但没有失去魅力,反而更加合云初的审美。   才被虞修容撩拨一下,顿时就化身人狼。   虽然云瑾,李思被皇帝留在宫中的事情有些严重,这个时候怎么也要得偿所愿之后再说。   成熟的妇人就是好,尤其还是一个心意相通的,阴阳交汇,水到渠成,自然的就像是春风拂过原野,夏雨滋润万物,秋日硕果累累,冬雪润物无声。   就在云初深入感受一年四季的时候,李治正在嫌弃的看着跪在面前的云瑾跟李思。   原本,李治对云瑾的观感很好,自从云瑾跟李思偷欢的事情被他知道之后,他再看云瑾就哪里都不顺意了。   就在大殿之外,一只巨熊人立而起挥舞着肥厚的熊掌不断地吓唬着眼前的一对一米多长的巨型蜈蚣,巨熊没有贸然扑击,蜈蚣也不敢贸然进攻,一熊两只蜈蚣竟然在紫薇宫前的台阶上对峙成胶着之态。   “读书吗?”李治问道。   云瑾抬起头恭谨的回答道:“读过一些。”   “重点是家学?”   云瑾道:“显学之外,才顾及家学。”   “主要学那些经典?”   云瑾道:“《辩证学》。”   “何为《辨证学》?”   云瑾道:“以两种以上的角度,看事情,事务的本真面目。”   李治诺挪动一下屁股道:“那就用你说的办法来说说朕。”   云瑾低头不语。   李思道:“父皇不要为难他,儿臣年纪比他大,有什么错都是儿臣的错。”   李治不满的道:“朕在考教他的学问。”   李思道:“没啥好考教的,学好学问最终不是为了教化天下,就是治理天下。   阿瑾如今的学问去弘文馆可以当博士教化学子,也可以担任一州刺史治理百姓。   如果大唐有战事,阿瑾也可以披甲上马,为父皇平定四方。   就算赋闲在家,阿瑾也能琢磨出无数利国利民的好东西。”   李治闻言呵呵笑道:“你说的这种人父皇我杀了不少。”   李思惊讶的道:“为啥呀?不都是人才吗?”   李治瞅着云瑾道:“说起来万事能做,做起来百事不通。”   李思小心的挪到皇帝身边道:“阿瑾不是那种人,不信的话,父皇给阿瑾一个刺史干干,保证不出几年,他治下的州就会物阜民丰。”   李治抬手抚摸一下李思的大脑袋道:“一州刺史这样的封疆大吏,你也敢开牙。”   李思道:“在西南,阿瑾统领过十万野人。”   李治笑道:“你也说是野人了……”   云瑾笑眯眯的在旁边看着李思跟皇帝撒娇,看到父慈子孝的一幕,云瑾还是很欣慰的,李思的性子很独,除过在阿耶阿娘面前表现的像是一个正常少女之外,在其余人跟前,历来以骄横跋扈的模样面对世人,现在能跟主动亲近皇帝,很难得。   “父皇,女儿马上就要嫁给阿瑾,您怎么样也要给阿瑾一个大官做才好。”   李治瞅着云瑾道:“你也是这么想的?”   云瑾笑眯眯的道:“长者赐不敢辞。”   李治愣了一下,看着云瑾道:“你们云氏子都是你父亲这样的二百五吗?”   云瑾笑道:“自从陛下以二百五称谓家父以来,二百五已经成了褒奖之词。”   李治长叹一声道:“朕害怕的就是这个,罢了,既然你父亲已然把你交给了朕,朕不收也不好,那就先从秘书监做起,以后随侍在朕身边吧。”   李思发急道:“秘书监几品官?”   李治看一眼李思道:“七品官。”   “太低了吧,就冲着阿瑾此次在西南立下的大功,怎么样也得是五品官吧?再说了,阿瑾还是蓝田侯世子呢。”   李治看了云瑾一眼道:“你就没什么好说的吗?”   云瑾笑道:“家父说陛下仁慈,必不会亏待微臣。”   李治叹口气道:“安定嫁给你这个恩典你是一个字都不提啊。”   云瑾看一眼巧笑盼兮的李思道:“思思是公主也好,贫家女也罢,她都将是我的妻子,就算天倾,地摧她也是我的妻,不用问人。”   李治听了云瑾的话,只觉得自己心头的血气上涌,怒道:“朕要是不愿意呢?”   李思挪到云瑾身边挽着他的臂膀道:“要嘛极西之地多一对牧人,要嘛沧海之上多一叶扁舟。”   李治终于忍耐不住了,指着殿外道:“滚出去!”   李思道:“父皇,秘书监的差事还算不算数?”   李治道:“滚出去。”   云瑾朝李治深深一礼道:“微臣明日就来上差。”   说罢带着李思,缓缓退出紫薇宫,李思一声唿哨,两只蜈蚣就转身爬上阑干,迈动着一百多条腿带着一阵春雨之声,迅速离开。   人立许久的巨熊终于落下了庞大的身躯,疲惫的来到李治身边,用头拱一拱李治的腰肋,吧唧一声就趴了下来。   李治从面前的盘子里取过一块糕饼塞巨熊嘴里,抚摸着巨熊的脑袋道:“云初派儿子过来,让朕亲自调教,亲自看,亲自感受,重不得,轻不得的这很麻烦啊。”   巨熊嘤嘤的叫唤两声,似乎在给李治打气。   两只蜈蚣因为腿多,跑起来速度很快,等云瑾跟李思来到武媚居住的上阳宫的时候,上阳宫里已经如临大敌。   春嬷嬷站在最前边,看着两只毛茸茸的巨型蜈蚣蜿蜒着从阑干爬上来,纠缠在一起冲着她不断地伸缩脑袋。   春嬷嬷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尿意,对一起过来的云瑾跟李思道:“把这东西驱逐出去。”   李思阴笑着道:“毒龙破万蛊,这是父皇的旨意。”   春嬷嬷道:“上阳宫里没有巫蛊,不用毒龙清理。”   云瑾笑吟吟地看了李思一眼,也不见李思如何指挥,两条毒龙就离开了阑干,一百多只脚攀援着李思的衣裙,最后在李思的腰部缠绕起来,就像是佩戴了两条带子。   这一幕看的春嬷嬷头皮发麻,急匆匆的进去禀报了。   云瑾对李思道:“我进去,你不要去。”   李思摇头道:“母后早就做好了准备,无论我以何种面目面对母后,她都不会感到奇怪。”   云瑾道:“不会的。”   李思道:“没有期望,便没有希望。”   云瑾道:“在陛下面前,是个什么样子就展现什么样子就是了,在皇后这里,该有的礼仪一样都不能缺少。”   李思道:“为何?”   云瑾道:“陛下仁慈,本就没打算拦截我们的事情,而且,陛下通透,任何伪装在他面前毫无意义,还不如展露本心便是。   皇后重规矩,看外表,你就好好的表现就是了。”   春嬷嬷再次出来的时候,眼睛在李思的腰上看了半天,没看到那两条毒龙,这样一来,身着宫装的李思跟头戴束发金冠的云瑾并立在一起的就很像是一对璧人。   这样的云瑾,李思才是春嬷嬷心中的两个孩子。   四处找不见毒龙,经过胆战心惊的宫娥指点,春嬷嬷才看到了盘踞在日晷上晒太阳的毒龙。   武媚上一次见云瑾还是没来东都之前,那个时候的云瑾是一个粉妆玉砌的小娃娃。十余年不见,才看云瑾一眼,就知道李思是配不上这个孩子的。   李思大眼浓眉高鼻梁,虽然相貌不差,可是跟云瑾站在一起的时候,就有些雌雄难辨了,因为跟五官相对柔和的云瑾比起来,李思更像是一个英挺的美男子。   看着李思昂首阔步向前的豪迈模样,武媚在心里微微叹息一声,如果不是李思这一关迈不过去的话,云瑾配太平其实更好。   “儿臣见过母后。”   “听说你带着两条毒龙来杀你母后来了?”   武媚嘴里说着李思,眼睛却一直盯着正在施礼的云瑾。   “安定只是玩心重,并无恶意。”云瑾很自然的跪坐在一张垫子上,腰板挺得笔直。   武媚扫一眼坐在垫子上没一点规矩的李思,对云瑾道:“你母亲虞氏给本宫上了请婚表,本宫就想问问你,这是你云府的想法,还是你的想法?”   云瑾拜服于地道:“微臣心甘情愿,且满怀期望皇后殿下能准允家母的请婚表。”   武媚道:“驸马尚公主,与公主下嫁,是两回事,你可知晓?”   云瑾恭声道:“同为恩典,深厚不同。”   武媚道:“既然如此,你来告诉本宫,你何德何能得以让公主下嫁?”   云瑾并没有被武媚的恫吓吓住,看一眼没样子的李思道:“微臣只愿此生能与李思,生同榻,死同穴,思思虽为皇家宝珠,云氏同样有无尘之华厦,必不使宝珠蒙尘。” ###第一百零八章 云氏的大杀器   毛脚女婿上门求人家闺女,不表明心迹是不成的。   女婿可以狂,可以傲,如果连爱护人家闺女的意思都不表露一点,谁会愿意把闺女嫁给他呢。   武媚看着云瑾那张明艳的脸,心里喊着可惜,嘴上却道:“听闻此次西南大战,你立功厥伟,这是准备入仕了?”   云瑾道:“家父原本准备让微臣进国子监读书,然后参加来年的科考,等进士及第之后,再入朝为官。”   武媚笑道:“科考不过是国朝选拔人材的一种行为,你的才能已经被证明过了,倒也无需再多事一回,陛下可曾给你安排差事?”   云瑾施礼道:“陛下命微臣入秘书监担任秘书一职。”   武媚摇头道:“听闻你父正在筹备救灾事宜,诸事繁杂,你为何不在此事上大展拳脚呢?”   云瑾摇头道:“家父尝言,国恩必定出自于上,从正途出发,行光明正大之举,要让负责赈济灾民的官员们知晓百姓的苦楚,也要让百姓切身感受到来自朝廷的关怀。   此等百年大计,云氏不可越俎代庖。”   武媚又道:“本宫还听闻长安官员希望陛下还朝长安的呼声甚嚣尘上,你如何看待此事?”   云瑾道:“东都,西都都是我大唐之国都,陛下,皇后留居东都洛阳已经十二载了,该是回到长安安抚关中百姓渴望见到陛下之心。”   “你也希望陛下还都长安?”   云瑾道:“此时之长安,远胜洛阳。”   武媚道:“迁都洛阳,并非长安不富,而是为大唐深远计,此中兹事体大,不可一概而论。”   武媚才说完,一个明艳的小女子就吧嗒吧嗒的从后面走过来,无视云瑾跟李思坐在妩媚身边,还把身子趴在武媚的腿上,抬头瞅着武媚道:“母后,你已经半个时辰没有理睬我了。”   武媚宠溺的用手指摩挲一下少女的面颊柔声道:“先见过你姐姐跟蓝田侯世子。”   少女这才像是看到了跪坐在面前的云瑾跟李思,上下打量一下他们两人,最后把目光落在云瑾身上道:“你想当我姐夫?”   云瑾笑道:“是的。”   少女又看看李思摇摇头道:“你长得好看,我姐姐配不上你。”   云瑾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递给少女道:“这里有一个好玩的小东西,送给你。”   少女接过盒子,打开之后发现里面站立着一个小小的舞姬,随着盒子被打开,舞姬就开始旋转舞动,随即就有清脆的乐声响起。   少女的心思顿时就被这个八音盒给吸引住了,云瑾也不再理睬她,继续对武媚道:“晚辈娶思思之心天日可表,还望皇后殿下成全。”   不等皇后说话,正在寻找八音盒声音出处的太平,就陡然道:“你要是能再给我十个这样的好东西,我就让母后把姐姐嫁给你。”   云瑾按捺住忍不住要暴起的李思,笑眯眯的道:“我在长安,有一个专门制作八音盒的作坊,乃是家父给我的十岁生辰礼物,如果太平公主能帮助在下达成目的,这个作坊就是你的,不论你想要多少都是可以的。”   太平闻言立刻抱住武媚的脖子道:“母后,我要那个作坊,你把姐姐给他吧,反正你也不喜欢姐姐。”   武媚一双凤眼落在云瑾身上。   云瑾又从袖子里摸出一盒奶糖放在太平面前道:“公主殿下,微臣这里还有一个奶糖作坊,如果殿下喜欢一并奉送。”   太平闻言,立刻松开武媚的脖子,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颗奶糖道:“吃的?”   云瑾笑着点点头。   太平往嘴里放了一颗,大大的眼睛顿时就变成了一轮弯月,她砸吧两下嘴巴道:“奶糖作坊也是你的生辰礼物?”   云瑾摇头道:“是你姐姐十岁时的生辰礼物。”   太平立刻抬头看着武媚道:“母后,为啥我没有呢?我也十岁了。”   武媚瞅着云瑾道:“无所不用其极,还不背着本宫?”   云瑾笑道:“家母说,晚辈娶思思,就要对跟思思有关的所有人都要好,不仅仅是太平,还有陛下,皇后,太子,雍王贤,英王显,豫王旦,公主太平。”   武媚点点头道:“你母亲是一个周密的人,不像你父亲那般跋扈。”   云瑾笑道:“家父只是受不得气,待家人一向温和?”   武媚嗤的笑一声道:“包括将你二人打的遍体鳞伤?”   云瑾陪着笑脸道:“这是来自父亲的爱,与母亲的爱不同。”   武媚道:“爱也分父亲之爱,母亲之爱吗?”   云瑾道:“不外乎太阳与月亮而已。”   嘴里吃着奶糖的太平可能真正砸吧出奶糖的好味道了,就冲着云瑾道:“我要奶糖作坊。”   李思慢悠悠的道:“我只要跟云瑾成亲,奶糖作坊就给你。”   太平公主第一次认真的看着李思道:“他们都说你是我姐姐,可是,我只见过你几次,可见,父皇,母后也不喜欢你,显哥哥还说你打他,旦哥哥也说你是一个野的,我不喜欢你。”   李思道:“说真的,我也不喜欢你,刚才就想揍你了。”   太平公主瞪大了眼睛道:“没人揍过我,是啥样子的?”   李思笑吟吟的道:“你很快就要挨揍了。”   太平,安定两人忙着拌嘴,武媚却看着云瑾道:“尚公主自然有皇家包办一切,娶公主就要好好的说道,说道了。   本宫听闻长安流水牌子如今重焕新生,聘礼中应该有此物才好。”   云瑾道:“这是自然,家父已经将流水牌子的四成份额拿出来,交付少府监。”   武媚皱眉道:“为何只有四成?”   云瑾道:“家父说,他们太蠢,掌控不来六成份额的流水牌子。”   武媚叹息一声道:“有雍王贤的例子在前,本宫还真的无话可说,那么,西域佛国呢?”   云瑾道:“那是太子跟娜哈姑姑的东西,与云氏无关,皇后如果想要,可以直接问问太子的意思。”   武媚道:“你的意思是说,皇家的人太蠢,掌控不来六成的流水牌子,太子是个例外,可以掌控偌大的西域佛国?”   云瑾道:“请皇后殿下,说一些云氏能做主的,比如,大食堂啥的。”   武媚道:“本宫听说云氏在辽东……”   不等武媚把话说完,李思就不耐烦的道:“差不多就行了,我长得不好看,性情也不好,妇人女子该懂的东西我是一样都不会,阿瑾能娶我,我已经心满意足,母后如果还想通过我来霸占云氏家产,我就学我的那些风流倜傥的姑姑们……”   “闭嘴!”武媚呵斥道。   不过,她这一声艳丽的呵斥声没有吓住安定,却把正含着奶糖玩着八音盒的太平吓了一跳,八音盒落地,太平就开始哭号了。   武媚一边安抚太平,一边对安定道:“你这样的人如何能承担起公主的尊号?”   李思懒懒的道;“没有公主尊号,我会更自在。”   面对针锋相对的李思,武媚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旋即对云瑾道:“让你母亲来吧,我们商量一下婚事的细节。”   云瑾慢慢起身向武媚施礼,又朝大哭的太平做了一个鬼脸,就带着不情不愿地李思离开了。   才出上阳宫大门,李思就阴沉着脸问道:“你对太平做鬼脸是什么意思?”   云瑾道:“我觉得太平能帮助我们两个。”   李思道:“你就不怕太平要你吗?你要知晓,父皇,母后从未拒绝过太平的任何要求。”   云瑾道:“太平再难缠,有家里的那两个难缠吗?”   李思道:“一丘之貉。”   云瑾大笑道:“这就是了,我既然能让家里的那几个服服帖帖的,难道还处理不了一个除过任性刁蛮之外再无其它优点的太平吗?”   李思道:“用什么办法?”   云瑾毫无兄弟之情的道:“云鸾。”   “啊?你说小鸟儿?”   “没错啊。”   “你的意思是让小鸟儿娶太平?”   “你想啥呢,咱家的小鸟儿有一项很大的本事,是你想不到的。”   “啥本事,那孩子除过聪慧之外一无是处。”   “温欢的妹子,光嗣的妹子,长安勋贵府上的各种小娘子,都在家里的撺掇下,希望能跟小鸟儿结成鸾俦,结果呢,你也知道的。”   李思忍不住大笑一声道:“都成了兄弟!”   云瑾道:“没错啊,都成了兄弟,穿堂入室的去那些豪门大户后宅如同无人之境的,满大唐只有小鸟儿一个。   好多人家看到这个场面,已经禁止家里的女娘跟小鸟儿来往了,其中就有温柔他妹子,伯母现在将小覃儿看的死死的,不让她跟小鸟儿一起玩耍。”   李思摇摇头道:“我总觉得一直粘着小鸟儿的云倌倌更加的可疑。”   云瑾点点头道:“是他们两个配合下,才弄成这个场面的。   不是我看不起你妹子,就你妹子那个李氏不安分的血脉,跟小鸟儿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以后说不定会喜欢上女子都有可能。”   李思长叹一声道:“咱们成亲之后,能不能跟小鸟儿分开住?”   云瑾诧异的道:“这是为何?”   李思耷拉着脑袋道:“太平,终究是我亲妹子。” ###第一百零九章 晒嫁衣   李思,云瑾回到白马寺附近云氏宅邸的时候,就看到阿耶跟阿娘正在研究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阿娘笑容明艳,还似乎正撅着嘴巴,而阿耶已经跳上桂花树,正用刀子砍树枝。   带着嫩黄色花朵的树枝掉下里,就被阿娘抱住,阿耶还刻意斩落别处的桂花枝,好让阿娘跑的不亦乐乎。   云瑾扭头就走。   李思倒是还想继续瞅瞅,不小心对上阿耶那双冰冷的眼睛,就赶紧跑了。   来到隔壁的院子里,看到云锦正在绣花,娴静的宛若空山里的杜鹃花。   见李思跟云瑾过来了,云锦就把手里的针在头上划一下,继续绣花。   “别装了,人家用针在头上划一下,是为了沾染一些头油,好方便走针,你每天都洗头,哪里来的头油?”   李思最见不得云锦可以随时随地表现出来的温婉模样,只要见到了,就会出言讽刺。   云锦又微微转身用针在头上划一下道:“你知道什么,这叫做美人挠头,很多男子都喜欢看。”   李思道:“干嘛要讨好男人?”   云锦看一眼李思道:“温欢见过你的媚态,他说很恶心。”   李思道:“那是我跟你哥哥之间的闺房之乐,你一个小女子听了,见了,不好。”   云锦不再作声,继续低头绣花,片刻之后,就对李思道:“你该压金线做嫁衣了。”   李思道:“你不是有一件大红嫁衣吗,可以先给我。”   云锦摇摇头道:“做梦去吧。”   李思笑道:“借用一下。”   云锦毫不留情的拒绝道:“想都不要想,从十岁开始我就为这件衣服做准备了,我提炼了好多好多的黄金,最后才弄到一斤十足赤金,最后才压出来八两金线。   我从两百多斤红宝石中间,勉强找出来了十六颗能用在嫁衣上的,我还翻遍了娜哈姑姑的玉石库,这才找到八块海蓝宝,请纪王慎帮我雕琢成披风的扣子,我找了好久,才弄到六块羊脂暖玉,费了很大力气这才切割成薄片,制作成嫁衣的挂钩……   我把大慈恩寺的佛莲池子里的一半荷叶砍掉,才弄到一件轻薄的藕色绊臂纱,光是工费就用了五百多个……   还央求老神仙给我配了煮嫁衣的药,一辈子都不虫,不蛀,颜色常新。   我还寻找最靠谱的探险者帮我寻找翠鸟头上的那片羽冠来制作头饰……   我甚至让人在大行城寻找韧性最好的鲸鱼骨来制作嫁衣的下摆……   所以说,我的嫁衣你可以看,可以流口水,但是不借!”   从小一起长大,李思自然是知道该如何说话,才能让云锦开心,她一脸渴望模样的耐心的等云锦吹嘘完毕之后,这才小心的道:“帮我!”   云锦放下手里的活计道:“你能打开你父皇的私库吗?”   李思摇摇头道:“大概不成。”   云锦又道:“你能打开你母后的私库吗?”   李思摇摇头道:“想都别想。”   “太子的私库呢?”   “不成,要有规矩。”   云锦摊摊手道:“那就没办法了,阿耶的库房里没啥好东西,阿娘的私库里全是金子,宝石,玉石不多,再说了翠鸟不好捉,用孔雀毛普通又太掉价,朱鹮的毛颜色太杂不好,不纯,仙鹤的毛也不好,太硬了。   呀呀呀,你真是可怜啊,养女就是养女,太可怜了,连一件稍微好点的嫁衣都凑不齐,真是一个小可怜啊。”   云锦高傲的拍拍李思的脸蛋,摆出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就袅袅娜娜的回房间去了,看样子又回去欣赏自己的嫁衣去了。   李思对躺在躺椅上看书的云瑾道:“你就不帮帮我?”   云瑾道:“这个真的没办法帮,彩云儿弄嫁衣弄了整整六年,就算你现在能把东西凑齐,时间上一定是来不及的,太费工了。”   李思跟云瑾挤在一张躺椅上,仰天长叹道:“我真的是家里最蠢的一个是吧?”   云瑾按一下李思的鼻子道:“才知道吗?”   李思道:“为啥我觉得阿耶,阿娘是可怜我,才准许我嫁给你的。”   云瑾笑道:“以后对我好点就算是报答他们的恩情了。”   李思笑道:“别想着激怒我,只要是嫁给你,就算是穿乞丐衣裳,赢的还是我。”   云瑾道:“你不用担心嫁衣这种东西,阿耶,阿娘那么公平的两个人,哪里会让你吃亏。”   李思闻言,眼睛顿时一亮,爬起来就朝隔壁院子跑去,一边跑,一边喊:“阿娘,阿娘,我的嫁衣准备好了吗?”   正在跟云初头对头的抖桂花的虞修容远远就听到了李思的喊叫声。   放下手里的桂花枝子对云初道:“孩子过来了,别不给好脸色,说到底,这就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云初摇摇头道:“到底是把他们李氏未达目的不顾一切的坏脾性带到家里来了。”   虞修容道:“目的其实不坏,就是手段不好。”   云初丢下手里的桂花树枝道:“你就好好的宠着吧。”   虞修容道:“那孩子到我手里的时候,眼睛都被眼屎糊住,堂堂公主竟然屁股都被淹了,大腿褶皱里都有屎尿,可怜的跟一只没人要的小狗一般,就连哭声都比别的孩子弱。   给孩子换襁褓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皇帝,皇后的孩子。”   云初叹息一声道:“好多事你不知道,你要是知道的话,就知道这孩子能活,简直就是奇迹。”   虞修容摆摆手道:“你不要说,我听不得那些惨事。”   李思跑进来,一下子就抱住虞修容道:“阿娘,我的嫁衣呢?”   虞修容在她额头点一下道:“准备好了,为娘的也不知道你喜欢啥样的,就是看彩云儿很上心,就按照她的衣服样子同样给你准备了一套,不过啊,彩云儿的是大红色的,你的是明黄色的。”   “好啊,好啊,阿娘,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虞修容有些忧愁的道:“你父皇那一关过了,你母后那一关还没过呢。”   李思毫不在意地道:“已经过了,我跟美玉儿出来的时候,她让阿娘您进宫跟她谈呢,事先说好,阿娘进去之后谈嫁妆就好,彩礼的事情皇后要是问起来,就说给我了。”   虞修容摇头道:“剩下的事情你不用管了,有阿耶阿娘在呢,你母后要的不过是一点政治利益罢了,那东西我们家不稀罕,想要就给,能拿的住,拿的稳当才是本事。   好了,去找崔管家拿你的嫁衣去把,这两年你的个子长了不少,也该试试那里不合适,也好改”   李思闻言就再一次急匆匆的跑了。   虞修容目送李思离开,就笑吟吟地对云初道:“夫君,看着孩子们高兴,我的心头就像是抹了蜜糖一般舒服。”   云初撇撇嘴道:“不久前你还说舒坦呢。”   虞修容乐悠悠的道:“不耽搁,都舒坦。”   云初道:“温柔进户部左侍郎,狄仁杰进大理寺卿,这是我们最后的底线。”   虞修容道:“如此一来,长安,就剩下咱们家跟刘仁轨家,很难再把长安经营成铁板一块了。”   云初笑道:“长安是亘古不变的,变幻的只是长安的官员,久远以来,我就是在经营长安,而不是经营长安的官员。   不管是谁进来,想要撬动长安原来的规章制度,以及运行方式,那就是自寻死路,品尝到长安方式好处的皇帝不会允许,品尝到长安好处的士绅,商贾,百姓,府兵们也不会同意。   他们能做的只是让长安变得更好,而不是更坏,所以,不论是谁来,都一样,就算他们冒险把我换掉,长安也不会有任何的变化。”   虞修容崇拜的瞅着口出狂言的丈夫,钦佩的道:“不愧是我虞修容的男人。”   云初将虞修容打横抱起来道:“那就再大展雄风一次?”   虞修容掩着嘴巴笑道:“一次可不成。”   云初笑道:“正有此意。”   “只是白日那啥……”   “没关系,也让这天地,神灵看看老子的雄风……”   李思眼看着崔管家命人抬出来了七八个箱笼,在院子里铺好垫布之后,就一样样的把李思的嫁衣给铺在地上。   “没办法啊,这世上找不到凤凰,只好用孔雀的羽冠来装饰金冠,金丝,遴选出来的黄色孔雀毛跟金色柞蚕丝混编出来的料子,公主您看,嫁衣背上就是一整只金凰,金凰的两只眼睛是两颗天生黄色的猫眼石,不论是从那个角度看,金凰的眼睛都好像在看过来……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比较重,老奴当年说这个毛病的时候,夫人说公主力气大能抗的住……”   李思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这件从亵衣到披风无所不包的嫁衣,眼睛都好像都金色给染黄了,漫声道:“就算是铠甲,我也能穿起来。   走,我们去紫薇宫晒嫁衣,也让他们知晓,他们不喜欢,从小就丢给旁人照顾的女儿,一辈子都不缺少喜欢,一辈子都不缺少关心……”   崔管家道:“这样会引来陛下,跟皇后不满的。”   李思拍拍自己鼓鼓囊囊的胸膛道:“这口气不出,我一辈子都不安生,我不想带着一肚子恶气嫁入云家,更不想带着满肚子的算计跟阴毒跟美玉儿躺在一张床上生儿育女。   我的孩子注定是荣耀无匹的,注定要幸福一辈子,快活一辈子。   今天,就算是被砍头,我也一定要去紫薇宫晒嫁衣。” ###第一百一十章 云初喜欢武氏兄弟   公主晒嫁衣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是要昭告所有皇亲国戚的女眷一起来看,看的过程中还要给公主添嫁妆,可以说,这是公主可以正大光明勒索皇亲国戚们的一次好机会。   李思觉得利用这个大好时机去勒索那些可怜的皇亲国戚们有些丢人。   主要是娜哈姑姑给了她一万两金沙当压箱底的钱,加上当年在河东,河北地搞互助组织的时候,侵吞了母后的二十六万贯的钱,以及自己在西南之战的时候也弄到了很多金子。   所以,她很不耐烦去收皇亲国戚们的那点可怜的添妆钱。   她要去紫薇宫晒嫁衣,说白了就是给皇后看的,给太平公主看的,她想告诉自己母亲,她不疼爱,自己有的是人疼爱。   所以,虞修容进宫跟皇后商量李思出嫁这件事的时候,武媚的怒火很是强盛。   “听闻你给安定准备的嫁衣很好?”   虞修容道:“拙夫一辈子没啥大出息,就是在经济一道上薄有建树,家里还有一些钱,安定公主下嫁,自然是要用最好的。”   武媚瞅着虞修容那张容光焕发的脸道:“如今大灾气象已成,婚事如此奢靡无度,虞氏,你觉得合适吗?”   虞修容傲然道:“大唐有难,云氏自然义不容辞,早就准备了钱粮,医药,就等陛下一声令下,云氏全族就能立刻投入到救灾之中。”   武媚道:“此次云氏准备投入多少?”   虞修容安静的端起茶杯喝一口茶水道:“倾尽家财而为,拙夫尝言,钱是王八蛋,没了我再赚,话说的粗鲁,道理明确,不过,散尽家财对于云氏来说也不是第一次了,拙夫有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豪气,臣妾这个为人妻的,自然全力以赴。   臣妾夫妇一生节俭,除过喜好口腹之欲之外,再无使用银钱的地方,唯独担心对不起自己膝下的几个孩子。   他们有幸托生在我夫妇身上,我夫妇便不会让他们受任何委屈,但凡是我夫妇能给的,必定会全力以赴。   请皇后看在臣妾夫妇舔犊情深的份上,就准许臣妾夫妇放肆一次。”   武媚道:“好一个钱是王八蛋,没了我再赚,你们夫妇这样看,你们的孩子也这样看吗?”   虞修容笑道:“臣妾之长子云瑾六岁时就认为,是拙夫做了太多的事情,导致他看起来像一个白痴一样,还说,如果云氏家道中落,将是他的幸事。”   武媚听了虞修容的这番话,长叹一声道:“你养了一个好儿子。”   虞修容笑道:“两个好儿子,一个好闺女。”   武媚无言以对,放眼大唐贵妇,虞氏是唯一一个能与她平视对话的妇人。   虞氏之所以能与她平视,完全是因为云氏无欲无求!   没有期望就没有期待,没有期待就不会生出妄念。   武媚很想通过此次联姻,进一步弄好与云氏的关系,但是,云氏明显不接招,不接招不说,云氏甚至没有通过太子这边的关系来逼迫她。   任何事情都是正大光明的来找她这个母亲来谈,绝不多走一步弯路,给武媚可乘之机。   云氏把事情做的好,皇后自然不能差事。   所以,李思就从武氏兄弟拿到了整整一万两黄金的添妆钱,导致武氏兄弟每次见到云初的时候都不怎么愿意搭理他,要知道,这可是他们兄都足足三年的收成。   云氏在主动放弃了七成流水牌子的收益之后,终于得到了来自皇帝的赐婚旨意——安定公主李思下嫁蓝田侯世子云瑾的事情终于成了定局。   皇家拿到了流水牌子的七成收益,首先要做的就是要填补云氏两年前借贷的两百五十万贯外债中的七成,云氏自己负责其中的三成。   这是一笔非常大的钱,即便是皇家也拿不出来,经过皇帝与窥基大师这个债主商议之后,流水牌子接下来产生的利益,将优先用于偿还借贷。   这让云氏彻底的从山一般沉重的债务负担中解脱出来不说,还实打实的拿到了流水牌子的三成收益。   虽然利益是七三分的,云氏在流水牌子上的决策权却是高于皇家的。   唯一不好的一点就在于,皇帝旨意上说的很清楚,三成流水牌子股份的持有者,只能是云瑾一脉。   面对皇帝,皇后提出来的要求,云初夫妇选择同意,他们知道,这可能是皇家能接受的底线。   同时,温柔进户部左侍郎,狄仁杰就任洛阳大理寺卿,长安县县令的位置暂时空缺,长安大理寺少卿的职位也暂时空置。   不论是长安县县令,还是长安大理寺少卿,在长安都是实打实的实权职位,这两个职位对于长安来说非常的重要,能对长安现有的规章制度产生一定的影响。   云初建议由武承嗣担任长安县令,武三思担任长安大理寺少卿,没想到,不仅仅是皇帝,皇后不同意,就连武氏兄弟也一口回绝。   武三思将手从美婢的怀里抽回来,将手指放在鼻子前面轻嗅一下,对同样抱着美婢的武承嗣道:“天杀的才去长安任职呢。”   武承嗣点点头道:“只要离开长安,我们兄弟就是大唐的两只鲲鹏,当鲲鹏久了,再去长安当两只被人圈养起来的金丝雀,确实没有什么滋味。”   武三思大笑道:“除过我们兄弟,朝堂上的所有人都想去长安当官呢,兄长,你说说,云初这个看家狗,这一次为何会同意旁人进入长安了?”   武承嗣道:“云氏子都已经长大成人了,这天下虽大,却没有多少可以容纳云氏子弟的地方,云初是一头猛虎,这不要紧,陛下,皇后那里有的是制衡之法,现在,云氏的小老虎已经长大,他们也需要足够多的地盘来啸傲山林。   陛下在,云氏啥都做不了,只有等太子登基之后,云氏的打老虎估计已经咬不动人了,就该小老虎上场了。   一退一进之下,陛下,皇后放心不少,太子也敢大胆的使用云氏子了。”   武三思道:“兄长对于云氏子云瑾戒心很重啊。”   武承嗣闭着眼睛道:“西南死了三十万蛮夷,其中二十万就是这个云瑾带人杀的,云氏乳虎才出山,就有二十万人命为之献祭,三思,别惹他。   云氏就是一个虎狼窝,你惹一个,就有一大群老虎出来把你啃得连毛都剩不下。”   武三思瞅一眼宅院外边松树上正在上下乱窜储备食物的松鼠点点头道:“远离云氏,我们兄弟何处不可攀登?”   就在两兄弟抱着美人胡天胡地的时候,管家来报,说蓝田侯云初来访。   武承嗣整理好衣衫,对武三思道:“上上一次来是为了修桥,拿走了我们不少工匠,上一次来拿走我们兄弟三年的储蓄,这一次来你觉得他又看上我们兄弟啥了?”   武三思甩甩袖子道:“财去人安乐,如今,我们兄弟就剩下人了,没啥能让他惦记的了。”   武承嗣道:“我就是害怕他惦记我们兄弟的人,等一会机灵一些,这一次不管他如何的舌灿莲花,都不要被他迷惑去了长安。   如今的长安就是一个大火坑,不管谁进去了,都会换一种颜色出来。”   “啊,两位武兄——”云初身着锦袍,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啊,云兄——”武承嗣扭动着肥胖的腰肢,殷情的拉住云初伸出来的手,热情的邀请他进府喝茶。   “不是我说两位啊,这一次我兄弟温柔,跟狄仁杰都走了,空出来了两个好位子,兄弟我可是第一个就想到两位,早早上表向陛下推荐你们两位大材,怎么样,够朋友吧。”   武承嗣哈哈笑道:“承蒙君侯看得起我们兄弟,只是一想到上一次在长安暂署万年令的下场,兄弟我就双股颤颤的睡不着觉啊,导致兄弟我如今只要听到长安两字,心就跳动的厉害,至今不敢靠近长安三十里。”   云初拉着武承嗣的手不放开,热情的道:“今时不同往日啊,以前流水牌子就是一颗不知道何时会炸响的雷,现在不一样了,流水牌子产权已经明晰,就算再出事,也与你们兄弟无关。   这些年下来,温柔将长安县治理的政通人和不说,库房也充实,只要武兄上任,那就是一个拿政绩的好地方,武兄这几年来虽然声名远播,着实做出来了几件大事,可是,真正想要加官进爵,政绩是绝不可少的。”   武三思给云初倒茶,叹口气道:“长安水深,我兄弟两人又是不善泳的,天知道啥时候来一个大浪,这两具好不容易养肥的身子就算喂了鱼了。”   云初左右看看,武承嗣立刻挥袖斥退从人。   云初喝一口茶水道:“知晓兄弟我明明平定西南有功,为啥好好的郡公会变成侯了?”   武承嗣笑道:“或许跟君侯狂殴群臣有关。”   云初似笑非笑地看着武承嗣道:“你信吗?”   武承嗣笑道:“信与不信不重要,毕竟陛下是这样说的,君侯也是这么认的。”   云初哈哈大笑,指着武氏兄弟道:“你们就装吧,我不信皇后会没有告诉你们原因?”   武承嗣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淡漠的道:“皇后告诉了我们兄弟很多事情,却不知君侯说的是哪一桩?”   云初道:“实封爵位最高到侯,非皇室封侯以上爵位将无封地,无从户,赏赐一点钱就打发了,我按照惯例本来应该封国公的,结果,仔细盘算之后,我还是觉得当一个蓝田侯可能更有好处。   至于国公的好处吗,哦,或许是在陛下举行国宴的时候,可以分一个好位置。”   武三思听云初这样讲,就跟武承嗣对视一眼道:“这还真不知道。” ###第一百一十一章 重来的勇气   云初摊摊手道:“你看,事情就是这个样子的,我不知道你们两人身上的侯爵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或许,会变成一个实封的男爵?   以后,帝国举行盛宴的时候,你们兄弟两个就跟我当年上朝时一样坐在大殿外边?   眼看着里面的大人物把酒言欢,而你们只能对着被风吹的冰冷的酒菜自娱自乐?   如果一些你们看不上的人坐在大殿里,偶尔还传送一些残酒剩炙给你们兄弟,我就不信你们兄弟能忍得住不老拳相向?”   云初是真的希望武氏兄弟能进入长安。   不是说这兄弟两人的本事有多高,有多么强大的不可替代性,而是这两兄弟经过他多年的教育之后,全身上下已经是完美的长安模样了。   有着长安思维,长安标准,甚至还有长安特有的看事物的眼光。   这样的人来长安就能做事情,来长安就能给长安添砖加瓦,更不要说,他们两兄弟进入长安之后,皇帝,皇后,包括百官以及士绅们担心的长安自成一体的担忧,将会立刻消失。   一个地方的经济发展,绝对是一个自上而下的一个过程,很少,很少有自下而上发展的。   理清楚长安的权力脉络,继而让长安的经济发展表现出水到渠成的模样,这对云初来说将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硬扛着不让皇权,别的势力进入长安,这是非常非常不妥当的,时间再长一点的话,其余地方的人就不把长安当成自己人看了。   一个举世皆敌的长安,还发展个啥经济哟,该发展军事力量!   而经济与战争永远都是相悖的两个事情。   一个负责建设,一个负责破坏,在这个世界上,不论建设大唐那个地方,最终获益的都是大唐,而战争,只要是发生在大唐的土地上,受伤害的也绝对是大唐。   而所有人都明白一个道理——破坏远比建设容易的多。   所以,只要长安跟大唐发生战事,距离大唐的毁灭就不远了。   战争唯一的获益者是独夫,也就是那些胸怀大志的英雄。   在和平年代里,不论是残民称雄的独夫,还是裹挟天下为自己制造天时的英雄都应该被五马分尸!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这十个字说明了很多很多的道理。   天街踏尽公卿骨,非常的解气,非常的痛快,然而,有投鼠忌器心思的人才是真正的好人。   所以,云初希望自己是这样的一个人。   放开长安的胸怀,拥抱外来者,改变外来者,同化外来者。   他准备从武氏兄弟开始做起。   “我们兄弟在其余地方也能捞到政绩。”武承嗣思忖了许久之后,才慢慢的对云初道。   云初冷笑一声道:“天下权力出长安,洛阳两地,除过这两个地方,再无其它,而且,爵位的由来不是为了奖励高官,而是为了奖励有军功的功臣。   昔日商君母为奴隶,弟为战奴,商君封地十五城又如何?直到他被五马分尸,瞎眼之母依旧为奴,陪他一并被杀,弟弟战死无功。   千载之下,大唐的起家的地方是秦地,执行的本就是秦法,只是大唐的秦法相对平和宽松一些,现在,陛下准备重整爵位,你们兄弟的这种来自恩宠的杂牌侯爵你觉得还能维系多久?”   武三思涩声道:“洛阳,也不是不可以。”   云初笑道:“你们在洛阳是多数人吗?”   武承嗣摇头道:“少数派,很少的少数派。”   云初又道:“你们兄弟在长安是少数派吗?”   武承嗣沉吟片刻道:“我们兄弟做事的方法,与长安一脉相承。”   云初又道:“某家领军出征的机会大,还是你们兄弟领军出征的机会大?”   武三思慨然道:“自然是君侯。”   云初又道:“你觉得我会吞没你们的军功吗?”   武承嗣道:“君侯连手下叛将李元策的爵位都想保全,何况我们兄弟。”   云初叹口气道:“来长安吧,虽然赚的少一些,弄个长久爵位给子孙要比留一些钱给子孙靠谱的太多了。”   武承嗣拱手道:“君侯为何一定要我们兄弟入长安?”   云初喟叹一声道:“多年以来,长安水泼不进,密不透风,已经阻碍了长安进一步的发展,我们需要外援,需要更多的生存空间。   你们兄弟是我在朝堂上能看到的唯一可以进入长安,且适合进入长安的人。”   武三思道:“皇后拒绝了君侯的建议。”   云初直愣愣的看着武承嗣,武承嗣点点头道:“好吧,皇后这里我来负责。”   云初点点头,然后就起身没有半分犹豫的走了。   武三思索然无味的瞅着媚态十足的美婢,对武承嗣道:“兄长,我记得云初刚来的时候,我们兄弟还说不入火坑的。”   武承嗣抱着大肚皮坐在椅子上道:“钱,粮,地,我们兄弟不缺,缺少的是可以流传下去的权,额就是爵位,云初拿捏住了我们的要害,容不得我们反抗。”   武三思道:“我们要不要跟皇后说明此事?”   武承嗣叹口气道:“不要提我们,只说是我们这样做完全是为了皇后。”   武三思点点头,他对进入长安为官,依旧有很深的惧怕之意。   云初离开武家兄弟的府邸的时候,在外边看到了贺兰敏之。   自从被雍王贤斥退之后,贺兰敏之的变化很大,虽然他是一个强人,可惜,自从周国公的爵位被削之后,他就成了一个普通人。   普通人如果想用普通人的身份在洛阳生活其实挺容易的,但是呢,贺兰敏之不想用自己普通人的身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他想要更好的生活,所以,他如今过的很艰难。   一个身怀巨资,却啥都不是的人在洛阳生活本来就很不容易,偏偏贺兰敏之夫妇都是受不得气的人,不肯给洛阳的城狐社鼠们给钱,所以,官司缠身就难免。   他的麾下如今还有百十个吐蕃手下,这就是他目前最大的依仗,不过也依仗不了多长时间了,他家的奴仆因为很多意外损失的很严重。   今天跟人斗殴死一个,明天被马车撞死一个,后天再来一个吃饭吃的七窍流血的人,只要洛阳的城狐社鼠们愿意努力,贺兰敏之家的吐蕃仆人迟早死光。   以前的时候洛阳城里还有不少的吐蕃奴隶,可惜,吐蕃奴隶在高原上很好用,到了大唐之后动不动就死了,不耐用。   渐渐的,吐蕃奴隶买不上价钱,贩运吐蕃奴隶的奴隶贩子就少了,只有蜀中还有一些。再后来,论钦陵带着吐蕃人离开了吐蕃高原,去温暖的泥婆罗跟兰仓国,大唐这里的吐蕃人就很少了。   在长安,来自异国的商贾,商队们的各种权利都能得到很好的保证,就算是出事,也是离开长安之后才会出事。   毕竟,长安是大唐最大的贸易区,异族商贾要是动辄死在长安,对长安的经济贸易会有很大的影响,所以,异族人如果想长久居住大唐,长安为首选。   洛阳跟长安相比就有些细微的差别了。   因为皇帝在这里,士大夫的群体就要比长安大得多,士大夫聚集的地方,生财的资源就少,竞争极为激烈,在这种局面下,异族人想要在洛阳生存,就显得艰难了。   狄仁杰不在洛阳,洛阳的治安就非常的差,城狐社鼠们非常的猖獗,目前已经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大型团体,整日为了地盘,争斗不休。   就是因为是这个局面,治理长安有功的狄仁杰才会调任洛阳大理寺卿。   贺兰敏之先一步看到了云初,所以,他就把身子转过去,避免与云初寒暄。   云初也看到了贺兰敏之,发现他站在等候拜会武氏兄弟的人群里,还把身子转过去了,就没有跟他打招呼,在家将们的簇拥下骑马离开。   很多时候,命比人强,从云霄到地狱不过是转眼间的事情。   贺兰氏大富大贵的时候,贺兰敏之对此不屑一顾,甚至还生出毁灭贺兰氏之心,且付诸实施。   最后,代表贺兰氏荣耀的周国公爵位被彻底废黜之后,贺兰敏之这才发现自己曾经憎恨的东西,其实一直在保护着他。   “我家主人今日不见客!”   武氏门子扯着嗓子大声对守在外边的人群道。   那些想要见武氏兄弟的人群就遗憾的退去了。   贺兰敏之上前一步,握住门子的手道:“在下贺兰敏之与武氏乃是亲眷,还请代为禀报一声。”   门子感受到手中硬梆梆的铜钱,盘算一下道:“等着。”   贺兰敏之心头一松,只要能见到武氏兄弟,他就有把握托庇的武氏兄弟门下,避开来自城狐社鼠们的骚扰。   武氏兄弟不是啥聪明人,这一点贺兰敏之很清楚,他甚至觉得自己有很大的把握钳制住这两兄弟,最终成为自己的傀儡。   贺兰敏之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所以,他站在武氏府邸门口,从艳阳高照一直等到日落西山,始终不见门子回话。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那个拿了他的钱的门子,正用他的钱买了烧鸡跟酒,吃的忘乎所以。   至于帮助他向武氏兄弟通禀的事情。   随着酒肉逐渐消失,也被门子忘记的干干净净。 ###第一百一十二章 风吹木叶动   云瑾在紫薇殿的角落有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有笔墨纸砚跟一些美味的糕点,茶水,当然,还有一个将脑袋躺在他腿上呼呼大睡的李思。   这个角落非常的偏僻,一边是高大的柱子,另一边是厚重的帷幕,有些许风从帷幕的缝隙中穿过,让这一方的小角落里空气清新不说,还凉爽。   空旷的紫薇宫大殿里,只有李治跟裴行检在对话。   内容便是目前越来越严重的旱灾。   “如此说来,司天监认为今年冬日将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暖冬?”   “回禀陛下,司天监确实是这样认为的,为此,李淳风测量了黄河水量,长江水量,发现黄河流水不到往年六成,长江流水量只有往年一半。   为了让测算更加准确,李淳风还登上太白山测量了雪线,比往年少了三十丈,太白峰拔仙台西北侧崖壁上的冰洞中的冰柱、冰塔、冰挂、也比往年短少两尺有余。   李淳风认为天上的雨水多寡,与地上的水量多寡有很大的联系,因此他断定,今年大唐的冬日,将会出现多暖阳,少雨雪的状况。   一旦李淳风的推断成了现实,臣以为,大唐从此时起,就该着手救灾准备了。”   裴行检长须飘飘,面对皇帝侃侃而谈,颇有些名臣风范。   相比之下,对面的李治就显得有些烂了,他侧身躺在锦塌上,手里抓着一把炒熟的鹰嘴豆一颗颗的放在掌心,让巨熊舔舐。   “李淳风是如何看待雍王贤提出来的冰河时代?”   裴行检组织一下语言道:“冰河世纪最早并非出自雍王贤,而是出自云初之口,陛下若是想要弄明白此事,首先就不能说错冰河世纪的来路。”   李治摆摆手道:“云初都没有意见,你在这里多什么嘴。”   裴行检道:“这关系到日后追责。”   李治抬起身子道:“追责,追什么责?什么时候我大唐做学问也需要小心被找后账了。”   裴行检道:“一旦证明冰河世纪是子虚乌有之说,朝庭却因为这些子虚乌有之说白白付出大量的人力物力,岂能不追责?   如果不追责,日后岂不是人人都可以信口开河?”   李治站起身围着端坐在地上的裴行检转了一圈道:“合纵之说是错的,还是连横之术是错的?黄老之说是错的,还是说墨翟是一个骗子?   稷下学宫的清谈,燕王台上的争论,在朕看来就是无上妙音,恨不能洗耳倾听。   说不说在人,听不听在你们,在朕。   朕觉得有道理的,你们觉得有道理的就去执行,即便是错了又如何?至少让我们知晓这个想法是错的,以后不要再犯就是了。   因言罪人是最蠢的一件事,你以为大家都把嘴巴闭起来不说话,就是万事大吉了?   朕的江山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此时此刻,就要多试,多探,从无数看似不通的道路上,摸索出一条可行的道路,才是目前最紧要的。”   裴行检闻言叹口气道:“臣之命数不过数十载,陛下为何要臣判断百十年,数百年之后的事情呢,就像孔夫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臣只愿侍奉好陛下,至于百年之后的事情,天知晓。   云初或许能得窥一线天机,臣不能。”   李治闻言点点头道:“云瑾,你父可曾对你说起过冰河世纪?”   云瑾在角落里俯身道:“家父说,一叶落而知秋,一果熟而知万物硕,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才是吾辈做学问的态度,家父说的冰河世纪,也是翻遍史书之后,从历朝历代的水文记录,灾难记录中总结出来的一个规律。   冰河世纪其实并非是一个简单的灾难预警,而是对灾难与王朝兴替做出一番对照,这里面,包含了气候变化对当时的战争,政治,经济,文化,农耕,商业的研究。   而雍王贤则在家父提出来的冰河世纪的概念的基础上,做了进一步的研究,找到了更多气候对朝局,对王朝形成的影响例子。   这些例子都是真是存在的,还是牵强附会,目前都无法得知,只有等到家父所说的冰河世纪彻底降临,灾难彻底造成之后,才能证明冰河世纪之说的对错。”   裴行检道:“还是猜想而已。”   云瑾拱手道:“燧人氏猜想钻木可得火,嫘祖猜想蚕丝可得绸,家父说,没有猜想,吾辈至今依旧茹毛饮血与野兽无异。”   裴行检觉得跟云瑾争辩有失身份,就对皇帝道:“就让云初去远虑,臣负责平定近忧,大唐这场旱灾迫在眉睫,请陛下准允臣下召集文武百官,共同应对此次灾难。”   李治想了一下道:“可,再告诉他们,天灾犹可恕,人祸不可饶,瑞春,出来!”   随着皇帝的怒喝声,瑞春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裴行检的身后,皇帝李治看着裴行检道:“瑞春,朕此次准尔等行监察天下——所有人!   若有不法事,五品以下准先斩后奏之权。”   裴行检的脸皮开始不停的抽搐,皇帝对着他给瑞春下令,可谓诛心至极。   云瑾安静的坐在角落里,将皇帝与裴行检的对话一一记录下来,然后就放下手中的笔,拍拍李思的脑袋,示意她别睡了,皇帝明显已经看他不顺眼了。   李思才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就看到皇帝带着一头巨熊正恶狠狠的看着他们两个。   李思推开巨熊流着口水的嘴巴,朝李治展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之后道:“想父皇了,见父皇正在接见朝臣,孩儿就藏在云秘书这里……”   李治瞅着云瑾道:“你到底看上她那里了?”   云瑾道:“小时候就在一起,原本也没有多少依恋,只是在一起的时间长久了一些后,今天发现一点好处,明天再发现一点好处,日积月累之下,就觉得天下女子没人能比她更好,也就离不开了。”   李治道:“没见过好东西。”   说罢就带着巨熊离开了紫薇宫,不过,看他样子似乎还是很开心的。   云瑾拍了李思一巴掌,就迅速站起来追上皇帝。   此时紫薇宫外已经是红霞一片,从宫殿的顶上一直铺设到了天边。   李治叹息一声道:“晚霞漫天,明日又是一个大晴天。”   云瑾道:“启奏陛下,微臣以为,我们的先祖在这片土地上已经生活成千上万年,目前的旱灾不过是无数次灾难中的一个而已,没啥可担心的。   我就不信这老天总是不下雨。”   李治道:“你父亲认为人定胜天?”   云瑾摇头道:“不是这样的,刘仁轨是这样认为的,家父对未知心存敬畏。”   “哦?朕还以为你的父亲无所畏惧,你知道你父亲为何要把你送到朕的身边吗?”   云瑾道:“让陛下亲自感受一下云氏子是何等的优秀。”   李治看一眼云瑾道:“都举手投降了,话还能说的如此硬气,也就是你云氏了。”   云瑾道:“家父爱长安胜过爱我。”   李治道:“是啊,朕从未见过某一个人会对一个地方如此的深情,你父亲做过很多错事,唯独对长安,他一次都没有错过。   挺好的,心有所托,人就不会寂寞。”   云瑾小心的问道:“陛下很寂寞吗?”   李治拍拍身边的巨熊道:“幸好有它,朕不寂寞。”   云瑾看看巨熊又看看李治道:“听说陛下杀了很多秘书?”   李治抚摸着巨熊的耳朵道:“放心,朕不杀你……”   人与人之间的谈话,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没意思,看似啥都说了,其实啥都没说,说不说的存乎一心,看如何想了。   这中间一定有很大的一部分篇幅是欺骗自己,麻醉自己的,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才是真实,这就是为啥很多人都会在睡前幻想。   梦中的世界与现实终究是不通的。   早晨起床的时候,武承嗣就得到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他家的门子被人用铁钩钩着嘴巴挂在他家附近的一棵柳树上。   等他来到那棵柳树跟前的时候,那个门子已经死了,不光是嘴巴被铁钩钩着,舌头也被从嘴里拽出来,上面绑着一块大石头。   这让武承嗣第一次发现一个人的舌头居然会长的那么长。   跟以前的武承嗣相比,现在的武承嗣已经足够成熟,门子恐怖的模样在他看来不算啥,只是淡淡的吩咐管家报官之外,就一如既往的换了朝服去上朝了。   今天的朝会皇帝不来,是太子李弘主持的,是万万不能迟到的。   贺兰敏之坐在一家茶馆的二楼上,看着武承嗣面色如常地朝皇城走,忍不住自言自语道:“喜怒不形于色?”   武承嗣身体虽然肥胖,骑坐在马上的时候却显得很有威仪,明知道自家的门子被仇家给杀了,他今天带的护卫反而变少了,只有四个护卫。   贺兰敏之按一下脸上的假面,抽出横刀就从茶楼的二楼跳了下去,凌空一刀凶狠的砍向武承嗣。   武承嗣猝不及防,脑袋向左偏移,贺兰敏之的横刀就重重的劈砍在武承嗣的肩膀上,武承嗣大叫一声,从马上跌落,贺兰敏之却疑惑的收回横刀,见武承嗣被砍破的外袍下露出铠甲,恍然大悟,面对下马向他扑过来的四个护卫,他不慌不忙的向后退,等退到街口的时候,就丢出去了两颗雷火弹。   雷火弹在人群中炸响,猝不及防的百姓纷纷逃命。   贺兰敏之被裹挟在人群里,一会丢一件东西,走出百十步之后,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白面书生,于是,他就放慢了脚步,转过身踱步向事发地走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 低等人的无奈   洛阳城里想杀武承嗣的人很多。   贺兰敏之觉得自己就是开了一个头而已,只要他开头了,那些跟在武承嗣周围的想要杀他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敢动手的刺客们应该就有胆量了。   两千贯买武承嗣的人头,贺兰敏之觉得自己出的价格可能有些低了,那些专门干刺杀的人很想要这两千贯钱,但是又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   刚才那一场心血来潮一般的刺杀,就是催促那些杀手们动手的讯号,毕竟,他刚才没有杀死武承嗣,那些杀手们也该开始捡便宜了吧。   来回只是一瞬间的功夫,贺兰敏之就从杀手变成了一个正义凛然的义士,他不能让那些杀手要了贺兰敏之的命,也不想付出两千贯钱。   他要的只是武承嗣救命恩人的名头而已。   所以,他走的很快,此时,雷火弹爆炸后的硝烟还没有完全散去,武承嗣骑乘的那匹高大的战马如今倒在地上,肚子被雷火弹炸开,肠子流淌了一地,就在战马的另一侧,倒着七八个无辜的路人,还有一些受伤的人,正惊慌地往外爬,武承嗣倒在战马后面,大声的惨呼。   贺兰敏之看了一眼武承嗣,刚才丢雷火弹的时候他是很有分寸的,有战马阻拦,武承嗣应该不会被炸死。   四个护卫惊恐的将武承嗣围在身后举着横刀四处寻找刺客。   护卫们身上的伤势很重,其中一个满脸都是血,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一个看热闹的樵夫挑着一担柴莽撞的靠近了受伤的护卫们,护卫们大声呵斥,他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满脸堆着笑,继续靠近。   护卫一刀当头劈砍下来,却被樵夫用木柴挡住,随即,樵夫的扁担就如同一柄长枪刺穿了松散的木柴,扎进了那个护卫的腹部。   护卫很是勇猛,腹部被刺穿,却撑着最后一口气,硬是将横刀剁在樵夫的肩头,樵夫惨叫一声,就被另外一个护卫,一刀断头。   贺兰敏之瞅着武承嗣被雷火弹炸的烂糟糟的双腿,没有急着上前,因为又有两个刺客一左一右的慢慢向武承嗣靠近。   死掉了一个护卫,其余三个护卫如同疯虎一般,不肯让任何人靠近武承嗣,偏偏向武承嗣靠近的人越来越多了。   看到眼前全是嚯嚯刀声,武承嗣停止了惨呼,无助的透过三个护卫身子空隙,瞅着那些面目狰狞的杀手。   这一刻,武承嗣脑子里想的不是自己的安危,却莫名其妙的想起了,长安城对城狐社鼠们的管理方式。   长安人手中的兵刃是有编号的,长安城也只接受有编号的武器进城,如果有人用有编号的武器伤了人,绝对不是一句武器丢失就能搪塞过去的。   以前,武承嗣对长安城的这个政策很是鄙视,他觉得这样做毫无意义,谁会用带有编号的武器行凶呢,而且,武器有没有编号,无济于事。   现在,他终于明白长安为啥有这个要求了,他们不求杜绝长安城里的杀戮,只是希望能够尽量的减少杀戮,能减少多少,就减少多少。   至少,长安城里的人可以白日佩戴在身上的武器,必然是有编号的,这对减少恶性犯罪还是很有效果的。   又一个护卫嘴里喷着血倒在了武承嗣的身上,武承嗣看的很清楚,是自己的护卫武雄,以前他总觉得这个武雄偷奸耍滑的不配当自己的护卫。   当武雄的身体盖住他的身体的时候,武承嗣觉得武雄其实挺称职的。   眼看着自己其余的两个护卫身体不断地向外飙血,武承嗣就绝望的把头靠在地上,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看到了一张令他感到憎恶的脸。   于是,武承嗣就大叫道:“贺兰兄,帮我!”   贺兰敏之点点头,就大吼一声,就纵身向前,一拳就砸碎了一个刺客的咽喉,不等刺客倒地,就夺过横刀,反手一刀将垂死的刺客击杀。   提着两具刺客尸体盖在武承嗣的身上,贺兰敏之就笑眯眯的加入了战团。   一个在乱军中厮杀出来的贺兰敏之,在把武承嗣护在身后之后,那些临时拼凑出来的刺客们,就再也不能向前一步。   不仅仅如此,贺兰敏之还能在刀光剑影中来去自如,每一次突袭,都能带走一个或者两个刺客。   随着洛阳不良人们蜂拥而来,为首的刺客呼喝一声,掉头就跑,贺兰敏之却不容他逃掉,丢出手中的横刀,横刀如同一个旋转的铡刀,最后牢牢地镶嵌在刺客首领的后脖颈上,向前狂奔两步就倒在地上。   只是这一耽搁,其余刺客就跑的不见了踪影。   两个遍体鳞伤的护卫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倒在地上,贺兰敏之笑吟吟地走过来,似乎要帮这两个重伤的护卫,却不防他左手里的小刀子,飞快地在他们胸口猛烈的刺了七八下。   两个护卫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死死的看着贺兰敏之,倒地身亡。   贺兰敏之轻笑一声,移开盖在武承嗣身体上的尸体,对脸色蜡黄的武承嗣面前道:“某家贺兰敏之,看在你我有亲的份上拔刀相助,不过,谢礼不能少,文水侯以为如何?”   武承嗣的臂膀虽然有铠甲挡住,没有外伤,但是,先前贺兰敏之那一击用尽了全身的力道,导致他被铠甲掩护的臂膀折断了。   听贺兰敏之这样说,武承嗣道:“我知道你是谁,等此事了结,本侯会亲自登门拜谢。”   贺兰敏之大笑一声道:“如此,某家扫榻以待。”   说罢,就大摇大摆地离开事发地。   片刻功夫,得到消息的武三思飞马赶到,看到两条腿依旧在冒血的武承嗣道:“何人所为?”   武承嗣忍着剧痛道:“不得而知,不过,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武三思搀扶着兄长咬着牙道:“一定要查出来。”   武承嗣道:“那就先从贺兰敏之身上查起。”   武三思诧异的道:“不是他救了兄长吗?”   武承嗣道:“这一次刺杀如果没有贺兰敏之帮忙,我活不了。”   武三思道:“那还要查吗?”   武承嗣道:“一定要查,第一个就要查他。”   “为啥啊?”   “因为我思忖了许久,都想不出谁会在洛阳刺杀我。”   “可是你今天出门的时候可是穿了内甲的。”   “那是因为跟云初走的近……加上早晨刚死了人。”   武承嗣被刺一事到了下午时分,洛阳城中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皇后的侄儿文水侯被刺,整个洛阳城就沸腾起来了,城卫,洛阳令,大理寺,百骑司迅速就行动起来,也迅速理清楚了武承嗣被刺的原因。   有人在花两千贯要文水侯武承嗣的命。   洛阳是全大唐刺客最多的地方,也是全大唐刺客的聚集地。   以前,云氏在洛阳也有一个刺客组织,最终随着薛长风去了倭国之后,逐渐消失了。   不过,对于洛阳坊间的消息,云初依旧知晓的很清楚。   云初在得知武承嗣被刺案中有贺兰敏之的存在之后,就对住在他家的大唐户部左侍郎温柔道:“必然是贺兰敏之干的。”   温柔道:“贺兰敏之如今已然没落了,杀武承嗣干啥?”   云初用手点点桌子道:“少年时轻狂,疯癫,到如今万事皆休,像他这种人自然想要重新立起来,不过啊,老虎就是老虎,就算虎落平阳了,吃几个人还不算大事。”   温柔道:“既然你说到了贺兰敏之,那么徐敬业你是不是也该关注一下?”   云初摇头道:“不用……已经泯然于众人矣。”   温柔点点头,昔日风头无双的英国公府,如今人才凋零的很是凄惨,李承修还没有成长起来呢,留在英国公府的几个庶子就已经把英国公府的威势败坏的差不多了。   徐敬业也从执掌一方权柄的军阀,逐渐凋零成了一个劫匪头目。   这些年以来,老牌勋贵们凋零的厉害,皇帝就是在等这些老家伙们一个个死光,就立刻重新整理爵位,现在,已经差不多了。   风光无限的李世民贞观朝带给李治大唐的影响即将彻底消失,整个大唐如今都是李治的模样。   云初不愿意继续留在洛阳耗费时日,在这里他的感觉很差,总有一种虚掷光阴的挫败感。   自从上一次他殴打了那些官员之后,他在洛阳就是一个绝对被孤立的存在,虽然位高权重,却没有多少人愿意靠近他。   不过,他还在等,等云瑾彻底获得皇帝的首肯之后,就回到长安继续做建设长安的工作。   至于武承嗣被刺这种事情,云初觉得这是一件小事情,甚至对他拉走武氏兄弟去长安很有好处。   所以,云初知晓凶手有八成是贺兰敏之,却因为没有进一步的证据,在看望受伤的武承嗣的时候,他并没有提及贺兰敏之这个人。   “君侯,此刻为啥要杀我?”武承嗣吊着一只胳膊,靠在锦塌上问前来看望他的云初。   云初笑道:“恭喜文水侯,终于从无关紧要的人物,变成了别人的眼中钉,听说取你性命的暗花是两千贯,了不起啊。   某家只有五百贯,远不及文水侯。”   武三思道:“原赵郡王家的老虔婆出的五百贯暗花,君侯也会当真?”   云初问道:“两千贯暗花谁出的钱?”   武三思道:“一个叫做赵元礼的商户,不过,人已经死了,两千贯的暗花也不见了,看样子,此人就是一个幌子。”   云初点点头对武承嗣道:“还是尽早回长安吧,洛阳的医疗不好。”   武承嗣神色晦暗的道:“不找到谋害我的凶手,我寝食难安。”   云初笑道:“以前你们兄弟跳出长安回头再看长安,最终得以成功,我觉得你们兄弟现在应该跳出洛阳,再回头看洛阳,就会发现很多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都会清楚无误的暴露在你们的面前。”   武三思道:“君侯认为我们兄弟应该在长安与洛阳之间横跳?”   云初替武承嗣拉好毯子道:“学习的过程就是这样的。”   武三思送云初离开之后回到武承嗣身边道:“会不会是云初干的,逼迫我们离开洛阳。”   武承嗣瞅着武三思道:“让你查贺兰敏之查的如何了?”   武三思道:“事发当时,贺兰敏之只是偶遇。”   武承嗣道:“我现在从来都不相信什么偶遇,一群刺客全部都是没根基的杀手,还找不到出暗花的人,偏偏他贺兰敏之就在那个恰当的时间出现在那个恰当的地方。你相信这是巧合吗?”   武三思皱眉道:“真的不是云初干的?”   武承嗣道:“绝对不是,他年轻的时候可能会这样阴损,现在不会。”   武三思不解的道:“为啥?”   “因为没有必要,他所谋者大,小的阴谋诡计只会坏事,上不了台面。”   “兄长,我们要去长安吗?”   “去,到了长安回头再看看我们这些年在洛阳干的事情,从中检点一下得失。”   贺兰敏之始终没有等到武承嗣,武三思的登门致谢。   于是,他再一次来到了武承嗣的府邸,准备求见武承嗣。   可惜,新换的门子在拿了他的钱之后,依旧没有帮忙通禀。   贺兰敏之站在武氏府邸前的大槐树下,再一次枯等了一天,没有等来武承嗣的召见,只等来了武承嗣准备去长安担任长安令的消息。   九月到来的时候,温欢,狄光嗣,李承修三人正好在洛阳,就趁机参加了一场科考。   这一场科考与以往的科考有着本质上的区别,糊名,誊卷的方式虽然已经开始使用了,但是,作弊的手法永远比防范来的先进。   温欢他们三人,在十五天后毫无意外的成为了大唐的新科进士。   一个第二,一个第六,一个第八,名次都很好。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一个是他们三人的学问很好,再者,出考题的是太子李弘,阅卷的主考官也是太子李弘。   从洋洋洒洒的三百余份考卷中找出自己的三个师弟,对李弘来说没有任何问题,主要是因为他们三人的卷子跟别人的卷子比起来,称述,讲解,引申事情的方式太别具一格了。   裴行检对这种几乎儿戏的科考非常的不喜欢,接连几天在朝堂上上疏,决心改革科考,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改革阅卷官……由一人拿主意,改成多人批红,批红多的为胜。   对此云初觉得裴行检说的很对,他也觉得李弘对科考的态度实在是太儿戏了。   “不是弟子儿戏,而是考题有问题,读书,策论,诗文定人才实在是太偏颇了。   所以呢,考官们挑选出来的三百多份卷子里,能让弟子眼前一亮的卷子不多,还是温欢,光嗣,承修三个人的卷子言之有物不说,还能鞭辟入里的将事情讲得清清楚楚,弟子看着舒服。   如果不是担心百官担忧,弟子准备将一二三名给他们三个。”   对于来自云初的指责,李弘不怎么在意,他现在满脑子考虑的都是如何改革科考,只是,他心中的改革与裴行检的科考改革相去甚远。 ###第一百一十四章 自由从来都是争取来的   直到九月底,洛阳依旧没有雨水落下来。   旱灾没有得到缓解,反而进一步加剧了。   一些地势高的地方,出现了人畜饮水困难。   云初期望的全国总动员抗灾的场面依旧没有出现,只是官府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了。   长安,洛阳,成都,晋阳,扬州……等等大城市里的储粮开始向下一级的州府运送,同样的,州府粮仓里的粮食也开始向下面的县运送。   最后,粮食也只能停留在县这一级了。   所以,在得到所有县的县令保证储粮足够的情况下,李治下令,谁的辖地出现大面积饥荒,谁就死的强横命令。   两台御史空群出动,百骑司空群出动,吏部,户部,少府监的官员同样空群出动一竿子捅到了县一级。   大城市的储量给了州府,州府的储量给了县,所以,大城市跟州府不用纪律检点,重点在于县,所以,皇帝此次给了大唐四千八百二十四个县的县令极大的权柄——灾期便宜行事之权。   也就是说,在灾荒期间,县令可以对全县的人,物,兵马有全权统御之权,只要是跟救灾有关,且有利的事物,县令可以不管礼法,规章,制度,酌情行事。   这已经是皇帝李治能将权力下放的最大程度。   给了人,钱粮,权力之后,如果还不能办好差事,自己死,或者死全家,抑或是死全族,将是放在全大唐县令桌面上需要考虑的问题。   没有第四种选择。   李治的命令虽然很强横,但是,奖励同样非常的丰盛,赈济灾民各种表现达到一级的县,将得到面圣且直面皇帝奖励的荣耀。   赈济灾民各种表现达到二级的县,吏部考核将是上上之选。   赈济灾民各种表现达到三级的县,吏部考核将是上选。   以上三种表现加官进爵已经是手拿把掐的事情。   达不到以上三级表现的县,下场堪忧,表现中平都不成!   云初看过条例之后,觉得这是李弘在给自己夹袋里的官员提前准备位置。   在这个过程中,必然会有很多令人呕吐的权力置换结果,不过,总体上来看,利大于弊。   同样的,在皇帝的旨意中,没有提到百姓在抗灾中的重要性,这就是云初认为皇帝没有让全国都动员起来的原因。   他们还是跟以往一样,认为羊群好不好跟羊群无关,只跟牧羊人有关系。   九月的时候,知了还在叫唤,这就不是一个好兆头了。   按照民间的说法,九月知了叫,大军不停脚,是兵灾的先兆。   云初站在地图前面百思不得其解,他怎么样都没有寻找到国内需要用兵的地方。   随后,皇帝李治的第二道旨意下达了——边军粮秣自筹,期限,三年!   看到这道旨意之后,云初恍然大悟,兵灾的来源原来在此!   全大唐如今守卫的边疆的大军足足有四十九万之多,皇帝认为边军身强力壮的不应该在灾年跟百姓抢粮食吃,那么,他们吃什么?   拿着全世界最精良的武器装备,可不是用来种地的,抢自家百姓?这不成,一旦做了,装备更加精良的十六卫大军很快就过来把他们全部砍成肉泥。   所以……   大唐中枢不许大唐边军起衅边境摩擦已经有六年之久了,现在,没有这回事了,虽然皇帝旨意里没有一个字说允许他们踏出国门,偏偏每一个边军将军们从旨意上读到的每一个字,都是鼓励他们去境外干点打草谷一类的事情。   边军将军们以前被中枢约束的快要疯了,昆仑奴,菩萨蛮,新罗婢,倭奴那么值钱,他们只能忍着口水看着别人发财。   现在不用了。   西南林子里多的是身强力壮的昆仑奴,派人去抓顺便找粮食。   西边多的是菩萨蛮,破几个不知名的小国就能弄回来不少。   东边新罗人灭国的时候带着大量最优质的新罗婢逃了,到时候追捕了,不光是新罗婢,那些逃亡的新罗贵族们手里有钱。   倭国那边的白银一船一船的往回运送,倭奴一串串的牵回来都能变成粮食……   所以,李治的旨意下达到了边军手里之后,那些边军将领们一个个顿时就变成了忧国忧民之徒,各个向皇帝捶胸顿足的保证,一定把自己的部下喂饱,不给朝廷添负担,还有人建议,皇帝陛下,可以把这个期限延长到五年。   云初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很是担心,他倒是不怎么担心边军被饿死,他担心四十九万大军劫掠习惯了,变成不受朝廷管束的土匪,最后再跳出一个安禄山,史思明一类的人物出来。   云初通过儿子云瑾谨慎的把自己的意见传达给了皇帝。   正在喂巨熊吃竹子的李治对云瑾轻飘飘的回答道:“他们不敢!”   云瑾一边捂着鼻子收拾巨熊刚刚拉的一大堆青团,一边道:“家父以为军队是纪律部队,不能撒手不管。”   李治道:“军队是血气聚集之地,只有纪律没有血气的军队朕要来何用?”   云瑾将最后一块青团装到簸箕里道:“没有约束又血气满满的军队乱了怎么办呢?”   李治笑道:“朕,才是他们所向无敌的底气所在,朕,也是他们胆敢离开大唐境内去外边觅食的底气所在。   告诉他们,他们不仅仅要养活自己,还要养活朕,朕的皇宫一年的开销也不少。”   听皇帝这么说,云瑾没有接着问,而是跟端来清水跟肥皂的瑞春开始给巨熊洗澡。   没错,伺候巨熊沐浴的从来都不是宦官,宫娥——是皇帝自己!   只是这两年身子不好了,这才允许秘书跟瑞春来帮他。   即便是这样,巨熊洗澡的时候,皇帝还是要守在一边,安抚不肯乖乖洗澡的巨熊。   一头五百斤的巨熊坐在巨大的澡盆里就跟一座山一样,有时候洗澡不爽的时候,还会伸出爪子扒拉一下帮它洗澡的人,即便云瑾跟瑞春都是身强力壮人士,但是,在力大无穷的巨熊面前,依旧不怎么够用,巨熊一扒拉,就能把他们两人粗暴的推开。   云瑾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在巨熊的爪子再次挥过来的时候,云瑾就敏捷的闪开,毕竟,巨熊的身子很大,没有那么灵活。   云瑾记得阿耶曾经说过,这头巨熊的脾气很好,见到人的时候很有礼貌不说,有时候还显得非常的卑微,自从他成了皇帝的秘书之后,这头巨熊根本就不是阿耶说的那么好伺候,甚至称的上顽劣。   刚刚爪子没推到云瑾,巨熊就开始耍赖,两只爪子轮着来找云瑾的麻烦,而且只要云瑾转到哪个方向,巨熊就挪动肥大的身躯转到那里。   好不容易给巨熊全身打了肥皂,又用清水冲洗干净,一头黑白分明的漂亮的,威武的花熊就展现在云瑾面前了。   只是在两只黑眼圈中间的两只圆眼睛,看云瑾的神色极为不善。   好在李治见巨熊被洗干净了,就招呼它去那边的席子上趴下,等着身上的水渍干透。   然后,云瑾就看到巨熊呆立在原地,浑身的肥肉开始绷紧,紧接着它满身的皮毛就像是脱离了肥肉一般,开始剧烈的滑动,随即,漫天的水珠将云瑾跟瑞春打的浑身湿透。   目送皇帝带着巨熊去晒太阳,云瑾就对瑞春道:“您是百骑司大都督。”   瑞春抹一把脸上的水道:“你还是皇帝的女婿呢。”   云瑾道:“就不能让旁人来吗?”   瑞春摇头道:“不能给旁人伺候这头熊的机会,否则,大唐将会出现不少因为把这头熊伺候的好,就成为勋贵的佞臣。   这么多年以来,已经成了皇宫里的惯例了。   哦,你是第一个可以伺候巨熊的秘书,以前的秘书干到死都没有这个机会。   不过,你来了也挺好的,陛下已经有一个半月没有杀秘书了。”   云瑾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道:“以前的秘书呢?”   瑞春叹口气道:“最长的一位干了三个月不到吧。”   “为何?”   “为何?”瑞春见皇帝走远,忍不住拔高声音道:“大唐有三个君!皇后问话,秘书回答不回答?太子问话,秘书回答不回答?   别人想要知道皇帝隐秘的人,只会暗中勾搭秘书,不为人见,这两位倒好,绝对不跟秘书勾结,每一次都是直接问。   这两位问过之后,还不替秘书遮掩,觉得皇帝隐秘的事情跟他们有关,就会直接去问陛下,这样做的原因跟目的,很是开诚布公!   所以呢,秘书回答不回答的都不可能活过第二天。   你来当陛下秘书真好,哪怕秘书是正五品的官职,甚至是秘书监中仅次于秘书丞的存在,你看秘书监中可曾有人对你当陛下秘书说过半个不字吗?   整日里烧香拜佛祈祷你能长寿永康的秘书监中人多的是。”   云瑾想了一会道:“你别说,我还真的是陛下秘书的最好人选,不过,你们还是要抓紧选一个新的秘书出来,因为我马上就要跟安定公主回长安成亲了。”   瑞春苦笑道:“秘书监的日子又不好过了。”   云瑾笑道:“抓紧给陛下再找一个女婿,来当秘书。”   瑞春道:“只有太平公主的驸马或许能在陛下手中活下来。”   云瑾笑道:“那就抓紧。”   瑞春道:“你弟弟云鸾……颇得皇后欢心。”   云瑾摇头道:“想都别想,我弟弟跟太平如今是兄弟!”   瑞春不解的道:“兄弟?”   云瑾点头道:“没错,是可以一起撒尿的兄弟!”   “一起撒尿的兄弟?跟太平?”   云瑾点点头道:“太平嫁给谁都不可能嫁给云鸾。”   “怎么说?”   “你是百骑司的大都督,派人去调查一下就知道了。”   瑞春瞅着朝皇帝走去的云瑾陷入了沉思……他总觉得这里面应该有他不知道的事情正在发生。   自从养出太子弘这个白眼狼之后,武媚就没有让英王显,豫王旦早早的就藩,而是养在上阳宫的宫殿集群里面,继续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今日,英王李显居住的少阳宫里浓香四溢。   宽大的少阳宫的庭院内,放置着五个巨大的蒸笼,就在蒸笼底下,各自有一堆沉香屑正冒着袅袅的青烟,散发着浓郁的沉香气味的烟气钻进蒸笼之后,坐在蒸笼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的五个人则是一脸的享受。   一群宦官,宫女在院子里忙碌着,有的负责拉帷幔挡风,好让沉香烟气不受风的影响全部进入蒸笼。   沉香在永徽六年以前,一直是宫廷的贡品,即便是朝廷的官员,也只能等着皇家的赏赐。   李绩东征归来的时候,皇帝赏赐给了李绩五十斤沉香,李绩没有独享,而是把这五十斤沉香分给了追随自己东征的将军们,一时传为美谈。   云家分到了半斤,被虞修容当作珍宝藏起来了。   云初都这个样子,更不用说普通百姓了,更是难以触及,这也算是有价无市了吧。   永徽年之后,因为长安富庶的原因,社会风气奢靡,不仅皇城之中沉香成为流行品,由于贪腐严重,一些掌管宫中事务的官员也会私自苛扣一些沉香将他贩卖给权贵或是富庶之家,虞修容趁着跟东宫交往密切,弄到了一百斤。   后来被孙神仙连锅端走,拿去和药了,至今说起这事,虞修容依旧很是遗憾。   今天,五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正在用价比黄金的沉香屑烧火。   “小鸟儿,你觉得这样熏下去,真的能让我们几个身上的香气永存?”   听豫王旦问话,本来已经被沉香屑熏得半睡半醒的云鸾勉强睁开眼睛道:“熏肉吃过吧?”   豫王旦道:“我喜欢吃带有松柏香味的。”   云鸾打一个哈欠道:“那是我家产的,我告诉你啊,想要松柏香味的熏肉,就拿松柏枝子慢慢的熏烤,听说反复熏烤一段时间,肉里就有那个味道了。”   英王显是一个对香料很有研究的人,随即道:“我们用沉香屑熏蒸之后,香味就会入侵肌理,多熏蒸几次之后,沉香味道就会与我们的身体混为一体,即便是不用香,身体也会自然散发沉香气。   不过,这仅仅是一个底味,你们要知晓,单纯的香气味道并不好,复合香才是最好的,我们先用沉香做底香,然后再用别的香味调和出新的香味之后,再改变一下我们身体里单纯的沉香气,这样做,延年益寿不说,将来不论何时何地,我们的身体就能自动散发我们喜欢的香气。   如此一来呢,就把我们这些贵人跟那些粗鄙之人彻底分开,自成一体不好吗?”   太平公主的小脑袋也露在蒸笼外边,闻言大笑道:“小鸟儿,你兄长一表人才,为何会喜欢上安定那个毒妇?”   太平身边的云倌倌立刻道:“公主还没有看到李思穿着紧身衣爬墙的样子呢,啧啧啧,也就是大哥喜欢看,我们几个看到了都要捂眼睛,那屁股撅的,没眼看。”   太平道:“我想看。”   云倌倌道:“洛阳没有爬墙,等你去了长安,我带你偷偷看,你是不知道啊,李思身上全是硬梆梆的腱子肉,难看死了。   还没有显哥哥喜欢的那个韦氏好看,我以后一定要长成韦氏的模样,太平,你太瘦弱了,以后要多吃,现在的男子都喜欢胖的。”   英王显闻言大笑道:“就是,就是,韦氏才是好看的。”   太平用力的点点头道:“小鸟儿,安定的嫁衣你一定要帮我毁掉。”   云鸾懒懒的道:“那件破衣裳你那么在意吗?”   太平道:“我就是看不惯她得意的样子。”   云鸾道:“嫁给我,我一定央求我娘帮你弄一件更好的。”   太平鄙夷的瞅着云鸾道:“你做梦呢?”   云倌倌连忙在一边道:“你姐姐能嫁给我大兄,你嫁给小鸟儿很好啊。”   太平大笑道:“李思那个笨蛋能嫁给你大兄已经是我父皇看在蓝田侯功勋卓著的份上,她就是一个赏赐功臣的物件,我可不是!”   云倌倌道:“小鸟儿长得很好啊,学问也好,你嫁过来只有享福的份。”   太平公主笑得更加大声了。   “享福?本公主差你云氏那点福气吗?小鸟儿长得好看?云倌倌,你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韦氏,杜氏春日宴上的少年,哪一个不比小鸟儿好看?   下次聚会的时候带你们两个长安来的土包子去看看,也开开眼界。   也好让你们知晓,这世上不光是有种地,打仗,还有歌舞,美人,与最美妙的伶音。”   云鸾明显有些生气了,对太平道:“云氏的男儿才是治天下,平天下的好男儿,余者不过是草鸡一般的家伙,配不上你这头金凤凰。”   云鸾话音刚落,英王显,豫王旦一起转头看向云鸾,英王显怒道:“你这是连我们兄弟都包括进去了是吗?”   云鸾连忙道:“说你妹子的未来夫婿呢,关你们何事?   太平闻言哈哈大笑。   五个人在蒸笼里足足待了快两个时辰,才意犹未尽的从蒸笼里出来,相互狗一样的乱嗅,英王显把鼻子从云鸾身上挪开道:“咦,没啥特殊的味道。”   云鸾也想把鼻子凑到太平身上,却被太平一把推开,云鸾笑道:“常居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   太平嫌弃的看着云鸾道:“但愿不是长居鲍鱼之肆,久而不觉其臭。”   云鸾哈哈大笑道:“家父曾经说过,癞蛤蟆配天鹅,也不是没有机会,只要有耐心,等天鹅落地,就凶猛的抱住天鹅腿……”   太平见云鸾似乎有扑过来的模样,迅速的躲在豫王旦的身后,皱起好看的鼻子道:“王兄,赶走这只癞蛤蟆。”   浓香四溢的云鸾跟云倌倌坐在马车里疲惫的瞅着对方。   云倌倌道:“皇后好像真的看上你了,要不然也不会故意撮合你们两个。”   云鸾用手揉揉自己的脸道:“真的很麻烦啊,一边要让皇后知道我在尽力的讨好太平,一边又要让太平喜欢跟我玩,却又讨厌我追求她,这中间的平衡不好把握。”   云倌倌笑道:“最重要的是必须表现得跟他们一样傻,真是难为你了。”   云鸾露出一个傻笑道:“我本来就傻。”   马车带着两人来到了白马寺附近的云家。   晚上开饭的时候,云鸾跟云倌倌没有看到李思,就诧异的问阿耶。   “思思姐姐哪里去了?”   云初看一眼惫赖云鸾道:“玩归玩,别把自己装进去。”   云鸾道:“我很聪明的。”   虞修容担忧的对云鸾道:“太平要不得。”   云鸾抬起头看着母亲道:“您那只眼睛看到孩儿喜欢太平了?”   虞修容道:“太平的颜色很好……”   云鸾一把将身边的云倌倌抓过来道:“这才多大,就有了妆容,去掉妆容连倌倌都比不上,哪来的好颜色?”   虞修容道:“我看你天天去找太平……”   云鸾跟云倌倌对视一眼道:“阿娘你是不知道啊,太平那里啥都有,很多因为费钱您不允许我们干的事情,现在都能干了。”   虞修容嗅着两人身上传来的沉香独有的浓香道:“太过分了。”   云瑾道:“以后要装的更像一些,按照你的要求,我已经把你跟太平的事情告诉给了瑞春,以后,你们干的事情,将会被皇帝知晓。”   云鸾一边吃饭,一边点点头,事情上升到了皇帝,皇后层面就很严重了,他需要进一步的伪装,或者将伪装的自己,当成真正的自己才有机会骗过那两位,彻底的断绝后患。   云初一直安静的吃饭,对于云瑾,云鸾两兄弟的事情都不准备发表多余的意见,自己敲敲边鼓就成,绝对不能代替他们自己做决定。   这世上的所有好处都没有白得的,只要是好处就会有人去争夺,胜利了享受胜利的果实就好,失败了,那就没办法了,自己吞咽自己酿成的苦果就好了。   这就是人生,成王败寇,莫不如是。 ###第一百一十五章 谁在调教谁?   想在云家找到一个正常的孩子这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因为云初这个家主就不正常。   他身上有来自后代特有的洒脱,也有来自荒漠西域的野蛮,最后还带着一点点看破尘世的疯狂,这一切最终都被他努力学习后才拥有的学问,规矩包裹起来成了一个极度能隐藏的变态。   有这样一个爹,他的孩子基本上就正常不起来,真正说起来,他的三个孩子在基因上甚至都跟唐人格格不入。   虽然一千四百年,对于人类基因的演变过程来说微不足道,可是呢,人跟猪之间的基因相似度也有九成九啊。   虞修容也不是什么普通人,自幼父母双亡不说,就连祖辈也一个没有,一个小女子硬是在满是虎狼的长安城里独自守着一个座满是柴火的大宅子过活,并且随时做好了一把火将这座大宅子烧掉的准备。   知性,优雅,冷静,你在她脸上永远都看不到焦急,恼怒这些失态情绪。   她能用三言两语,让你体会到如沐春风的温暖,同时,也能用细小而微妙的表情,让你如坐针毡,如芒刺背,最后不得不落荒而逃。   在云氏,孩子们最害怕的不是那个大将军父亲,而是他们的那个温婉的母亲。   父亲暴怒,他们有的是办法平息怒火,了不起被打一顿疼两天完事,母亲暴怒,那就没办法了,迎接他们的将是令人想要发疯的心理上的折磨……   在这个家里,爱是真的爱,打是真的打,折磨也是真的折磨,一切都从真实的角度出发。   因此上,云家的孩子跟旁人的孩子基本上都是那种外在极度冷静多智,内在实际上疯狂忘我的人。   西南之战,驱使无数蛮人自相残杀,这对温欢,狄光嗣他们们的心灵实际上是造成了一定的伤害的,唯独对云瑾影响不大,宣泄掉体内的疯狂之后,他甚至变得更加聪明睿智了。   云锦也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子,一个头脑清楚的令人害怕的人,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要掌控自己的命运,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达到这一目的,直到目前,她做的很不错。   老虎生三子,必有一彪,如果说前两个孩子还算正常,那么,云鸾绝对是最不正常的一个,论起聪明,他才是云氏最聪明的一个,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不说,从小到大,这孩子从来没有明确过自己的诉求,看似随遇而安,看似懒散,云氏的家庭教师崔瑶却认为他才是云氏孩子中最可怕的一个。   因为,前两个孩子的内心都有迹可循,云鸾没有。   云鸾花了大功夫弥补的课业受到了云初的大力赞扬。   这没啥说的,云初布置的课业云鸾完成了,而且完成的很好,虽然大字,小楷明显有取巧的嫌疑,云初在彻底检查完云鸾的课业之后,对这孩子很满意。   布置课业的目的是要孩子接受,吸收,并熟练掌握这些知识,云鸾很明显做到了。   至于有时间偷懒,那是云初这个做父亲的小看了自己的儿子,当初布置的课业太少了,与这个孩子的智商不匹配。   于是,云初就找来了更多的书本来让云鸾读,反正他的脑子接受知识的程度,比电脑强多了,几乎是无限的存量。   知识是什么?   是前人归纳总结出来的经验跟智慧,如果在不需要一些硬性指标当敲门砖的话,知识自然是越广博越好,等广博到一定程度之后,自然就会向更深处钻研。   云鸾跟父亲在一起的日子里,他读了很多书,很多。   云初希望自己的孩子能从浩如烟海的学问中找到自己喜欢的学问方向,并一路走下去,这个办法在云瑾,云锦身上很快就奏效了,对云鸾好像没啥作用。   这段时间里,云初对云鸾进行过无数次的学问考核,云鸾都能游刃有余的应对,没错,就是游刃有余,直到云初拿出高等数学,云鸾才开始慌了,毕竟,这东西不会是真的不会,想要会,就必须经过系统的学习,过目不忘的技能在它面前没多少用处,能把题目背诵下来,不会解答结果一样。   洛阳的十月依旧是燥热一片,跟往年的潮热不同的是,今年的洛阳热不说,还干燥,邙山上的草木开始大片大片的干枯死亡,人们对此毫无办法。   这样的环境里,山火就毫不意外的出现了。   官府对于这样的山火是毫无办法的,只能等着山火烧无可烧之后,自己熄灭。   火场冒起来的浓烟,即便是在洛阳城也能看的清清楚楚,城里满是烟火气。   云初表现得极为悠闲,躺在一张躺椅上,摇着蒲扇,一边看只穿着一条裤头的小儿子解题。   “阿耶不是说人定胜天吗?”正在解题的云鸾看着飘过来的烟云若有所思地对父亲道。   云初知道,这是儿子不耐烦长时间做题,向他发起的一点小小的反击。   “人力有穷时。”   “人定胜天是阿耶说的,人力有穷时,也是阿耶说的,这两句话里面,到底那句话是真的?”很明显,云鸾就在等阿耶说这句话呢。   云初笑道:“一定要用这种二元思维来考虑问题吗?非对即错?有没有可能这两种说法都是正确的?”   “也有可能都是错的,最讨厌书里面的车轱辘话了,正说,反说都是对的,导致孩儿想要批判的看待问题的时候,经常出现错觉,觉得读书跟不读书其实差别不大,反正所有的学问的尽头,都是,大概可能的,没有一个好结论。”   云初用蒲扇敲打一下儿子的脑袋道:“放心,算学不是,格物不是,几何学不是。”   “人是吗?”云鸾小心的问道。   听儿子这样问,云初心里咯噔一下,警惕的瞅着小儿子道:“你想说啥?”   云鸾想了一下道:“男女之分很重要吗?”   云初坚定的道:“很重要。”   “有多重要?”   云初没有用大道理来告诉男女之分的重要性,他知道,如果他这个时候给云鸾讲大道理,这个混蛋一定会有更多的道理等着他呢。   他身为父亲一定要给十岁的孩子树立一个准确的性别观,于是,他就剥掉云鸾身上本就不多的衣衫,抱着他的光屁股儿子准备去洛阳城里走一圈。   同时,这也是检测这个孩子对于性别羞耻观的一种方法。   还好,云鸾叫唤的跟杀猪一样,云倌倌过来的时候,他一手捂着前边,一手捂着后边,羞耻心简直爆表。   云倌倌见到赤身裸体的云鸾,羞耻心也起来了,立刻用双手捂住眼睛,当然,指缝叉的很大,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完全暴露了。   给儿子穿上短裤之后,云鸾就愤怒的用拳头殴打害他出丑的父亲,很是用力,可惜,他的拳头绵软无力,打在父亲硬梆梆的身体上,没有任何杀伤力。   打几下父亲,然后再干嚎两嗓子,他就跟云倌倌跑了。   这是他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福利。   太平骑着一匹白色小马冲进云氏的家宅,后面跟着五六十个宫人,宦官,太平的小脸红扑扑的,毫无礼貌的来到中庭,就对穿着裤头,赤裸着上身的云鸾叫道:“我们去赛马。”   云鸾道:“你这样没有礼貌,以后很容易被人打死。”   太平蹙眉道:“谁敢?”   云鸾道:“不知道,反正史书上说这话的人下场都不怎么好,你是大唐的太平公主,以后也是要进史书的,所以,这种话以后少说,别像蜀汉魏延才说完这句话,脑袋就被马岱给砍掉了。”   对于学问太平还是很尊重的,点点头道:“好,我以后不说了,云鸾,我们去赛马。”   云鸾将总是扯他裤头的云倌倌从身后拽出来挡在面前,对太平道:“你跟倌倌比,我是男子汉,只跟男子比。”   就在太平犹豫的时候,云倌倌小声道:“谁说男子干的事情女子就不能干?想想平阳公主。”   云倌倌的声音虽然小,太平却听得清楚,眼睛顿时就亮了,对云鸾道:“对,谁说女子不如男!”   云倌倌回头看一眼云鸾,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云鸾原本还想问太平敢不敢跟他一样裸着上身,想想觉得后果有些严重,就对太平道:“我家全是高头大马,没有这种矮马。”   太平捏着嘴唇打了一个唿哨,后面的宫人就牵来了两匹杂色的小马,云鸾立刻就跳到一匹马上,云倌倌也跳上了另一匹矮马上,三人转身就离开了云氏。   小马跑不快,还很颠,云鸾毫无遮掩的肥肉波浪一般起伏,看的太平哈哈大笑,有时候还凑过来捏一把。   “你的肉都被衣服束缚着,你要是不穿衣服,皮肉也会抖动,你可不知道,这样做舒坦极了,哦,你不成,你是女子,可享受不到我们男子的这份凉快。”   云倌倌满怀期望的对太平道:“公主刚才说了,谁说女子不如男。”   太平冷笑一声对云鸾跟云倌倌道:“想看我的身子,你们做梦去吧,来人!”   随着太平的一声喝,立刻就有十几个宫娥宦官围拢过来。   就在云倌倌转着眼珠子想要跑的时候,云鸾却老神在在的用挑衅的眼光看着太平。   太平眼中突然显出一股狡黠之意,指着眼前的宫娥,宦官道:“脱掉衣服,给我跑!”   原本想要看热闹的云鸾,云倌倌听太平这样说,立刻哀嚎一声道:“不成,我会被我爹打死的。”   太平大笑道:“这就是你们捉弄我的下场,给本宫脱,快跑!”   眼看着那些鹌鹑一样的宦官,宫娥开始脱衣裳的时候,云鸾,云倌倌催动小马夺路而逃。   太平见两人跑了,大笑道:“那里跑,给我停下。”   云鸾,云倌倌跑的更快了,于是,太平打马追赶,转瞬间就跑出去老远,只留下一群脱也不是,不脱也不是的宫娥,宦官留在原地。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上官婉儿被逐出家门   太平不喜欢云鸾,相反,她很喜欢云倌倌。   云初冷眼旁观的瞅着两人从一般相识到无所不谈的闺中密友。   才短短几天,太平再一次来到云氏的时候寻找的人不再是风趣好玩的云鸾,而是眼眉低垂处处显得小心翼翼地云倌倌。   人只要自身强大了,就很容易生出一种要把自己看上的人拉出泥潭的情绪,很明显,太平现在就是。   从云倌倌无意中表露出来的一些东西,太平断定,云倌倌这个罪臣之女在云氏过的并不好,云初清俊孤傲看不起云倌倌这个女孩子,虞修容时时刻刻防备着这个罪臣之女生怕她带给云氏灾难。   云瑾无视这个可有可无的小女孩,云锦更是处处折磨云倌倌,就是担心她会取代自己在父母心中的位置。   至于云鸾,他只是把云倌倌当成丫鬟,仆役来使唤。   直到太平在带着云倌倌一起沐浴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云倌倌屁股上横七竖八的荆条殴打过后的印痕以及破旧的里衣之后,暴怒的太平甚至亲自来云氏洛阳大院子里向云初夫妇声称,云倌倌是她最好的朋友,借此向云氏施压不得虐待云倌倌。   云倌倌欲哭无泪,几次三番想要阻止太平说话,却又不敢,只能在一双大眼睛里蓄满泪水,脸色苍白的在那里发抖,似乎一旦太平离开,她马上就会遭遇云氏更加酷毒的伤害。   “她年纪还小,每次只会吃一点点饭食,穿少少的几件衣衫,云氏富裕,想必这点付出算不得大事,如果云氏连这点都做不到,那就太让本宫失望了。   如果君侯实在觉得倌倌碍眼,可以送到我的府上,我太平公主府倒是很欢迎有这个一个惊才绝艳的小女子。”   听太平公主这样说,云氏所有人都疑惑的瞅一眼正在抽噎的云倌倌,然后,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变了,厌憎,愤恨,鄙夷等等情绪不一而足,就连一向待人和煦的崔嬷嬷都用恶毒的目光瞅着云倌倌。   云氏的表现自然落在了聪慧的太平眼中,她大气的挥挥衣袖对云初道:“君侯大气,想必不会难为一个孤苦的弱女子吧?”   云初瞅一眼直愣愣盯着他看的太平公主,有些懊恼的挥袖离去。   虞修容陪着笑脸对太平道:“公主放心,云氏待倌倌一向很好,就算以前不妥当,以后也一定安排妥当。”   太平公主见姐姐李思神情不善,就很有勇气的来到李思面前道:“妹妹就把倌倌拜托给姐姐了。”   李思面无表情的道:“这是云氏家事,那个要你多说话?”   太平碰了一鼻子灰又看着云瑾道:“听闻姐夫……”   云瑾不等太平把话说完,就摇摇扇子道:“倌倌在云氏过的很好。”   太平遗憾的看着云瑾道:“姐夫是男子,那里知晓内宅的一些阴私事情。”   云锦接话道:“既然倌倌是云氏女儿,旁人就没有说话的余地。”   大唐的少女中间,敢这样直言不讳的跟太平说话的女子不多,偏偏云锦这个云氏嫡长女就是其中一个,这让年少且充满正义感的太平怒火高涨,大声道:“人在做,天在看!”   说完了,还抱住瑟瑟发抖的云倌倌道:“你要怕她们,我这就求母后让你来我府上当女官。”   安慰完毕云倌倌,太平见云鸾还在那里没心没肺的笑,就抬起腿,用自己木头底子的鹿皮靴子重重的在云鸾的小腿上踢了一脚,然后,在云鸾的惨叫声中怒冲冲离开了云氏。   中午吃饭的时候,云初瞅一眼抱着一碗饭吃的很是投入的云倌倌道:“你真的想好你的职业规划了吗?”   云倌倌抬起头,抬手将黏在脸上的一粒米送进嘴里道:“我要完成我阿祖未完成的事业,太平,皇后是两个绕不过去的人。”   虞修容有些担忧的道:“你的年岁太小了,再过两年再做也不迟。”   云倌倌摇头道:“现在还是童言无忌,再长两岁的话,皇后就该怀疑我的本心了。”   云初点点头道:“你一个小女子想要达成你阿祖的愿望,确实只有走后宫这一条路了,只是,你觉得都你有本事在那里活下来吗?”   云倌倌啃一口云鸾献给她的鸡腿道:“我所求者大,冒险也是应该的。”   云初抬头思忖片刻道:“你跟你的祖父一样执拗。”   云倌倌笑道:“这便是血脉存在的意义所在。”   云初道:“既然想好了,那就大胆去做,皇后身边没啥人材,你这个时候去正是时候。”   云倌倌站起身来到云初身边投入到他的怀里轻声道:“谢谢阿耶。”   云初摩挲着这个小女孩单薄的后背道:“我只能保你不死。”   云倌倌从云初怀里出来,笑吟吟地道:“总要试一下的,不试一下心不甘,成功了,我就一路往前走,要是失败了,还请阿耶把家里的小院子给我留着,以后倌倌就在小院子里读书,种花,刺绣,伺候阿耶。”   说罢,云倌倌再一次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大嚼,她今天显得很是饥饿。   云瑾赞赏的看着云倌倌道:“我真的没想到你这个小小的身体里居然装着一颗大大的雄心。”   云倌倌抬头笑道:“多谢大兄。”   李思不以为意地道:“我母后不好对付,你有九成的可能会输,不过,也没啥,失败了就回来种花也不错,至少你把阿耶的那棵迎春照顾的很好。”   云锦道:“你这是自找苦吃,男子想要达成你的目的都是百万中无一的存在,你倒好,非要去博这个百万,千万,亿万分之一的机会,这非智者所为。”   云倌倌道:“等我试过了,就死心了。”   云鸾道:“别被皇后把你当成货物给……”   云倌倌道:“我去皇后那里不是送羊入虎口的,而是有事情办,如果发现自己真的被皇后当成货物而不自知,你们就不要管我,这是我不自量力的下场。”   云鸾道:“好,那我等你回来。”   云倌倌深深的看了云鸾一眼道:“好。”   这一餐云倌倌吃了很多,从第一道菜一直吃到最后一道菜,连汤都没有放过,猛猛的喝了两碗,云初跟虞修容以及全家人就在一边看着,只有云鸾陪着她一起吃。   放下饭碗的时候,云倌倌毫无风度的打了一个饱嗝,还想跟云初,虞修容磕头的时候,云初夫妇却走了,还对云倌倌道:“这不是诀别。”   太平公主来家里闹了一通,云倌倌必然是没办法继续在云氏待下去了。   所以,当一个被云初收回云姓,名曰上官婉儿的少女背着一个不大的包袱离开云家宅子的时候,只有一个小胖子站在门里送她。   其余的,便是云氏养的几只一点都不好看的狗。   大家族就是这样断舍离的。   一个人但凡是让家族蒙羞,大家族都是这样无情的断舍离的。   更不要说上官婉儿还是上官仪的孙女,而上官仪是在皇后的要求下被当街断首的,这对一个大家族来说是一个隐忧,对云氏这样一个新生的,几乎完美的大家族来说更是一个隐患。   所以,十一岁的上官婉儿离开了云家,走的时候,身上只有一个小包袱。   太平带着英王显,豫王旦在云氏门口等她,太平公主笑得非常开心,对于上官婉儿被云初开革出云氏她一点都不意外。   她虽然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但是呢,绝对不是一个傻瓜,她知道那些世家豪门们在乎什么,也知道如何将云倌倌从云氏掏出来,变成她的禁脔。   所以,当上官婉儿背着包袱向她施礼的时候,太平笑得很是大声。   这几天巨熊的肠胃不好,总是拉稀,李治看过巨熊的粪便之后确定是巨熊吃了太多的果子的原因。   熊猫,就该吃竹子,而不该过分贪婪去吃那么些香甜的果子。   等宦官们将巨熊弄得一大摊排泄物弄干净之后,李治一边洗手一边对云瑾道:“太平去你家胡闹了?”   云瑾笑道:“为一个小女子打抱不平,这才显得太平心善。”   李治道:“你阿耶还是将那个小女子驱除出门了。”   云瑾道:“云氏子小的时候要经历三分饥与寒,还有紧张的学业,至于挨打更是云氏子不可缺少的一课,云氏食物丰富,但是,吃多少是有数的,云氏不允许自家子弟中出现白痴,云氏也不允许云氏子出现废人,所有人都该自食其力,这是云氏的宗旨。   就算是太子当年,在云氏求学时,也没有少受荆条之苦,就这,在做学问之余,太子还要钻研农学,甚至在年节时期参与煮肉。   在有志向的人看来,在云氏求学就是一个修行的过程,在没有志向的人看来,在云氏,明明可以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却要吃那么多的苦,他们觉得不值得。   上官婉儿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李治笑吟吟地道:“朕听皇后说那是一个不错的小姑娘。”   云瑾傲然道:“即便是云氏弃徒,比旁人强一些也是必然之事。”   李治吧嗒一下嘴巴道:“朕怎么就觉得哪里不对呢?”   云瑾道:“陛下说的极是,家父对上官婉儿并无恶感,只是觉得她去皇后身边,公主身边对她的前途更加有益。”   李治皱眉道:“更加有益?”   云瑾点点头道:“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家父不会将上官婉儿放出府门。”   李治道:“你阿耶这样做是为上官婉儿考虑?”   云瑾笑道:“以陛下对家父的认知,您以为家父会与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吗?怎么说这孩子在云氏长大,又阿耶阿耶的叫了家父数年,家父怎能不为这个孩子考虑呢。”   李治道:“还有什么是你云氏给不了这个小女子的呢?”   云瑾叹口气道:“上官婉儿权力心很重,这一点能满足她这个小女子的,只有皇后殿下。”   李治奇怪的看着云瑾道:“你就不怕给自己树敌吗?”   云瑾摊摊手道:“大唐需要更多种的人材,家父觉得如果将来大唐陡然出现一个女尚书,他一定会痛饮三天。”   李治闻言笑了,拍拍云瑾的肩膀道:“女尚书?做梦吧,你阿耶这辈子都休想喝女尚书的一杯酒。” ###第一百一十七章 解放另一半劳动力   “陛下不喜欢女子参与朝政大事?”云瑾小心的问道。   李治笑道:“朕确实不喜欢女子入朝为官,但是,朕会允许女子通过自强不息的努力之后达成自己入朝为官的愿望。”   云瑾不解的道:“这又是为何?”   李治道:“一个人优秀到了一定程度之后,是男是女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陛下英明。”   李治看一眼云瑾道:“你终究还是比不上你父亲。”   云瑾点头道:“这是自然。”   李治道:“大家氏族一代不如一代这是常事,看来,你云氏也未能免俗。”   云瑾道:“唯有发奋图强而已。”   李治摇摇头道:“发奋图强只能达到一定的高度,想要达到巅峰,天生有这样的能力,就有,天生没有就没有。   你阿耶就是这种人,你相去甚远。”   云瑾有些不服气的道:“是否跟微臣年纪小有关?”   李治摇摇头道:“不是,你跟你阿耶就是相去甚远……”   就在皇帝跟云瑾闲谈的时候,上官婉儿也在太平的引领下来到了上阳宫。   脱离了云氏的上官婉儿卸去了华丽的衣裙,展现在武媚面前的时候,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小女孩,武媚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就笑道:“恨我不死?”   上官婉儿伏地叩首道:“没有。”   武媚笑着对上官婉儿道:“你阿祖死于本宫之手,你阿耶死于本宫之手,你上官氏全族死于本宫之手,你就算是恨本宫,也是人之常情。”   上官婉儿叩首道:“我阿祖死于争权夺利之中,我阿耶死于期望过高,我全族死于贪心不足,他们各个死得其所,所以,没有啥好怨恨的。”   武媚道:“本宫尝闻,乌鸦有反哺之恩,羔羊有跪乳之能,你因何会替自己的父祖轻易放弃仇恨?汝仁孝否?”   上官婉儿道:“大道朝天,近在眼前,自然无暇顾及小道。”   武媚大笑道:“我大唐以仁孝立国,你却说仁孝乃是小道?”   上官婉儿道:“孝有大小之分,行大孝者不拘小节。”   武媚诧异的道:“你的大孝是什么?”   上官婉儿道:“行家祖未能成之事,耀家父未能炫耀之门风。”   “就凭你?”   上官婉儿再次拜倒低声道:“只要皇后殿下愿意用我,完成这等大孝不难。”   武媚笑道:“确实如此,不过,你拿什么来感谢本宫呢,或者说,你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本宫对你青眼相加呢?”   上官婉儿跪坐的笔直,看着皇后的眼睛道:“小女子自然拿出让皇后满意的东西,然而,君侯说的一句话,让小女子觉得可以让皇后满意,并给小女子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   武媚无声的笑了一下。   “看来,不是云初把你驱逐出家门,而是你自己自愿离开了云氏。”   上官婉儿道:“云氏对小女子来说乃是一处锦绣盒子,在这个盒子里小女子此生定会过的安稳,富足且快活,就算是日后,君侯与夫人也一定会给小女子寻找一个好郎君共度一生。   然,这样的日子非小女子所求。”   武媚看看不远处正窃窃私语的太平跟英王显,豫王旦,随即道:“云初说了什么话,以至于让你产生这样的错觉。”   上官婉儿道:“君侯说,皇后之所以跟太子的夺权之争处于下风,就在于皇后身为女子,所能夺取者不过是少府监这些皇家内宅衙门,真正执掌牧民之权的地方官,就算能被皇后收拢一部分,却仅仅是权宜之计,不会忠心的。   君侯还说,军中不属于皇后,地方官不属于皇后,那么,皇后的权势即便是再大,也无法一竿子捅到底,皇后强大的实力得不到真正的贯彻执行,一旦太子殿下登基,皇后收拢的那些人定然会投靠在新皇门下,皇后成了太后,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孤居于皇宫之中……”   武媚听了上官婉儿的这一番话,不但不生气,反而笑吟吟地道:“云初没有说怎么应对吗?”   上官婉儿道:“君侯说,皇后为天下之母,这天下一半人为妇人女子,这些夫人女子天生就应该为皇后所属。   君侯还说,如果皇后不能将天下最聪慧的一批女子纳入朝纲,那么,不论皇后如何强势,最终还是会落一个幽居深宫的下场。”   武媚大笑道:“女子为官?你就是听了云初的几句笑话,就急匆匆的离开云氏来投奔本宫?”   上官婉儿道:“大兄云瑾破西南蛮族的时候,尽起西南蛮族男子为流寇,统御他们自东一路祸害到了西南的尽头,西南一战,大唐虽然没有耗费多少兵力,然而,西南之地成千上万个村寨如今只剩下一群群的健妇与孩童。   朝廷即将派遣官员入西南统御这些满是妇人孩童的村寨,小女子以为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如果皇后此时能够派出女官去统御西南满是妇人孩童的村寨,皇后殿下将会收获第一批有实际牧民经验的女子地方官。   小女子不才,愿意成为皇后殿下第一批进入西南之地的第一批女官。”   武媚惊诧的瞅着上官婉儿道:“这才是你离开云氏的依仗是吗,不过,本宫听说西南之地烟瘴横生,你一介小女子奔赴西南为官,就不怕死在那里吗?”   上官婉儿道:“小女子所求者大,自然无惧危险。”   武媚挥挥手道:“去吧,容本宫思量。”   上官婉儿离开的时候再一次充满希望的道:“这是小女子能为皇后做的最重要的事情。”   武媚没有回答,太平却抱着武媚的胳膊道:“母后,女子为官,多威风啊。”   武媚只是笑笑,并没有回应太平。   直到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离开了上阳宫,武媚才低声对伺候在身边的女官道:“武承嗣,武三思去了长安,云氏又把一个跟本宫有世仇的小女子塞给我,去查一下,看看云初目的何在。”   云初站在院子里,抬手从空中接下一片焦黑的飞尘,依稀能辨别的出来这是一片树叶,这片树叶不是烧焦的,而是被生生的烤焦的,这才随着风落到了洛阳城。   按理说,起了大面积的山火之后,就会改变当地的气候,空气中的灰尘增多,就会促成一场降雨。   可惜,北邙山已经被烧得非常惨烈了,雨水还是没有落下。   可见,空气中的水份含量很低。   天黑得时候,更夫们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他们的声音都干巴巴的一点水份都没有。   云初对虞修容道:“今年的天气太反常了。”   虞修容道:“六月之后,滴雨未落。夫君,老天爷这是要烤死百姓吗?”   云初道:“北边今年也是旱的厉害,居延海倒流进了黑河,干涸了一半。敦煌旱灾,疏勒河断流,草场也比往年少有所减少,甘州的胡杨林大片大片的死亡,楼兰那里最后的牧人也离开了。   我很担心再这样下去,西域又会因为草场,绿洲,再起战事。”   虞修容给云初倒杯茶,就靠在他的身上道:“天下纷乱,不过是天灾,人祸这两种,如今,人祸减少了,天灾却增加了,这老天爷就不打算让人好好的过日子吗?”   云初叹口气道:“半点不由人啊。”   虞修容又道:“夫君,西南似乎还不错。”   云初道:“西南之地之所以还不错的原因在于,那里刚刚损失了三十万的人口,地广人稀之下,无论如何日子都会好过一些。”   “倌倌的目的能达成吗?”   “能达成,皇后如今坐困愁城,有了一个突破点,必然会全力以赴,百十个北门学士们虽然人才不多,但是呢,在西南掺和一下的本事还是有的。”   “皇帝,太子不会把牧民官的位置留给皇后。”   “所以,皇后只能派遣出一点女官,先做一次试验。”   “夫君已经给倌倌铺好了路,就是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混出一个模样出来。”   云初笑道:“一定可以的,如果女子中连她都做不好的事情,别的女子更不成了,有光嗣跟她一起入西南,她的成算很高。”   “十一岁啊,甘罗当宰相也不过是这个年纪。”   “没办法,自从我把她从牛角上抱下来,她就注定了跟旁的女子不同,只能自己给自己挣命,挣将来。”   “要不要给这孩子订亲?”虞修容忽然做起来神采奕奕的对云初道。   “跟小鸟儿?”   “是啊,夫君您也看到了,小鸟儿就是一个懒的,虽然聪慧,自己不愿意努力将来可能没啥好日子过,妾身看倌倌是一个能干的,娶进门,对小鸟儿是一个好帮手。”   云初摇头道:“千万别,婚姻是真的看姻缘的,他们将来相互喜欢,想要在一起我们不阻拦,如果没有缘分,那就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好了,如果非要往一起凑,天知道会是一个啥结果。”   虞修容叹口气道:“夫君在洛阳该安排的事情应该都安排完毕了,咱们啥时候回长安?”   云初道:“等皇帝把我最近做的事情审核完毕,我们就能回长安了,说起来啊,在洛阳我们可以使唤一些阴谋诡计,毕竟,这里是天子脚下,啥事情都会落在皇帝眼中。   回到长安,就没有这么好的使用阴谋诡计的好机会了。   光明正大的做事情,太累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我有了更高的追求   薛仁贵的长子叫薛讷,肖父,身高九尺,身材雄壮却并不臃肿,长相比他的父亲英俊一些,眉眼间柔和,应该来自于他的母亲李氏。   薛仁贵有三个老婆,李氏是原配,其余的两个妻子一个是他在征战中结识的,一个是他在官场上认识的。   云初很清楚的知道,他的三个老婆中间,没有一个叫王宝钏的。   这让云初回想起自己以前去参观寒窑遗址的行为到底有多愚蠢。   薛仁贵今年已经五十三岁了,薛讷却只有十九岁,薛仁贵生子的时候三十有四,这当然跟薛仁贵当年太穷,地位太低常年在军中底层厮混有关。   薛讷就像他的名字一样,话不多,不过一双大眼睛却是炯炯有神,一看就是一个有主意的。   这样的孩子带回长安,训练几年就能当大牲口使唤。   裴行检的儿子叫裴延修,长得一点都不像裴行检,眼珠发黄不说,鬓角的头发还微微卷曲,裴延修的今年也是十九岁,长得跟裴行检几乎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同样的,这些不相似的地方则是来自他的妻子华阳夫人库厍狄氏。   裴行检的儿子也有三个,只不过裴延修是嫡子。   相比这个嫡子,云初更加喜欢只有十四岁的外室子裴光庭。   裴光庭的母亲是公孙,就冲着这一点,云初也决定把裴光庭带回长安教育。   殷二虎这几年一直在充当云初的长随,所以,自己家君侯的心思他一看就明白,冲着薛讷道:“公子请随老奴走。”   薛讷朝云初施礼后就跟着殷二虎走了,临走的时候还冲着裴延修翻了一个白眼。   这家伙一点都不木讷,在很短的时间里,就知晓云初不喜欢这位带着浓烈胡人气息的裴氏嫡子,一个白眼,就迅速的把自己归类到跟云初一个群体里了。   等薛讷离开了,云初就对脸色难看至极的裴延修道:“让你弟弟光庭来吧。”   裴延修拱手道:“叔父可是不喜我身上的胡风?”   云初混到今时今日的地位,自然不会在一个晚辈身上扯谎,点点头道:“你母亲身上的胡人遗风已经不怎么彰显了,没想到她身上的胡风在你身上又重现。   长安乃是一座汉家城池,胡风不可涨。”   裴延修脸色苍白,咬着牙低声道:“叔父何故羞辱延修至此?”   云初道:“长安可以有胡人,但是,管理者不可有胡人,有胡人血统也不成。此例不可开,一旦开了后患无穷。   去吧,把我的话告诉你父亲,你父亲自然会有所取舍,也会明白某家一番苦心。”   裴延修强忍着怒火道:“家父尝言,此次进修,关系到大唐武宦世家入长安的大计,光庭今年只有十四岁,如何能担当大任?”   云初笑道:“没办法,在某家看来,最差的汉家子也比胡人强。”   遭此羞辱,裴延修眼中噙着眼泪,终究不敢在云初面前耍性子,随即施礼告辞。   眼看着裴延修就要出门了,云初悠悠的道:“告诉你阿耶,云某人以为,你不如光庭远甚。”   裴延修闻言,脚在门槛上磕绊一下,眼看就要摔倒,他单手在地上撑一下,身体在空中转一个圈,稳稳的站在地面上,朝云初施礼道:“晚辈记下了。”   云初点点头,这个裴延修看来也是一个机灵的,还知道趁机在云初面前表现一下身手,不过,这点身手在云初面前还远远不够,在云氏子弟中,能被门槛绊倒的目前只有云鸾。   就算这样,云初依然不要裴延修,这个人跟他心中的大计划不匹配,这个计划很大,执行时间会非常的长,一个有胡人血统的人终究不值得信任。   这种感觉没有人比云初更加清楚了,他当年在白羊部长大,却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白羊部的人,那个部落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暂时栖身的所在,至于部落的似乎跟他毫无关系,跟他有关系的不过是塞来玛跟娜哈两个罢了。   在保证塞来玛跟娜哈安全的前提下,云初对出卖白羊部没有任何的心理上障碍。   以己推人,云初就觉得在大唐的胡人对大唐的感觉就该跟他在白羊部的感觉是一样的,不必憎恨,也不必仇视,平心对待就是了。   等裴延修走了,温柔就从后面走出来对云初道:“你打定主意要培育公孙的儿子是吗?”   狄仁杰端着茶碗走进来道:“当年,在曲江池边的尼姑庵里,公孙不穿衣服的模样确实令人难以忘怀。”   温柔道:“可惜当年未曾一见,上次见了红颜已老,虽然剑舞依旧炽烈,可惜某家心如平湖。”   云初笑道:“此情只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哈哈哈哈。”   三人说笑一会,温柔正色道:“裴氏继承了老帅的遗产,在军中势力不小。”   狄仁杰道:“去嫡子留庶子,正好可以安裴行检的心,免得他总是怀疑我们想要吞并他在军中的势力。”   温柔点点头道:“确实啊,裴行检把嫡子送来,未必没有试探之心。”   云初冷笑一声道:“当文官当的时间长了,肠子未免会多几道弯子。”   狄仁杰道:“你既然提出来了列阵计划,现在才开始布局,未免有些晚了。”   温柔摇头道:“不晚,早一些的话会引来皇帝的忌惮,迟一些的话又会引来太子的忌惮,如今朝纲混乱,正是入场之时。”   云初幽幽的道:“我列阵在东,挥锋刃生杀,我列阵在西,噬鬼魅命煞,我列阵在南,守心底约法,我列阵在北,镇长城无涯。”   即便是再一次听云初用轻佻的话,说出自己的列阵计划,温柔与狄仁杰的心头还是非常的震撼。   “天下太平,我们就是太平世界里的开拓者。   天下混乱,我们就是拨乱反正的执行者。   外敌入侵,我们将是埋葬侵略者的掘墓者。   天下迷惘,我们将是他们前行的导师!”   温柔笑道:“皇帝是谁不重要是吧?”   狄仁杰断然道:“我们不当皇帝!”   云初笑道:“只要当了皇帝,列阵计划就会无疾而终。”   狄仁杰笑道:“我们将是引导皇帝一路向前的导师。”   温柔阴恻恻的道:“同时也是决定谁是皇帝的决定者。”   云初道:“我们只忠于这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的这个族群,谁是皇帝是一件非常无所谓的事情。   告诉那些身配酒壶的人,一片冰心在酒壶!”   温柔,狄仁杰两人起身朝云初施礼,而后就大踏步地离开了。   等屋子里就剩下云初一个人的时候,他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屋顶喃喃自语道:“皇帝是靠不住的,可惜,国人目前还不能没有皇帝……”   裴延修气咻咻的回到家里,径直来到父亲的书房,对正在看文书的裴行检道:“阿耶,云初无礼至极。”   裴行检将眼睛从文书上方露出来,瞅着儿子道:“云初若是守礼,才是咄咄怪事。”   裴延修道:“他说长安的管理者不能是胡人,孩儿不是胡人。”   裴行检道:“云初出身胡地,身受胡人养育之恩,却是大唐勋贵中对胡人戒心最重的一个,这件事不好评判,不知道他抱着什么样的心思这样做。   至于你被云初拒绝,跟你这点胡人血脉没啥关系,只跟你的嫡子身份有关。”   裴延修道:“薛讷也是嫡子!”   裴行检看一眼儿子叹息一声道:“裴氏累世公侯,岂能是薛氏这个没有根基的小门小户可以比拟的,你是我裴氏嫡长子,眼光应该看往高处,不应该俯身朝下看,以至于让你忘记了你的身份。”   裴延修道:“云初还说我不如光庭远甚。”   裴行检无语的看着自己的长子,他连云初这点简单的离间心思都看不透,裴行检觉得云初说的很对,自己的这个嫡长子确实不如公孙生的那个庶子。   就在裴行检思量着如何解说才不会伤害自己这个笨蛋儿子的时候,厍狄氏端着一盘果子从外边走进来,对裴延修道:“以后还是多读一些书吧。”   裴延修道:“孩儿哪里笨了?”   厍狄氏拿给裴行检一枚桃子叹口气道:“如今天下承平,郎君还是多花一些心思在自家儿郎身上吧,免得被云氏子弟超越太多,导致郎君在云初面前不得开心颜。”   裴行检咬一口桃子道:“我不得开心颜已经很久了。”   厍狄氏笑道:“云初自囚于长安,就算把长安玩出花来,也不过是一隅之地,夫君志在四海天下,超越云初弹指间的事情而已。”   裴行检看一眼一头雾水的裴延修笑道:“武家兄弟都能明白的事情,没道理某家不明白。”   厍狄氏道:“妾身唯一不明白的地方在于,云初为何一定要把武氏兄弟也拉进长安这个大染缸呢?”   裴行检叹口气道:“这就是心胸的问题了,云初为了达成稳固长安的目的,兼收并蓄不说,还能抱着改造敌人的目的,慢慢改变皇后对长安的掣肘态度。   这种心胸,一般人没有。”   厍狄氏皱眉道:“武氏兄弟没有立场跟云初混成一伙。”   裴行检慢慢放心手中吃了一半的桃子,目光看向长安方向,淡漠的道:“我在长安的时候很失败,原因就在于,我不想走云初闯出来的道路,总想着另辟蹊径的达成目的,事实证明,任何这样想的人都小看了云初,长安已经变成了云初的模样,任何想要跳出云初的羁绊,且做出一番事业的人,都会失败。   云初已经制定好了长安人应该走的路,这就成了大势。   就像云初在龙朔二年说的那样,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生,逆之者亡。” ###第一百一十九章 舞姬的儿子   “如今的大唐朝廷,正好到了权力分割时期,陛下,太子,皇后在分割,同样的,朝臣们也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进行分割。   这样的好机会不多,一旦太子殿下登基为帝之后,大唐将会迎来新一轮的权力聚集期,现如今,所有的人都在努力的往身上贴膘,如果在这个时候不能贴一层厚厚的肥膘,等到权力收缩期到来的时候,不够肥的将会被活活饿死,就像刚刚消失的赵王一系一般。   云初现在联系薛仁贵与我,目的就在于将手伸进军中,增加自己在军中的话语权,不过,从他拒绝延修儿进入长安来看,他此举只是在未雨绸缪。   长安商队遍布天下,如果不能获得军方的庇护,很难在边陲之地开展,所以说,云初将手伸进军方,目的在于得一些方便罢了。   至于在军中布置自己的势力,他应该是没有这个念头的。”   裴行检慢悠悠的跟自己的第二任妻子厍狄氏说着他对云初此举的判断,期间,裴延修就在旁边听着,却越听越是迷糊,忍不住道:“他只想让军中人给长安的商队行一些方便?”   厍狄氏见裴行检耷拉着眼皮似乎懒得跟儿子分说,就连忙对儿子道:“陛下默许云初在长安布局,已经是罕见的恩典了,所以,云初必须守住本分,否则,第一个要对付他的人将是陛下。   长安商队遍布天下,正满世界的吸血来供养长安,长安商队其实就是长安的命脉所在,没有这些伸向东南西北方向的商队触手,长安想要维系如今的繁荣模样万万不可能。   商队对云初来说是重中之重,他不得不靠向军方,为长安商队求一个安稳,又不敢太明目张胆,只能借助我裴氏与薛氏的力量。   薛氏的薛讷进入长安,咱们家你阿耶选你进入长安,不过是一桩权力交换罢了。   你进入长安为官,就说明,云处允许裴氏进入长安,而长安为天下首富之地,更是财富之源,裴氏必须进入。”   听了厍狄氏的解说,裴延修道:“如此说来,我们只要捏住长安的商队,就等于捏住了云初的命脉是吧?”   裴行检闻言暴怒道:“滚出去——”   裴延修不解的道:“我又没有说错。”   厍狄氏叹息一声对裴延修道:“你去吧……”   等裴延修气冲冲的离开,裴行检这才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美妇人疑惑的道:“你身上的胡像已经不彰显了,为何延修儿身上的胡人相如此的明显?”   厍狄氏不满的看着裴行检道:“夫君这是在指责妾身妇德有亏?”   裴行检摇头道:“那倒不至于,只是感慨一下罢了。”   厍狄氏见裴行检因为嫡子的事情有些失落,就低声道:“要不然,就让光庭去长安吧。”   裴行检点点头道:“你是大妇,家里的事情你说了算。”   厍狄氏悄无声息的叹息一声,就起身去了后宅。   裴行检的家中没有平妻,只有厍狄氏这个当家大妇,后宅里的其余妇人都是妾室,裴行检封闻喜公,后宅中除过大妇之外,可以有六个吃皇粮的小妾。   裴行检将这七个名额占的满满的,跟裴行检分分合合多次的公孙大娘也是其中一个。   在裴行检还没有位极人臣之前,公孙大娘还可以跟裴行检弄一下自立这种事情,现如今,裴行检贵为左相,不可能将她这个诞育过裴氏血脉的妇人放在外边,不管公孙有多么的不情愿,裴氏小妾的名头,她无法摆脱。   厍狄氏来到公孙居住的跨院的时候,公孙正好练剑完毕,厍狄氏看着被汗水湿透劲装的公孙,心头多少有些嫉妒之意。   别的妇人一旦年过三十五,早就是不堪一顾的老妇了,唯独公孙这个老妇与众不同,就她那具成熟的快要爆炸的丰满胴体,依旧散发着让男人趋之若鹜的魅力。   看看公孙丰满的身体,再看看自己娟秀的身体,厍狄氏暗自叹息,唐人好丰盈,这在如今的大唐已经形成了一股风潮。   如今的唐人贵妇们,一个比一个丰盈,据说,这就是富贵相。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扶风弱柳可作掌上舞的女子不再是大唐人喜欢的模样了。倒是那些性格张扬热烈,身材饱满的女子才成了唐人的心头好。   目光从公孙丰硕健美的臀上移开,厍狄氏对前来见礼的公孙道:“让光庭儿准备一下,径直去蓝田侯府见云侯吧。”   公孙惊讶的道:“不是延修公子去吗?”   厍狄氏峨眉微微皱起冷声道:“让光庭去。”   说罢,就转身离开了,多一句话似乎都不愿意跟公孙多说,走了几步之后又转过身看着公孙道:“你以后少去云氏,免得牵累裴氏门风。”   公孙答应一声,就目送厍狄氏低开。   她很是不明白,一个以色事人妾室,怎么就跟裴氏门风牵连到了一起。   不过,一想到云初好老妇的名声,公孙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上下摩挲一下,很是自傲,毕竟,云初每次看她的眼神都不怎么对劲。   抬手在自己大腿上拍一把轻声道:“没胆鬼。”   虽然裴光庭是自己养大的儿子,她相见还需要通过厍狄氏这个大妇,毕竟,裴光庭被记在厍狄氏这个大妇的名下,她不过是府中的一个妾室罢了。   裴光庭规规矩矩地来到跨院里,当着众人的面毫无感情色彩的跟公孙说了几句话,等公孙让下人仆妇们离开,裴光庭原本挺拔如松的身体顿时就垮塌下来了。   懒懒的将身子丢在锦塌上,啃一口桃子对公孙道:“阿娘,我要是去了长安,那个婆娘要是为难你怎么办?”   公孙打散儿子的发髻,一边给他重新挽发髻一边道:“阿娘就是一匹野马,你才是阿娘的拴马桩,没有了你这个拴马桩,阿娘哪里去不得?”   裴光庭笑道:“苦了阿娘,从今天起,阿娘就不用再隐忍了,想去演练剑舞就去演练剑舞,想要博得天下第一部的名头就去博。”   公孙探头打量着儿子那张俊俏的脸道:“你就不怕担一个臭名声?”   裴光庭啃一口桃子道:“阿娘丢多少颜面,儿子就给您十倍,百倍的挣回来,直到天下人只记得阿娘的剑舞,不记得那些不好的名声。”   公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儿子的鼻子上点一下道:“舞姬的儿子能够如此出色,也不知那些高门大户出来的女子羡慕不羡慕。”   裴光庭道:“自然是羡慕的,以后会更加的羡慕。”   公孙压低声音道:“舞姬的儿子学会攀高枝这可是家学,去了云氏之后就抱住云初的大腿不放,只要是对我儿有利的事情尽管放手施为。   阿娘在云初那里还有三分情谊的。”   裴光庭瞅着母亲道:“我闯祸了,母亲就要付出代价?”   公孙嘿嘿笑道:“在云初那里可不算是啥代价……”   裴光庭尴尬的道:“阿娘真的如同外边人说的那样喜欢君侯多过我阿耶?”   公孙长出一口气道:“君侯晚了半年,如果早遇到君侯半年时光,说不得阿娘就是云氏大妇,你也能托生在云氏当一个真正的贵公子。”   裴光庭道:“现在也挺好的。”   公孙摇头道:“差远了……”   尽管裴光庭自认是舞姬之子,跟母亲说这些事情的时候依旧有些不自在,公孙却是一个爽朗的性子,她倒是觉得还是跟儿子把事情说清楚为好,免得儿子去了长安之后,出现判断性的失误。   她能帮助儿子的地方不多,云氏几乎是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关系,事关儿子的未来,她啥都不在乎。   裴光庭在母亲的房间里整整谈论了一个时辰的时光之后,他才咳嗽一声,身姿挺拔,面无表情地从母亲这里离开,去阿耶那里听训。   “你进长安,就等于裴氏进了长安,此次前往长安,你就好好的在长安官署听用,跟着云家叔父学习如何理政,其余的事情由管家裴通去料理。”   裴行检对裴光庭的嘱咐言简意赅,他知晓自己的这个幼子一向聪慧,而且看事情看的很准,往往能举一反三,这一点与他极为相似。   只是性情多少有些古板,与他的豪迈洒脱有些不同。   所以,只说一些重点即可,小事情上,裴光庭自然能够处理。   裴光庭瞅着父亲的眼睛道:“孩儿与裴通各行其是,中间并无统属关系吗?”   裴行检点头道:“是这样的。”   裴光庭摇头道:“不成,裴氏在长安城的做派必定要统一一致,如果去了长安,孩儿与裴通的意见相左,将会让下面的人无所适从,对裴氏不利。”   裴行检看着眼前的儿子道:“你想要权力?”   裴光庭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跟裴光庭预料的一样,自己这番话并没有引起阿耶的反感,反而招来一阵大笑,笑声停止之后,裴行检道:“裴通是你大娘的人,他不会听你的。”   裴光庭道:“那就给我再来一队人马……”   “不能,这样做会引来家宅不和。   你老子当年在长安混的时候,多少还留下来了一些人手,虽然这些年以来,这些人被云初压制的连头都不敢抬,不过,也算是一支不错的力量,老子准许你收揽他们,能否成功,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裴光庭道:“好,我就要他们。”   裴行检满意的看着裴光庭道:“不错,大丈夫当如是也。” ###第一百二十章 我卑鄙一些是应该的   裴行检其实是一个很强大的人。   在他出名以前,裴氏虽然也是一个大家族,自从被太宗皇帝收拾之后,就一直表现得不温不火,家中也没有出现什么亮眼人物。   直到裴行检出现之后,裴氏就像是一潭死水突然寻找到了一个出口,顿时就活过来了。   裴行检自从转入文官之后,为了避免为皇帝所忌,对于武将时期遗留的一些力量就做了一些精简,有用的,有力的随他一起进了洛阳城,力量稍微弱一些的则留在了长安城。   而这些人手,大多是裴行检在东征时期收拢的。   跟云初喜欢收拢大量底层军士不同,世家子出身的裴行检收拢的一般都是军官,仅仅被他提拔的名将有程务挺、王方翼、李多祚、黑齿常之等。   其中黑齿常之,受云初恩惠更多,然而,在政治倾向性上,人家更加的倾向于世家子裴行检。   就算留在长安的人手远不如王方翼这等一方军头,也绝对不能为人所轻视。   裴行检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留下来的那群人是个什么模样,虽然裴光庭口出豪言,他还是认为自己的儿子想要拉拢这些人,恐怕会非常的艰难。   毕竟,裴光庭仅仅是家中的庶子而已。   裴光庭单人独骑离开了家门,与兄长出门时的前呼后拥有着根本上的不同。   即便是这样,少年人在离开家门之后,依旧显得张扬且自信。   云初对于裴光庭的到来很是欢迎,跟欢迎他的兄长不同,他来的时候,不但见到了云初,还见到了虞修容,云瑾,云锦,安定公主以及云鸾,甚至连崔瑶,崔氏等以及云氏所有核心人物。   “你很小的时候还在家里住过一阵子,只是后来你阿娘要开剑舞阁,离开了云氏,自那之后,就很少见到你了,如今见你出落得一表人才,可见你母亲对你期望之深。”   虞修容见了裴光庭非常的欢喜,话语间未免就带着少许的唏嘘之意。   “家母昔日在长安为歌姬受苦之时,受叔母照顾良多,光庭此次能拜在叔父麾下学习如何理政办事,是晚辈的运道。”   听裴光庭如此称呼公孙,不论是云初,还是虞修容,原本紧绷的面容都显得宽容了一些,至少,这个家伙还没有看不起自己的舞姬母亲。   这样的人就很符合云氏众人的胃口了,因为云氏最讲究的是自身,而非出身,讲究自身个体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   至于一个人的来历,无所谓。   裴光庭在云氏再无半点在裴氏的古板,庄重模样,笑吟吟地听了云初跟虞修容对他的训诫,期望,认真的回答了他们对母亲的问候,并且很快就跟云瑾,云鸾打的火热。   云初见完裴光庭就去了书房,在后宅的见面会上,裴光庭不止一次的向他表示出要单独谈话的意思。   云初不相信裴光庭会改换门庭投奔云氏。   这件事根本就不可能,且不说裴行检的权势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背叛家门投奔他人,仅仅是舆论道德方面的压力,就足够把裴光庭的所有前程都葬送掉。   所以,云初很奇怪,裴光庭到底有什么话,要跟自己单独说。   果然,在半个时辰之后,裴光庭在殷二虎的带领下来到了书房。   “叔父,家父给晚辈出了一道难题,如果假以时日,晚辈自己便能解决,然,晚辈想要尽快掌控局面之意如烈火焚心,等不及了,想从叔父这里获得一些助力。”   云初放下手中的书本笑道:“说说看。”   “家父将遗留在长安的骄兵悍将留给了晚辈,却没有跟那些人说清楚,需要晚辈自己慢慢去收拢。”   云初闻言,笑吟吟的却不作声。   “那些人晚辈自己先挑选,只选五十人。”   云初这才笑道:“他们不是死物,如何把控呢?”   裴光庭笑道:“他们昔日既然一头磕在我父亲脚下,享受了不少的好处,自然没有白白享受好处,却不付出的道理。”   云初道:“这些人因为利益围在你父亲身边,愿意听你父亲调遣,这些年下来,你父亲对他们不闻不问的,你觉得你还能驱使他们吗?”   裴光庭道:“家父从来就不是一个只相信道义的人,这些人已然被编练入了部曲。”   云初将身子向椅子后背靠一下,看着裴光庭道:“既然你手握把柄,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为何还要与某家分享你裴氏力量呢?”   裴光庭毫无愧色的道:“为了将自己的好处最大化,晚辈如果不拿出来与叔父分享,仅仅凭借晚辈自身之力,最多能得到全部力量的两成,或者更少,即便是得到了,也得不到其中最好的。   但是呢,如果晚辈愿意与叔父共享的话,小侄至少可以获得其中四成,还能获得最好的四成。”   云初闻言笑了,屈指在桌案上敲击两下道:“两月之期,你有两个月的时间在长安做你想做的事情,过了两月之后,一切如常。   至于你说的分享,某家就不要了,一来是看不上,二来某家还不想被你父亲嘲讽,再者,你过来之前不是已经笃定的认为你叔父我不会占你这点便宜吗?   既然你高看你叔父一眼,觉得你叔父我不是一个斤斤计较之辈,我这个当叔父的,自然不能让你失望才好。”   裴光庭虽然老成,毕竟年轻,被云初三两句戳破心思之后,一张俊脸顿时通红一片。   云初继续道:“很不错了,还知晓用计谋了,要知晓,这天下不知有多少人,在某家面前,莫说用计谋,能把一句话说全就很不错了。   你想要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那就要尽快开始才好,你那个大母也不是一般人物,一旦知晓你父亲把长安的好东西给了你,说不得也会起抢夺之心。   我只能给你两个月的时间。”   裴光庭确实是一个人物,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不好的心绪,马上问道:“叔父如何阻拦,您应该知晓,家母出手,很可能会传檄而定,而每日进出长安的人马不计其数,叔父难道能阻拦前来送信的人,给小侄两月时间?”   云初笑着摆摆手道:“某家自然是没有你说的这个能力,别说是我,就算是当今陛下,也没有办法让你大母送信进长安。   不过呢,你也太不相信你的父亲了,他既然这样跟你说了,还有意让你培育自己的力量,我想,在两个月之内,你大母或者不知晓此事,或者为你父亲所压制。   否则,他说的话就等于白说。   去感谢你父亲吧,他给你的不仅仅是几句空话,还应该有更加实际的东西一并给你,这个时候就不要太在乎脸面,多要一点,将来就轻松一些。”   裴光庭警惕的瞅着云初道:“叔父想要分裂裴氏?”   云初鄙夷的道:“你从进我家门开始,所有的目的不就是要自立吗?”   裴光庭抽抽鼻子道:“事情是这样的没错,话不能这么说。”   云初丢下书本道:“该怎么说才能让你维持住脸面,还不让外人说你的不是?”   裴光庭摊摊手道:“没办法,只好拿我大母跟大哥说事了,给我自己弄一个被逼无奈的样子,最后还要维系住我父亲的颜面。”   云初嘴角抽搐一下道:“你是一个知道孝顺的。”   裴光庭笑道:“大母跟大哥总说我是歌姬之子,天生就是一个下流坯子,我下流一点怎么了?”   云初不得不点头道:“有道理!”   裴光庭道:“小侄这就去父亲那里走一遭,看看能不能拿到更多东西,就是今日离家的时候过于决绝,如今不到半日又要回去,脸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如何回头,还需叔父帮忙。”   云初对殷二虎道:“你陪他回去,顺便问问老裴,他想把儿子安排在什么位置上。”   裴光庭闻言笑道:“这样就能正大光明的回去了。”   说罢,瞅瞅云初书房的里间,就跟着殷二虎走了。   裴光庭刚刚走,藏在里间的一屋子人就立刻涌出来了,才出来,虞修容就对云瑾他们几个道:“听清楚了?你们要是以后敢跟他一样孝顺爹娘,打死勿论。”   云锦撇撇嘴巴道:“好无耻的一个人。这是要做真小人了。”   云瑾摇头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人家未必就不知晓我们藏在屋子里,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已,说那么一堆话,也只是为了取信阿耶罢了。   算是破釜沉舟,不给自己留后路,算是一路人物。”   李思道:“这个人有意思,以后可以亲近一下。”   云初见云鸾不作声,就问道:“你怎么看?”   云鸾道:“我绝对不会把自己放到如此卑微,尬尴的地步,拿不到的我会去抢,抢不到的我会放弃,无论如何,不给别人看笑话!”   云初见每一个孩子都发表了意见,对他们说的话不置可否。   只是抬起头的时候,突然看到了虞修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眼睛里满是柔情蜜意的,看样子,她算是从裴光庭的事情中看到了真正的原因。   云初再看一眼云瑾,发现他的目光落在了李思的身上,也是缠缠绵绵的样子,云初立刻就明白了,自家的长子也清楚。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有龙的地方叫做龙潭   维系一个家庭的凝聚力,核心就在于爱。   这东西虽然不当吃,不当喝的,有时候却可以当命。   爱的下面,就是公平!   云初,虞修容这对夫妇给了云氏每一个孩子同样的爱,这些爱,包括生活上的关心,心灵上的抚慰,以及肉体上的鞭挞。   一个孩子挨打是一件不好的事情,所有孩子都挨过打,大家的心理就非常的平衡了。   只有那些确认自己的孩子将来一定会自相残杀的父母,才会在一开始就给自己的孩子定等级。   云初认为云家的孩子应该有更加高级的追求,应该脱离这种低级的争斗。   云瑾是家里的世子,云鸾却对他这个位置一点都不羡慕,在看到父母对哥哥的要求之后,他甚至有些庆幸自己不是世子。   薛讷是薛仁贵家的世子,站在那里如同一根木头一样,只知道对着云锦嘿嘿傻笑,云鸾很轻易的就发现,这个家伙提前来云氏,恐怕最大的目的就是想要当他的姐夫。   云鸾认为薛讷应该没戏。   这家伙虽然长得身材高大,面容也不错,就是脑子不够聪明,姐姐不会喜欢的。   裴光庭也总是喜欢往姐姐身边凑,他的表现就比薛讷好得多,薛讷只知道提着果篮跟在姐姐身后,裴光庭在前面谈笑言欢的,把薛讷弄得像是一个随从。   云鸾很快就把目光从那边的三个人身上收回来,他觉得不出三天,薛讷跟裴光庭之间必定会爆发一场战斗,等这场战斗结束之后,后面一定还会有更多场的战斗。   说白了,这应该是姐姐云锦想要看到的结果。   这些年,想要娶姐姐回家的少年英杰很多,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能入姐姐的法眼,现在又多了薛讷跟裴光庭,云鸾一点都不稀奇,反正都是姐姐鱼塘里的鱼。   姐姐鱼塘里的鱼很多,云鸾不知道到底那一条鱼能成为那个翻越龙门的幸运儿。   不过,姐姐给自己定的最晚成亲时间是二十岁,如果到了二十岁还没有出现一个能让她不顾一切出嫁的男子,她就准备从自家的鱼塘里捞一条最大的成亲。   太平骑着一匹大宛龙种宝马来找他一起去邙山火场。   云鸾不太想去,如今的邙山上还是浓烟滚滚,烈焰升腾的不是善地,自己身骄肉贵的去火场玩耍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   “胆小鬼!我听说那里正有很多人在扑灭山火,都是地方百姓自发组织起来的,官府在昨日也加入进去了,千军万马扑灭山火的场面一定很壮观,你就不想去看看吗?”   “我们过去了能干啥?”   太平坐在巨大的马背上傲然道:“如此盛事,怎能少我皇家?”   云鸾不解的看着太平公主,以及她身后那群身着骑装意气风发的洛阳少年,少女们摇摇头。   “我不去,去了也只会帮倒忙。”   太平鄙夷的瞅一眼云鸾,也不再说话,勒转马头,就带着一大群少男少女们浩浩荡荡的朝邙山狂奔而去,不得不说,他们的背影是真的很豪迈。   跑在最后面的应该是上官婉儿,尽管她带着幕篱,对于她的背影,云鸾还是能认出来的。   一条巨大的蜈蚣悄无声息的从云鸾脚下攀援而上,最后停留在云鸾的肩头。   云鸾面无表情地跟大蜈蚣对视一眼。   没有吓唬到人,大蜈蚣就从云鸾的身上下来,迈动着它密密麻麻的腿去了一个花坛的后面,风吹起少女紫色的纱裙一角从花坛后出来。   也把李思的声音从花坛后带出来。   “云倌倌这是在找死。”   云鸾毫不在意地往回走,李思又道:“母后让她充任太平公主府的女官,她却一心想去西南当女官,你应该告诉她,忤逆我母后的人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云鸾停下脚步道:“听天由命不好,还是自己去争取吧,赢了,啥都好说,失败了,了不起一死罢了,如果不是有阿耶,她很多年前就该死掉了。”   听云鸾这样说,李思老虎一样的从花坛后边跳出来,一把抱住云鸾大声道:“气死我了,跟你好好说话呢,你却不知好歹。”   被李思紧紧抱住的云鸾大叫道:“叔嫂不同席。”   李思捏住云鸾的胖脸道:“这话可说晚了,早在你小时候尿我裙子上的时候,你就该说。”   云鸾的脸被李思掐的老长,挣扎几下发现挣扎不脱,就含糊的道:“太平越是放纵,越是表现得像一个男子,她心中的野心也就更大,到时候,她就会喜欢柔弱的美男子,我就安全了。”   李思拍着云鸾的胖脸道:“你也是一个柔弱的美男子。”   “我不是,大哥才是!”   “你大哥强壮的能打死老虎,他那里柔弱了?”   “我是说样子,太平只看脸的……”   李治今天的心情很不好,主要是河北地的旱灾越发的严重了,可是,太子弘,雍王贤他们组织的救济方向偏向南方,却对近在咫尺的河北地不闻不问。   他也知晓河北地不是一个好地方,不论是太子,还是雍王都不愿意插手这个敏感的地方。   李治这些年不遗余力地整治河北,山东地,甚至将这里的富人阶层换了一遍,然而,当的强大的风俗习惯在短短的几年中又制造出来了一大批跟以前的富人差别不大的富人。   移风易俗是最难的,更不要说那里的读书人多,文化底蕴丰厚,除非皇帝能在那边执行云初在西南的民族政策,否则,很难改变。   李治看着空荡荡的紫薇宫,一手摸着巨熊的耳朵,一手撑在地上,将自己的面容暴露在阳光里,漫声对宫殿角落里的云瑾道:“朕今天说的话有指向性吗?”   云瑾低声道:“陛下今日的话语语调平缓,没办法从您的语气中寻找到倾向性的情绪,您今日说的话也四平八稳,没有用生僻字,没有用俚语,甚至没有过度的关注某一个奏疏。”   李治叹口气道:“每天都有几十个聪明人专门在研究朕说过的话,他们甚至会把朕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拆成一个字,一个字的研究,就连朕的表情,语气都不放过,再这样下去,朕在他们眼中将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云瑾道:“陛下,他们现在连陛下写的字都在研究。”   李治道:“真想不到有一天,会有人专门召集人来研究朕,既然研究朕的人里面以北门学士为多,看样子,朕的房事也是人家研究的对象。”   云瑾拱手道:“陛下是否要诛杀此獠?”   李治回头看一眼云瑾道:“你想出手吗?”   云瑾道:“主辱臣死。”   李治大笑一声道:“那就去!”   云瑾立刻起身,朝李治施礼一遍后,来到殿外,从宦官手里拿过自己的横刀,就大踏步地朝皇城北边走去,就在北边的文华殿里,有一群读书人应该正在逐字逐句的审阅皇帝今天说过的话语。   云瑾才到文华殿,就看到有血水正从文华殿里汩汩的沿着石阶出来。   光滑如镜的文华殿地板上满是殷红的血水,那里,正有十几个宦官趴在木地板上卖力的擦拭着血迹。   虽然不知道这里死了多少人,不过呢,云瑾从文华殿里流淌出来的血水的量,还是能大概估算出来一个差不多的数字的。   擦拭血迹的时候,一定要用凉水,要不然会弄得到处血污。   瑞春站在大殿的一个角落里正在喝茶。   云瑾走过去之后,瑞春就给他倒了一杯茶水道:“陛下派你来监督某家?”   看着大马金刀坐在文华殿里的瑞春,云瑾没啥话可说,自己是皇帝派来蹭功劳的,事情人家瑞春办的很好,这个时候,自己就不要说话了。   “以前,他们只会在暗处偷偷研究,现在都快要把研究陛下的日常言行当成一份公务来做了,委实是不为人子。”   云瑾喝着茶水道:“全天下人都要看陛下脸色活人呢,虽说揣摩帝心是大忌,日后继续干这种事情的人还会有,杀不绝。”   瑞春举起四根手指道:“杀了四十一个人,官身七人。”   云瑾点点头,这个数字很重要,一会回去之后要向皇帝报备的。   “都是属于皇后的吗?”   “不是,也有一些东宫人手,还有一些人找不到名堂,所以就全部给杀了。”   “没有审问?”   “不好审问,陛下也不希望审问,杀了干尽。”   木地板是被浸泡过桐油的,上面又打了蜡,被清水彻底的清洗七八遍之后,气势恢宏的文华殿就恢复了原有的模样。   云瑾从文华殿出来的时候,发现石头台阶上的血渍也不见了踪影,只是有一些秋日里残存的苍蝇在下水口的位置上盘旋不去。   李治靠在巨熊的身上喝茶,见云瑾回来了就笑道:“出了一趟肥差,可有好收获?”   云瑾从怀里掏出两枚质量上乘的玉佩放在李治面前。   李治拿起其中一枚青玉玉佩看了一眼,丢给云瑾道:“三五十贯还是值的,两枚加起来上百贯,瑞春没有贪墨你的那份。”   云瑾瞅着两枚从死人身上扯下来的玉佩道:“不吉利!”   李治呵呵笑道:“小子,你现在也算是皇室中人,既然是皇室中人就应该习惯,牛羊被百兽吃,而龙吃百兽!”   云瑾偷偷看一眼李治,见他的心情似乎不算差,就小声道:“小婿想回长安了。”   李治道:“安定急着嫁给你?”   云瑾低头道:“安定的心很不安定,嫁作人妇,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她就安定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举目望去,没一个正常的   “你跟你父亲一样是个滑头。”   李治往巨熊嘴里的塞一块糕饼,又看了云瑾一眼。   “小婿与家父不喜内斗。”   “政治即人事,你父亲是一个脑子简单的,跟外敌作战,敌人就是敌人,目标明确,只想着打败敌人就好,自家的人事则不同,就好比是八匹马拉一辆车,有向前的,有向左,向右的,甚至还有向后用力气的。   身为御者,这个时候就要约束那些马匹把力气往御者需要的方向走,想让他们上前,他们就要上前,后退就后退,马匹的想法不能与御者的想法不同。   听话的给奖赏,老迈了就换掉,不听话的要鞭挞,鞭挞都不能使他与御者同行,那就杀了他,杀掉之后还要用他的皮肉骨换钱……不可浪费。   你父亲养着一匹老马,至今都不肯更换,还要骑着它上战场,这是取死之道,你这样天资聪颖的人间好儿郎却守着安定这个脑袋有问题的女子死活不肯撒手,不愿意去品尝外边女子的美好,这就是愚蠢,且暴敛天物。   你父亲这样的名将,就该骑最烈的宝马,杀最强的敌人,而不是骑着一匹羸弱的老马,宁愿站在一边看旁人斩将夺旗,获得无上武勋,也不肯更换掉那匹老马。   你这样俊美无俦的少年,就该放开心胸,在最好的年纪里,享受人间最美好的东西,而不是为了一个不好的女子继而放弃全天下的美人。   太……浪费了……”   此时此刻,李治不是一个皇帝,也不是一个父亲,这一番话证明,他此刻只是一个男人而已,甚至可以说他是一个心中充满嫉妒的男子。   很明显,他羸弱的身体,与他的雄心壮志毫无匹配之处。   云瑾瞅着李治独眼里迸射出来的盈盈光芒,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负责记录皇帝的言行举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记录了很多东西,唯独没有在《起居注》上看到皇帝与除过皇后之外的女人有什么纠葛。   这很不对劲,要知道,当年他可是把武媚家的女眷祸害了一个干净,连外甥女都没有放过。   如今,面对充盈的后宫真的就心如止水了?   云瑾觉得自己应该跑的快一些,现在的皇帝很不对劲。   “陛下只看到枣红马,还没有看到家父桌案旁的花缸里放了多少支用秃的毛笔,家父恋旧,所以,对陛下的忠心才能永恒。   至于思思,陛下觉得她骄纵脾气坏,还有些刻薄,但是呢,小婿可不这样看,说起来不怕陛下笑话,小婿看思思那里都好,绝非外边的那些妖艳的贱货所能比拟的。   小婿如今只求尽快完婚。”   李治说完那些话之后,可能自己也感到吃惊,现在听云瑾这样说,就叹口气道:“劝君惜取少年时,也好,朕明日就会下旨恩准你与安定的婚事,去吧,回长安准备婚事去吧,少府监会准备好一切的。”   云瑾沉默片刻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小婿知晓了,金缕衣不要也罢。”   李治幽幽的道:“满腹锦绣无处施展,你就不觉得可惜吗?”   云瑾道:“家父命我造出‘雨过天晴云破出’的好颜色,小婿至今没有头绪,婚后有时间了,正好全身心地投入进去。”   说罢,就朝皇帝三拜之后,就倒退着离开了紫薇宫,等离开大门之后,就转身迅速的离开了,李治没有从云瑾身上看到半点的留恋或者遗憾。   巨熊的耳朵被李治抓的太紧,导致巨熊嘤嘤的叫唤一声,李治连忙松开手,低头抚摸着巨熊的大脑袋道:“云家的人就是这么讨厌。”   云瑾回家的路上,看到一队骑士风驰电掣一般在城中飞驰,虽然这队骑士将原本安静平和的大街搅扰的鸡飞狗跳,洛阳城里的百姓却没有人敢抱怨,只是恨恨的看着飞驰而去的马队。   骑马狂奔的人是太平公主。   云瑾甚至看到了上官婉儿。   不过,她们两个此时非常的狼狈,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火厄。   等大街上的秩序平和下来之后,云瑾就再次驱动战马朝白马寺边上的云家走去。   回到家里的时候,正好碰到白马寺的主持智深大师从家里出来,送他出门的是母亲。   云瑾站在边上恭敬地朝智深大师行礼。   智深大师笑呵呵的道:“世子不想跟随老衲去法门寺迎接佛骨吗?”   云瑾再次施礼道:“上月初,老神仙命弟子前往楼观台观摩《道德经》。”   智深大师笑道:“老子骑青牛出函谷便杳无踪影,西晋末年,道人王浮与僧人帛远展开辩论,但屡辩屡输。无奈之下,伪造出《老子化胡经》,宣称老子西行转生为释迦佛。   帛远则立刻认输,大声说老子为佛之弟子。   你去楼观台悟道,最好从西晋末年之前的经典开始诵读,莫要为王浮,帛远所欺。”   云瑾施礼谢过教诲,发现智深大师手中常年不离手的禅杖竟然不见,连忙问道:“可有高僧大德陨落?”   智深大师笑道:“什么陨落,不过是舍弃了一身臭皮囊去西天我佛处而已,鸡足山的渡海禅师三个月前因为贪吃蘑菇身死。”   云瑾黑着脸道:“西南产蘑菇,毒者众多,渡海禅师如此智者,难道不知晓谨慎二字吗?”   智深大师笑道:“他修的是伽叶法门,讲究的便是一个随心所欲,西南的蘑菇鲜美绝伦,渡海又是一个欲壑难填之人,死于鲜美的毒蘑菇之下,焉知不是他的本意?”   云瑾道:“贪吃到不顾生死,难得一见。”   智深大师哈哈笑道:“世人看紧生死,僧人漠视生死,此生未曾修好,没有机缘,死后再来一次便是,不用替他悲伤。”   目送漠视生死的智深大师离开,云瑾这才对站在们里面的母亲道:“阿娘,皇帝准许孩儿回长安与思思成亲了。”   虞修容拉住长子的手道:“先去楼观台为要。”   云瑾道:“佛道辩经,胜负难料,孩儿就算是去了,也仅仅是一个旁观者而已。”   母子二人来到后宅,虞修容放开云瑾的手道:“这一次不一样,儒释道三家齐聚楼观台,儒门不见道德君子,所以,老神仙才让我儿去。”   云瑾诧异的道:“云氏乃是世间传说的佛门巨擘,怎么又跟儒家有了牵扯?”   虞修容笑道:“你父亲可是进士科第九,如何算不得儒家子弟?”   云瑾的脸色变幻几下,最终叹口气道:“他们都想入长安?”   虞修容摊摊手道:“没办法,皇帝不回长安,长安就无力与洛阳相争,只好借用一下宗教的名声,如此,长安才不能落于下风。   我儿大婚,便是他们正式在长安立祖庭的好机会。”   云瑾倒吸一口凉气道:“这样的长安还能是凡人可以居住的所在吗?”   虞修容道:“不就是一座庙,一道观的事情吗,不难。”   “孩儿为何觉得长安头上多了一座寺庙,一座道观,会被压得喘不上气来。”   “嗯,有什么不解之处,问你阿耶去吧。”   云初当然没有时间为长子答疑解惑,他此时正跪坐在上阳宫里,迎接武媚因为愤怒而近乎实质的目光。   没办法,太平公主差点被邙山上的山火给烧死,要不是上官婉儿拼死相救,太平公主这会应该已经可以上桌了。   跟文华殿那边一样,上阳宫外边也是遍地的血污,就在一炷香之前,武媚下令处决了三十八个太平公主府的男女官员。   剩下十一个官员,宦官,宫娥被绑在柱子上等着五马分尸。   其中就有上官婉儿。   即便是她拼死拯救了太平公主,皇后因为她们跟太平公主一起去邙山火场,导致太平差点被烧死,还是要杀她们。   “云宇初——”武媚的声音里像是含着冰珠子。   云初拱手道:“请皇后示下。”   “你要杀太平吗?”   云初翻了一个白眼道:“皇后莫要栽赃,这种事一般都是周兴在干,皇后赤膊上阵未免有失身份,再者,绑在外边的那些少年男女,都是勋贵子女,我们把孩子送到太平公主府,是为了给孩子们求一个好前程,不是让皇后拿来五马分尸的。”   自从将武氏兄弟弄进长安之后,云初在武媚面前说话的时候就很有底气。   武媚气呼呼地喘着气,春嬷嬷战战兢兢的端来茶水,放在云初面前的矮几上。   趁着春嬷嬷安置茶杯的时候,云初捏了捏春嬷嬷的手。   不是他在勾引春嬷嬷,而是发现春嬷嬷的两只手肿的跟猪蹄一样。   看在眼里的武媚叹口气道:“太平终究还是沦落成了你们这些人手中的棋子,云初,你也是为人父的人,假若云锦遇到太平今日的事情,你该如何?”   云初瞅着春嬷嬷幽怨的眼神坦然的道:“云氏子没有那么傻,太平邀约过小儿云鸾,被他拒绝了,还劝解过太平,奈何太平不听啊。   不仅仅是小儿云鸾劝解过,恐怕春嬷嬷也劝解过吧?要不然她的手不至于肿的跟猪蹄一样。”   武媚看一眼春嬷嬷,面无表情地道:“阿春,是太平惩罚了你?”   春嬷嬷连忙道:“奴婢就说了一句邙山有火场,公主身骄肉贵不应该身在险地。”   “太平对你干了什么?”   “只是让奴婢将手放在地上,她们依次从奴婢的手上踩过而已,公主心善,没用大力气。”   武媚瞅着云初那张似笑非笑地脸道:“你在嘲笑本宫教女无方?”   云初连忙正襟危坐收拾好表情道:“岂敢,岂敢!”   “你就是在笑话我蠢!”   刚刚收拾好被野火烧焦头发的太平公主再也忍耐不住,从帷幕后边钻了出来,冲着云初大喊大叫,见不到半点皇家公主该有的气度与礼仪。   武媚云初并不理睬大喊大叫的太平公主。   武媚道:“太子弘如何?”   云初道:“纳天地之精华孕育的不世出的未来天下之主。”   武媚皱眉道:“雍王贤如何?”   云初道:“纳山水之灵秀于一身的贤才。”   武媚自动掠过李显与李旦,直接问道:“太平如何?”   云初见武媚对李思不闻不问,就有些恼怒地道:“不如安定多矣。”   武媚闻言并不恼怒,笑眯眯的对云初道:“久闻云侯善于教导学生,就以今日之事,让本宫看看君侯是如何教导太平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墨家巨子俗称黑老大?   太平公主闻言转身就跑。   如果母后这句话是对别人说的,太平根本就不会在乎,说不得会把对方狠狠的羞辱一通。   现在,母后是对云初这个二百五说的,太平公主除过跑路之外,根本就没有跟云初对峙的想法。   她确实贵为公主没错,可惜,公主在云氏并不怎么值钱,不久前,跟她一母同胞的安定公主刚刚被打的好几天下不了床。   就算安定这个公主跟她太平没办法比,可是太子呢?   昔日,太子在云氏求学的时候,因为皮的厉害,挨打根本就是家常便饭。   对于这一点,太子哥哥从未隐瞒过。甚至有些引以为荣。   挨一顿打太平觉得自己还能容忍,她害怕的是母后会把她丢到云氏求学,挨无穷无尽的打。   太平虽然娇纵,却也是一个聪明的少女,从上官婉儿,云鸾,以及太子弘口中知晓在云氏求学是一个什么模样,如果说教授她读书的太傅韦青城是一位严厉的先生。   那么,进入云氏求学,对太平来说,就等于下了地狱。   因为云氏的教育重点在算学,在格物,在几何,在经济之道,在天地至理,这些学问可比单纯的儒家学问难学。   太平看过上官婉儿学的东西,晦涩难懂都不足以那些学问。   云家的学说是墨家学说,这是大唐的学问家对云氏学问做出来的一个评价。   早在先秦时期,执掌天下学问牛耳的乃是杨朱与墨翟。   “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于杨即归墨”。   这是大唐的学问家们在研读了云氏流露出来的一点家学之后得出来的结论。   太平就是因为知晓云家教育的内容,这才打死都不愿意进云氏学堂,计算什么三角形的内角和,大唐道德天枢的重量,也不愿意花大量的时间去计算一个人从南往北走,一个人从北往南走,啥时候相遇这类无聊的问题。   太平跑了,云初跟武媚都不是很在意,假如云初突然想要教育太平的话,她就算是跑到天涯海角也会被抓回来乖乖的受教。   云初今天没有拒绝武媚提出来教育太平的问题,这已经很难得了,可惜,太平跑了,云初自然不会上杆子撵着。   太平不愿意虚心受教,云初也算是满足了武媚的要求,因此,他站起身来到上阳宫外,解开了绑在上官婉儿身上的绳子。   大致检查了一下上官婉儿身上的伤,最后挑起她的下巴道:“谁的命都没有自己的命重要,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做事之前,目光一定要看的足够远,尤其是在做危险事情的时候。   以身涉险,是最愚蠢的一种前进方式,一次,两次或许能侥幸赢下来,可你的人生中,绝对不仅仅只有这点考验,每一次都拿命去博,丢掉小命是大概率的事情,人都死了,还谈什么理想。   好好活着,等你活得足够久,你就会发现,很多好事情,很多你以前梦寐以求的好东西都会随着时间烹煮,最后都自动来到你面前。”   上官婉儿抱着云初的手臂道:“阿耶,我想去西南当官。”   云初点点头,回到大殿里对武媚道:“贬斥这孩子去西南妇人区当女官去吧,好好的磨勘几年回来,正好在皇后身边听用。”   武媚皱眉道:“妇人区?”   云初笑道:“从僰道开始直达石头城的一千四百里的道路两边,都是妇人当家做主的区域,下官以为这些地方派遣女官前往治理最好。”   武媚豁然开朗,笑着对云初道:“一千四百里?”   云初点头道:“治下之民六十七万。”   云初现在是大人物,大人物说的每一句话都堪称金口玉言,只是一个小小的建议,就牵涉到三个州府,百万之民的利益。   既然派遣女官去西南之地充当地方官是云初提出来的,那么,武媚在皇帝与太子面前就有足够的理由任用自己的人。   这对她来说就是一场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随着上阳宫空地上的尸体跟血污被冲洗干净,那些等待五马分尸的人被放走,武媚面目阳光的如同一位慈母。   “陛下已经给少府监下令,命他们操办安定与云瑾的婚事,安定是本宫的女儿,君侯认为给安定什么样的陪嫁能让安定满意?”   云初皱眉道:“皇家嫁女本该是礼部跟宗正寺的事情,缘何交给了少府监?”   武媚笑眯眯的道:“这就要去问陛下了,与本宫无关,或许跟楼观台将要开始的辩论有关,宗正寺的所有力量都派给了崇贤署,无力操持安定的婚事。”   这就属于投桃报李了,云初很承受武媚的人情,准备去见一见皇帝,好好说说这件事,尽管皇帝看不起李思是一贯的事情,却不能偏心到这种程度,让思思这个孩子连当新娘子都没办法当好。   国朝政治现在就那么回事了,如此大旱都不能改变官员们办事的节奏,这个时候再说什么改变都是徒劳的。   皇帝治理天下的核心重点已经从外转到了内部,礼部正在加紧编篡《大诰》,这东西就是皇帝总结了自己几十年的治理天下的经验,准备以立法的形式将自己治国理政的思想固定下来,好让后辈皇帝,朝臣按照他整理出来的这一套东西永永远远地将大唐治理的如同现在一般好。   太宗皇帝给李治编纂了《帝范》,李治声称他就是靠着一部《帝范》才把大唐天下弄到如此高度的,太宗皇帝高瞻远瞩,就是其中还有一些细微之处需要完善一下。   于是,李治准备给李弘留下一部《大诰》,《大诰》的内容与《帝范》的内容一脉相承,算的上是一部皇家秘典。   云初身为朝廷重臣,自然是在《大诰》还没有成书的时候就已经看过了里面的内容。   挺好的,李治在《大诰》中的治国理政的思想说是与太宗的思想一脉相承,实际上堪称是南辕北辙,如果太宗皇帝复生,看到这部号称继承于他的《大诰》一定会被活活气死。   李弘也不是一个好东西,声称对这部《大诰》渴望至极,实际上,心里头还不知在怎么咒骂呢,他的治国理政思想跟李治也算是南辕北辙,当然,因为坐标不一样,他的南辕北辙回不到太宗《帝范》的正确方向。   不过,人家李治是皇帝,现在说啥都是正确的。   “启奏陛下,臣以为‘五复奏’的国策是极为正确的,这样做可以确保任何死刑判决都需要经过多次审核,以防止误判和草率行刑,从而提高了司法的公正性和对生命的尊重。   这与陛下以仁义为主导的治国理念相符,实行宽仁的法律,同时严格控制司法过程,保护百姓的生命和权益,减少冤假错案,实现律法真正意义上的公正。   臣以为,将这一道思想编篡进《大诰》非常的有必要,可以让后来的君王引以为戒,免得重蹈暴秦的覆辙。”   正在剥桔子吃的李治停住手,对跪坐在对面的云初道:“别胡说八道,暴秦那里暴了?大秦战时赋税确实很重,但是呢,战后为了与民休息,人家的税赋可是五十税一,被所有人诟病的徭役,兵役,实际上只有两年,一年为徭役,一年为兵役。卧虎地的坟墓里挖出来的秦简上说的很是清楚。   就算下面的人执行出现了差错,从皇帝的层面来说,始皇帝算不上是一个暴君,不过是刘汉得天下之后,为了维护自己‘吊民伐罪’的正统性才那么说的。   你说的‘五复罪’的说法,前人有之,只不过朕将这道政令明发天下而已。   以后要多读书,不要想当然的就上来说一些是是而非的好听的,好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   云初见李治不肯听自己拍马屁,就叹口气道:“陛下能不能不要再折腾思思这个孩子了,好好的派遣礼部跟宗正寺出马,让这孩子风风光光的出嫁不好吗?”   李治瞅着云初道:“你云氏的学问继承了墨家学说,你知道墨家学说为何在先秦之后就迅速消失了吗?”   云初笑道:“微臣的学问并非出身墨家,云氏家学总体上只有一个宗旨,那就是‘利天下’,且与朝堂政治做了完全彻底的切割,不涉及国策,陛下可以完全彻底的用。”   李治叹口气道:“你这个二百五,你可知晓墨翟之言为何从盈沸天下最后几乎消亡的吗?”   云初点点头道:“知道一点,未能窥见全豹。”   李治叹息一声道:“因为墨翟的学说对皇权不利。”   云初不解的道:“对天下有利便是对皇权有利呀。”   李治摇摇头道:“最烦你这种一知半解的人,你要小心了,墨家很讨厌,他们的学说核心便是“兼爱”“非攻”“尚贤”“尚同”“天志”“明鬼”“非命”“非乐”“节葬”“节用”等观点。   以兼爱为核心,以节用、尚贤为支点。   其中“尚贤”、“尚同”是什么意思你应该明白,他们认为天下之主应该是贤人,应该是大家遴选出来的,而不是封建,继承,天授!   哪一个皇帝能接受贤人禅让,以及遴选?   再加上由于出身,墨子思想天生就代表了农民、手工业者,所以在当时一呼百应,大批底层人民加入他的学派。   为了管理好这些傻了吧唧的门徒,墨子创立了自己的门规,利用学生们的手工业者身份,进行了大量学说研究、格物方面的探索、特别是战争武器的研发,最后形成了一股独立于各国政权之外的武装力量。   你来告诉朕,哪一个皇帝会允许独立于自己统治管辖之外的武装力量存在?   楚国要攻打宋国,鲁班为楚国特地设计制造了一种云梯,准备攻城之用。   墨子得到这个消息,急忙赶到楚国去劝阻,他用自己创造的战术和武器在演示中打败了鲁班的云梯,最终逼得楚王放弃了攻宋。这就是“墨子救宋”。   但是楚王是喜欢阻拦自己的墨子还是为自己制造战争武器的鲁班呢?   答案不言而喻。   墨家的立场天生与皇权对立,所以,他与正统的国朝社会是相对的,墨者,黑也,墨家首领又称巨子,朕愿意将墨家弟子称之为黑社会。   而墨家的巨子,便可称之为‘黑老大’。   你听听,这三个字听起来就不是啥好东西,它不消亡,谁消亡呢?   所以啊,云初,你要听话,好好的钻研一些对皇朝有利的学问,整日不要胡思乱想,你想让你的学问千古流传,首先要做到的一点便是——对大唐社稷有利!   除此,别无他路。” ###第一百二十四章 优胜劣汰适用于任何物种   李治好像什么都知道。   云初很确定,李治说墨子的世界是黑社会,墨子本人是黑老大,实际上是在说他呢。   李治认为云氏家学与墨家学说一脉相承,那么政治目的也就跟墨家是一脉相承的,再加上云初一贯看不起士大夫,反倒多关心小民利益,李治就在没有任何实际证据的情况下很自然的得出来一个奇怪的结论,那就是云初正在组建自己的黑社会,准备当黑老大。   在云初看来,李治的猜想正确了九成以上,除过黑社会,黑老大这两个名词云初不肯接受之外,其余的基本上都是对的。   在封建皇朝的天空下,云初不考虑统治者的利益,不考虑士大夫们的利益的思想浪潮,催生出来的社会当然是黑社会。   云初在李治的独眼注视下,后背出了很多汗水,脸上却平静无波。   李治继续道:“如今天下大旱,别的人都不怎么着急,只有你把旱灾当成天下一等一的事情在操心,甚至不惜抛出什么冰河世纪这样奇怪的东西来警示世人。   你应该知道,全民富裕并不利于维持江山社稷的稳定。   这个世界需要一定数量的穷人,去干那些富人不愿意干的事情才好,如果都变得富裕了,国朝的号召力就会减弱,农夫会不安于土地,军人将不愿意死战,这可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出现这样的事情,可比区区旱灾更加的可怕。   现如今,大唐已经没有了外患,我们就必须将目光放在国内,士农工商四民的等级差不能轻易的没抹平,我们这些为政者,必须让百姓的头上永远都有一道可望而不可及的台阶。   每年都要让一部人爬上这道阶梯,成为世人的典范。   天灾的出现对国朝来说其实是一次遴选,将脆弱的一部分人筛选掉,将一部分蠢人筛选出来,让他们成为四民中的垫底人物。   让爬上来的人有了可以炫耀的对象,鄙视的对象,如此,奋斗,努力,刻苦钻研才有了真正的意义。   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长安城里真正的豪门大户,以前都座落在平民居住的地方,只有那些新进的官员,世家才愿意将自家的门楣落在在紧靠近皇城的地方。   你这些年在长安不断地将旧有,破烂的坊市改造一新,改善了长安人普通人的居住条件,那些世家大族其实是不愿意的,因为,昔日里的高门大户就没有那么显眼了。   再者,全民富裕其实就等于没有富裕。   一匹强壮的狼王领着一群恶狼才有真正的战斗力,一头强壮的狼王,如果领着一群吃成猪一样肥的狼,别说战斗了,就连羊都抓不回来。   你云初一向支持的共同富裕是不可行的,以后,不要再说了。”   云初听了李治的话,头皮都开始发麻了……半天才道:“利天下不可行?”   李治笑道:“没人能利天下,朕都办不到的事情,你以为你能办到?只要利天下这种事情还需要人去执行,利天下就会变成利一部分人,绝无惠及天下所有人的可能。   云初啊,这天下间所有的好东西都是争夺来的,比如江山,比如美人,比如钱财……等等等等,能平均分配到每一个人手中的好东西,绝对不是啥真正的好东西。   朕算起来是自古以来最仁慈的君王,因为朕在坐稳江山的局面下,重新分配了土地,给了天下人一个基本上公平的起点。   天助自助者!   这一次的旱灾,就是上天对朕四年前再次均分土地的做法给的反噬。   大唐承平日久,国策虽然不一定能做到真正的公平,却一定是基本上公平的,如果,还有人不能在这样的好时候做好抗击天灾的准备,他就活该被天灾吞灭。   所以呢,这就是文武百官们对抗击旱灾没有太关心的原因。   这一场旱灾,直到目前,还没有对大唐形成真正的威胁,那就不要去管它,等真正的灾难降临之后,百姓需要自救,等百姓的力量用尽之后,才是官府介入的时候,而且,官府的救助对象绝对只是针对一部分人,不可能是全部!   值得被拯救的人才会获得拯救,不值得拯救的人对大唐来说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死了也就死了。   大唐其实就是一个大号的狼群,也需要汰弱留强。   如果任由那些没有啥用处的人肆意繁衍,以后的大唐,就不能称之为狼群了,而是应该被称之为猪群。   云初啊,你也是一个真正牧过羊的人,朕来问你,你在西域牧羊的时候,每逢冬宰的时候,你是先杀那些病弱的羊呢,还是说先杀那些膘肥体壮的羊?”   云初瞅着独眼李治叹息一声道:“一定是先杀病弱的羊,保留膘肥体壮的羊,病弱的羊熬不过西域漫长而严寒的冬天。”   李治摊摊手道:“一理通,百理通,百官其实就是在帮助朕牧民,你觉得他们跟你在西域当羊倌有啥差别,手段有什么不同吗?”   云初长叹一声道:“臣总以为人应该是不同的。”   李治站起身,瞅着紫薇宫外的夕阳道:“你的想法虽然不对,却让朕的心头舒服,全天下官员都在当屠夫,突然出现一个喊住手的人,这个人的存在就弥足珍贵了。   朕今天把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既然你不想改变,那就继续保持你的本心吧,官当到你这个地步了,还有这样的想法,挺难得的。”   云初沉吟片刻道:“微臣想要回长安了。”   李治点点头道:“那就回去吧,朕也想在有生之年,看看你到底能把长安引导到何等的高度。”   云初告辞离开,李治带着巨熊亲自送他离开紫薇宫。   来到宫门前的时候,云初忽然转身对李治施礼道:“陛下但有所需,云初一定会守在陛下前边。”   李治笑吟吟地挥手道:“去吧,朕知道了。”   云初独自离开了皇城,枣红马就在皇城门口等他,云初扳鞍上马,坐上去的时候,枣红马的背就下沉一分,很快,枣红马又挺直了脊梁,驮着云初朝白马寺边上的云氏前进。   回到家里,殷二虎用手抹一把枣红马身上淡粉色的汗水,对云初道:“君侯,该换马了,枣红马已经老了。”   云初点点头道:“我十三岁得到这匹马,已经二十一年了……”   亲自把咋枣红马送进马棚,云初亲自给马洗刷了一番,这才阴沉着一张脸回到了后宅。   虞修容送进来一壶茶水,靠在云初身边道:“夫君今日进宫不愉快吗?”   云初点点头道:“所有的事情都不对劲,所有的人都不对劲,阿容,我想回长安了。”   虞修容叹口气道:“长安有别于大唐其余地方的时候,其余地方就会疏远长安,这是一定的,夫君在洛阳处处不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云初长叹一声道:“陛下真的要把我囚禁在长安这座孤城中了。”   虞修容轻笑一声道:“没什么不好的。”   云初喝一口茶水点点头道:“确实没有啥不好的……”   等虞修容离开了,云初就把今日与皇帝的对话,默写了一遍,看着自己整理出来的这些文字看了许久,他竟然寻找不出这些话的漏洞何在。   这是一篇很符合优胜劣汰自然法则的话,很有道理,且是科学的。   就是没啥人味。   全家吃晚饭的时候,云初看谁都不顺眼,尤其是李思,她竟然让妇人给开了脸,脸蛋上细微的绒毛不见了,整张脸成了一个剥皮的鹅蛋。   见阿耶看自己的目光不善,李思几乎要把脸埋进饭碗里,还不断地用脚踢云瑾,希望他能帮自己说说话。   于是,云瑾放下饭碗看着李思笑道:“思思今天很漂亮啊。”   虞修容白了云瑾一眼。   云锦故意侧过脸,露出自己鬓角附近的淡黄色的绒毛。   云鸾不解的看看姐姐哥哥们,觉得这件事与自己无关,就继续低头大吃。   云瑾帮李思发话了,云初与李思的关系立刻就变成了公公与儿媳的关系,就不好再说李思的不是了。   云初责罚李思的时候,一般都是用师父的名义进行的,偶尔还会用养父的名义,这两个身份怎么惩罚李思都在理,唯独公公这个身份就很尴尬了。   “孩儿已经向陛下请辞秘书一职,陛下答应了,准许孩儿回长安与思思完婚。”   云初点点头道:“礼部,宗正寺操持,到时候充当男方主家的人应该是纪王慎,背思思出嫁的应该是雍王贤。”   李思娇滴滴的来到云初面前行礼道:“谢过阿耶帮孩儿争脸面。”   云初哼了一声,继续吃饭。   李思本就是一个滚刀肉,虽然阿耶现在看她不顺眼,李思觉得这不是啥大事,一旦自己嫁过来了,给阿耶生一个孙子,阿耶最疼爱的孩子一定还是自己!   云瑾见李思不被阿耶待见,连忙道:“孩儿还要去楼观台参与辩经事宜,不知阿耶有没有啥要吩咐的?”   云初沉吟片刻道:“与虎谋皮,火中取栗都需要你拿出真正的本事出来。”   云瑾笑道:“邀请佛道入客居长安,孩儿晓得了,不过,在这之前,阿耶是不是先把积欠佛门的那些钱给还清楚,否则,孩儿就没法子硬气的说话。”   云初看一眼云瑾道:“要是把钱都还了,老子还用得着让你提前去楼观台?”   云瑾的眉头皱成了一疙瘩,为难的对云初道:“阿耶,道门不值三百万贯啊……”   云初不耐烦的道:“自己想办法,你师爷一个人就值几百万贯。”   听到家主口出大逆不道之言,连老神仙这等人物都标注好了价钱,云氏能上桌吃饭的除云初一人之外,齐齐地低头吃饭,似乎今晚的饭食格外的好吃一般。 ###第一百二十五章 武大郎的命运是注定的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即便是有,有些风也能自动在墙壁的另外一面自动形成,继而将断断续续的风变成一股接近持续且永恒的风。   李治就有这样的本事,不过,这都是他至高无上的皇帝身份造成的。   他判断一个人一件事是不是正确,不需要证据证明,只要他这样想,事情必然就会跟他想的方向是一致的。   如果不对,那一定是他想象的太提前了,事情的最终结果必然跟他想法是一致的。   这就是权力,这就是皇帝的能力。   放眼如今的寰球,李治的权力无人可及。   哪怕他身患重病,哪怕他只剩下一只眼睛,哪怕他已经无力提振雄风,他还是普天之下最厉害的一个人,云初无力反抗李治。   云初睡下之后长久不能入眠。   虞修容有些丰腴的身子靠过来,云初也只是抬手揽住,即便是手放在了应该放的地方上,云初的脑海中依旧是李治说的那些话。   “骗子——”云初在黑暗中喃喃自语。   虞修容转过身抱住云初道:“士大夫安天下是一句很古老的话,却没有士大夫富天下的话流传下来,这是有道理的。”   “站那座山头唱什么歌,随波逐流一点意思都没有。”   虞修容抓着云初的手放在自己的臀上,身子往云初的怀里挤一挤道:“珍惜眼前人才是最好的,夫君明日还要见还朝的薛大将军,早点安寝才是正经。”   云初答应一声,手上用了一点力道。   老夫老妻的在一起,早就不是少年夫妻一点就着的状态,相互迁就,相互抚慰,情绪到了之后,就像长河从雪山奔流而下,最终注入大海一般顺畅。   天亮的时候,笼罩在洛阳城的烟雾被一阵西北风给吹跑了。   邙山那边的依旧冒着浓烟,如果老天爷还不降下雨水的话,这场火灾就会一直燃烧下去。   温柔,狄仁杰留在洛阳做官了,刘仁轨这个很多年都没有变化的长安留守也要回洛阳当官了,这一次他要晋升为尚书省的长官尚书仆射。   昔日的旧人,只剩下云初一个人。   云初站在白马寺附近的街道上,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他明白,皇帝跟他的情谊是真的,但是,皇帝准备控制长安的想法也是真的。   天助自助者。   这是一句非常非常无情的话语。   皇帝希望自己的臣民都是坚强勇敢之辈,希望自己的臣民可以自己解决自己遇到的所有问题,而不是寄希望于官府。   这是一种自私到了极致的想法,百姓遇到的很多问题其实都是官府造成的,但是,官府却希望他们能够自力更生,战胜所有的苦难,最终还能一如既往的敬爱他这个皇帝,继续为他奉献所有。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吗?   牧民,牧民……牲口可以自己在草原上吃草,被狼叼走是自己不小心,吃到了有毒的草是自己愚蠢,身上长寄生虫是自己倒霉……   ……不能这样的。   一个矮胖子挑着担子在卖胡饼,他家的胡饼上有很多烤熟的芝麻,掀开盖布香气四溢。   云初摸出几个钱丢进矮胖子的钱匣子里,矮胖子用眼角瞅一下就知晓眼前这个看起来非常威严的中年人给多了。   云初咬一口酥脆的胡饼道:“你姓武?”   矮胖子小心的道:“小人姓刘!家中长子,人称刘大郎。”   云初又道:“你老婆姓潘?”   矮胖子摇头道:“不姓潘,姓胡。”   “狐狸精的狐?”   “不,古月胡。”   “长得好看吗?”   “丑,郎君应该看不上。”   云初从袖子里又摸出一把钱丢进钱匣子里鼓励刘大郎道:“多赚一些钱,争取娶一个好看的姓潘的老婆。”   矮胖子刘大郎看着钱匣子笑道:“郎君说的是,只是小人不明白,为何要娶漂亮的潘氏?”   云初跟刘大郎并排蹲着,细心的帮他谋划道:“你看啊,你要是能娶一个漂亮的潘姓老婆,这样一来呢,你旁边卖茶水的那个老妇说不得就会当你老婆的淫媒,帮你老婆认识一个叫做西门庆的大官人……”   刘大郎道:“郎君的意思是说,我这个时候就可以把低价娶回来的老婆,高价转让给西门大官人从中大赚一笔?”   云初摇头道:“不是这样的,一旦你潘氏老婆跟西门大官人勾搭成奸,你老婆就会趁着你得病的功夫在你喝的药汤里下半斤砒霜,让你毒发身亡,死不瞑目。”   刘大郎听的非常入神,不过,眼睛总是瞅着钱匣子,没办法,为了把这个家伙的故事讲完,云初又往钱匣子里丢了一把钱。   听着铜钱落进钱匣子的声音,刘大郎很有职业节操的追问道:“我死了之后,那俩个奸夫淫妇就这么逍遥法外了?我听说,洛阳来了一位新的大理寺卿,破案子很厉害的。”   云初悲伤的摇摇头道:“官府靠不住啊,这个时候,你应该有一个身手了得的兄弟,他会帮你报仇,亲手割下潘氏的人头,再把她的心挖出来献祭给你,最后把西门大官人的人头剁下来一并献祭给你,你觉得这样的日子痛快不?”   刘大郎吧嗒一下嘴巴道:“不好,我啥都没捞着。”   云初一巴掌拍在刘大郎的后脑勺上怒道:“你必须娶一个姓潘的漂亮老婆,你旁边卖茶水的老妇必须是一个淫媒,你老婆必须跟西门大官人勾搭成奸,你必须被你老婆下药毒死,你必须有一个兄弟帮你报仇,最后杀了奸夫淫妇,这个故事才算完美。”   刘大郎被云初发红的眼睛看的双股战战的,不过出于商人的自觉,他还是咬着牙对云初道:“一百个钱,给我一百个钱,我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   云初袖子里没有一百个钱,摸索一下摸出来一颗金豆子丢进钱匣子悲伤的道:“这就是你的命运,你逃不脱的……”   刘大郎贪婪的瞅着铜钱堆里的金豆子,吞咽一口口水道:“那啥,我没有兄弟……”   听了刘大郎的话,云初眼中的悲伤更加浓郁,叹口气道:“我就知道……你哪里会有武二郎那么好的兄弟呀……一般情况下,你死了白死,奸夫淫妇拿走你的钱,你的房,过上没羞没臊的荒淫好日子,这才是故事的真正结尾。”   刘大郎见云初悲伤的不能自已,就小声道:“要不,我认一个兄弟?”   回过神来的云初瞅着满嘴黑牙,且一脸猥琐的刘大郎,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抬腿踹翻了三寸丁刘大郎,两条腿闪电般的将刘大郎踹的满地乱滚……   等云初发觉自己被周围的小贩们围起来看热闹了,这才停下蠢蠢欲动的双腿。   抱着头跟肉球一样被云初踢打的刘大郎,抬起流着鼻血的脸对云初道:“郎君,您舒坦了,赏赐不能少啊。”   云初点点头,在所有小商贩们艳羡的目光中,又往刘大郎的钱匣子里丢了一把金豆子……   直到云初走远了,刘大郎还在后面大声喊道:“郎君,下一次心头不舒服的时候,再来啊,您再给点钱,我一定替您娶一个姓潘的美人回来……”   云初懒得听刘大郎的废话,抬头瞅瞅眼前的酒楼,就看到裴行检正用奇怪的目光瞅着他,薛仁贵则站在酒楼下边等他。   上了酒楼,见裴行检桌案上的吃食已经半残了,地上还有七八个酒坛子,看样子他们喝酒已经喝了不短的时间了。   云初从盘子里抓一把烤的香酥的鹰嘴豆丢嘴里,对裴行检道:“大清早的就喝酒,太奇怪了。”   裴行检道:“能奇怪的过你大清早的殴打别人?”   云初对薛仁贵道:“大将军班师回朝,怎么没一点动静?”   薛仁贵道:“老夫贪财好色,被御史台弹劾了,说不清楚的话,就要走一遭三司会审,这个时候再风光还朝的话,岂不是火上浇油?”   云初叹口气道:“还是英公他们班师还朝的时候威风。”   裴行检道:“你好歹还殴打了满朝文武,足够威风了。”   薛仁贵默不作声,丢给云初一坛酒,云初打开酒坛子喝了一口道:“现在不流行举着坛子狂饮,会被人说成粗俗的。”   薛仁贵道:“没关系,粗俗就粗俗吧,反正我老薛就是一个大头兵出身,高贵不到哪里去。”   云初喝一口酒朝裴行检挑挑眉毛道:“我们两个是一伙的,老裴人家出身高贵着呢。”   裴行检喝一口酒道:“苦日子就要来了,你们做好准备了吗?”   云初轻笑一声道:“我马上就要回长安了,准备闭门不出,总不能这样了,那些人还不放过我吧?”   薛仁贵忽然问道:“你有多久没见过太子殿下了?”   云初道:“自我来洛阳,基本上没有私下里见过太子。”   薛仁贵道:“离开洛阳之前见见吧,否则军中人心惶惶的不好统领。”   云初看着裴行检道:“你也是这个意思?”   裴行检苦笑一声道:“大家伙联合起来好抗风浪。”   云初笑一声道:“火烧连营的时候也烧的干净。” ###第一百二十六章 圆头带来的麻烦   以前云初总觉得自己是一个长在红旗下的汉子,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反抗,只有敢于反抗一切不公,敢于为大众谋福利的才是大英雄。   在面对封建王朝的时候,脑后生反骨,鹰视狼顾是必然之事,最后要么被皇帝砍头诛九族,要么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夜宿后宫,废立皇帝如换种猪……   还以为有这种想法的人只有自己这个天生反骨的人,没想到,裴行检,薛仁贵他们两个的话语中也隐隐透出他们也想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想当太子李弘亚父……太傅的意思。   “所以呢,要抓紧跟太子亲近一些,才好应对以后的波折。”   裴行检,薛仁贵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直白的将所有的想法告诉了云初。   “裴氏女本就是太子妃,你裴氏上太子的船还算公允,不过,老薛,你是陛下简拔起来的人,这个时候疏远陛下,亲近太子是不是太不当人了?”   云初的话说的难听,裴行检,薛仁贵却没有啥恼怒地意思,他们两个今天见云初的目的,就是要好好说一些真话的,而真话从来都不怎么好听。   这些年以来,三个人虽然一直都不对付,可是呢,却都相信对方的人品,说起话来自然就少了一些隐藏跟迂回。   “我快要失势了。”   薛仁贵回答的言简意赅。   裴行检道:“老薛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对他的信任也比旁人多几分,陛下现在对老薛都爱答不理的,明明是大胜归来,却被一些鬼蜮之辈处处刁难,心中难免不平。”   听裴行检这么说,云初就觉得这个家伙没安好心。   本来,太子李弘的位置已经安稳的如同泰山一般,李治对自己的这个儿子好的没话说,在自己身体不好的时候,将一部分的政务交给李弘处置不说,更是对李弘暗中加强自身实力的事情视而不见。   这个时候,如果真的是为李弘好,那就应该维持现状,而不是再把手伸向皇帝的老班底,这对太子李弘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你在担心什么?”   云初蹙眉问裴行检。   “裴氏女为太子妃,所生之子也是世子,老裴你这个时候还要拉老薛进来,是要太子这边形成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局面吗?”   裴行检道:“见不得老薛受气。”   云初又看向薛仁贵道:“你受不得气?”   薛仁贵道:“心里空落落的。”   云初道:“这就对了,说不定这是陛下在考验你呢,说起来,我很奇怪,你们两个都是人间俊杰,这点事情都看不懂吗?”   裴行检拿起酒坛子豪迈的喝一口对薛仁贵道:“看明白了吧,人家对我们两个的事情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薛仁贵看着云初喝一口酒道:“只要他对陛下始终如一就可以了。”   云初喝一口道:“什么原因啊?”   薛仁贵瞅着云初仔细的看着他的那张脸道:“有人说你鹰视狼顾。”   裴行检又来到云初身后,抚摸着他的后脑勺道:“还有人说你天生反骨。”   云初回头看着裴行检那颗为了方便戴官帽刻意从小睡出来的扁头道:“就因为我脑袋比较圆?”   薛仁贵脱掉帽子露出自己的扁头道:“我的脑袋也比较扁,所以,你没办法用出身解说你脑后生反骨的事情。”   云初道:“我养母养我的目的,想的是我以后成为草原上的英雄,睡无数的女子,生出无数的孩子,成就一个大大的部落,最后成为草原上著名的王。   没想着让我以后戴官帽,所以,就没有把我的脑袋睡成跟你们一样弱智一般的扁头,怎么,这也有问题?”   裴行检笑道:“我们两个就是来试探你的,你猜是谁派我们兄弟来的?”   云初笑吟吟的举起酒坛喝一口酒道:“自然是……”   话说了一半,云初手里的酒坛子就在裴行检的扁头上炸开碎裂,虽然受到突然袭击,裴行检肥胖的身体却在他的武士本能驱使下,迅速后退,云初丢开手中的坛子圈圈,用脚勾起沉重的花凳甩向裴行检。   “你个狗日的胆敢阴我!”   裴行检一巴掌拨开凳子,接着向后退缩。   “你长成这个鬼样子,老子凭什么不试探你一下,就算一言不发,直接拿你问罪,也是国之正事。”   薛仁贵知晓裴行检现在打不过云初,就站在两人中间对云初道:“真金不怕火炼,经过此事之后,应该没人再拿你这颗圆脑袋说事了。”   裴行检接着道:“我们三人牵涉太深,看起来我们三个相互看不顺眼,可是呢,旁人都认为我们三个是一伙的。   你这人就娶一个老婆不说,还守身如玉的不跟别的女人撕扯,这说明你不好色。   你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弄来泼天般的钱财,偏偏又能在一瞬间就散的干干净净,这说明,你就不是一个爱财的。   你自己明明诗才了得,大唐泰半名句都是出自你手,你偏偏不珍惜,在战场上杀人杀的横尸遍野的,有屠夫之名,别人想恭维你几句,都张不开嘴,这说明你不好名。   酒色财气你是样样精通,却不留恋任何一种,而一个人终究是要有一个追求的,你不好色,不求财,不要名,那就只剩下一种了,那就是心怀大志的想要揽权。   如果不尽快弄清楚你的心思,万一,你跳起来造反了,一定会连累我们兄弟。   如此大事,老子不弄清楚怎么成?”   云初闻言松开捏紧的拳头,对薛仁贵道:“你也这么看我?”   薛仁贵目光炯炯的道:“从我认识你的那一天起,我就觉得你是一个奸臣,只是这么多年下来,你比我还像是一个忠臣。   别说你这样做只是一心为天下,老子是农夫出身,最恨的就是一心为天下的那些人,他们嘴上说为天下,实际上,只要他们开始为天下了,农夫身上的赋税,徭役就会增加。   就像军士们最恨跟着一心为国的将军作战一样,娘的,只要将军一心为国了,军士们就会死伤惨重,所以呢,今天,咱们兄弟三个就说说真话,就算你说你想造反,老子也绝对不去告你的黑状。   了不起将来在战场上你我拼个你死我活便是。”   云初想了想最终还是安静的坐了下来,一大群人涌进来,很快就把乱糟糟的房间收拾的一新。   云初喝一口酒对裴行检道:“前日与陛下告辞时,陛下告诉我利天下只是一个说法,没办法成行。”   裴行检抖抖被凳子砸的生疼的左手道:“本就无法施行,大唐人要是人人都富裕了,如何能显得出我等的富贵?   除非百姓的富裕与我等的富裕有着天壤之别,百姓才会有相对好过的一点日子。”   云初点点头道:“我明白,听说你裴氏烧的柴火上都是雕刻过花朵的?”   裴行检道:“裴氏人材太多,有些想要引起某家注意力的人,就整日在柴火上雕刻花朵,最终被某家提拔了一下。”   云初又瞅着薛仁贵道:“听说你家吃的鸡蛋上都有画?”   薛仁贵道:“你也知道,我家夫人出身贫寒,平日里待客,没少被你老婆那群有学问的妇人鄙薄,都说进薛氏赴宴,要多扑香粉,否则就会沾染一身的土腥味。   我夫人被逼急了,平日里又喜欢吃鸡子,就生生地想出一个在鸡蛋上绘画然后拿来待客的好主意,怎么,有问题吗?”   云初叹息一声道:“这就是没办法行利天下之举的原因,你老婆这样的土锤,都知道在鸡蛋上作画了,以后,你家说不得会发展到用丝帛擦屁股,用婢女当痰盂的地步。   为了彰显自家的不同,你们可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裴行检道:“你家的豪奢与众不同,却更加的招人恨。”   云初摊摊手道:“云氏的宅子在长安是出了名的小,云氏的吃食是长安出了名的简朴,云氏的仆人在长安是出了名的和善,跟奢华不沾边。”   薛仁贵点点头道:“某家倒是很想见识一下你家那棵价值千贯的迎春花,也想见识一下你家那堵价值千金的墙壁,见识一下老神仙为你家安置的药房,见识一下云氏子抄经的原本,佩戴一下出自大唐皇族雕刻匠人之手的玉饰,体验一下你家能让人如在云端的卧床,也想品尝一下你家那些看似简单,却制作繁杂的普通食物,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两家可以交换府邸,你去住我家的大宅子,我去住你的陋室。”   裴行检叹息一声道:“老夫更想见识一下你云氏家学,见识一下你云氏为家中女眷准备的操房,见识一下你可以在卧房如厕却毫无腌臜意思的房子……云初,论起奢靡,你云氏才是天下第一,我等雕柴画卵不过是徒招人笑话罢了。”   云初闻言笑了,对裴行检跟薛仁贵道:“既然如此,你们两个刚才指责我不好色,不爱财,不知享受的话是不是太过分了吧。   就你们刚才说的这些话,足够证明,我云氏才是真正想要过上好日子的人家,你们之所以觉得我心性淡薄,一心求权,完全是因为,你们的眼光,经历太差了,看不透云氏的富贵生活,胡乱说一些梦话而已。   说真的,你们两个在某家眼中,不过是两个蝇营狗苟之辈,说你们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都算是夸奖你们了。   要知道,老子的心在长安身上,老子要把长安打造成一个人间天国。   我要让草原人对长安的憧憬变成真实存在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梦想最难得   异族人对长安的畅想是啥样子的,不论是裴行检还是薛仁贵都是知道的。   所以,当云初开始用咏叹调吟诵异族人对长安的畅想的时候,他们都沉默了。   “天可汗居住在高耸入云的由黄金浇筑的宫殿里,他常年坐在一张由黄金铸造的椅子上,俯视四方,且手握雷电,哪怕隔着千里,万里,居住在黄金宫殿中的天可汗,依旧能取人性命。   长安城永远都是光明的,因为太阳就悬挂在天可汗的宫殿之上,月亮则被天可汗的可敦装饰在寝宫中,来自全世界最美丽的少女们,在月亮下翩翩起舞,她们的皮肤如同牛奶一般白皙,她们的声音如同夜莺一样动听,她们的双眼就像星辰一般璀璨,每一个见过这双眼睛的人,都会深深地沉迷,不知道饥饿,不知道焦渴,更不知道时光在慢慢流逝,直到化成一堆枯骨……   那是一座没有寒冷的地方,那里的土地肥沃,粮食会自动从土地里生长出来,果树会自动开花结果,蜜蜂会把它们辛苦酿造的蜜糖献给伟大的——天可汗。   长安没有饥饿,人们不需要劳作就能有足够多的粮食,不需要酿造,醇香的麦酒就会从地下涌出,不需要放牧,牛羊就会茁壮成长,不需要纺织,桑蚕就会自动抽丝,结茧,成绸,不需要盖房子,树木自然就会生长成房子的模样……   在那座叫做长安的城池里,人们,除过饮酒,吃饭,玩乐再无它事,每日从酒醉中醒来,再在沉醉中睡去……”   “没有这样的地方。”裴行检揉搓一下发红的额头道。   云初鄙夷的道:“这个世上就因为有你这种连想象都没有的人,天下百姓才没有好日子过。有了想象,也就有了目标,有了目标就去实现,这才是我们活在人世间的意义。   高耸入云的宫殿?   今天盖一层,明日盖一层,迟早会触及云端。   老裴,老薛,论到权势,我们兄弟已经基本上触及了巅峰,如果我们三个没有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夜宿后宫,废立皇帝这等枭雄心思的话,我觉得还是把力气投入到长安身上比较好。   所谓的雁过留声,豹死留皮,共同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长安,我觉得比当什么权臣强。   这世上最让人兴奋的事情不是掠夺,而是创造,看着一座梦想中的城池在我们手中拔地而起,就算是史书,也必将给我们留下大片的位置。   老裴,老薛,想想啊,每当那些没见识的异族人看到梦想中的长安变成了现实,他们该多么的惊诧啊——心中更会起多么强烈的敬畏之心。   所谓霸者平天下,王者服天下,这应该是最高级的征服。”   云初话说完,见两人还是沉默不语,云初就拎起一个酒坛子朝自己头上砸下去,咣当一声响,酒坛子碎裂开来,云初扒拉掉头上的碎陶片,对裴行检道:“老子不欠你什么了。”   说完,就离开了酒楼。   酒楼下的人很多,云初发现裴行检的儿子裴延修也在,就探手捉住他的脖子,将他高高的举起,然后倒栽葱塞进酒楼下装满水的防火水缸,就哈哈大笑着离开了。   送云初出门的裴行检提着儿子的腿把他从水缸里提出来,对薛仁贵道:“多少有些不甘心。”   薛仁贵道:“这是云初独门本事,咱们没有也就算了,长安已经落入了云初之手,我们就再找找自己的安身立命的所在就是了。”   云初,裴行检,薛仁贵三人在酒楼公然会面,期间还动了手,这是一个很大的政治事件,就在有心人都在猜测他们会面到底说了些什么的时候,虞修容在洛阳白马寺的家中举办了一场极为盛大的晚宴,想要用这场盛宴告诉所有人,云氏正式离开洛阳。   事实上,不仅仅是云氏要离开洛阳,云氏几乎放弃了这么多年在外布置的的绝大部分产业,从西域到南疆,苗疆,漠北,东南,淮南,江中,山东,河北的产业能变卖的就变买,不能变卖的就通过交换,置换成了关中,陇右的产业。   此后,真正能代表云氏在外边的产业的只有辽东大行城。   云氏对外说之所以要变买卖这些产业的原因在于要偿还债务。   当年长安流水牌子炸了,云氏为此付出的代价难以言说,直到现在,云氏依旧欠了佛门很多很多钱没有偿还。   现在,佛门开始讨债了,云氏无可奈何,只好变卖家产还债。   流水牌子到底是不是云氏的资产,这是一件很值得思索地事情,但是,云初还是一力承担了。   这对大唐剩余不多的勋贵家族的影响很大,很多人也开始真正思索世家与王朝的关系,到底是统属关系,还是一窝相濡以沫的鱼。   从下午开始,洛阳城的街道上的宝马香车就多了起来,它们前进的方向很统一,都是前往白马寺云氏宅邸。   李治挪动一下肥硕起来的屁股,对面前的武媚道:“你要去吗?”   武媚给李治面前放了一块松软的糕饼道:“虞氏的请柬还送不到妾身面前来,妾身想给虞氏一点颜面就去,不想给就不去。”   李治把手边的糕饼塞巨熊嘴里道:“还是去吧,云氏收缩产业回归长安,已经向朝廷表现出来了他们的家的诚意,该给的颜面就给。”   武媚瞅着巨熊一会把松软的糕饼吐出来,一会放进嘴里的样子,没好气的道:“就连它都开始担心我的糕饼里藏毒了。”   李治拿来一块,放嘴里吃了,然后漱漱口道:“我不怕。”   武媚强颜欢笑道:“陛下这一次给云氏的恩典太大了,以至于陛下这里稍有不妥,云氏就能全家披甲找臣妾的麻烦。”   李治淡然的道:“不仅仅是云氏,朕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说不上是心慈手软,却还是有一些人愿意为朕拼命。”   武媚道:“陛下这是准备荣养了?”   李治道:“我的身体一日比一日糟糕,我感受的到,与其继续占着皇帝的位置让你们心生忌恨,还不如早早的退下来,荣养身体,看看能不能多活几年,多看几年大唐的盛世。”   武媚道:“陛下已经把自己心中牵挂的人安置好了吗?”   李治笑道:“朕安置了很多人,直到今日,真正把朕的话听进去的人只有云初,或许满世界只有他一个聪明人吧。”   武媚叹口气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那些人既然已经看到了高处的风光,如何会因为陛下的一番话就轻易退却呢。”   李治瞅着武媚道:“你我夫妻多年,这些年有相互搀扶着过日子的时间,也有相互算计的时间,说我们同床异梦有些严重,但是,夫妇之情着实是一点都没有了。   皇后,我们现在的场面,是我们相互选择后的结果。   我已经没有太多的精力来维持你与太子之间的平衡,也是陡然觉得很无趣,所以,朕准备荣养了,不管是你,还是太子都是朕最亲近的亲人。   你们两个没有一个愿意退让的……皇后,最后问你一句,朕准备去九成宫居住一段时间,你真的不准备随朕一起去吗?”   武媚干脆地摇头道:“臣妾若是随陛下去了九成宫,不出一个月,大唐朝堂必然是尸横遍野,血流漂杵的场面。”   李治苦笑一声道:“太子已经成长为一个成熟的君主了,这确实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情。”   武媚叹口气道:“薛仁贵准备通过云初向太子示好,被云初所拒。”   李治听武媚这样说没有丝毫的惊讶,摆摆手道:“薛仁贵这个时候投靠太子,对太子没有任何的好处,说起来,我们的这个儿子被云初教养成一个真正的权力动物了。   多情,绝情,仁慈,酷毒,这些情感落在他一个人身上,没有半分的违和感,他实在是太像太宗皇帝了,这一点上,朕不如他。   皇后,太子如今还被他仁慈的一面控制着,你如果现在跟朕去了九成宫,你在乎的人太子会继续帮你在乎,庇佑,一旦时间长了,把他的耐性消磨完毕,恐怕有难言之事发生。”   武媚怒道:“他敢!”   李治笑道:“太宗皇帝干过的事情,对太子来说,再干一遍没啥压力。”   武媚焦急的道:“陛下要禅位?”   李治摇摇头道:“只要朕活着,太子就只是太子而已。”   武媚面色恢复了平和,拉住李治的手道:“您始终都是臣妾的天。”   李治笑而不语。   东宫,太子妃裴婉莹盛装来到李弘的书房,一进门,就看到娜哈坐在一张秋千上,正被李弘轻柔的推着,娜哈的裙裾飘飘的,还笑得跟一朵花一般。   书房里安置女子用的秋千架,尤其是太子的书房,这明显是一件不合礼数的事情。   见裴婉莹进来了,李弘拉住摇晃的秋千,转过头问裴婉莹。   “你这是准备去参加师娘的宴会?”   裴婉莹装作没有看到娜哈,朝李弘恭敬地施礼道:“蓝田侯夫人今日的盛宴,兹事体大,臣妾不得不去。”   李弘点点头道:“那就带一些出彩的礼物过去,师娘历来喜欢金饰。”   不等裴婉莹说话,娜哈就在一边道:“嫂嫂一向贪财,既然要选金饰,一定要选重的,不要选好看的,反正那些东西到了云氏,最终的命运还是被融化成金块。”   裴婉莹讥诮的道:“云氏大开宴席,女王陛下因何不去?”   娜哈笑道:“哥嫂不准我来洛阳捣乱,这一次是我偷偷跑来私会情人的,要是我突然出现在了宴会上,我那个脾气暴躁的嫂嫂说不定会拿棒子撵着殴打我,你也不想我嫂嫂好好的一场宴会被我给搅乱吧?”   裴婉莹把书房里伺候的人斥退,然后冲着娜哈道:“你怎的如此无耻?”   娜哈揽住准备说话的李弘,还在李弘的唇边亲一口道:“他就是喜欢我的无耻怎么了。”   眼看裴婉莹的眼珠子开始变红了,李弘就摆摆手道:“快去吧,时候不早了。”   在娜哈吃吃的轻笑声中,裴婉莹紧握着拳头离开了书房。   等裴婉莹离开书房,娜哈脸上的媚笑顿时就没了,一把掐住李弘的脖子推着他向后走,一边走一边怒吼道:“你是故意的?”   李弘笑着摊开双手道:“裴氏必须知道,我这辈子爱的只有你,她只不过是一个太子妃而已,爱人没办法换,但是,太子妃,是可以换的。她必须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   “适可而止?”娜哈不解的眨巴一下自己的大眼睛。   李弘将哪哈的手从脖子上拿下来,还把她抱着放到桌案上,平视着哪哈的眼睛道:“你得到一个佛国就心满意足高兴的跟啥一样,她却什么都想要。   你要的佛国最终还是会成为李氏子孙的东西,裴氏想从我这里得到更多,却不是为了李氏子孙,而是为了她裴氏。” ###第一百二十八章 被敲骨吸髓的许敬宗   天下崩坏跟女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论是妲己,还是褒姒之所以落一个坏名声,都跟她们的男人有关系。   很明显,以娜哈的绝世姿容,加上跟太子一起长大的情分也没有办法让李弘彻底的变成一个恋爱脑。   相反,他更加清醒了。   他不想让自己的爱情留遗憾,所以,就把娜哈这边的事情尽量的安排的有理有据,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给娜哈的佛国寻找到一个身在大唐,却独立于大唐之外的法理基础。   这个基础就是他的闺女寒山儿李寒!   所有人都认为以太子李弘的能力,在他有生之年绝对可以控制住西域佛国,等西域佛国传到李寒这一代之后,那个西域佛国就变成李氏皇女的封地了。   以后发生的事情就是李氏皇族自己的事情,不牵涉其余不好的事情。   这就是太子给自己心爱的女人寻找的法理基础,有了这个法理基础,西域佛国就能永远的存在,并且传承有序。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李弘自己要背负一个贪恋美色的名声。   这才是一个皇帝爱自己女人的正确方式。   娜哈是一个需求旺盛的女人,偏偏李弘对娜哈也无比的痴迷,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间里,大部分都是独处,期间的亲密不足与外人道。   当太子殿下满面红光的从后殿过来,娄师德,张柬之已经等候他很长时间了。   李弘瞅着娄师德道:“剑南道的事情既然你已经处理完毕了,现在,你就要去河北了。”   娄师德摇头道:“去河北有比我更好的人选。”   李弘摇头道:“狄仁杰不可能去河北,更不可能去山东,你如果没有更好的推荐人选,就只能你去了。”   娄师德想了一下道:“刑部左侍郎李德昭可以去。”   李弘皱眉道:“用李德昭驱动刑部尚书李乾佑?他会不会心生反感?”   娄师德笑道:“父为刑部尚书,子为刑部左侍郎,他们不会要脸的。”   张柬之很是羡慕娄师德与太子殿下相处的模样,忍不住上前一步道:“殿下,臣以为宗仁兄所言极是,河北地人心不稳,急需重臣坐镇,可是呢,如果重臣的身份不够重,他的屁股就坐不住火山口。   臣以为李德昭去河北地最为理想,如果他人微言轻压制不住河北汹涌的民意,还可以把他的父亲拉上一起压制,如果他们父子都压制不住民意,就说明他们父子都是无能之辈,殿下正好趁机贬黜李氏父子,为东宫人手腾出两个重要位置。”   李弘见自己的左膀右臂都支持让李德昭去,就点头答应了,然后对娄师德道:“母后预备派遣女官去治理西南土人,这件事你怎么看?”   娄师德面带笑容的道:“臣乐见其成。”   李弘不解的道:“西南一半的管辖地啊……”   张柬之笑道:“女官管理那些由女子掌控的山寨就好了,如何保护这些由女子掌控的山寨的安全,还需要殿下派遣的都司们去做。”   娄师德皱眉道:“不要用这种对立的思维去考虑西南的事情,这与大将军平定西南的本意不一样,西南土著本就是化外之民,需要女子掌权来形成家庭的凝聚力,在西南,女子定居,男子走婚,有利于西南人口的繁衍,并且弱化西南男子的地位。   这是大唐对西南之地的长久国策,因此,派遣女官去西南参与治理,有助于加强女子当家作主的力量,所以,微臣乐见其成。”   张柬之笑道:“微臣等着西南出一些巾帼英雄出来。”   李弘闻言笑了,拍着桌案道:“母后总想着将女子纳入朝纲呢。”   娄师德笑道:“非百年不可见成效。”   商量好了眼前的两件事,李弘端茶送客,等这两人离开之后,李弘就丢下茶碗,去看望许敬宗,这个时候该是太傅喝药的时候了。   自从白发转黑,又因为贪吃了一顿李弘赏赐的荔枝差点腹泻而亡,许敬宗的黑发,黑须又在很短的时间里变白,整个人虽然活下来了,精气神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太医院的大夫说老许已经时日无多了。   虽然已经进入了初秋时节,因为大旱的缘故,洛阳依旧很热,即便是这样,许敬宗全身都包裹在棉被,裘皮中,依旧感到寒冷。   李弘如同往日一般,亲自品尝了汤药再一点点的喂到许敬宗的口中,用手帕擦拭了许敬宗胡须上的残药,低声道:“太傅今日可好些了?”   许敬宗瘦弱的厉害,整个人看起来跟骷髅相差无几,只是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里还冒着幽幽鬼火。   一把抓住李弘的手道:“殿下,陛下已经生出退隐之心,殿下若是能逼迫皇后一起归隐,太子正式署理国政的日子就近在眼前。”   李弘叹息一声道:“安知不是父皇的以退为进的策略,太傅不是说孤王只要按兵不动,当好一个儿子,尽到太子的本分,大唐天下迟早是孤的,为何又改变了呢?”   许敬宗叹息一声道:“陛下退隐是真心实意的,皇后揽权也是正在发生的事情,殿下要与时俱进,随着事态的发展要不断的改变自己应对的策略。   太子在陛下面前当一个好儿子是可行的,毕竟,陛下是真的爱你,可是皇后就不同了,后宫揽权的事情一旦发生,便是你死我活的态势。   偏偏你母亲与众不同,她是一个手中无权就没法活的人。   在这个时候,你万万不可表露出半点心慈手软的样子出来,否则,退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直到退无可退的你彻底的被你母亲掌控。   殿下四岁成为太子,现如今,在太子位置上已经待了十六年之久,说起来太子的名号虽然所有皇子都很喜欢,但是呢,却不好待,在这个位置上待的时间越长对太子就越发的不利。   现在,既然陛下有心隐退,这是上天赐予太子的机会,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如果不抓住这个好机会,将来一定会遭到反噬的。”   李弘沉默片刻道:“从哪里入手呢?”   许敬宗道:“亲自送陛下与皇后奔赴九成宫!”   李弘吞咽一口口水道:“而后封锁九成宫?   不成!   当年赵文王囚禁赵武灵王于沙丘宫,将自己的父亲活活饿死在沙丘宫,听闻一代豪杰赵武灵王以鸟雀为食,死的惨不堪言。   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事情孤王不做。”   许敬宗呵呵笑道:“只是断绝消息而已。”   李弘坚决的摇头道:“孤麾下能人义士无数,想为孤舍生取义的人多的是,只要孤敢囚禁父皇,母后,一定会有人替我致父皇,母后于死地,然后自己认罪而死的。   这件事绝对不能做!   父皇想去九成宫就去九成宫,想去洛阳城外的合璧宫就去合璧宫,母后想要跟随父皇也罢,不跟随父皇也罢,都必须是他们自己拿主意。   大唐以仁孝立国,那就必须行仁孝之事,先前两代帝王的皇位被血染红,到了孤这一代,绝对不能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那座皇位孤王很想坐上去,不过呢,孤王想在坐上去的同时,皇位上还有我父皇的余温,这会让孤感到温暖,宽慰,觉得自己登基乃是真正的众望所趋。”   许敬宗痛苦的呻吟一声道:“太子真的要在老夫这里说这些虚伪的仁义吗?”   李弘坚决的摇头道:“孤将为天下之主,仁义礼智信别人可以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但是孤不成,如果连孤都不讲我们宣扬的东西,天下纲纪一定会败坏。   从长远考虑,孤宁愿晚几年登基,也不愿意学太宗皇帝那样急功近利。”   许敬宗哼一声道:“太宗皇帝当年若是敢晚几年登基,恐怕不等他登基为帝,他的身体早就化为一滩血水了。”   李弘哈哈大笑一声道:“太宗皇帝当年为兄弟所逼,孤这里可没有太宗皇帝那么凶险的场面,等几年就等几年。   你也不要着急着当从龙之臣,只要孤登基了,太傅必然是功劳簿上的第一等。”   许敬宗哽咽着大声道:“太子不听老夫今日之言,他日一定会后悔的。”   李弘一边向外走,一边道:“太傅且好生修养,只是今日这般狂悖之言不可再说了。”   许敬宗拼尽全身力气道:“你会后悔的。”   李弘大笑道:“孤不悔。”   李弘走了,许敬宗继续躺在自己的被窝里,瞅着黑漆漆的藻顶道:“皇帝怎可仁慈呢?皇帝怎么可仁慈呢,云初,我没有教导过太子这些无用的东西,是你——”   李弘回到书房的时候,娜哈刚刚洗漱完毕,正坐在铜镜面前嘟着嘴巴点绛唇,上唇点两笔,下唇点两笔,一个美艳的桃花唇就被她给点了出来。   抿一下嘴巴,让桃花唇的颜色晕染一下唇瓣,李弘急匆匆的冲进来,不等娜哈转身,他的一双手就从娜哈宽大的领子处伸了进去。   娜哈任由李弘弄乱自己的衣衫,一面往脸上扑着香粉一边道:“你又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李弘将头埋在娜哈修长的脖颈间道:“刚才,有魔鬼在诱惑我……”   娜哈道:“那就把魔鬼打死好了。”   李弘道:“不能打死,父皇,母后还不知道我的心迹呢。”   娜哈抱着李弘的头在他额头亲一下道:“你总是这么能干。”   李弘嘿嘿笑道:“知道师父为何不理睬我了吗?”   娜哈学李弘的样子嘿嘿笑道:“是嫌弃你脏。”   李弘笑道:“没办法,干净人可当不了皇帝,这个世上的好人啊,其实一直都是由坏人保护着才能活下来。”   娜哈笑道:“如果所有人都变成坏人,岂不是就不用保护他们了?”   李弘双手一紧咬着娜哈的耳垂低声道:“只有坏人才知晓好人是何等的难得。”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从来没有绝对的事情   云氏大门洞开,洛阳有名有姓有地位的贵妇们鱼贯而入。   虞修容带着李思,云锦在照壁后边迎接各路贵妇,云初跟云瑾,云鸾三个男人就只好留在一个不大的院子里看书。   今天,虞修容才是云氏的主人。   云瑾放下书本对父亲道:“既然已经准备离开洛阳,阿耶为何还要行此宴饮之举?”   云初沉吟片刻道:“来的时候风光,走的时候也不能灰头土脸。”   云瑾道:“孩儿觉得这没有意义。”   云初笑道:“有。”   云瑾见父亲把话说的坚决,也就不再问了,重新拿起书本,房间里也就安静下来了。   直到掌灯时分,院子外边明显的骚动起来了,云初这才放下书本,端起桌案上的茶水喝一口,也有功夫来云鸾这边看一眼他写的大字。   由字识人,云鸾是一个心胸宽阔的孩子,他写的字普遍比较扁,如果不仔细研读的话,很容易读出别的意思出来。   写不好字是云氏的传统了,云初的字就不怎么好,云瑾的字稍微好一些,跟大唐土著们比起来也不过中平而已,云鸾的字,自然是云氏的下限。   云氏写字不好看的只是男子,云锦的字就冠绝大唐妇人界,就连褚遂良这个苟延残喘的家伙也说云锦的字有他六成风采。   云倌倌的字也是很好的,曾经被皇后赞叹过,当然,皇后的赞叹多少有些随心,因为云倌倌临摹大字的时候,范本是皇后的字。   “写不好毛笔字就用硬笔。”   云鸾如蒙大赦,他从小就喜欢用硬笔,不喜欢用毛笔,因为毛笔写字的速度太慢,跟不上他的思维,很多时候,脑子里已经堆满了东西,手底下却只写了一点点。   源自外边的骚乱更加剧烈了,看样子,皇后已经进了云氏。   至少听宦官尖利的声音,就知道满院子的妇人正在朝拜皇后。   云瑾再次放下书本对父亲道:“跟皇后有关?”   云初道:“你总要让人家知晓,云氏不会杀她。”   云瑾浑身哆嗦一下立刻道:“本就无心杀她。”   云初道:“皇后觉得太子要杀她。”   云瑾摇头道:“这不可能。”   云初回到自己的座位叹口气道:“但愿皇后也这样认为。”   云初又道:“陛下准备去九成宫休养。”   云瑾的一张俊脸顿时垮下来了,对父亲道:“这一家子试探来,试探去的跟三个傻逼似的。”   云初摆摆手道:“不要说得这么难听,真心都是试探出来的。”   正在写字的云鸾脱口而出道:“阿耶也是傻逼。”   以前,云鸾说脏话的时候,都会招来云初的一顿暴打,这一次云初反常的没有生气,而是对长子云瑾道:“小鸟儿说的很对。”   云瑾皱眉道:“既然阿耶这样说了,那就证明薛仁贵是一个祸害。”   云鸾也在一边道:“一旦太子准备行沙丘宫旧事的话,他将于薛仁贵对上,阿耶在家里开宴会,实际上是在帮太子解说。”   云初,云瑾一起看向云鸾,示意他可以继续说。   云鸾丢开手里的硬笔道:“咱们家跟太子是一伙的,这已经是大唐人的共识,皇帝这个时候准许大哥回长安成亲,还允许阿耶回长安掌权,他自己又要离开守备森严的洛阳,去荒郊野外的九成宫,最严重的是居然准许太子留在洛阳。   这个时候,不论是从长安派兵去九成宫谋害皇帝,还是从洛阳派兵去九成宫谋害皇帝都很方便。   如果皇帝起了猜忌之心,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咱们家跟太子都是皇帝夫妇试探的对象之一。   阿耶,你说要是今天晚上有人谋刺皇后,咱们家会不会倒霉?”   云初笑呵呵的摸摸幼子的脑袋道:“没有那么简单,在这里谋刺了,皇帝,皇后的九成宫之行就要落空了。   你要知晓,在洛阳杀皇帝跟在九成宫杀皇帝是两个概念。”   云瑾道:“阿耶不会杀皇帝是吗?”   云初道:“我不会杀李治,这一点你们要分清楚。”   云鸾点点头道:“孩儿明白了,皇帝不是不能杀,要看好不好,至少要对咱们家好的皇帝不能杀。”   云初闻言转头看着云瑾道:“你看,你弟弟都明白的道理,你明白了吗?”   云瑾点头道:“明白了,当皇帝开始祸害天下的时候,就一定要在皇帝还没有造下太多孽的时候就果断除掉他,这对天下人来说是最优的一个减少损失的办法。”   云初笑道:“想要做到这个地步,至少要拿到曹操,董卓,司马懿一般的权势,只是这三个人都不和儒家的胃口,风评有些差。   而且,个人权势到了这三位的地步,就很容易迷失自我,自己去当皇帝。   这与我们谋算的方向不符。”   云鸾看着父亲道:“阿耶又扭转了话题,您就不担心皇后来我家不怀好意吗?”   云初摸摸云鸾的脑袋道:“既然你这样想,那就代替阿耶跟大哥去前边帮我们盯着皇后,看她到底能干出啥事情来。”   云鸾瞅瞅父亲,再看看大哥猛地生气道:“又要背着我说小话。”   见云鸾气冲冲的出去了,云初,云瑾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重新拿起书本继续看。   他们没有说什么不适合云鸾听的小话,只是单纯的想把云鸾撵出去而已。   云鸾来到中庭,就看到太平正在用一柄横刀劈砍他们家的一棵梅树,太平劈砍的非常用力,以至于一棵碗口粗的梅树就要被砍断了。   云鸾一个虎跳就挡在梅树跟前指着太平道:“你砍我家梅树做什么?”   面对猛地出来的云鸾,太平先是楞一下,马上就面目狰狞的道:“好,本宫今天不砍梅树了要砍死你。”   说罢对围在她身边的几个宫人道:“你们帮我抓住他。”   一群宫人扑上来将云鸾紧紧的抓住,云鸾不闪不避的任由宫人抓住,脸上却露出奇怪的笑容,让太平看的一脸狐疑。   “你笑什么?狗贼!”   云鸾左右瞅瞅低声对太平道:“英王显哪里去了?”   太平道:“显哥哥没有来。”   云鸾面色一整道:“胡说八道他一定来了。”   太平左右看看,然后提着刀子来到云鸾身边道:“你休要顾左右而言他,今天本宫就要砍死你。”   云鸾委屈的道:“你是公主要讲理啊,干嘛杀我啊,我得罪你了?”   太平冷笑道:“就你云氏子聪明,显的我们都是笨蛋,去邙山参与救火,我们都去了,就你这个聪明人没有去……”   云鸾不等太平把话说完,就笑眯眯的道:“英王显正在跟韦氏偷情,你想不想去看看。”   太平一双大眼睛顿时瞪的跟铜铃一样,立刻凑到云鸾身边道:“你怎么知道?”   云鸾挣开宫人的束缚,在太平耳边道:“这是我家。”   “可是,母后说今天是妇人宴会,显哥哥不好过来。”   “越王显喜欢韦氏,你发现了没有?”   “没有。”   “你觉得英王显跟韦氏在宫里有私会的机会吗?”   “一个在昭阳殿,在一个在紫薇宫,没啥机会。”   “我说他们两个如今正在马棚你信不信?”   “马棚——”太平吃惊的张大了嘴巴。   “要不要去看看?我们偷偷的去。”   太平连连点头……   云鸾伸手去抓太平白皙的小手,却被太平厌恶的甩开,很明显,他对云鸾这个矮胖子目前有着心理上的隔阂,也不知道云倌倌是怎么在太平跟前形容他的。   英王显跟韦氏只要有一点机会,就会是干柴烈火一般的场面,而且,他们从来不放过任何一个私会的机会。   这都是云倌倌去西南当都司官之前告诉云鸾的。   因为有太子弘跟雍王贤一自立就分权的先例在,皇后现在将英王显跟越王旦继续养在宫里,两人的王府虽然已经修建好了,可惜,在长安。   韦氏女进宫给太平当伴读,时间长了,就跟英王显混在了一起,只是宫规森严,英王显又是一个没胆子的,自然不敢越雷池一步。   只有趁着韦氏跟随太平离开皇宫的功夫,再找机会幽会,这一次,虞修容开宴席,皇后,太平参加,对这两人来说是天赐的好机会。   云鸾看到太平的时候,就没有看见韦氏,就立刻知晓英王显也混进云氏了。   云鸾家里的战马很多,所以,马棚很大不说,草料更是堆积如山。   就在一处僻静处,半裸的韦氏正任由肥胖的英王显肆意妄为,只是口中发出的轻微呢喃声,就让太平听的面红耳赤。   太平才要喊叫,就见云鸾狞笑着从怀里拿出一个火折子吹着了……   “你要干啥?”太平兴奋的问道。   “奸夫淫妇人人得而诛之。”   “不成,不能害了显哥哥,只烧死韦氏就好了。”   云鸾愣住了,看着太平道:“我只是随口一说,烘托一下气氛。”   太平原本显得很惊恐的面容立刻就沉下来了,恶狠狠的对云鸾道:“说了,就要干。”   云鸾将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般道:“只是说笑。”   太平一把扯过云鸾手里的火折子,随手往干燥的草料堆上一丢,就拉着云鸾迅速离开了火场,一边走一边威胁云鸾道:“敢胡说八道下一次就勒死你……”   “不成啊,英王显还在里面呢……”   “谁让他背地里勾引我的伴读的,死有余辜!”   “他是你哥哥。”   “呸,他也配当我哥哥,我只有一个哥哥,那就是太子哥哥。”   云鸾点点头,觉得太平说的很有道理,有用的哥哥才是哥哥,没用的哥哥就不该活着。   草料堆被点燃了,很快就被云氏的仆役们给发现了,都是训练有素的好仆役,虽然着火的是草料堆,但是,因为是分开堆放的,仆役们很快就移走了还没有燃烧的草料堆,用水扑灭了着火的草料堆,顺便从草料堆里救出来了一对不着寸缕的野鸳鸯。   两人洗漱之后被带到了武媚面前,听凭武媚发落,太平跟云鸾两个则站在人群里眼睛亮晶晶的等着皇后发落韦氏。   “这个贱人死定了。”太平跟云鸾咬着耳朵道。   云鸾摇摇头道:“不会的,英王显会护住韦氏的。”   “我母后眼睛容不得沙子。”   “如果英王显真的喜欢韦氏,皇后的眼睛里还真的要进一次沙子了。”   “这不可能!”   “你只要看看英王显自始至终始终挡在韦氏前边就知晓,他是一个很有担当的好男子。” ###第一百三十章 拿驯马的法子对付云初?   英王显站在人圈子里面,虽然身上只穿着一件普通的圆领襕衫,看样子是从云氏高级管事身上扒下来的,稍微有些不合身,导致他圆滚滚的肚子显得很是突兀。   就算是这样,一向胆小懦弱的李显此时此刻竟然站的直直的,一双大眼睛死死的看着皇后,将跪坐在地上的韦氏保护在身后。   武媚心头恼怒至极,不过此时此刻,在一众贵妇的围观下,她还是笑吟吟地对虞修容道:“虞氏,事情发生在你家,你以为如何?”   虞修容笑道:“年少而慕少艾,多好的一件事情啊,我现在可是有心无力了!”   武媚闻言怒视着虞修容道:“这是何意?”   笑容从虞修容脸上渐渐褪去,就听她用清冷的声音道:“妾身以为英王显与韦氏青梅竹马相互爱慕情浓之下越界的事情不值一提,唯一要说的就是不该点了草料堆。   这个要赔!”   对于在场的贵妇群,不论是武媚还是虞修容都不怎么在意,别看她们人多嘴杂,只要武媚下了封口令,就没人敢把今日的事情宣扬出去。   虞修容虽然很恼怒英王显在自家干出这种丑事,却不愿意看着英王显跟皇后在自家对峙起来,这样的后果更加的难以预料。   武媚轻描淡写的瞅了兀自强撑的英王显,她相信只要自己在等半炷香的功夫,英王显懦弱的本性就会显现,继而跪地求饶。   到时候,自己再如何惩罚韦氏,英王显都会吞下这颗苦果,不敢再作声。   想到这里武媚瞅着虞修容道:“既然英王显与韦氏情浓,那么,是谁把草料堆点着的?”   虞修容笑吟吟地接话道:“正是,正是,是哪个调皮鬼点燃了草料堆?”   说完话,虞修容的目光就落在了自己的儿子身上。   太平更是幸灾乐祸的在云鸾腿弯处踩了一脚,让原本假装啥都不知道的云鸾踉踉跄跄的向前走了几步,最后噗通一声跪在武媚跟母亲面前。   武媚瞅着跪地的云鸾似笑非笑的正要说话,就听云鸾大声道:“火是太平点的。”   正在得意的太平陡然听到云鸾居然出卖了她,而不是好好的背锅,在众人的注视下,一张俏脸先是发白,然后就变的通红,不等武媚发问,就从身边的武宦官的腰上抽走了横刀,双手举着横刀就向云鸾劈砍过来。   云鸾大叫一声拔腿就跑,暴怒下的太平紧紧追赶,一逃一追的转瞬间就不见了人影。   虞修容瞅着儿子被追杀脸上浮起一丝笑容,对皇后道:“都是小儿辈胡闹,说不得英王显也是深受其害,今日恰逢月圆之夜,臣妾特意给皇后准备了《月下舞》,何不一边观舞,一边饮酒,远胜生小儿辈的闲气。”   武媚笑吟吟地点头道:“夫人说的极是。”   随着内宅管事崔氏拍拍手,厅堂大门洞开,厅堂外的花砖地上已经有十几个身披纱衣的舞姬已经摆好了开始的姿势,随着乐师起乐,这些肤白胜雪的舞姬就轻甩衣袖翩翩起舞。   至于一直站在大堂上的英王显跟韦氏,已经被女官带下去了。   武媚端起酒杯跟虞修容遥遥的喝了一杯,算是谢过虞修容帮她遮掩皇家丑事。   虞修容也回敬一杯,只是喝完酒之后,就把目光落在了身披甲胄的春嬷嬷身上。   自从进了云氏,春嬷嬷就一直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为这样就能减少来自虞修容的关注,可惜,虞修容不想放过她。   虞修容借着劝酒的功夫来到武媚身边道:“她穿甲胄就是一种折磨,何必呢。”   武媚轻笑一声道:“是为她好,免得再被你打。”   虞修容叹息一声道:“故人日渐凋零,臣妾现在回想此事,只想发笑,不想发怒了。”   武媚转头对身后的春嬷嬷道:“听取清楚了,你战战兢兢的总以为人家会害你,现在该知晓了吧,人家根本就不在乎。”   春嬷嬷连忙道:“君侯前几日还抚摸过奴婢的手。”   虞修容叹口气对武媚道:“您看看,怜惜弱小都怜惜处错来了,以后再看到她这等人受罪,就该落井下石才和她们的心意。”   春嬷嬷见虞修容面色不善,又缩回武媚身后去了。   武媚喝一口酒,瞅着院子里舞姬们婆娑的舞姿轻声道:“临别之前,你就没有别的话跟本宫说吗?说起来这么多年以来,本宫可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虞修容,现如今,就连亲生的女儿也不顾皇家颜面如同平常人家一般嫁给了你儿子,这样的情分就换不来你的一句真话吗?”   虞修容沉默片刻道:“从今往后,大唐朝堂上将看不到云氏身影,我辈不过是一个盘踞在长安的关中土著。”   武媚道:“你夫君决定退隐了?”   虞修容点点头道:“陛下要退隐,我夫君自觉是陛下宠臣,自然要同进退,免得为他人所辱。”   武媚摇头道:“谁人敢羞辱云氏?”   虞修容摇摇头,抬手指着满堂宾客,以及门外的歌舞场,低声吟唱道:“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   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虞修容起声吟唱的时候,乐师停止奏乐,舞者停止舞蹈,欢宴的众人也纷纷收声,片刻功夫,云氏巨大的厅堂里只剩下虞修容婉转哀伤的歌声。   虞修容一曲唱罢,端起手边的酒杯朝四方邀饮道:“诸位,云氏不日将要离开洛阳,此一去恐怕再无回头之日,虞修容才短情长,以此《好了歌》相赠诸位,只愿诸位累世公卿,富贵绵长,云氏就不再参与了。”   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这是云初所作?”   虞修容喝了太多酒,面孔嫣红,笑着对武媚道:“这等才情,臣妾可没有。”   武媚道:“太悲伤了,也太悲观了。”   虞修容道:“太宗麾下的名臣猛将今安在?我夫妇能在陛下与皇后羽翼之下得意如许多年,即便是说不上笏满床,荣宠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今,陛下心生退意,臣妾夫妇自然也要跟随,如果继续贪恋那点恩宠,将来恐怕会有灭顶之灾,我夫君常说,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生,逆之者亡。   对我云氏来说,陛下便是大势,跟着走,不会有错。”   武媚皱眉道:“太子……”   不等武媚把话说完,虞修容便道:“皇后可曾知晓,十一岁之前的太子,没少挨我夫君的荆条,可是,当太子满十一岁之后,我夫君就再没有动过太子一指头,即便是太子有错,也只是苦心教导,再无体罚一说?”   武媚道:“在本宫看来,太子对你云氏有深情。”   虞修容笑道:“就要趁着太子殿下对云氏还有深情的时候,云氏才会激流勇退回到长安,这样一来,情分就一直在……”   太平的花拳绣腿不是三心二意的云鸾的对手,在劈砍了几十刀都伤不到云鸾分毫之后,气喘吁吁的太平杵着刀喝骂道:“你过来!”   云鸾靠着墙壁道:“我又不是傻子。”   太平怒道:“你出卖我!”   云鸾怒道:“是你先出推我出去的。”   太平怒道:“你敢出卖我?”   云鸾道:“你这么笨,不出卖你都对不起我。”   “我要砍死你。”   “我就算绑住双手你也不是我的对手,别看我胖,身上全是腱子肉。”   “我是大唐的公主!”   “公主算个屁,我又不靠公主吃饭,再说了,我家还有一个大公主呢,你要是再惹我,我不敢打你,你看安定会不会打你就完事了。”   “我是公主……”   就在太平跟云鸾没完没了的吵架的时候,殷二虎来到了云初的书房,对正在看书的云氏父子道:“君侯,金媃茹求见。”   云初将视线从书上挪开道:“千牛卫跟花郎徒还在左近吗?”   殷二虎道:“蓄势待发中。”   云瑾放下书本对云初道:“阿耶,皇后欺人太甚。”   云初笑道:“又是她当年在太宗皇帝面前呈驯马三策的模样,这么多年以来一点都没有改变,总是觉得大力之下能出奇迹,总以为只要多逼迫咱们家一下,咱们家的本来面目就会暴露。   问题是,现在云氏的模样,就是本来的模样,再怎么逼迫,都没办法改。”   云瑾瞅着殷二虎道:“你现在保家护院没问题吧?”   殷二虎拱手道:“臣下有把握让他们进入前院之前,先死一半。”   云初摆摆手道:“这是一个看谁先眨眼的游戏,只要你母亲在前边把眼睛瞪圆了,皇后就拿我们没辙。”   殷二虎又道:“太平与鸾公子在一起。”   云初笑道:“不错,知道自己武艺低微,还知道挟持太平这个人质,好了,让金媃茹进来吧,人家现在可是皇后最看重的人,面子多少都要给一下的。”   云瑾道:“可能是来替皇后威吓我们的。”   云初想了一下道:“见面再说,这个鬼女人这些年长进的很厉害。”   不大功夫,殷二虎就领着金媃茹来到了书房。   戴着幕篱的金媃茹见云初父子都在,就对云初道:“请贵公子离开。”   云初摇头道:“某家深夜见女子已经不合时宜了,要是独处更是于理不合,既然知道是我儿子,有什么话就说吧,瞒他做什么。”   金媃茹卸掉幕篱,露出自己的容颜,云初打量了一阵子道:“还是那么丑。”   金媃茹冷哼一声道:“还你骊山放我之情。”   云初摊摊手示意开讲。   金媃茹道:“皇后与太子之间的矛盾已经无法调和了。”   云初道:“他们是母子,应该很好说话,也很容易说清楚。”   金媃茹道:“如果仅仅是皇后跟太子,确实很容易说清楚,可惜,不论是太子,还是皇后,手下都有无数的支持者,所以,已经不是太子跟皇后的事情了。   这一次,有人建议皇后,趁机下手除掉你这个太子最大的支持者,所以,才有了千牛卫跟花郎徒在附近的事情。”   云初闻言面不改色的道:“千牛卫,花郎徒都是宫中侍卫,在洛阳城中出现有什么好奇怪的,再说了,皇后就在云氏,出现在云氏附近保护皇后很难理解吗?”   金媃茹长吸一口气道:“这些年下来,不论是千牛卫还是花郎徒都是凶焰高涨之辈,办下了多少灭门案子,你真的不在乎吗?” ###第一百三十一章 洛阳十二时辰   “天不得时,日月无光,地不得时,草木不长,人不得时,利运不通,所以,青云直上还是灾祸盈门,时也,命也,运也。”   云初懒散的丢下手里的书本,伸一个懒腰围着金媃茹转了一圈,就重新落座。   “大将军昔日一匹马,一杆马槊,千军难敌,今日为何连反抗的心思都没有?”   云初瞅着金媃茹道:“听说千牛卫所配的千牛刀,可以宰杀千牛而不卷刃,云氏如今全是妇孺,怎么就不敢进来呢?”   金媃茹朝书房墙壁上的甲胄,兵刃看一眼叹息一声道:“君侯父子乃是百人敌……”   云初笑道:“怎么,想杀我,还不允许我反抗?”   金媃茹连忙施礼道:“绝无此意!”   云初缓缓起身,不过,眼中的笑意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摄人心魄的冰寒,抬手一巴掌抽在金媃茹的脸上,冷声道:“一群老鼠,既然来了,那就别走了。”   金媃茹被云初的一巴掌抽的身形一歪,转过脸的时候,嘴角已经有血。   云初道:“云氏缩回长安,还有人不满足吗?”   金媃茹神色难明的看着云初道:“司刑少卿袁恕己、中台右丞敬晖、兵部侍郎岑长倩、左散骑常侍郭待举、尚书左丞魏玄同、给事中刘齐贤、太府卿韦弘敏、弘文馆学士桓彦范、吏部郎中王德真、中书舍人刘袆之以及一大批北门学士对君侯退缩长安都很不满意。   认为,君侯既然已经要归隐,就该交出长安的控制权。   所以,有意杀你!   皇后还在犹豫,陛下却命皇后来云氏参加宴会,这就是君侯目前要面对的局面。”   云初回头看一眼云瑾道:“都杀了吧。”   云瑾点点头就离开了。   云初探出一根手指,抹掉金媃茹嘴角上的血渍道:“你很幸运,总是能活下来。”   云瑾离开书房就从沿着院墙走到了侧门处,侧门的对面就是一家茶楼,云瑾走到茶楼里,对坐在大厅里孤独的喝着茶水的张柬之道:“可以动手了。”   张柬之放下手里的茶杯道:“君侯真的不打算参与一下吗?”   云瑾看着张柬之道:“洛阳城里能动刀兵的只有陛下,皇后跟太子,别人出手不好。”   张柬之又道:“太子六率的人马初成,恐怕会有作战不力之事发生。”   云瑾瞅一眼张柬之道:“如果出现这样的状况,我会砍下你的人头。”说完话,云瑾就离开了茶楼,再一次回到了家里。   路过李思居住的院子的时候,他走了进去,李思正在跟云锦两个相互帮忙穿铠甲呢,云瑾拿起靠在墙边的两杆短马槊,稍微舞动一下,就放在桌面上道:“多用投枪,少贴身硬战。”   李思用嘴咬着丝绦将护卫腰身的板肋给云锦扎紧,检查之后确定稳妥了,这才抬起胳膊让云锦帮她扎板肋。   “不一定能波及到咱们家。”李思漫声道。   云瑾点点头道:“准备还是要做的。”   说罢又对云锦道:“你没有上过战场,就不要轻易进入战场。”   云锦道:“我其实挺希望杀人的,除过杀人,别的事情我已经体验过了,很希望这一课能在洛阳补上。”   云瑾道:“皇帝想看到皇后跟太子之间的矛盾表面化,苦心孤诣的弄出这样一个大场面,咱们家总要让皇帝满意才好。”   李思将头盔戴头上,觉得不那么舒服又拿下来,对云瑾道:“父皇就这么不希望看到一个母慈子孝的场面吗?”   云瑾道:“天威难测。”   云锦听着远处传来的丝竹声,摇摇头道:“皇后还没有离开,我们可以以皇后为人质吗?”   云瑾笑道:“不能。”   李思叹口气道:“可惜了。”   云锦难以置信的瞅着李思道:“那是你母亲!”   李思摇摇头道:“当用就用!不过,我要送一柄横刀给母后。”   云瑾道:“表演过战舞之后,你们两个就去保护她吧。”   李思咬着牙道:“我会寸步不离的保护母后!”   云锦道:“我要跟着阿娘。”   云瑾看着两人在丫鬟的簇拥下拿着马槊去了中庭,就皱皱眉头对守在门口的殷二虎道:“布置下去,封锁家宅。”   殷二虎抱拳应诺一声,就大踏步地离开了。   再一次回到书房的时候,云瑾发现父亲正在跟金媃茹下棋。   见云瑾回来了,金媃茹脸上的媚态就顿时收敛起来了,变成了正襟危坐的模样。   云瑾高度怀疑阿耶跟金媃茹这个女人有过一些什么,毕竟,阿耶刚才抽了金媃茹一个大嘴巴子,像是别人家的家主在惩罚妾室,即便是金媃茹挨了一个大嘴巴,却明显的对阿耶没有任何怨恨。   就在自己出去的短短时间里,他们就能安静的面对面的下棋,尽管金媃茹的反应很快,云瑾还是发现了金媃茹脸上残存的红晕。   但是没有进一步的证据他不好说,而且,母亲从来都没有怀疑过阿耶,所以,云瑾着急也没办法。   “事情都安排妥当了?”云初将手中的黑子放在棋盘上。   云瑾道:“安排妥当了。”   云初又问道:“事情的起因你明白了吗?”   云瑾道:“太子已经忍耐皇后很久了,就算太子能忍耐,他麾下的那些人也无法忍耐了,就像阿耶跟金姨下的这盘棋一样,大面已经占领了,到了争锋相对的劫争局面,没办法退让的。   以前之所以能维持母慈子孝的场面是因为空白地方有很多,现在空白地方不多了,而两方都想要,也就到了母子撕破脸皮的地步了。”   就在金媃茹还沉浸在那一声‘金姨’的美好感觉中的时候,云初再次问道:“陛下的立场你是如何理解的?”   云瑾上前部分黑白的从棋盘上抓走了很多棋子,然后指着棋盘上空出来的好大一块地方道:“又有地方供他们争夺了。”   云初道:“治标不治本。”   云瑾道:“陛下的寿数有限,不需要长久,如果再遇到这样的事情,那就再来一次。”   云初瞅着整理衣襟的金媃茹对云瑾道:“扬汤止沸而已。”   云瑾道:“皇后年长,而太子年幼,如果太子不想跟母亲彻底撕破脸,他也可以继续玩这个游戏,直到皇后天年。”   云初想一下武媚悠长的寿数,叹息一声道:“都不想把事情做绝,最后的结果就是结出一个巨大的恶果,受损的只会是大唐。”   云瑾缓缓拔出横刀对父亲道:“如果阿耶能狠下心,孩儿有把握斩除这颗恶果。”   云初恼怒地瞅着儿子道:“咱们家岂不是就完蛋了?”   云瑾还刀入鞘,讥诮的道:“阿耶考虑咱们家,就要允许皇帝陛下考虑他们家的安定。”   说罢,就气咻咻的走了。   金媃茹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襟道:“大公子生气了?”   云初恼怒地道:“我啥都没干,你总是整理衣襟做什么?”   金媃茹起身柔身道:“大公子那一声金姨叫的好听。”   云初正要说啥的时候,就听到外边的街道上有密集的马蹄声。   云氏虽然标榜自己是文臣之家,可是呢,当李思跟云锦各自提着一柄马槊来到堂前,准备给皇后以及所有宾客演练战舞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觉得突兀。   武媚瞅着站在场子里的两个小姑娘看了一会,对虞修容道:“云氏武风颇盛啊。”   虞修容道:“云氏儿女自立第一。”   武媚点头道:“确实,先活下来最重要。”   虞修容傲然道:“云氏一向以活下来为第一要求,皇后且宽坐,待臣妾为两个孩子击鼓。”   云氏的战鼓自然与军中的战鼓一般无二,军中擂鼓的军士为力士,如今,虞修容拿起粗大的鼓槌,重重的敲击一下,声如雷鸣。   与此同时,云锦呐喊一声,手中缠着麻绳的马槊,就陡然刺向李思的咽喉,李思挥动手中马槊拨开云锦的马槊,马槊趁机下沉,身体沿着马槊的转动一圈,半尺长的抢攥就直击云锦的腹部。   仅仅是这一个回合,就看的武媚心旌摇动,她看的很是清楚,不论是云锦,还是李思都没有留手,是真的在相互厮杀。   虞修容面色沉稳,不受场中两个小姑娘的厮杀所影响,手中的鼓槌密集的落下,一连串闷雷一般的声响侵入在场每一个宾客的心中,再加上场中两个小姑娘兔起鹘落的努力厮杀,以至于让很多人都忘记了呼吸。   开始,只有虞修容一个人击鼓,等场中两人战斗到酣畅淋漓的时候,其余四个力士也同时擂响战鼓,咚咚的鼓声,瞬间就响彻天际。   “你家还有啥好吃的?”   刚刚吃完一碗冰沙的太平忍不住问云鸾,就在刚才她刚刚发誓以后再也不理睬云鸾了。   “冰淇淋也有,不过,阿娘说牛乳太少,也太珍贵,云氏不该过度奢靡,所以很少吃。”   “好吃吗?”   “好吃,天下第一的好吃。”   “带我去吃!”   “不成的,那东西做起来很是麻烦,你也看见了,我家的厨娘今天很忙,没空给我们做这些吃食。”   “让她们做!”   “不可能的,我家厨娘只听我阿娘的。”   “我不管,我就要吃,吃不到我就继续放火。”   云鸾呆滞的看着太平道:“我记得进宫见皇后的时候,人人都说太平是世上最好看,最温柔的大唐公主,你咋这样不讲理呢?”   太平嫌弃的瞅着云鸾道:“在你跟前装什么装,反正我又不嫁给你,我告诉你,我拿你没办法,但是呢,我有一万种办法折腾云倌倌,你要是不心疼她,你就拒绝我的要求吧。”   云鸾大声道:“人家叫上官婉儿,关我云氏屁事啊。”   太平咧开嘴嘿嘿笑道:“我母后说了,云倌倌就是你云氏送到我母后身边的奸细,你猜猜看,我母后是如何处理奸细的?”   云鸾听着隐约传来的马蹄声,装作被太平拿捏住要害的样子,不情不愿地带着太平去了云氏的厨房,随着隐藏在黑暗处的护卫走到明亮处,太平的一张脸顿时就阴沉下来,用不属于她这个年龄阶段的阴狠目光看向为首的侍卫。   侍卫头子尴尬的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云鸾就笑眯眯的带着太平去了厨房。   他心里很是满意,无论如何,今晚一定要跟太平死死的绑在一起,寸步不离! ###第一百三十二章 洛阳十二时辰(2)   虽然来大唐已经很多年了,云初还是想不通,在经历了那么多的战乱,灾荒,瘟疫,饥饿病痛折磨过的唐人,总是死不绝。   就像今晚的杀戮,死的一定是唐人中最强壮,最勇猛,最聪明的一批人,如果这种规模的杀戮族中精英的方式落在西域的部族里,那个部族很快就会消亡在历史长河中,这绝对没有半点的疑问。   鉴于此,云初只能认为大唐的才俊之士太多了,多到了已经成祸害需要清丽的地步了。   想想也是啊。   此时此刻,仅仅一个云氏,就有无数的才俊之士在不停的忙碌中。   云初留在书房跟窥伺他美貌的异族女人一起下棋,顺便听一下殷二虎从外边探听到的消息。   他的老婆虞修容正在敲击一面军鼓,用巨大的声响遮蔽不远处的战斗之音。   他的儿媳妇跟闺女正在束甲相攻。   他的大儿子如同一只巨大的猫科动物焦躁不安的在房顶上走来走去,腰间的横刀一会出鞘,一会收回的,渴欲战斗。   他的小儿子正在把大唐最尊贵的公主当成傻子一般不断地通过投喂,好把她留在自己身边,一旦事有不协,就可以用这个公主当肉盾保护自己逃出生天。   家庭教师崔瑶外边套着宽大的襦裙,只要事情不对,她就能在一瞬间扯掉身上的襦裙,露出下面的劲装,而在包裹严实的劲装下面,还有贴身软甲。   再召唤一声,她的婢女就会立刻献上她平日里用惯了的强弩,箭袋,以及六颗爆炸力恐怖的火药弹。   加上跟了她十几年的两个武装婢女,这样的一个武装集群,可以保证她能带着几个妇孺毫无难度的脱离险地。   他家的麻子脸马夫,带着四个瘦弱却极为精干的马夫,一直守卫在一辆狭长的马车跟前,拖拽马车的是四匹雄壮的如同野兽一般的披甲战马。   只要夫人跟家中的两位小娘子,一个小公子进了马车,马车前边的花墙就会向两边移开,马车就可以在洛阳城里横冲直闯。   在花墙外边,一百名全副武装的家臣每人身后有两匹战马,家臣们安静如山,战马却焦躁的用蹄子刨着地面,很明显,这都是浑身精力无处发泄的表象。   就在骑士面前的墙壁后边,叫卖声不绝于耳,那里是一处繁华的街道,一个卖黄裱纸的胖大妇人即便面前的货物一晚上都无人问津,她依旧不骄不躁的摆弄着货物,只是目光不断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巡梭,像是在积极的等待目标客人。   “弘文馆学士桓彦范在光明里被枭首。”   云初听到了窗外传来的消息,叹口气对金媃茹道:“可惜了,皇后身边的能人虽然有很多,此人绝对算一个,三年前此人的《谏除方术人为国子祭酒奏》极得我心,现如今成了绝唱。”   金媃茹道:“也算不得什么好人吧,他在金州的家人堪称恶霸。”   云初朝棋盘上放一枚黑子道:“人无完人,把他的恶霸家人杀光,他还是一位谆谆君子。”   金媃茹朝开扯一下衣襟道:“皇后就是准备这么干的,只是这个人心太软,舍不得族人,这才落一个横死的下场。”   云初瞅一眼金媃茹衣襟里面的内容奇怪的道:“当年在学堂的时候可没有如此壮观。”   金媃茹幽怨的道:“你当年但凡少在我胸口打几拳,应该更加好看。”   云初沉吟片刻道:“当年你被皇后折磨的很惨吧。”   金媃茹垂下眼帘低声道:“身子给了皇帝,为此生最恨之事。”   “怎么,皇帝在床榻上并不勇猛?”   金媃茹抬头看着云初哀伤的道:“郎君为何一定要羞辱妾身?”   云初放下手中的棋子,擦一把手道:“新罗王至今还飘流在海外不肯臣服,新罗一族至今任然不肯移风易俗不愿自称唐人……所以,金媃茹啊,你这一生遭受的所有苦难都不值得同情。   你以为这样的一场来自唐人的自相残杀会让大唐衰弱下去的话,你就想错了,太子是一个懂农事的,田里的禾苗太稠会影响收成的,所以呢,间苗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金媃茹道:“新罗人只求不忘祖先的活着。”   云初笑吟吟地道:“是不忘先王吧?”   金媃茹又道:“我们也想进长安。”   云初无所谓的道:“来吧。”   “你不杀他们?”   “长安的目标是成为万城之王城,只要你们的人来长安遵纪守法便是长安人。”   金媃茹还想进一步的问云初要一个保障的时候,窗外又有声音传来。   “中书舍人刘袆之战死当场。”   云初闻言诧异的道:“战死?”   窗外的细作连忙回应道:“刘袆之武技了得,皇后麾下的千牛卫战死了两个郎将才杀了此人。”   云初转过头对金媃茹道:“这家伙是一个很不错的人,以前在东宫见过他,一直在给英国公作转,去年就听说他已经完成了《文贞公故事》六卷,还说今年要把《英国贞武公故事》四卷编纂完毕,也不知道弄完了没有。”   金媃茹摇头道:“没有弄完,甚至可以说后面的《英国贞武公故事》就开了一个头,他忙着帮皇后编纂《列女传》给耽搁了。”   既然如此,云初就觉得这个家伙的死活跟自己关系不大,就重新开始跟金媃茹下棋,只是金媃茹总是愿意把身子向前倾,这让他觉得很不自在。   因为,头顶上总能传来一阵阵细微的脚步声,这该是站在屋顶上的云瑾发出来的。   虞修容一口气敲击了三通战鼓。   一通战鼓五分钟左右,三通战鼓就是一刻钟的时间。   这跟军中的战鼓时间相符,毕竟,将士们身披重甲,拿着武器一往无前劈杀的一波时间就是五分钟,一波劈杀没能拿下敌人,那就开始敲击第二通战鼓,如果第二通战鼓过后,敌人已经在崩溃边缘,那就再敲第三通,进行最后的决战。   所谓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就是这个道理。   虞修容的三通战鼓敲击完毕,场内酣战不休的李思与云锦,也顿时停止了作战,站在两边扶着马槊,胸口剧烈的起伏。   刚才那一场酣战,让来云氏的贵妇们看的目瞪口呆,她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场中青葱一样的两个美少女,一旦开始战斗,瞅着就有雌虎之威。   就算虞修容敲鼓敲的很卖力,鼓声也是震天响,武媚该知晓的事情终究还是瞒不住她,她没有离开,而是安稳的坐在中间的位置上,神色难明的看着同样气喘吁吁的虞修容。   汗流浃背的虞修容端起一杯酒朝皇后邀饮:“饮胜。”   武媚换了一张笑脸举起酒杯道:“饮胜。”   李思提着马槊缓步来到武媚身后,云锦则提着马槊回到了母亲虞修容的身后,而在场的一众贵妇们终于听到了不远处的厮杀声,一个个花容失色,双股战战却因为皇后没有离开的意思,她们也只好硬着头皮留在原地,只是再也没有观看歌舞的心情。   武媚对虞修容道:“君侯可在府中?”   虞修容豪迈的喝一杯酒道:“拙夫,犬子俱在府中,云氏家臣,仆役也无一人外出。”   武媚跟着喝一口酒道:“甚好。”   虞修容又道:“请皇后来府中宴饮,是云氏唯一能为皇后做的事情。”   武媚盯着虞修容的眼睛道:“太子呢?”   虞修容道:“与云娜一起去了合璧宫游玩。”   武媚看一眼坐在她下首的太子妃裴婉莹道:“你竟然不知?”   太子妃起身跪拜道:“儿媳知晓。”   武媚叹口气道:“终究是一个没用的。”   虞修容道:“拙夫说天威难测,洛阳城终究是陛下的洛阳城,陛下想要在洛阳城中干什么,做什么都是天恩。”   武媚道:“明日天光大开之时,洛阳恐将血流漂杵。”   虞修容道:“明日天光大开之时,洛阳城与昨日无异。”   “你云氏何时离开洛阳?”   “歌罢,酒残,也就到云氏离开洛阳的时间了。”   武媚是一个极有决断之人,回头看一眼杵着马槊站在她背后的李思,叹息一声道:“既然事已至此,那就接着奏乐,接着舞!”   李思面无表情地大声道:“奏乐,歌舞!”   于是,一阵急促的手鼓响动之后,十二张两尺见方的羊毛毯子就铺在了地上,十二个衣着清凉,身配铃铛的西域菩萨蛮就双手合十拐着双腿出场,抖肩,踢腿后,铃铛声整齐划一,像是战鼓一般敲击在每一个宾客的心上。   不远处,传来阵阵雷火弹的爆响,也不时的有大股的火焰跟黑烟升腾而起,不论是云氏的歌舞,还是太子与皇后的战斗都进入了白热化的状态。   这场战斗用的是皇后跟太子的人,促成这场战斗的人却是居住在紫微宫里的皇帝李治。   今日是月圆之夜,皇帝安坐在高台上,身后靠着一头巨熊。   紫微宫居于高处,与长安宫城一样都占据着城池的最高处。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而皇帝此时就坐在最高处,洛阳城就毫无掩饰的暴露在他的眼前。   放下温柔给他专门制造的单筒望远镜,李治就对随侍在侧的瑞春道:“传令下去,不得动用雷火弹与火油弹,把洛阳打烂了不好。”   瑞春瞅着洛阳城中不时腾起的火焰,以及闷雷般的炸响,朝皇帝施礼道:“陛下,两方已经杀红眼了,这个时候说啥都不会有人听的。”   李治不以为杵的笑笑道:“炸坏了,烧坏了朕的洛阳,要赔。”   瑞春轻声道:“陛下,薛大将军已经恭候多时了……”   李治抬抬手道:“那就让他进来吧。”   不大功夫一身甲胄的薛仁贵就来到了高台处,一进来,就恭谨的拜服在地上,低垂着头不敢看李治的面容。   李治轻声道:“薛卿莫要害怕,此事与你无关。”   薛仁贵闷声道:“洛阳有乱,便是微臣这个洛阳守将的罪过。”   李治笑道:“不碍事的,这是朕发起的战乱,爱卿只要把战乱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便是大功一件。”   薛仁贵微微抬头道:“陛下,左散骑常侍郭待举、尚书左丞魏玄同、给事中刘齐贤、太府卿韦弘敏、弘文馆学士桓彦范、吏部郎中王德真、中书舍人刘袆之非伤即死,千牛卫,花郎徒更是死伤惨重,何时终止战事,还请陛下示下。”   李治微微皱眉道:“还不够!”   薛仁贵抬起头看着皇帝双手抱拳道:“启奏陛下,战乱多延长一分,死伤便重一分,大唐精锐便会减少一分,还请陛下怜惜。”   李治看着薛仁贵道:“爱卿所为颇有古风。”   薛仁贵闻言立刻就闭上了嘴巴。   李治朝薛仁贵招招手道:“皓月当空,爱卿还是陪朕喝一点酒吧。”   薛仁贵跪坐在皇帝面前,皇帝身后的巨熊陡然爬起来,盯着薛仁贵看了一阵,在皇帝的安抚下又乖乖的趴下地上。 ###第一百三十三章 洛阳十二时辰(3)   朝廷用人其实都是有一定年限的。   有的人得用于一时。   有的人得用于一两年。   得用五年的人物便是大材。   得用十年之久的便是肱骨重臣。   得用二十年以上的,如果他身上没有马上就要死的绝症,或者坚决请辞的决心,一般情况下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皇帝李治信任薛仁贵已经信任了二十年了。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面,皇帝几次以性命相托,他都表现得很好。   现在,到了薛仁贵患重病,或者请辞的时候了。   很多人以为薛仁贵是大唐军队中不可多得的架海紫金梁,其实不是那么回事,一个人长久的在外统领大唐的兵马,这对朝廷来说是非常不利的。   李治辛苦的剥夺了英公李绩的权柄,并且耐心的熬死了英国公,当然不希望大唐军队中再出现一个新的英国公李绩。   换掉薛仁贵对军队来说不是一个好事情,甚至会在对外的战争中出现败绩。   这对朝廷来说并不重要,军事将领的换代才是大事情。   云初的好处就在于他的无可替代性!   如今的大唐社会发展已经远超历朝历代,当史书上再也没有可以借鉴的内容的时候,云初的很多做法往往让人耳目一新,再加上云初对兵权并没有染指之心,所以,皇帝对云初的忍耐度明显要比薛仁贵高的多。   左右不过是一座不设防的长安城,留着当人样子,利大于弊。   薛仁贵从巨熊起身看他的那一刻,就立刻明白,自己的作为军事将领的日子已然屈指可数了。   而且,他甚至明白,皇帝看重的下一代军事将领是谁。   “陛下,老臣近年来对于领兵作战已经越发的力不从心了。”   这是薛仁贵第一次在皇帝面前用了老臣两个字。   李治心头微微一颤,顺着薛仁贵的话问道:“可是旧伤发作?”   薛仁贵面色惨白的回答道:“正是。”   李治怒道:“太医院众人是干什么吃的,连爱卿身上的旧伤都不能医治,朕要他们何用。”   薛仁贵摇摇头道:“都说药医不死病,老臣身上的旧伤太多,宛若一口破口袋,太医院众人这些年缝缝补补的已经做到了极致,现如今,补无可补的情况下,怨不得他们。”   李治叹息一声道:“军中除过爱卿,朕还能相信谁?”   薛仁贵看着皇帝无奈的道:“臣以为丰州司马唐休璟可堪大用。”   李治摆摆手道:“还不能主持大局。”   薛仁贵笑道:“老臣只是提议,用与不用,在陛下一念之间。”   李治只是摇摇头,似乎不愿意再说这件事。   瑞春亲自端来了一些酒菜,李治与薛仁贵就相对坐在高台上,饮酒聊天。   主要是皇帝倾听薛仁贵跟他讲述他这一生的经历,皇帝只是在一些节点事情上赞叹一声,或者端起酒杯跟薛仁贵喝一杯。   看起来,君臣极为相得。   洛阳城里的爆炸声,火焰升腾的动静越来越大了,直到一声猛烈的巨响过后,一些残砖破瓦落在云氏庭院的时候,武媚这才下令停止了饮宴。   饮宴停止了,却没有一位宾客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云氏宅院。   武媚离开屋子,来到没人愿意来的庭院,抚摸着一棵虬结百回的松柏盆景,她似乎很是享受松针扎手的感觉。   李思拿着马槊紧紧的跟在后边。   “你觉得你兄长会杀我吗?”武媚将手从松针上拿开轻声问道。   “不会!”李思回答的斩钉又截铁。   武媚点点头又问道:“你觉得母后会杀你太子哥哥吗?”   “不会!”李思继续回答的肯定无比。   武媚笑了,继续对李思道:“既然我们母子不会相互厮杀,那么,洛阳如今的场面又算啥呢?”   李思道:“算是一场游戏。”   武媚闻言长叹一声道:“是啊,确实是一场游戏,只是这场游戏过于残酷了一些。”   李思道:“一点都不残酷。”   武媚转过身正视着李思道:“何出此言?”   李思笑道:“师父很久以前就对孩儿说过,每一个人为自己的理想而死,是世上最幸福的死法之一,或许他们死的时候有很多的不甘,遗憾,可是,这不就是整件事最美的地方吗?   世人爱荣华富贵,追求公侯万代,人人都想站在山巅俯视世人,可是呢,越高的山,山顶就越是逼仄,站不了几个人,想要站上去,就需要别人为你腾位置。   他们为了这些高贵的位置,付出一些代价,甚至为之殒命,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武媚闻言笑了,对李思道:“云氏为何会激流勇退?”   李思笑道:“师父认为山顶上的位置太小,不适合闪展腾挪,也不适合种地,更不适合建造房屋,甚至连修建工坊都做不到,所以啊,爬上山顶对云氏来说意义不大。   再说了,山顶上除过狭窄的落脚地,就剩下天空了,而爬上山顶的人很容易把天空当成下一个目标,太危险了。”   母女两人正说话呢,高墙外边突然就蹿起一道火光,足足有三丈多高,火焰明晃晃的,这可不是简单的火油弹能制造出来的动静,而是军中的大杀器火油柜的喷火口才能制造出如此凶猛的火焰。   紧接着高墙外就传来一阵阵不似人声的惨叫声,但凡是被这种带着油的火焰喷到的人,活下来的机会非常的渺茫。   火油柜伤到了人,也伤到了云氏种在墙外的篱笆树,李思面色阴沉,对站在不远处的家将怒吼道:“将那些杀才驱赶出百步以外,杀了人算我的。”   家将应诺一声,马上就有百十人打开那边的侧门钻了出去,片刻之后,杀声四起。   武媚瞅着自己这个莽撞的女儿道:“人家之所以在这里放火,说不得就是想把云氏也拉进战团,你就不多考虑一下?”   李思怒道:“就算他们这么想又如何,谁伤害云氏,我们就打谁,杀光了,他们也就没有那个心思了。”   武媚笑呵呵的道:“你做得了云氏的主?”   李思道:“长子长媳,等我正式进门之后,阿娘就不管家里的事情了,以后这些事情都是我做主。”   武媚长叹一声道:“云初好算计啊,本就是皇家纷争,他参与进来不好,你这个安定公主参与进来就没什么问题了,毕竟,这也算是皇家纷争。   你回到长安之后啊,就尽快成亲,尽快诞育出云氏长孙,如此才安稳。”   李思才要点头,就听轰隆一声响,云氏高大的院墙轰然倒塌,武媚吃了一惊,才被护卫们牢牢地保护在中间,就看到一彪骑兵从云氏大宅的夹道里冲了出来,战马敏捷的越过倒塌的高墙,排着队杀进了院墙外的战场。   骑兵出击之后,马上就有不少的仆役抬着各种东西往缺口上累积,也就是一柱香的功夫,缺口就已经被杂物堵得死死的。   武媚转头看向李思,却听李思正在大喊大叫。   “清理出隔离带,防止大火侵袭。胆敢进入隔离带杀无赦!”   场面虽然混乱,仔细看的时候,武媚却发现云氏的仆役们的进退很有章法,扑火的扑火,堵口子的堵口子,甚至还有仆役登上假山等高处,手持长弓为那些堵口子的仆役提供掩护。   虞修容笑吟吟地走过来对武媚道:“皇后何不去花厅小坐片刻,这里自然有小儿女们处置。”   武媚从善如流进入云氏花厅之后发现那些宾客虽然一个个面如土色,整体上情绪还算是正常,她们四人一桌,面前正摆着云氏引以为傲的卓戏——麻将。   事已至此,武媚畅快的笑一声对虞修容道:“不如我们也来吧。”   虞修容笑道:“正有此意。”   “别发骚!”   云初捏着金媃茹的脚脖子,把她伸过来的去除了罗袜的脚丢到一边。   金媃茹媚声道:“君侯是一个粗鲁的男子。”   云初道:“不要过分。”   金媃茹道:“兵部侍郎岑长倩乃是皇后真正的心腹,君侯如果以后想过好日子,或者想在军中有所作为,就一定要趁着此次混乱,杀了他。”   云初再一次丢开金媃茹的脚道:“云氏不想参与兵事。”   金媃茹不屈不挠的又把脚伸过来,这一次直抵云初胯下,被云初闪开之后,金媃茹嘴上又道:“丰州司马唐休璟君侯要是有机会一并杀了吧,那是陛下看重的人,至于太子六率的中将军梁英,应该是君侯的人,如果不是,那就是太子的人,也一并杀了吧。”   云初捏着金媃茹的脚沉吟片刻道:“此次战乱,为何不见异族将领参与?”   金媃茹面色酡红,梦呓一般的道:“这是皇后的决策,唐将多愿意跟随陛下,太子,她只好重用异族将领,此次战乱,皇后并非没有准备,推到前台的多为唐人,因为,这些唐人即便是臣服于皇后,一旦太子登基,也会纷纷弃皇后而去。”   云初推开想要投怀送抱的金媃茹,朝窗外喊一声道:“云瑾!”   云瑾一张英俊又发青的脸顿时就出现在窗口。   云初道:“带青衣楼的人去诛杀高句丽,百济,新罗,突厥,靺褐等在洛阳的异族将领。”   猫一样窝在锦塌上的金媃茹有对云瑾道:“他们很好找的……”   云瑾暴怒的道:“闭嘴。”   说罢就怨怼的看一眼父亲,就隐入了黑暗之中。   云初端起茶碗喝一口凉茶,瞅着天空中的明月道:“都去死吧。”   “我最喜欢空无一人的厨房!”   云鸾掀开一道纱罩子从底下取出老大一块带筋的熟牛肉狠狠咬一口对太平公主道。   太平拿起一根蹄膀咬一口丢回纱罩,觉得不好吃,又从冰鉴里用勺子挖了一口乳酪塞嘴里几口吃下去道:“不好吃。”   云鸾立刻打开一个很大的柜子,柜子才打开,里面就向外冒着白色的寒气,几乎把整个身子都探进柜子,才从里面取出来一个玉盘。   把玉盘放在桌子上对太平道:“快吃吧,这就是冰激凌,桃子味道的,别问我为啥叫这个名字,问就是我爹取的。”   太平费力的挖了一勺子吃一口之后眼睛顿时就幸福的眯缝起来,看样子这东西非常的符合他的胃口。   太平一边吃着冰激凌,一边满不在乎的对云鸾道:“你讨好我没有用,我是不可能嫁给你的,我母后,父皇也不会允许我嫁给你的,你们云氏已经有一个公主了。”   云鸾点点头道:“这跟你嫁不嫁我没关系,你天生就是那种让人恨不得掏心掏肺对你好的人,多吃一点,冰柜里还有杏子味道的,你吃完我再给你拿。”   “你喜欢云倌倌是吧?”   “是啊,我这么努力的对你好,就是希望你能帮帮那个笨丫头,明明是一个女子,偏偏想着去当什么官员。”   “嗯,确实挺蠢的,等以后我看到母后那里有升官文书的话,我就把她的名字填上去……”   “那可太好了,对了,咱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你到底喜欢啥样的男子啊?”   太平停下手里的勺子,粉红色的舌头舔舐一下嘴角的冰激凌,慢慢的道:“我要全天下最温柔,最英俊的男子。”   云鸾吃一口冰激凌道:“明白,我大哥那种是吧?”   太平鄙夷的瞅着云鸾道:“也就你觉得你大哥是天下最好看的男子吧?”   云鸾翻一个白眼道:“难道还有比我大哥更加英俊的美男子吗?”   太平似乎陷入了回忆,慢慢的道:“中秋节的时候,我带着昆仑奴的面具跟韦氏一起偷跑出来,跟韦氏走散之后,我抱住了一个戴着跟韦氏一模一样昆仑奴面具的人,他摘下面具温柔的看着我说:“小娘子,你认错人了……”   云鸾连续吃了两口牛肉快速的问道:“谁啊?”   太平被云鸾的话惊醒,立刻用凶狠的语气道:“你要干啥?为啥要问?关你啥事?”   云鸾咬着牙道:“那个家伙完蛋了,全洛阳的人都想弄死他!”   “你敢!”   太平丢开勺子,语气激动的指着云鸾道。 ###第一百三十四章 曲终人散   云鸾很高兴,只要太平公主不喜欢他,喜欢谁都跟他没关系。   太平是一个很单纯好骗的女孩子。   可是,问题出在她是一个巨婴。   一个身高足足有十丈那么大的一个巨婴。   就算这个单纯的小姑娘没有害人的心思,可是她只要无意中挥挥手,伸伸腿,就能把枕边人踹到九霄云外。   哪怕她只是觉得委屈,嚎哭一场,那声音也是响彻天地的……更何况,她背后还有两个身高百丈的爹娘,只要其中一个觉得自己闺女受委屈了,探出一根手指头,就足够把太平的男人碾成肉泥。   别人不知晓太平公主受宠的程度是啥样的,云鸾是清楚的,她的爹娘不但宠爱太平,还喜欢因为太平迁怒他人。   太平念不好书,责负伴读。   太平礼仪不端,责负太傅。   太平行为不检,责负女官。   反正太平不论干了啥不好的事,都有人替她背锅,轻则挨板子,重则殒命。   在太平长大的这段岁月里,因为伺候不好太平,消亡的人命绝对不会少于二十个,就这,还不算前几天太平去邙山救火,被她母后活活打死的那百十个人。   所以,跟太平在一起的话,身边的人今天死一个,明天死一个的谁能受得了?   至少,云鸾对太平是敬而远之的。   前边太平说云氏已经有安定这个公主,皇帝,皇后绝对不会再把太平许给云氏,这纯粹是胡说八道。   如今的皇帝跟皇后,是真正的天下第一,第二人,放眼天下,没有人的权势能超过他们两人。   以前的大唐皇帝,皇后,还在考虑拿公主联姻,或者送公主去和亲。   现在?   哪里有这个必要哟。   朝臣们一个个老老实实的求生活呢,皇帝,皇后还动不动就要发起一场争斗,来精简一下大唐过甚的人材,哪里会拿自己的宝贝女儿去联姻巩固自己的权势。   所有跟大唐边疆有接触的国度,部族,各个活得战战兢兢的,唯恐那一句话说的不合适,哪一件事办的不合皇帝心意,就招来大唐强悍的不像话的军队。   和亲?   跟蛮夷之辈和亲?   莫说皇帝,皇后不同意,就连大唐的普通人都不怎么乐意。   既然不联姻,不和亲的话,皇帝,皇后自然就会为女儿的幸福考虑。   在如今的大唐,女子最渴望嫁的人家,云氏绝对是排名第一的。   不说别的,只是云氏子不纳妾这一条就足够让无数对爱情还有想法的女子趋之若鹜。   云鸾长久以来,一直活在太平要嫁给他的阴影之下,只因为皇后当年无意中对虞修容说过;嫁入云氏的女子有福了……   现在好了,太平心中有了爱慕之人,这实在是太好了。   “咕噜噜”,太平的肚子响了一下。   “你饿了?要不要吃块肉?”云鸾好心的把手里的牛肉递给太平。   太平抱着肚子道:“有些痛。”   云鸾后知后觉的瞅着被太平吃空了玉盘,跳着脚道:“你怎么吃光了?”   太平不解的道:“好吃就多吃点怎么了?”   云鸾大叫道:“你刚刚啃了蹄膀,吃了牛肉,再吃一大盘子冰激凌……天啊,你吃坏肚子了。”   太平的肚子开始发痛,慌忙丢开玉盘,抓着云鸾道:“去你卧房。”   云鸾甩开太平的袖子道:“不成,你拉肚子,会把我的洗浴室弄得臭不可闻。”   太平掐着云鸾的胳膊道:“我要是丢丑,就告诉我母后,说你故意让我吃坏肚子丢丑的。”   “去别的茅厕也可以。”   “不去,就去你卧房里的茅厕,那里干净。”   眼看太平开始弯腰夹腿了,云鸾就拖起太平飞一般的回到他的卧房。   太平一脚踢开厕所门,褪掉衣裙就坐在了马桶上。   云鸾忍着太平发出来的劈里啪啦的声响,捂着鼻子关好门,打开窗户散味道,见太平的贴身女官战战兢兢的站在门外,就招手让她进来,伺候太平如厕。   云鸾很是担心,太平这个家伙有八成可能不会擦屁股。   看着贴身女官进了厕所,云鸾这才松一口气,来到自己内间的书房,拿起一本书随意的翻阅起来,现在,太平一时半会是没办法离开他的。   云氏宅院外边的战斗越发的猛烈了,战火甚至在不断地向城中心蔓延。   金媃茹缩在锦塌上睡着了,她睡相不怎好看,喜欢像猫一样蜷缩着睡,一看就是一个没什么安全感的女人。   有时候,云初真的想不通,这个女人如果离开肮脏的政治,一定能过上她喜欢过的日子,偏偏因为一大堆有的没的东西把自己牢牢地拴起来,被人家当狗用。   温柔从窗户外跳进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金媃茹。   这家伙用鼻子到处嗅嗅,然后看着云初道:“啥都没干啊。”   云初叹息一声道:“欺负可怜女人,只会让自己霉运缠身。”   温柔看看酣睡的金媃茹,再看看云初诧异的道:“她可怜?”   云初摊摊手道:“不可怜吗?”   温柔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喝干道:“不说这些,洛阳城乱了,没一个地方是安全的,金吾卫似乎一下子全死光了,洛阳十六卫也困在兵营里一个出来的都没有,城里的治安就靠不良人维系,洛阳的不良人大概率快死光了。   我跑过来就是想问问你,我们还是继续当缩头乌龟吗?   以前这个法子能奏效,现在可不成了,皇帝手里拿着一根长竹竿,一竿子捅到底,藏在泥巴里的泥鳅都不安稳,我们这些老鳖恐怕也得动弹一下吧?”   云初点点头道:“所以,我把阿瑾派出去了,也动用了青衣楼,有人想让唐将,唐人自相残杀,留下那些异族将领,异族臣子,我觉得要倒霉大家应该一起倒霉,好歹要让那些异族人知晓,我们都是一艘船上的人,船摇晃了,就注定没有一个安稳的。”   温柔笑道:“既然瑾儿去弄那些异族将领了,我这里就去弄那些刚刚起来的异族家族吧,现在都是啥吗,连倭国人都开始在大唐当官了,这不合适,他们天生就该去挖矿,淘金,种地。”   云初笑道:“表现出来的实力要在陛下的预料之中才好。”   温柔道:“自然是这样的。”   “也要小心人家对付我们。”   “谁会对付我们?”   “老裴!”   温柔闻言吐口唾沫道:“还真是他娘的敌友难分啊。”   云初道:“黑暗大魔王手持镰刀横扫一切的时候,就要让人家一定要达成这种气势,也要允许人家立威,我们把身子矮一点,说不定就能躲过镰刀的横扫。”   温柔长叹一声道:“怪不得皇帝今年会把大唐所有数得上号的勋贵全部留在洛阳,原来真正的目的在此。   看样子,皇帝这是真的打定主意要精兵简政了。”   云初的面皮抽搐一下道:“精兵简政这句话不适合用在这里。”   温柔摆摆手道:“殊途同归。”   两人说话的功夫,云瑾又从窗户外边跳进来,他先是看了一眼睡觉的金媃茹,然后就开始跟温柔一样到处乱嗅。   温柔怪笑着道:“放心,你阿耶跟你伯伯我不一样。”   云初恼怒地看了云瑾一眼,知道这个混账是故意在温柔面前让他没脸,就没好气的道:“杀了多少?”   云瑾道:“不知道,一群人躲在鸿升楼里撵走伙计不知道在密谋啥,我就让人往鸿升楼外边浇灌了一些火油,一把火给烧了。”   温柔笑道:“没有逃出来的?”   云瑾道:“逃出来的都被弩箭射杀了,我担心金吾卫封城,就没有继续寻找别的目标,尽快赶回来。”   云初道:“你怎么知晓金吾卫就要封城了?”   云瑾道:“钟鼓楼上灯火通明。”   云初又道:“谁在钟鼓楼里?”   云瑾道:“丰州司马唐休璟。”   温柔听到这个名字就对云初道:“这个人很像你,永徽年间,以明经擢第,起家吴王(李恪)府典签,吴王身死之后,不知为何未受牵连,出任营州户曹,营州突厥叛乱,他以两百骑大破突厥,斩首两千余,后来郭待封乱营州的时候,他追随王孝杰出白鹿口追击契丹人,王孝杰被契丹人的水淹了,死伤惨重,只有他带着部下逃出生天,如果没有他,那一战王孝杰就会落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你杀了郭待封之后,朝廷奖赏三军,特迁唐休璟为丰州司马,堪称一步登天,听说此人马上有万夫不挡之勇,下马也又抚民治世的能力,实在是跟你很像啊。”   正在睡觉的金媃茹陡然睁开眼睛对云初道:“杀了他,他就是皇帝准备取代你的备选人物,还是其中最优秀的一个。”   云瑾没有理睬叫唤的金媃茹,有对云初道:“洛阳说起来很乱,其实一点都不乱,我看到钟楼上的灯火讯号在密集的传递着,鼓楼上的旗帜也不断地变幻着,也就是说,朝廷对洛阳此时发声的事情是啥样子了如指掌。   我回家之前特意查看了一会灯火讯号,发现那里升起来了一个巨大的红色的气死风灯,这该是大军出动的警讯,示意着乱局就要结束了。   咱们家这个时候不露一点爪牙不合适,露多了也不合适,趁机弄死一些异族将领,符合阿耶一直以来的立场,所以,孩儿以为,云氏应该召回所有人手,天明时分立刻离开洛阳。”   云初道:“既然你都打算好了,那就去准备吧。”   云瑾再狠狠的看金媃茹一眼就跳窗户出去了。   云初对温柔道:“金吾卫一旦出动,皇后的力量就占优了。”   温柔摇摇头道:“之前的乱局里面,皇后的力量损失的最大,现在最早出动金吾卫,陛下这是在给皇后找平呢。”   说完话,温柔又看着云初道:“皇后不会先拿你开刀吧?”   云初摇头道:“不会,皇后马上就会离开,等她离开了我们就立刻走,我想,在金吾卫还没有控制住洛阳之前,我们应该能提前离开。”   温柔点点头道:“也是,怪不得你以前会把家安置在城郭边上,既然你想好了,我就不送你了,这时候该趁机会把洛阳弄得更乱才好。”   温柔走了,金媃茹就懒洋洋的坐起来,扶一下自己的发髻道:“君侯保重,妾身也该去为花郎徒收尸了。”   李治跟薛仁贵喝了半夜的酒,他们的下酒菜就是处处厮杀的洛阳,等李治把酒壶里的酒喝光的时候,他就没有再要酒,挥挥手对薛仁贵道:“朕许久不饮酒了,今日算是破例了,不日,朕就要去九成宫静养,你能再去九成宫当朕的护卫吗?   你不在,朕睡不着啊。”   薛仁贵笑道:“臣就是在九成宫获得陛下垂青,如今重回九成宫也算是一种圆满。”   李治起身笑道:“是啊,有始有终挺好的,可是呢,这世上还有很多很多人,都不能把自己的圆圈真正的画圆。”   李治扶着薛仁贵宽阔的后背,一起下了高台,随之隐去的还有那一轮明月。   月亮不见了,天地一片漆黑,只是各路星光变得更加明亮。   武媚听着鼓楼上传来的沉重鼓声,就放下手中的酒杯,对虞修容道:“很好,本宫承你云氏的情,如果想走,现在就走吧,金吾卫会为你们打开城门。”   虞修容笑道:“陛下早就允许云氏自行离开,待皇后回宫之后,云氏也就要上路回家了。”   “以后真的不来洛阳了?”   “不来了,这里的杀戮气实在是太重了。”   “怪可惜的。”   “也没啥可惜的,洛阳本就没有云氏的落脚地。”   太平连续拉肚子拉了一个时辰之后,整个人就显得怏怏的没啥精神,出于好心,太平没有把自己闹肚子的事情告诉母亲,她看的出来,母亲今晚的忧思很重,应该关注不到她。   再说了,她的腹泻已经止住了。   跟云鸾告别的时候,她对云鸾道:“我对你的好你要记住。”   云鸾道:“你哪里对我好了?”   太平道:“就冲着我今晚陪了你一整晚,你都该感激我。”   云鸾道:“难道不是我陪了你一整晚吗?”   太平抬起一根手指,用力的戳戳云鸾的肚皮道:“你真的很好,就是太丑了,要不然当我的驸马也不错。” ###第一百三十五章 组织下一场牌局   太平给了云鸾一个诡异的笑容,就跟着武媚离开了云氏。   云鸾心中惴惴不安,他觉得太平看穿了他的计谋。   不过也不算啥,以后云家在长安,再也不来洛阳了。   殷二虎来到云初面前道:“君侯,可以出发了。”   云初就对虞修容道:“走吧!”   虞修容道:“不带上你心爱的老妇?”   云初道:“你就是我心爱的老妇!”   虞修容白了云初一眼,就径直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   当殷二虎身披铁甲,手持长柄斩马刀踏上洛阳街道的时候,邙山方向暗红色的火线已经不那么明显了,主要是天边出现了一片鱼肚白。   云瑾将一个火把丢到自家的屋子里,瞅着火焰陡然升起,叹息一声就跳上马背,任由烈火在云氏大宅里熊熊燃烧。   街道上已经出现了零星的金吾卫,他们是以小队形式存在的,而且全副武装,他们在搜寻昨晚制造骚乱的人。   钟鼓楼上的钟鼓声不急不缓的响着,每一声都代表着皇帝的威严,而真正能体现皇帝威严的便是杀戮,他们杀人无需负责。   云初骑着一匹体型庞大的黑马,枣红马委委屈屈的跟在黑马的屁股后边,它不敢啃咬黑马的屁股,因为打不过。   云氏的队伍一看就是昨晚制造骚乱的人,那些金吾卫小队人马却好像全瞎了,就连那些明显有战斗过痕迹的骑兵们都视而不见。   直到云氏的车队抵达洛阳西门宣辉门的时候,终于被人拦下来了。   拦住云氏车队的是一名骑将,甲胄算不得好,也算不得新,掌中的马槊也斑驳的不像个样子,可就是这样的一柄锋刃泛红的马槊,即便是骄狂如殷二虎者,也如临大敌。   骑将打开面甲,露出一张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中年人的面颊,他将马槊挂在马鞍上,双手行插手礼道:“末将丰州司马唐休璟求见君侯。”   殷二虎道:“滚开!”   唐休璟眼中寒光一闪,冷声道:“云氏家奴一向如此狂悖吗?”   云初纵马缓缓走上来道:“那是因为他们的家主更加的狂悖。”   唐休璟见云初出来了,再次拱手道:“洛阳骚乱,此时出城恐怕不安全,君侯何不等事态平息之后再回长安呢?”   云初掀开面甲笑道:“看样子你想挑战某家。”   唐休璟面无表情的道:“绝无此意。”   云初道:“不,你有。”   唐休璟道:“如此说来,君侯愿意回去了?”   不等他把话说完,云初身后的李思抬起手里的手弩就射了一箭,唐休璟抬手挡住弩箭,见弩箭钉在护腕上,就一边往下拔一边道:“不该这样的。”   殷二虎就抡着斩马刀就朝唐休璟劈砍了下去,随即,云瑾也投出自己背后的短矛,李思,云锦更是不断地将羽箭连珠般的送出去。   云初冷眼旁观,他实在是不明白,谁给唐休璟的勇气,居然敢阻拦他的车队。   不得不说,唐休璟身上的甲胄质量很不错,李思,云锦手里的猎弓射出去的羽箭无法贯穿甲胄,而来自殷二虎跟云瑾的攻击让唐休璟手忙脚乱的难以应付。   云氏的马车轰隆隆的从对战的几人身边驶过,唐休璟身边的金吾卫无一人敢阻拦。   就在最后一辆马车经过战场的时候,马车窗户突然打开了,露出云鸾那张肥胖可爱的小脸,一直眼观六路的唐休璟,亲眼看着这个小少年从窗户里丢出来一个带着火花的黑漆漆的物事。   唐休璟顾不得战马,一个大翻身离开战马,单手在高大的城墙上按一下,就折向远离那颗大型雷火弹。   “嗤”的一声响,就在昏暗的清晨,那颗巨形雷火弹喷出来一股子金灿灿的火焰,然后就爆出更多的金花,火树银花灿烂非常。   唐休璟暴怒的用马槊挑飞了那颗烟花,再看云氏众人,发现他们已经进入了城门。   “云初——”唐休璟恼怒至极。   “嗖”一枝羽箭宛若流星扑面而来,唐休璟大叫一声只来得及偏偏脑袋,“笃”的一声响,那支羽箭就贴着面颊钉在城墙上,入墙半尺。   “这一次你就感谢陛下吧,再有一次就是你的死期。”   云初的声音从城门洞子里传出来。   唐休璟从城墙上拔下那支拇指粗细的羽箭,看了一会,就将箭头撞在墙上,箭头后边的部分就瞬间弹起几片刀锋般锋利的铁片。   坚硬的城墙束缚了这跟羽箭,没有让里面犬牙交错的铁片弹出来。   裴行检从城门口的工房里走了出来,对拿着羽箭的唐休璟道:“你凭什么认为云初会跟你单打独斗?”   唐休璟道:“听闻,君侯一旦与相国,薛大将军起了冲突,都喜欢用武力解决。”   裴行检笑道:“所以呢?”   唐休璟听出裴行检话语里的讥诮之意,叹口气道:“我以为武夫的世界比较简单。”   裴行检诧异的道:“你认为云初是一个武夫?”   唐休璟道:“世人哄传,君侯可在百万军中来去自如……”   裴行检再次认真的看了看满身都插满羽箭的唐休璟,以前还把此人当成一个人物,现在看来,也就是一介冲锋陷阵的武夫而已,想要在大唐朝堂上闯出一番名头出来,可能性不大,倒是很有可能成为这场骚乱的替罪羊。   想到这里,裴行检的目光就落在了高处的紫微宫上,皇帝简拔一个人,只是从云端里探出一只大手,将此人放到一个重要的位置上,剩下的全靠这个人自己努力。   如果此人不能站稳自己的位置,还需要皇帝继续出手帮助的话,这个人就不值得皇帝看重。   皇帝简拔一个人的时候有多热情,冷淡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有多绝情。   目送云氏的车队烟尘滚滚的一路向西,裴行检无端的生出几分艳羡之情。   皇帝马上就要出发去九成宫了,这个被打的烂糟糟的洛阳还需要他来修修补补,这里面需要修补的不仅仅是被损坏的建筑,还有新的人际关系。   总之,经过这一场骚乱之后,洛阳的变化很大……   因为一直没有下雨,洛阳城从往年的潮湿闷热,变成了现在的干燥,清凉,昨晚参与骚乱的人连油柜车都动用了,所以,洛阳城里的大火没有熄灭。   耳边听着武侯们拖着水车,当当当的不断在街道上穿行,裴行检整理一下头上的三粱冠,觉得属于自己的时间终于到来了。   洛阳的天逐渐亮了,合璧宫的天也自然就亮了。   洛阳合璧宫位于唐代洛阳城神都苑内,地处神都苑最西边,是皇帝和皇后送给太子李弘的十八岁生辰礼物。   娜哈迷迷糊糊的坐起来,就看到李弘正在宫人的服侍下穿衣服。   “你要回东宫了吗?”娜哈打了一个哈欠问道。   李弘见娜哈的身体裸露在外边,就走过来将被子给她盖好,轻声道:“该死的都死光了,活下来的还需要继续照顾,我必须回东宫收拾残局。”   “自己人杀自己人很有趣吗?”   “是父皇在警告我跟母后,父皇想要全天下的人都知晓,他才是大唐的皇帝。”   “他本身就是皇帝啊,有谁不承认吗?”   李弘用拇指肚摩挲一下娜哈光洁的额头道:“皇帝是权力的化身,一个人算不算皇帝,要看他掌握了多少权力,这些年呢,我跟母后从父皇这里分走了很多权力,让父皇有些不安,所以,他需要收回一部分的权力,来证明他依旧是大唐至高无上的皇帝。”   娜哈趁机倒在李弘的怀里一贯大方的道:“你的权力被拿走了?我这里还有很多权力,你要不要,都给你。”   李弘在娜哈的嘴角亲一下道:“你的权力是你的,谁都拿不走,我要的权力非常非常的大,大到足够保护你们母女才成。”   娜哈噗嗤笑一声道:“危险的时候你把太子妃留在东宫,她看起来很生气。”   李弘淡漠的道:“她是太子妃,本就该跟东宫共进退的,就算死在东宫,那也是她太子妃的职责,更何况,在最危险的时候我让她去了云氏参与饮宴,那里很安全。”   娜哈闻言重新钻进被子里朝李弘摆摆手道:“既然很重要,你快点回东宫吧。”   李弘笑道:“要不要一起回东宫?”   娜哈在被子里摇摇头道:“东宫是太子妃的,我要是在这个时候再去东宫,太子妃可能会发疯。”   李弘温暖的笑着,隔着被子在娜哈隆起的臀部按一下道:“你还是太善良了,如果你进了皇宫,要是还抱着这样的心思,会非常倒霉的。”   娜哈在被子里哼唧道:“不就是无礼这两个字吗?哥哥还教我趁他病要他命这样的话,嫂嫂说痛打落水狗是一定要做的事情,免得被他跳出水面咬我一口。   放心吧,我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只是不愿意让你难做,如果处处让你难做了,让你吃亏,我喜欢你的意义在哪里呢?   我希望你好好的当太子,安安稳稳的当皇帝,这样,我才有骄横跋扈的本钱。   去吧,去吧,安抚你没死的部下去吧。”   李弘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合璧宫,只是看守合璧宫的卫兵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去而减少。   太阳重新照耀大地的时候,皇帝,皇后,太子一家三口正在安静的吃着早餐。   李治今天的胃口很好,喝了一碗粥,又吃了两样点心,这才停下手里的筷子。   李治不吃了,皇后跟太子自然也就吃饱了。   “听说许敬宗希望你把朕困在九成宫?”   李治的声音听不出有什么感情波动。   李弘道:“那就是一个将死之人的倒行逆施之举,父皇不必放在心上。”   李治淡淡的道:“朕听说你不同意不说,还给他举了沙丘宫的例子?”   李弘道:“赵武灵王之所以被困毙沙丘宫,完全是他废长立幼引发的祸端,如果只是废长立幼立赵惠文王何也就罢了,偏偏他又觉得自己愧对长子章,导致赵国起了内乱。   这种糊涂的行径岂能是父皇这般英主能做的,所以,也只有许敬宗这等快要死的人才会突发奇想的想着将父皇困在九成宫里。”   对于李弘的直言不讳,李治还是满意的,事实上,他也觉得这不是自己的儿子能干出来的事情。   想到这里就对武媚道:“朕要去九成宫,皇后去不去?”   武媚抬眼看一眼皇帝道:“臣妾这里乱糟糟的,需要清理,可能要花费很长很长时间。”   李治点点头道:“也对,你们都很忙。”   李弘突然道:“父皇如果想要休养,儿臣以为,与其去九成宫,还不如直接去长安,父皇离开长安已经十余年了,如今的长安跟以往的长安大有不同。”   李治笑眯眯的看着李弘道:“你真的希望朕去长安?”   李弘笑道:“父皇对长安寄予厚望多年了,如果不去看看的话,实在是有些可惜。”   武媚见他们父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论不休,忍不住插话道:“陛下去长安正好重整一下长安十六卫,臣妾总觉得长安十六卫跟朝廷不是一条心。”   李治笑盈盈的道:“皇后多虑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变化终究是有一些的   洛阳城死了那么多人,并没有皇家一顿早餐来的重要。   不论是受了很大损失的皇后,还是被动受损失的太子,都没有提及昨夜发生的事情,就像昨天的血夜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吃过早饭之后,李治就喊来瑞春。   “太子希望朕去长安休养一段时间,你怎么看?”   瑞春低声道:“长安是一个好地方。”   李治嗤的笑了一声道:“凤凰落宝地,龙只能去高山大泽!”   瑞春左右看看,然后继续低声道:“皇后也不会去长安。”   李治笑道:“看来,长安已经属于太子了。”   瑞春想了一下道:“陛下,臣以为长安属于大唐!”   李治扫了瑞春一眼道:“何意?”   瑞春道:“陛下能去长安,陛下去了长安之后,长安就是陛下的,皇后也能去长安,皇后去了长安之后,长安就以皇后为尊,太子亦然。”   李治惊讶的道:“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瑞春道:“长安太守规矩了,他们认可大唐朝廷正朔,就算陛下此时此刻将一个乞丐任命为长安城守,长安城里的官吏们也会认同这位新城守,该有的尊重不会少,该有的权力不会缩减,就是在官吏们执行这位乞丐城守的命令的时候,哪怕是最荒诞的命令,那里的官吏们也一定会把这道荒诞命令执行成利国利民的好事。”   “无论什么命令?”   “是的,陛下,十年了,长安颁布的政令都是与民休息的好政令。”   李治看一眼瑞春道:“撺掇朕给长安百官难堪?回去了领二十大板。”   瑞春笑着应了。   李治摇摇头道:“长安朕不会去的。”   瑞春连忙道:“陛下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   李治笑道:“你们认为的朕的担心,跟朕真正的担心不是一回事。朕告诉你啊,朕如果去了长安,一定能过的比洛阳舒心一百倍。   放眼望去满眼皆是繁华,耳中听到的也都是国泰民安,五谷丰登之音,即便是边疆有衅,国内发生叛乱,大唐军队也能迅速平定。   加上云初这个二百五是一个会说话,会办事的,他一定会把朕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不要以为他这样做是谄媚,告诉你,只要朕在长安,他就会无所顾忌的行自己期望拟定的政令,会肆无忌惮的将他理想中的长安,与目前的长安进行融合。   普天之下,唯有朕在长安,他才敢大刀阔斧的推进长安的建设。   你们只知道朕去了长安可以过的很舒服,很贴心,却不知皇帝一旦陷入了温柔乡,就是他的死期到了。   每一个想要有所作为的帝王,哪一个不是从荆棘林里赤着脚走出来的?   如今是大唐最好的时候,朕还想多享受两年,长安这个温柔乡,朕还不能进去。   准备一下,三日后,朕移驾九成宫!”   普通人步行从洛阳到长安需要九天时间,然而,这只是一个大致的估计,实际所需时间可能因季节、天气、路况以及交通工具的不同而有所变化,各有不同。   云初家的车队用的是行军方式,所以,才短短的三天时间,云氏一族的车队已经过了潼关。   过了潼关,就算进入了关中平原,沿着渭水南下,最终会抵达长安。   以前的时候,潼关因为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成为了关中最重要的一道屏藩,现在不一样了,自从皇帝迁都洛阳之后,潼关这道雄关就因为政治因素逐渐没落了,加上黄河对潼关不断地切割,导致潼关的两面城墙倒塌,至今没有得到应有的修缮。   或者说,朝廷已经不准备修缮潼关了,等潼关的几道城墙彻底的倒塌,黄河河面逐渐下切,潼关没落的态势不可逆转。   看到逐渐凋零的潼关很是伤心,毕竟,张养浩的那首千古词《山坡羊·潼关怀古》他还没有作出来呢。   站在潼关残破的城头,瞅着峰峦如聚,波涛如怒的山峰大河,云初沉吟很久,终究还是放弃了吟诵‘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样的千古名句。   无它,只因为他没有张养浩那样的立场。   从五月开始,已经整整半年没有下过雨水了,这对关中的影响非常大,到处都显露出旱灾的痕迹,道路上甚至出现了半尺厚的水一般细腻的尘土。   脚下的黄河水在进入九月之后就变得汹涌澎湃起来,可是,黄河水看着很多,对关中的帮助却及其的有限,因为,这条河处在深深的峡谷中,黄河里的水无法成为浇灌平原的水源地。   即便是在平原上,黄河也会自然下切,把自己藏在深深的沟壑中。   虽然是大旱的年份,一路上看到的百姓们却没有表现出灾年应该有的惶急,就是因为水少,不怎么洗脸,所有人看起来灰蒙蒙的,但是,从一群脏孩子手里拿着的糜子馍馍来看,他们家里的存粮应该还有不少。   要是存粮不足的话,哪里会有小孩子拿着糜子馍馍胡乱跑的现象,早就因为喝稀粥喝成头大肚子大,四肢瘦弱的大头娃娃了,哪来的精力因为云氏车队经过扬起的灰尘弄了他们一头一脸,就不断地朝云氏车队吐口水?   “五个月里,关中不是没有下过雨,下了两场雨,不过都很小,仅仅湿润了一下地皮,对于缓解旱灾啥用都没有。”   听了殷二虎的话,云初就主动问蹲在墙根上晒太阳的老翁。   “老人家,家里的粮食够支应到明年夏收吗?”   眼角糊满眼角屎的老翁疑惑的瞅瞅一身锦衣的云初,立刻脸色大变,从身边孙子手上夺过糜子馍馍揣怀里,哆哆嗦嗦的对云初道:“官爷,家里哪里还有多余的粮食哟,就小孙子嘴上的这点粮食,还是老婆子从嘴里给娃省下的。   你看看这娃,饿的都皮包骨头了,这都八岁的娃了呀。”   云初瞅瞅眼前这个打死都只有四岁的小娃娃,精壮的跟牛犊子一样不说,胆子还大,没事干就想去摸殷二虎腰畔的横刀。   就知道给这些人粮食可以,想从他们手里再往外抠粮食,纯属做梦。   问不出啥来,也没得到一个好脸色,云初自然就没有了访贫问苦的心思。   云初才走,那个老汉就把藏在怀里的糜子馍馍重新塞给小孙子,还在孙子屁股上拍一巴掌道:“狗日的就知道显摆,要是被官家知道我们能吃饱,今年一定会多收税的……以后藏起来吃。”   老汉与其实是对自家孙子说话,不如说是说给云初这个官员听的,因为人家的嗓门很大,不遮掩。   云初大怒,从小孩子手上夺走半个糜子馍馍啃一口,怒冲冲地对老翁道:“知道老子是官家还不知道藏着点。”   老翁怒目以对,云初觉得心情舒畅。   糜子馍馍很是实在,全糜子碾碎后制作的,里面没有添加什么别的东西,就是半个纯粮食的馍馍,这东西吃了以后非常顶饱。   家里能制作这么瓷实的馍馍,这户人家里的存粮要是不能吃两年,云初可以把脑袋赔给他。   云初一边啃糜子馍馍,一边走远,对于身后雷霆般洪亮的怒骂声听而不见。   潼关这边算是关中的穷蹙之地,想要看百姓的好日子还要看渭河流域。   从潼关转道渭水以后,云初就忍不住叹息一声,昔日波涛汹涌的渭河水,如今只有昔日的四成,河水里还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渭水水量充沛的时候,长安城排进渭水的污水来不及散发味道,就被送进了黄河,现在水量不足,渭水就变成了一条臭水沟。   云初甚至敢确定,如今渭水里流淌的水里面,至少十分之一是来自长安的生活污水。   可谓是干净了长安人,臭了三百里渭河人。   都说大自然的河流有自净功能,云初从渭河上就没有看到这一点。   闻了两天发臭的渭河水,云初全家终于回到了长安。   跟所有回到长安的官员一样,没人迎接,也没有人专门关注,也就从明德门进城的时候,几个摆设一般的城门官认出了云氏的马夫。   快到长安的时候,云氏所有人等就主动卸去了甲胄,穿着甲胄进长安城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不论你是谁,不良人们都会登记铠甲的数量,核查铠甲是否合规,兵刃长度有没有超标,弩弓的出处,弓力是否超过四石,箭矢是否是军用制式……   所以,当云氏收起所有爪牙之后,车队就跟普通的贵人家的车队相差无几,这在长安实在是太普通了,毕竟,这里居住着长安所有硕果仅存的勋贵人家。   回到晋昌坊的家里之后,云氏就闭门谢客三日。   不是云初不想尽快的掌握长安目前的状况,而是老神仙那里有重要的事情要安排,楼观台佛道两门的辩经大会就要开了,老神仙希望云氏能全身心投入到这件事,不要为玄奘秃驴所惑。   对于楼观台辩经大会,云初是不怎么在意的,这是云瑾,温欢两人的事情,至于他自己,还是去了大慈恩寺去拜见玄奘。   这与玄奘是不是他父亲没啥关系,主要是窥基大师认为云氏当初借的那些钱早就过了三年之期,无论如何都到了该还款的日子了。   云初才洗去旅途上的尘烟,就换上一件灰色的僧袍,肋下夹着一封自家精心制作的切片千层云糕就从后门离开,进入了大慈恩寺。   “你今年不在,莲花池的天竺睡莲开了一百零八朵,十八色。”   云初来了,迎接他的自然是主持窥基大师。   “你确定没有拔掉一些,或者移栽一些?只开一百零八朵,还十八色,这两个条件叠加,我只能说不可能!”   “佛门不打诳语。”   “我在西南的时候,佛门大德渡海禅师不说诳语就不会说话!”   “他就是诳语说多了,才被佛祖召回坐下继续修行,不说渡海了,你准备好还钱了没有?”   云初扬一扬手里的切片云糕道:“先去拜见玄奘大师。”   窥基恶狠狠的道:“即便是玄奘大师同意不还钱,老衲这一关你过不去,三百万贯之多,你可知,需要多少托钵僧用多少年才能化到?”   云初咧嘴一笑道:“玄奘大师是一个真正的出家人,视钱财如粪土,倒是你这个老和尚跟着玄奘大师修行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堪破金钱观。”   窥机大师停下脚步道:“你这是要硬讹了?”   云初抚着窥基大师宽大的后背道:“怎么可能,钱是一定会还的,就看怎么个还法了,我听说楼观台辩经大会就要开了,以前从不理睬这些事的孙神仙可是看重的很呐。”   窥机大师闻言没有丝毫的紧张之感,双手合十对云初道:“阿弥陀佛,口舌之争而已。胜了如何,败了又如何。”   说话的功夫,两人就来到了玄奘大师修行的精舍。   两年多没有见,在见到玄奘大师的那一刻,云初竟然愣住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两年前已经显得垂垂老矣的玄奘,如今一身白色僧袍,笑盈盈的站在精舍莲花台上,居然有了那么一丝丝少年风流的意味。 ###第一百三十七章 女生向外   云初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一眼满脸得意的窥基。   这让云初立刻觉得玄奘大师成了窥基养在深闺中女儿,今天,让云初有幸得见,是要震惊世人的。   怪不得他不在乎楼观台的辩经大会。   有了玄奘这个人前显圣的真佛陀,辩经大会失败了又如何呢?   窥基一脸得色的对云初道:“三百万贯的钱财需要马上归还,我们将要给玄奘大师举办一场前所未有的坐床仪轨。”   云初的面皮抽搐一下道:“什么样的坐床仪轨需要花费三百万贯?”   窥基笑道:“佛,降临东土大唐……”   云初来到玄奘面前下拜道:“弟子归来了。”   玄奘将白玉一般的手按在云初的头顶道:“你不在的这两年,我坐了一年的枯禅,沉沦到了无边的黑暗中,那里非常的黑,即便是点亮烛火,光线也无法逃脱灯芯的羁绊,我打开六识,六识无所察,我向前走,脚步却在向后走,我向上走,脚步总是在向下,东南西北无所适,上下左右无所分,不管如何行走,走不出黑暗。   忽然想起你,我便回来了。”   云初不知道,也不理解玄奘大师说的这些话的意思,想了一会道:“回来了就很好。”   玄奘摇头道:“不好,黑暗才是归宿。”   云初道:“不好,光明才是永恒。”   玄奘道:“哪来的永恒,佛也不能永恒。”   云初笑道:“看到大师康健,弟子便心生欢喜。”   玄奘探出一根手指在云初眉心点一下道:“孽障!”   窥基挪动着自己庞大的身躯,端着一个茶盘走进来,先是凶恶的瞪云初一眼,然后媚笑着将茶盘放在玄奘大师面前,把云初拿来的千层云糕摆在盘子里对玄奘道:“恩师,且尝尝。”   玄奘拈起一片雪白的云糕看一下道:“很好,很好。”   云初道:“经历过最深沉黑暗的人,见到光明,哪怕是最糟糕的场面,也是好的。”   玄奘大师笑道:“黑暗的影子而已……”   云初很担心玄奘大师的精神状态,但是,他看不出那里不妥,因为,此时的玄奘大师比他以前见到的玄奘大师还要正常一百倍。   想想也是啊,一个窥破本如的人,哪里是云初这等厌物所能理解的。   所以,他决定请孙神仙过来看看……   离开精舍的时候,回头看着不断朝他摆手送别的玄奘,云初心中无端的生出一些不舍。   窥基感慨的道:“令尊对你没得说。”   云初道:“三百万贯不用还了是吧?”   窥基大师笑道:“三百万贯来自世间善男子,善女子,自然是要回归于善男子,善女子。”   云初道:“我能多分一些吗?”   窥基大师笑道:“并不能。”   云初叹息一声道:“三百万贯一次花光,你们真是舍得啊,难道你们就没有考虑过数量如此庞大的一笔钱进入市场,会产生什么后果吗?   我的《政治经济学》已经刊印了数十万本了,你们香积厨的和尚就没有仔细地研读过?”   窥基大师笑道:“昔日给孤独长者为了求佛祖讲经一次,专门修建了精舍,以金砖铺地,宝石缀树,幔帐为海,鲜花为云。   如今玄奘大师成佛,区区金砖铺地,宝石缀树幔帐为海,鲜花为云,我们置办不起吗?”   云初苦着脸道:“置办的起,问题是,干嘛一定要我还账之后置办呢,你们有的是钱啊……”   窥基笑道:“既然有闲钱为何不用呢?”   云初拂袖而去——   跟一个佛教的狂信徒是没有办法讲道理的。   就长安目前的规模,还没有一口气吃下三百万贯银钱的本事。   钱的最终形态是物资。   窥基要的也是物资,就算把长安目前所有的产出加起来也不值三百万贯。   而且,现在正好碰到旱灾,百姓们都囤积了很多物资准备抗击旱灾呢,谁会把保命的物资拿去换钱呢?   潼关的老翁都知晓吃东西的时候避着点官府,其余地方的百姓会比潼关老翁愚蠢吗?   云初回到家里,闺女云锦就抱着他的胳膊不断地摇晃。   云初烦躁的推开闺女道:“去去去,没见你老子烦着吗?”   云锦再一次抱住云初的胳膊道:“不就是三百万贯吗,很容易花掉的,不信,阿耶跟我走,孩儿带你去见识一下真正的销金窟。”   云初瞅着自家闺女那张人畜无害的脸道:“你怎么知道有三百万贯要花出去?”   云锦娇声道:“阿耶,是我告诉窥基大师的呀。”   云初叹口气,坐了下来,接过云锦递上的热茶水,轻啜一口道:“你可真是我亲闺女啊。”   云锦笑道:“阿耶,你看长安死气沉沉的,您走了两年半都没有什么大一点的进步,就是因为这座城市活力不够。   活力不够,说白了就是商贾们赚不到钱,如果阿耶一次性的向长安市场投入三百万贯,长安的商业一定会繁荣起来的。”   云初摊摊手道:“那是你老子我的钱。”   云锦道:“物资比钱重要,咱们家要那么多的死物干什么,家里的钱多了,惦记的人也就多了,皇帝都会猜忌您,不如把家里花成穷光蛋算了。”   云初呆滞的瞅着自己的败家女儿,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云锦又道:“再说了,三百万贯本就不是咱家的钱,那是流水牌子欠的钱,而流水牌子已经被阿耶献给了朝廷七成,如果阿耶不把这笔钱拿出来,朝廷一定会装傻充楞的,阿耶现在用还债这个借口把三百万从流水牌子里抽出来,还给窥基大师。   窥基大师一定会把玄奘大师的坐床仪轨弄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样一来呢,就会花出去好多钱,咱们家再利用流水牌子以做生意的方式把钱赚回来。   如此,我们不但能在长安制造出很多的豪富之家,自己家也能赚的盆满钵满,阿耶还落一个散尽万金,富裕天下的好名声。   钱没了,皇帝,皇后,太子也就不担心咱们家因为钱太多威胁到他们的位置。”   不论云锦说话如何的小心,她办这件事的源头只有一个,那就是玄奘真的是她的亲阿祖!   在大唐,权力比物资重要,物资比钱重要,这几乎就是唐人的共识。   玄奘成佛,这件事如果得到大唐百姓们的确定,云氏的地位就会水涨船高,还非常的超然。   有了超然的地位,不论是物资还是钱都不会缺,最多是存在别人那里而已。   还钱的主意是云锦出的,怪不得窥基会那么肯定自己会把钱还给他。   现在看样子,云锦很确定玄奘就是她的亲阿祖,觉得云氏天然就有继承玄奘荣光的资格,这才愿意在在玄奘大师身上下重注。   云家的钱一向跟流水牌子分割不清楚,因为朝廷在流水牌子上占据的股份更多,人家虽然没有运营权,监督权是有的。   文武百官监督着流水牌子,就等于监督着云氏的财产,这对云锦来说是不能容忍的,这才想出这么一个法子把云氏虚处的钱财,转为实在的财产。   而脱需向实的过程中,三百万贯,云氏能平安的拿回一百万贯,就已经非常的成功了。   这两年多,云初带着云瑾他们在西南苦战,家里能掌握事情的人就是云锦,她应该是从平日里的生意运转中看出来了很多问题,才会提出尽快的与流水牌子做一个分割。   云初最终没有答应云锦的要求,他需要重新来衡量一下云氏的所有生意,评估一下其中的风险,再讨论其它。   跟云锦想的不太一样,云初以为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邀请老神仙给玄奘大师检查一下身体,一个老年人突然的返老还童这在云初看来绝对是一种病。   就像许敬宗八十几岁了开始长牙,胡须变黑,几颗荔枝下去之后就拉回原型,听太子李弘说,许敬宗的死期就在这几天。   许敬宗死不死的云初不在乎,死了算是恶贯满盈,能活,那也是苟延残喘,玄奘大师不一样,云初很希望这个老和尚可以跟老神仙一样长命百岁。   “阿耶,家里的生意不重要吗?”云锦的建议没有被阿耶采纳,她有些失落。   云初在闺女滑腻的脸蛋上拍两下道:“你说的散尽家财是一种表述,实际上,你阿耶从来不在意散尽家财,因为,对你阿耶来说,今日散尽家财,明日万金复聚是真实存在的。   那三百万贯在你看来是一份泼天的富贵,在你阿耶眼中,只是一个数字而已,一个能对长安百姓的生活有帮助的一个数字罢了。   你想通过还债的举动想把云氏虚处的钱财摆弄成我们可以真正操作的实钱,再通过有意制造几个超级富豪之家,来扩大云氏的势力。   别人有这样的想法是可以原谅的,而我云初的女儿就不该这么想,三百万贯留在流水牌子里,可以给更多的长安人制造福祉。   既然如此,就算丢掉这三百万贯又能如何,难道说,没有这笔钱,我们家明日就要断顿了不成?”   云锦皱眉道:“阿耶,我一直以为你想富天下的理想已经折戟沉沙了。”   云初笑道:“没有,从来都没有,它只不过从表面流淌到了地下,地火在地下奔突,蔓延,迟早有一天会冲破大地对它施加的枷锁冲天而起,那一刻,你再看,就知晓你阿耶的理想是何等的辉煌,何等的波澜壮阔。   孩子,云氏不需要钱,唾手可得的东西对云氏来说毫无意义可言,你有盘算那三百万贯的功夫,不如多想想,如何利用这三百万贯,将长安百姓的生活水平提到更高处。”   云锦怏怏的离开了,云初瞅着闺女的背影叹息一声道:“老子一个堂堂先知者,如果只把目光放在钱财上,那也实在是太丢人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在真人面前小人常有   想要见老神仙,就要先见纪王李慎,这几乎已经成了一个惯例。   如今的老神仙已经不轻易出现在长安太医院了,就是偶尔会被自己的徒子徒孙拉去看一些稀奇古怪的病症,判决一些人的生死。   老神仙的主要工作已经从治病救人变成了撰写医书。   以前,老神仙写的医书晦涩难懂不说,还有些高深莫测,在长安待的时间长了,接触了海量的病患之后,老神仙写的医书的内容就变成了只要识字就能看懂的小册子了。   现如今,老神仙正在大力推广的医学内容是——喝开水跟饭前便后洗手。   颇有些返璞归真的意思在里面。   云初进纪王府看到老神仙的时候,老神仙正在教导一群医者如何洗手。   “洗手,切记要在流动水下洗,要把皂液充分的涂抹在手的各个部位上,包括指缝跟指甲缝……:掌心相对,手指并拢,相互揉搓,手心对手背沿指缝相互揉搓,交换进行,掌心相对,双手交叉指缝相互揉搓……”   简单的事情,老神仙说的非常认真不说,还主动对一群长胡子,短胡子的医者亲自示范,并且监督这些人学他的样子洗手。   等这群人学好离开之后,云初给老神仙递上毛巾,老神仙没有接,从旁边拿过一片明显是蒸煮消毒过的黄不拉几的麻布片擦干了手上的水渍。   “秃驴们说的一花一世界,一水一世界的话是真的。”   老神仙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之后就坐在藤椅上,将后背靠在椅子背上,抬手接过云初递上来的热茶水轻啜一口。   “没有稳定的强光源,镜子的精度达不到,给您的那架显微镜看到的微观世界其实很有限。”   老神仙叹息一声道:“已经看到了一些,有了这些东西,就能证明你说的都是有根据的,等仪器的精度提高,就能看到更多。   道门对疾病的看法是“气”,我们总觉得这个世界上存在一些我们看不到的东西影响着我们的身体以及世界。   透过你给的那架望远镜,算是真正让老道看到了真实的东西,也给老道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这道大门里面的东西,就算是穷老道一生也休想弄清楚……”   这还是云初第一次在这位老人身上感受到一丝丝的无奈。   “老何他们应该很愿意追随您老的脚步继续研究下去吧。”   老神仙哼了一声道:“你说的老何是个混账,好好的一个人偏偏酒色财气样样精通,身上的那点天生的元气,早就溃散了一个七七八八,他死了老道都不会死,还谈什么继承。   送一个儿子来老道这里。”   老神仙并没有跟云初商量的意思,云初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反正他现在有两个儿子,不管是哪一个跟着老神仙都前途无量。   “您看中阿瑾还是小鸟儿?”   老神仙哼一声道:“你的世子老道可不敢要,好好的一个孩子被你调教的又毒又狠的,跟医道救死扶伤的想法格格不入,把小鸟儿送过来吧,这孩子我喜欢。”   云初笑道:“好,明天早晨就让他过来。”   李慎在一边小声对孙思邈道:“小玉儿今年十一岁了……”   老神仙摇头道:“你身子自幼就亏损,虽说后来把身子养好了七成,老天也给你一点颜面,给了一个孩子,可是这孩子跟你一样天生就有些不足,学医最是耗费心神,为这孩子永年着想,还是不要学医了。”   李慎对老神仙有着盲目的信任,哪怕是关系到他纪王府世子的事情,他也听老神仙的,即便是被拒绝依旧笑吟吟地。   云初道:“只有小鸟儿一个入室弟子吗?”   “徒孙——”   “哦,只有小鸟儿一个入室徒孙吗?”   孙思邈抬头看云初一眼冷笑道:“还有十七个道童。”   云初点点头,这才像是老神仙的为人,天下医者几乎都是他的门人,门户之见在他这里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这十七个道童加上云鸾,应该就是老神仙新学科的传承人,也是他布道天下的一个新计划。   只不过,他布道天下,布的可不是道家,而是医家。   云初知道,老神仙一直想着给道家找到一门真正不被统治者猜忌,且离不开,还需要大力支持的长久传承门路。   很明显,他老人家找到了,就是把医家跟道家牢牢地绑在一起,最终以医家为开端,开发出更多的有着同样道理的行当。   道家的学问其实从最早开始一直就是研究人的一门学问,不论是伏羲的八卦,还是太极都跟人本身有着莫大的联系,或者说,道家最初的学问目标,就是为人服务的,只是后来他们觉得天地阴阳的叙事方式比较宏大,加上人们对长生,对死亡,对人世间的枯荣交替有着浓烈的好奇心,神秘学才在道家的学问中占据了极大的篇幅。   “此次楼观台辩经,道长准备以何种学问为突破口呢?”   虽然云初已经隐约猜到几分,他还是向老神仙发问。   孙思邈沉思片刻道:“以前我们说天地阴阳,说宇宙洪荒,现在我们说一滴水,说一朵花,说一片叶子,说肉眼不可察的小世界。”   虽然心中的疑问被解开,云初还是小心的提醒道:“和尚们对微观世界是有着详细论述的,而且理论内容非常的丰富。”   孙思邈白了云初一眼道:““纳须弥于芥子”源自《维摩诘经·不思议品》。须弥是传说中的大山,芥子是微小的草籽。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将大山纳入草籽之中。表明佛教认为万物皆空的思想。   “一花一世界”是指一朵花中包含了整个世界的精髓。这个概念源于佛教经典《华严经》,禅宗以为的“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强调的是一种境界。   希望人们应该把握当下,从一朵花、一棵树中体悟到宇宙的奥秘和生命的真谛,真正的高僧能从身边的小事,从细节中领悟生命乃至宇宙的浩瀚无涯。   你是玄奘的儿子,怎么连这些学问都不知晓?”   云初对老神仙调侃他的话充耳不闻,继续道:“您知道的,佛门的话直到现在还处在见仁见智的地步,人家见道长拿出来了微观世界,非要把那些道理融进去的话,道门就失去了先机。”   孙思邈看云初的目光开始变得冰冷,即便云初早就修炼的心如铁石,面对老神仙审视的目光,心中依旧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自己那里说错话了。   “你眼中只有胜负吗?”孙思邈发问道。   云初道:“楼观台辩经如果道门再失败,后果很严重。”   孙思邈怒道:“能严重到哪里去?有打开世人眼界,让世人了解微观世界那么重要吗?正确的就是正确的,就算被人误会于一时,等微观世界被世人所熟知,所研究,所发现之后,你还觉得胜负重要吗?   再者,想说老道失败,一千年以后再说!”   云初唯唯诺诺的不敢再说话,他发现老道抓在椅子扶手上的那双手青筋暴跳,看起来很想抽在他的脸上。   他不知道自己从啥时候起就不受老神仙待见了,每一次见面都会被老神仙嫌弃,并责骂,且回回看他的目光中都饱含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云初准备回去之后好好的捋捋,总要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才好。   “弟子在玄奘大师身上发现了不同于往的枯荣变化。”   尽管不被老神仙待见,云初还是赶紧问出自己想要闻出来的问题。   “玄奘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一个叫做玄奘的皮囊,既然是皮囊就少了人世间的很多苦难,玄奘多年以来重修身养性,追求内心的平静和智慧,以超越生死疲劳的限制。   现在,他达到了,神魂去了西天净土,皮囊留下来安慰尔等,你不为他感到欢喜吗?”   “这样,也就算是长生了吧?”   “破口袋就是破口袋,就算缝缝补补也只是一个破口袋而已,终究有一日会腐朽,另外,真正的智者所求的长生是智慧上的长生,而非肉体长生,但凡有人求肉体长生,那便是走火入魔了。”   被老神仙呵斥一顿之后,云初心满意足的跟纪王李慎离开了老神仙居住的精舍。   出了院门,云初就忍不住伸伸懒腰,刚才在老神仙那里一直维持一个弯腰的动作,实在是有些疲累。   “玄奘大师越活越像佛,老神仙越活越像人。”   李慎这个大唐最富盛名的雕刻大师,背着手仰头看天的时候还是能说出很多有道理的话语出来,人也表现得很像一个世外高人。   看样子,他的雕刻技艺已经达到了大师水准,否则,这种气度不可能出现在他的身上。   “你九哥又把洛阳血洗了一遍。”   随着云初冰冷的话语,李慎刚刚表露出来的高人风范顿时消失,惶恐的拉着云初的衣袖道:“他会不会在长安也来一遍吧?”   云初笑道:“他要去九成宫将养身体,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有什么大动作,只要你撑到太子平安登基,你这辈子就算安稳了。”   听云初这么说,李慎发黄的脸才逐渐转白,夹着腿对云初道:“我去换身衣服。”   云初瞅着地上的那滩说不清道不明的水渍叹口气道:“不止于此吧?”   李慎在云初面前从不知羞耻为何物,一边抖搂着自己湿哒哒的袍子,一边解释道:“洛阳的事情我知道,心头一直害怕,你刚才说了皇帝要去九成宫休养不祸害长安,这股子气才平安出来,与其憋着,不如痛快的释放出来。   反正你也不会告诉别人是吧?”   云初保证不告诉别人。   李慎却飞快地换好衣衫要跟云初一起离开。   看着身上还有味道的李慎,云初皱眉道:“好好洗个澡啊,有味道。”   李慎毫不在意的道:“我要把好消息尽快告诉别人,免得憋坏他们。” ###第一百三十九章 家业传万代的可行性研究   李治虽然不在长安,但是呢,长安一直有关于李治喜怒无常的传言。   喜怒无常绝对不是一个褒义词,放在皇帝李治身上就恨妥贴了。   因为他是一头龙,一头五爪黄金巨龙,平日里藏在深海里不露面,偶尔出行也有云雾为伴,让人看不清楚他的模样。   只是偶尔能从云雾中探出来巨爪窥伺一下这头巨龙的成色。   每一次巨龙探出爪子的时候都会对大唐造成巨大的震荡,让所有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惶惶不可终日。   这一次,巨龙的爪子落在了洛阳,血流漂杵,尸横遍野。   每一个长安人都在等待巨龙的另外一只爪子会不会落在长安的时候,云初告诉所有人,巨龙收起来了神通,藏身九成宫了。   于是,当天晚上,平康坊的生意一下子就炸了,几乎每一座青楼,每一个酒楼,每一处歌舞场都人满为患。   路过平康坊的时候,云初看到了热闹的场景,很想去凑个热闹,毕竟,李慎一旦开了场子,这个场子必定会斗酒十千恣欢谑的,一场酒宴开个通宵达旦都属正常。   两年多快三年不在长安,云初很想知晓长安的娱乐业到底有没有长进,是不是在规模上,质量上超越了洛阳欢场。   然而,路过细柳房的时候,尽管知晓这里今晚将是纪王李慎的主场,他还是没有停下脚步,坚定的穿过平康坊的坊门,回晋昌坊了。   一个胖子站在灯红酒绿中,注视着云初远去的身影,非常的遗憾。   端着一杯酒的纪王慎拍拍肥胖的曹王明道:“他不会来的,至少不会跟我们在一起喝酒。”   曹王明叹口气道:“很好的一个人却不能成自己人,可惜了。”   纪王慎瞅一眼坐在最上首的雍王贤对曹王明道:“我们本身就不是一路人。”   曹王明道:“旱灾还在继续,皇帝却不允许我们继续赈济灾民,是何道理?”   纪王慎道:“莫谈国事,你我就能得到永年。”   曹王明长叹一声,即便是身处在灯红酒绿之中,也不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欢乐。   云初回来了,晋昌坊的生意似乎都好了很多,狭窄的街巷上到处都是人,至于大食堂里更是人声鼎沸的厉害,那里不像是一座食肆,更像是一处热闹场。   官家刘义站在坊门口等待君侯回归,见云初回来了,就接过战马缰绳陪着侯爷一起回家。   “本侯回来了,晋昌坊就热闹起来了。”   刘义轻声道:“不是这样的侯爷,是大慈恩寺不准晋昌坊再收大慈恩寺的门票,这才涌来了很多烧香拜佛的人。”   云初有些羞恼的道:“不年不节拜的哪门子的佛?”   刘义轻笑道:“拜的是玄奘大师这尊大佛。”   “没了门票收入,晋昌坊的各项工作不会被影响吗?”   “不会的,侯爷,老奴盘算过,不收门票,来晋昌坊的人就多,人多了,晋昌坊的生意就好了不少,里里外外算下来,比收门票合算。”   云初停下脚步,瞅着以前精瘦,现在痴肥的刘义道:“怎么说话的。”   刘义连连告罪,心头还很是诧异,以前君侯最喜欢听真话,今天是怎么了?   失去好心情的云初拉着一张脸步行回家,因为脸拉的老长,导致很多乡邻第一时间就发现君侯不高兴了,这一发现,让叫卖丝绸绣花肚兜的老妪都不敢大声吆喝。   回到家里,虞修容见丈夫怒气冲冲地,就赶紧问道:“哪里不合适?”   云初道:“哪里都不合适。”   虞修容眼珠子一转立刻就明白自己这个枕边人到底为啥生气了。   “夫君是高才,长安能有现在的模样都是因为夫君长年累月的打根基,现如今,夫君打的根基已经开花结果,夫君应该高兴才是。”   云初没有好脸色的道:“老子就怕长安人突然发现,这座城有没有老子都一样,对了,云瑾,李思呢?”   虞修容连忙道:“思思回她的公主府待嫁了,在成亲之前她们不好天天在一起,至于阿瑾跟阿欢出去玩耍了。”   云初冷笑一声道:“在洛阳的时候恨不得天天黏在一起,到了长安倒是知道守礼了。”   虞修容惊讶的道:“那怎么能一样呢?洛阳,我们是客居,出格点不要紧,咱们家要在长安活人呢,自然要守礼。”   云初无言以对,沉吟片刻才道:“明日一大早,派人送小鸟儿去纪王府,老神仙要收小鸟儿当徒孙了。”   听丈夫这样说,虞修容的一双大眼睛顿时就亮的吓人,跟云初挤在一张椅子上,喜滋滋的道:“我就说嘛,以小鸟儿的资质,当老神仙的独门传人,绝对够格。”   云初瞅着虞修容的侧脸道:“想的美,还有十七个少年道童呢,听李慎说是道门满大唐搜寻出来的资质绝佳的十七个少年,小鸟儿只是其中之一。”   虞修容笑道:“俗家弟子就小鸟儿一个是吧?”   云初点点头。   虞修容遗憾的摸着自己的肚子对云初道:“生少了。如果再有一个孩子正好送到玄奘大师足下当一个小沙弥。   夫君,您说说,这是个什么道理啊,咱们才回来,程家的请帖就上门了,人家今天满月的亲族孩子就有三个,那可是一窝窝的生啊,咱们家自从小鸟儿立下之后,就再无喜讯,老天不公!”   云初咬着牙道:“程老匹夫有一个正妻,两个从妻,十几个小妾,老匹夫的嫡子就有三个,庶子天知晓有多少,他的三个儿子也是妻妾如云的,他们差事都被弄成了闲差,屁事没有的整天在家就捉摸着生孩子呢。   他们家不子孙满堂,谁家能子孙满堂?”   云初这样说,虞修容就不高兴了,伸手挠挠云初的面皮道:“夫君这是羡慕人家妻妾如云了?要不要妾身现在就给夫君安排,就是不知道夫君是喜欢年轻的呢,还是喜欢老妇?”   别的事情上虞修容还不会跟云初争辩,要保护家主的威严才好,可是,在纳妾这件事情上,虞修容敢拎着铜锤跟云初互殴到金銮殿上。   又不是没有给他生下嫡子,这个时候再纳妾那就是天理不容。   看着爹娘吵吵闹闹的去了后宅,躲在屏风后边偷听的云锦跟云鸾这才蹑手蹑脚的出来,相互对视一眼,云鸾忽然跪在地上抱着云锦的腿哭诉道:“阿姐救我,我不想去给老神仙当道童。”   云锦诧异的道:“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你怎么还拒绝?”   云鸾面色惶恐的道:“我知道老神仙要教我医术。”   “咦,这可是老神仙的绝技啊,为啥不学?”   云鸾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用头撞着云锦的肚子哭诉道:“学医术的都是疯子,老神仙就是最大的一个疯子,明明有药童可以拿来试药,老神仙偏偏自己亲自尝药,我上一次去给老神仙请安,他不用药童,竟然让我来试药,我就试了一次,回来腹泻了两天。   他们还在自己身上扎针,不是扎一两根,而是把自己扎的跟刺猬一样,老神仙甚至还拿一根一尺长的铁签子就往自己的脑袋上扎呀……   还有太医院的那个院判老何,动不动就在自己的胳膊上剌一条口子,把天花病人身上的脓疮提取物埋进去,一边埋还一边说他对天花绝对免疫的话。   他们都是疯子。   阿姐,救救我,我不想被老神仙拿来试药,更不想往胳膊里埋天花,这样下去活不久的。”   云锦疑惑的道:“你身份尊贵,老神仙不会这样待你的。”   云鸾将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般道:“我觉得老神仙应该很讨厌身份尊贵的人,给穷的连一件整齐衣服都穿起的人看病的时候,就收很少的一点钱,有时候不收钱倒贴,给我看腹泻的时候,整整要了十五贯钱,就这,我腹泻还是因为帮他尝药造成的。   阿姐,不信你看着,等我进了老神仙门下,日子必定过的连那十七个道童都不如。”   云锦怜惜的抱着弟弟的脑袋道:“老神仙发话了,阿耶答应了,你觉得你能拒绝吗?”   云鸾哭泣道:“阿耶就要失去他心爱的小儿子了。”   云锦听弟弟如此凄惨的哭诉,心头也起了忐忑,她不是不相信老神仙,而是因为自己的弟弟虽然年纪小,却往往能一眼看透事情的本质。   再加上老神仙是大唐出了名的众生平等,现在,弟弟要与道门从全大唐搜集来的十七个精锐少年一起学医,未必就能拔得头筹。   想想都知晓,那十七个少年若是没有一技之长,绝对不可能落入老神仙的法眼。   如果小鸟儿在一众孩子中拔得头筹还好,如果落后,小鸟儿将要面对的必然是老神仙狂风暴雨般的教学。   后宅里,虞修容半天才从云初的怀里逃出来,喘息着对云初道:“哪里有你这样坑儿子的?”   云初按一按自己的裆部道:“小鸟儿就是一个属核桃的,不砸不出油,明明心性,资质都是最顶级的,却最喜欢混日子。   送去老神仙那里也好,他不敢糊弄老神仙。”   虞修容再一次靠到云初怀里道:“云氏人丁确实不旺。”   云初笑道:“你不担心小鸟儿了?”   虞修容叹口气道:“说句丧良心的话,小鸟儿吃的那点苦,跟云氏千秋万代的家业相比,算不得什么。”   云初笑道:“我从没指望过云氏能传千秋万代,如果真的能传那么久,且真正成了公侯万代的话,对这个民族来说没有任何的好处。   有人才就往下传,没人才就泯然于众人,这才是真的。” ###第一百四十章 所谓富贵满堂不过如此   人呢,其实是一个经验动物。   长久的留在一个舒适区就不愿意动弹。   直到虞修容不满的哼唧一声,云初才开始了新的征程。   自从小儿子被老神仙慧眼看中之后,虞修容就觉得自己的肚皮应该是一处宝藏,只要是从这里诞育出来的孩子,将来毫无疑问都会有远大的前程。   这种感觉应该是一个女人的终极幸福。   就是丈夫不愿意再像新婚时期那么卖力,也不愿意时时刻刻跟她黏在一起,这是目前为止,虞修容心头唯一的烦恼。   太熟悉了,尽管虞修容自认肤如凝脂,眉如远山,眼角除过有一点皱纹之外,跟少女一般无二,两人在一起的亲密的时候,不光云初视若平常,就连她看到丈夫那张英俊的脸,以及精壮的身材,好像也没有了那时候的激动。   五更天的时候,夫妇两人就起床了。   要是放到以前,这么早醒来,必定要趁着孩子们还在睡觉无人打搅干点别的事情,等起床的时候必定是日上三竿以后。   虞修容自认为在卧室穿着肚兜梳妆的模样很好看,且极具诱惑,这种感觉的注脚来自云初,只要她这样梳妆,云初的手就会蠢蠢欲动。   “哎——”虞修容幽怨的叹息一声,云初奇怪的看她一眼,就抖抖袖子出去了。   绝望的云鸾穿着一身道袍等候在厅堂里等着阿耶训诫。   云初来到厅堂,只是看了云鸾一眼道:“去了要听老神仙的话,莫要惹老神仙生气,去吧。”   云鸾的嘴巴蠕动好几下想要告诉阿耶,听老神仙的话就等于送儿子去阴曹地府,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耷拉着脑袋离开家门去了纪王府。   由于是初冬时节,刚刚从健身房出来的云锦浑身冒着热气,就像是一笼刚刚出锅的包子。   “不去洗澡,来这里干啥?”云初喝一口茶水问道。   “小鸟儿已经走了?”   “唔,已经走了。”   “他很害怕,阿耶没看出来?”   “装的,老神仙为人慈祥,他害怕什么?快去洗澡,别冻感冒了。”   云锦一边擦汗一边道:“阿耶,流水牌子里的钱要提出来吗?”   云初喝口茶水淡漠的道:“能卖出去就提,卖不出去就不提。”   “可是窥基大师要债呢。”   “他能等三年又两年,再等三五年问题不大。”   “啊?阿耶这是要赖账?”   云初羞恼的道:“玄奘大师都没有发话,他窥基一个托钵僧着急什么。”   “玄奘大师有戒律,从来不碰金钱的。”   云初摊摊手笑道:“那就正好不用还了,大慈恩寺把那笔钱长久的留在流水牌子里,长久的造福于民,老子这是帮助他们积攒功德,修行佛法呢,正好符合佛祖的本意。”   云锦发急道:“那么,该如何打破长安死水一般的商贸呢?”   云初道:“长安商贸并非你说的一潭死水,去年货物的贸易量比上一年增长了一成多。”   云锦不解的道:“阿耶在的时候,除过流水牌子炸的那两年,哪一年的贸易量不是增长五成以上的,现在只增长了一成多,看样子,阿耶好像很满意?”   云初笑着对闺女道:“你觉得那里的大商道还没有开通?”   云锦坚定的道:“广州!”   云初淡然的道:“广州商贸走海上,大唐附近的过度里基本上都是一群猴子一样的野人,跟他们贸易能有什么好处呢,要是往远处走,贪婪的大食人就是一道难关,所以呢,只有大食人来大唐贸易,很少有大唐人去大食人那边贸易。   其余的商道目前都运转良好,贸易量每年都在增加,只是因为运输方式的缘故,增长的比较少罢了,现如今的长安贸易量大的惊人,别看每年只增长一成多,其实呢,只要你看看数字就会明白,现在的一成的总量可比以前的五成多得多。   一味的往里面投钱,其实就是一个作弊的手段,得用于一时,无法长久,想要长久呢,就要源源不断地研究出新的能触动人心的新货物出来,再一个,就是让百姓富裕起来,有更多的钱来买卖货物。   你有操这些心思的功夫,不如多跟工匠们一起研究出新的好货物出来,比啥都强。”   云锦被阿耶的一番话说的浑身冰凉,刚刚还冒着袅袅热气的身子顿时感到冷,就一溜烟的跑去洗澡了。   趁着还不到吃早饭的功夫,云初喝饱了茶水,就拿起一个喷壶,浇灌自己心爱的迎春花,摘掉迎春花上不多的几片黄叶,太阳就出来了,只是被旁边的大雁塔给遮蔽住了,一大群鸽子乌泱泱的带着鸽哨从头顶飞过,云氏干净整洁的方砖地面上,就多了很多的白点。   “这是福气呢。”   梳妆完毕的云氏女主人从后宅过来,见丈夫瞅着满地的鸽子粪很不满的样子,就笑吟吟地道。   “这样的福气云氏可以少要一些,多余的都给旁人算了。”   “妾身可没有胡说,老神仙经常拿大雁塔上的鸽子粪入药,还说,用了这么多年的鸽子粪,药效以大雁塔上的最好,尤其是拿来治疗疮、痔疮、四肢肿痛效果惊人。   这就导致大雁塔上的鸽子粪有些供不应求的意思。”   说罢又看看云初刚刚摘下来的迎春花黄叶又道:“这也是好东西,夫君以后不要清理这些黄叶了,丫鬟们还指望收拾一些残叶拿出去卖钱补贴自己呢。”   云初道:“我知道迎春花的叶子有活血解毒以及消肿止痛的功效,还可以用于治疗肿毒恶疮以及跌打损伤,创伤出血等症状,本就是一味贱药,长安城里到处都是,谁会花钱买?”   虞修容道:“咱家的迎春花本就是老根,还是御赐的,药效强,还有好名头,怎么就没人买?听说供不应求呢。”   云初有些愧疚的看着身边委委屈屈的小丫鬟,把摘下来的黄叶递给她道:“好了,别委屈了,都拿去卖了吧。”   “这么说咱家的竹子……”   “是药,尤其是青竹沥是送给伤病的好礼物。”   云初的目光又落在已经枯黄的草地上,虞修容马上道:“那是积雪草,可以入药。”   云初惊了一个趔趄,抬手扶住身旁的缠满藤条的柱子,虞修容笑道:“那是青藤,可以入药。”   云初站稳身子道:“也就是说,只要是云氏的活物,都能入药是吧?”   虞修容用一根小木棍拨开一处积雪草,指着那里的几株似乎枯死了的枝叶道:“这几株人参已经长了十几年了,等长够一百年,就挖出来给夫君泡水喝。”   说罢,虞修容得意的叉腰对云初道:“真正的风水宝地,别看只有十几亩,人是人材,东西是好东西,就这么养一两百年宅子,到时候啊,光是宅子就够子孙嚼用不尽了。”   “那,底下的化粪池呢?”   “那也是宝贝,管家挖出来全上到城外的田地里了,肥田!”   云初点点头道:“肥田好,肥田好,长出来的庄稼来年再吃。”   家里看样子被虞修容打理的很好,不用云初操心,再加上娜哈在家里不知道藏了多少金子,金沙,玉石啥的,更何况为了防止虫蛀,家里还有好几根朱砂装扮成的柱子,说这里是金玉满堂云初都是相信的。   “别低着头看小路,小路上的石头啊都是娜哈从于阗河里找来的石头铺的,上一次纪王来家里找娜哈,一个没看住,就被他挖走了好几颗。”   云初强忍着要辨别自家石头小径上的石头是不是传说中的籽玉的冲动,昂首挺胸地向前走,说真的,平日里走习惯了的石头小径,今天踩踏起来格外的舒服。   一阵清脆的喜鹊叫唤,云初瞅着梧桐树杈上的喜鹊窝对虞修容道:“管理好喜鹊窝,别让里面的金蛋掉下来,要是不小心砸脑袋上,脑袋一定会碎开。”   虞修容嗤的笑一声道:“那里面只有你小儿子藏起来的一些东西,砸不死人。”   “他藏了些啥?”   虞修容啐一口道:“从铜板书铺子里弄来的东西,都是些美人图啥的,还用油布包裹的仔细,不怕风吹雨淋。”   “看样子你啥都知道。”   “这座宅子是妾身的,自己的地方妾身要是还弄不明白,就白当这个家了。”   云初跟虞修容一起把家里重新走了一圈,来到马厩的时候,枣红马就从马厩里跑出来,打着响鼻不断地跟云初挨挨碰碰的,很是欢喜。   云初见今天太阳好,就让马夫提来温水,跟虞修容一起给枣红马擦身子。   不得不说枣红马算是真的老了,放马鞍子的地方磨掉了很多毛,即便是休息了这么久,新毛也没有长出来,疤疤赖赖的不好看。   洗干净也是一匹老马,掰开马嘴看一下牙口,枣红马的牙齿磨损的很厉害。   “以后多给枣红马喂一些精饲料,它的牙不成了。”   马夫肥九道:“君侯,不能特殊照顾,战马就要粗饲才能强壮,要是把精饲料喂养多了,枣红马就开始长肉不涨力气,痴肥之后衰老的更快。”   云初叹息一声,就不说话了,就养马而言,肥九才是专业的。   “想好你儿子的出路了没有?崔苗进国子监已经三年了,要不要出仕看你的想法。”   肥九跟崔瑶偷情了十几年,目前也只偷出来一个儿子,肥九直到现在还是大唐叛逆,所以这孩子长大之后就跟了母姓崔。   十四岁的时候被云初送进了国子监,目前,已经十七岁了,比云瑾小一岁,是一个极为聪慧的孩子,就是命不好。   “孩子前天回来跟我商量过,他不想出仕,想在家里谋一个职位。”   云初摇头道:“这孩子可不是奴籍,事实上你也不是,你这么坑你儿子,你儿子知道吗?”   肥九笑道:“只要在家里,是不是奴籍不重要,那孩子就想在家里谋一个差事,他觉得比出仕当官好。”   云初回头看看虞修容道:“你再去问问崔瑶的意思,肥九说了不算。”   肥九笑而不语。 ###第一百四十一章 聪明的武氏兄弟   云家现在是一个大家族了。   虽然主人只有五个,家臣却已经有十六个之多,每个家臣都管一摊子,算起来至少有近万人靠着云氏吃饭呢。   这么大的家业,想要在短时间内理清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云初此次回家,听取了在家的九位家臣的汇报,安排了云氏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以及发展的主力方向,事情繁杂不说,有些事情让人极为烦恼。   比如姚崇正在主持的黄河环线开发事宜。   在大唐开发这些荒僻之地,没有武力支持是行不通的,毕竟,天知道黄河的那道水湾里就住着一群不知道隋朝灭亡,被大唐取而代之的人。   为了支持姚崇的工作,云氏手头五成以上的武装力量被派去了黄河。   所以,云初是在回到长安第八天的时候,才正式坐衙的。   原来的长安留守刘仁轨去洛阳当宰相去了,留守衙门里就剩下十七个副留守,其中,李氏王爷就有五位。   真正能管点事情的王爷是雍王贤。   弄清楚事务本来面目的李贤,就不再是往日那种面目可憎的模样了,他对自己的定位找的很准,那就是教育。   他如今还是大唐国子监祭酒,统管长安的所有官立学堂。   长安城里的官立学堂现如今有一百二十七座,从弘文馆,崇文馆到国子监,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等高等学府,再到专门教授道教学问的崇玄学,太医署下辖的医学,太仆寺的兽医学,司天监的天文历算学,隶属于东宫的农学,种子学,植物学等等。   就连长安官办的蒙学,经学,也属于雍王贤的管制之下。   所有的副留守里面,雍王贤的身份最高。   副留守里面还有百骑司的大都督,有御史台的紫金光禄大夫,有中书省的侍郎,门下省的给事中,工部,吏部,兵部的职衔尚书,以及长安十六卫的两位大将军,再加上云初。   皇帝答应让云初担任长安留守的,可是呢,任命旨意至今没有下来,云初也就不再期望了。   当云初不碰人家权柄的时候,满屋子的副留守都是一群幽默风趣且大度的好人,就是不能侵犯人家的利益,哪怕是有一点侵犯的苗头,也会被这些人活活的掐死。   一对十六的时候,基本上就没有通过任何政令的可能,云初也没有那个本事同时满足十六只饕餮的胃口,还能颁布出一个好的政令来。   没有办法颁布出覆盖整个长安地区的好政令,云初也绝对不允许这些人把手伸进长安,万年两县,谁要是在这方面动手动脚了,那就砍手剁脚的血腥场面了。   跟十六位副留守吃了几顿酒宴之后,云初很确定,这些人在长安已经吃的脑满肠肥,到了该杀的时候了。   洛阳发生的自相残杀的血案,云初一度有些不忍心。   在跟十六位长安副留守吃了几顿酒宴之后,云初第一次觉得李治在洛阳做的是对的,如果李治还想整治一下洛阳,云初就认为,他身边的这十六个混蛋,各个都该夷三族才对得起他们在长安的行为。   酒宴就摆在万年县的后衙,因为工作很多,一共吃了四天,才算是安抚好了这些王侯显贵们,离别的时候,这些人对万年县的食堂赞不绝口,决定回去之后也改善一下自己部门的食堂。   虽然不可能跟万年县的食堂靠齐,至少摆酒宴的时候不能太失脸面。   整整四天下来,这是大唐长安的十七位副留守们唯一达成的工作内容,至于抗旱救灾,搬迁极旱之地的百姓到有水源的地方居住的小事情,毫无意外的被否决了。   处理完毕了高层的事情,云初就在万年县擂鼓升堂。   万年县擂鼓升堂,因为云初官阶高,身为副留守主管的就是两县,因此,长安县的官吏们自然也是要一并来堂下听用的。   站在最前面的人毫无疑问就是武承嗣,武三思两位侯爷,在他们两个身后五尺以内站立的人,云初一个都不认识。   于是,他粗暴的要求站在前边的人都滚开,这才对显露出来的卢照邻跟杨炯道:“本官远征西南的时候,你们已经是一部的主事,现在为何成了从事?”   卢照邻上前一步道:“下官侥幸,又因为平日里比较温顺,才蒙主簿大人信重降了一级,别人比下官凄惨的多,很多主事如今连杂役都不如。”   云初瞪着武承嗣兄弟两个道:“是你们干的?”   武承嗣摊摊手道:“下官乃是长安令,自然不会越俎代庖的去管理万年县的事情,而且,我长安县的人物变动虽然有,却无关大局,九成以上的人手都是老人手,下官觉得他们用起来颇为顺手。”   云初闻言点点头,他相信武氏兄弟应该是有这个觉悟的。   随即,就把目光落在惴惴不安的万年县主簿鲁绣的脸上,皱眉道:“你看他们不顺眼是吗?”   鲁绣躬身道:“启禀君侯,万年县属下官员有人任职已经有十年之久,任职七八年者比比皆是,如卢照邻,杨炯等在万年县任职也有五年有余。   一人一事,不可长久任职,此乃国朝惯例。”   云初听了鲁绣的解释,并没有回应他,而是直接对卢照邻以及杨炯道:“某家离开长安时万年县是什么模样,明日再次升堂的时候,就要恢复到什么模样。”   鲁绣焦急的道:“君侯,所有人员安排已经走了吏部的流程,新的人员任命也已经通过了吏部的铨选,不可更改。”   云初笑道:“没啥不能更改的,重新给吏部上文书吧。今天人不对,明日再升堂理事。”   云初敲一下惊堂木,就算是为今天的事情划上了句号。   等云初去了后堂,卢照邻撩起袍服下摆,重重的甩了一下对杨炯道:“幸好你没去军中,要不然就得不到这一次珍贵的升迁机会了。”   杨炯笑道:“军中还是要去的,不过,升官之后再去能有更多的便宜。”   主簿鲁绣见两人旁若无人的嚣张模样,就凑过来道:“本官乃是天子钦点的万年县主簿,就算云侯不喜,又能奈本官何?”   武氏兄弟对视一眼,觉得这里的事情跟自己无关,就率先离开了,早在他们兄弟提前来长安县任职的时候,就知晓万年县的变故。   鲁绣虽然是皇帝钦点的主簿,武氏兄弟却不认为皇帝会允许鲁绣在万年县胡作非为,无它,万年县,长安显的下属小吏并不是随便找一个人来就能替代的,他们都是经验性质的小吏,对长安的各项规章制度,办事程序熟练无比不说,还通晓地方上的事情。   更不要说,这些小吏本身就是参与长安规章制度建设的老人,鲁绣如果想要取代这些老人,方法只有两个,一个是升迁,一个是荣养,当然,这两者的前提便是先把替换他们的人给培育出来。   不光是武氏兄弟知道这一点,就连那些被主簿清退,降职的小吏们也心知肚明,所以,在鲁绣按照自己想法处理县衙小吏的时候,小吏们没有丝毫的怨言,干脆地转身就走。   多年来在万年县孜孜不倦的干活,如今,正好趁机给自己放一个大假,等君侯归来,再来堂下听用岂不美哉?   武氏兄弟离开了大堂,很自然的来到了云初的官廨,武承嗣给云初倒了一杯茶水,再给自己兄弟倒上,这才对云初道:“君侯不能杀鲁绣。”   云初诧异的道:“我啥时候说要杀鲁绣了?”   武承嗣喝口茶水道:“君侯就不要瞒我们兄弟了,就在方才,君侯眼中的杀意我们兄弟可是看的清清楚楚。”   云初再次摇头道:“我不会杀鲁绣,人家只是做了自己一个主簿应该做的事情。”   武三思喝口茶水道:“陛下在洛阳大开杀戒,难道真的就把长安放过了?”   云初摊摊手道:“看样子应该是放过了。”   武承嗣嘿嘿笑道:“君侯前脚离开洛阳,恶鬼周兴就跟着君侯的脚步一路西行所为何事?”   云初道:“万年县多年以来都缺少一个县丞,这个位置我原本是给县尉张甲留的,可是呢,张甲就是一坨扶不起来的烂泥,吏部那边死咬着说张甲出身贱籍,说给一个七品县尉已经是开先河之举,无论如何都不肯把一个正六品的县丞给他。”   武承嗣像是没有听到云初说的话,慢吞吞的道:“洛阳尸横遍野的,长安怎么可能会被放过?只不过,长安不是陛下的居所,所以减等对待,放周兴这头恶鬼过来清理一遍是也不是?”   武三思跟着道:“这里面君侯一定是出过大力气的,让周兴出任万年县县丞,这样一来呢,君侯就能控制此次风波的大小,是也不是?”   云初笑道:“本官已经告知在长安的诸位王爷,说陛下已经去了九成宫休养。”   武承嗣大笑道:“休养跟杀人有矛盾吗?我可是知晓我们这位姑父的脾性,别看他身体孱弱,可是人家的心智坚强啊,只要看看他这些年要办的事情就知晓,他哪一件事半途而废了?哪一件没有回应,没有结果?”   武三思跟着嘿嘿笑道:“陛下削弱了皇后,太子的力量,凭什么只有他们的力量被削弱,长安这里的人却平安无事的发大财?   今天,这个鲁绣别的都是屁话,唯独一句话说对了,那就是一人一事,不可长居于一个地方。”   云初笑道:“若说长久,谁能长的过本侯。”   武承嗣笑得越发大声了。   “君侯为此付出了多少,君侯可能明言告知?至少,我们兄弟知晓,流水牌子的股份,云氏只剩下三成,云氏洛阳以东,淮南以北的产业纷纷换人,出售,人员全部回缩,转向蜀中,西南之地,诺大的河北地,云氏恐怕只剩下区区一座大行城了吧?”   武三思给云初的茶杯添满水跟着道:“所以,长安将大难临头?”   武承嗣又道:“君侯自然不会白白的受损失,既然在别的地方丢掉的,必然要在长安找回来。   那么,君侯想要弄死谁,不妨告知我们兄弟,我们兄弟别的本事没有,推波助澜的本事还是不差的。”   云初想了一下道:“长安要更上层楼,要更加的富裕,更加的强盛,更加的有生命力。”   武承嗣点点头道:“君侯的意思是说,任何成为长安发展阻力的人,都将在清除之列?挺好的,去除掣肘之辈,我们才能轻身上路,这样走的能快一些。”   云初拍一下桌子道:“胡说八道些什么,周兴过来是为陛下办事的,本官可没有本事动那么些高门大户。”   武三思连连点头道:“君侯说的对,周兴来了,咱们都活得战战兢兢的,不敢推波助澜,也不敢趁机剪除异己,只敢老老实实的干活。”   云初抓一抓头发牙痛般的对武氏兄弟道:“我当年就该把你们兄弟活活打死,而不是留到现在留成祸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武氏兄弟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一阵洪亮的大笑,似乎得意至极。 ###第一百四十二章 堪破虚妄回归现实   云初也在笑,只不过眼睛里噙着一丝寒芒。   因为周兴不是他招来的。   现在,他很确定,周兴应该是武氏兄弟通过皇后的关系弄来的,而且,这背后还应该有皇帝跟太子的意思在里面。   就像武承嗣说的那样,洛阳被清洗了一遍,长安怎能置身事外?   自从大唐建立的那一刻起,强干弱枝的国策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以前,长安是主干,现在,洛阳是主干。   就算李治准备用双主干的国策,也绝对不允许长安胜过洛阳。   当然,这个强指的是政治,而非经济。   皇帝年轻的时候往往是豪气干云的,什么事都敢干,什么事都敢做,年老之后整个人就会变怂,再无英明帝王的模样,还会变得多疑,嗜杀。   武氏兄弟以为自己这一次玩弄心机玩弄的很高明,以前他们兄弟背后只有皇后的时候,云初殴打他们兄弟,他们状告无门,现在他们背后是皇帝,是皇后,以及太子,他们两兄弟就觉得这一次算计云初,云初只能和血吞了。   所以,当武承嗣惨叫着从云初官廨撞破窗户飞出来的时候,原本开窗办公的官员们,见县尊正在官廨里把武三思踢的跟皮球一样撞在墙上,落地之后又被踢到墙上的样子,就纷纷关闭了自己官廨的窗户,一个个躲在窗户后边一边窃窃私语的相互打听武氏兄弟如何又惹怒了县尊,一边往一个笸箩里丢钱,赌县尊会殴打武氏兄弟多久。   随着武三思终于被云初踢对了方向,从破窗里飞出来以后,暴怒的县尊也从窗户里跳出来,抓着武氏兄弟的脚脖子重新拖回官廨。   等门关上之后,官廨里就再一次响起了沉闷的拳头到肉的声响,以及武氏兄弟虚弱的求救声。   此时此刻,唯一敢站在院子里的只有主簿鲁绣。   他的面色铁青,不是被吓得,而是因为愤怒。   大唐的一位国侯,在官署中殴打另外两位侯爷,如同打狗,这种不顾规矩的粗暴行为,鲁绣身为国朝命官,那里会容忍的了。   万年县属官们眼睁睁的看着鲁绣朝县尊官廨走了过去,看样子是打算去阻止县尊殴打武氏兄弟的。   卢照邻将眼睛从窗户缝隙收回来,对屋子里的官吏道:“我赌县尊狂怒之下会把主簿揍一顿。”   说完话,就往笸箩里丢了一方玉佩继续道:“我坐庄,谁压闲?”   工部房主事杨炯道:“考虑到君侯在洛阳殴打百官的事迹来看,主簿这顿揍少不了,我不跟。”   刑名主事侯挺摇摇头道:“事情不是这样看的,如果鲁绣挨揍,说明他就能活,如果毫发无伤的出来,他就死定了。   纵观县尊办事的一贯作风来看,主簿在大堂之上公然顶撞县尊,再加上他才来万年县就把老兄弟裁撤掉一半的行为来看,县尊是起了杀心的。   所以,我押十贯钱的闲,县尊不会殴打他,会让他毫发无伤的出来,再找机会弄死主簿。”   官廨的其余官员立刻议论纷纷,因为杨炯跟侯挺两位主事说的都很有道理,一时间,就有不少人买了闲。   直到鲁绣惨叫着从窗户里飞出来,又爬着钻进官廨继续劝架,刑名主事侯挺叹息一声道:“鲁主簿的位置算是坐稳了。”   卢照邻赢钱了,却叹息一声道:“升迁无望……”   官廨里的殴打声足足响了一炷香的功夫才逐渐平息下来,紧接着就听到县尊在官廨里喊:“送茶水过来,人都死光了吗?”   早就准备好茶水的杂役就飞快的跑进官廨,与此同时,负责修缮门窗,以及官廨陈设的杂役们也一窝蜂的钻进了官廨。   整间官廨里就剩下一张完整的椅子,县尊就坐在上面,杂役连忙将温热的茶壶放县尊手上,对躺在地上发出微弱哼哼的三人视而不见。   鲁绣勉强抬起身,还没有说话,就先吐了一口血,才勉强抬起来的手臂又颓然落下。   云初喝了满满一壶茶水,这才蹲在武氏兄弟头上边轻声道:“才多久没挨打了,就觉得可以跟某家相提并论了?   是不是因为觉得某家最近待你们非常客气,就觉得某家怂了?”   武承嗣眼睛里满是恐惧,连连摇头。   云初又道:“让你们兄弟进长安担任长安县主官,才是某家最大的退让。怎么,把官场那套趁你病要你命的习惯带来长安了?”   武三思张一张嘴巴,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艰难的道:“周兴来长安,是陛下,皇后,太子的意思,不是我们兄弟的主张。”   云初点点头道:“明白了,你们兄弟就是陛下,皇后,太子送给某家的出气筒。”   武承嗣咕哝几下艰难的道:“君侯,送我们兄弟去太医院吧,骨头断了。”   云初摇头道:“没断,就是有些五脏移位,请太医院的针灸神医出手,一半个月你们就能恢复如初,且不碍性命。   说起来这顿殴打让你们兄弟占尽了便宜,否则,周兴来到长安,第一个察的就是你们兄弟。”   武承嗣的嘴角流淌出一溜殷红的血,他无奈的对云初道:“休要诓我。”   云初又道:“让你们兄弟离开洛阳,算是某家救你一命,张柬之在洛阳血夜中,原本是要把你们兄弟一鼓斩杀的。   老子好心救你们,你们却在长安狠狠的咬老子一口,老子要是不打你们一顿都对不起老子的烂好心。”   武承嗣摇着头道:“我要去太医院。”   云初笑道:“尽管写奏折告知陛下,皇后跟太子,看看他们的态度,你们就啥都明白了。”   武三思摇头道:“我是不信的。”   云初淡然的道:“试试看吧,来人,送他们去太医院,请神针魏太医为他们调理内脏。”   正在修缮门窗的杂役们立刻抬来两个担架,熟练的将武氏兄弟抬到担架上,就飞快地直奔太医院,太医院就在左近,没多远。   云初又来到鲁绣的头顶上俯视着他道:“别把你在河北的那一套带来长安,你那一套连河北易县都治理不好,还奢望治理好万年县?   陛下能看中你,是因为你忠心耿耿,可不是看中了你治理地方的本事,说起来,如今大唐各州县,真正能把地方治理的政通人和,百姓富庶的基本上都是有长安任职履历的官员。”   鲁绣吞咽一口血水怒道:“某家有密奏之权。”   云初抽抽鼻子道:“刚才被抬出去的那两位可以越过中书省直接把奏疏放到陛下面前的,有密奏之权就很厉害吗?   本官告诉你,在万年县里,有密奏之权的人至少有二十个,其中百骑司都督职位的密探不下三个,还不是在万年县里充任小吏?”   云初不理睬鲁绣惊愕的眼神,继续道:“我猜啊,你来长安任职之前,三省六部,以及百骑司长官一定都跟你谈过话,就连陛下对你也多勉励之词吧?   你身上应该还挂着百骑司密探,左右御史台的言官的身份吧?”   鲁绣吃惊的道:“你如何得知?”   云初叹口气道:“每一任主簿都是这个德性,有什么好奇怪的,既然大家都不放心长安,你就好好的监视本官,看看本官是否有谋反之心。这才是你来万年县任职的职责所在。   本官不知道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派你过来的时候,连工作重点都不告诉你,你就这么彪呼呼的来万年县上任了。   至于别的,说实话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论到整饬经济,治理地方的本事,你连万年县的一个资深掌固都不如。   本来没打算给你活路,没料到你还是一个有胆量的,敢在本官暴怒的时候冲进来救人,就这一点来看,陛下没有信错你。   以后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负责将本官在长安的一举一动都呈报给陛下,不要添油,也不要加醋,更不要加上自己的无知的判断,就平铺直叙即可。   这样呢,你这个主簿才好在万年县干好,几年之后把长安这一套管理体系弄懂了,再升官去别的州府当一个别驾,也算你没白来长安走一遭。   现在,滚出去干你的事情去,先把你提拔上来的人统统送去地牢,等着周兴挨个审讯。”   云初的话就像雷鸣一般在鲁绣耳边炸响。   就像云初所言,他来万年县任职之前,三省六部,东西两台的主官们确实对他寄予厚望,就连陛下对他也是温言有加。   甚至将能给予他的职权给了一个满满当当不说,很多职权都是超出了他一个六品官的极限,算得上是超品擢拔。   现在听云初说才知晓,他以为的位高权重,不过是万年县主簿的标配。   “本官要上奏!”鲁绣不死心的道。   云初厌恶的看他一眼道:“那就先滚出本官的官廨,经历过周兴的辨别之后再来任职。”   “周兴?”   “对啊,武氏兄弟招来的恶鬼,为了彰显万年县的光明正大,就先从你们这些新来的人开始鉴别,鉴别通过之后再来任职不迟。”   “周兴已经来了?”   “来了四天了,一直居住在万年县的地牢里,就等着我正式坐堂之后开始干活呢。”   如果说大唐官员中谁能让百官胆寒,毫无疑问要数周兴为第一人。   六年时间里,大唐的这位刑部右侍郎的官职不升不降,据说是周兴自己不愿意升官,他就喜欢待在刑部右侍郎任上,专司监察百官。   这位刑部右侍郎平日里也不怎么上朝,他待在昭狱中的时间,远比他待在官廨的时间要长。   不仅仅如此,他还创造性的弄出来了不少令犯人求生不能,求死不成的刑具,其中最著名的一件刑具便是将犯人装进大瓮里底下放火烤,据说,只要动用了这件刑具,就没有不招供的。   即便被云初殴打的痛彻骨髓,鲁绣听闻要接受周兴的鉴别,一股寒气还是从脚底板直通天灵盖。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为尊者的觉悟   “总要符合律法才好!”   周兴瞅着随意翻阅口供文书的云初,多少有些不满。   云初看看被绑在架子上生死不知的一群人道:“真的符合律法吗?”   周兴不高兴的道:“君侯这是在质疑本官的操守?”   云初嗤的笑了一声,没有回答,而是翻出鲁绣的卷宗看了起来,看了片刻就合上卷宗道:“这人刚直的没边了。”   周兴道:“易县被他治理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不容易。”   云初用手拍着卷宗道:“上任第一年就斩杀了两百一十七人……其中包括他弟弟?”   周兴撇撇嘴道:“易县强梁多,不法之徒也多,鲁绣上任的时候啊政令几乎出不了县衙,那里人人都把县令当泥菩萨供奉,鲁绣纠集了一百多本地被压迫的强梁,跟那些大强梁作对,大强梁们觉得不能给鲁绣这个县令惯出坏毛病,就纠集了一群人准备趁着鲁绣出巡的时候砍死他,换一个听话的县令上来。   结果,这一切都在鲁绣的算计之列,碾子湾一战,易县数得上号的强梁被他诛杀了一半还多。他就是靠着抄没这些强梁的家产才真正有了立威的本钱。   有了钱的鲁绣,就花了不少的钱,请动了地方的府兵,以强梁互殴的名义,将那些帮过他的,以及没有波及到的强梁给一锅端了。   府兵走后,人家又花钱招募了不少退役的老府兵充当衙役,县令的威势一下子就建立起来了。   这个时候,他弟弟趁机掠夺了一些地方强梁的家产,没想到,竟然被鲁绣给明正典刑了。   这一下子,鲁绣在易县的名声可就起来了,再也无人敢跟他对着干,慢慢的,易县也就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了。   所以呢,人家能来万年县充任主簿一职,凭借的是实打实的功劳,咬一口一口血的那种功劳,这种人你不能动不动就殴打人家一顿,要是激发了这家伙的死志,人家抹脖子自杀了……嘿嘿,陛下就算再宽容你,你也休想讨得好去。”   云初叹口气道:“说句实话,我不喜欢动不动就拿自己亲人开刀立威的人,以前的英公是这样,这个鲁绣又是这样。   说起来政治其实是一门妥协的艺术,相互妥协,相互成就才算是一个好的地方官。”   周兴讥笑道:“就像你父子在西南那样?向那些被丢弃的妇孺妥协,跟那些壮丁们战斗?”   云初道:“不一样的,没有啥可比性,军事思维跟政治思维是两回事。”   周兴叹口气道:“我就是喜欢你这种给自己留后路的做法,而且留下来的后路又宽又广,撤退起来片刻就能远遁千里,这门本事我要好好的学学。”   云初笑道:“怎么,你那个糟糠妻给你生娃了?”   周兴点点头道:“一个闺女,不过也满足了,这说明我周兴虽然嗜杀,老天爷并没有怪罪我,终究给了老夫一点颜面,给了老夫一女。”   云初点点头道:“律法杀人,虽杀千万无罪,你以后只要别出什么奇怪的心思,以律法为准绳做事,估计老天会给你一条活路的。”   周兴笑而不语。   说起来,周兴这些年的风评在逐渐变好中,虽然恶鬼之名这辈子可能无法被取消,可是呢,这家伙在朝堂上的认知比以前好的太多了,以前有人认为他是皇后豢养的恶犬,专门用来咬人的,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人们又说他是皇帝门下的走狗,专门用来替皇帝干脏活的。   现如今,他在刑部右侍郎任上六年不求升迁,且声言愿意一辈子在这个任上,直到死,还孜孜不倦的干着替大唐剜除恶疮的事情,百官已经慢慢的不把他当谁的狗看了。   等云初看完所有卷宗之后,周兴笑道:“被鲁绣塞进万年县的那些人来历还真是精彩啊,君侯啊,现如今,是人不是人的东西都想往你身边安插人手,你是不是也太好欺负了?”   云初笑道:“其实进来一个两个密谍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相反,一旦万年县有几十个密谍那就相对容易了。”   周兴是刑名一道的超级高手,闻言立刻就明白了云初的想法,笑吟吟地道:“看样子,君侯这是要整顿长安吏治。”   云初指一指被周兴挂在架子上的那些可怜虫道:“杀鸡骇猴而已。”   周兴连连点头,并且向云初保证,一定会以大唐律法为准绳,让这些人成为一只只用来吓唬猴子的鸡。   云初回到官廨的时候,他的房间已经焕然一新,深秋的日子里,一柄铜壶在小火炉上噗噗的冒着热气,暗黑色的桌案也反映着流光。   坐在桌案后面,云初幽幽的叹口气。   周兴这个狗日的现在不怎么听话了,明知道他去地牢的目的是啥,这个狗日的就是一个字都不吐露,让他一时间无从下手。   他来长安,绝对不是来帮助自己清理长安官署门户的,清理门户这种小事情云初自己来就足够了,周兴现在做的事情有些多余。   这家伙之所以会抢着干这些事,就说明他在长安还有很大的图谋。   说起来都是太宗皇帝的子嗣,是大唐的王,地位到了这个地步,怎么可能如同他们表现出来的那样懦弱?   一听到周兴的名字就吓得尿裤子?   想啥呢?   如果连这点自制力都没有,太宗皇帝在他们出生的时候就塞尿罐子里淹死了。   如果是一般的图谋,李慎不会隐瞒他云初的,既然在他面前都要表演一次尿裤子,云初都不用想就知道,这群混蛋的图谋应该很大。   纪王慎,曹王明这些人在长安表现的其实并不安稳,这些年来一直在暗中布局,鉴于老神仙的关系,云初没有进一步的追查他们干的事情。   现在,看样子是要深究一下的,免得周兴突然发难,自己连准备都没有,那就太被动了。   如何探究纪王慎他们干了那些不该干的事情,自然是要问已经平安退休的以前百骑司长安大都督曹性的。   曹性今年其实不算老,只有五十一岁。   为人四海且豪爽,颌下一尺多长的美髯,被他引以为傲多年。   他当年就是因为舍不得这一把美髯,才不得不从百骑司大都督转任长安黄门侍郎的。   他的这个黄门侍郎是虚衔,只领俸禄不干活的那种,从位高权重落寞成一个普通的官吏之家,云初相信,老曹一定非常的不甘心,绝对不想跟昔日的宫门局长老黄一样,因为跟不上时代的变迁,最终在心不甘情不愿中沦为路人。   老家伙为了一把美髯不肯剁屌,应该有一点自己的坚持,根据云初对他的判断,这种坚持其实挺脆弱的,说不定这个老家伙现在就在后悔中。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是人性,且不可更改!   云初觉得只要自己答应帮助他们家东山再起的话,老曹应该对对他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云初来到曲江池边上的时候,曹性已经钓了好一阵子的鱼,见云初过来翻看他的鱼篓,就有些愧疚的道:“只弄到六条鲫鱼,适合给妇人下奶,你我吃不合适。”   今天阳光明媚,曲江池这边还算暖和,想要钓到鲫鱼,那就需要从一大早开始,老曹能钓到六条鲫鱼,说明这个家伙很早就来曲江等候他了。   所以,云初没有半分犹豫,准备直接问结果,用不着跟老曹客气,这个时候客气了,只会让老曹感到失望。   毕竟,付出的越多,收获才能越多。   云初把鱼篓丢回水里,靠着老曹坐下来道:“纪王慎他们没干啥了不起的事情吧?”   老曹捋捋胡须道:“造反没胆子,为了自保,把兔子的本事学了一个十成十,兔子了不起只有三窟,他们弄了七八个洞窟,还在洞窟里藏满了粮食,金银,看起来很像造反,实际上不是,就是单纯的害怕,为自己留后路呢。”   云初道:“怎么确定是害怕而不是图谋造反?”   老曹诧异的看看云初道:“有问题?”   云初点头道:“周兴来了,没跟我说来意,反而先帮我清理长安,万年两县呢。”   曹性蹙眉道:“所谋者大啊——”   云初道:“你觉得他会从谁身上开始下手?”   曹性想了半天道:“可下手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不过,雍王贤应该不会被波及,你云氏不会被波及,温氏,狄氏正在洛阳受重用,应该也不会波及。   剩下的人家,哪一个都有可能,尤其是十六卫!”   听曹性这样说,即便冷静如云初也倒吸一口凉气道:“没一个干净的?”   曹性叹口气道:“当年要你往十六卫上用力气,你拒绝了,你不往那里用力气,别人就认为你不想沾军方,自然就有人往十六卫用力气。   当初薛仁贵就任长安镇军大将军的时候,所有人都很消停,你出征西南,薛仁贵出征河北,长安十六卫就成了一块谁都想咬一口的大肥肉。”   云初的面皮抽搐一下道:“雁门郡公府没有参与吧?”   曹性道:“雁门郡公府的家主是你带出来的梁英,除过他之外也没有出彩的子弟,如今,梁英进了太子六率,主攻方向在洛阳,在东宫,自然跟长安十六卫没啥关系。   十六卫的变化出现在麟德二年,那一年,于志宁死了,孙仁师死了,长安勋贵们少了两个最聪明的长者跟老帅。   程公,苏公如今在骊山隐居不问世事。   随后,他们干事情的时候就少了几分从容,多了一些急迫,也就是说,啥事都敢干。”   听了老曹的话,云初感慨万千,权力果然没有真空地带,只要有一丝一毫的缝隙,就能被那些钻营者弄出老大的一股台风。   “张东海不肯剁屌,导致被百骑司边缘化,如果不是我走了一遭西南,他如今说不得会混的更差,你也不肯剁屌,位高权重的长安百骑司大都督变成了闲人,你真的不遗憾吗?   说真的,你如果肯剁屌,我可以向陛下保举你,也能走一走百骑司大总管瑞春的门路,让你老曹重振家门如何?”   曹性低头看看自己双腿中间沉默了许久才叹息一声道:“为了荣华富贵,抛弃兄弟,老夫不齿为之。”   云初摊摊手道:“百骑司太监化,这是陛下早就制定好的目标,也是一次筛选忠臣的机会,你不肯剁屌,就是对陛下不忠,对皇室不忠。   要不,你回去问问,看看家里有没有愿意为陛下尽忠的晚辈,如果有,告诉我一声,等瑞春来长安,我引荐给他。”   曹性眼睛一亮,丢开手里的鱼竿,拉住云初的手道:“老兄弟不开玩笑。”   云初道:“总要心甘情愿才好,别因为这件事给我弄一身的埋怨。”   曹性斩钉截铁的道:“敢埋怨恩公,反了天了。”   云初回到万年县,就找来张甲,命他去终南山,去秦岭,去扶风,去高陵,去太白县,抄没一些没名堂的庄园,还告诉张甲,人,不用抓,把里面积存的粮食,财物带回来就可以了,如果看到有甲胄弓弩等军事物资,就地销毁。   张甲领着大队的人马就走了,因为云初催的很急。   卢照邻现在没事就喜欢来云初的官廨喝茶,亲眼看到了县尊的安排,有些心惊胆颤的道:“县尊,这又是在帮谁擦屁股呢?”   云初瞅着桌案上陈旧的笔筒道:“有些东西用的时间长了,就舍不得丢弃,怎么,你有不同意见?”   卢照邻想了一下道:“县尊说的是,这应该是为尊者的觉悟。” ###第一百四十四章 惨不忍睹   九成宫在永徽五年的时候,被皇帝李治改名叫做万年宫,乾封二年李治封禅泰山归来之后,大病一场,身体大不如前,觉得世上没有那一个人能够真正的万年,于是,就重新把万年宫改回了九成宫这个原来的名号。   九成,又有九重,或九层之意,象征着其高大雄伟。   李治却认为天尚不全,九成又有功成九重,不可全功,留一分与天定的意思,可见,在生死面前,嘴硬是没什么用处的。   飞檐瀑下,水流如珠,李治举着放大镜看完手上的奏疏,就对随侍在身边的瑞春道:“云初在信中说秦岭干旱无比,要防止火攻,你怎么看?”   瑞春笑道:“陛下,薛仁贵才是陛下的龙虎卫统领,陛下应该问他。”   李治笑道:“看你如此沉着,看样子如何防止火攻,你们已经有了现成的章程?”   瑞春道:“大将军说,尽管火攻!”   李治道:“看来火攻不足为虑,那么,你说云初突然写信告知朕提防火攻,是什么用意?”   瑞春收起笑意道:“应该跟他最近忙着抄家有关。”   李治笑道:“抄家抄到扶风,太白两地,确实挺远的,也够他忙碌的,这是觉得自己厉害了,就想多回护一些人?”   瑞春皮笑肉不笑的道:“大人物都有这毛病。”   李治叹口气道:“是啊,以前的二百五,现在也成长成大人物了,想的事情也多起来了。”   “要不申饬一下?”   李治摆摆手道:“不作声,他现在就在等朕申饬他呢,只要申饬了,就代表这件事过去了,既然他觉得自己成大人物了,也就该拿他当一个大人物看待了。”   瑞春小声道:“大人物心气高……”   “云初的心气也高,不过,他把长安看的比命都重要,这一次处理完人事,你看着,长安会有一个新的变化。”   瑞春叹口气道:“长安,长安……长安能变成啥样呢?”   李治呢喃道:“朕也很好奇……云初如此冒险,朕的那些弟弟,应该对他有用。”   李治的神情刚刚萎靡了片刻,再抬起头的时候面容紧绷,是一副冷酷无情的模样。   “告诉云初,胆敢涉足长安十六卫,朕不饶他。”   瑞春连连摆手道:“他应该不敢的。”   李治阴沉着脸道:“朕就怕他真的把自己当成啥事都敢掺和的大人物了。”   大唐有三个大人物李治都嫌多,遑论再增加一个。   所幸云初在抄没了那些庄园之后,从扶风,太白抄没出来的东西都送来了九成宫,顺便在奏疏里关心一下皇帝的安危,这才让皇帝没有爆发,不过,这已经很冒险了。   李治严重怀疑这是云初在试探他的底线的一次行动。   先趁着感情浓郁的时候干一件可能会引起他不满的事情,看看会有什么结果,如果皇帝不生气,那就会继续用更加严重的事情来继续试探,直到让皇帝忍无可忍,才会停止。   最后用最后做的这件事成为他的行为标准,只要不越界,基本上就是安全的。   李治决定不惯着云初的臭毛病,第一次试探就必须严厉制止,免得最后试探的忘乎所以,让他不得不下重手处置云初。   因此上,已经升官为百骑司大总管的瑞春带着一彪人马急匆匆的去了长安。   皇帝不怀疑周兴的能力,他怀疑云初能制衡周兴,把瑞春大总管派去之后,就是为了防止云初制衡周兴。   云初邀请纪王慎一起洗澡。   就在晋昌坊的大澡堂里。两人赤裸裸的躺在热水池里,隔着水蒸汽相互怒目而视。   相互怒视了片刻之后,云初靠在水池边上,撩起水洗一把脸道:“旱灾严重,我需要粮草。”   纪王慎道:“我家里有粮草,你需要多少说一声,我给你。”   云初笑道:“越王李贞这个人你熟悉吗?”   纪王慎道:“那是我八哥。”   云初道:“听闻此人敏而好学,与你并称‘纪,越’?”   纪王慎道:“我们是兄弟,有家书往来不犯忌讳吧?”   云初道:“在我看来这非常的正常,就是不知道别人怎么看。”   纪王慎倒在水里,将全身沉在水底,就在云初觉得他快要淹死的时候,这家伙猛地从水底站起来,三两步来到云初面前道:“我自保一下都不成吗?”   云初摇头道:“以陛下的视角来看,他对你们情深意重,再加上大唐又是国泰民安的,你为啥要自保呢?但凡你有了自保的心思,就是大不敬之举。”   纪王慎道:“兄弟多年,你要对我下手,至少要先告诉我一声吧?”   云初道:“就因为兄弟多年才不告诉你,要不然我们两个就是密谋,回头皇帝要砍脑袋的时候,会把我的脑袋一起砍掉。   你也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先说说李贞的事情。”   纪王慎安静的坐在水池边上,不断地用手搓自己多毛的小腿,想要弄出一些污垢出来,可惜,他的身体很干净,除过扯断了几根腿毛之外,啥都没有搓下来。   “死扛是吧?   越王李贞,曹王李明,韩王李元嘉、被通天柱砸死的鲁王李灵夔、霍王李元轨以及元嘉子黄国公李撰、灵夔子范阳王李蔼、元轨子江都王李绪……你还要我继续说吗?”   纪王慎此刻居然没有任何害怕的模样,笑呵呵的道:“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云初道:“从头到尾,你们就没有过时间。你总觉得我对付百骑司好像很容易,很多时候甚至可以拿他们当猴耍,就想当然的认为百骑司的人都是一群酒囊饭袋?   我说的这几个人里面,至少有两个是皇帝,或者皇后的人,你们在皇帝,皇后面前没有秘密可言。   另外,跟老神仙学医的那十七个道童,哪一个是你儿子?”   李慎吧牙齿咬的咯吱吱作响,就是不吐一个字。   云初没好气的道:“一定是最蠢的那个。”   李慎咆哮一声道:“云初,你辱本王太甚,本王跟你拼了……”   云鸾有过目不忘之能,他觉得自己应该比十七个道童更加容易掌握药物学知识。   结果不是那么回事。   过目不忘对辨别药草有一定的帮助,却帮助不是很大,药物的形态千变万化,有些则非常的相似,就连产地也有东南西北之分,想要真正了解草药,就必须用嘴品尝才可以。   高明的医生都是遍尝百草的。   老神仙品尝过的药物不下一万种。   云鸾今天的运气不好,在尝药的时候,把紫茉莉当成天麻咬了一口,然后,他的嘴唇就开始发麻,片刻过后,就连皮肤都感觉迟钝了。   云鸾没有叫唤,因为叫唤了也没用,那些负责教他们辨认药材的道兄们没啥人性,紫茉莉就是他们专门混进去的。   紫茉莉的根部肥大、与天麻十分相似,曾经有不法商人将紫茉莉根制成假天麻以谋取利益,他今天没有认出来,错在他。   再说了,紫茉莉的毒性不高,最多就是有麻痹之感,比昨日里那个不小心喝了煎煮时间不够的半夏汤的仁兄好多了,那位仁兄从昨天开始喝生姜水解毒,今天还在喝,生姜水的汁液有很强的刺激性,跟半夏药性冲突之后,一夜之间,那位仁兄的脸上就长满了包。   云鸾淡漠的将那块紫茉莉放回药草堆。他相信想要从这一堆草药中遴选出《天麻钩藤饮》全方所需药物,应该还有人会啃一口紫茉莉……毕竟,这个东西实在是太像天麻了。   随即,云鸾从这一堆草药中找到了钩藤生决明山栀黄芩杜仲益母草桑寄生夜交藤朱茯神等配辅药物,最后找出来了一块更像紫茉莉的天麻,就准备炮制这些生药,最后合成一副完整的药方。   这是一整天的工作……   傍晚的时候,云鸾才把这剂药的配伍弄好,就放到一个药罐子里开始出成药。   等到草药开始出现浓烈药味的时候,一个梳着抓髻的身体非常强壮,身高最多只有一米四的壮男药童在云鸾的药罐子边深深的嗅一嗅,然后用他试药试的太多,导致瞳孔发黄的眼睛看着云鸾道:“知道哪里不妥吗?”   云鸾勉强约束着因为嘴唇发麻不肯受管束的口水道:“太完美了?”   药童嘿嘿笑道:“是用的柴不对,《天麻钩藤饮》不可用松柴,应该用榆柴……”   云鸾点点头,然后拿起药罐子就砸在这个矮个子壮男药童的头上,滚烫的药水烫的药童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头脸,手臂上肉眼可见的出现了大片的燎泡。   在场的十八个道童对倒地惨呼的药童视若不见,一个年纪稍微大一些的道童一张嘴先流了一地的口水,等口水流淌的差不多了,他才对云鸾道:“云师弟,何必与倭奴一般计较呢,你砸了一罐子药,我们今日的成绩全部作废,都要受罚。”   云鸾同样口水滴答的道:“小弟一力承担就是。”   另一个道童闷声闷气的道:“你说的是何等的狗屁话,一人犯错,全体受罚的规矩是老神仙定的,道爷觉得你就是故意的。”   云鸾叹息一声道:“小弟一直不明白,诸位道兄聚集在一起便是一锅好汤,将小弟这等人丢进这一锅好汤里面,大好的汤就变得臭不可闻,你们说,老神仙是何苦来哉?”   听到这边药童发出的惨叫声,又来了两个同样壮硕的倭奴药童,他们迅速的将那个满头满脸都是水泡的药童拖走。   随之来到药房的就是太医院的通判老何。   “别让老神仙看到。”   看人被拖出去了,老何淡淡的吩咐一声。   “何伯伯,怎么太医院开始用倭人了?”云鸾用手帕捂着嘴巴道。   老何瞅一眼云鸾道:“今天尝药尝到了紫茉莉?”   云鸾点头道:“太像了。”   老何笑道:“太医院里不仅仅有倭人,还有高丽人,百济人,新罗人,大食人,天竺人,甚至还有一些罗马人,他们对大唐来说,就是紫茉莉跟天麻的区别。”   云鸾皱眉道:“都是学徒?”   老何笑道:“唐人不爱试药,两相宜罢了。”   听老何说出这么没良心的话,云鸾立刻道:“何伯伯,救救侄儿。”   老何摇头道:“你是老神仙亲自要的人,别说老夫没办法,就算是陛下恐怕也不能救你于水火之中。”   云鸾的口水哗哗的,还拉着丝。   “我的嘴好麻。”   “甘草煎水可解百毒,还有,不要故意食用毒物,吃多了,对你的身体没好处。”   “我是真的没分清处。”   “下次不要误食了,你就算弄死一百个倭奴,也无法改变你必须学医的命运。” ###第一百四十五章 今天吃的所有苦都会有回报的   有老何在,云鸾的小心思一瞬间就消失了,主要是他认为的很恶毒且违反人性的事情,在老何看起来稀松平常。   那个多嘴的倭奴的身体里积累了不知道多少毒素,眼睛发黄,眼底泛青,这是肝脏受到极大损伤才有的症状。   婆一罐子滚汤,让他离开药童这个职位,是云鸾这个孩子本性善良的一个体现。   老神仙自然是仁慈的,可是,有这种无视种族,无视人种的善良的人目前长安也就老神仙一个人而已。   长安太医院如今已然发展成了一个集门诊,住院,手术,疗养,术后康复,手术探究,药物实验为一体的全科科研型大型医院,长安太医署的医者,都要来太医院轮岗问诊的,即便是洛阳太医署的医者,也难逃来长安太医院轮岗的命运。   病人多,病的种类多,长安太医院的科室种类也就变得丰富起来了。   医生多,奇思妙想就多,偏偏长安太医院很赚钱,有能力将医者们的奇思妙想快速的拉近实验阶段。   虽然一切都在摸索中前进,总体上方向是正确的。   不过,摸索两个字实在是太吓人了……   既然是摸索,就必然要允许犯错误,太医院犯错误的后果很严重,代价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摸索的时候弄死太多的大唐人,有碍太医院的名声,换成别的种族,别的人种,就算是出了差错,与太医院的名声无关。   这就是为啥太医院里人种如此丰富的原因所在。   老何一直认为老神仙是神,神爱世人是应该的,他可不是神,是一个人,就该遵循人的理念行事。   想当年,他在大行城解剖了上百具尸体打开了学术上的新大门之后,世俗观念已经基本上消失了,之所以不用大唐人试药,那也仅仅是畏惧律法而已,谈不到好心。   老神仙身为太医院的院长,平日里走的道路都是固定的,也就办公室,药房,病房,手术室这四个地方,很简单。   太医院占地将近百亩,其余的地方都属于老何管辖之下。   云鸾今天的成绩作废了,就被老何带在身边在偌大的太医院里漫游。   “老神仙之所以一定要你学医,是因为最尖端的医学研究领域与你云氏的家学息息相关,老神仙的医术冠绝古今,想要寸进难如登天。   你父亲以前就说过,老神仙这等神人,想要再进一步,医学上就必须有颠覆性的大发现,或者有新的医学理论作为奠基才有可能。   现在,大发现出现了,那就是微观医学,老神仙借助你父亲让巧匠制造的显微镜,第一次看到了在肉眼可察之外的世界,虽然只是管中窥豹,惊鸿一瞥,可就是这一瞥,让老神仙对很多疾病的形成原因有了怀疑,以前只是笼统又简单的将疾病的发生归类于,‘气’‘疫’‘阴阳不调和’‘五行未理顺’等等大而化之的理由。   现在,老神仙希望借助显微镜的出现,重新探究一下疾病发生的根源,他想给世人一个正确明了的解释。   可惜,长久以来,显微镜的功效未能寸进,这让老神仙的研究迟迟得不到进展。   老神仙又觉得自己年岁太大了,这才想着将火种传下去,免得因为他那一天不在了,医者们又走回老路,不再探索新的发现,那就太可惜了。”   老何的话说的语重心长的,云鸾却听的心猿意马的不成。   不是他不喜欢听老何讲道理,而是不愿意在观看医者解剖人体的时候听这些大道理,毕竟,肠子,肚子,内脏被医者从尸体的肚子里一一拿出来清洗一遍,再装回肚子的过程实在是没有办法让云鸾聚精会神的听老何讲道理。   “多看看,你以后也要上台操刀的,一个好的医者,首先要对人体本身有一个大致的了解,一般情况下,了解的越多,医术也就越高。”   云鸾用手帕捂着还在流口水的嘴巴,含糊的道:“我可以直接去研究显微镜啊,如果弄出更加清晰可以看到更小物体的显微镜,剩下的事情老神仙自己就能弄好。”   老何兴致勃勃地看着那个手有些生的医者将尸体的肠子盘好放回腹腔,满意的点点头,就对云鸾道:“别胡思乱想了,先跟着老神仙把医术学好,等那一天老神仙说你可以出师了,再去发展你的爱好不迟。”   云初瞅着尸体的面容,忍不住道:“这是一个唐人。”   老何淡淡的道:“也是一个罪人,周兴来了,太医院就从不缺少研究的对象,虽然外族人的尸体也能用,终究不如唐人自己的尸体得出来的结论令人信服。”   云鸾离开解剖室的时候,多看了一眼那具尸体,发现手术台边上又换了一个医者,他同样小心翼翼地把尸体腹腔里的东西拿出来清洗,整理……   “人啊,其实糊涂的厉害,我们连自己的身体都没有研究透彻,就想着去征服山川大洋,多少有些不自量力。”   老何背着手在前方走,时不时的就有名言警句从他的嘴巴里流淌出来,假若云鸾的嘴巴不麻木,老是流口水的话,他多少都会跟着附和两句,这样可以让老何的心里更加的舒服。   来到一个被药味笼罩的院子里,云鸾就看到了更多的药童,这些药童果然如老何所说的那样,各个种族的都有,男男女女的胸口挂着牌子,排着队等着喝药。   云鸾看到一个美丽的红头发异族女子也在队伍中,就准备上前看一下她胸口挂着的牌子上写着啥,却被老何一把拖拽过来,阴沉着脸道:“花柳病,很难医治,就看新药对她起不起作用,如果不起作用,就会拉去焚烧厂烧掉。”   云鸾有些不忍心的道:“太可惜了吧?”   老何冷酷的道:“没啥可惜的,这些胡人不远千山万水来到长安,除过自己的身体之外,啥都没有,一门心思地只想着用身体赚钱,沾染上这样的病只是时间问题。   小鸟儿,你给我牢牢记住,不得涉足青楼,一旦沾染上病患,老神仙都救不了你。”   云鸾漫不经心的答应一声,老何见云鸾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就对凑过来的医者道:“给二十七号病患做一次检查。”   云鸾闻言想拔腿就跑,却被早有准备的老何一把拉住,云鸾大叫道:“我不想看女人的身子。”   老何冷笑一声道:“你如今是医者,医者眼中只有病患,哪来的男女之分。”   云鸾试药的时候只是嘴巴发麻,身体有点僵硬,被老何押着看别的医者给那个女子检查了之后,云鸾就开始呕吐,这毛病直到回家都没有任何转好的迹象。   云初殴打了纪王慎一顿,还是光着身子打的,打完之后他就有些后悔,就李慎那个像碎玻璃拼凑出来的身体,被他打了几拳,踢了几脚之后,这家伙就昏过去了。   好在李慎有随侍在侧的姬妾,姬妾们将赤裸裸的纪王慎用毯子裹起来,就带回王府了。   李慎装得很假,更不要说是在云初这等医学高手面前假装了,他只是羞愤难忍才主动向云初发起进攻的,毕竟,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老巢被云初抄的一根毛都不剩,这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不发生点事情根本就对不起自己的颜面,如今,挨骂了,挨打了,跟其余的兄弟们解释起来就很容易了,不是他李慎不给大家出气,而是打不过……   这看起来像儿戏一样的做法,是李慎目前唯一的选择,接下来,他就准备接受来自皇帝的雷霆之怒。   毕竟,百骑司大总管瑞春已经离开九成宫正在快马加鞭的往长安赶。   这是云初告诉李慎的。   也就是因为这个消息,李慎安静下来了,然后昏过去了。   云初回家的时候路过一片竹林,即便是冬日里,竹林依旧青翠茂密,两只花熊正靠在石墩子边上悠闲地啃着竹子。   云初蹲在地上逗弄一会花熊,就回家了,再有一天时间,瑞春就要来长安了,云初准备早早安寝,养精蓄锐以待明日。   瑞春来长安,武氏兄弟是不知道的,不过,这并不影响这对兄弟对目前的态势做出一个新的判断,那就是继续留在太医院里养伤为上策。   武承嗣捂着胸口勉强坐起身,见对面武三思身上的毯子已经滑落,就忍着疼痛下地,给弟弟盖好毯子,然后就挪步来到窗前,看窗外树木上瑟瑟发抖的两片寒叶。   周兴开始追究韦氏了……这跟英王显有关。   长安韦杜,去天半尺,当年已经被云初削峰填谷弄成了半平地,就算还有一些峰峦,最多算是丘陵而已。   没想到人家只用了一个小女子,就让韦氏再一次出现在了大唐权臣们的面前。   一向胆小懦弱的英王显忤逆皇后也要护住韦莲儿的行为,让皇后羞恼难忍。   一个太子李弘与皇后这个母亲已经势成水火不相容。   现如今,一向懦弱的英王显也不考虑母亲的处境,跪在上阳宫外,恳求母亲准许他纳韦莲儿为英王妃。   皇后答应了。   然后,原本正在调查十六卫的周兴,就放下了手头正在进行的事情,先期处理赋闲在家的普州参军韦贞玄杀人案。   韦贞玄在杜陵老家曾经打死过一个仆妇。   这件事至少是六年前的事情,当时,韦氏赔了一头驴,了结了此事。   现在那个被打死的仆妇的丈夫一纸诉状,就再一次将韦贞玄告到了巡查御史刑部右侍郎周兴这里。周兴接到诉状的第一时间,就把韦贞玄收监,监押在万年县的地牢里。   这件事瞒不过武氏兄弟。   英王显的事情发生在洛阳,真正遭受处罚的人却出现在长安,这其中的根苗让武承嗣不敢细想。   武三思剧烈的咳嗽一阵之后,针扎着坐起来见武承嗣站在窗口吹风,就小声道:“兄长,要保重身体,此时不宜吹风。”   武承嗣回头看一眼武三思道:“为什么云初每一次殴打我们似乎都是在为我们兄弟好?”   武三思剧烈的咳嗽几声道:“我决不让他的拳头再一次落在我的身上。” ###第一百四十六章 都在痛苦中成长   武承嗣看的很清楚,云初对待不和他心意的人基本上就是一顿暴打。   这跟以前的那些老帅的脾气如出一辙。   按理说,这样的人会混成人嫌狗不爱的下场,但是呢,李家皇帝偏偏就吃这一套,不论是打瞎了文成公主她爹李道宗眼睛的尉迟恭,还是手持两柄巨斧裸着上身要一个人单挑所有文臣,最后被长孙无忌等一干文臣打的昏迷过去的程咬金,人家都有一个很好的下场。   现如今的大唐,唯有云初一个人可以这样肆无忌惮的打人,而不会受到苛责。   别人也想这样做,可惜,情分不到,功劳不到,要是学云初的二百五模样,脑袋早就被砍掉了。   所以,对挨打这回事,武氏兄弟其实并不是很在意,只要能把雍王贤祸害掉,再挨两顿打都是小事情。   这关系到皇后遗产的大事,武承嗣跟武三思两人都没有想过放弃。   皇后无论如何都不会把的基业交给太子李弘的,这一点武承嗣兄弟两个非常的肯定,虽然说母亲不把自己的遗产交给长子多少有些奇怪,但是,武氏兄弟就是这么肯定,皇后不会这样做。   既然不会交给太子李弘,那么,在皇后其余的几个儿子中,雍王贤是最可能拿到皇后遗产的人。至于英王显,豫王旦都没有啥能力接受皇后遗产……   对付雍王贤才是武氏兄弟接受云初邀请来长安的主要目的。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仆从回来了,当武承嗣跟武三思听到云初剿灭了七八处没名堂的山庄之后,两人没有说话,却显得非常失望。   等仆人退下,武三思挣扎着下了床,来到武承嗣身边道:“云初多事了。”   武承嗣摇摇头道:“既然瑞春公公来了,还有热闹可以看。”   武三思道:“其实,我们应该给贺兰敏之一个机会的。”   武承嗣笑道:“贺兰敏之为雍王贤所弃,像他这种人必定心怀怨恨,确实可以拿来对付雍王贤,可是呢,我们兄弟不能当他的后台,这样做会坏了皇后对我们兄弟的看法,再怎么说,雍王贤都是皇后的亲儿子,不容人迫害,至少,不能是我们兄弟去迫害他。”   武三思紧一紧身上的裘衣,对武承嗣道:“兄长,我有一些想法,想去试试。”   武承嗣道:“不要用跟皇后有关系的人。”   武三思道:“晋阳那边过来的,人很聪明。”   武承嗣点点头道:“要方便随时斩断,钱可以多给,不要封官许愿。”   武三思道:“我让老苍头跟着他。”   听武三思已经考虑周到了,武承嗣就没有再说话,兄弟两人这些年相依为命,没什么不放心的,就算是做错了,一起承担便是。   太医院里不许多余的人存在,一个人只能留一个陪床照顾的,武三思带着两个仆人走了,屋子里就剩下武承嗣一个人。   凉风入体,武承嗣咳嗽两声,胸腔还是火辣辣的痛,他对这种痛感已经习惯了,每一次被云初殴打之后,胸腔总是不那么舒服。   就像针灸神医梁太医说的那样,云初殴打人很有分寸,每一次只要一个人的半条命,五脏六腑一定是会移位的,一次离位,一次复位,伤者都要承受极大的痛苦,不论是把人打成这副模样,还是把人救治过来,都需要极高的手段。   末了,梁太医还说,人的五脏六腑一般情况下是不能轻易移动位置的,可是呢,一旦移位成了家常便饭,那么,在保证五脏六腑不受伤的情况下多来几次,对于强健五脏六腑有不错的好处。   现在,随着疼痛渐渐消失,武承嗣就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真的强健了很多。   上一次被云初殴打,他们兄弟几乎在床上躺了整整两个月才能稍微活动一下,这一次,挨了同样的揍,休息了二十天,就好像没有啥大碍了。   “云初老贼,你最好不要给某家揍你的机会……某家也一定会找一个擅长打人的家伙出来,也让你的五脏六腑好好的强健一下!”   云初在衙门官署里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把手里的文书放在一摞子卷宗上。   卷宗上有他用红笔勾画出来的红叉,每一个红叉就代表着一条生命从人间消失了。   卷宗下面,是万年县衙各房呈送上来的报告,这些报告他没有看,都是关于长安经济建设的完成度报告,这些事情都是他远征西南之前,就吩咐下去的。   政治活动与经济活动相比,自然是政治活动优先,已经离开长安三年了,加上刘仁轨,温柔,狄仁杰的离开,长安的政治生态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在没有理顺长安的政治生态之前,云初不觉得有继续推动长安经济建设的必要。   立威是必须的。   所以他出手殴打了武氏兄弟,并且教训了主簿鲁绣。   表明立场也是必须的。   所以,他主动出手剿灭了纪王慎他们的王庄。   通过这一手告诉长安所有勋贵,云初心向皇帝,并没有跟他们混在一起推翻大唐现在皇帝统治的想法。   最后假惺惺的请皇帝关注一下自身的安全,并且申明,只要皇帝有难,他云初会第一个起兵勤王。   如此,上中下三个阶层的事情都算是有了一个合适的交代,至于被交代的人满不满意,说实话,云初一点都不在乎。   十成十的交代谁都做不到,有五成的满意就已经算用心了,七八成的满意就表示他这个人已经非常有心了,至于九成以上的满意一般都是给老婆的交代。   来到大唐已经二十四年之久了,二十四年的努力打拼,云初觉得自己多少也该任性一些,要不然继续这样活下去,太累了。   主簿鲁绣进来了,这一次很有规矩,只是半个月没见着,鲁绣整个人瘦的厉害。   也是,跟他一起进万年县的人,死了七个,都是被周兴活活打死的,黜退了四个,还是一退到底扒了官衣成了白丁。   留下来的两个,也被分配到了吃力不讨好的位置上,如果今年拿不出耀眼的成绩,下场依旧是黜退。   云初这样不留情面的打击主簿鲁绣,这对鲁绣的伤害非常大,如果不是这个位置是皇帝亲自安排的,鲁绣都有辞官回乡的想法了。   云初看了鲁绣拿来的文书,扫视一眼之后就皱眉道:“这件事你跟户部房的主事商量过吗?”   鲁绣沉着脸道:“下官是主簿,办事不用问户部房主事的意见。”   云初没有在意鲁绣的脸色,而是耐心的道:“南边隆庆坊里的兴庆宫,空地很多,县衙早在六年前兴庆宫修建好的时候,就允许百姓在兴庆宫的空地上种植果蔬,至今已然成了惯例。   你如果问一下户部房的主事,就会知道,兴庆宫是给陛下营造的南大内,这么多年以来,从未有人入驻,那里空闲土地众多,最早百姓们在那里的空地上种植棉花,后来因为棉铃虫的祸害,棉花种不成了,这才改种果蔬。   所以,你要求百姓以后不得进入兴庆宫的要求,本官这里不会允许的。”   鲁绣抬头看着云初道:“既然兴庆宫空置不用,县尊当年为何还要大肆修建宫苑,以至于民脂民膏白白的荒废了。”   云初笑了起来,站起身给鲁绣倒了一杯茶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了,今日有闲暇,正好说道说道。”   鲁绣抱着茶杯慢慢挪到椅子边上坐下来道:“下官今日也有话要跟县尊说道,说道。”   云初做到椅子上道:“既然我是上官,那就我先说。”   鲁绣放下茶杯道:“下官洗耳恭听。”   云初笑眯眯的道:“首先,对于主簿来说长安是不同的。”   鲁绣道:“都是大唐皇帝治下,会有什么不同?”   云初道:“主簿出身农家,云某出身豪门大户,这就是你我最大的不同之处。”   鲁绣本想说云初是从野人堆里杀出来的,考虑到人家爹是玄奘大师,云初自吹自擂的说自己出身豪门大户也确实说的过去。   于是就拱手道:“某家洗耳恭听。”   云初继续道:“当年修建兴庆宫的时候,长安刚刚弄来了老大一笔钱财,这笔钱财必须尽快花掉,才能平安的将这一笔大钱落进朝廷以及百姓口袋里。”   鲁绣嗤的笑一声道:“老夫第一次听说朝廷有钱多的花不出去的事情。”   云初瞅着鲁绣道:“如果你有这么大的一笔钱在手,你会怎么办?”   鲁绣道:“屯粮,防止灾年,还可以兴修水利,修建道路,修缮城墙,绝对不会拿来修建宫苑,浪费民脂民膏。”   云初道:“大量屯粮,会让长安粮价飞涨,兴修水利,修建道路,修缮城墙这些事情长安已经做完了,我长安修缮了一千三百余里的大沟渠,铺设了长安境内几乎所有的官道,至于长安城墙,我们原本是要拆除的,而不是修建。   如果按照主簿所言,我们将屯粮的事情放到几年的时间里去做,也是可以的,但是呢,这笔钱长安如果不尽早用掉,就会被陛下收走。   长安的钱只能用在长安,这是每一个地方官应该有的觉悟,这一点,主簿应该没有什么意见吧?”   鲁绣点头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是应有之意,即便是在陛下当面,这话也能说。”   云初感慨一声道:“赚钱难,花钱其实更难,尤其是要将一文钱花出十文钱,并且要保证这十文钱都落在长安百姓口袋里,以及国朝税收上,就非常的难了。   为此,本官特意写了一部专门讲述官员如何赚钱,如何花钱的学问,主簿不可不知啊。”   鲁绣皱眉道:“官员如果想着如何赚钱,岂不是在与民争利?”   云初从自己的书架上拿过一本大唐版的《政治经济学》放在鲁绣面前道:“这里面有主簿需要的所有答案,等主簿研读过这本书之后,你与某家的思维才会在同一个高度上。   否则,现在说啥,都是鸡同鸭讲。”   鲁绣用手摩挲着云初递过来的这本书,瞅着封皮上云初敬撰四个字,疑惑的道:“这是云氏家学?”   云初点点头道:“这本书太子殿下从十岁起开始研读,一直研读到十六岁,听说至今他的桌案上,这本书也在最显眼的位置上。”   鲁绣狐疑的瞅着云初道:“既然如此,下官就好好拜读一下。”   云初笑道:“读过之后我们再来讨论,你今日呈送的文书你拿回去,不予批准。”   鲁绣一时间摸不清楚云初给他书本的意义何在,说是在笼络他,鄙夷的意思他都能通过鼻子闻出来,要说云初真的看不上他,鲁绣又觉得不像。   于是,他决定先看一看云氏的学问,通过云氏家学看出一些门道之后,再与他理论一番。   送走了鲁绣,云初就无声的笑了一下,他非常肯定,这跟鲁绣只要不是一个真正的奸佞之徒,他迟早会成为一个真正的长安酒壶官。   瑞春马上就要来了,云初决定去地牢看看周兴,至少,不能让他在瑞春在长安的时间里,把这里的弄得太过血腥。   结果,才走进地牢,他就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第一百四十七章 英雄迟暮最是人间苦楚   没有周兴的时候,万年县地牢是夏日里的一处度假胜地。   只要周兴来了,万年县地牢就成了人间炼狱。   韦贞玄一只手上的皮已经被一个面目清癯,留着三绺胡须的中年人给完整的剥下来了,就那么耷拉在韦贞玄的手腕上,就像一只刚刚褪下来的手套。   中年人见云初很认真的看着韦贞玄的手,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下官以前隶属于太医署。”   云初不解的道:“有这等手艺的医者,当什么酷吏啊。”   中年人嘿嘿一笑不再作声,而是拿着一柄手术刀一根镊子继续剥除韦贞玄手臂上的皮肤。   云初看的很清楚,这个酷吏剥除的不仅仅是表皮,还有真皮层,也就是说,他准备把韦贞玄身上的皮完整的剥下来,也不知要拿给谁看。   韦贞玄木头一样的躺在台子上,如果不是因为胸口还有微微的起伏,云初一度认为这个家伙已经死了……不得不说,太医署在麻醉一道上的进展非常的惊人。   “麻醉品来自西南,太医署至今都没有公开秘方,这东西也不适合公开,所以,你就不要问了。”   周兴从地牢深处走出来,被灯光把脸照耀的青嘘嘘的跟鬼一样。   “贡献秘方的人是谁?”   “弄州从七品都司上官婉儿,听说以前叫云倌倌。”   “她的上司弄州府别驾狄光嗣没有意见吗?”   “没有,是逐级呈报上来的。”   云初点点头就不再言语了,这非常的明显,是狄光嗣在弄州石头城遇到了事情,就把紫琪阿果的独门毒素当成礼物敬献了,看样子敬献的目标是皇后。   老神仙研究这种毒素已经一年半了,至今都没有找到一个对伤患无害的安稳用量,皇后这边已经开始大规模应用了,不得不说,如果不考虑安全的前提下,社会的发展会快上一倍不止。   英王显在洛阳云氏家里是如何维护韦莲儿的,云初是知晓的,那一次,皇后给了自己傻儿子一点颜面,主动退让了。   从皇后退让的那一刻起,云初就知晓这个韦莲儿恐怕没啥好下场,没想到皇后居然连韦莲儿的老爹都不想放过。   如此,韦贞玄的人皮的去处云初多少就知道一些了,应该是拿给韦莲儿当褥子铺床用。   云初不害怕皇后,是因为他跟皇帝,皇后算是老相识,且相处愉快,云初并没有刻意的去阻碍皇后发展自己的势力。   虞修容不害怕皇后,是因为她不但抚养了李思,还顺便教养了一阵子太子,并且在教养这两个孩子的时候,没有刻意的让他们疏远皇后,所以皇后没打算对付她。   云瑾,云锦,云鸾在面见皇后的时候也没有害怕的意思,还多有亲近之意,这是皇后为了加深跟云氏的关系,刻意而为之的。   除过云氏之外,旁人对皇后的称呼一般都是——天后!   跳出云氏这个小小的圈子,天下无人不畏惧这位天后。   皇帝李治的后宫诸位妃子死于是。   大唐勋贵长孙无忌死于是。   大唐诸多皇族死于是。   大唐宰相当街枭首死于是。   区区一个韦贞玄被剥皮,算不得什么大事情。   云初站在那里,导致那位面貌清癯的医者几次下错了刀子,让韦贞玄的皮多少有了一些瑕疵,在那位医者恳求的目光中,云初跟周兴离开了剥皮现场。   啥事都讲究一个专业,云初不能破坏人家的工匠精神。   “韦贞玄的事情经不起察,多年以来在京兆之地为非作歹习惯了,按照大唐律例,五马分尸都不足以昭其咎,落一个剥皮的下场,虽然略微偏离了律法精神,不过呢,也不差啥了,这样的下场,也足以为后来者戒。”   云初瞅着周兴道:“律法在你口中似乎有很大的弹性啊。”   周兴拍拍胸口道:“为民除害的心从未变过。”   云初哼一声道:“如果有一天我是你的主审官,我会把你装进你造的那个大坛子里,底下点火烤你,看你招是不招?”   周兴面无表情地道:“招!”   云初奇怪的看着周兴道:“不后悔吗?”   周兴摇头道:“我将不得好死,不过,后人也将记得某家这个人。”   云初叹口气道:“好好好,你们才是真正的官员,愿意拿自己的命去顶官帽,老子不如你们,就想着怎么才能活得长久。”   周兴笑道:“君侯想要活得长久,最好远离长安十六卫。”   云初摇头道:“军队应该好好整顿,人人都知道军队是拿来干啥用的,百姓家里才有多少财产,才有几个美人,真正需要军队保护的是有钱人,是勋贵,是那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人,他们家里的财产多,美人多,有更多需要军队保护的东西。   智者为帅,勇者为将,不惧死者为先锋。   这么简单的道理,那些人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偏偏要把家里不成器的子弟送进军营,进去了还要越过那些智者,勇者,不惧死者,成为他们的长官,等到敌人出现了,他们没有足够的智慧想出足够好的办法御敌,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面的与敌人厮杀,更没有不惧死的决心与城池共存亡。   周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保护军队中的贪腐者。   即便是介入,我只会杀更多的人。”   周兴松一口气,甩甩袖子道:“你可以放心,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害群之马。”   云初笑道:“行刑的时候通知我一声,我来观礼。”   云初表明了立场,最舒坦的人就是周兴。   多年以来,云氏在长安的关系已经盘根错节的深入到长安的方方面面,假如云初出手阻拦,周兴有很大的可能在军营里啥都查不到,铩羽而归的可能性太大了。   现如今,云初置身事外,周兴有信心从十六卫中打开缺口,最后将军队里的害群之马一扫而空。   瑞春大总管进长安城的时候,朱雀大街上瞬间就只有他们这一支队伍了。   黑色高冠,赭红色披风,披风下是修身的皮甲,胯下是宝马良驹,腰间的横刀将披风顶起老大一个包,让这些宦官们看起来更加的雄壮。   马蹄特特,战马扭动着肥硕的屁股踏上朱雀街中间的沙土驰道之后,李慎握在手中的酒杯落地,当啷啷的发出很大的声响。   他呆滞良久,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金杯,重新添满酒,对同样震惊的忘记歌舞的乐师,歌姬道:“接着奏乐,接着舞。”   云初眼瞅着瑞春大总管在他眼前停下马步,在他身后,万年县的官吏们已经跪了一地。   看着面色红润,两鬓有些许霜点的瑞春,云初的思维立刻就飙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看过的一些关于宦官的电影。   那些经过舞台美化过的形象,与瑞春大总管的模样完美的融合到了一起。   看来,李治的百骑司宦官化,已经彻底的完成了。   任用宦官其实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是一种软弱的表现,表示皇帝已经没有办法用正常人的思维来考虑自己的安全问题了,只能通过宦官这种近乎羞辱的方式来保证这些人能够忠诚于自己。   其实有没有胯下那二两肉,对于忠诚没有啥影响,想到李治如今已然堕落到了这个地步,云初就倍感伤心。   二十年前的李治,可以让护卫远离自己,跟他云初两人徜徉在开满棉花的田地里,可以看着一望无际的棉田,跟云初探讨干掉高句丽,新罗,百济的可能性。   两人甚至能对着逃走的老鼠,将它比喻成突厥人。   现在,李治想依靠这些没卵子的家伙来保证他的安全,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云初现在就希望,李弘登基之后不会是这副窝囊废模样。   面对瑞春,云初的身形笔直的如同一柄长枪。   感受到云初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的杀气,瑞春跳下马,对云初道:“大将军免礼。”   云初道:“某家根本就没有施礼的打算。”   瑞春道:“某家乃是天使,表天子威严。”   云初瞅着瑞春道:“天子威严我知道,也感受过,就是从你们身上表现出来,某家觉得有些滑稽。”   瑞春不解的看着怒气冲冲地云初,他实在是不明白云初身上滔天的怒火从何而来。   瑞春见云初有些不可理喻,就率先向万年县衙门走去,一边走一边道:“找一个安静的所在说话。”   云初冷哼一声,这才带着瑞春来到了自己的官廨。   瑞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喝一边道:“你以前是一个很周到的人,如今为何会变得如此的耿介,像一个毛头小伙子,多过像成熟稳重的云大将军。”   云初坐到桌案后边道:“因为失望所致。”   瑞春略微想一下就道:“陛下今日能相信的人中间,你云初可进前三。”   云初冷漠的道:“我不相信这个世上有人可以伤害陛下,所以,陛下在害怕什么?”   瑞春叹口气道:“陛下病重,一只眼睛已经失明,缠绵病榻许久,对外边的世界的了解不足,因此上,只能牢牢地抓住身边的人。   重用宦官,也是人之常情。”   云初沉默许久,慢慢的抬头道:“陛下应该相信我不会插手十六卫的事情。”   瑞春笑道:“以前相信,后来你出手剿灭了七八个无所谓的农庄之后,陛下就觉得有必要派我过来告诉你一声,免得让你产生出一种你是大人物的错觉。”   云初皱眉道:“纪王慎他们啥都干不了,杀之无益。”   瑞春诧异的道:“陛下没有杀他们的心思。”   云初冷笑一声道:“我从武氏兄弟身上,以及周兴的行为判断出,有人要杀了那些无用的皇族。”   瑞春看着云初道:“这又与你何干?”   云初摆摆手道:“杀了硕果仅存的几个皇族后,接下来,谁又是那个该死的人?”   瑞春摇头道:“某家不知。” ###第一百四十八章 没办法中的办法   皇帝身体不好,开始自保,且重用心腹的时候,瑞春的权力就在不知不觉中增加了十倍以上。   以前皇帝是如何对待宦官的,比如瑞春的师傅,一件事没有办好,就让瑞春斩掉了他的人头。   现在,瑞春没有师傅当时面临的那种恐惧,他知道,皇帝此时离不开他。   云初逐渐变得跋扈的原因跟瑞出嚣张如出一辙。   就像海浪退潮了,就会有更多的陆地出现是一个道理。   露出来的陆地不仅仅是云初跟瑞春,还有更多的人。   其中,最大的两块陆地,一块叫作太子,一块叫作皇后。   洛阳血夜之所以会发生,不过是皇帝在给自己争取时间而已。   在政治上,弱者必然会被侵袭,不论朋友们的关系有多好。   瑞春,周兴进驻皇城。   召集十六卫大将军宣读皇帝旨意。   然后,在第一时间封锁了皇城。   皇城里有十六卫的办公地,这一次,偏将以上的将军都在召集之列。   与此同时,云初拿出镇军大将军印信,以及兵部调兵文书,召集长安府兵共六千人进城。   有拿出长安留守印信以及皇帝诏书征集长安民壮一万四千人,封锁了长安城。   一时间,长安城里的百姓人心惶惶。   好在,百姓们透过门缝看到县尊披甲在满城池的巡逻,不知怎么的,心也就安定下来了,长安城在宵禁中,许久未曾关闭过的坊门彻底的关闭了,百姓们只能在各自居住的坊市子里生活,不得外出。   既然是县尊下令封闭坊门,那必定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但是呢,这些不好的事情一定跟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无关。   反正坊市里啥都有,除过不能去别的坊市瞎混之外,别的并不受影响。   只是苦了纪王慎这些在平康坊作最后欢宴的人。   平康坊的坊门自然也被封闭了,他们即便是王族也出不来,于是,在封闭城池的三天时间里,他们通宵达旦的欢庆,将平日里不敢做的事情做了一个遍。   瑞春,周兴在皇城里干啥,云初没有问,虽然皇帝旨意里说的很清楚,在事不可为的情况下云初可以接手除叛事宜。   云初还是没有过问过。   皇城大门已经关闭了整整三天。   云初就带着府兵,民壮,不良人在长安城里巡逻了三天。   捕杀武将与捕杀文臣是不同的。   文臣大多数时候都喜欢束手就擒,武将们不一样,他们大多数人身边有亲卫,有部曲,还有一些厉害一些的人手里甚至有私兵,大事不妙的时候,反抗就成了主旋律。   云初带着人马再一次巡逻到了万年县衙门,准备在这里喝口茶继续巡逻的时候,双目通红的鲁绣一把拉住云初的甲胄道:“君侯,怎可如此?”   云初淡然的道:“陛下诏令。”   鲁绣道:“怎可不分青红皂白?”   云初笑着下了战马,一边往衙门里走一边道:“皇城里面的事情少打听。”   鲁绣颤声道:“皇城外的金吾卫驻地死伤惨重,将官被屠戮一空,其余府兵惶惶不可终日,只有少数百骑司的密谍看官,一旦营啸,那就是滔天大祸。”   云初来到官廨倒一杯茶水喝一口道:“没有的事情,你还是多走走坊市子,看看里面的粮秣供应够不够吧,已经三天了,不少百姓家里的存粮都要耗尽了。”   鲁绣连忙道:“怎可如此大开杀戒?”   云初斜一眼鲁绣道:“你不是陛下的心腹吗?还有密奏之权,不妨写密奏去问问陛下是何原因。”   鲁绣颤声道:“县尊,长安不可擅动刀兵,这一杀,长安两年以上的辛苦就白费了。”   云初笑道:“听说你在河北不也是杀的人头滚滚的,怎么,到了长安就怂了?”   鲁绣连连摆手道:“不同,不同,大不同,易县不过是一弹丸之地,封城三日造成的损失很小,长安不一样啊,如此血腥的杀戮过后,人心不稳不说,还会造成商贾外逃,流水牌子上的交易也会彻底的停止,已经达成的交易无法继续交易,损失惨重。”   云初奇怪的看鲁绣一眼道:“你居然懂这些?”   鲁绣来到云初面前道:“皇城里厮杀声不绝于耳,火器爆炸声惊天动地,里面的宫舍烈火熊熊,就算里面的叛匪罪无可恕,可是,皇城里还有长安百官,仆役们呢,他们何其的无辜?”   不管鲁绣如何哀求云初,云初都无动于衷。   皇帝下大力气平叛的时候,自己还是呆板的按照皇帝的旨意行事为妙,这个时候脑子太活了,绝对不是一个好事情。   当皇帝这个巨人手持木棒横扫一切的时候,伤及一点花花草草啥的算不得什么,如果你想保护那些无辜的花花草草,木棒很可能会落在你的身上。   损失啥的皇帝早就心中有数,是不是划算,皇帝心中也有数,想清除家里的老鼠的时候,就要舍得砸碎一些瓶瓶罐罐。   长安说起来是人家皇帝的,人家都不心疼,云初这个时候如果心疼那些瓶瓶罐罐的,很有可能会让皇帝觉得长安不是他的,而是云初这个混账的。   鲁绣人不错,来长安当官时间很短,还被云初粗暴对待,他还是将长安当成了自己的城池去用心维护。   云初最终还是没有跟鲁绣讲自己心中的想法。   喝过了茶水之后,就继续带兵在城内巡逻,路过金吾卫永安坊驻地的时候特意进去看了一眼,发现府兵们一个个都卸掉甲胄安静的坐在地上,没有反抗的迹象。   等云初骑马来到金吾卫营地之后,坐在马上问坐在他马前的府兵道:“饭吃了没有?”   府兵抬头看着大将军道:“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了。”   云初就高声道:“伙头军何在?”   人群里就立刻站起来了百十个府兵。   云初随即道:“赶紧造饭,有好吃的都拿出来,吃饱了就把毯子拿出来披上,再熬一阵子就完事了。”   眼看着伙头军们去造饭了,几个披着斗篷的百骑司人马连忙过来道:“大将军,不妥,不给吃食,就是为了让他们衰弱。”   云初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为首的百骑司宦官,就没有再理睬他,骑着马在人群里四处搜寻,找了许久发现这里的最高长官居然只有队正。   就对那个跟着自己在队伍中乱窜的宦官道:“旅帅以上都处决了?”   宦官道:“只处决了中郎将,左右郎将以及兵曹参军,校尉至旅帅被囚禁,与旁人无关。”   云初道:“把校尉,旅帅都放出来吧,军心需要安抚。”   宦官抱拳道:“大将军,这不妥吧?”   云初淡漠的道:“皇城已经被长安府兵封死了,里面的事情我不管,金吾卫是不同的,他们在皇城外边,你们再这样苛待他们,引起无所谓的暴乱,你就死定了。”   宦官坚决的摇头道:“大将军,您答应大总管不参与十六卫事宜的。”   云初看一眼眼前的府兵,叹息一声道:“好,我不管,但是,无论如何不要把他们当成敌人来看待,该吃饱的一定要吃饱,他们现在是不想抵抗,如果他们想要抵抗,就凭你们几个人,说实话,还不配。”   宦官梗着脖子道:“大将军如果想要越权,先杀了某家。”   云初忍不住摸一摸腰畔的横刀,终究没有抽刀,长叹一声,就带人离开了。   人离开了,那些被云初安排去造饭的伙头军又被百骑司给撵回来了,盘膝坐在地上。   只是这一次,原本安静的府兵们,再看百骑司诸人的眼神,隐约带着杀意。   百骑司众人很快就发现了不同,一个宦官对为首的宦官道:“快稳不住了。”   为首的百骑司首领道:“不要再触怒他们。”   云初离开永安坊之后,就对守在门口的鲁绣道:“现在,你们可以给金吾卫的府兵们送饭了。”   鲁绣点点头,就带着一大群百姓跟不良人抬着众多的胡饼,腌菜,以及海带蛋花汤走进了永安坊。   随在云初身边的卢照邻道:“县尊强行给府兵吃食也是可以的。”   云初道:“真正能安抚关中府兵的只有关中百姓。”   卢照邻道:“其实十六卫的驻地不同,也如法炮制吗?”   云初没有回答卢照邻的话,而是看着空无一人的长安街道轻声道:“军官被杀,将士们为何袖手旁观?”   另一边略微懂一些兵事的杨炯道:“只能说上下离心了。”   云初点点头道:“军中的问题很大,瑞春,周兴他们的办事手段确实了得,也看透了军中的腐败,让将军们带着亲卫心腹进入皇城,他们关门打狗,再让百骑司进入营地,清剿一些无法号召全军的帮手……很了不起,应该盘算很久了,是一个大计划。   咱们确实不应该参与进来。   唯一不好的一点就在于不能在杀人之后收拢军心,百骑司跟刑部其实不适合干这件事。”   卢照邻轻声道:“县尊可以收拢军心。”   杨炯摇头道:“不如让关中百姓去收拢军心。”   云初瞅着杨炯道:“你以后也不要总是喊“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的屁话了,等这件事情结束之后,你就带着长安百姓去为长安收拢军心去吧。”   杨炯道:“没钱,没粮,没人,奈何?”   云初冷笑一声道:“我要是啥都有,还要你做什么?”   杨炯苦着脸道:“咱长安不能巧取豪夺啊。”   云初一脸苦涩的道:“咱们只是不能对一般人巧取豪夺,对于那些不一般的人没有这样的规定吧?”   杨炯四处瞅瞅,再次拱手道:“请县尊明言。”   云初怒喝一声道:“蠢材!”   说罢,举起马鞭,在马镫上敲击一下,战马就急匆匆的向前跑了。   杨炯瞅着没动弹的卢照邻道:“你不是蠢材?”   卢照邻点点头道:“不是。”   “为何不是?”   “我在回忆县尊刚才甩马鞭的动作。”   杨炯道:“没有什么不妥。”   卢照邻道:“右手拿马鞭敲击左边马镫实在是不怎么顺畅啊。”   杨炯身躯一震,转头向左边看去,只见平康坊的牌楼,正伫立在左边,上面的金字正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光。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大雪崩   雪崩发生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云初期待这场大雪崩已经很长时间了。   枪杆子里出政权这句话,在云初以前的那个时代里是至理名言。   放到大唐也一样有效。   这就是至理名言的本事,上可追溯到五千年前,下可沉淀到万年后。   以前,晋昌坊每逢将士远征大胜或者大败归来,都会给将士们准备一顿丰盛可口的食物,还会有坊民自发的载歌载舞恭迎。   从那个时候,云初就已经在觊觎大唐的武装力量了。   只不过才做了几年,就被李绩等人察觉其中的不妥之处,最后胎死腹中。   以前,触碰兵权很容易死人。   现在,李绩死了,李治病重,朝堂上的人都忙着瓜分权力呢,云初准备再次祭出军民同心这一超级法宝。   至少要让这些来自天南海北的府兵们知晓,长安人最爱府兵。   世上最恐怖的灾难是兵灾。   如果说其余的灾难还有抵抗的办法,遇到兵灾之后,赤地千里都是轻的。   回万年县衙门的时候,卢照邻跟杨炯没有跟上来,云初就非常愉快的在自己的官廨里喝茶看书。   快到傍晚的时候主簿鲁绣回来了,一进门就兴奋的对云初说他是如何带着百姓们给金吾卫们送饭的,金吾卫将士们是如何心怀感激的吃了他们带去的饭食,用了他们带去的毯子御寒,并且一再的向他们保证,会乖乖的听上官的话,保证不出乱子。   “十六卫,八万兵马,你要是有本事将每一个卫的将士都安抚到,本官就敢开放长安宵禁,让长安恢复日常。”   云初对于鲁绣激动的模样假装看不到,反而对他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县尊,耗费太大了……”鲁绣被云初的要求吓了一跳,最后尴尬的道。   见这位皇帝心腹起了畏难的心思,云初就鼓励道:“以后不要自己为难自己,要集思广益才好,要相信自己的部下,他们能在长安任职这么多年,自然有过人之处。”   鲁绣点点头,施礼之后退出云初的官廨,关好房门,就去召集幕僚们开会去了。   云初拿起放在火炉盖子上的馒头,馒头的底部已经烤的焦黄,掰下来就着茶水慢慢的吃着,等烤的焦黄的外皮吃完,就重新把馒头放在火上烤,这样烤一层,吃一层,最终,整个馒头都会以最美味的姿态进入他的肚子。   李慎喝了好多好多的酒,却发现自己越喝越是清醒,看一眼纠缠在一起的男男女女们,他推开窗户,旋即,寒冷的空气瞬间就充满房间。   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长安城不多的城墙上方寒雾涌动,像是要吞噬掉整座城池。   那其实就不是寒雾,是百姓家生火做饭冒出来的炊烟。   原本想着醉死的李慎,这一刻也不知道那里来的怒火,导致他撕心裂肺的大吼一声——滚!   声音太大了,即便是喝醉的人都被吓得醒过来了,一群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就狼狈逃窜出门。   李慎从地上捡起一个酒壶,摇晃一下发现里面还有酒,就嘴对嘴的一口喝干,甩掉酒壶,从地上找到一面琵琶,抱在怀里,叮咚叮咚的弹奏起来。   一群青衣小帽的小吏从门外走进来,也不打扰李慎,只是将昨晚吃剩下的酒肉往一个竹筐里装。   昨晚的宴席非常的丰盛,鸡鸭鱼肉样样不缺,那些人酒客们昨晚并未吃掉多少,整只整只的鸡鸭还有不少,大块的肴肉更是被推翻倒在地毯上。   “这里还有甜瓜……”   一个小吏对同伴道。   “要不我们吃了吧。”   随即,那两个小吏就坐在地毯上分食甜瓜。   李慎放下琵琶找了半壶酒递给小吏。   啃完甜瓜的小吏,将汁水淋漓的手在地毯上擦拭一下就接过来,把酒壶里的酒水倒进一个酒坛里。   三个人干活明显要比两个人快,很快,三人,就把硕大的大厅里的食物酒水全部收集到了一起。   见那两个小吏抬着筐子要走,李慎道:“你们不来抓我吗?”   小吏瞅着李慎摇头道:“我们收集这些残羹剩炙是要送去大食堂制作成大锅菜劳军的。”   李慎皱眉道:“劳军?”   小吏道:“是啊。”   “用这些残羹剩炙?”   “都是好东西,这里面有不少鸡鸭鱼肉呢,只要拿回去跟腌菜啥的烩一下,就是一顿好吃食。油水也足,比府兵们吃的猪食好多了。”   “府兵没有饭吃?”   “正在整顿门呢,好多上官都被百骑司的人给杀了,抓了,一大群府兵没人管,县尊命伙头军去煮饭,百骑司不让,我们主簿就发动百姓给府兵们捐赠吃食,我们兄弟觉得百姓家捐赠的吃食只有米面,就想着来这里给他们多搜刮一些油水。”   听闻百骑司的人在忙着杀十六卫的军官,李慎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颤声道:“百骑司没有去别的地方抓人?”   小吏道:“皇城里杀的血流成河的,哪有功夫管外边。”   李慎从怀里掏出一把金瓜子递给小吏道:“皇城外谁在管?”   小吏拿着金瓜子呆滞的道:“自然是我家县尊。”   李慎闻言,立刻就把钱袋从袖子里的摸出来全放在小吏手上道:“你家县尊在哪里?”   小吏欢喜的道:“在县衙。”   看着两个小吏欢天喜地的走了,李慎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痛的他惨叫一声,然后就抱起琵琶抽风一样的弹奏起来,曲不成调,只为发泄。   直到两个头戴黑色高冠,身披猩红色斗篷,腰垮横刀的百骑司进入李慎眼帘,他手里的琵琶这才无力的从手里滑落,发出一声闷响……   百骑司的人走了,脸色煞白的李慎跌坐在地毯上,从地上摸到一个酒壶,想要喝口酒压压惊,却不料这个酒壶里的酒水已经被那两个小吏倒光了。   瘫坐在地上的李慎过了半晌才喃喃自语的道:“如此说来,本王被百骑司勒索了?”   直到天黑,云初都没有离开自己的官廨,事态紧急,他没有卸甲,就这样枯坐在官廨里,哪里都没有去,也没有见任何人。   事实上,在这一夜里,有很多人离开了长安城,他们抬着各种吃食,带着各种御寒东西,进入了十六卫的营地。   清晨时分,雍王贤来到了万年县衙门来找云初。   一见到云初就道:“做好防范十六卫的准备了吗?”   云初抬头看一眼雍王贤道:“现在才想起这件事吗?”   雍王贤焦急的道:“第四天了,我以为一天就足够了。”   云初道:“十六卫的府兵都是忠贞之士,全部安守在自己的营寨中,未曾祸乱长安。”   雍王贤听到此事之后楞了一下,瞅着云初道:“你安抚的?”   云初摇头道:“陛下给我派来了一个顶用的主簿。看样子陛下对你有别的吩咐?”   雍王贤点点头道:“三日内不准我离开府邸,今天是第四日。”   云初闻言怵然一惊,看着雍王贤想要说话,最终嘴巴翕张两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等张甲进来送水的时候,云初问道:“长安周边的情况如何了?”   张甲见县尊是当着雍王贤的面问的,随即颤声道:“小的派出的十六枝探马,只回来了一处,他说灞桥对岸有府兵。”   云初挥手让张甲退下,一边卸甲一边对颤抖的如同风中寒叶一般的雍王贤道:“感觉如何?”   雍王贤道:“父皇连我……”   云初将甲胄挂在架子上,对雍王贤道:“回你的王府睡大觉吧,我也准备回家睡觉了。”   雍王贤道:“我啥都不知道,只知道一点,在你回来之前,长安十六卫的火器被兵部以更新换代的名义全部收走,我还听说,长安十六卫在秋日演兵所消耗的各种军械夜没有补齐。   就连军中粮秣应期也只有五日。”   云初叹息一声道:“你应该告诉我的。”   雍王贤道:“此乃军中绝密,怎可轻易泄露?”   云初摇摇头道:“我一直以为长安十六卫的统军大将是左武卫大将军何琪,没想到竟然是你。”   雍王贤长叹一声,有些疲惫的对云初道:“本王回去休憩了。”   云初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雍王贤才走,张甲再一次进来道:“关中十六州的府兵就在长安周围。”   云初点点头表示知晓了,让张甲离开。   此时此刻,他心中所有的谜团都已经彻底的解开了。   皇帝在发动洛阳血夜的那一刻,长安血夜就已经早就准备好了,不同于洛阳血夜的紧迫性,长安这边的清洗要显得隐秘的多。   洛阳在长安的东边,九成宫在长安的西边,皇帝从东都洛阳抵达九成宫其实是要路过长安的,而身为长安留守的云初却从未听到皇帝驾临长安的消息。   等皇帝入驻九成宫的旨意传来长安,云初才知道皇帝已经身在九成宫。   这就说明,皇帝路过长安而不入!   他是秘密抵达九成宫的。   九成宫距离长安三百里!   这个距离正好是一路总管的行辕与前锋营之间的距离,是一个很安全的战争距离。   轻率的皇帝锄奸旨意,周兴,瑞春轻率的锄奸行动,目的不过是撩拨长安所有心怀不轨者的心。   云初心底冰凉一片,背脊上的冷汗却涔涔而下。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只要雪花会动,就会葬身在这次的大雪崩之下。 ###第一百五十章 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就是一座长安城嘛,毁了也就毁了。”   “帝王会老去,英雄会迟暮,美人生白发,坚不可摧的城池终究会被攻破,万丈的宫墙楼阁夜终究会有倒塌的一天……不可惜,不可惜……”   巨熊已经很老了,一张大圆脸已经变得有些尖了,至少下巴没有那么圆润,整头熊看起来不再那么憨厚,隐约透着一股子奸诈气。   不过,它对李治还是一如既往的温顺,趴在身边,隆起肥硕的脊背,任由李治上下摩挲。   “人心好坏,这一次就能全看出来,他们以前干的阴私事情也会全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我期望我的兄弟们能逃过一劫,更希望云初能在这场波动里毫发无伤,我甚至期望这一场暴风过后,长安还是那个长安……”   “人喜欢在少年时发梦,在青年时期追梦,在成年之后造梦,然而呢,到了老了,就会发现自己以前所追求的不过是镜花水月,梦造的再好,也拿不走,最终是一场空。”   巨熊安静的听着李治在他身边絮絮叨叨的说话,只是偶尔嘤嘤的回应两声,并且会用自己湿润冰凉的鼻子去触碰一下李治同样冰凉的手。   “先帝曾经说过,得到的越多,等到什么都抓不住的时候,就会衍生出巨大的恐惧来,这个时候人就会疯,会做出很多不可思议的怪事情出来。   我现在,应该到作出怪事情的年纪了吧?”   飞瀑亭外的水珠落在了巨熊油亮亮的皮毛上,并不能钻进皮毛里面,在毛发上砸出一个小窝,就顺着皮毛流淌下来,而巨熊的皮毛上滴水不沾。   云初将长安府兵尽数撤离长安,同时,也把召集起来的民壮解散归家,并且在同一时间里解除了宵禁,准许东西两市开市,也同意流水牌子开市。   十六卫的府兵们很听话的留在军营里,储粮不够,长安,万年两县的主簿们就筹集了一些,不敢送多,还是以五日为限,也就是五天送一次。   百骑司的人也不再强迫府兵们忍饥挨饿,同意他们在军营里自由活动,只是不得擅离军营。   总体上事情不大,百骑司在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只诛杀了一百多个擅自离开军营的,这个数字跟八万人的总数比起来,算不得啥。   在大唐万国颂德天枢的火焰的照耀下,长安皇城里的厮杀声依旧不绝于耳,只是,长安百姓似乎并不在意皇城里的厮杀。   生活还要继续。   于是冷清了七天的长安城逐渐变得繁华起来了。   百姓们之所以不再害怕兵灾的重要原因就在于他们有一个值得信任的县尊,这位县尊曾经在单人匹马在百万大军中杀了一个三进三出不说,还一口气阵斩了八十多员敌方猛将的头颅。   所以呢,当这位凶猛无敌的县尊披甲守在皇城门口的时候,在东西两市上讨生活的百姓们就认为,天,塌不下来。   云初让不良人抬来沙袋,将皇城的三座大门统统堵死,只留下宫城后面的朱雀门供他们离开,任何想要从皇城里出来的人,都会遭受来自不良人们的密集的箭雨。   雍王贤的大钢牙早就换成了更加美观的象牙,装上象牙的雍王贤看起来就格外地儒雅了,甚至有了那么一丝丝大象般的稳重。   “皇城里不但有十六卫的衙门,还有百官衙门,再深一步,里面就是宫城,太极殿昨夜发生了火灾,虽然被迅速扑灭,这就说明里面的厮杀已经波及到了宫城。”   云初咬着胡饼道:“着火的太极殿能被人迅速的救治,就说明里面的战事是瑞春他们占优,皇城这里的战事已经逐渐平息了,贼人在宫城放火,说明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   雍王贤道:“君侯,晋昌坊何时全面开放?”   云初笑道:“晋昌坊早就开放了呀。”   雍王贤道:“没有,至少本王今日想去大食堂吃一碗面,结果没吃上,那里大门紧闭。”   云初道:“大食堂为了给府兵们煮饭,已经好几天没有开门营业了。”   雍王贤道:“开开门吧,让本王的家眷住进去。”   云初面无表情的道:“好多豪门大户,在我解除宵禁的第一天就拖家带口的离开了长安,雍王也可以带家眷离开。”   雍王贤低声道:“我觉得城外可能更加的危险。”   云初微微点点头,就让张甲去安排雍王府家眷进入晋昌坊的事情。   雍王贤换上一身甲胄,找来一张软榻就跟云初并排坐在棚子底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被他用沙袋堵住的皇城大门。   半个时辰之后,万年县的官员,以及小吏们就带着软榻来了,一个个安静的坐在云初跟雍王贤的身后,注视着皇城大门。   再后来,长安县的县令跟主簿武氏兄弟带着长安县的大小官员带着软榻来到皇城门口,陪着云初一起安静的注视着皇城大门。   再后来,被囚禁在金吾卫大营的金吾卫将士们也来到了皇城门口,他们没有造反,而是学云初的样子盘膝坐在地上注视着皇城门口,不论胆战心惊的百骑司如何用皮鞭抽打,也岿然不动。   再后来,长安百官们也就来了,他们来的晚,却要占据最前面的位置,结果,人家不让。   等长安百姓们闻讯排在这些官员身后的时候,往日宽阔的朱雀大街上已经人满为患,很少有人作声,大家都把目光放在了高处的皇城门口。   “战事今天就会结束。”武承嗣凑到云初身边低声道。   云初冷冰冰的道:“你怎么知道?”   武承嗣被云初狼一样凶残的目光盯得汗毛都竖起来了,打了一个哆嗦之后立刻道:“我啥都不知道。”   等李慎等一干皇族也搬来软榻来到皇城门口看热闹的时候,整个长安城似乎一瞬间就安静下来了,几乎所有的长安人拖家带口的瞅着皇城。   这一等,就足足等了三个时辰,直到大唐万国颂德天枢上的火焰因为无人照料逐渐变弱的时候,云初才吩咐主簿鲁绣,派人给大唐万国颂德天枢加油。   就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有人开始用巨木撞击沉重的皇城大门,似乎想要从里面出来,耳听得有节奏的巨响在皇城前响起,在场的长安人的心也随着撞击大门的响声狂跳不已,似乎这个里面将要出来一头洪水猛兽。   一只龙旗出现在城头,打着旗子的人才露头,就被云初张弓搭箭给射穿了咽喉。   武承嗣低声道:“君侯刚刚射死了一个百骑司。”   雍王贤用憎恶的目光看着武承嗣道:“准你重新组织语言再说一遍。”   武承嗣面无表情道:“下官刚才说,君侯神射杀死了一个叛贼。”   云初接连射出来了三箭,城头上就死了三个人。   不过,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向外开的皇城大门终于被里面的人撞开了一道缝隙,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瘦弱的人从缝隙里挤出来,才要说话,就被不良人们万箭齐发给射成了刺猬。   雍王贤道:“君侯一定要他们从玄武门离开吗?”   云初道:“我不知道从皇城里出来的人是谁,总之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屠夫,他们的暴行已经激怒了整个长安的人,我不想让他们玷污长安,他们可以从玄武门离开。”   武承嗣道:“无论他们奉行了谁的命令?”   云初点头道:“无论他们奉行了谁的命令,这道命令对长安太不友好了。”   雍王贤道:“那么,谁能从此门出来?”   云初道:“大公无私者。”   武承嗣道:“也就是说没人能从里面出来了咯。”   就在他们三人谈话的功夫,那道大门又被城里的人用巨木撞击的向两边开阔一些,旋即,一个衣衫破烂却戴着高冠的人从皇城里走了出来。   云初发射的羽箭牢牢地钉在此人的脚下,那人却抬起满是血污的脸越过云初钉在他脚下的羽箭,昂首阔步地向云初走过来。   云初看了看来人,就收起弓箭。   周兴行尸走肉一般的从宫门口走到云初身边,抬手道:“有没有吃食给一口垫垫。”   云初从袖子里取出一张胡饼递给周兴。   周兴接过胡饼就往嘴里塞,一口胡饼噎在嗓子眼里下不去,是云初给了他一个水壶,这才把命给救了。   等周兴吃完胡饼,喝了一壶水,云初才问道:“啥时候走,其实你们没必要从正门出来,走玄武门多好。”   周兴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对云初道:“长安人就这么不喜欢我?”   云初点点头道:“快走吧,要是还有没杀干净的人,给一个名单,人都在这里,我帮你喊出来,就地杀了,只求你们早点离开。”   周兴诧异的道:“你就不问问原因?”   云初大笑道:“人都的死球了,还问个屁啊,求求你,早点走吧。”   周兴回头看看半开的皇城大门,从他走出来之后,再无人出来。   他沉吟片刻道:“杀干净了。”   云初回头喊一声:“让路!”   话音刚落,长长的朱雀大街上就起了一场场小小的骚动,原本被人群站的连立锥之地都没有的朱雀大街上顿时就出现了一条两尺宽的小路。   周兴环伺一下周围的人群,对云初道:“斩不尽的恶人头,某家问心无愧。”   云初不耐烦的道:“赶紧走吧。”   周兴长吸一口气,居然挺起胸膛,就这样大剌剌的从长安人让出来的这条小道扬长而去。   他走在人群里,就像是一匹狼走在羊群中,虽然外形看起来有几分相似之处,但是,只要是人,就能分辨出他是一匹狼,而不是一个人。   周兴走了,云初就对雍王贤道:“进去看看吧。”   雍王贤尽管脸色苍白,还是强压着心头的恐惧,点点头道:“好,进去看看。”   云初回头对长安城里硕果仅存的一些皇族,勋贵,以及官员们道:“一起进去看看?”   没有云初想象中的一呼百应,只有死一样的沉寂。   云初叹息一声继续道:“万年,长安两县官员随本官入皇城。” ###第一百五十一章 英雄有大义死法大不同   不良人挪开沙袋,打开宫门,云初就带着人进去了。   在皇城门口的位置上死了很多人,他们的尸体相互交叠在一起,如果不是一个把刀子插进对方的肚子,一个把匕首插在对方脑袋上的话,云初就会相信他们是好朋友,毕竟,除过拿武器的那只手,另外的两只手都牢牢地抱着对方,撕扯都撕扯不开。   云初扫一眼这个小小的战场,对宦官的武力就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他们真的非常勇猛,跟一群甲士打出了至少一换二的战绩。   这多少跟他们手中的武器过于优良有关,千牛刀可以斩钉截铁,精钢打造的长矛可以穿石洞金,软钢制作的弩箭落得满地都是,当然,对方尸体上更多。   这里应该是最早发生战斗的地方,毕竟,经历了十天时间的厮杀,这里的尸体已经被冻的发黑了,虽然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尸体没有腐烂,现场依旧弥漫着一股子呛人的臭味。   一个宦官的身影突然从尸体堆里爬起来,扭头就跑,云初踢在一柄横刀上,那柄刀就飞跃了长长的距离,穿透了那个宦官的胸膛。   张甲匆匆的跑过去,翻动一下宦官,一大堆东西就从宦官的胸口滚落,这是一个专门搜索尸体想要发财的宦官。   有了云初杀人的开始,万年,长安两县的县尉就没有什么好顾及的了,一路走,一路斩杀那些发死人财的人……闹得动静很大。   长安皇城是由外郭,皇城,宫城构成,占地——七千五百亩……其中百官办公所在地皇城,内部街道布局规整,南北七条街,东西五条街,房屋不下两万间,长居于此的仆役,宦官,宫娥以及各色工匠,不下三万人,其中,以十六卫兵马屯聚最多,就这,还不算在此有官廨并且居住在此的官员。   这就是战事为何会延续十天之久的原因。   云初在皇城里有两个小院子,一个在太医署,一个在兵部。   太医署的小院子没有受到任何损毁,可是,兵部的小院子里装满了死人。   云初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看到了兵部库部司主事郎元成的尸体,人就趴在大门口,背部中刀,因为肉厚的缘故,伤口向两边裂开,能看到受创的脊椎骨。   郎元成是一个风趣幽默的胖子,平日里待谁都好,云初没少从他手里弄一些只有兵部才有的违禁品,当然,这家伙要钱也要的非常狠辣。   瞅着郎胖子背上的无数只脚印,云初叹息一声,就让小吏们将老郎冻得硬梆梆的尸体挪开,放到墙角,免得再被后来人踩踏几脚。   进到院子里,云初才发现这里有很多长安兵部的熟人,光是郎中就有三个,员外郎还有四个,有兵部司的,有职方司的。   其余的人云初不怎么在意,死掉了也好,可以给后面的待选官腾位置,就是职方司老姜死的实在是可惜。   这家伙长了一双极为灵巧的手,以及可以将大唐的山川河流的位置装在脑海中著称大唐朝堂,由他亲手制作的山川舆图堪称瑰宝,云初家中就有一张。   看着老姜双眼凸出的样子,云初心中一片冰凉,看来,自己要他制作的微观模型地图是没法子完成了。   翻过老姜的尸体,云初终于明白这家伙双眼凸出的原因了,他的后脑已经塌陷下去了,不用看就知道是被人用铜锤打的,发灰的脑浆子从后脖颈流淌下去,被腰带所阻,装了满满一后背的脑浆子。   这东西在老姜活着的时候价值连城,现在,喂狗,狗都不吃。   这些人之所以会死在这里,无非是想要借助他云初的权势,希望能逃过一劫,结果,不论是叛军,还是百骑司都不肯给云初这点面子。   大门破烂,窗户破烂,就连桌椅也破烂,云初喜爱的罐罐茶茶具跟红泥炉子也摔得到处都是。   看到自家小院子里的惨状,云初心如平湖,不起半分波澜。   这里没什么重要的,重要的东西都在太医署那边的小院子里呢,那里还有宫造给他制作的很多稀奇古怪的医学用具,损毁不得。   急匆匆赶到太医署,发现老何大马金刀的坐在太医署门口,整个人看起来发青,且一动不动的,云初心头一紧,很担心老何也死掉了。   凑近一看,这个家伙还活着,就是整个人被冻僵了,见云初过来了,一双一点神色都没有的眼睛里忽然就流淌出两道血泪出来。   云初连忙掏出酒壶往他的嘴巴里灌了一口酒,也就是这一口烈酒下肚,老何似乎一下子就活过来了,瞅着云初张张嘴吧,看样子是在哭,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云初解下披风将老何包起来,然后就抱着他进了太医署,太医署里空无一人。   来到一间临时病房,云初让小吏们把炉火生起来,他又往老何的身上多裹了几层棉被,赶紧烧一些热汤出来。   看太医署的环境,这里似乎没有出现乱兵,房屋看起来很是规整。   云初解下佩剑,放在桌子上,他已经没啥心思去看别处的损失了,看多了只会让人心生烦躁。   去老何的办公室里找到两枚冻得硬梆梆的鸡蛋,跟一罐子糖霜,剥掉蛋皮,把鸡蛋丢进水壶,抓了两把糖霜一并丢水壶里,坐在火上,安静的等着水开。   老何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五六床被子,明明已经困倦到了极点却不敢睡,就算眼皮稍微闭合片刻,马上就会睁开,直到看见云初才会平静下来。   水壶里持续不断的发出响声,这是水快要被烧开的模样,想要安慰一下老何,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云初干脆就不说话了,尽量让自己的身影处在老何狭窄的视界里。   水烧开的时候,冻鸡蛋也就变成了蛋花汤,云初从水壶里把甜汤倒出来,稍微晾一下,就抓着碗,一点点的灌进老何的肚子里。   火炉里的火焰凶猛,屋子又小,温度上升的很快,老何青嘘嘘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血色。   “没事了,安静睡一觉,睡醒之后万事大吉。”   老何的嘴巴蠕动几下,突然断断续续的对云初道:“这……一次……你……不佩……服老子……都不成了。”   云初已经想到了原因,冲着老何挑挑大拇指道:“没办法,你把事情做下了,这一次,小弟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   或许是云初的夸赞起了作用,老何说话流利多了。   “乱兵……中,老子就坐在大门口……告诉那些王八蛋,敢进太医署,老神仙,云大将军一定会把他们碎尸万段,他们就不敢进来了。   瑞春那个王八蛋还想进来查验,被周兴给拖走了。”   云初再次挑挑大拇指道:“谁不知道你老何也是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好汉。”   老何得意的道:“我把他们都关到药房里去了,不准他们出来,又担心乱兵毁掉太医署,就自己出来面对了。”   云初又从水壶里倒出一碗甜汤,给老何灌下去,口中还不断地夸奖道:“这一次要是还有人阻止你升为太医署令,那人一定是老子的仇敌。”   老何笑道:“这一次不用你推荐,老子的太医署令也是手拿把掐的。”   云初大笑道:“这种不依靠权势,只凭借本身的功劳就升官的感觉如何?”   老何僵硬的四肢终于可以动弹了,抬起手道:“太医署令的位置舍我其谁,哎呀,糟糕,快去药库把他们放出来,进去的时候,可是啥吃的都没有。”   云初笑道:“药库里能吃的东西太多了,就算是拿人参扛,也能扛十天半个月的,至于放他们出来,得你去才成。”   “那就赶紧给我按摩疏通一下筋脉,让我快点站起来。”   以前得时候,都是老何给练过武的云初按摩疏通筋脉,这一次轮到云初给老何按摩了,云初没有半分犹豫,就把老何的外衣扒光,只留下一条裤头,往盘子倒一些杀毒药,点燃,就用手蘸着火苗在老何的身上用力的揉搓,只要让他的体温上来了,就能把身体里的寒气给拔出来。   “十天,老子在太医署门口站了三天,坐了三天又躺了三天,快要熬不住的时候,你来了,君侯,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虽然有蓝色火苗在身上倏然着起,倏然熄灭的,老何的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好,开始向云初询问事故发生的前因与后果了。   “皇帝认为长安百官中有很多人已经与朝廷离心离德,所以,需要清理一下。”   云初说的非常轻松,听到云初话语的老何却呆滞住了,脸上的笑意顿时消散,半天才道:“有一部分坏人,就可以不顾好人的死活?   唉,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年头啊,除过我们自己,谁都不能信。”   刚刚经过冷热交替的老何,浑身火辣辣的疼,不过,他还是不管不顾的在云初的帮助下换上了一身新官服,去药库解救太医署同僚,是老何的高光时刻,云初不打算跟着去。   穿过太医署,向西走两百米就是宫门局老黄的小院子。   门是打开的,云初一眼就看到白发苍苍的老黄倒在院子里,身上插着七八枝弩箭,而老黄的佩刀却丢在七八米开外的地方。   他早就不是宫门局的局长了,早年间就被一撸到底,因为多生了几个孩子,想着给孩子多留点家底,就不顾老迈,求爷爷告奶奶的在宫门局又混了一个小差事,期间到底忍受了多少白眼跟讽刺,恐怕只有老黄自己知晓了。   现在,再也无人知晓了,因为,老黄死了。   老黄死在院子里,屋子里还倒着三个年轻人,是跪在地上死的,即便是死了也跪的直挺挺的,看他们的面相应该是老黄的儿子,清一色的宫门局差役的打扮,看样子,老黄当年把他说的那句人情话,用了一个十足十。   老子战死庭院,儿子们却躲在屋子里被人像杀鸡一样轻易的给杀死了。   云初想不通,老黄当年干啥要成那个亲,干啥要生那几个娃,导致原本生活愉悦,为人豪雄又四海的老黄,变成了如今这样的一个可怜虫。   云初踩着落叶在院子里来回走了两遍,最终还是长叹一声,对小吏们道:“把他们的尸体送还家里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大富贵与神仙人   皇城里死了很多很多人,云初这个长安留守却没有办法统计到底死了多少人。   唯一的原因就是皇城区不受长安留守管辖,也不归万年,长安两县管辖。   长安城的奴隶贸易之所以会如此的繁盛,皇城里面的人要付很大的责任,尤其是掖庭宫。   多年以来,长安人是看不起皇城区里面的人的,也是割裂的。   皇城区居住的人看不起长安小市民,长安小市民则看不起皇城区的人表面仁义道德实则下流龌龊的小人行径。   就算是卖货,卖给皇城区的人,总要贵上那么几分。   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处于嫉妒。   治理一个地方的时候,想要人心可用,就一定要给自己治下的百姓设立一个假想敌的,云初这种出身底层的小官僚对这种手法自然是非常熟悉的。   其实算起来,没有谁比皇城区的人更加适合充当长安的假想敌了。   他们足够富裕,足够厉害,足够邪恶,再加上身份比长安人高出一等,这就很容易激发长安人对皇城区的人的仇恨了。   也就是因为这样,这一次皇城区的人遭受了兵灾,一车车的往外拉死人,长安人对此表现得很是平静。   一道宫墙彻底的将皇城区与长安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瑞春是从北边的玄武门走出皇城区之后再绕道长安正门明德门进入长安的。   再见云初的时候,云初已经不愿意理睬他了。   “事情已经彻底的结束了。”   瑞春也显得极为疲倦,说话的时候还时不时的咳嗽一声,看样子受的伤不轻。   云初翻开文书看了一眼,就把文书丢在瑞春面前道:“一日之间,向城外运送了一千七百六十三具尸体,就这,还仅仅是清理了兵部以及十六卫衙门中的三个。”   瑞春挥挥手,有些烦躁的道:“事情彻底结束了。”   云初瞅着瑞春的眼睛道:“后患太大了,这一场屠戮,会让很多原本忠于陛下的武将,变成反对陛下的人,而且,你们百骑司从今日起,想要在军中安插密探,最好能做的隐秘一些,否则,死定了。   以前,军队中的百骑司密谍虽然不受人待见,大家伙好歹把他当自己人,这一事件之后,那就是真正的生死仇敌了。”   瑞春喝一口茶水道:“那就说明我们杀的不够多,一口气再杀三千,某家想看看谁敢再对我百骑司心生怨言。”   云初沉默片刻道:“我已经派人把战死的百骑司的尸体挑拣出来了,你带走安葬了吧,说真的,我都没想到,你居然能在长安用这么短的时间就组建出一支人数超过五千的百骑司大军,整体战力居然能超越十六卫甲士,佩服,佩服。”   瑞春道:“长安百骑司人手陨落超过七成,我心痛如刀割。”   云初嗤的笑了一声道:“百骑司以后招收人手的时候,避开渭南,区区一个华州,一次性被骟掉三五千最强壮的男人,以后这个地方的特产就剩下宦官了,对长安没啥好处。”   瑞春咬着牙道:“你以前对宦官没有这么尖刻。”   云初同样咬着牙回应道:“以前的宦官还没有成军,更没有强悍到杀甲士如杀鸡的地步。某家的怜悯,只针对弱者,如今的百骑司都如此强悍了,自然是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   瑞春捂着胸口咳嗽两声道:“如果你足够聪明,就不要清洗长安城里面的百骑司。”   云初摊摊手道:“我怎么清洗,我敢清洗吗?长安,万年两县的百骑司要是被清洗掉了,我麾下的这两个衙门就要停摆了。   不过,你带给我的痛苦,我会一点不少的还给他们,这一次如果没有万年,长安两县的百骑司帮你收集情报,制定计划,就你带来的那些人根本就不够看的。”   “他们都是忠谨之士,你不能把他们丢在闲差上不闻不问。”   “你放心,不会的,我会把他们往死里用,反正是都是些想领两份俸禄的大牲口,此时不用更待何时,不过,你好歹也给我一点脸面,把藏在我家的,温柔家的,狄仁杰家里的百骑司撤走吧。   陛下连我房事多长时间都知晓,我不要脸面的吗?”   “是你们先窥伺陛下房事的,君侯,这一次选在皇城大开杀戒,是我心存良善,没有在你的长安城里进行,就连那些皇族的事情,我也和血吞了。   这个时候就不要说我对不起你的话,应该是你对不起我。”   云初长叹一声道:“十六卫总共有十一个实权大将军,这一次被你干死了七个,自杀了三个,投降了六个,瑞春,我告诉你,长安十六卫的精锐被你杀干净了,如果再有战事,长安十六卫就屁用不顶了。”   瑞春端着茶碗的手很稳当,古怪的看着云初道:“关中府兵何处兵威最盛?”   云初傲然道:“自然是京畿道京兆府的府兵。”   瑞春喝口茶水道:“也可以理解为万年,长安两县的府兵吧?”   云初道:“可以这么说。”   瑞春放下茶碗道:“长安十六卫中可有长安,万年两县府兵组成的拱卫兵马?”   云初道:“长安没有,洛阳有。”   “没有陛下旨意,你能指挥的动京畿道京兆府的府兵吗?”   “不能。”   “那不就完了,某家这一次帮你杀干净了对你长安有威胁的人,让你长安,万年两县的府兵一家独大,站在你的立场上,你凭什么指责某家?”   云初烦躁的挥挥手道:“长安不是我的,是大唐的,长安府兵也不是我的,是大唐的,这一点必须确认清楚,如果任由这种啥都是我的这种想法蔓延下去,不出三十年,长安跟洛阳必有一战。   到了那个时候,谁胜谁负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一战过后,大唐的基业将会尽数毁掉,大唐江山也将由盛转衰,我们将再也无力压制四方蛮夷,五胡乱华的惨事就将再一次出现在大唐的土地上。   我想请你回去告诉陛下,以后千万,千万莫要行此大规模的杀戮,应该以谈判为主来解决问题。   解决不了事情就解决人,这应该是最后的选择,而不是一开始的选择。   把人解决了,事情其实并没有得到解决,只是拖延了一下矛盾爆发的时间,同时,也会让天下人形成一种杀戮思维,即,谁的力量大谁就说了算,谁的拳头大,谁就说的对。   纵观史书,没有哪一个王朝的皇族可以一直如陛下这强势,也没有哪一个王朝能逃脱衰弱这个命运。   人治的时候,很容易出现人亡政息的场面。   你应该劝诫陛下,此时此刻,陛下威势如日中天的时候,就该到了给天下人立规矩的时候了,陛下想要大唐万世一系的话,在最强盛的时候就必须做出退让。   这个时候的退让,只会让陛下成为千古一帝,绝对不会损毁陛下的万世盛名。”   瑞春听完云初的话,叹息一声道:“为何你不亲自给陛下说,反正长安到九成宫也就三百里,你骑上快马,两日就可抵达。”   云初冷冷的看着瑞春道:“我这是在救你的命,你看不出来吗?”   瑞春身体颤动一下就闭嘴不言了。   云初瞅着瑞春道:“你师傅是怎么被砍头的,你不清楚?你在长安造下如此大的杀孽,你以为朝堂上就不会有反对的声音?   到时候,陛下的责任没人敢追责,借用你的人头来平息天下人的怨愤,我不觉得是啥大事情。”   瑞春沉思良久,没有给云初一个确切的回答,就回到了长安百骑司衙门。   劝诫皇帝是一件非常非常危险的事情,尤其是劝诫老皇帝,快死的皇帝。   李家皇帝血脉中根本就不缺少暴虐的因子,如果在跟皇帝说话的时候不小心触动了人家的逆鳞,被人家一怒之下拉出去砍头,等人头呈上来的时候,皇帝气消了,才开始后悔了,一声厚葬,就当时道歉了,那样的人生,云初觉得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自己身上。   他可以身体力行的去做事,让皇帝从他做事的过程中领悟一些大道理跟好处,这样,就算让皇帝发生了一点改变,也是人家自愿改变的,觉得是自己见识跟学问提高之后的产物,也只有这样的劝诫跟引导才不会有什么不可测的后果。   直言进谏,像魏征一样,每一次上朝,都当是自己最后一次上朝,就当是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光,云初不屑为之。   瑞春去给皇帝说这些话就很合适。   瑞春这把刀皇帝目前非常的看重,尤其是在长安表现得如此犀利的情况下,皇帝应该能听一听瑞春的事后分析。   皇帝在洛阳制造了血夜,已经严重割裂了皇族跟朝廷的关系,皇帝又在长安制造了如此大的一场杀戮,同样的严重割裂了皇族与勋贵们最后的温情。   皇帝执政的基础,本就是皇族,勋贵,官员,现在好了,一次性的得罪两个,不得不说,此时此刻的李治已经疯魔了。   就在云初沉思应对之策的时候,张甲悄无声息的来到云初的官廨,低声道:“有人准备刺杀瑞春。”   云初收回思绪道:“谁?”   张甲叹口气道:“七个陇西陌刀手。”   云初道:“他们跟瑞春有仇?”   张甲摇摇头道:“没有仇,不过,瑞春刚刚杀死了他们心爱的将军。”   “他们准备在长安出手?”   “没有,准备在灞桥袭杀。”   云初缓缓起身,一巴掌将张甲拍倒在地低声道:“跟你有关吗?”   张甲蜷缩着身体道:“卑职只是乐见其成罢了。”   云初怒道:“滚。”   张甲连滚带爬的走了,云初就重新煮一壶茶,轻笑一声道:“有茶便是大富贵,无事便是神仙人。” ###第一百五十三章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长安城死了太多人,云瑾跟李思的婚事就只好向后推。   早上吃饭的时候,李思闷头吃饭,明显很不高兴,云锦把嘴巴凑到她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李思又高兴起来了。   虞修容看着云初轻声道:“夫君,这些天来家里拜会的人多。”   云初叹口气放下筷子道:“告诉他们,事情过去了。”   虞修容跟云初夫妻多年,见夫君表情不对,就知道这个时候说事情过去了,还为时过早,为了安抚长安纷乱的人心,又不得不这样说。   自从云鸾跟着一群大夫看过女子溃烂的病患处之后,他对饭食的狂热就减少了好几个档次。   尤其是肉食一类的东西,他已经不怎么愿意吃了。   基于这个原因,本身圆滚滚的身材,如今渐渐变得有了一些好模样,再加上这段时间似乎在长身体,已经有了比较明显的脖子。   “约束一下裴家子跟薛家子。”   云初对云瑾道。   云瑾点头道:“这段时间他们陪着我跟温欢处理楼观台辩经事宜,没有空闲时间去做其余的事情。”   云初道:“那就更加忙碌一些。”   云瑾点点头。   云锦道:“阿耶,您回来已经一个半月了,流水牌子那边您一次都没去。”   云初摇摇头道:“那不重要,我不去流水牌子那边,二牛那边应该更加放心一点,流水牌子正在重要的恢复阶段,只要把这一段艰难时光熬过去就好了。   我要是频繁的去流水牌子,会让商贾们担心,觉得那里又要生事端,不理不睬,才是流水牌子安稳的一个标志。”   云锦道:“那就要宣扬一下,皇城都快要被屠戮一空了,流水牌子这边没有任何动静,以彰显流水牌子之重要。”   云初摇头道:“水深则无声,安静就要安静彻底,无故弄出些许动静,反倒让流水牌子那边显得不庄重。”   吃过早饭,云鸾就首先离开饭桌准备去太医署进修,他现在非常的忙碌,老何这一次别看捡回来了一条命,十天时间的苦劳,终究伤害了他的身体,老神仙最近没有干别的事情,专心为老何弥补身体上的亏空。   这是皇帝都没有的待遇,老何决定不养好身体,绝不下床。   云鸾一直在给老神仙打下手当药童呢。   “不要一心钻进药学里去,你也不喜欢,我知道你喜欢的是机关勾连之术,老神仙之所以逼迫你学医,不过是想要你知晓一些医家隐秘。   老神仙还以为目前的医术,已经到了一个瓶颈期,想要突破,不再出几个名医,而在于器的改变,与其花尽心血培育几个名医出来,还不如通过改良医学器具,将学医的难度降低下来,培育出更多依仗器具帮助就能给人治病的郎中出来。   显微镜改变了老神仙对医学前途的看法,而你呢,就是他期望的可以改变医学晦涩难懂,培育不易现状的人。   所以呢,儿子,聪明一些。”   云鸾道:“孩儿已经知道了,其余的道童还在进修药学,只有孩儿被何伯伯拉着看了上百台手术,以及好几百个病患。”   云初点头道:“哦,培育方向不同,可惜,只有你一个。”   云鸾道:“十八个道童里面,就我学了云氏家学。”   云初道:“他们也可以学,云氏家学早就被铜板的印书坊,印了五六千册,价格低廉不说,还不好卖,铜板说了,咱们家的家学书想要卖的好,就只能印刷成精装版本,还要控制印刷数量,卖价越高越好,这样才有钱赚。   儿子,不是咱家敝帚自珍,而是外面的那些人不识货啊。”   云鸾嘟囔道:“环境,环境,环境很重要啊,咱们家的孩子启蒙的时候就有那些东西,所以长大之后想要进一步学习,自然要用到那些从小学到大的东西。   别人家的孩子呢,对阿耶讲的那些东西要嘛觉得匪夷所思,要嘛就认为晦涩难懂,更加不知道学好了以后能干啥用,除非阿耶能把咱家的家学弄成科考必考的内容,否则,没人愿意下大力气学的。”   云初觉得儿子的话说的和很对,却不想那样做。   等孩子们都走了,云初就对虞修容道:“以前呢,我总觉得塞来玛妈妈是一个笨蛋,现在才发现她老人家实在是一个智者。”   虞修容看丈夫一眼道:“我只知道你最佩服塞来玛妈妈的一点就是一个人繁衍出一个部族这个论调。”   云初点点头道:“做学问,传播学问也是如此,如果你能给我生百八十个孩子,云氏家学何愁没有后来者?”   虞修容道:“观夫君在床榻上勇猛如昔,现在也不晚,更何况家里后宅妇人多,塞来玛妈妈需要的前提条件夫君都符合,夫君不妨试一试,免得长安勋贵妇人总说妾身善妒,不给夫君准备美人。”   云初叹息一声,问正在收拾碗碟的肥三道:“你今年五十了吧?”   肥三扭动一下壮硕的腰身道:“郎君想要奴婢侍寝?”   云初摇摇头。   肥三又道:“肥七年轻些,要不然安排她今晚侍寝?”   云初看看肥七满月一般的大脸盘继续摇头。   肥三立刻就叫起来了。   “哟哟哟,难道郎君是要我们八姐妹一起侍寝不成,那也太贪心了。”   云初艰难的转过头对虞修容道:“咱两的床榻容不下这么些胖子。”   眼看着白发苍苍的崔氏也有凑过来的冲动,云初立刻站起身,甩甩袖子就出门去了。   几十年相处下来,云氏这些基本上都年过半百的妇人,即便是在云初这个家主面前也是荤腥不忌的啥都敢说,没有半分上下尊卑之分。   这些年下来,云氏在长安最著名的并非云初这个家主,而是家里十几个膀大腰圆的老妇,就是这些老妇撑起来了云氏产业的半壁江山。   以至于在长安街市上只要见到穿金带银的圆滚滚的胖妇人,长安人都会下意识的打听一下这是云氏家里的哪一位大娘。   等云初走了,崔氏就凑到虞修容身边道:“要不要给郎君筹办几个美人?”   虞修容看着崔氏的眼睛道:“阿肥们就很不错!”   听了虞修容的话,几个肥婆娘立刻就爆发出愉快的笑声。   灞桥边,即便是冬日里,杨柳丝绦垂落,依旧显得依依不舍。   瑞春离开长安,没有人送别,相反的渭河边上的芦花被寒风扯得稀碎,黏在百骑司们黏糊糊的脸上,像是给他们装扮了一点小胡须,看起来更加威猛一些。   百骑司们汗如雨下。   任何人遇到现在的场面没有不汗如雨下的,就算是云初这等猛将来了,也好不到那里去。   几匹被斩首的战马倒在灞桥上,血汩汩的流淌进青碧色的渭水里,更有几具残尸破破烂烂的倒在栏杆边上,身体残破的根本就看不出他们在前一刻威风凛凛的模样来。   巨汉,明光铠,丈二陌刀,婴孩头颅般大小的链子锤,前方即便是只有四个巨汉,却已经把宽阔的灞桥堵塞的严严实实。   被明光铠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巨汉一步步的向灞桥中间挤压,虽然只有四人,却让瑞春有一种面对千军万马的感觉。   战马不安的嘶鸣着,却不敢后退,就在他们后方,也出现了三名陌刀手,刀柄的环子扣在腰带上,他们单臂横举着陌刀,也在一步步的向百骑司骑兵逼近。   瑞春挥手,为首的六个骑兵就纵马向前方的陌刀手冲杀了过去,其余百骑司纷纷举起弩弓为冲锋者助威。   只可惜,弩箭落在明光铠上弹跳一下就落在地上,陌刀手仅仅单手护眼,就让那些弩箭对他们产生不了任何威胁,只是透过他们铁手套的指缝,百骑司们还是能看到他们蓄满狂暴之意的双眼。   转瞬间,骑兵已经近在眼前,六匹战马昻嘶着撞向铁塔一般的陌刀手,于此同时,骑兵也甩出绳索,准备套住甲士。   “咿呀——”   最左边的陌刀手队正猛地发令,就见到手持链子锤的甲士迅速后退,手持陌刀的三位甲士一字排开同时吐气开声,以腰腹为轴三柄陌刀分上中下三层爆烈的砍向转瞬即逝的骑兵。   可怜最左边的骑兵,腰间陡然爆出大蓬的血花,上半身已经离开身体,下半身却依旧紧紧的贴在战马背上冲着陌刀手冲了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柄链子锤从陌刀手肋下穿过,重重的击打在战马的头颅上,战马的脑袋被砸的陡然一偏,就轰然倒地。   中间的陌刀手最为魁梧,掌中陌刀的呼应范围也最大,向前跨步出刀,陌刀就旋转着击出,随着一道扇形刀光闪过,三匹战马的头颅顿时落地,不等战马倒地,陌刀手再次向前一步,陌刀再次击出,只听三声清脆的嗡鸣声响过,陌刀斩断了三柄横刀,也同时将三名骑兵从将要倒地的战马身上击飞,人在半空,就已经口鼻出血,眼看就不活了。   最右边的两个骑兵的命运也好不到那里去,这个身材最矮的陌刀手出刀的角度很低,几乎是从腰间平着挥舞出去的,陌刀几乎不受阻碍的斩断了四条马腿,战马才扑倒,旋转的陌刀随着身体的转动再一次飞旋过来,这一次,带走了两颗首级。   瑞春坐在马上,站立在拱形灞桥的最高处,等前方的六个骑兵全部倒地,套索落空之后就问身边的百骑司都督。   “他们已经挥出几刀了?”   都督看着前方的尸体群道:“十六刀。”   瑞春又道:“陌刀手挥出多少刀才会力竭?”   都督道:“气息悠长者最强三十刀,三十刀后就做不到人马俱碎,后十刀依旧有千军避易之威,刺股放血之后,还可再出十刀,十刀之后力竭者不死则废。”   瑞春看着又有六个骑兵冲了上去,叹息一声道:“轻易上灞桥,某家没有给你们选一个好的战场,说是骑兵却没有携带破甲锥,雷火弹这般装具,这是某家的失误。”   都督道:“这些陌刀手看似雄壮,出手狠辣,却必然是老卒,陌刀手是吃力气饭的,年老力衰是必然之事,以下官之见,不出十刀,他们将力竭而亡。”   说话的功夫,又有四个骑兵命丧当场,两个侥幸得脱的骑兵亡命一般的向回狂奔。   对于逃回来的人,瑞春并不责怪,挥挥手,又有六个骑兵向前冲锋。   这一次,丢出去的绳索套住了一个甲士,骑兵勒住战马缰绳,缓缓后退,陌刀手立地生根终究不如马力,被拖拽的向前缓缓移动,其余骑兵已经来到陌刀手身前,用尽力气将横刀充作短矛投掷了过去。   专心举刀迎敌的陌刀手对投掷过来的横刀视若不见,双手举刀,准备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击。   锋利的横刀刺破光明凯,牢牢地钉在陌刀手的身上,他们似乎感觉到横刀带给他们的伤痛,嘶鸣一声,庞大的身体就开始旋转,这一次他们旋转了两圈之后才将手中陌刀甩了出去。   四匹战马轰然倒地,流星锤毒蟒一般的出击,却被一名骑兵闪过链子锤,并且将链子缠在自己的胳膊上,力士用力拖拽,却僵持不下。   不等瑞春再次发令,又有骑兵纵马而至,这一次他们掌中的横刀轻松的从甲胄的缝隙处钻进陌刀手的脖颈,而后锋利的横刀如同切割乳酪一般轻松的隔开陌刀手已经快要沸腾的血脉,血洒灞桥。   瑞春带着百余名百骑司骑兵跨过灞桥,回首再看站立在灞桥最高处的三位陌刀手,他们扶刀而立,看着已经抵达宽阔地带的瑞春等人默不作声。   百骑司都督纵马上前道:“尔等已经是瓮中之鳖,何不速速投降。”   最中间的一个陌刀手摘下头盔,露出斑白的头发,他平静的看着耀武扬威的百骑司都督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而后道:“老子乃是堂堂男儿,岂会受阉人之辱。”   百骑司都督并不生气,而是满脸带笑的道:“投降,尔等妻儿免死。”   陌刀手也不理睬百骑司都督,抬手跟身边的兄弟相互拍拍肩膀,然后就来到了桥边,头朝下栽进了渭河之中。   渭河里溅起老大的水花,就把那个头发斑白的陌刀手给吞没了。   随即,渭河上又出现了两朵同样大小的水花…… ###第一百五十四章 都是恐惧的   灞河水流湍急一些,在灞桥附近汇入渭水。   所以,那三个甲士的尸体被张甲从渭水里捞出来的。   他们的甲胄牢牢地束缚在身上,人死了,甲胄却看起来很干净,就连战裙下摆部分的丝绸飞边的颜色也都鲜艳如新。   瑞春在遭遇了狙杀之后,又回转到了长安城,杀了三十一个人,其中以陌刀手队正赵挺家中的人口最多,有十七个,杀了十六个,留下一个八岁的男孩。   “等你长成,某家若是没死,你可以来找某家复仇!”   瑞春杀完人之后,对那个男孩如是说。   云初在官署听了张甲的禀报之后轻微的点点头,表示知晓了。   张甲忍不住低声道:“君侯,陌刀营众人都有杀瑞春之意。”   云初看一眼张甲道:“你想要我拉拢陌刀营的人?”   张甲道:“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子。”   云初瞅着张甲道:“二十年前,陌刀营在军中地位如何?”   张甲道:“分最好的战利品,吃最上等的饭食,得最多的钱财,得最上等的军功。”   云初道:“十年前呢?”   张甲犹豫一下道:“不如火器营。”   云初又道:“现在呢?”   张甲道:“陌刀营装具过于耗费钱财,且选军不易,非身高八尺,力大如牛者不能入陌刀营,加上移动速度缓慢,作战之时还需要弓箭手,长枪营为左右僚属,骑兵营压阵。   如今,军中因为有了强悍的火器营,无需接敌便可让敌军人马俱碎,陌刀营已经属于可有可无,就待这一批陌刀手退役之后,大唐军中将再无陌刀手。”   云初道:“既然你啥都知道,还进言收纳这些陌刀手何意?”   张甲吞咽一口口水道:“都是一等一的好汉子。”   云初冷声道:“灞桥之上,陌刀手占尽天时地利不说,就连人和都占据了,为何连区区一群宦官都拿不下来,反而身死之后连累了家眷送命?   本官最讨厌的就是他们这种匹夫,事前不计划,事后不思量,若是他们在狙杀瑞春之时,能把妻儿老小安排妥当,再去行匹夫之勇,老子还能高看他们一眼。”   张甲诧异的道:“县尊是说这些人没用?”   云初淡漠的道:“战国时期,战车纵横战场所向无敌,如今,还有人乘坐战车上战场吗?陌刀手也一样,军中不再需要他们了,不被需要的人就没有任何价值。   赵挺他们此次公然狙杀天使,罪大恶极,陌刀营就地解散已经无法避免了。”   张甲喟叹一声道:“可惜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汉了,可惜这些死不旋踵的老秦人了。”   云初怒道:“滚出去。”   张甲一边叹息着,一边离开云初的官署,还小心的关上了大门。   门外的主簿鲁绣跟张甲对视一眼,鲁绣就推开云初官署的大门走了进去。   正在看文书的云初见鲁绣走进来了,就放下文书道:“皇城清理干净了?”   鲁绣将新的文书放在云初桌案上施礼道:“清理干净了,共清理出八千一百二十八具尸体。”   云初疲惫的将身体靠在椅子背上,揉捏着睛明穴叹息一声道:“几乎比的上玄武门血夜死伤的人数了呀……”   鲁绣轻声道:“不止,长安各个监牢里人满为患,经过恶鬼周兴之手后,还要处决泰半……”   云初忍不住呻吟出声,却没有继续发声。   鲁绣继续道:“十六卫大将军全军覆没,如今的十六卫军中无主,朝廷那边又管杀不管埋的,至今还没有派来一名大将军总管。   军中不可长久无主,现如今还算安稳,长时间下去恐有不忍言之事发生。   县尊,您贵为镇军大将军,为长安军职最高,属下窃以为陛下应该是觉得您在长安……”   云初陡然睁开双目,愤怒的道:“没错,老子是镇军大将军,也是如今长安军职最高的一个,你信不信,只要老子今日踏进军营整肃军队,明日,就会有一位天使过来,拿我问罪?”   鲁绣干笑一声道:“不会的,不会的。”   云初冷笑道:“说不定就是你这个狗日的掏出一封旨意拿我下狱呢。”   鲁绣连连摆手道:“岂敢,岂敢!”   云初越发的愤怒,指着门口道:“滚出去。”   鲁绣倒退着离开云初的官廨,同样小心的关好大门。   就在云初的官廨外边,站立着长安大大小小的官员无数,武氏兄弟见鲁绣出来,就小声问道:“君侯没有同意?”   鲁绣叹口气道:“君侯也难啊。”   武承嗣道:“不成,现在可不是看热闹的时候,周兴还在审讯,而且我听说人越抓越多,再这么下去,长安就要出大事,这个时候,君侯不站出来不成。”   说罢,就要跟武三思一起推门进去,就在武承嗣的手触碰到大门的时候,他的身体怵然一惊,连续打了两个摆子,于是,他转过头问武三思:“拼着再挨一顿打?”   武三思摇头道:“这一次不同于往日,这是要把云初放在火上烤,我觉得他虽然不至于弄死我们,可是呢,让我们兄弟躺床上舔舐伤口三个月是一定的。   大兄,我们还是算了吧,你看,雍王贤也来了,要不,推他当大头算了。”   武承嗣回忆一下云初殴打他们兄弟时候的残暴模样,就连连点头道:“说的很对啊,长安爵位最高的可是雍王啊。”   武三思嘿嘿笑道:“雍王出头,虽然陛下那里能过去,可是呢,太子,皇后那里一定是过不去的,这一次,就算雍王贤做的很好,也会为太子跟皇后所嫉。   他不死也要脱层皮。”   武承嗣笑道:“君侯还知道躲在官署不出来,雍王贤就这么大剌剌的过来了,明摆着是想临危受命呢,不坑他坑谁啊。”   说罢,武承嗣就带着武三思以及对过眼神的张甲,鲁绣等一干长安官员,齐齐地拦在雍王贤的面前拱手施礼道:“请殿下救一救长安。”   与雍王贤一向交好的卢照邻与杨炯更是拜倒在地,拉扯着雍王袍服的下摆哭泣道:“能扭转长安局面者,唯有雍王殿下一人矣。”   雍王贤急促的道:“孤王也是察觉长安危在旦夕,这才匆匆赶来请蓝田侯执掌大局,尽快让纷乱的长安平息下来。”   张甲惨笑一声道:“殿下有所不知,我家县尊因为陌刀手赵挺刺杀天使瑞春一案已经是待罪之身,偏偏陌刀营中已经群情激愤,殿下再不出面,长安危矣。”   雍王贤的面色一瞬间变幻了好几次,此时,他才开始后悔为何要来万年县找云初出手了,否则,他居住在雍王府里隔绝内外交通,这些人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头上。   现在麻烦了。   就在雍王贤准备推辞的时候,就看到武承嗣跳起来对一众官员喝道:“雍王有令,命刑部侍郎周兴停止审讯人犯,待陛下旨意下达之后再论其它。”   鲁绣也迅速的下令道:“雍王有令,命长安各部官员即刻筹备粮草,以五日为一期,保证十六卫将士供给,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喏!”   雍王贤推辞的话虽然也说出来了,却淹没在一片应诺声中,眼看着一大群官员轰的一声四散跑开,雍王贤就知晓,长安这口黑锅他是背定了。   旁人不知道长安周边还有大军窥伺在侧,他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更知晓他的父皇如今正虎视眈眈的盯着长安呢,就想知道,在乱局之下,谁会跳出来执掌大局。   这个时候谁跳出来,谁就是长安最有权势的人,也可以说是长安之主,这个时候的长安之主,绝对不是一个好的名头,皇帝之所以把长安弄成这个模样,要找的就是这个长安之主。   至于找到之后要干啥,谁都说不清楚,只有皇帝一个人心里有成算,总之,绝非好事。   雍王贤见众人星散离去,想要阻拦已经晚了,他就迅速的来到云初官廨门口,正要推门进去的时候,门突然就开了,云初急匆匆的走出来,来不及跟雍王寒暄,就对殷二虎吼道:“速速备马,某家要去九成宫,拜见陛下。”   殷二虎匆匆的走了,云初又握住雍王贤的双手道:“殿下真是有担当啊,这让下官惭愧万分,殿下且执掌长安一段时间,下官这就去九成宫向陛下求一个新章程。”   说罢,就松开雍王贤的手急匆匆的离去了。   “唉,唉,唉,君侯,不是这样的。”   尽管雍王贤不断地在身后呼唤,云初却充耳不闻。   雍王贤只是呆滞了片刻,原本慌乱的眼眸马上变得清明起来,甩甩袖子进入云初的官廨,坐在云初常坐的椅子上,低声道:“换茶。”   守在门口的仆役立刻给雍王贤换上了新的茶具,茶水,李贤喝一口茶水对随同自己一起来的僚属道:“命,万年,长安两县的执事官来堂前听用。”   僚属们应诺一声,就连忙去了。   李显打量着云初官廨里的陈设,自言自语的道:“这未必就不是一次机会……”   三百里,云初快马一日赶到!   李治瞅着狼狈不堪的云初笑道:“孙膑说,百里而趋利者蹶上将军,你一日跑了三百里,怎么还没有死?”   云初喘着粗气道:“臣是上将军,也跑了三百里,不过,这跟死不死的没有半分关系,孙膑胡说呢。”   李治又道:“听闻云大将军最近觉得自己是一个大人物了,可以庇护更多的人,这一次朕专门给你准备了一个大场子,让你庇佑,你怎么不庇佑你的门下人,却一日跑了三百里来看朕?”   云初摊摊手道:“这不是来这里帮忙庇护了吗。”   李治呵呵一笑,只是仅存的一只独眼冒着寒光阴森森的道:“以前都是朕让你们心满意足,现在,轮到你们让朕心满意足了。”   云初小心的问道:“陛下心满意足了吗?”   李治点点头道:“朕的政令在长安还算是畅通无阻。”   云初道:“长安本就与大唐其余州县别无二致。”   李治阴狠的瞅着云初道:“真的别无二致吗?”   云初道:“最多是富裕了一些。”   李治将双手插进宽大的袍袖里,抱着双手道:“朕现在只想过点安静日子。”   云初道:“陛下若是还都长安,必定有无数安稳日子可以过。”   李治回头道:“朕还以为你这一次来九成宫是来问朕这个罪人的。”   “微臣不敢。”   李治点头道:“很好,总算是有一个说实话的了,也就是说朕有过错,只是你不敢指责是吧?”   云初喟叹一声道:“陛下讲理的时候,臣还是愿意跟陛下讲讲道理的,哪怕针锋相对问题都不大,现在很明显了,陛下不愿意讲道理了,臣要是还跟陛下讲道理,岂不是自寻死路?”   李治道:“是这个道理,朕啥都知道,啥道理都明白,现在,朕不想讲道理了,你奈朕何?”   云初摊摊手道:“没办法。”   李治凑到他身边道:“就没有产生一点啥别的想法?”   云初同样低声道:“最多在修史的时候说陛下的几句坏话?”   “哈哈哈,你以为朕会在乎身后名吗?”   云初叹息一声道:“总要抑制一下的,洛阳死了两万,长安死了八千,要不然陛下在晋阳也发动一下?”   李治抱着胳膊道:“安知朕没有动晋阳?”   云初有些悲伤的道:“都是为了啥呀?”   李治笑道:“朕不折腾你们,你们就会折腾朕。”   云初道:“天下承平太久了……”   李治笑道:“官员们也吃的脑满肠肥的,吃饱了没事干,就会生出很多不该有的想法出来,人人都把大唐当成一块肥肉啃,就不要怪朕吞噬他们身上的肥美膏腴。”   云初道:“陛下想重整吏治,却有心无力?”   李治道:“别瞎猜了,朕就是不高兴,就是想过一段安静日子,在朕过安静日子之前,谁打搅朕的安宁,谁就死!”   皇帝已经开始不怎么愿意跟云初像以往那样说心里话了。   云初躺在澡盆里洗澡的时候,就已经非常清楚这一点了。   或许,现在的皇帝,谁都不相信,谁都信不过,除过杀戮,他已经想不出别的有效的安抚他那颗不安的心的更好的办法了。   据说,一头老虎老了,会在自己还有能力的时候,将领地内的所有野兽都凌虐一遍,而后才会放心的回到老虎洞里,等待死亡的降临…… ###第一百五十五章 李治的桌游   人老去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跟年龄有关,另一种跟心态有关。   根据云初观察,老人们所表达出来的豁达,宽容,从容,睿智其实都是装出来的,当他独处的时候,他的心其实慌得要命。   控制的好的,就是一个好老人,甚至是孩子们眼中的完美老人,慈祥,大度等等优点数之不尽。   控制不好的那就完蛋了,吝啬,刻薄,易怒,好色,无理搅三分的本性就彻底暴露出来了,让子女们的日子过的苦不堪言。   李治的病情更加严重,他不仅仅是年龄老了,心理也老了,显露在外边的病情表现就更加的严重。   不过呢,他好歹招呼云初跟他吃了一顿饭,当然,餐桌上难免还有一头熊。   跟李治混了快二十年,这头熊餐桌上的礼仪非常的严谨,至少还知道把心爱的烤鸡往云初这个客人的面前推一推。   跟巨熊相比,李治的餐桌礼仪就糟糕的一塌糊涂,一会说他平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娶了武媚当皇后,早知道是如今这个下场,他当年就该自宫。   一会又骂李弘是一个狼崽子,小小一只的时候惹人怜爱,谁知道全是伪装,长大之后就学会吃人了,还专门吃他老子,还是掏心掏肺那样的吃。   骂李义府,骂许敬宗,骂长孙无忌,骂李绩,骂褚遂良,最后骂无可骂的时候就顺带着连云初一起骂。   反正,这些人都是畜生,自己掏心掏肺的对他们好,却没有一个领情的,统统该死,最好挫骨扬灰才好。   云初一日跑了三百里路,饥肠辘辘的只顾着填饱肚子,至于皇帝说了一些啥,他充耳不闻,只顾着往肚子里填东西。   “我说话你在听吗?”   李治得不到云初这边给出的回应,大怒之下夺走了云初手里的蹄膀塞给巨熊怒道。   云初张张油光光的嘴巴道:“皇帝不差饿兵。”   说罢看一眼战战兢兢的巨熊,巨熊就把李治塞给它的蹄膀送还给了云初。   李治大怒,一脚踹在巨熊的屁股上,巨熊嘤嘤两声,就很自觉地趴在地上。   这头巨熊被李治伺候的比人还要干净,尤其是两只爪子,跟人的手没啥差别,云初拿过蹄膀又撕咬了一口。   “耍赖是吧?”   “不是,臣的官已经很大了,年纪也不小了,儿子闺女一堆,没法子耍赖。”   “看起来,你似乎对朕这一次干的事情没有多少怨言?”   “上面的人死多了,底下的人才能迅速弥补上去,上面的人死多了,以前勋贵们的力量就会被削弱,这是一个自上而下的一个联动。   陛下,说起来,此次长安大清理,最占便宜的就是长安。”   李治丢下手里的骨头道:“怎么说?”   云初道:“死了八千多人,这八千多人中超过七成以上的人都是读书人,是士,是官,是吏,而我长安这些年培育出来的读书人,能成为士,官,吏的只是很少很少的一部分。   不是他们的学问不成,也不是他们没有手段,只是因为位置就那么多,而且呢还是一颗萝卜没拔呢,旁边就有好几颗萝卜等着入坑呢。   现如今,陛下拔掉了八千多个萝卜,砍死了不少等待入坑的萝卜,导致萝卜地里荒芜一片,萝卜地自然是不能荒芜的,必须要把萝卜种下去,可是呢,陛下把自家的萝卜拔掉了太多,一时间没有那么多的萝卜可用……”   “于是,你长安培育出来的新萝卜就能入坑了是吗?”   云初笑道:“自从臣回到长安,就对长安经济问都不问,底下的官员们已经开始向我抱怨,长安的经济发展已经陷入了停顿之中,希望我能拿出一个好的办法,尽快让长安的经济繁荣起来,如此,长安才能应付越来越多的人口。   臣又不是神,长安如此大的体量,增长一毫,几乎就是大唐一个州府的税赋,臣是有一些小聪明,这些经济上的小聪明放在晋昌坊这样的小地方,对臣来说那就是小事。   长安,长安啊,这么大的体量想要有肉眼能看得到的发展,就需要有根本意义上的大动作,这样的大动作,我做不来,只有陛下能做到。”   李治狐疑的道:“你是说朕杀了长安八千人,不但没有削弱你对长安的控制,反而算是帮助了你?”   云初丢掉手里吃残的肉骨头道:“怎么让经济活起来?那就必须要有流动性,只要经济流动起来了,就能恩泽很多很多人。   用最简单的话来讲述这件事情,陛下将左口袋的钱放到右口袋这个动作,我长安就有很多人能够获益。   更不要说八千多人身死,他们的财富自然不会死掉,只会开始流转,只要这些钱财开始流动了,就要过长安官府这道闸口,过一遍闸口官府就收入一笔。   这只是一道吃死人钱的对应关系。   与此同时,还有吃活人钱的对应关系也在里面,死了八千多人,就有新的八千多人补充进去,陛下万万不可小看八千多人的流动对财赋带来的帮助。   如今的晋昌坊坊民不过才六千余,可是一个晋昌坊一年对大唐的赋税贡献超过了很多的州府,更不要说这一次是八千多士,官,吏们在移动,这对长安的贡献要比晋昌坊的贡献大的多。   所以说,陛下此次在长安做的事情呢,就相当于在长安这潭死水里掀起来了万丈狂澜,接下来,臣下就能借助陛下掀起的狂澜做很多的事情,至少,可以扭转长安经济停滞不前的局面。”   李治疑惑的道:“杀人也能有利于长安经济?”   云初笑道:“因为长安的政治已经与经济息息相关,这就是《政治经济学》的精髓所在,它不为尧存,也不为桀亡,只要长安这个基础不被毁灭,它能吸收朝露琼浆茁壮成长,也能吸收腐尸烂泥生根发芽,总之,前进的脚步一旦开启,就只会滚滚向前。”   李治啃一口蹄膀想了一会才到:“看起来,长安远比朕想象中来的坚固,这就是你拆除城墙的底气?”   云初道:“城墙的存在不利于长安经济发展,而城墙本身就代表着束缚……”   李治丢下蹄膀道:“你们都如此厉害了,你置朕这个天子于何地?”   云初笑道:“长安最大的底气来自于陛下,最坚定的根基同样来自于陛下,如果陛下居住在大明宫,那就与长安混为一体,陛下即长安,长安即陛下。”   李治道:“他娘的,说的太好了……朕要好好的想想,免得落入你的彀中。”   云初又道:“陛下,大明宫有着世上最完美,最坚固的防御体系,同时,周边也有足够大的地方让陛下安置十六卫。”   李治皱眉道:“你越说,朕越是觉得这大明宫跟董卓的郿坞城很像啊,据说,那家伙在郿坞中建造了许多官邸,安置了从全国搜刮来的几千个美女,同时囤积了大量的金银和足够三十年食用的粮草。每次回到郿坞,董卓都会大肆玩乐。   不过呢,这家伙的结果可不好啊,他最后死在了郿坞城。   哟哟哟,朕想起来了,董卓最后死在了一个跟你很像的猛将吕布手中,呀呀呀,云初,你让朕迁都大明宫,倒地是何用意?”   看着李治一惊一乍的样子,云初叹口气道:“我大唐如今的气象,可不是汉末可比。”   李治像是抓住了云初话语里的漏洞,有些兴奋的道:“汉以强亡!”   云初恼怒地道:“了不起我去大明宫拱卫陛下这总可以吧?”   李治呲着一嘴的白牙嘿嘿笑道:“吕布也是这么干的。”   云初呆滞片刻道:“反正不管臣下怎么说,陛下都会认为臣下对您不怀好意呗。”   李治嘿嘿笑道:“以前不这么认为,现在就很难说了,朕在洛阳杀人,在长安杀人,在晋阳杀人之后,说不定啊,你会以为朕疯了,就想弄一个坚固的城池将朕关起来。   不去,说破天朕也不去,就留在九成宫,等着你们这群乱臣贼子来刺王杀驾呢。”   匆匆赶回来的瑞春才来飞瀑亭准备向皇帝禀报长安的事情呢,耳朵里就听到了皇帝的胡言乱语,一时间惊骇地肝胆俱裂。   李治瞅一眼跪在地上磕头的瑞春,有些厌烦的道:“滚出去。”   瑞春闻言,膝行后退。   云初喝一口桂花醪糟笑道:“瑞春刚刚从长安归来,陛下何不听听他的解说。”   李治摆摆手道:“你一定干了对不起朕的事情,趁着朕不知道的时候,还能跟你好好说说话,散发一下心头的郁闷,要是瑞春说了啥对你不利的话,你说,朕是杀你还是不杀你?   我们君臣还是继续说汉献帝,董卓,与你这个吕布的事情吧。”   见皇帝自虐的兴致正浓,云初只好继续跟李治商讨如何才能把他困在郿坞城一般的大明宫,最后如何取他性命,挟持太子李弘,再割据长安为王,前出控制虎牢关,接受天下人征伐,而云初以个人的无上勇力大败七十六路勤王兵马的故事。   “嗯嗯,你说的很对,取得关中,就一定要拿下蜀中为根基,再收揽大秦故地陇西,派一偏将打通西域兴盛长安商业,此为帝王基业也。   不过,皇后这人不好对付,她有裴行检襄助,稳定中原,两淮,山东,河北这些地方的人深恨我李氏,说不得会帮助皇后。   而薛仁贵的亲朋故旧都在河东,以他的能力想必也能割据出一块地来,这一块地可不小甚至能横跨燕赵之地……咦,我们两个说的不过瘾,来人啊,唤薛仁贵前来。”   云初趁机道:“汉末之时,宦官权势熏天,瑞春这位百骑司大总管不可不来。”   于是,在云初的强烈建议下,瑞春,薛仁贵瞪着两双血红的眼睛不得不参与李治亲自主持的大唐版《三国演义》桌游。   直到天亮时分,李治依旧兴致盎然,昨晚的桌游游戏让他的大脑至今还在高速运转,即便是一夜没睡,他依旧神采飞扬的,像是回到了年轻时候。   “四个人一起讨论终究有些单薄了,如果把许敬宗拉进来充当贾诩,褚遂良之辈拉来充当荀彧……”   一夜下来,原本心中充满愤怒的瑞春,薛仁贵两人也逐渐进入了角色,在他们两人看来,这虽然是一场游戏,却也是一场大型的军事,政治,民生的预演。   游戏中的人物也因为一夜的探讨,逐渐变得丰满起来了,再加上汉末群雄逐鹿的大场面,一旦代入,再加上参与者都是高段位的枭雄,一下子就让这场游戏变成了真正可以预测将来的大型政务活动。   这一夜,四人在桌子上,将大唐江山切割的四分五裂,杀的血流成河,天下之民百不余一。   就算是李治,云初,瑞春,薛仁贵这等杀人如麻的人物,也对杀戮产生的后果心惊不已。   迎着朝阳李治咕咕发笑,这是他发现的一个新玩具,最重要的是这个新玩具是他开的头,威逼之下,云初,瑞春,薛仁贵不得不全神以对。   在游戏中没有办法作假,李治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云初,薛仁贵都是合格的大将,而瑞春则是一个很厉害的宦官。   一旦有人放水,很容易落在其余三人的眼中,最后在皇帝眼中落一个谄媚的标签,而云初,薛仁贵在皇帝规划的规则下,只能全力应对,一旦失败,在皇帝眼中就是一个无能之辈。   说是玩耍了一夜的游戏,实则四个人勾心斗角了整整一夜。   此时的云初,很期待跟皇帝,皇后,太子,以及大唐的名臣勇将们一起玩这个游戏……   大唐实在是经受不起大规模的杀戮了,皇帝要是继续杀下去,只会把刚刚弥合在一起的大唐,再给杀的四分五裂。   云初不想见到那样的场面,他觉得,大唐如今的兴盛,有他出的一份力。   皇帝如果能把现实里的杀的人,换成桌子上的黄豆,绿豆,红豆,这未必不是大唐的福气。 ###第一百五十六章 权臣是这样炼成的   皇帝即国家,国家即皇帝。   李治虽然没有说这样的话,他却是这样做的。   云初来九成宫三天。   陪着伟大的大唐皇帝陛下玩耍了三天桌游。   李治陛下麾下有无数的能人异士,这些让人可能想不出来桌游游戏,但是呢,有了皇帝陛下弄出来的第一款桌游游戏之后,他们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开发出来了七八款精良的桌游游戏。   每一款游戏都是围绕着皇帝陛下的安全,以及心忧的各种可能发生的事件进行条件假设之后快速制作出来的。   第三天的时候,云初毫无疑问的又成了恶心的大反派,在大唐世界里阴谋诡计层出不群,下流无耻的恶毒手段频频得手,逼迫的以皇帝为首的正义联盟们不得不苦苦支撑……当然,最后必然是正义联盟获胜,以云初这个恶贼被五马分尸结束整场游戏。   愤怒的云初丢掉剧本怒吼道:“老子会挖开黄河水淹中原?”   话才出口,就被担任导演的李治砸过来一个水杯。   “你当朕是个死人是吧,给谁当老子呢?”   李治是独眼,用杯子砸人砸不准,云初丝毫没有躲避,所以,杯子就砸在了左边的瑞顺头上。   瑞春的武功很高的,但是,皇帝砸过来的杯子他不敢躲。   “臣下刚刚被陛下新设计的五牛分尸法给扯碎了,这时候我是死人。”   李治笑道:“薛仁贵拿下汉中,截断长安跟蜀中的联系的时候,你就输了。”   “可是我炸断了剑阁,堵塞了入蜀的道路,有本事让薛仁贵学一学邓艾那样入蜀一次,臣一定会在崇山峻岭中把薛仁贵的屎给打出来。”   李治闻言,也不理睬一脸愤怒的薛仁贵,就对自己身边的舍人道:“继续研究一下,在火药充足的前提下,如何可以更好的攻入蜀中。   还有潼关!”   云初无奈的道:“潼关已经废弃了……”   李治斜睨着云初道:“还可以再修。”   “一座修建在沙土上的城池,下边就是黄河,黄河不断下切,潼关跟河面相比越来越高,那里还有重修的必要?   陛下,要不,您割据长安,臣下为太子的先锋……”   “滚出去——”   云初离开九成宫的时候是被瑞春送出来的。   瑞春瞅着干了吧唧的山峰道:“陛下会相信吧?”   云初叹口气道:“围困长安的兵马已经回营了。”   瑞春道:“很危险的。”   云初道:“所以我来了。”   瑞春点点头道:“也是,陛下一代雄主,除非是事实才能让他放下戒备之心。”   云初摇头道:“陛下不是担心,是害怕,他老了,不过,陛下一定会去大明宫的。”   “为啥?”   “矮个子里面拔高个,陛下衡量过他能信任的人之后,就会发现大明宫才是他最好的养老地。”   瑞春道:“天皇,天后分居两座都城,就不怕大唐分裂吗?”   云初白了瑞春一眼道:“你当太子是死人吗?”   瑞春长出一口气道:“终于安静了。”   云初冷笑一声:“现在的安静不过是在为了酝酿下一场更大的动乱。”   说罢,云初就策马扬鞭奔向长安。   周兴处斩罪囚,最喜欢选在人多热闹的地方,只有让更多的人看到罪囚的下场,处斩这些人才更有教育意义。   西市门口就是这样的一个好地方。   今天处斩的是左卫大将军杨建一家三十九口。   能被官府杀全家的人都是一些很了不起的人,就比如这个杨建,刑部的人,大理寺的人从杨建家里抄出来了火药两千斤,甲胄一百二,家中武库不比一个折冲府武库差了。   身为李治起家时候太子六率中的郎将出身,如果仅仅是暗藏军械一件事,最多是一个罢官夺爵的下场,可惜,此人总以为自己劳苦功高,打死都不愿意继续交代左卫这些年遗失的火药,甲胄,弓弩,以及火药弹,火油弹的去向。   这让周兴非常的愤怒,十几年来,左卫丢失的火药就不下一万斤,遑论其他。   现在,即将被斩首的时候,白发苍苍的杨建这才开始慌了,指着坐在监斩台上的周兴大吼道:“未曾经过三议,周兴,你敢斩老夫,陛下定不饶你。”   周兴像是没有听到杨建的话,只是抬起头看着天空中的太阳,只要到了午时三刻,他就准备把桌子上的令牌丢下去,让杨建一家老小在太阳最猛烈,阳气最盛的时候被砍头,让他们连鬼走做不成。   一万多斤火药,三百多具战甲,不少于五百副军中制式弓弩,再加上一些乱七八糟东西,这些东西足够应付一场中等规模的战争。   他一个左卫大将军,麾下还有数量不少于五百的亲兵,如今不把那些东西追回来可不成。   这几天在西市被斩首的罪囚,地位一个比一个高,牵连的家人数量也一个比一个多,导致长安百姓在看罪囚被砍头的场面的时候,场面也越发的大了。   杨建官居从三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此人距离大唐臣子的最高位置也就一步之遥,杀这样的人,在朝堂上一定是一个慎之又慎的事情,就算皇帝要杀他,也需要跟臣子们再三商议,看看这个人有没有被宽恕的可能,实在没有宽恕的可能,臣子们也会向皇帝求情,希望能免死家中的老弱妇孺。   一般情况下,只要不是谋反等大罪,臣子们的要求往往会得到皇帝的应允,最终只诛杀首恶。   周兴这几天杀的主犯几乎都够得上“三议”的资格,但是,很明显皇帝不打算给他们这个资格,只要发现此人有罪,就杀无赦。   眼看午时三刻已经到了,周兴就兴奋的拿起令牌丢了下去,在杨建全家的惨嚎声中,刽子手捡起令牌,就让助手将这三十九个人的脑袋按在木头墩子上,六个刽子手轮番作业,很快就剁下来了三十九颗人头。   脑袋滚得满地都是,尸体脖腔处却扣着一口陶罐,这样,可以避免血流淌的到处都是。   杨建全家三十九口都死了,他的老娘,他的妻子跟妾,以及四个儿子跟他们的妻妾以及儿子,至于其余女眷则尽数进了掖庭宫。   场面惨不忍睹,所以,云初就没有看,还特意避开了西市,从朱雀大街径直回到了东市上的万年县县衙。   他可以拯救这个杨建,他怀里就有皇帝诏书,只要云初打开这道诏书,长安就能立刻恢复平静,一众罪囚都要等候刑部重审,一切事态都将从紧急状态回归到往日的节奏中去。   这样一来呢,杨建这个人可能就死不掉了。   对于云初来讲,杨建这人不死不成,流散到长安城的火药,其中六成来自于左卫,云氏护卫们用的火药,也有一部分来自于左卫。   别的大将军贪墨一点军械拿出来买卖,还知道避开点人,数量也小,只有杨建这个人一心要把这个没本钱的买卖做大做强,买卖军械的时候,只认钱不认人。   所以,这样的人,死了也就死了。   云初才回到官廨,就看到李贤正坐在他的位置上呵斥门下官员呢。   云初没有打扰,而是在外边听了一会,直到李贤下令要打张甲的时候,云初才推门进去。   不等见礼,云初就对李贤道:“快点收拾一下,马上去九成宫吧!”   李贤心头一紧看着云初道:“我父皇发怒了?”   云初叹息一声道:“我这几天被陛下折腾的掺不忍睹,好几次差点被五马分尸。”   李贤的面孔肉眼可见的变白,颤声道:“可是本王这几日劳军出了问题?”   云初点点头道:“去吧,陛下正准备跟你探讨一下,你若割据长安,大唐会是一个什么下场。”   李贤双腿一软,立刻就倒在地上,把手伸向云初道:“君侯救我。”   云初冷冷的道:“能救你的只有陛下。”   李贤明显被吓坏了,哀嚎一声就离开了官廨,一边跑一边喊着备马,一副很着急的样子,看样子,他好像很喜欢跟皇帝一起玩桌游游戏。   自从云初进了屋子,张甲一行人的胆量似乎又回来了。   门外边的杂役们很有眼色的帮县尊换上了新水,新的茶具,就连李贤挂在身后的‘正大光明’的字画也撤掉了。   云初坐回椅子,其余人都退出官廨,云初疲惫的对张甲道:“事情结束了。”   说着话从怀里掏出皇帝的旨意放在桌子上继续对张甲道:“说是事情已经平息了,我们还有一点权力可以选择停止的时间。”   张甲看过旨意之后凑到云初身边道:“属下可以更改一下处决人犯的顺序……”   云初像是没有听到涨价说话,闭上眼睛的时候,就起了鼾声。   张甲小心的给县尊盖上一张毯子,见官廨里的炉火烧的正旺,就把窗户开了一条缝隙,就离开了官廨,直奔大理寺。   几天时间里,云初来回狂奔了六百里地,又被皇帝按着玩了三天高强度的恐怖造反游戏,这样的苦劳一定要收到与之相配的报酬。   云初不喜欢跟官场上的人打太多的交到,因为越是跟这些人大交到,就会发现这里面的人情关系极为淡薄,交情的主流看法是利益交换。   既然都是他娘的生意,云初自然不愿意去做一个只奉献,不求回报的一个人,以前的长安官场是一个四分五裂的地方,现在皇帝疯了,就需要大家抱团来抵抗天知道啥时候就会降临的危险。   既然皇帝已经认定他是长安这个地方最大的黑手,那么,云初觉得自己就必须是最大的黑手,要不然被皇帝以最大黑手的名义砍他脑袋的时候,白白背了一个贼名,那也太冤枉了。   皇帝已经快要驾驭不住目前的大唐了,这也是皇帝为何如此疯狂的原因。   云初第一次发现,很多权臣或许并非是自己愿意当权臣,而是被逼无奈。 ###第一百五十七章 敢为天下先   周兴加快了处决人犯的速度。   之前一天一杀,现在,一天五杀,这就给了很多罪囚避开阳光猛烈的午时三刻,得到了珍贵的可以做鬼的好机会。   真的,这些罪囚们目前最期望的就是不要在午时三刻被斩杀……   尽管在云初看来,监牢里还有很多很多人都罪该万死,他还是在第三天的时候制止了周兴的大屠杀。   不在监牢,也不在监斩官位置上的周兴一点都不像恶鬼,相反,多年来的官宦生涯,早就把他培育成了一个敦厚且儒雅的君子。   云初把茶杯推到周兴面前道:“杀不完的。”   周兴道:“杀一个少一个,还有,你不要用为我好的借口来劝阻我,那会让我看不起你。”   云初点点头道:“确实,你早就没有退路了。”   周兴起身舒张一下胸臆笑道:“想着这些人昔日嚣张跋扈且残毒的模样,再看着他们在刑台屎尿齐流口涎乱飞,磕头如捣蒜的样子,本官就血脉贲张快活的不能自已。”   云初敲着桌子道:“这是你的美好时光。”   周兴笑道:“即便是明日就死,我也没有遗憾,说起来,你就不能再给我五天时间吗?你也应该晓得,陛下也希望这些人死。”   云初叹口气道:“一个天才一般的少年死掉了,我觉得这是上天对大唐过度杀戮的一种警告。”   周兴皱眉道:“就是那个写下‘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王勃,王子安?”   云初哀叹一声点点头。   周兴道:“死掉就死掉了,没什么好奇的。”   云初道:“现在长安读书人声称,百年才出一个王子安,年纪轻轻就陨落了,这是上苍觉得此时的大唐配不上这样的英才。”   周兴愣了一下道:“在本官这里,此人乃是一介罪囚,虢州参军任上,擅杀官奴,理应当诛,遇赦除名,已经是他的造化了,就连他的父亲,也是因罪发配安南,这样的人就因为写了一些好的诗词,作得一手好赋,这就成了百年难遇的英才,那么,那个被他随意杀死的官奴,就真的该死吗?”   云初笑道:“总之呢,长安马上就要开展轰轰烈烈的悼念王勃,王子安的活动,其中以诗文为最,听说啊,拿到魁首的不仅仅有美人侍寝,还有千贯程仪相赠。”   周兴吸一口凉气道:“有多盛大?”   云初道:“全城参与。”   “废这么大的力气,就为了遮掩长安这些天来的血腥气?”   “没办法,能遮掩住这滔天的血腥气的只有笔墨香。”   “谁发起的?”   “纪王慎等一干皇族。”   “君侯把雍王贤支应走,看样子这是准备向军中伸手了?”   “不,我从不管军中事。”   “那么,谁去管?”   “反正不是我!”   周兴沉默许久点点头,最后对云初道:“不要出事啊。”   看着周兴离去的背影,云初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变了,至少变得跟史书上记载的那个男人不一样了,史书上的他不过是一匹专门食用腐肉的鬣狗。   现在不一样了,他是一个胸怀天下,且嫉恶如仇的人。   当然,喜欢虐待人,喜欢杀人的本性倒是没有啥变化。   卢照邻,杨炯很兴奋的过来领差事,王勃落水,惊惧而死,最重要的是在不久前,他还写下了千古名篇《滕王阁序》。   这样的人其实已经不算是人,而是一个具体的文化符号了,长安城一定要好好的纪念一下这个璀璨的文化符号,顺便消弭一些长安的肃杀气。   “人们往江水里扔粽子,是希望江水里的鱼莫要吃屈原的尸体,人们吃米粉圆子是为了怀念东方朔,吃年糕为了怀念伍子胥,吃饺子是为了纪念张仲景,下官以为,纪念王勃的时候就该吃挂面,寓意为长长久久,县尊以为如何?”   云初皱眉道:“长安的挂面工坊出钱最多?”   卢照邻道:“也不是,邹氏出品的肉馅馄饨给的钱也不少,还有卖黄馍馍的,卖点心的也想出钱,不过,他们几家的吃食不好推广,也不耐储存,李氏的挂面倒是具有很强的推广特点,而且,生产起来也比较容易,虽然耗费人工,不过呢,多雇佣一些人,给更多人工作机会,这不就是我们官府希望的吗?”   云初看着卢照邻发笑道:“你好歹也是出身豪门,现如今,整日里将挂面,馄饨,黄馍馍,点心挂在嘴上,你祖父就没有啥意见吗?”   卢照邻笑道:“家祖乐见其成,就是拙荆总是嫌弃我土里土气的,晚上不好上床。”   卢照邻拿自己取乐,顿时就让前来禀报公务的吏员们大笑起来,云初看着卢照邻也是非常的感慨,昔日,这一位也是大唐的神童之一,这几年的官宦生涯已经把他从一个清贵的公子,变成了一个真正可以俯下身去为民争利的合格官员了。   卢照邻等众人笑声结束,就继续对云初道:“县尊,挂面真的是一个好东西,只要保管妥当,就是旅人路途上最好的食物,您想啊,商贾们行走一整天,到了傍晚的时候,烧一锅水,下一碗面,野地里随意抓一些野菜丢进去,再挖一块猪油,一些盐巴,一大碗热腾腾的菜肉面下肚子,可慰这一路的风尘。”   云初笑道:“挂面当然是一个好东西,问题是你存心不良。”   杨炯立刻回话道:“四大才子之类的名声对仕途不利,抬高王勃,我等就泯然于众人矣,正好可以好好的走一走仕途,为天下生民效一份力。”   云初转过头瞅着杨炯道:“如果为了仕途,温柔想要带你去洛阳你为何不去?”   杨炯道:“不喜洛阳。”   云初大笑一声道:“听说你喜欢兵事,还想去边关任职,要不要我跟安西都护府的老曹说一声,你去担任瀚海都护?那可是一个正五品的官位。”   杨炯道:“卑职喜欢长安。”   云初猛地收回笑脸,对杨炯道:“少掺和长安十六卫的事情,那里天雷滚滚的没几个人能承受得住,要是被天雷劈了,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就连我也没办法再把你的骨肉拼凑到一起。”   卢照邻在一边尴尬的笑道:“县尊,只是一个挂面!”   云初道:“哼,你最好说的只是挂面。”   接下来,长安重点工厂的主事一一向云初汇报了过去三年中工厂的经营情况,以及发展,其中成绩最耀眼的就是长安第一,第二纺织厂。   真正说起来,如今的大唐的物资还是处于匮乏状态,当这两个工厂真正的将销售渠道打开之后,他们工厂里的产品就供不应求,似乎不管生产出多少纺织品,都不够市场消化的。   按照以前的做派,云初一定会留这两个工厂的主事一起在后堂用餐的,这一次没有,云初破天荒的将铁厂主事留了下来一起用餐。   以前当街道主任的时候,云初就清楚的知道,一个辖区有许多重工业门类落户的街道,或者村镇的主任,远比一个只有轻工业的街道,村镇更加受上头重视。   尽管那些重工业所在地的环境一般都比较差,可是呢,在评奖,或者提升的时候,重工业驻地的街道村镇的主任明显更加的占便宜,一般情况下,重要的奖项,以及重要的提升都来自于这些地区。   长安铁厂的底子来自于长孙无忌家。   炼出来的铁,在云初看来甚至比不上后世的地炉钢,这里的铁拿来铸造铁锅还好,拿来打造农具跟武器,那就太坑人了。   云初从西域匠人那边弄来了西域的炼钢工艺,可惜,这么多年下去,依旧没有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成绩,虽然时不时的会有不少的神兵利刃出现,云初依旧非常的不满。   神兵利刃可以拿去糊弄百官,糊弄皇帝,却糊弄不过云初。   单一的神兵利刃有个屁用,云初要的是看到大唐的炼钢术得到一个质的飞跃。   铁跟钢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云初想要的是钢,绝对不是一堆铸铁一样的东西。   有些事情想想都生气,炒钢工艺在大唐早就出现了,以前是工匠们拿着铁器在炉子里搅拌出钢,现在还是工匠拿着铁器在炉子里人力搅拌出钢。   钢这个东西对大唐社会的重要性目前已经非常的紧迫了,不是大唐军队需要那么多的钢来制造武器,而是大唐的百姓们在大开荒的环境下需要更多的钢来制造农具。   在县衙食堂里,云初将红烧鲤鱼的鱼头放在铁厂管事卫勿用的餐盘里,对卫勿用道:“想办法把钢的产量提上来,很快,我们就要用到大量的钢。”   卫勿用看看餐盘里的鱼头,小声道:“军用?”   云初摇头道:“农用。”   卫勿用难以置信的道:“农用钢?”   云初笑着点点头道:“你名字里有勿用两个字,应该是取自《周易》乾卦中的潜龙勿用,以后不用遵循勿用两字,而应该遵循飞龙在天这样的气魄出来造出更多的钢铁,告诉你,世道马上就要发生大变化,即便是神龙在野这样的气度也不足以应付接下来的大生产时代。”   卫勿用左右瞅瞅低声道:“县尊,钢造的多了,就不值钱了。”   云初笑道:“铁农具跟钢农具有可比性吗?”   卫勿用道:“卑职家里农庄用的都是钢农具。”   云初抬手一巴掌抽在卫勿用的脑袋上怒道:“狗日的,好东西只在自家用是吧?你就能硬的下心看那些农夫拿着铁片片割麦子,割几下就磨……就忍心他们举着铸铁锄头锄地?”   卫勿用低声道:“县尊,他们都是拿手拔麦子的……”   云初同样低声道:“你要是达成了本官的期望,来年就送你去工部任职。”   卫勿用一张脸瞬间变得通红,夹起鱼头就开始吃,即便是鱼骨头也不愿意放过。   鲁绣不知为何端着自己的餐盘过来了,坐在云初跟卫勿用中间,开始向桌子上的食物进攻,一整条鱼的身子几乎被他吃光了,这才掏出手帕擦擦嘴问道:“有啥事是下官不能知道的?”   云初嫌弃的道:“你好好的偷听就好,还跑过来问,损失我一条鱼。”   鲁绣道:“事涉铁器,不得不问。”   云初随意的指指窗外晴朗的天空道:“开春了,就跟着本官下死力气干活吧。”   鲁绣点头道:“干活下官是不怕的,问题就在于听县尊跟卫主事说要多炼钢?”   云初点头道:“是啊,来年,长安需要很多钢,非常非常多的钢,也趁机给长安的农户家里多留几件传家之宝。”   鲁绣苦着脸道:“只要县尊不想着给长安十六卫的府兵们多留几件传家宝,卑职一定会全力支持。”   云初瞅着惊恐的卫勿用道:“胆子大一点啊,旱灾已经大半年了,我们要是再不用心,就没有人愿意为百姓考虑了。”   卫勿用咬着牙点点头……   等卫勿用离开了,鲁绣就低声道:“这么些年以来,朝廷一直在压制民间用钢,卑职以为县尊是知晓此事的。”   云初淡然一笑道:“民间冶铁炼钢,就先从我这里开始吧。”   鲁绣闻言长揖不起。   为云初敢为天下的高风亮节钦佩不已。   他不知道的是,朝廷在云初眼中早就是一座臭不可闻的屎山,这是由一道道成功或者失败的政策堆叠出来的高耸入云的屎山。   许久以来,朝廷上没有人愿意用纯钢工具去挖这座屎山,因为只要动了工具,屎山就会爆发出可以渗进人骨髓里的臭味,所以,朝廷能做的就是不断地用新的政策去遮盖这座屎山,只可惜,治标不治本的政策,最终难免同流合污变得跟屎山一样臭。   现在,云初就想在屎山上挖一铲子,至少也要让农夫用上更加坚硬,锋利,且省力的钢制农具。   结束长久以来,官府宁愿压制钢产量,也不愿意给农夫们提供更加好用的农具的变态政策。   也不知道他们都在害怕些什么?   难道说农夫们举着钢制的锄头,铁锨就能砍掉他们的头?   真是咄咄怪事。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时的便宜   长安城里的人口很多,然而大部分的长安人却居住在长安城外。   云初虽然决心要把长安建设成一座天堂之城,但是呢,他最重视的却一直都是城外的农夫。   在长安城里,官府一直在执行一道严苛的禁令——伐冰之家不蓄牛羊。   意思是长安城里的有钱人可以在长安城里随便折腾,随便去开例如银楼,绸缎庄,当铺,可以开铁厂,开盐埔,开皮毛店,可以高级饭店,高级客栈,开各种工坊,甚至可以涉足金融,期货,股票等等高级行业。   但是,属于农夫的行业,他们不得介入。   因此上,长安城里的粮栈,菜圃,油坊,猪羊,鸡鸭鹅以及鲜鱼供应,从来都是周边农夫们自己经营的。   他们供应的其实算不得好,质次价高的时候也是有的,有些商贾们就从中发现了商机,觉得自己可以从农夫那里买来东西,再在长安城里的转卖,因为供应量太大了,很容易发财。   结果,官府不许。   官府不是在商人筹备阶段就说不许的,而是等农夫们在商贾头上发了一笔小财之后,官府才出面说不许的。   所以,涉及这些行当的商贾都赔的很惨,有几家几乎是破产的下场。   在高额的利润面前,尝试者层出不群,然后就前赴后继的失败,等失败者达到一定数量之后,城里的富人们终于发现了其中的不妥。   农夫跟官府相互勾结,让他们这些想要垄断民生物资的商人们倾家荡产。   几年下来,也就没人打民这些生意的主意了。   所以,每日天不亮的时候,就有周边的农夫挑着子家产的蔬菜晃悠悠的进城,在某个坊市门口售卖自家生产的蔬菜,禽蛋等等东西。   一匹马在大街上拉屎都会被不良人重罚,唯有这些售卖田地产出的农夫们,虽然形象不佳,不良人却从未过问过。   云初在长安城里只勾结自己培育出来的酒壶官,对于城里的勋贵,富豪,以及军队确实一点交往的兴趣都没有。   百骑司的人只忙着防备云初勾结勋贵,豪富,军队,却对云初大鸣大放的农夫管理却视而不见,或者说,他们也从来都不在乎。   长安地是府兵制维系的最好的一个地方,没有一个地方在维系府兵制度上能与长安相提并论。   长安没有许多地,只有许多的工作机会,云初就按照他经过的那个世界一样,将府兵直接安插到各个坊市,以及由县衙控制的买卖上,一个工作,怎么样也抵得上府兵需要的几亩田地。   大唐府兵的服役时间相对较长,从二十一岁开始到六十岁结束,服役期限达到四十年之久,很多府兵基本上都活不到六十岁。   而所有能活到六十岁退役的老府兵们,身在乡野的,自然就成了,里正,村老一般的人物,城里年龄超过六十岁退役的府兵,也理所当然的成了里长,坊正这样的人物。   大唐府兵春夏秋日里劳作,冬日练兵。   这一项国策在如今的大唐其余地方多少有些松散了,唯有长安,每年冬日里的六十日训练一日都不曾少过。   自从云初成为了万年县令之后,他就在有意识的将乡野的治理纳入了重要的工作范畴里,逐步用那些曾经跟随自己出战的府兵们,替换掉了村寨上那些以宗族为首的地方势力。   说起来,云初虽然还是看重十六卫的军队,但是呢,也仅仅是看重,眼看着这些人身上的血性在逐渐流失而不闻不问。   如果给长安民壮披甲,云初有信心带着他们击溃那些正牌子府兵。   所以,藏富于民,藏兵于民,才是云初这二十年来孜孜以求的。   只要长安农夫这个基础稳定,李治在长安杀掉八千人又能如何呢?   云初从万年县衙门离开的时候,太阳西斜的厉害,地平线上灰蒙蒙的,似乎有一片阴云笼罩过来,云初已经不苛求这片阴云能给长安带来一场降雪了。   因为,他之前已经面对无数阴云祈祷过,结果,屁用不顶。   没有雨雪,长安整体上就是灰蒙蒙的,一点都不好看,再加上突兀伸向天空的大雁塔跟大唐万国颂德天枢,看起来像是要侵犯老天一样,如此算下来,老天不给长安降水也是可以理解的。   走出东市的时候看到一群杂役正在用清水洗刷石板,看着流淌进暗沟的暗红色血水,云初就对殷二虎道:“周兴在东市杀人了?”   殷二虎道:“最后一波了。”   “杀的是谁?”   “中书舍人侯元亮,其祖为侯君集。”   云初点点头道:“叛逆之子孙还能官至从四品,且进入中书省这样的地方为官,很了不起了,可惜最后还是难逃一死。”   脖颈间陡然一凉,云初抬头看天,果然,纷纷洒洒的雪花就从高空中打着旋落了下来,伸手接住,发现雪花呈漂亮的羽毛状,就是沾染了一些灰尘,有些脏。   看来,长安的灾难似乎真的要过去了。   雪花开始只有稀疏的几片,很快就变的纷纷扬扬的,雪花也从羽毛状变成了雪粉,就这么从天而降,铺白了地面。   长安大半年没有降雨降雪,雪陡然落下来,很多人都很不习惯,露天摆摊的商贾们纷纷开始收拾货物,准备结束一天的生意,路上的行人也缩着脖子快快的往家里赶,只有一些孩子在雪地里狂奔,欢呼,他们的笑声极具穿透力,弄得满城都是。   雪继续下,云初胯下的黑马就变成了白马,回到晋昌坊的时候,地上的积雪已经有一寸厚了。   看一眼,冒着雪干活的坊民,再看一眼在竹林里冒着雪啃竹子的花熊,云初就回到家里,关闭了大门,这一刻,他只想好好的享受这难得的轻松时刻。   云初独自坐在花厅看雪的时候,虞修容披着一件火红的狐裘来到他身边,见红泥炉子里的火焰就要熄灭了,就往里面投了两颗松果炭,等铜壶里的水开始吱吱作响的时候,就对云初道:“美玉儿的婚事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就等夫君定最后的好日子呢。”   云初道:“惊蛰后的第一天就是好日子。”   虞修容掐指一算有些不满的道:“那一天不宜婚嫁。”   云初沉声道:“惊雷一声,万物复苏,蛇虫鼠蚁横行大地,怎么就不是一个好日子?”   虞修容道:“不准思思把她的那些虫子带回家里。”   云初道:“那是她的本事,我们不能因为思思要进门,就折损了她的拿手本事,不划算。”   虞修容娇嗔道:“你就宠着吧。”   云初道:“谈不到宠,在能活下去这个大前提下,余者,不过末节罢了。”   虞修容听丈夫这么说,脸上浮现一层阴云道:“很艰难吗?”   云初笑着端起茶杯喝一口茶水道:“大雪都下来了,会好起来的。”   虞修容低声道:“妾身听说晋阳王氏被灭门了,会不会影响到狄仁杰跟王氏?”   云初摇头道:“不会的。”   虞修容道:“妾身听闻此次奔赴晋阳处理案件的人叫来俊臣,还是咱们长安人呢,周兴是长安人,这个来俊臣还是长安人,现在人人都说咱们长安多出酷吏。”   云初道:“不是长安多出酷吏,而是长安多出官员,只要皇帝需要酷吏,大唐就会多出来很多的酷吏,不管是哪里的官员,都有可能变成酷吏。”   虞修容双手合十,面朝苍穹连连施礼道:“赶紧过去吧,赶紧过去吧,夫君,能不能让美玉儿跟思思的婚事提前一下,满长安人都在等这一场婚事呢。”   云初冷声道:“关他们屁事。”   虞修容道:“很多人家都是以这场婚礼为方向,再决定要不要打开大门迎宾开始过正常生活呢。”   云初喟叹一声道:“以前都是咱们家摸着别人过河,现在变成别人家摸着我们过河了。”   虞修容道:“长安这百里森林,云氏已经为最高树,该何去何从,夫君应当早早安排才好。”   云初点点头,就继续欣赏眼前这难得的一场大雪。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早上推窗看去,院落已经被白雪覆盖,云初看着足足半尺厚的白雪,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有这样的一场雪,冬麦就有了活路。   这场雪虽然珍贵,长安人却养成了扫雪的习惯,白雪进入了两边的水渠,微微冒着白气,与道路两边的食肆冒出来的白气相辉映,多少有了一些生活的气息。   云初看着进出大食堂的食客,计算了一下单位时间内进入的客人,然后就对殷二虎道:“生意越发的差了。”   殷二虎道:“开食肆的人越来越多,味道也越来越好,好多开食肆的人家都曾经在大食堂干过,手艺学会了,人家就自己开了一家小食肆,夺走了大食堂不少的客人。”   云初见殷二虎一脸的不忿,就笑道:“不要难为他们,能赚钱就是好本事。”   殷二虎道:“夫人也是这么说的,不准我们说那些学手艺之后开店的人是贼偷。”   云初笑道:“我对别人说伐冰之家不蓄牛羊,轮到我们的时候,我们就该有不跟小民争利的觉悟。”   殷二虎道:“云氏的几项产业,这几年都在颓败,就连杀毒药这样的东西,如今民间也有了,虽然说名声不如云氏杀毒药,其实呢,许多郎中已经开始大量的使用这些私人酿造的杀毒药了。”   云初道:“是因为我们家卖的太贵了吗?”   殷二虎道:“是的,人家的价钱只有云氏杀毒药的三成。”   云初大笑道:“崔氏视若珍宝的棉被生意也完蛋了吧?”   殷二虎道:“咱们家已经有两年时间不做棉被了,也就家中小娘子的绣坊生意还算红火。”   云初闻言笑得越发厉害了,自己当初用唐人却少的见识做出来的东西,终究只能占一时的便宜,随着唐人的眼界逐渐变得宽广,终究会泯然于众人矣。 ###第一百五十九章 返璞归真有难度   尽管史书上的大唐混乱不堪,各种杀戮事件层出不穷,各种死亡时间充斥史书,各种悲欢离合让人痛不欲生,然则,又怎么样呢?   悲伤的人注定是少数。   大众就像一个没得感情的木头人,继续沿着固定的方向生活。   安定平安才是历史的主流,生活才是历史的主流,谋生才是生活的主流,能写在史书上的动乱,其实都是非主流。   大众不是没有感情,只不过很多人愿意认为他们没啥感情。   说真的,你家死人了,关我何事?   你家的死人是为了能让你全家过上更加富足,更加方便,更加有权势的生活而死的,他的死,对你们家来说是死的惊天动地的。   可是,与我何干?   你家的那个死人甚至想霸占我的好处给你家人谋利益,所以,他死的活该。   我家的老父老母还坐在炕上等着我平安回来呢,我的妻儿还瞪大了眼睛盯着大门等着我带食物回来呢,我哪里有闲心管你死不死。   所以,长安死了八千一百多人,并不能影响其余长安人继续追求自己的美好生活。   云初品尝了一家专门卖扣肉的馆子。   扣碗掀开之后,一股白气升腾消失,猪肉的浓香就充斥口鼻。   瘦肉微红,白肉晶莹剔透,被菜油炸过的猪皮上满是褶皱不说,还呈令人食欲大开的枣红色,就连底下的干菜,也被整治成整齐的模样,颜色碧绿不说,还非常的有嚼劲。   云初吃一片子扣肉,糯香满口,用一勺米饭送下去之后,再喝一口冒牌杀毒药,一道火线从咽喉落入腹中,他就觉得外边还在下的白雪,下的很值。   “肉是精心制作的,配菜上下了不小功夫,就连这杀毒药,也带有些许回甘,说真的,吃了这样好东西,大食堂的东西就该拿去喂猪。”   听了家主的话,殷二虎脑门子上全是扣肉皮一样的褶皱,压低声音指着后厨就差把脑袋塞裤裆里的厨子道:“能不好吗,拿咱家的材料苦练了十年之久呢,最不要脸的是这个家伙居然把食肆开在大食堂对面,这时欺负家主好说话呢。”   云初怒道:“这可不成……”   说完话就继续猛吃,说真的,这样好吃的扣肉他就算是在一千三百多年后的长安都没有吃到过。   等云初安静的吃完一碗扣肉,喝空了一壶假冒杀毒药,店主兼厨子就已经老老实实的跪在云初脚下,哀声求告。   云初打算把这个家伙揍一顿就算了,才抬起脚踹了一下,就看到殷二虎惊恐的看着他的身后,还以为来了了不得的敌人,云初迅速转身,看清楚来人之后,腰立刻就塌陷下去了。   “早就听说你云家在长安嚣张跋扈惯了,老道一直不相信,觉得你有一颗悲天悯人之心,今日亲眼看到才知道坊间传闻都是真的……”   老神仙愤怒的须发虬张的抬腿就踹,云初不敢躲闪,也不敢反抗,还把一条左腿放在前面,好方便老神仙踢踹,这样就不会把老神仙绊倒了。   老神仙老当益壮,一口气踹了云初七八脚,这才吼叫道:“秘方出自你云氏不假,你就能一手遮天的不让别人干这个营生?   人家也是下力气学的,学会了就能养家糊口,一门手艺活几十口人,这是多好的一件事啊,你家缺钱吗?   流水牌子里有你家的金山银海,非要在一碗肉上跟一个养家糊口的厨子争论是不是?”   这话就很不讲理了,如果是出自皇帝之口,云初也一定要跟皇帝掰扯一下专利的问题,现如今,说这话的人是孙思邈,云初就只好连连应是,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   论到专利这个问题,孙思邈才是损失最大的那一位。   踹完,教训完云初,老神仙就把那个肥胖厨子扶起来,还掸去云初刚刚留在厨子肩头的脚印安慰道:“以后好好的卖你的扣肉,最好把你对门的那一家给挤兑死,他要是再来找你麻烦,你就告诉老道,老道收拾他。”   云初发誓,他那一脚没用力气,可是,那个胖厨子在老神仙面前却哭的像一个月子里娃,似乎云家真的把他怎么样了似的,很快就引来了好大一群人围观。   老神仙四处看一下,发现围观的都是一些戴着围裙的厨子,就高声道:“以后啊,谁要是觉得自己手艺学到了,要开店的就开店,不要管是不是谁家的秘方,既然你学会了,那就是你家的秘方,看紧了,莫要被那些财主夺了去。   赚钱养家才是正经。   镇军大将军,你说是不是啊?”   云初觉得老神仙这个时候就不该把他的官职拿出来说事,镇军大将军之上唯一的骠骑大将军李绩死了,辅国大将军也死的差不多了,没死的程咬金跟苏定方两位的军职也被褫夺了。现如今,他这个镇军大将军已经是大唐最高军职拥有者。   就目前的场面来看,他被孙思邈训得跟三孙子似的,别说镇军了,连眼前的这一群欢天喜地的厨子都镇不住,甚至还被人家薅羊毛。   “老神仙说的是,老神仙说的是,尽管开,尽管开……多多益善……”   孙思邈看一眼云初有对众人道:“也不要总想一些歪门邪道,把吃食做好,客人自然就来了,钱财也就自然来了,做人嘛,良心最重要。”   云初耳听着一群厨子说着“哪能呀”“一定,一定”的应诺,他就知道,自家的大食堂的苦日子就要到来了,长安饮食市场一定会迎来一场巨大的头脑风暴不说,也会进入战国一般的竞争中去。   在众人的跪拜中,孙思邈离开食肆,云初赶紧跟上,却听老神仙道:“酒饭钱给人家。”   云初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金豆子丢给一脸得色的胖厨子道:“便宜你了。”   不等胖厨子继续显摆,老神仙却皱眉对胖厨子道:“找零。”   愤怒的快要炸开的殷二虎从胖厨子手里夺过金豆子,给了他一把铜钱……   老神仙在前边走,云初紧紧跟在身边,一边走一边抱怨道:“扣肉全是膏腴,您不适合吃这个东西,纳入太多,会影响您的血管。”   孙思邈在雪中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云初道:“老道即将百岁。”   云初愣了一下马上谄媚的道:“您还年轻。”   孙思邈道:“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位置不好待吧?”   云初摇头道:“弟子还达不到这个高度。”   孙思邈对云初的废话毫无反应,叹口气道:“人呐,总要畏惧一些东西的,尤其是你这个位置多一份畏惧,就多一份周全。”   云初连连点头道:“弟子以后一定把自己混成长安人人得尔欺负的人。”   孙思邈道:“长安人对你的畏惧,敬仰太多了。”   云初道:“这应该不关我的事吧。”   孙思邈笑道:“老道知道你的目标何在,既然你想完成你的目标,就该学着如何返璞归真,多离开你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少关心一些云端上的那些人的事情,多来人间走走,毕竟,你要的长安就在人间。”   云初两世都没有达成目前的成就跟地位,参照物几乎没有了,好在孙思邈当神仙当的时间很久了,对地位过高这个问题有着自己的见解,云初准备欣然从之。   “地位高到一定程度,屁事都干不成……兵法上说‘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做事上却不这么讲,谋全局者,到死都干不成一件实事……”   云初觉得这是金玉良言。   老神仙是一个贪吃的,云初跟着他走了整条食肆街,吃了七八种东西,当老神仙撩起胡须将最后一颗麻团吃下去之后,就笑眯眯的对云初道:“人间烟火气,最是暖人心。”   路过一处专卖猪内脏的食肆的时候,云初指着上面的葫芦标志道:“这真的是您弄出来的?”   孙思邈点点头道:“不是也是了,人获得食物的过程比较艰辛,只要是无毒,能填饱肚子的边角料就该尝试着纳进食谱,说起来,还是老道赚了人家不少的功德。”   云初觉得老神仙说的很对,中华民族获取食物的过程一向艰辛,所以,才会把食物当成命一样的珍惜,才会通过各种烹饪尝试,最后成就了中华水陆纷呈的巨大食谱。   孙思邈一向是一个洒脱的人,吃饱了肚子,再把云氏卖掉之后,就踏着雪揉搓着鼓鼓的肚子飘然而去,对云初要给他准备车马的意见,嗤之以鼻。   想要成就长安,首先就要融入长安,让两者水乳交融,就像鱼跟水的关系才能相互成就,不过,云初准备更进一步,打算把自己变成一滴水,融进长安这个大湖之中去。   所以,云初从食肆街尾回来的时候,再看那些抢夺了他家饭食秘方的大小厨子们,就显得非常非常的悲愤,人,虽然悲愤,行为却是无可奈何的。   “把你家的扣肉再往好里做,下一次要是吃出不对来,老子亲手砸了你的店。”   “你家的水盆羊肉就该多放羊肉,那么点羊肉够谁吃的……”   “你家的臊子面肉臊子要多放,蛋皮再嫩一些……”   一众店家听着云初发出来的无能狂怒,一个个表现得非常恭敬,眼睛里的嘲弄之意掩饰都掩饰不住,估计不用等到明天,云初被老神仙踹过的消息就会传遍长安。   长安人本来就比较仇恨勋贵,官员以及富豪,而云初现在就是长安最顶级的官员,最顶级的勋贵,也是最有钱的富豪,这样的人在老神仙面前都只能俯首帖耳的,这让他们对勋贵,官员,富豪的看法又下降了一个等级。   既然老神仙把云初家的秘方都不当一回事,准许百姓们使用,那么,想必用别的勋贵,富豪,官员家的秘方也不会有啥严重的后果。   毕竟,这是老神仙说的,长安人就爱听老神仙的话。   回到家里,云初同样抚摸着吃的鼓鼓的肚皮靠在椅子上喝着山楂水消食。   虞修容有些气急败坏的道:“老神仙怎么可以这样啊?”   云初笑道:“老神仙的食量很好,可见再活几十年问题不大。”   虞修容道:“老神仙自然长命百岁,我说的是咱家的厨子要是都跑了,怎么继续经营大食堂?”   云初摆摆手道:“注意啊,说旁人长命百岁是夸奖的话,老神仙明年就一百岁了,你这就成了骂人的话。”   虞修容道:“我说的是大食堂。”   云初白了虞修容一眼道:“十几二十年的不改进食谱,关门都是活该。”   虞修容道:“那都是夫君亲手拟定的秘方。”   “我啥时候说过我拟定的秘方就不能修改了?只要更好的东西出现了,旧有的就该立刻抛弃,没听过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这句话吗?”   “没有!”   “现在有了。”   “呀呀呀,老神仙怎么就不帮我们说话呢?”   “老神仙今天帮我说了一整天的好话。”   “二虎都说了,全是坑咱们家的话。”   “二虎那个草包知道个屁啊,老神仙今天说了一整天,云初在长安城根本就做不到只手遮天,这还不算好话,啥话才算是好话?”   “咦,还真是,要不然夫君明天再去大慈恩寺碰个钉子如何?” ###第一百六十章 讲情谊的人日子都过不好   “你说云初如今连自己在长安起家的产业都要守不住了?”   武媚靠在一个软枕上,春嬷嬷正卖力的给她揉腿,武媚的身形高大,平日里也有击剑,骑马等活动,想要给她揉捏舒服了就需要下大力气。   这个活只有春嬷嬷能干,其余的女官,宫娥们是不敢做的,生怕把皇后按疼了小命不保。   武承嗣是被皇后召来洛阳的,如今说的就是长安城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好让武媚对长安有一个近乎真实的认知。   说到云氏最近的倒霉事情武承嗣非常的高兴。   “天后有所不知,云氏大食堂跟杀毒药的生意云初看的跟眼珠子一样,结果,被孙思邈当街踹了几脚之后,云氏大食堂里的厨子,以及负责蒸杀毒药的工匠,一个个就起了自立门户的心思。   现如今,只能在云氏大食堂吃到的美食,传的满长安都是,不论进哪一座食肆,里面都有云氏大食堂的菜谱,至于杀毒药是用烈酒蒸出来的秘密也不再是秘密,有资格的酒坊都在蒸,有些酒坊蒸出来的杀毒药,味道比云氏出品的杀毒药还要好一些。   云初在西南作战两年,又在洛阳耽搁了半年时间,云氏这些年的产业收益不仅没有变得更好,反而变得糟糕了,造纸,印书,铁炉子,甚至跟太子合作的种子买卖也基本上都被长安人给占了。   臣还以为云初此次归来,会重整旗鼓,将云氏被人侵占的产业夺回来,结果,孙思邈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闹一场,云氏那些产业败落近在眼前。”   武媚思忖了片刻道:“云初在长安难道不是一个万家生佛的存在吗?为何长安百姓会对云氏没有丝毫的感恩之心?”   武承嗣笑道:“云初用霸道手段治理长安,治理手段粗暴无比,动辄对百姓棍棒加身,万年县牢狱在百姓口中称之为老虎洞。   就算云初颁布的各种政策有利于百姓,然,在没有把真金白银放进百姓手里之前,百姓对云初只是畏惧,憎恨,并无感恩之心。   不过,云初说话算数的金字招牌,在长安依旧屹立不倒。”   武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人心,大人义,这两样东西从来都是最靠不住的,那么,云氏既然已经放弃了东边,南边的商队生意,他们家北边,西边的商队生意如何呢?”   武承嗣道:“云氏在西域的生意优势太大了,加上有云娜女王的帮助,至今无人可以撼动,北边漠北的生意也因为云氏麾下商队管事大多为云初西征,东征的旧部,战力惊人,所以也稳如泰山,唯有西南方向的商队生意,因为温柔,狄仁杰已经来到洛阳为官,这边的生意就变成了以温狄两家为主。   总体衡量下来,云氏的整体实力下降的很厉害。”   武媚笑道:“陛下刮起来了一场大风,这场大风让大唐的许多高大树木不是从中折断,便是被连根拔起,云氏此时变得衰弱一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承嗣,你如今确实进步良多,甚至让本宫有了刮目相看的惊讶,如果你日后再开拓一下胸臆,将目光放到长远处,你就会有新的发现。”   武承嗣道:“请天后教诲。”   武媚叹口气道:“你是官人,看事情的时候最好从官人的角度去看,而不是用商贾的角度去看问题。   从商人的角度去看,你只觉得云氏如今正在急速衰败中,但是呢,通过官人的角度再看看,就就会发现云氏因为商业上的败落,在政治上却有了更大的发挥余地。   强壮的云氏为人所嫉恨,衰弱的云氏却只会让人尊敬,毕竟这么多年以来,云初为大唐立下了无数的汗马功劳,这一点没人能够忘记,就算是陛下与本宫也不得不对此人肃然起敬。   强壮的云氏,会让所有人都以为不可给云氏更多的荣宠,可是呢,当云氏虚弱下来,他以前为大唐立下的各种功劳就会显现出来,如果任由云氏虚弱下去的话,陛下与本宫就会落下一个苛待功臣的名声,这对我们来说是非常不妥当的。”   武承嗣疑惑的道:“天后是说,云氏以后会在朝堂上得到更多的利益吗?”   武媚摇摇头道:“云初到底是大奸大恶,还是大忠大贤,还需要时间去检验,此人是大唐真正的一个未到盖棺,不能论定的人物。   去吧,对云初多尊敬一些。”   武承嗣低头答应一声,就躬身告退,才走了几步,就听武媚又道:“这一次为何不在本宫面前说云初殴打你们兄弟的事情了?”   武承嗣转过身,神色难明的道:“不知从何说起。”   武媚挥手道:“再挨几顿打,或许就能说清楚了。”   武承嗣耷拉着脑袋离开了武媚居住的昭阳宫,其实在云初这一次殴打他们兄弟之后,武媚没有任何旨意下来,他就知道,云初殴打他们兄弟不用背负任何责任,想打就打……   离开昭阳宫,武承嗣很快就把云初丢出脑海,这是一个他没有办法对付的人,也是整个大唐朝廷上,他唯一不想对付的人,挨打虽然很痛苦,一想到长安皇城里发生的血案,挨打也就不算啥事情了。   昭阳宫的左边就是洛阳东宫,虽然不如昭阳宫来的宏伟,可是,那里的占地面积很大,而且,东宫是唯一一处有大量树木跟农田的宫苑。   从地势比较高的昭阳宫看去,给了武承嗣一个奇怪的感觉,那里的松柏青青的很是鲜活,不像昭阳宫除过高大的建筑之外再无其他,两座宫苑的交汇处,就像是生与死的界限。   武承嗣岿然不动的看了东宫许久,直到一群鸟雀从东宫飞起,他才怵然惊醒,深深的看了东宫一眼就背着手离开了昭阳宫。   娜哈将一朵巨大的牡丹在自己的头上比划一下,就放回了花篮,这种早春牡丹即便是在遍地牡丹的洛阳也是一个稀罕物。   李弘见娜哈不喜欢,就诧异的道:“昨天还在要,拿来了,又不喜欢了?”   娜哈转过头恶狠狠的道:“我想要啥你不知道吗?”   李弘摊摊手道:“我已经很努力了,孩子不来,我有什么办法?”   娜哈怒道:“一定是你荒淫过度有关。”   李弘跳着脚道:“你不能这样冤枉人,我李弘唐唐太子,目前只有你跟裴婉莹两个女人,已经变成大唐最可笑的笑话了,你还污蔑我荒淫,你在洛阳的这段时间里,十天里有八天都住宿在你这里,要说荒淫,也就跟你荒淫。”   娜哈揪着李弘的衣领道:“就算你说的对,为何裴婉莹又有了身孕,我肚子里却啥都没有?两天前见皇后,皇后还明里暗里的警告我,要准许你雨露均沾,多繁衍出一些皇嗣出来。”   李弘继续摊开手道:“我们还年轻,不着急要子嗣,另外,我也不想要那么多的子嗣,有上三五个就足够了。   你没能成孕,估计是跟你急躁的心情有关,把心情平复下来,子嗣迟早都会有。”   娜哈松开李弘,无声的叹息一下。   李弘见娜哈神情萎靡就低声道:“等天气再暖和一些,我们去龙门……”   娜哈温顺的点点头,李弘对她的爱意从未减少过一分,没有孩子,只是自己的运气不好,或者说跟这段时间担忧哥哥一家的命运有关。   如果自己能再生一个孩子出来,就把这个孩子留在长安……   李弘安抚好娜哈之后,就急匆匆的去了许敬宗居住的院子,老家伙终于要死了,还是寿终正寝,这让李弘多少有些觉得老天不公。   不说别的,仅仅是许敬宗这些年帮自己出的那些生孩子没屁眼的坏主意,这种人就该曝尸荒野才对,但是,偏偏是他,硬是活到了八十五岁,直到最近,才有了油尽灯枯的症状。   李弘才走到院子门口,院子里就响起了许氏族人的哭声,李弘停下脚步,片刻就有一个内侍急匆匆的跑出来,见到李弘就趴在地上大哭道:“殿下,太傅薨了。”   李弘叹息一声道:“厚葬!”   说罢,就转身离开了,许敬宗的重要性在于他还活着,活着的许敬宗对太子奉行的礼贤下士很有帮助,现如今他死了,他的政治资源已经被李弘拿干净了,许敬宗的家人该安排的已经安排完毕,就不再适合投入过多的资源。   许敬宗死了,他这个学生一定要痛苦几天的,所以,李弘就准备不等天气暖和了,这就带娜哈去龙门去为许敬宗这个老师,念经祈福。   这样一来呢,还能落一个跟先生感情深厚的好名声。   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是天注定的一般,什么事情都安排的刚刚好,有人死,就该有人生,李弘唯一担心的是娜哈如果在这段时间里生下一个跟许敬宗一样阴险的孩子怎么办。   长安的雪还在下,已经足足下了半个月,只是雪不大,并未酿成灾害。   云初皱着眉头看鲁绣送来的文书,半天时间才用指关节敲击着桌案道:“长安如今还有人能被冻死?还一气冻死六十七人?”   鲁绣跟云初也有一段时间了,知道但凡县尊敲桌子的时候,就表明他心中已经很愤怒了。   说来也是,人之所以会被冻死,最主要的原因在于饿,在长安,要钱可能没人给,要吃的怎么样都能混个肚儿圆,就算是食肆里的泔水,也足够他们饱腹的,那里油水还足。   云初就没听说哪一个吃饱了肚子的正常人会被冻死。在长安,就算是没有房子取暖,可以去长安悯孤院的大房子对付一宿,再不济,去花熊窝里跟花熊挤一挤睡一觉也能熬过这场严寒。   所以,被冻死了六十七个人,一定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鲁绣同样皱眉道:“下官也想不通啊,已经让张甲发动不良人去察原因了,死的人这么多,一定会有蛛丝马迹,最迟今日,就会有答案。”   云初道:“这是政令不通的原因,放在以前,如果有人困顿于风雪,夜巡的不良人就会有所发现,怎么可能在午夜交班的时候一个冻毙的人都没有发现,天亮之后却一口气找出来了六十七具尸体。   唤昨夜值班的不良帅们来见我。”   鲁绣刚刚离开,张甲就带着一身的寒气走进官廨,来不及喘口气,就匆匆的对云初道:“县尊,被冻死的人都来自于皇城,皇城里的混账们见冻死了人,就在下半夜打开掖庭宫连接修德坊的门,将尸体丢在附近的几个坊市门口,这是坑我们呢。”   云初冷笑一声道:“能在半夜打开皇城偏门的人只有黄门侍郎陈正,也只有他有这个权力,为了掩饰皇城里冻死人的事情,他居然敢半夜打开皇城的大门,真是自寻死路啊。   张甲,你现在去,将冻死的六十七个人给我送到皇城里去。”   张甲抱拳答应一声就要离开,就听云初又问道:“死的人是大唐人还是……”   张甲低声道:“来自掖庭宫的罪囚。”   云初闻言沉默片刻道:“有什么过不去的仇,非要把人家连根拔起呢。” ###第一百六十一章 地涌甘泉未必是好事   正在长安做收尾工作的周兴离奇的愤怒。   他认为死掉的六十七个人是有人在挑战他执法的公平性。   有罪的砍头,无罪者释放,被牵连者籍没掖庭宫,这就是大唐的律法,周兴也尽量的做到了一视同仁不说,还一再衡量之后做出了相对准确的判罚。   他觉得自己已经惩罚过那些人了,那些人也接受了他的惩罚,雷霆过后,就该是雨露降下的时候,死掉的死掉了,活着的就好好的接受惩罚,平静的度过自己被惩罚过的人生。   现在,有人认为他施法不公,把六十七个不该死的人给弄死了,这是在挑战大唐律法的威严,也是在挑战他本人的威严。   云初知道周兴现在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就把这个消息通报给了他。   云初相信,周兴第一次屠杀,绝对有无辜者,这一次,应该不会再有无辜者。   皇城在长安属于法外之地,长安城里的很多不好的产业都跟皇城息息相关,修德坊就是大唐最大的人口贩卖基地,一般的人贩子只能买卖一下新罗婢,或者假冒的新罗婢,卖一点珍贵的菩萨蛮,或者假冒的菩萨蛮,还可以卖一点假冒的昆仑奴。   当然,如果买家家大业大,也可以在这里批发购买一些倭奴回去当劳力使唤,这都是符合大唐律法的。   如果这些人买卖唐人,那就完蛋了,抓住一个就死一个,云初二十年来持之以恒的遵循这个条例,导致唐人奴隶的价格暴涨。   云初想要用严刑峻法来阻止买卖唐人的恶性事件发生,可惜,云初这边下手有多狠,皇城里的人买卖唐人罪囚就有多疯狂,有一段时间,甚至把掖庭宫的宫女都拉出来卖。   这件事云初早就上报给了皇帝,可惜,不论是皇帝,还是皇后,亦或是满朝的文武大臣,他们都认为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还让云初无需多事。   掖庭宫管辖着上万的宦官跟宫女……这里面的人大多是被抄家灭族之后送进来的罪人,平日里少几个,死几个根本就不算啥大事。   这一次之所以会一口气死六十七个,唯一的原因就是有人为了要这些人死,愿意出一个很好的价格,这个价格可能超出了这些罪囚的卖价。   云初现在很想知道到底是那些人,连这些已经卑微到尘埃里的人都不愿意放过,这种人一定要找出来,以后要远离且提防他们。   下午的时候,云初正在跟武三思商量如何处理长安县内的几个坊市出现地涌泉的事情,就见到了黄门侍郎陈正,这个人很胖,走几步路就气喘吁吁的,看样子也很虚,寒冷的天气里这家伙用手帕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一边向云初抱怨道:“君侯,你好歹也管管周兴啊,皇城刚刚遭受了罹难,他这个时候再进皇城,里面人心不稳啊。”   云初微笑着道:“老陈,你赚钱我不反对,就像你以前赚了十多年的人口钱,我从未过问过,但是呢,你能不能在赚钱的时候稍微考虑一下人性啊。   这种钱赚多了,你就不怕生孩子没屁眼吗?”   陈正呵呵笑道:“某家生了十一子,七女,各个都有谷道,就不劳君侯费心,掖庭宫买卖罪囚,开国时候就已经在做了。   获得的钱财又没有进我陈正的口袋,大多都归了国用,你应该还记得你家边上的大慈恩寺吧?”   云初道:“关慈恩寺什么事情,那座国寺乃是内侍省的人,捐赠的旧衣物加上陛下私产所出才修建起来的。”   陈正瞅着云初道:“你信?”   云初点点头道:“陛下亲口对我说的,我当然相信。”   陈正指着窗外的大雁塔道:“仅仅是这一座藏经塔,君侯可知造价几何?”   云初瞅瞅远处的烂怂大雁塔随口道:“也就用一些青砖跟一点劳力,以永徽三年的造价,不会超过一千贯的,我记得当年修建大雁塔的时候呢,官府征发了民夫,因此上,造价只会更低。”   陈正油肥的脸上慢慢没了笑容,口气冷淡的道:“君侯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只希望君侯不要忘记你今日说的话。   官府一体,官官相护本就是惯例,如今,某家并无过分举动,君侯这里却见死不救,那么,下一次君侯遭难的时候,也很难获得我们的帮助。”   听了陈正的话,武三思第一时间就在思考一个问题,这个看起来足足有三百斤的胖子能否被云初一脚踹的飞起来,再砸破窗户从房间里飞出去。   毕竟他们两兄弟被踹出这个效果的时候,云初用了一部分的巧劲,这样做就更费力气了。   云初并没有如武三思思想的一般把陈正从窗户里踹出去,而是帮助肥胖如猪的陈正整理一下宽大的官服,上下打量着他道:“皇城一气死了八千一百……不,现在是八千两百多人,虽说这些人都是瑞春跟周兴奉皇命弄死的,可是呢,你以为高贵如陛下在做了这件事之后,不用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吗?   拿瑞春大总管出去交待不合适,周兴的脑袋不大不小的看起来很不错,现在,我突然发现,你这个正四品的黄门侍郎好像更加适合被拿去交待,平一下悠悠之口。”   陈正才要发怒,就听站在一边的武三思幽幽的道:“县尊,陈侍郎的家眷也会被没入掖庭宫吧,下官初到长安,家宅空荡荡的没有筹备下几个下人,不如……”   云初挥挥手道:“这等小事去找周兴即可。”   暴怒的陈正一把抓住云初的胳膊道:“云初,你这是在找死。”   云初淡然笑道:“关我什么事情,难道说本官的麾下想要买几个罪囚当奴仆,你这个黄门侍郎连这点颜面都不肯给吗?”   陈正也是武将出身,当年就以性情残暴出名,如今多年未曾作战了,别人只是脾肉顿生,他是全身都长满了肉,武将的胆气早就在掖庭宫的温柔乡里消耗的一滴不剩。   跟云初这样的人打架,他连想都不会想,抓住云初的臂膀,只是他气急之下的本能反应,恨恨的松开云初的臂膀,就气冲冲的走了,这一次他走的很快。   “还以为君侯会打他一顿。”武三思颇有些幽怨的道。   云初把双手插在袖筒里道:“三百来斤重的家伙,我可能踹不动他。”   武三思道:“是怕踹死吧?我胸口筋肉结实,即便是被你踹了,你也能控制力道不伤我筋骨,这个家伙体胖如猪,你重重一脚,力道就能透过肥肉直达筋骨内脏……”   云初没有理会武三思的胡言乱语,拍拍他的肩膀道:“知道你们兄弟为何屡次能从某家手中逃出生天吗?”   武三思连忙道:“因为我们兄弟对君侯还有用处?”   云初笑吟吟地道:“错了,是因为你们兄弟虽然仗势欺人,欺负的却都是勋贵,官员,以及富豪,对于普通人,你们兄弟不但没有欺辱,反倒多番忍让。   这样的行为我很喜欢,当官的相互倾轧乃是本能,越是往上,位置就越少,不争不夺怎么可能达成目的呢?   处理掉对自己有威胁的人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且不管是什么手段,反正大家现在都是无所不用其极,真正说起来,你们兄弟的路其实走的很正。”   被云初一番莫名其妙的夸奖,武三思心中居然油然生出一股自豪之意出来,没等这股子骄傲占据头脑,他就立刻甩头将这一股子不对劲的想法抛出脑袋。   他觉得自己还是多跟云初谈论工作,少说一些私人话,他很担心自己跟云初说多了私人话,迟早有一天会把云初当成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   这不是开玩笑的,他早就发现,自己如今完全不在意云初刚刚狠狠的痛殴过他们的事情,一般这种情况只会出现在,爹娘,先生身上,就算是兄长如此凶狠的殴打自己,也不一定能做到完全不挂怀的地步。   “寒冬料峭的日子,长安县的坊市里陡然出现了十一座地涌泉,这明显是一件很不对劲的事情,你查过地涌泉出现的地方吗?”   “查过,下官查看了每一处地涌泉的所在地,还记录下来了地涌泉开始喷水后每日水量的变化,开始的时候,下官以为是地下水脉破裂改道所致,可是呢,下官又查询了其余已经有的地涌泉的出水量,发现别的地涌泉的泉水水量也是有增无减。”   云初没有亲自去看过,自然不会下结论,就对武三思道:“大旱之年出现这样的事情真是咄咄怪事啊,都水监那边怎么说?”   武三思道:“都水监的人以为是曲江池出了问题,他们开始监测曲江池的水位变化,还需要一些时间,不过他们的话也做不得准,曲江池更靠近万年县而不是长安县,万年县这边没有变化,下官就觉得此事八成与曲江池渗水无关。”   云初看一眼武三思道:“你亲自去查吧,我很想知道答案。”   武三思点点头就准备抱着文书离开,走到门口转头问道:“君侯真的没有踹那个恶心家伙的心思吗?”   云初头都不抬的道:“杀这种人,我一般都是用刀的。”   闻言,武三思就心满意足的离开了云初的官廨。   武三思走了,云初就开始查看长安的地形图。   长安城本身就处在一个巨大的缓坡上,以北面的龙首原最高,南边的曲江池最低。朱雀大街将长安城劈成长安县与万年县,长安县的地势明显要比万年县要高,如果高处的长安县的地下水有了变化,那么,问题一定出更高处的龙首原以及建造在龙首原上的皇城。   云初试着将武三思禀报的新的地涌泉的位置在地图上连成一条线,结果,这条线并没有一个完整的指向,线条是凌乱的且没有规律可循。   长安城里有很好的排水系统,地涌泉的出现或许会祸害一些房屋,只要修建引水渠,就能把这些泉水引进地沟,最后流淌到护城河,最终随着渭水一起进入黄河。   灾难应该是可控的,就是事情太反常的。   云初思忖良久得不到丝毫的启发,就准备进皇城跟都水监的监令会会面,说一下这件事。   都水监原来是工部下属的一个机构,主要负责全国的水利事务。   以前的都水监的长官为都水使者,正五品上。   麟德一年,都水监的职位有所变动,监改令,加官至从三品;少监为少令,从四品。都水监下辖舟楫、河渠二署及诸津,成了一个独立于工部的一个重要部门。   云初如今的官职与品级虽然也是从三品,勋爵远比这位都水监的都水令要高,不过,他还是准备给足这位都水令颜面,亲自拜访一下。   云初骑马进了皇城,口鼻间就萦绕着一股子淡淡的腐臭味道,对于这股子味道云初还是熟悉的,想当年,他在大行城的官邸就一直有这种味道,且常年不散。   因为寒冬的缘故,那些遭了火灾的房舍现在并没有开始休整,只是把里面的一些残砖断瓦跟烂木头运送出去了,昔日繁华的天街如今空荡荡的,只有寥寥几个官员走在上面,且脚步匆匆。   皇城遭难,都水监何能例外?   云初在都水监的一处偏殿里见到了都水监的监令李淳风。   在云初的记忆中,这个家伙应该已经死了,现在却一脸春风的站在偏殿门口迎接他,看着他的白须白发一番仙风道骨的模样,云初觉得还能活个一二十年。   “许久未见君侯,君侯风采如昔,可喜可贺。”   云初抬手抱拳还礼道:“楼观台辩经大会就在眼前,道长不忙着为道门奔走,却在无声无息间便官至从三品,看样子道长这是要弃道从政了?”   云初话语尖刻,李淳风却面不改色的笑道:“老夫自居阴阳术天下无人能及,偏偏就是阴阳术让老夫狼狈不堪,屡算屡错一朝令名尽废,再也无颜面对道门一众先贤,只好卸下道袍回归尘世。”   云初瞅着李淳风道:“长安县几日间突然地涌泉水,不知是吉兆,还是噩耗?” ###第一百六十二章 权力越大,越小心   李淳风担任都水令这样的大事,云初身为高官,自然是知晓的。   当武三思把长安县地涌泉水的几种可能性都否定之后,云初就觉得武三思说的很对,如果把自然因素去除了,剩下的就简单明了了,只有人为因素。   如果都水令是别人的话,云初或许还想不到李淳风身上,既然掌管大唐水脉的人变成了李淳风,云初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他。   他甚至认为,在大唐出现的一些不能理解的神秘事件直接找李淳风就对了,不可能有第二个人,就算不是他干的,也一定跟他有莫大的关系。   因此上,云初在跟李淳风说话的时候已经隐含怒意。   李淳风面对云初的压迫,波澜不惊的道:“都水令自有决断。”   云初点一下头道:“很好,既然令官认为此事是都水令的事情,那么,本官也认可是都水令的事情,不再过问,然则,有一个前提,莫要伤害我长安百姓。”   李淳风皱眉道:“天道之下……”   不等李淳风把话说完云初就截断道:“你想说什么,天道之下,万物皆是蝼蚁,还是想说,大河涛涛自择行处,草木兽虫可化鱼鳖?   你给本官听清楚了,坏了百姓的房子,你一定要记得赔,坏了百姓的牲畜,你也要记得赔,坏了百姓的身体,本官会追究你的刑责,坏了百姓的性命,老子就要你的命。”   李淳风面无表情的道:“兹事体大,君侯不可等闲视之。”   云初道:“你不要告诉你在干啥样的大事,我长安的事情我已经跟你说清楚了,别以为这是本官在吓唬你,这么多年以来,本官是啥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   这皇城里已经死了八千两百多人,因为不在本官辖区,本官可以装作看不见,如果……哼,就算你有通天神通,老子一定会宰了你,再把你根苗连根拔起曝晒在光天化日之下。”   “君侯,你在指责本官还没有做的事情。”   “我不管,你要是看那个对手不顺眼,就拿着刀子去砍,砍赢了是你的本事,砍输了算你背风,万万不要牺牲小民来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老子是陛下派来在长安牧羊的牧羊犬,老子羊圈里的羊一只都不能少。”   李淳风皱眉道:“君侯是如何肯定长安县地涌泉水就跟老夫有关?”   云初道:“都水令,天下的江河湖泊山溪都归你管,地涌泉水也不例外。”   李淳风笑道:“恐怕不止于此吧?”   云初别有深意的瞅着李淳风道:“我不相信孝感动天,哭竹生笋,卧冰求鲤,扼虎救父,恣蚊饱血,涌泉跃鲤这么滑稽的事情,相信令官也不会相信。   自从前隋开始开科取士之后,举孝廉为官逐渐被废弃,这种故事逐渐少了很多,我不想这些故事重新在大唐出现,尤其是在长安。   如果一定要出现,我希望是尝粪忧心,乳姑不怠这样的事情,虽然变态了一些,却是我能接受的。   最后一点,如果不是太子要做这件事的话,你最好放弃。”   李淳风沉默不语,看样子并不打算听云初的建议。   云初又道:“你既然已经不当道士,准备当官了,那就不要再拿出道士的老本行来混官场,那样的事情只能蒙骗无知者,聪明人哪一个会上当呢?   另外,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地涌泉水的,如果不是障眼法,就告诉我,如今关中大旱还没有彻底的停止,这东西说不定能救下不少的禾苗。”   李淳风摇头道:“某家不知。”   云初点点头道:“那就是障眼法喽,回去就让民夫把那些地涌泉全部挖开,敢破坏长安的水循环系统,本官定不与你干休。”   李淳风道:“何苦呢?”   云初冷笑一声道:“我不想让百姓们认为,当官的全是信口胡柴的骗子。”   李淳风就不再言语了。   从都水令出来,云初就已经确定了,长安县出现地涌泉的事情是都水令的人弄出来,这一次也不知道是想给谁作筏。   如果李淳风没有真正改变地下水脉的法力的话,地涌泉就应该是人为的,既然是人为的,只要让武三思仔细勘察一下,就可以发现端倪。   皇城死了八千多人,正是长安城人心惶惶的时候,这个时候陡然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出现一个神迹……会给长安,万年县的管理工作带来很大的麻烦,这属于跟官府争夺话语权,云初自然不能允许。   想当年,张道陵的五斗米教就是这么干的,刚刚开始的时候制造一些神迹,说是天人下降,并以治病为起点传播教义,等百姓们笃信无疑的时候,就要大家交上来五斗米才能入教……有了无数个五斗米的五斗米教……   想到这里,云初就重新折回都水令,对不动如山的李淳风道:“我觉得你脱离道教,是想另创门派,你不会想以长安为你开宗立派的起始点吧?”   李淳风道:“有何不可?”   云初见李淳风似乎不再掩饰了,就笑道:“我如果不知道的话,你或许能成功,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你要是再敢胡作非为,小心本官让你知晓何为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   李淳风道:“嫩芽破土而出虽巨石不能压迫,江河溢流虽高山不能阻隔,君侯过于高看自己了。”   云初觉得自己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就离开了都水令。   来到皇城天街,云初瞅着荒凉的街市,长出一口气,骑着马走了一段路,发现一个趴在垃圾堆上翻检东西的宦官,走近一看,发现这个宦官的一条腿已经溃烂的需要截肢手术才能救命了。   宦官抬头看着威风凛凛的云初,眼眸中毫无对贵人的敬意,残破的宦官服饰肮脏不堪,一双手也如同鸡爪一般,嘴角噙着半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骨头,不时地舔舐一下。   已经没啥好失去的人一般是很有胆量的。   云初就抓着这个宦官的腰带把他提起来,为了避免让他弄脏了自己的新衣服特意张开手臂,离自己远远的。   宦官被云初提着,还是不断地嚼着自己嘴里的骨头,似乎眼前的事情与他毫无关系。   来到太医署,云初就把这个宦官丢给药童道:“洗涮,备皮,消毒,准备手术。”   听云初这样说,那个被他丢在台阶上的宦官才停止了咀嚼嘴里的骨头,多看了云初一眼。   云初如今是太医署的医判,职位仅在太医令,太医丞之下,属于大唐级别很高的医生,他一声令下,立刻就有人给他准备手术室。   等云初消毒完毕,戴着厚厚的口罩举着双手走进散发着浓烈酒精味道的手术室的时候,那个宦官已经被药童们给剥光了,且去除了全身的毛发。   看一眼这家伙的身体,非常的凄惨,满身都是冻疮,左腿下半截已经变成黑色的了,不过看这家伙的身体,骨骼粗大,筋肉也很健壮,以前应该是一个武宦官。   云初没心思问他堂堂武宦官为何会落到这样一个下场,只是居高临下的对宦官道:“冻疮看似严重,却不至于要命,倒是你的左小腿已经完全坏死了,如果不尽快锯掉的话,你活不过十天。”   说罢,不等这个宦官说话,一个药童就往宦官嘴里塞了一个漏斗,将一大碗淡黄色的药水灌了进去,然后,就是冗长的等待。   麻醉药的效果明显很不好,云初等了一炷香的功夫,那个宦官还是瞪着一双大眼睛不肯昏过去,云初只好在他的脖颈上砍了一掌。   锯腿这种事情对云初来说一点都不陌生,早在西域的时候,他不知道锯过多少条腿,现如今拿起锯子咯吱咯吱的锯骨头很是驾轻就熟。   大唐太医署的截肢手术,跟二十年前差别不大,主要是分别在于大唐的大夫们终于明白了在锯腿的间隙,知晓如何用夹子封闭大血管,这样在锯腿的时候出血量比较少,不至于把大夫弄得跟手艺不好的屠夫一般。   再一个差别就在于,知道在锯腿的时候,留出多余的一圈皮肤,等腿锯断之后,再用多余的皮肤把断口包起来。   被打昏的人,就算是钢铁人也会在锯腿的时候醒过来,这个宦官好像特别的能忍耐,就算浑身汗如雨下,双手把手术床两边的竹管都捏碎了,依旧一声不吭。   等手术完毕之后,云初又帮他把冻疮处理了一遍,最后拿着这家伙那条被锯下来的小腿对他不怀好意的笑道:“你看,你身上又少了一个东西,为了区区一点荣华富贵,先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现在又没了半条腿,后悔不?”   宦官直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半截腿看了半天,咬着牙关对云初道:“不悔!”   这回答让云初生出来了把他丢出去的冲动,不过他还是对药童们吩咐道:“三天流食,多肉糜,二十天后创口恢复了,就把他撵出太医署。”   今天做的事情本就是率性而为的事情,这个家伙明显是跟着瑞春他们进皇城杀戮的那批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被瑞春他们给抛弃了,按理说,被抛弃的必然会被杀掉,这家伙能活下来应该有一段不错的故事可以讲。   事情做了就做了,云初也没啥好后悔的。   给人锯掉一条腿之后,云初的思绪越发的清晰了,所以,他再一次来到了都水令衙门。   “君侯一日三顾都水令,想必是有益于我都水令上下?”   李淳风一扫之前的阴郁模样,如同一个世外高人一般满是洒脱跟淡然。   “我刚才想了很长时间,发现你的事情我还是不要参与比较好,我不参与,就代表着长安也不参与,也就是说你可以干你的事情,但是呢,不能在长安。   你看,我这样表述,你能听明白吗?”   李淳风呵呵笑道:“这是自然。”   云初笑着朝李淳风行了插手礼,就再一次离开了都水令。   管闲事一定要有一个度!   如今的大唐跟十年前的大唐是两回事,那个人人都为大唐江山打算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现如今,从上到下阴云密布不说,人人都在求自保,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全身心地站在大唐立场上考虑问题了。   十年前的大唐是一个人人争先为相,为将的好时光,现在的大唐,是一个人人都想卸甲归田,耕读传家归隐田园的好时候。   当然,也是一个妖魔横行的坏时代。   十年前的云初敢当堂斩杀欲壑难填的黄门侍郎陈正,然后提着他的首级问罪于朝堂,十年前的云初敢立刻斩杀心怀不轨的李淳风,并且向皇帝李治示警。   现在,他只能拿一个可怜的被抛弃的宦官的伤腿来发泄胸中的郁闷。   出皇城的时候,云初遇到了黄门侍郎陈正,他就坐在一座暖棚里抱着云氏出品的高级茶壶啜饮茶水,见到云初过来也不主动上前施礼。   “云侯,陛下降旨夸赞了下官。”   云初挠挠头道:“恭喜。”   陈正又道:“陛下下旨呵斥了刑部侍郎周兴。”   云初挠挠头又道:“恭喜。”   陈正又道:“陛下给云侯杀我的旨意了吗?”   云初挠挠头道:“没有!”   陈正来到云初马前道:“如此说了,云侯并不受陛下宠幸。”   云初挠挠头大道:“是这么回事。”   陈正见云初不断地挠头就问道:“怎么,是下官给云侯出……难……题……了?”   云初瞅着陈正横飞的肥硕人头,认真的回答道:“你到底知道不知道,某家在长安有便宜行事之权?” ###第一百六十三章 养虎,猛虎的爪子不能去除   黄门侍郎陈正在皇城门口安排了不少人围观他是如何揶揄在长安权势熏天的云初的。   这些人没胆子靠的太近,又不想错过这一场精彩的把戏,就自觉不自觉的以各种理由,原因出现在了皇城口。   结果,他们看到了云初无奈挠头的模样,也看到了陈正首级横飞的样子。   云初挥刀的动作奇快,即便陈正的首级被割断了,他的脑袋还能说出几个字,堪称是人间奇迹。   等云初还刀入鞘后,再朝四周看的时候,周围已经空无一人了。   一丝苦笑浮上云初的面庞……他是真的不想杀陈正啊。   皇权特许的便宜行事,你最多只能便宜一次,便宜两次都算你不懂事。   如此重要的权力用在陈正身上,实在是有些浪费了。   现如今,陈正肥硕的身体倒在路上,脑袋丢在路边的一丛干草边上,一双眼睛正巧冲着云初所在的方向,除过疑惑之外,再无其它表情。   云初长叹一声,就离开了皇城去万年县官署立刻给皇帝上陈情表,解释自己要如此鲁莽行事,顺便再请皇帝收回赋予自己便宜行事的特权。   总体上来说,陈正用自己的性命拿走了云初目前能掌握的最大合法权力,也说不上是失败。   流言总比风还要快一步的,当云初才回到万年县县衙,水都没有来得及喝一口武三思就已经气喘吁吁的来了。   “君侯到底还是杀了陈正,听说用的是横刀?”   云初没好气的回答道:“好好的干你的活,否则,下一次我对你也用刀。”   武三思傲然笑道:“下官挖掘了两处地涌泉,您猜猜下官在下面发现了什么?”   云初道:“地涌泉的水从哪里来的?”   武三思笑道:“黄门侍郎陈正的宅邸。”   云初眼神一凝,冷声道:“陈正?”   武三思道:“下面没有水脉,却发现了管道,下官一路挖掘,最后发现管道通进了陈正的宅邸,他家里的有一个荷塘,水是从朱雀大街上的引水渠接引过来的,还挂了漂亮的兽头吐水,我进入陈正家中勘察的时候,发现他们家里的荷塘里已经没有水了,水全部通过那条管道分别形成了几道地涌泉。   下官截断管道之后,地涌泉就不再喷水。   现如今,可以确定,地涌泉是陈正这个家伙弄出来的,就是如今这家伙被君侯给杀了,要不然就能问清楚他为何要这么做了。”   云初听完武三思的话,吧嗒一下嘴巴道:“杀错人了。”   武三思不解的道:“陈正罪该万死。”   云初道:“罪该万死的应该是李淳风,我在皇城的时候就在犹豫,到底是要杀死李淳风立威呢,还是杀死陈正立威,当时决断不下,结果就碰见了一个快死的宦官,把这个宦官的腿锯掉之后呢,心里的杀气就少了一些,原本想着看看再说。   结果,陈正偏偏守在城门口挑衅我,我忍了三次,最终还是没忍住就把他给杀了。   现在看来,陈正就是一头蠢猪,被人当成了夺我权柄的一个祭品。   看起来啊,李淳风身后还有高人,你们兄弟以后对上李淳风的时候要小心,当年,皇后没少利用道门来做事,被坑死了不少人。”   武三思道:“有所耳闻,不过,他们应该不敢跟皇后作对。”   云初淡然的道:“慢慢看吧,现在,把都水令随意在长安填埋管道,准备制造恐慌的事情,呈报给陛下吧,我记得你有密奏之权。”   武三思叹息一声道:“谁又没有呢。”   等武三思走了,云初就关上公廨的大门,搓搓手,开始在这寒冷的日子里给自己烹煮一罐子罐罐茶,看着黄冰糖在沸水中慢慢融化,云初这才喝了一口,黄冰糖很甜,很好的化解了他口中的苦意。   整日里都要应对这些蝇营狗苟的事情,耗费了他大量的时间与心神,那里还有什么功夫去考虑长安新的发展战略。   不过,在看到姚崇的时候,云初还是非常的欣慰。   “君侯,黄河环线经过四年时间的布置,已经有了初步的成效。”   原本粉妆玉砌一般的小少年,如今成长为一个结实面目黝黑的壮小伙子,说起话来也沉声静气的少了少年时期的神采飞扬。   “黄河在陇中大部分处在高山峡谷之中,水量虽然充沛却几乎无法利用,好在,黄河一路滚滚而下,高低落差很大,这对于修建自流渠非常的有利,多少可以灌溉一些农田,再者,利用水车自峡谷中取黄河之水浇灌农田,成效颇大,虽然不能制造出沃野千里的模样,以村寨聚居地为基础向外扩张一些还是可行的。   最主要的是,下官发现,黄河沿线的土地很实肥沃,只是土地支离破碎的不好统一管理。   在这些地方,宗族之力大于官府的制约,也是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一个难题。”   云初静静的听,姚崇慢慢的讲,不知不觉间一整天的时光就在这样的寒暄中度过了。   对于姚崇在黄河沿线的所作所为,云初基本上没有进行过多的干涉,就目前的政治局面而言,云初过多的参与进来,只会破坏姚崇作出来的成绩。   云初当年之所以要开发黄河沿线,其中,最主要的目标就是那里的村寨分布稀疏,山高,沟深与外界沟通不利。   尤其是在陇中黄河沿线,那里的时间似乎过的也比长安慢,就在长安人普天同庆的欢呼大唐已经天下啊无敌的时候,陇中峡谷深处的百姓,还以为自家的皇帝姓杨,国号大隋。   这里便是云初为自己这一方人留下的退路,有时候皇权并没有像皇帝以为的那样无所不在。   “家父在熊津府为官四年,是否可以回归了?”   临别的时候,姚崇笑眯眯的看着云初,似乎对云初当年把他父亲弄去百济当官的事情并不是很在意。   “你父亲一年前就任营州黜置副使,这应该是他梦寐以求的职位,他应该不着急回来,再者,现在回洛阳,长安做什么呢,还不如留在地方上平安。   怎么,你父亲没告诉你?”   姚崇叹口气道:“这一年,我一直守在黄河边上呢,看这条河从春日里开始变黄,又看着它在冬日里变清,像是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不知天外几何。”   云初点点头道:“真正做事的人就是这样的,你只要想想你把那些长久居留在桃花源里的百姓纳入大唐,就这一点来说,不吝于开疆拓土。”   姚崇摇摇头道:“桃花源没有那么好,与其说他们是桃花源里的人,不如说他们是一群被大唐抛弃的人。   昔日这些人避战乱,避猛如虎的苛捐杂税,宁愿与虎狼为伍,与毒虫为邻,也不愿接受朝廷的管辖,躲进穷山沟壑之中,虽然过的贫苦艰难,却也能勉强得活。   下官此次进入黄河沿线之后,所见之民,避我等如同避猛兽毒虫,若不是我以食物为诱饵,以盐巴,麻布为桥梁,根本就无法与这些人接触。   即便是如此,这些人在接受了我们的好意之后,也纷纷言说,不足为外人道也。   君侯常说‘但行好事,不问前程’,下官以为黄河沿线的村寨不可尽数归于大唐州府管辖,某以为,一旦并入州府,这些数十年来未曾缴纳过赋税之人,必将迎来朝廷的压榨。   若是如此,下官走访黄河沿线之民的初衷何在?”   云初点点头道:“某家若是不告诉你你父亲升官发财的事情,你就不打算跟我说这些实情是吧?”   姚崇面不改色的拱手施礼道:“此为官场常态,以君侯对下官之厚爱,必会见谅。”   云初苦笑一声道:“你这是把我吃的死死的啊,下次不要再这样了,这一次就如你所言,有选择的与陇中官府合作吧。”   看着姚崇春风得意的离开,云初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笑意。   没错,姚崇所求,正是他想要的。   这小子虽然聪明,却终究年轻,他只知道他顺着黄河沿线看了一遍遗民,却不知跟随他一起前往的全是云氏的掌柜,伙计们。   一起四年之久,就算姚崇足够聪明,他也会受到集体的影响,更不要说那群人都是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的伙伴。   聪明人最恨别人强迫他做事,所以,云初就让姚崇自己把他想要的东西弄出来,把他想要的目标由姚崇自己制定出来,那就没有问题了,姚崇一定会把自己隐藏掉很大一部分遗民的秘密深藏心底,且会自我感动一生。   黄河环线的开发事宜是由流水牌子那边发起的,目的是为了利用一下黄河水运,以及寻找水运的补给点,只要黄河上开始进行水运了,流水牌子那边的目的也就算是达成了,至于中间出现了一些无名村落的事情,忙于赚钱的他们应该无心管辖。   云初当街斩杀陈正的后果终于还是来了。   在洛阳,云初被群臣攻击,就连温柔,狄仁杰也不满云初飞扬跋扈的行为,一致恳请皇帝收回赋予云初便宜行事的权柄,太子,皇后在衡量了三天之后,最终将解除云初便宜行事之权的奏折统统发往九成宫,由皇帝圣裁。   只剩下一只眼睛的皇帝李治在看到摞的跟山一样的弹劾奏章,随意翻看了两本,就对瑞春道:“云初为何杀了陈正?”   瑞春毫不犹豫地道:“陈正杀了六十七个宫奴,抛尸万年县坊市。”   李治愣一下道:“就为这事?”   瑞春道:“就是为了此事。”   李治将手中的奏折重重的丢在桌案上怒道:“朕亲自赋予云初的便宜行事之权,这个二百五就为了杀一个陈正,就白白消耗掉了?   还有没有其它的原因?   云初在洛阳被人逼迫到举家潜逃的份上都没有动用这份权力,就凭区区一个陈正也配吗?”   面对暴怒的帝王,瑞春擦拭一下额头的轻汗,低声道:“长安最近还算平安,云初在尽力的消除皇城杀戮带给长安的影响。   甚至不惜以自家的许多产业为诱饵,让长安人的注意力放在云氏自败家业的事情上,现如今,长安人开食肆,开店铺,蒸酒制作杀毒药忙的不亦乐乎,以至于此事波及到了洛阳,成都,扬州等城市,也纷纷出现了与云氏一般无二的食肆,店铺,跟酿酒作坊。   奴婢……私下里以为,斩杀陈正,未必不是云初主动交权的一种作法。”   李治思忖片刻断然否定道:“云初一向行事霸道,想要行霸道,手中就必须有让别人恐惧的权力,便宜行事就是其中的一种。   同时,所有人,包括云初自己也应该明白,所谓的便宜行事,也只能便宜一次,再来一次便是僭越,以朕对云初的了解,杀一个陈正……哼哼,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把云初的奏折送上来,朕再看看,这里面必然有朕没有发现的蹊跷。”   内侍立刻匆忙将云初回到长安后给皇帝上的所有奏折拿来,李治闭上眼睛,听秘书战战兢兢的诵读……   如果只是云初自己上本要求交出权力,皇帝还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现在,是所有人都在建议皇帝取消这道职权,这里面就有很大的问题了。   听完了云初的本章之后,李治的眼神就有了些许的疑惑,他总觉得这里面应该还有他没有注意到的事情。   他的精神不好,没办法深思,就直接对瑞春道:“给云初一封朕的私信,就问他,为何会把如此重要的一道权力消弭在陈正身上,而不是做更大的事情。”   瑞春道:“这……”   李治转头道:“朕这个皇帝现在让人恐惧,但是呢,李治这个人,云初还是相信的。”   瑞春闻言不敢继续耽搁,下去以李治的口吻给云初写信去了。   李治叹息一声,将身子靠在巨熊的肚皮上低声道:“普天之下,人人都觉得朕对云初荣宠太过,却不知朕如今年老力衰,身边需要一头猛虎护卫,老虎没了爪子,那还是老虎吗?”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夜来幽梦忽还乡   皇帝呵斥的旨意迟迟不来,云初就没办法闭门思过,继续老老实实的在万年县县衙上班,下班。   云初上班的时候,长安城里啥事都不会出,就连大城市里很容易出现的风化案子都很少。   所以,长安城就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安静模样。   在长安,官职比云初大的有很多,爵位比云初高的人也大有人在,就算是云初看重的军中勋爵,只要躲在骊山里的程咬金跟苏定方不死,云初还远不能称之为军中第一人。   这些人被云初手握的便宜行事之权压制了十年之久,在这道枷锁即将被取消的时候,他们都很有耐心的静静的等待着。   在长安经济快速发展的十余年时间里,长安百姓是这一波经济红利的最大受益者。   一部分好处来自于技术创造,一部分好处来自于市场开拓,当然,最大的一股子红利是云初从长安高等人士嘴里夺过来硬塞给百姓的。   云初有便宜行事之权的时候,他们只能忍着,且必须给云初露出笑脸,坚定的支持云初的每一项决定。   如果云初没有了这道权柄,他不过是一个手段强硬,武功高强,功勋卓著的名臣而已。   长安屹立渭水边,秦岭旁,关中平原上已经很多很多年了,在这片大地上,被弄死的手段强硬的名臣能埋好几亩地的。   武功高强之辈,在长安根本就不值得一提,不过一介匹夫而已。   至于功勋卓著什么的,关中最擅长的就是埋葬这些人。   不信?你在关中随便挖一个坑,说不定就能从里面挖出一具筋骨依旧铮铮作响的尸骨。   生前功勋卓著,死后,还不是任人评说?   杀掉云初这种事情他们目前还做不到,不过,这些人也没有杀死云初的想法,只要把云初这头老虎最具攻击力的爪子给拔掉,这只大虫不过是大伙餐桌上的一道壮阳美食罢了。   “旧有的勋贵大地主们跟新产生资产阶层必定会有一场生死鏖战的,一旦我的权柄被拿走,首先倒霉的就是新生的资产阶层。   没有我的保护,他们没有资格享受长安发展的红利,没有我的支持,他们刚刚获得的财富也将会被那些老旧贵族们统统拿走。   这种事情迟早会发生,而且一定会发生,这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除非一方彻底死亡,否则,战斗不会停歇。”   这么深刻的道理,云初自然不会跟武三思跟武承嗣兄弟讲,他是说给云瑾跟温欢的。   “如此说来,阿耶这一次主动犯错,其实就是想检验一下被我们扶持起来的这批人的战斗力?”   云瑾拿起炉子上的铜壶,给父亲的茶杯续满水之后,轻声道。   云初没有回答儿子的问题,而是继续道:“老旧勋贵,门阀,大地主们依旧拥有长安城最多的财富,最多的土地。   数百年下来,他们的触角无处不在,已经牢牢地跟长安这座城绑定在一起。   原本啊,既然跟长安这座城绑定了,就该有同呼吸共命运的觉悟,可惜了了,他们的触手松软无力,除过吸长安的血之外,并无与城池共存亡的魄力。   这就是家天下的弊端,想要破除非常的艰难。”   云瑾跟温欢齐齐的看着云初,最终,还是云瑾轻声道:“阿耶想要在长安发起一场革命吗?”   云初笑道:“看皇帝!”   温欢道:“皇帝若是不剥除师父便宜行事的权力,您就继续护佑一下这些新生的资产阶级,让他们再多一点成长的时间。   如果皇帝剥除师父手中的权柄,革命必将爆发是吗?”   云初道:“利益从来都是通过血淋淋的斗争夺回来的,从未听说过利益是主动禅让出来的,我从来就不相信古圣王会因为看重对方的人品,功绩,就把手中的权力禅让出去。   相反,大禹王将手中的权力交给了自己的儿子启,才是符合道理的。”   云瑾皱眉道:“新生的资产阶级如果失败了呢?”   云初笑道:“那就活该。”   温欢叹息一声道:“他们没有跟老旧勋贵,大地主们决战的胆量,更没有自己取而代之的决心,相反,他们很可能会通过贿赂老旧勋贵们,吃一口窝囊饭。   六国贿赂秦国是个什么下场,历史上已经写的很清楚了。”   云初笑道:“也就是说,在我倒霉的时候,已经有人开始主动向老旧勋贵们靠拢了吗?”   云瑾点点头道:“投降最快的一批人,便是当年随着阿耶改造长安住房拿到第一笔财富的人,孩儿已经决定,将这些人彻底的抛弃,用他们血淋淋的下场告诉别的新生的资产阶级们,投降,将会落得一个家破人亡,一无所有的下场,只有战斗,才是唯一的一条生路。”   云初道:“不着急,你们既然冷眼旁观了一段时间,那就继续冷眼旁观,先把事情发展的苗头看清楚,再把实物发展的规律看明白,再下手不迟。”   云瑾道:“阿耶失势,对皇帝来说是一个莫大的打击,孩儿以为皇帝不会动阿耶手中的权柄。”   云初笑道:“世上就没有绝对的事情,很多时候啊,人力有穷时,成不成的是真的要看老天爷的脸色的,你这段时间整合佛道两门的力量,整合的如何了?”   云瑾道:“佛门好说,从道门李淳风另立山门就能看的出来,道门已经没有一个真正可以拿得出手统御道门的人了。”   云初笑道:“道门讲究清静无为,等他们吃够了清静无为的苦头之后,就该崛起了,毕竟,传了这么些年,底蕴还是有一些的。”   温欢道:“那就先从弄死李淳风开始吧!”   云初看一眼温欢道:“小心了,这个时候杀他,我们的嫌疑最小,毕竟,我可以正大光明的杀他却没有杀,反倒是杀了陈正这个黄门侍郎。”   云瑾,温欢告辞离开,云初就倒掉已经淡而无味的罐罐茶,准备弄一罐子新茶,好应对一下窗外狂号的寒风。   他想等天气暖和一些了,就去一趟骊山,拜访一下程咬金跟苏定方。   长安县衙后堂,刚刚从洛阳回来的武承嗣也在跟武三思说话。   “云初死不了,别说死了,估计他现在的位置都不会动,甚至连他便宜行事的职权也不会被剥夺,所以呢,我们兄弟依旧以云初马首是瞻就好了。”   武承嗣听完武三思给他讲述长安最近发生的大事之后,断然拒绝了武三思准备袖手旁观的建议。   武三思道:“无故杀一位黄门侍郎,云初用了陛下给他最高职权,就好比原本引而不发的利箭已经射出去了,并且早成了严重的后果,云初必然会被陛下追责。”   武承嗣往罐罐茶里放了一块黄冰糖,不等冰糖融化,就一气送进嘴里,喊着甜腻腻的冰糖道:“你凭什么认为陛下一定会追云初的责任?”   武三思道:“这是规矩!”   武承嗣道:“天底下的规矩是谁定的?”   武三思道:“陛下!”   武承嗣抽抽鼻子道:“那么,你觉得那些人用规矩跟陛下说事,能逼迫陛下处置云初吗?”   武三思想了一下道:“在陛下一念之间。”   武承嗣用力的嘬一下嘴里的黄冰糖笑道:“如果规矩最大的话,皇后,太子这两位为何在云初杀陈正这件上一言不发呢?”   武三思道:“太子不说是因为云初是他师傅,对了,皇后为何不说,如果能趁机将云初废黜,我们兄弟岂不是就有机会染指长安了?”   武承嗣拍拍自家兄的肩膀道:“皇后之所以一言不发,是因为皇后根本就不觉得云初杀死陈正是个多大的事情。   至少,在皇后看来,就云初杀了陈正这件事,根本就动摇不了陛下对云初的信任。   好了,吩咐后厨了没有,我还没有吃饭呢……算了,还是去万年县衙去吃,顺便跟云初打一个招呼,再者,那里的厨子手艺更加高超一些。”   “堂堂黄门侍郎被云初毫无理由的就给杀了,云初啥事都没有?”   “走吧,不要再想这件事了,今日天寒,多吃两碗条子肉才是正经。”   长安下了一场大雪,等大雪停止之后,就只有狂暴的朔风,晋昌坊最高处的风车被狂风吹的吱呀呀的乱转,那些比城墙还要高的酒幌子也被狂风吹的猎猎作响。   人走在朱雀大街上只能背着风走,有时候来一股子大风,就把人推的奔跑起来。   狂风也把马车门帘给掀起来了,弄得马车里一片冰寒。   当然,能被风吹动门帘子的马车,只能是瑞春乘坐的马车,他甚至不敢盖好门帘,也顾不得寒冷,一双眼睛牢牢地盯在左侧的马车。   李治就乘坐在那辆马车里。   至今,瑞春都想不通皇帝明明不愿意再回长安,却在睡了一觉之后,就吩咐他减少仪仗,精简随从,精骑简从的要来长安一趟。   这与李治一生谨慎小心的格调大相径庭。   李治的马车出自长安,是一辆轻便的四轮马车,即便是轻便马车,也远比一般的马车大的多,就像是一栋可以移动的小房子,里面温暖如春不说,还有两个美艳的宫人随侍在侧,更有一头巨熊趴在李治脚下打着小呼噜。   薛仁贵坐在驭手的位置上,浑身裹着厚厚的裘衣,他的眉毛上,胡须上已经结满了寒霜,即便是这样,他依旧不动如山,只是一双手插在胸口从不抽出来。   李治隔着马车上的琉璃窗好奇的看着眼前的长安。   十二年未曾回到长安了,他对目前的长安非常的好奇。   “停车!”   李治轻声吩咐一声,车队就迅速停止了,李治在内侍的帮助下批好裘衣,就下了马车,来到一头铜牛跟前,用佩剑砸了一下。   铜牛发出一声闷响,李治就满意的对狼狈不堪的薛仁贵跟瑞春道:“实心的。”   瑞春道:“原本是十二座铜牛,后来有二十四座,现如今长安已经有铜牛六十四座,听云初说,不凑足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之数前不会停止。   这些年,铜牛的数量一直在增长中,就是有些年多些,有些年少些。”   李治搓搓被寒风吹得生疼的脸对薛仁贵道:“消息封闭的如何?”   薛仁贵道:“是末将挟一千精骑抵达了长安。”   李治笑道:“云初必定知晓朕已经来了,一会直接去万年县衙门,且看他如何假装。”   薛仁贵道:“他应该不知道。”   李治道:“他一定知道!”   薛仁贵勃然大怒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泄露陛下行踪。”   李治笑道:“是朕告诉他的。”   薛仁贵的身体一僵,艰难的道:“他竟然不出百里迎接。”   李治笑道:“朕又没有给他下旨意,只是乘坐这辆马车前来。哦,这辆马车就是长安精工献给朕的。”   薛仁贵发急道:“陛下……”   李治抬手阻止了薛仁贵的话,轻声道:“那一夜,朕忽然梦回长安,与云初站在一片碧绿碧绿的棉田里说话,我们说了很多话,可惜,朕一句都记不得了。   就特意赶来长安,问问他记得不记得。”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君子之泽,三世而斩   云初身着铠甲,腰挎横刀,大马金刀的坐在万年县食堂中间吃饭。   没人知道县尊为何会全副武装的来食堂用饭,见县尊面色阴沉,也就没人敢凑上前去。   武氏兄弟也不敢!   武三思往嘴里塞了一片条子肉吃下去,就把脑袋凑到武承嗣跟前道:“大兄可知晓是何原因?”   武承嗣瞅一眼云初身后的马槊,就低声道:“陛下要来了。”   武三思大惊,刚刚喝进去的一口汤,一点没剩的喷了出来,好在他反应快,用袖子挡住了。   武承嗣不动如山,轻声道:“君侯腰畔还悬着内大臣的腰牌。”   反应过来的武三思倒吸一口凉气道:“陛下亲自来了,却无人得知?”   武承嗣往嘴里放一片扣肉道:“君侯不是知道吗?”   武三思就不想说话了。   皇帝暗戳戳的跑来长安,却没有通知除过云初之外的任何人,就这一份信任,就让长安城那些想看云初笑话的人成了被笑者……或者会笑死?   万年县里最不缺少的就是人精,武承嗣能看出来的,鲁绣,卢照邻,杨炯同样能看的出来,就是万年县的一些经年老吏,也隐约看出来了一些端倪。   鲁绣惊的甩掉筷子就匆匆的离开食堂,一些万年县的官员们也纷纷变色离开饭桌……   云初自顾自地吃着饭,对这一幕视而不见。   武三思想起自己满是肉汤的袖子,也跟着离开了食堂。   武承嗣瞅瞅阴云密布,朔风怒号的天空,镇定自若的喝一口汤清清嘴巴,自言自语道:“云从龙,风从虎,陛下来了,薛仁贵应该也到了吧?”   云初吃饱喝足,殷二虎就给他披上披风,戴好手套,帮他拿着马槊,主仆二人就离开食堂,来到了万年县衙门的大门处。   狂风呼啸下,万年县县衙宽大的广场上一个人都看不到,只有告示牌上的告示被风不断地撕扯着,上面的几张来自外地的画影图形因为张贴的不够牢靠,很快就被鲁绣给扯掉了。   画影图形,海捕文书这个东西在云初看来屁用不顶,就算图形上的恶贼站在云初面前,云初也没有办法用图形来确定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恶贼本人。   云初的披风被风扯的向后飞扬,县衙门口的道路上空无一人。   “下雪了,扫雪!”   寒风刺骨的天气里,鲁绣汗流浃背,整个人就像是一笼刚刚出锅的白面包子,不断地散发着白气。   拿着扫把出来的杂役瞅着被风吹的干干净净的地面,实在是不知道该扫哪里。   “安静等着就好。”   云初的声音从面甲下传出来,所有人立刻就迅速的站在他的背后,一言不发的盯着前方的路口。   先是十六个雄壮的骑兵陡然出现在路口,下一刻,就来到了万年县众人面前。   云初掀开面甲瞅着为首的骑兵道:“该如何,便如何。”   为首的骑兵点点头,就跳下战马,将云初身后的那群人全部撵走了。   云初瞅着冻得跟鹌鹑一样的瑞春道:“忍耐片刻,就有热汤喝。”   瑞春下了马车,站在云初身边道:“按理说靠近陛下,身上不得有利刃,你这全副武装的像是要作战的样子,你觉得可以吗?”   云初冷笑一声道:“随扈一千精骑,你就敢带着陛下出游,瑞春,你按律当斩!”   “一千大唐精骑,就算再不济,也能护卫陛下半个时辰保证不失。”   “如此说来,半个时辰之后必有援军抵达是吗?”   “此为陛下宿卫秘辛,你无权得知。”   云初道:“陛下此次前来,宿卫何处?”   瑞春叹口气道:“兴庆宫。”   云初道:“大明宫,太极宫也是极好的。”   瑞春还想多说两句,就看到由薛仁贵驾驭的一辆宽大马车出现在了街道口。   李治刚刚从马车下来,刚刚施礼完毕的云初就匆匆迎上前道:“陛下过于轻佻了。”   李治横了云初一眼道:“你这假扮忠臣的模样看的让朕想呕吐。”   云初道:“劝谏乃是臣下职责,劝谏之后陛下不听,就不关微臣的事情了。”   李治笑道:“果然是滑不溜手的云初啊,按照你的说法,全天下的错都是朕一个人的,毕竟,你们在朝堂上,奏疏上已经把全天下的事情的利弊都说干净了,决断的却是朕。”   说完话,看云初一身戎装打扮,就嫌弃的道:“在长安,你觉得会有人对朕不利?”   云初摇头道:“六个时辰之前得知陛下进入了长安境内,臣就已经暗中封锁了长安,市场罢市,该关闭的坊门关闭,十六卫军营,以及城里那些胡人杂居的坊市,已经被不良人严密监视。   所以,陛下在长安可高枕无忧。”   “六个时辰,再加上消息反馈时间,也就是说,八个时辰前,朕才进长安辖地,你就已经知晓朕来了?”   “这是臣子应该有的修养。”   李治看看狼狈的薛仁贵道:“进去吧,朕今日去的地盘看看。”   云初随着皇帝进入万年县,李治瞅一眼两边密密匝匝的官廨道:“万年县的官员配置,吏员配置为大唐州府之冠。”   云初道:“主要是多出来了二十七个房口,各自管辖一摊子,最后再由六房主事分别管辖,那二十七个房口都是做具体事务的,原来的六房做监督用。”   李治道:“也不能无限制的扩张,衙门里的吏员只有增加的,一旦增加了就不好清退,你有本事养活这么多的官员,吏员,你以后的官员未必有你这样的本事,到时候啊,吸吮民脂民膏的官多了,对百姓来说就是灾难。”   云初道:“陛下说的是,臣一定会把好这道关口,无用之人不得进入衙门。”   皇帝来到云初的官廨门口,瞅着明显崭新的门窗回头看一眼武承嗣,武三思兄弟二人道:“这就是你们挨打的地方?”   武氏兄弟连忙走过来施礼道:“正是微臣接受云侯就教导之处。”   李治笑眯眯的道:“有所得吗?”   武承嗣道:“有所得,就是微臣的身体不耐操持,有愧于云侯教导。”   云初接话道:“如果不是看在他们兄弟治理地方还管用,看事情看的也比较透彻,有时候拿来背一两个黑锅管事的份上,早就被臣给踢死了。”   李治瞅瞅一脸恨铁不成钢模样的云初,再看看一脸谄媚模样的武氏兄弟,呵呵笑道:“说起来,终究是蛇鼠一窝,且混着吧。   对了,你殴打了他们兄弟,为何不连鲁绣一起殴打一顿?”   云初瞅一眼汗流浃背的鲁绣笑道:“死板的很,眼看着武氏兄弟被臣打的惨不忍睹,也不知道跑的,居然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对臣说——有种就打死他。   这样的人就不是打一顿的事情了,微臣就拿了一本书给他,要他先换换脑子,等脑子清楚了,再殴打一顿,就有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李治瞅瞅鲁绣叹息一声道:“到底还是摆不上台面。”   鲁绣闻言,膝盖一软就坐在了地上。   云初道:“万年县啊,就缺少一个脑子转不过弯子的主簿盯着底下,一年下来,将近两百万贯的税赋,没有一头忠犬守着,臣也不放心。”   云初一边说话,一边等待武宦官们清查官廨,等瑞春最后看了一遍之后,李治这才踏进了云初的官廨。   万年县正印大堂,李治是不去的,那里才是云初真正的地盘,皇帝要是进去了,对好不容易形成的官威不利。   一般情况下,上级官员下到地方,基本上是不入地方衙门的。   皇帝虽然百无禁忌,李治终究不愿意做这样无用的事情。   等李治跟云初,薛仁贵,瑞春进入云初官廨之后,这里的各种器具已经换成了皇帝专用的,云初自己的东西,除过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之外,就剩下一堆文书。   李治很自然的坐到云初的椅子上,好奇的翻阅一下云初桌案上的文书,就丢在一边抬头看看四周道:“还是你这里省心。”   云初就着皇帝带来的水,炉子,茶具煮了一罐子罐罐茶,给皇帝的是不加糖的,给薛仁贵跟瑞春两人都特意加了老大一块黄冰糖。   李治端起茶水喝一口道:“苦涩难耐,难为你一喝几十年都不厌倦。”   云初笑道:“品尝苦涩滋味的时候,偶然从苦涩中喝出一丝甜味,便是人间莫大的幸福。”   李治拍着桌子大笑道:“所以你加了许多糖,好让你的幸福来的更加猛烈一些?”   云初跟着大笑道:“所以,臣下建议,陛下在品尝苦涩的时候,不妨给自己加一些糖,如此,苦涩的味道也品尝了,却收获了不少的甜味。”   李治大笑道:“自欺欺人吗……”   瞅着云初跟皇帝谈笑言欢的模样,薛仁贵抱着滚烫的茶杯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罐罐茶,罐罐茶到底是个什么滋味,薛仁贵没有品尝出来,他倒是把从这些谈话中,将云初与皇帝的关系品尝出一些别的滋味出来。   就像裴行检说的那样,他们都是皇帝的臣子,唯有云初能算的上是皇帝的半个朋友。   为啥是半个呢?   主要是当皇帝朋友的危险性很高,很多皇帝都会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意无意的把自己堪称是朋友的人清理一遍。   云初能当皇帝几十年的半个朋友,殊为难得。   瑞春则是一个感觉极为灵敏的人,他清晰的感觉到,自从皇帝见到云初之后,身心立刻就放松了下来,且不说脸上的笑容多了,一只独眼也显得极有温情。   这是皇帝在一个自己可以完全掌控的环境下才有的一种表现。   他非常的希望皇帝的这种状态能保持的更加长久一些,不要动不动就换秘书监的人,更不要随意的更换身边的侍卫,宫娥……   云初跟皇帝在聊天,说的都是一些废话,总之,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不着边际。   “开皇二年六月,隋主文帝下诏:“今区宇宁一,阴阳顺序,安安以迁,勿怀胥怨。龙首山川原秀丽,卉物滋阜,卜食相土,宜建都邑,定鼎之基永固,无穷之业在斯。公私府宅,规模远近,营构资费,随事条奏。”   随即便有了大兴城,也就是今日之长安,汉长安屹立四百年之久,供水、排水严重不畅,污水往往聚而不泄,水皆咸卤,不甚宜人。   你如今下大力气整治长安,会不会也有这方面的忧患呢?”   听皇帝有这个忧虑,云初大言不惭的道:“如今长安,臣是以千年为期建设的,尤其是上下水,垃圾处理更是重中之重,陛下沿途看到的明暗两条渠,就能保证长安污水不外泄,不下渗,会流淌进护城河之后,最后进入渭水,黄河直通大海。”   李治笑道:“岂有千年之城。”   云初道:“有千年之国,便该有千年之城。”   李治玩味的道:“大唐岂有千年之寿?”   云初摇摇头道:“这话若是旁人说,臣已经斩下他的首级。”   李治叹口气道:“听你胡言乱语总是这么的长精神。”   云初道:“只要大唐的精气神不衰竭,千年不算长,毕竟,两汉都有四百年呢。”   李治道:“如何能保持大唐的精气神不衰竭?”   云初认真的道:“只要大唐下达的每一道旨意,每一个国策,都站在大多数百姓的立场上,而非站立在少数达官贵人的立场上,就能保证大唐的精气神不泄。”   李治道:“每一个皇帝都是这样想的,也都是这样做的,结果却与皇帝的期望南辕北辙,就算是皇帝,也徒呼奈何。”   云初笑道:“君子之泽,三世而斩,天道不能斩之,陛下就该下手斩掉。”   李治愣了一下道:“这话应该不是这么理解的吧。”   云初傲然道:“那是我们以前统统理解错了,一代人的功劳最多泽被三代人,三代人之后,就要重新努力奋斗才成。”   在一旁听云初的歪理邪说已经许久的薛仁贵道:“从你云氏开始如何?”   云初哈哈大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第一百六十六章 皇帝落脚处即为宝地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李治离开万年县衙门的时候,薛仁贵来到云初身边咬牙切齿的道。   云初瞅一眼满脸沧桑的薛仁贵道:“三世我都嫌长,遑论五世。”   “君子之泽,也指国运。”   “如果一个国家的延续只维系在开国君王的个人威望上,后辈帝王坐在祖先的功劳堆上吃白食,三世还不够吗?”   “此为大逆不道之言。”   李治见云初跟薛仁贵起了争执,就笑眯眯的站在那里看热闹。   云初道:“大唐高祖太原起兵,而后鼎定天下,这便是君子之泽,而后太宗雄起,平定天下,这也是君子之泽,国祚来到陛下手中,灭突厥,灭高句丽,灭百济,灭新罗,打的全天下再无敢称兵之地,这难道不是君子之泽?   观太子弘,小小年纪就性行淑均,晓畅农事,试用于昔日,陛下称之曰能,已经有了明君之像,陛下处理掉了大唐外敌入侵之苦,若太子能解决掉百姓饥馑之忧,对大唐来说何尝不是君子之泽?   一代帝王做一代的事情,日积月累之下,每一代帝王都是君子,每一个大唐帝王时代都有君子之泽泽被后人,开创一个千年帝国也不是不可能。”   “孟子说的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含义不是这样的。”   云初瞅着薛仁贵道:“那一定是孟子说错了!”   薛仁贵怒道:“你也敢说先贤的不是?”   云初冷漠的瞅着薛仁贵道:“那一定是经典传世的时候,传错了,孟子应该说的是——君子之泽,百世不断!”   “尔何德何能敢说出这样的话?”   云初笑道:“孟子在世的时候,山河破碎,诸侯战乱不休,千乘之国便可为霸主,孟子居于这道枯井之中,所见之天,不过百里方圆。   如今,大唐之天何止万里,薛仁贵,你用百里侯的见解,来阐述我万里晴空之国的事情,岂不谬哉?”   “不用先贤之言治国,难道要用你的话语治国吗?”   云初脸上浮出一丝笑意,面对皇帝施礼道:“我大唐开千年以来之先河,就该有前人所不具备的勇气去面对未知的世界,想要建立一个千年之国,就该有打破祖宗羁绊的勇气,在臣看来,天命不足畏,祖宗不可法,人言不足恤。   如此,才能行前人所不能成之事。”   薛仁贵万万没有料到云初竟会如此大胆,见皇帝抬头瞅着阴沉沉的天空,也就不再跟云初争辩,后退一步,脸上却满是不忿。   李治回兴庆宫的时候,风已经停下了。   当他的马车离开万年县县衙来到朱雀大街上,刚刚还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却站满了人。   等李治掀开车帘,为首的韦氏家主韦安已经颤巍巍的跪拜了下去,口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旋即跟在这个九十岁老头后面的人,也纷纷跪拜,一起跟着山呼。   李治懒洋洋的瞅着白须白发的韦安,对护在身边的云初道:“活得长,终究是有一些好处的。”   云初道:“这个老匹夫滑不溜手,多年以来,臣竟然找不到他的错处,虽然韦氏出了一些小问题,让韦氏脱层皮,这些年韦氏脱了好几层皮,却不伤筋骨,臣下怀疑,这个老家伙活得太老,身上也不知晓有多少层皮。”   李治下了马车,对云初道:“人家名字就叫韦安,啥事以安稳为第一,你拿人家没辙。”   “找机会就弄死他,韦氏一家的私产田地,就占据了万年县的一成还要多,这些地不如让臣拿来多养一些府兵。”   “慢慢来,不要着急,看准了再动手,一次就把事情做好,事情弄差了,朕都保不住你。”   扈从在李治右侧的薛仁贵眼看着他们两个一边说着最恶毒的话,一边来到韦安身边,云初动作温柔的把韦安搀扶起来,李治则拉着韦安冰凉的手,说着一些暖心的话。   有韦氏,就一定有杜氏,宇文氏,独孤氏,慕容、豆卢、贺兰、侯莫陈、屈突、契苾、尉迟、达奚、万俟、拓跋、斛斯、尔朱、纥干、哥舒、库狄、舍利、贺拔、箝耳、薛孤、仆固、回纥、执失、莫贺、贺娄、斛律、若干、乙速孤、阿史那、夫蒙、赫连……   不看人,只要听这些姓氏就知晓,这些都不算啥好人。   有昔日鲜卑余孽,有前隋余孽,更有太宗皇帝在力量弱小的时候招收的一干小弟,再剩下的,就是李治把人家的国家给灭了,又不能把他们统统斩尽杀绝,就给了一些高高的位置当猴养。   这些人都是李治留给云初的大麻烦。   这些人在很早以前投降的时候,就已经被高祖皇帝,太宗皇帝勒索过两次,那个时候他们还有不少的部曲可以压榨,所以,几十年后基本上又恢复了活力。   大唐初年的时候,说大唐是民不聊生都不为过,这些人只用很少的一点资本就侵占了大唐非常多的利益,比如长安周边的土地。   导致云初现在想多扩张出来一些土地办工厂都找不到合适的地。   云初好几次派人去跟他们谈判,准备按照市价购买大量的土地当作长安的储备土地,结果不好,人家不卖不说,还把云初派去的人给撵出来了。   大怒之下的云初稍微动了几个小姓,结果,就引来了人家的集体围殴,让他在朝堂上极为被动,就连皇帝,皇后,太子也不支持他的行为,不得不放弃储备土地的事情。   看着皇帝跟几个家主在雪地里寒暄,云初就对瑞春道:“陛下也不防着这些人?”   瑞春白了云初一眼道:“陛下不是也没有防着你吗?”   云初道:“我有什么好防备的。”   瑞春冷笑一声道:“那些人有什么好防备的?”   云初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瑞春道:“许多人家都是皇家姻亲,更有一些久远的家族,乃是大唐太祖时期的部将,忠心耿耿上百年了,你在这个时候说这句话,不合适。”   云初笑道:“能不能把这些大爷一般的家伙统统弄去洛阳?我总觉得陛下当年迁都去洛阳的时候,人手没有带全。”   瑞春笑道:“安知不是陛下给你丢下了一堆累赘?”   云初点点头,觉得瑞春的话说的很正确。   天上的雪下的越发大了,李治还是很有耐心的接见了很多家主。   自忖有资格见皇帝的就自发上前,没资格见皇帝的自动守在外围,云初算了一下,有资格围在皇帝身边的只有区区六家。   不过很有意思,至少有两个守在外围的家主,颇有些蠢蠢欲动的意思,他们几次三番想要靠近皇帝,却始终被几个家主给挡住,让他们不得寸进。   看到这一幕,云初就觉得很有意思,看样子,这群人并非是铁板一块,他们中间同样有裂隙,几个原先实力不济,这些年逐渐发展强大的家族,已经有了在皇帝面前出头露面的打算。   这就对了吗。   没道理那么大的一群人各个都愿意受旁人的掌控,自身已经强大起来了,再继续落于人后,这对他们来说太不公平了……   眼看着雪越下越大,云初这个内大臣就上前对皇帝道:“陛下一路劳累,该休憩了。”   李治笑吟吟的道:“哎呀,朕也没想到跟故人相见,居然用了如许多的时间,如此大雪,对上年纪的人身体不好,诸位且回去,不日,朕将在兴庆宫设宴,我们君臣再叙前缘。   云卿,就劳你代送几位老先生回家。”   云初笑吟吟的拱手道:“喏。”   皇帝依依不舍的上了马车,朝兴庆宫扬长而去,一众家主依依不舍的目送皇帝离开,几个感情脆弱的甚至眼角带有泪花。   等皇帝车驾转头进了兴庆坊,韦氏掌门人韦安的一张老脸就立刻阴沉下来,对云初道:“这场晚宴,君侯如何安置我等?”   云初笑道:“韦老德高望重,自然是重中之重。”   韦安抬起满是老人斑的脸道:“三千两黄金!”   云初目不转睛的瞅着韦安道:“三千两黄金折算地价,一千亩!”   韦安瞅着云初道:“五千两黄金!”   云初冷笑道:“两千亩地,再说,本官还会涨价,十二年来,陛下第一次回长安,这是你们难得的面圣机会,两千亩地,卖便宜了。”   韦安怒道:“你这是要掘韦氏在长安的根苗。”   云初道:“韦氏不久前才获罪于皇后,韦老若是不能在陛下面前解开这个疙瘩,某家以为,下场堪忧,毕竟,你韦氏的根基不在土地,而在于圣眷。   多年以来,某家多次图谋你韦氏的土地,你们死咬着不放,云某也不是一个吃素的,多年以来一直在跟你们讲道理,你以为你们的倚仗是啥?   若不是担心陛下见罪,本官麾下的一名小吏就能让你韦氏灰飞烟灭。”   跟韦安这等盖世老狐狸,最好把话说的清楚明白,一旦含糊其辞,这条老狗一定会弄出一个合情合理又让云初无话可说的道理出来,继而避开云初要他家土地的图谋。   再者,跟这样马上就死的老家伙没必要扯谎,趁着他如今有求于皇帝,必须一把攥出他的蛤蟆尿,换一个时间,再提出这样的要求,这个老家伙就敢死在他当面。   韦安仰头看天,任由白雪落在他的脸上,看起来不旦孤独不说,还无限的凄凉,就好像云初真的准备阉割他一般,令人心生同情。   “罢了,七千亩,韦氏要三个座位。”   老家伙一旦决断了,就一点都不小家子气,七千亩地张嘴就给。   云初也不是一个赖账的货,立刻道:“左手第一,第四,第七个座位是你韦氏的了。”   韦安看一眼云初道:“你对韦氏了如指掌。”   云初笑道:“谬赞,谬赞,此乃本官职责而已。”   也不期望云初真的送他,韦安说完话转身就走,老家伙明明已经年过九十,此时的几步路走的龙行虎步,看样子还有几年的活头。   韦氏跟云初达成了交易,杜氏自然也跟云初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交换,至于旁人,云初自然是不理会的,交给武氏兄弟跟卢照邻,杨炯他们去接待,至于鲁绣,这人太要脸,目前还干不了这种事。   云初回到官廨,鲁绣心怀忐忑的帮云初卸甲,等云初坐定了,就颤巍巍的端上一杯热茶,满怀感激的道:“多谢君侯。”   云初在皇帝面前替他讲话,这是很大的恩德,哪里是一杯茶,一声感激的话就能还的。   于是,云初喝了一口热茶之后就对他道:“一旦那些人答应交出土地,户部房就立刻更换地契,以这些人家最靠近长安城,曲江城两地的土地为优先。”   鲁绣听了,一脸难色的道:“他们不会给那些土地的。”   云初看着鲁绣那张为难的脸叹口气道:“去办吧,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   看着鲁绣佝偻着腰身离开官廨,云初也开始同意李治对鲁绣的看法,他确实上不了台面,这辈子,万年县主簿的位置将是他此生能达到的最高高度。   长安城距离曲江城只有十二里,这中间的土地因为靠近曲江,取水灌溉最为方便,只要不遭遇蝗灾,虫灾,种什么长什么,且产量不低。这里的土地一般被长安人称之为金不换。   意思是,不管花多少钱买下这里的土地,都不算亏。   有时候云初都不清楚长安人是怎么算账的,一亩地三两金子,大唐一两黄金不足四十克,就这四十克黄金,可以在长安购买白米两万斤。   三两黄金可以购买白米六万斤,可以购买稻谷十万斤,购买麦子十二万斤,至于粟米,更是达到夸张的十六万斤。   而这些金不换的土地,一亩地一年产出麦子不过三百斤……   长安的土地价格之所以如此的畸形,云初才是罪魁祸首,是他先把长安城里的土地价格炒起来了,再加上这二十年间,长安人口暴增,以前空荡荡的边远坊市里经常有老虎,野狼,野猪一类的东西出没,现在,走进终南山三十里范围,都找不到一头猛兽。   导致长安百姓想要狩猎,就要远赴白鹿原,或者进秦岭才成。   一座长居居民超过一百万人的城市,哪里会有野兽落脚的地方呢?   同样,城外的土地价格也比贞观末年增长了十倍有余。   在这样的情况下,瓦解土地兼并的事情,就成了摆在云初桌面上的当务之急,只有让土地碎片化,让更多的农田掌握在真正的农夫手里,长安百姓才愿意为这座城市拼命。   否则,城外的土地都是大地主的,城里的铺子都是大贵族的,以关中人憨厚中带着狡黠的德性,遇到敌人到来的时候如果不跑才是怪事情。   反正自己地无一亩,房无一间,铺子更是关自己鸟事。   城破了,倒霉的是大地主跟大贵族,他们要是死了,自己说不定还能获得一点好处,反正土地又打不烂……   如果,如果说,城外的农田有一块是自己的,城里也有自己的小生意,老婆也不算难看,孩子勉强算是乖巧听话……那就没二话了,不把敌人的屎尿攥出来,算他拉的干净。   云初一直认为,关中人在黄巢打进长安的时候夹道欢迎,就是这种心态作祟。   长安六破,天子九迁,破在一个历朝历代都出雄兵的关中,真是咄咄怪事。   不是关中没有敢战之士,而是关中没有愿意战斗之士。   一个没有土地跟资产的府兵,连一只绵羊都打不过……   就在云初陷入沉思的时候,武氏兄弟跟卢照邻,杨炯他们带着一身的雪花走了进来,一进来,四个人就围在火炉边上烤手。   云初喝一口已经冰凉的茶水问道:“多少地?”   卢照邻哆哆嗦嗦的道:“六万八千亩。”   杨炯道:“我们刻意没有要长安城到曲江城之间的金不换之地,这样可以多换一些。”   云初皱眉道:“哦?”   武承嗣见君侯面色不豫,就连忙道:“我们要的是围绕着长安城到曲江城地块周围的土地。”   云初凶恶的道:“给老子说出一个道理出来,说不出来,老子今天把你们四个一块揍。”   武三思打了一个冷颤,连忙道:“君侯,只要周边的地在我们手中,下官就有一万种办法,让长安到曲江城之间的金不换变成一文不名的荒地。”   云初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并起身给他们四个各自倒了一杯热茶,推到四人面前笑道:“计将安出?”   武承嗣嘿嘿笑道:“反正长安城到曲江城中间的田地收成,进不了官府的库房,下官以为,就干脆别经营了。”   听了武承嗣的建议,云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直接站起身,披上披风,对武承嗣道:“本官今晚宿卫兴庆宫,些许小事,尔等自己做主就好。”   卢照邻连忙道:“下官建议将大块的田地分成小块,售卖给长安城的百姓,按照户籍来售卖,价格可以不高,切分的越小越好,如此,大户人家想要继续兼并那些田地,就要面对成千上万个小地主。”   武三思冷哼一声道:“价格不高?胡说八道些什么?就算价格高又如何,反正地块小,城里有无数人家就想在城外买块地种,哪怕是只能种菜,他们也会趋之若鹜。   君侯辛苦弄回来的地,如果贱卖了,那些眼皮子浅的家伙,要是遇到高价,说不定就会见财起意的把地卖掉,这岂不是与君侯的谋划南辕北辙吗?   所以,下官建议,这些田地不但不能贱卖,反而要高价出售,而且,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购买,咱们可以优先卖给那些没有地,只有钱的城内府兵们。”   看着他们四人吵起来了,云初就推开官廨大门走了出去。   此时,风停雪住,明月当空,将长安城照耀的白亮亮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龙肝凤髓来之不易,要小心烹饪   皇帝是一个自带资源的巨大宝贝!   只要皇帝在长安,长安便是大唐的核心。   只要长安是核心,那么,必然有无数的资源向长安倾斜。   所以,从经济角度出发,云初很想把皇帝留在长安,有他在长安,自己在长安干出啥离谱的事情,也有皇帝这个老大背锅,而背上黑锅的皇帝,可以抵御世上所有的流言蜚语,如果不能,皇帝还可以让所有有意见的人闭嘴,如果这样还不成,皇帝还可以让他们永远的闭上嘴。   当然,必须在皇帝支持自己的情况下,云初今晚就打算试探一下皇帝的态度。   睡了一觉的李治,直到傍晚才懒洋洋的醒来,坐在暖亭里瞅着兴庆殿外边大片大片光秃秃的农田发愣。   “云初他们在兴庆宫里种植粮食了?”   瑞春连忙道:“种的是棉花。”   “官家种植的?”   “是周围百姓种植的。”   “你是说这一处皇家宫苑任由百姓进入?”   “回陛下的话,百姓们只能进入前殿,后面的南熏殿、大同殿、勤政务本楼,花萼相辉楼和沉香亭百姓进不去。”   李治道:“偏偏最重要的兴庆殿却允许百姓进入,还取舍了花房,这是要朕亲民不说,还要亲农不成?”   “回陛下的话,云初不敢胁迫陛下做事,据奴婢所知,他就是为了多种这百十亩的棉花。”   “长安的土地如此稀缺吗?”   “回陛下的话,不是长安土地稀缺,而是长安人太多了,人多了,所需物资自然就多,虽说长安有钱能外购一部分,云初同样也没有放过长安任何可以利用的土地。”   李治笑道:“如此说来,他就是为了这些土地才修建的兴庆宫,那么,大明宫想必也是如此。”   瑞春笑道:“修建兴庆宫是为了驱赶一些人。”   李治道:“什么人?”   瑞春道:“按照云初的说法,是一些与长安气质不符的人。”   “哪些人与长安气质不符呢?”   瑞春低声道:“原先居住在兴庆坊的那些城狐社鼠。”   李治纳闷的道:“城狐社鼠?以云初之能,难道拿不下这些人吗?”   瑞春道:“每一座城池里的城狐社鼠,其实都是有跟脚的,而这些肮脏的城狐社鼠的根苗往往就是那些自诩诗书礼仪传家的高门大户。   他们自己手不沾血,通过这些豢养的城狐社鼠从百姓身上盘剥利润,一旦有事,就抛弃这些城狐社鼠,保自家平安无事。   云初当年就利用在长安大兴土木的机会,让那些城狐社鼠们将目光全部落在兴庆宫工地上,等这些人因为利益分配不均都聚集在兴庆坊准备谈判的时候,云初就关闭了兴庆宫工地三个月之久。   三个月之后,兴庆宫工地重新开工,长安城里就再也见不到所谓的城狐社鼠。”   “没有明正典刑吗?”   “没有,从那之后,长安城里就没了这群人的踪迹,那些高门大户们似乎也忘记了自己门下曾经有过这样一群人。   而云初继续在兴庆坊征地的时候,也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李治拍着身边巨熊的脑袋道:“这些事都不见奏报啊。”   瑞春道:“本就是坊间的流,氓,连户籍都没有,他们的死活无人关心。”   跟瑞春说了一些闲话之后,就有宦官前来禀报,说云初求见。   李治今天听故事听的有些上瘾,觉得云初来了应该有更多的故事好讲,就命宦官带云初进来。   “听瑞春说,你当年借着修建兴庆宫的机会,整肃了长安风气,把好几百人活活的饿死在了兴庆宫工地上?”   云初瞅着皇帝诧异的道:“宁有此事?”   李治笑眯眯的道:“不承认?”   云初摊摊手道:“没有的事情陛下让臣如何承认呢?”   李治点点头道:“也可能不是饿死了的,而是互殴而死?”   云初施礼道:“英明无过陛下!”   李治回头对瑞春道:“学着点。”   瑞春道:“奴婢是老实人。”   每一任大唐官员去地方上任,基本上都需要将权力从地方豪族手中夺回来,这中间造成的杀戮数不胜数,就连鲁绣这样的人在河北任上,也是杀的血流成河,才让自己县令的职权得到了彻底落实。   李治对这一点知道的很是清楚,也早就见怪不怪。   好在,大唐派出去的大部分官员都能在同僚的帮助下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力,也就等于夺回了大唐对地方的治理权。   不要怀疑,大唐控制天下的手段便是先控制所有大城,再由大城作为基地向小城拓展,小城再为县城基地,最终控制所有县城,同时,大唐的权力延伸也就到此为止,真正将权力延伸到具体个人身上的是地方乡绅。   现如今,真正能把大唐政府权力延伸到具体的个人身上的州县,唯有长安。   这样的治理体系是有很大漏洞的,也就是因为有漏洞,一旦地方上的农夫开始造反了,就能在很短的时间里形成燎原之势。   当年,自称九天玄女下凡,号称赤天圣母,掌握了六甲地区的帝王之术——奇门遁甲的乡村女骗子陈硕真就是这么造反的,一路上杀的官军死伤遍野的,被人家攻破了好几座城池,幸好当时大唐的地方官还管用,才把这个已经称帝的“文佳皇帝”给活捉了。   严格说起来,在中华历史上,有地盘,有政权的女皇帝,陈硕真应该为第一人。   那一战,文佳皇帝麾下战死了三万余人……至于官兵,同样战死了将近四万人,以至于战乱地区休养生息了十余年,才慢慢恢复了生机。   所以说,大唐的政权模式,就注定了,他是一个农民起义的温床。   云初能看出来的漏洞,李绩同样看的清楚明白,若不是皇帝当年在云初修建的黄河吊桥上与李绩进行了一场足以记录进史书的奏对的话。   大唐现在估计正在忙着平乱呢。   毕竟,由李绩策动的谋反,没有个十年八年的是平息不了的。   李治挥挥手,似乎不愿意跟云初讨论这个问题,笑着问道:“你把朕的酒宴卖了多少钱?”   云初道:“六万八千亩地,还有五万亩地正在谋划中。”   李治叹息一声道:“卖便宜了。”   云初点点头道:“没办法,下面的人尽力了,看样子人家只愿意在陛下身上花费这么多。”   李治摆摆手道:“休要挑拨离间,那些人里面有不少的李氏家臣,不过啊,以你的才能,应该还有后手才对吧?”   云初嘿嘿一笑,往李治身边凑凑道:“有几家对自己目前的地位有些不满。”   李治笑道:“你有办法让他们更加不满是吧?”   云初呲牙笑道:“这是自然,只是恩出于上才好,臣的这点脸面不值钱。”   “你想让朕怎么个恩处于上?”   云初道:“陛下一手飞白,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那些人对陛下墨宝珍惜若盖世珍宝。”   李治点点头道:“既然珍惜若盖世珍宝,朕一次就不能赐下笔墨太多,要不然你二桃杀三士的计策就不灵了。”   跟李治说话,或者谋划一个什么东西是真正能让云初觉得心有灵犀一点通这种事是真实存在的。   他们两个交谈的非常愉快,倒是让守在一边的瑞春汗流浃背。   还以为云初买卖陛下赐宴位置的事情会让皇帝不高兴,没想到,陛下本人似乎对这种事情比云初这个受益者还要来的兴奋。   跟皇帝商量好酒宴时间之后,云初就告辞离开,是瑞春送他出来的。   等到四下无人处,瑞春问道:“如何?”   云初喟叹一声道:“陛下已经老了,再无昔日的雄心壮志。”   瑞春道:“在你没有来之前,我已经把话题引到了地方治理上。”   云初摊摊手道:“陛下说起来了,也只不过就说了两句罢了,看样子,这个问题最后还是要落在太子弘身上了。”   瑞春慨然一笑,对云初道:“那就让陛下一直这么愉快下去吧,他为大唐做的已经够多了。”   云初笑道:“也好,愉快下去就是了。”   云初回到家里,已经是二更时分了。   全家没有睡,就等着他这个家主回来呢。   李思的两只眼睛哭的跟两只烂桃子一般,云初一回来,就发急道:阿耶,我父皇不让我去兴庆宫服侍。”   云初掀起的看看李思道:“就你这样子,我也不想你来我跟前伺候。”   李思顿时就嚎啕大哭起来。   虞修容道:“你没事撩拨她做什么,这孩子心里本来就苦。”   云初没有理会妻子的抱怨,对云瑾道:“明日一大早你去兴庆宫继续给陛下当秘书。”   云瑾点头道:“看来又死了一个秘书。”   云初叹口气道:“没办法,皇后没完没了的往皇帝身边派遣秘书,皇帝就没完没了的处置秘书,你去了,也好让陛下少杀几个,也让长安城少几条冤魂。”   云鸾听了父亲的话撇撇嘴道:“为了当官连命都不要了。”   云初道:“不要这样说人家,至少人家都有上进心。”   云鸾道:“阿耶,我不是没有上进心,是我真的不想在太医院里混了,老神仙最拿手的就是妇儿两科,儿子不想以后当一个妇儿科的大夫。”   云初瞅着云鸾道:“器具呢?”   云鸾道:“我弄出来了一种夹子,可以帮妇人生产的时候把孩子夹出来……弄得孩儿现在整日都跟着稳婆接生,遇到出不来的,孩儿就上手用夹子帮忙……”   虞修容一脸羞红的在云鸾脑袋上拍打一下道:“怎么什么话都说?”   云鸾委屈的道:“孩儿现在是大夫,就连老神仙都说孩儿做出来的大夹子可以造福百姓,怎么到了您这里就成了谈不得的下流话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春天其实是一种情绪   “你要早早回来,你要漂漂亮亮的回来,你要带着丰厚的礼物回来,要不然,母亲就会给我娶别的女人,这些天有很多很多的老女人来家里看我……你要有自知之明……你能嫁给我的唯一方式就是你本人要足够优秀……优秀到让我母亲忘记你糟糕的身世,以及你现在正在干的糟糕的事情……   我现在整天跟着老神仙给形形色色的女人,娃娃看病……娃娃还好一些,就是吵闹一些……女人们就要很恶心了,我都想不通一个人怎么会臭到那种地步……   很多女人生不出孩子就要死了,我就弄出来了一种夹子,可以夹住孩子的脑袋把他从母亲的身体里拖出来……老神仙说我很聪明,实际上,是我不愿意像老神仙那样用手……   我长高了半尺,人看起来瘦了一些,你最好也能长得高大一些,阿娘不喜欢矮冬瓜一样的女人……你放心,我整日里穿着道袍……虽然还是难掩风姿……不过,那些围过来的小娘子我是不理睬的……”   云鸾就着昏黄的烛光给云倌倌写好了一封信。   他很怀念云倌倌在身边的日子,有云倌倌在,他很多不能跟父母兄长姐姐们说的话可以跟云倌倌说,而这些叛逆的话,云倌倌从未对别人说起过。   想到云倌倌的好,云鸾就揉揉眼睛,将信叠好塞进信封里,烧了一点火漆倒在信封上,不等火漆凝固,就用自己的云骑尉印章在火漆上按了下去。   小心的用嘴巴吹凉了火漆,云鸾就依依不舍的将信交给了姐姐的丫鬟苹果。   “记得要收好,不能折,更不能见水,还要记得把我送给倌倌的礼物一并用油纸包好,听说西南那边的猴子多,不要被猴子抢了去……”   苹果不明白一向对她爱答不理的二公子这个时候竟然会这样黏糊,就连忙道:“小娘子已经吩咐掌柜的把公子的东西都看好,完整无缺的交给倌倌小娘子。”   云鸾闻言,总算是放心一些,转头一想,又从抽屉里找出一枚金币递给苹果,让她转交给送这封信跟东西的掌柜。   云锦拿起弟弟给云倌倌的信对着烛光看了一下,啥都看不见,又小心的揉捏一下,发现里面的信纸很厚,最后瞅着封口上的火漆很是犹豫。   她很想知道自家弟弟到底跟云倌倌说了一些什么话,也想不通他们哪来那么多的话要说,以至于只要有云氏掌柜去西南,就会有一封信过去。   最终她还是把弟弟的信收集到一个装重要信函跟文书的牛皮筒子里,封好火漆交给了苹果,要她拿给郭掌柜。   云氏二级掌柜郭峰此次去西南是为了开拓西南蜡染,扎染,以及蓝靛色料采集的,这样的生意对云氏来说算不上大生意,之所以会派一名二级掌柜去,主要是李承修这个家伙终于被李氏族亲给撵出英国公府了。   说来可笑,李承修身为国公府的正牌继承人,在国公府却没有了立足之地,现如今,就连英国公的爵位也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一座三亩地大小的院子,一个轻车都尉,一个正五品下的太子中舍人,以及城外一座五百亩的农庄,就是李承修从英公府拿到的所有遗产。   可以说,在家族斗争中,李承修输的一败涂地不说,还因为家业的事情跟李氏其余人闹得很僵,不但被逐出家门,就连族谱上的名字,也被人家一笔勾销了。   因为宅子是一座废弃的宅子,里面不好住人,这段时间里,李承修都借住在云氏,因为没啥家业,云锦就用李承修的俸禄钱帮他开拓一门小生意,以后好养家。   苹果回来的时候,云锦问道:“承修师弟安寝了吗?”   苹果摇头道:“没有,刚才还看到他跟大公子,欢公子一起在亭子里饮酒呢。”   云锦披上大氅道:“我们去看看。”   李承修,云瑾,温欢三人正对着一只暖锅子喝酒,就看到身披白狐裘衣的云锦来了。   温欢立刻对云瑾道:“我们两个走吧。”   云瑾瞅着自家妹子道:“不要太过分。”   云锦冷冰冰的道:“承修师弟之所以落到如此地步,跟你们两个狐朋狗友有很大的关系。”   温欢大笑道:“承修师弟如今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这可是我盼的脖子都长的好境遇,你竟然说承修师弟可怜。   可怜他,你还拿走他所有的钱,去做什么狗屁的生意,害得他连酒钱都付不起。”   云锦冷冰冰的对温欢道:“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从你嘴里说出要去青楼喝酒的话,再有一次,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云瑾连忙道:“我们去青楼就是为看歌舞,听曲子喝酒的,不涉及其它。”   云锦同样对自己的哥哥冷冰冰的道:“听说你们在青楼自诩名士风流,温欢还学阿耶对酒当歌,你们有阿耶那份才情吗,就敢在那里鬼哭狼嚎什么……千金散尽还复来。   你们配吗?   承修师弟的千金倒是散干净了,回头钱呢?拿出来给我看看!”   云瑾被妹子说的很是没脸,就吧嗒一下嘴巴道:“散了吧,我要去休憩,明日一早还要进兴庆宫继续给陛下当秘书呢。”   说罢,就匆匆的走了,温欢见云瑾走了,把桌子上没喝光的酒倒嘴里,朝李承修拱拱手也跑了。   云锦坐到默默喝酒的李承修对面柔声道:“我就是这个样子,你要想清楚了。”   李承修笑道:“我就这副样子了,你也要想清楚才好。”   云锦皱眉道:“在英公府的那群废物没有死光之前,你出不了头。”   李承修道:“出不出头的不重要,我只问你愿意不愿跟我过没有多少荣华富贵的日子。”   云锦道:“荣华富贵我现在就在享用,也没有感觉到这东西有多重要。”   李承修伸手握住云锦放在桌子上的小手道:“终究是你亏了。”   云锦摇摇头道:“千万别在我面前说亏负了我的话,也千万不要觉得亏负我就对我事事谦让,云初的女儿强大的超乎你的想象,任何委屈忍让都是在羞辱我云锦。”   李承修笑道:“放眼天下,可能只有我才勉强配得上你。余者,不足论。”   云锦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对李承修道:“等阿耶忙过这一阵子,你就去求亲吧。”   李承修长叹一声道:“这顿打无论如何都是避不开的。”   云锦反手抱住李承修的大手道:“阿耶很讲道理的,不会为难你。”   李承修道:“师父看任何想要娶走他闺女的男子都像是狼崽子,一顿打可能都不止。”   云锦道:“我性子清冷,也不知道你看上我啥了。”   李承修换了一个位置却没有坐到,因为不知道啥时候云鸾已经坐在云锦身边,狼崽子一般恶狠狠的看着李承修……   云初坐在书房里,叮咚,叮咚的拨弄着古筝,没用多长时间,原本杂乱的叮咚声就渐渐成曲。   正在卸妆的虞修容听了一阵就对丈夫道:“什么曲牌,听不出来,是夫君新创的吗?   很多音阶破了五音所属,也不在变宫和变徵之列,算不得正经,这般作曲太轻挑了,不符合夫君的身份。”   云初嗤的笑一声道:“宫音代表稳定和庄重,商音代表公正与正义,角音代表勇敢和决断,徵音象征光明和热烈,羽音代表柔和与优美,变宫音具有神秘和哀怨的特点,变徵音则具有激昂和慷慨。   可是时间情感最为多变,声音也应该千变万化才好,不说别的,就是你我敦伦的时候,你的叫声都超越了这七音!”   听丈夫把话说的混账,虞修容早就不在意这些闺房浑话了,张口道:“礼,乐,礼在乐前。”   云初拨弄一下古筝道:“生孩子也在叫床之后。”   虞修容漫步过来,用温热馥郁的身体抱住云初的肩头道:“好好的东西,夫君总是要比喻的这么下作,妾身发现啊,夫君好像对任何有规矩的东西都不怎么喜欢。   所以,夫君这是讨厌规矩呢,还是讨厌……”   一向喜爱老妇的云初哪里能经受得住这样的撩拨,反手将这个老妇夹在肋下就去了内宅。   进入二月的长安,基本上已经存不住雪,前两日下的雪,在天亮以后基本上就找不到了,只有在阴暗的地方才能看到一些雪的痕迹。   雪留不住,梅花却开的很是旺盛,云初在与妻子敦伦之余,也把要用来拍皇帝马屁的曲子写好了,他相信,皇帝一定会吃这一套的,因为这首曲子比李白写的“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这样的诗句煽情多了。   虞修容多听了几遍之后,总是有些干呕,差点让云初误以为她有了身孕。   拍上官的马屁,说真的,这是每一个地方官都必须掌握的一门手艺,把上官的马屁拍好了,自己管辖的地方的官员日子就好过,同样的,百姓日子也就会好过的多。   否则,惹得上官不高兴了,就会有摊派,徭役下来,会打断你原本制定好的计划,会让你放弃你要办的重点事项去忙着搞卫生,或者去清乡。   假如下官没有改变这种坏风气的能力,最好还是从众,你是地方官,你的职责是造福治下百姓,减少百姓负担,而不是为自己的尊严就拿百姓的福祉去抗争。   李治能给长安带来巨大的福祉,只要他多在长安停留一天,云初就有办法将自己的权力运用到最大,就能在这段时间里,将以前不能办,不好办,办不下去的事情统统给办了。   就这一段时间能办成的大事,会超越以前几年办下的大事总和。   这就是官场办事手段中著名的狐假虎威!   对于一个主政一方的官员来说,眼睛里揉不进沙子,品行方正是最要不得的,这样的人可以去当执法官,当监察官,唯独当不了主政官。   一个好的主政官,只要上对得起国家,下对得起百姓,至于对不对得起自己,并不在考核之列。   皇帝赐宴的时间在两天后,赐宴的地点就在花萼楼,主要是那里的一楼表演的地方非常的宽大,足够皇帝招待足够多的宾客。   最重要的是楼里还有一个巨大的酒池,可以让来参与宴会的宾客痛饮。   当然,酒池里面装的酒,不是葡萄酿,就是各种米酒,说真的像云氏出产的杀毒药这种烈酒,除过一些猛士喜欢之外,基本上这种酒在大唐还上不了台面。   大唐名士喝酒,要的是酒精带给他的醺醺然般中毒症状,他们喜欢在这种微微中毒症状中放浪形骸,纵酒高歌,并完成自己在瞬间达成的天人合一的感觉。   杀毒药就不是可以一斗,一斗喝的酒,一斗下去,要嘛醉的如同一头死猪,杀了他都不知晓,要嘛呕吐的如同一个人形花洒,毫无美感可言。   在皇帝酒宴上如何用酒,云初自然要跟皇帝商量一下,皇帝如果愿意通宵达旦的饮宴,那就用葡萄酿或者米酒,如果皇帝只打算走一个过程,云初就打算上自家的杀毒药。   李治可能中庸习惯了,他决定在酒池中用大量的甜甜的葡萄酿,再勾兑进去一部分烈性杀毒药。   看看李治那张促狭的脸,云初就知晓,明日的这场盛宴的前半段,皇帝要的是中正平和,光辉大气,后半段,皇帝要的是群魔乱舞的场面。   鉴于此,云初决定往葡萄酿里再加一些糖,来掩盖一下杀毒药过于浓烈的酒气。   味道甜甜的烈酒,喝着,喝着,就能把人喝成忘乎所以的人,这方面,云初有着很深的认知。   云初再一次否决了李思要给她父皇献舞的建议,也不准她参与公孙氏剑舞的行列,反正,不管如何,云初都不同意李思现在去见李治。   第二天,是一个艳阳天,长安的天气微冷,兴庆宫里梅花盛开,杏花也开始出现花蕾,迎春的荆条上开始有淡绿色的花苞,一切都似乎刚刚好。   是一个大摆筵席的好日子。 ###第一百六十九章 小民在政治上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今日,长安城的工作重心只有一个,那就是即将开始的花萼楼赐宴。   从天亮开始,就有上千名宫人开始装扮花萼楼。   李治起床之后就发现昨天还是光秃秃一片的兴庆宫农田,今日就变成了一片繁花盛开的梅海。   惊诧之下,就把瑞春找来问道:“昨夜种的?”   瑞春点头道:“昨夜子时,掖庭宫的宫人开始栽种,辰时栽种完毕。”   李治道:“朕问你怎么栽的?”   瑞春道:“挖个坑,然后把梅树栽下去……”   李治像看蠢货一样的看着装傻的瑞春,瑞春连忙道:“都是绢花。”   李治道:“纣王有酒池肉林,石崇与人斗富将丝绸悬挂于树上,现在有唐皇用绢帛为花?”   瑞春眨巴着眼睛道:“陛下,这样的事情在长安乃是寻常事耳。”   李治将身子靠在巨熊肚子上笑道:“怎么个寻常事耳?”   “长安冬日漫长,除过青竹跟松柏就很少能见到绿色,偏偏长安人对景致的要求很高,因此,在长安的很多酒宴上,就会出现绢花装扮的景致,说起来这是一门营生,在长安很普遍。”   李治指着外边鲜艳的梅花道:“颜色如此鲜艳,定是上等丝绸制造,怎么可能便宜?”   瑞春叹口气道:“长安宫城,本就是由长安供给的,可是呢,供给长安宫城的钱需要皇后下拨,这些年以来,皇后的注意力全在洛阳,所以,长安宫城的没落就难以避免,宫城里的宫人,宦官,各类工匠,就只好自己想办法赚钱。   这里的梅花就是宫女,宦官们用闲暇时间裁剪出来,折叠成花朵的模样,再一朵朵黏在树枝上,最后就成了这副模样。   这东西如果用一次,自然价格昂贵,可是呢,有陛下今日的使用,那些宫女,宦官们就能让更多的人开始使用这种梅树来装扮庭院,如此,他们就会有不少的收入,遮盖掉制作花树的成本,也能落一些利息养活自己。”   李治皱眉道:“宫人自己养活自己?”   瑞春道:“长安宫城,有宫人,宦官,工匠六千三百余人,如果能够自己养活自己,岂不是给国朝省下大量的国帑,这是好事啊。”   李治思忖片刻道:“命云初将每年给宫城的资费,尽数拨给长安宫,不必再走一遍洛阳。”   瑞春躬身道:“奴婢遵旨。”   李治道:“这边有花树,花萼楼那边有什么?”   瑞春躬身道:“有彩灯,非常多的彩灯,就等陛下开宴,彩灯就会点亮,如此,花萼楼便是天上宫阙。”   李治道:“这些彩灯也来自宫闱?”   瑞春笑道:“正是……”   “功用相通?”   “功用相通,制作这样的彩灯,还是长安宫里的工匠制作的精致一些,外边的工匠还没法跟宫里的工匠相媲美。”   “如此说来,朕用的东西与民间用的东西也是相通的?”   “陛下过虑了,陛下所用之物,自有规仪,就比如花萼楼中今晚要点燃的一盏宫灯,便需要火烛六百盏,点亮之后可以让花萼楼亮如白昼,灯光璀璨若皎月。”   李治瞪大了一只独眼道:“花费几何?”   瑞春遗憾的道:“陛下一贯节俭,可怜工匠们一省再省,在保证皇家威仪的前提下,这样的一盏灯只需一千贯……”   “什么?一盏灯就用一千贯?那么,六百根蜡烛应该也不便宜吧?”   瑞春道:“蜡烛乃是取自北海巨鲸脑油制成,也唯有这样的蜡烛,才不会生烟,且加入龙涎香之后,会自动散发馥郁之香气,即便是宴会上的人欢宴通宵,也能精神振奋,无疲劳之感。”   李治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在太宗皇帝跟文德皇后的影响下,李治从来就不是一个穷奢极欲的皇帝,现在听到一场欢宴上的一盏灯的耗费,就不低于五百贯,这让他如何受的了。   “把那个二百五给朕找来!”   李治温柔的抚摸着巨熊有些扎手的粗毛,不过,那双颤抖的手还是暴露了他心中的愤怒。   云初的手不断地在空中打着节拍,指挥座下一百名白衣如雪高冠如墨的万年县的官吏们弹奏他新写出来的曲子。   等一曲结束之后,云初道:“层次感,层次感,这首曲子是我长安献给陛下的曲子,希望能用深情留住陛下常驻长安。   这个时候要把长安想象成一个美丽温婉的女子,正在一遍遍的向陛下倾吐情愫,我们一定要让陛下感受到长安百姓对陛下的情谊,一定要让觉得长安才应该是他常驻的地方。   还有啊,我来领唱,等到高亢处,你们前两排的人就该跟我一起唱,等两句之后,后面的人也一定要跟上,让气势变得雄浑起来,你们唱歌的声音一定要大,如此,才能让我们安排在兴庆坊的各路歌伎们听到我们的声音,最后由这些歌伎带着兴庆坊的坊民们一起高歌。   也就是说,只有全城百姓一起吟唱,才能达到让陛下动容的地步。   我们一定要衔接好,不可乱。   好了,我们再来一遍……”   有云初亲自指挥,万年,长安两县的官吏们就再一次弹奏起来古筝,还别说,在白衣如雪的场面下,居然把云初的曲子演奏的如泣如诉。   在云初以前的时代里,想要在两天时间里凑够一百个会弹奏古筝的官员,那基本上不可能,那些家伙喝酒吃肉或许是一把好手,再好一点的就是能拿着话筒唱几首歌。   在大唐,官员的素质实在是比后世的官员高的太多了。   弹奏古筝,古琴几乎是这些人的基本能力,还有一些家伙甚至能把笛子跟洞箫吹出花来,万年县衙门里甚至还有几个能击缶,能敲击大鼓的,而长安县的户部房主事的一手琵琶堪称名动长安。   很多时候大家都知道云初的古琴弹奏水平也就那么回事,至于古筝水平——嗯,也就比市面上多如牛毛的弹棉花的人强一些。   不过,大家都不这么说,只要县尊开始弹奏古筝了,大家都听的如痴如醉……   晚上就要表演了,云初带着一群人又合了几遍曲子,吩咐一名乐师代替他指挥,就回到了官廨中,喘口气,歇一歇。   才喝了一杯茶,武承嗣兄弟也就跟进来了,拿着云初的茶壶给自己倒了茶水,一气喝完之后,武承嗣就道:“君侯,陛下留在长安的可能性不大。”   云初点头道:“我知道。”   武三思道:“既然如此,君侯为何还要我等把工作重心全部聚拢在陛下身上?”   云初道:“我们要借陛下的龙威打开几个我们自己无法打开的工作节点。”   武承嗣皱眉道:“一旦陛下知晓为我们所利用,会不会适得其反?”   云初道:“一心为国,何必在意其它。”   武三思摇头道:“君侯,这不对啊,我们要考虑现在,也一定要为以后考虑,如果没有以后,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就毫无意义。”   云初瞅着武氏兄弟道:“吾辈做事,一定要利己吗?”   武承嗣斩钉截铁的道:“在旁人面前,我兄弟定然说不用利己,在君侯面前,下官只会说,武氏做事,在利己之余可以润泽一方,绝对不可在损害武氏利益的情况下泽被一方。”   云初点点头,武氏兄弟说的是心里话,他不能因为人家跟他说了心里话,就把人家殴打一顿,这不合常理。   云初强行按捺住要揍这两兄弟一顿的心思,低声道:“你们要钱?”   武承嗣正色道:“足够即可。”   云初又道:“你们要权?”   武承嗣道:“自保即可。”   云初笑道:“你们还真是不贪啊。”   武三思道:“国朝,我的,必须分清楚,我为国朝效力的原因就在于我需要国朝的保护,如果国朝对我无情无义,我便对天下人无情无义。”   云初道:“你们的意思是说国朝若是亲近你们,你们就会克制自己的欲望,如果国朝对你们有恶意,你们就会损害百姓的利益来喂养国朝,从而让国朝对你们一直保持善意?”   武承嗣起身施礼道:“君侯,大坑就恕我兄弟不进入了。”   武承嗣说罢,就与武三思一起起身,抱拳施礼后,就离开了云初的官廨。   他们离开的时候,正是瑞春进门的时候,瑞春的脸色不太好,武氏兄弟装作视而不见,低着头匆匆离开了。   “陛下对花萼楼宴会的奢靡不满。”   瑞春喝了一口茶水之后就马上对云初道。   云初道:“长安宫的事情你告诉陛下了吗?”   瑞春道:“说了,陛下依旧不满。”   云初摇头道:“不是陛下不满长安宫的事情,而是陛下觉得我们这群人正在有目的的引导他办事的方式。”   瑞春起身道:“走吧,陛下要你这个二百五去见他。”   云初叹口气,就披上裘衣随着瑞春来到了兴庆宫。   “北魏·杨炫之《洛阳伽蓝记·法云寺》:“晋室石崇乃是庶姓,犹能雉头狐腋,画卵雕薪,况我大魏天王,不为华侈?   云初,何解?”   才见到李治,就被他劈头盖脸的一顿之乎者也。   云初道:“重点不在雕柴画卵,而在于石崇给帮他雕柴画卵的人工钱了没有,如果不给,石崇当斩,如果给了,臣心甚慰。”   李治道:“尔这些年以来一直在有计划的引诱朕骄奢淫逸,是何道理?”   云初瞅着李治看了半天才道:“陛下骄奢淫逸?”   李治指指外边的绢花梅树道:“这算什么?”   云初道:“这算一场消费,还不是陛下个人享受消费。”   李治皱眉道:“朕刚才去了花萼楼,云初,太奢华了。”   云初诧异的道:“可曾动用国帑?”   李治怒道:“那也是朕的钱。”   云初道:“陛下的钱给了工匠,给了杂役,给了捕鲸的渔民……”   李治想了一下道:“道理还是能说得通的,即便是孔丘都对管仲说的雕柴画卵富民之术没有说不好的话,可是,真正落实到朕的头上,朕还是觉得可惜。”   云初笑道:“这些钱藏于府库陛下就不心疼了。”   李治道:“用于国事朕也不会心疼。”   云初道:“唯独不能给百姓吗?”   李治愣住了,半晌才道:“朕没想过这个……” ###第一百七十章 在大唐,国与民并不相通   百姓这个东西李治很熟悉。   几乎他所有的旨意都是以百姓的名义颁布的。   但是。所有的政令都是经过多方权衡之后发出的,其中关于百姓的问题,其实是考虑的最少的。   就像武承嗣说的那样,在满足国家的利益之后,外溢出来的一部分才属于百姓。   这个问题主要在发言权上,皇族,勋贵,官员,军队,大地主,商贾们都有代言人,只有百姓不怎么爱说话,分的少也就理所当然了。   大唐所有的产出几乎都是百姓创造的,却在分配问题上他们没有发言权。   这个世界的分配原则从来就不是啥多劳多得,不劳不得。   “臣在长安盖房子的时候啊,手里一文钱都没有,只是用了百姓一半的地契,就改造了非常多的长安坊市,按理说得到钱之后,应该把最大的一部分分给百姓,结果呢,最大的一份成了国家的私产,比如修建好的街道,规划好的商铺,以及花园一般的休憩场所。   国家拿走了大部分的好处,臣这个始作俑者拿走了一部分好处,参与修建房屋的商人们拿走了一部分的好处,百姓们得到的只是一座少了一半面积的家宅。   那个时候,人人都说臣有陶朱,范蠡一样立地生金的本事,其实臣心中惶恐的厉害,在这一场看似人人都获利的过程中,真的就没有损失者吗?   我们用超越百姓眼光与见识的智慧,给百姓制造了一场看似人人都获利的美丽的梦,假若上天有眼,臣一定难逃苍天的惩罚。   与小民斗智得胜者高官得做。   与小民战斗胜利者骏马得骑。   那么,臣今日要问陛下:百姓是我大唐朝廷最可怕的敌人吗?”   云初抛弃了舒适的椅子,而是跪坐在光滑的地板上,插手为礼,与皇帝正式奏对。   李治见云初开始庄重了,也就那身子从巨熊身上抬起,盘膝坐在蒲团上正色道:“百姓不是朕的敌人,与朕是一体的。”   云初随即愤怒的道:“既然是一体的,头脑,躯干,手足对于陛下有何差别?”   李治道:“有差别,头脑受伤则性命危矣,躯干受伤有性命之忧,手足受伤在两难之下可以舍弃,云初,百姓确实很重要,过分的强调百姓的重要性,就会损伤朝廷的权威。   太宗皇帝有言,君为舟楫,百姓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可见,太宗皇帝对百姓的定位还是很准确的,朝廷与百姓一为舟楫,一为水,本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   舟楫要想行驶在茫茫水面上,就要征服水,驾驭水,所以,朝廷国策并无差池,以前如此,现今如此,以后也将如此。”   李治的回答,云初并没有出乎云初的预料,瞅一眼正在奋笔疾书的皇帝临时秘书云瑾,就叹息一声道:“请陛下至少给水接受雨露恩泽的机会。”   李治怒哼一声道:“先提出一个天大的道理,然后再提出一个小小的不怎么合乎规矩的小问题,云初啊,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本事见涨。   朕今日就让你得逞一次,准许你长安打破礼仪禁忌,给你长安最大的经济自由权,允许长安售卖除过军械之外的任何货物,其中还可以打破朝廷对奇巧淫技的禁忌。   云初,这不就是你今日想要的东西吗?   好说,朕给你,且让朕好好的看看你的本事。”   云初闻言大喜,随即转头冲着云瑾吼道:“没听到陛下的君命吗,还不快快去拟旨。”   然则,云瑾依旧岿然不动的坐在角落里,一双眼睛看着皇帝,对来自父亲的呵斥充耳不闻。   李治对云瑾的行为很是满意,对云瑾挥挥手道:“与秘书监商议一下,不要这么直白的下达旨意,旨意经中书,门下二省商议之后,明发天下。”   云瑾施礼后,就倒退着离开了暖房。   等屋子里就剩下皇帝,瑞春跟云初三人之后,云初瞅瞅外边的艳阳天就笑道:“陛下难道就不想去您的长安城看看,看看您的子民如今把日子过成了什么模样?”   瑞春闻言大惊,先是愤怒的瞪了云初一眼,马上就对皇帝道:“陛下白龙鱼服混迹市井大为不妥,请陛下三思。”   李治听了云初的话,脸上顿时就有了笑意,丝毫没了刚才跟云初奏对时的严肃,抚摸着身后的巨熊道:“能带它吗?”   云初笑道:“怎么不能,现如今,长安城里豢养巨熊为宠物者甚多,说起来,陛下的这头巨熊不但老不说,皮毛也不太鲜亮,在长安城的宠物巨熊中算不得好。”   巨熊似乎听懂了云初的话语,紧张的抬起头,两只小眼睛满是惊恐之色,然后就把巨大的头颅藏在李治背后,似乎生怕被李治抛弃。   李治抚摸着巨熊的头颅埋怨云初道:“好好的,你吓唬它作甚。”   瑞春见已经没办法阻止皇帝白龙鱼服的去逛市井,就哀叹一声去做安保工作了。   云初在后面道:“把薛仁贵喊上,他皮糙肉厚的,必要的时候他可以拿来给陛下挡灾。”   李治笑道:“你要小心,薛仁贵并不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   云初笑道:“他能奈我何?以前还能跟我过几招,现在,就他那副年老力衰的模样,再想与我对战,借他个胆子都不敢。”   李治闻言有些伤感的道:“永徽年间,你们三个还能在长安市上厮杀的难解难分,现如今,裴卿的身子臃肿的快上不了战马了,薛卿在辽东五年,也伤了身子,昔日永徽名将,也就剩下你一个人可以披甲上阵了。”   皇帝话音刚落,就听薛仁贵的声音从暖房外传来。   “启禀陛下,臣至今能开硬弓,骑烈马,斩强敌,顿饭肉十斤,饭一斗……”   “只是顷刻间,遗屎三泡……”   “云初,你便是史书上郭开那等卑劣小人。”   “好好好,今日我们陪陛下去市井间,我也不向陛下进谗言,你当着陛下面吃十斤肉,一斗饭,某家就向你赔罪如何?”   “你在长安势大,安知你会不会害我。”   “时间,地点,你选。”   薛仁贵虽然被云初激的有些生气,不过,理智还是没有失去,朝皇帝施礼道:“自然是陛下选。”   李治笑着看向云初道:“晋昌坊朕是不去的。”   云初道:“玄奘大师还在大慈恩寺扫榻以待陛下呢,听说窥基大师把茶水都准备好了。”   李治想了一下道:“哦,朕许久不见玄奘大师,是该去探访一下。”   薛仁贵道:“不在晋昌坊用膳。”   云初有对皇帝道:“孙道长在太医院食堂,专门为陛下准备了饭食。”   说完又看着薛仁贵道:“孙道长准备的饭食你敢吃吧?”   李治笑道:“如此也好,且等朕宽衣……”   李治走了,巨熊就立刻跟上,走到门口还回头深深的看了云初一眼,似乎要记住这张让她觉得恶心的脸,看样子起了报复的心思。   等李治走了,云初与薛仁贵真是相看两相厌,不约而同地把头转过去,都不想看对方。   薛仁贵瞅着外边的花海道:“我儿如何?”   云初道:“在乡下以果毅校尉之名训练长安府兵呢。”   薛仁贵皱眉道:“训练府兵?老夫希望他可以转职为文官。”   云初道:“不可能。”   薛仁贵愤怒的看着云初道:“为何,难道我儿愚鲁不堪一用吗?”   云初摇头道:“因为他不喜欢,非常的不喜欢,我本意让他在长安权力最大的吏房行走,结果不好,他无法在如同山海一般的案牍中熬日子,却对皂隶房的事情颇为有兴趣,我如何能让他成为一名衙役呢,就派他去专门教授长安府兵,如何正确的使用火器。   他如今干的非常愉快,五天前回衙门的时候对我说,他喜欢在军中发展。”   薛仁贵叹息一声道:“老夫自然知晓他喜欢军事,可惜,如今大唐军中想要升迁太难了,军人没有外敌,想要马上封侯,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云初皱眉道:“当兵就是为了马上封侯光耀门庭吗?   边疆还要不要军人守卫,零星的外敌需不需要军人去剿灭,不臣之族需不需要军人去威压,国内有乱,需不需要军人去平灭?遇到大的天灾,需不需要军人出动去救援?   老薛啊,你这人真是只考虑自己,对于大唐天下是毫不关心啊。”   薛仁贵冷哼一声道:“刚才看见你的长子正在秘书监里与一众文官争论的热闹,完全是一副大权在握的模样。”   云初摇头道:“我倒是很想让云瑾成为军人,可惜,这孩子在西南杀孽太重,以至于满朝文武就没几个同意他去军中。   去秘书监这样的中枢地方,也不是他自愿的,而是秘书监的那群人求着他去的,等陛下离开长安,他一个从五品下的官员,就再无差事,继续留在家里无所事事。”   薛仁贵叹息一声道:“是老夫将我儿保护的太好了,应该让他早日上战阵的。”   就在两人闲谈的功夫,李治换上了一套紫色衣袍,鼻梁上还架着一副水晶琢磨出来的眼镜,说是无色眼睛,旁人看过去却只能看到淡蓝色,看不到李治的眼睛,这东西一看就贵气十足。   云初见状,也从袖子里摸出一副黑色的眼镜戴上,至于随皇帝一起出来的瑞春则戴上了一副茶色眼镜,薛仁贵顿时就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了。   李治见不得薛仁贵的窘态,吩咐一声,就有宦官拿来了一副黑色的眼镜给了薛仁贵。   这东西如今只在很小的一个圈子里盛行,薛仁贵虽然欸高权重,却与这个圈子没啥关系,自然不知晓世上还有这东西,戴上之后,原本刺眼的阳光顿时就变暗了,让他舒服不少。   李治还是走进了梅花田,手从那些可以乱真的梅花上掠过,感受着丝绸从手心划过的酥软感觉,站在梅花深处对云初道:“假的终究是假的,无香。”   云初闻言就对跟随过来的云瑾道:“给梅花上喷洒梅花冷凝香。”   云瑾低声到:“耗费太大,不如喷在陛下的衣襟上?”   李治瞅了云初一眼,甩着袖子率先离开了兴庆宫。   李治还以为自己一行人的模样会在长安城里很是显眼,离开兴庆坊之后,他才发现长安城里戴着眼镜,牵着大小花熊在街道上踱步的人并不在少数。   他们一行人走上朱雀大街,就迅速混入人群里,丝毫不显眼。   “这是为何?”   李治指指前边行走的几个牵着花熊的读书人模样的人问云初。   云初道:“原先没有几个这样的人,自从陛下来了长安,这种模样的人就多了,这叫做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李治笑道:“听起来似乎是朕的不是。”   云初道:“您才是长安的主人,所以您的一举一动对长安都有很大的影响。”   李治哼一声就轻车熟路的向晋昌坊走去,他今天很想见一见越活越年轻的玄奘……   前几天还是寒风呼啸的长安,在暖阳的照耀下气温陡升,长安城里也都是出门享受阳光的人口,李治很想站在一处十字街口,却被一个吹哨子的不良人用哨声给驱赶开了。   不能站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街口,李治很是不满的道:“一般这种不长眼的东西你都是怎么处置的?”   云初瞅瞅那个嫌弃他们走的慢,继而口出脏话的不良人,就对皇帝道:“一般情况下会奖励,不过他今天得罪了陛下,所以,微臣准备让他去挖一年的茅坑。”   李治不满的道:“不砍头吗?”   云初笑道:“十字路口行人不得停留,这是长安的规矩,错的是我们,没法子砍头。”   李治点点头道:“那就罚他全家都去挖茅坑,一个都不能少。”   云初瞅瞅那个年岁不过二十的不良人,一想到这家伙要带着月子里的娃去挖茅坑,就觉得皇帝下手真的很狠。   现下,云初能做的就是让张甲给这个不良人一家找干净一些的茅厕,至于违抗皇帝的话,为这点事真的不值得。   皇帝回到了长安,长安再一次变成了天子脚下的首善之都,就连街道上的行人的衣衫,都比往日好了两分。   眼看着皇帝每路过一个铜牛都要拿一根捡来的竹竿敲击几下,试探是否是实心的,云初就暗中召来了张甲,让他传令下去,今日敲击铜牛不用罚。   不这样安排不成,皇帝视察地方的手段很是简单粗暴,跟看相比,他更加喜欢动手。   如果这样不妥的行为再被不良人看到,云初觉得长安的不良人都要去挖茅坑了。   这是皇帝的城池,他在城里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的…… ###第一百七十一章 没有谁能随心所欲   长安城的生活节奏很快,快到人们忽略了春天已经到来这个事实。   五天前的那一场寒风,让人们以为冬天还没有离开的时候,向阳坡上的迎春花已经开的金黄。   李治发现了,所以,他摘取了长安城里的第一束迎春花。   巨熊在被李治折断的花丛上打滚,于是,长安的春天可能还要晚几天才能到来。   在茶楼歇脚的时候,戴着眼镜的李治突然发现从对面的坊市子里毫无征兆的出来了几十个身着蓝袄,头戴布帕的妇人,她们没有在坊市子停下脚步,而是急匆匆的钻进了另外一个坊市子。   如果只有几十个这般打扮的妇人也就罢了,偏偏同样着装的妇人潮水一般从对面涌出来的时候,李治就不得不好奇一下。   云初道:“都是长安第一纺织厂,跟第二纺织厂,以及百骑司纺织作坊的女工,这个时候呢,她们有一炷香的休憩时间,工坊这个时候一般会给妇人们发放一些点心,她们舍不得吃,拿给这边就学的孩子。”   李治笑的很是开心,问道:“就学的孩子多吗?”   云初笑道:“女工有多少,学童倍数于女工人数。”   李治瞅瞅依旧向这边狂奔的妇人道:“啥样的点心可以让这些妇人舍不得吃?”   云初道:“一枚鸡蛋,一块蒸饼,亦或是半个胡饼。”   李治道:“怜子吗?”   云初道:“这是因为她赚到的钱,不足以让母子都吃上这些点心,只能选择一个,于是,所有的母亲就选择给孩子,自己不吃。”   李治道:“全部都这样选择?”   云初道:“也有不愿意给孩子吃的,只不过大家都选择给孩子的时候,她就算再不愿意,也只好从众。”   李治摸着巨熊的脑袋道:“既然如此,为何工坊不能多给一些呢?”   云初道:“工坊能关注女工本身已经很不错了。”   李治点点头道:“不可足用,不可给足,驭民之术也。”   听了李治的话,云初心中暗自叹息一声,看来,长安城想进一步提高工匠的待遇问题,还是任重而道远。   几人离开工坊区,走进了教学区,整个坊市子里只有一种营生,那就是学校。   在这里有私塾,有官办学堂,有大儒开办的书院,还有很多数不尽的大家族开办的族学,除过这些学堂,这里还有各个行会举办的各种培训学校,其中规模最大的就是纺织学堂。   李治才踏进教学区,雍王贤就已经等候在这里了。   云初对李治道:“这个区域里,以雍王为尊。”   李治瞅瞅街道上名目繁多的学校名称点点头道:“大善。”   云初又道:“雍王府四年的入息,全投入在这里了,就是不肯归还他欠流水牌子的钱。”   李治笑吟吟地把自己儿子搀扶起来大笑道:“甚好!”   李贤也笑着对李治道:“父皇有所不知,孩儿的雍王府已经有六成的地方改建成了藏书楼,用钱之处多如牛毛,教化天下乃是我大唐首要之事,商贾之事且往后拖拖无妨。”   李治瞅着李贤身后的乌泱泱一片文士笑道:“该还的总是要还的。”   李贤乖巧的道:“孩儿遵命。”   云初在一边幽幽的道:“何时归还,雍王殿下可是一字不提啊,再拖欠下去,恐怕有损雍王殿下的令名。”   李贤露出自己白的耀眼的镶嵌了象牙的牙齿笑道:“君侯尽管向世人宣扬本王的无赖之举,且看看百姓是赞通本王赖账的多,还是鄙薄本王人品的人多。”   李治瞅着脸色难看的云初道:“你不成啊。”   云初长叹一声道:“皇家开始赖账了,臣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李治道:“皇家从不赖账,只是事情有轻重缓急之分,天下资材就那么多,用在修建学宫,修建藏书楼上的钱多了,用在其余地方的钱自然就少。   待雍王修建完毕学宫,有了余钱自然会归还流水牌子。”   云初拱手道:“陛下说的是,不过,臣要稍微提醒一下陛下,流水牌子赚取的银钱,这些年一直在帮助雍王殿下填坑,留给陛下的就少了。”   李治停下脚步想了一下,还是对一脸希冀之色的李贤道:“国用不可少。”   李贤恨恨的看了云初一眼,就甩甩袖子走到皇帝侧面,给皇帝领路。   这一幕让薛仁贵看的眉花眼笑,从皇帝对待雍王贤的态度中,他发现,皇帝虽然喜爱雍王贤,却喜欢的很有限,同样的,对待雍王贤的态度,其实也相当于是对待长安的态度。   在皇帝心中,洛阳的地位依旧高于长安,他对东都洛阳的看法还是持之以恒的,并不会因为云初在长安干的很出色就有所动摇。   同时,也可以预判出,皇帝并没有在长安久留的想法。   他如今将重注押在洛阳,对于皇帝此时有意远离长安的心思,自然是乐见其成。   李治在雍王贤的引导下,走过了几家学堂,他只是走马观花的看了一下,反倒是到了雍王府藏书楼,他才开始认真起来了。   雍王府藏书楼,其实是一座集教学,研讨,展示,演讲,记录,撰书,藏书,印书,以及负责提供书籍,供大唐学子借书,看书的一个大型综合体。   李治眼看着大群大群的普通百姓进入藏书楼,就有些感慨的对李贤道:“百姓入皇家宫阙如入自家厅堂,李贤,你是真正做到了礼贤下士的。”   李贤笑道:“身为皇族,自然要为父皇分忧。”   李治很是欣慰。   不过,这点欣慰之意并没有保持多长时间,直到他在藏书楼遇见了纪王慎,曹王明一群兄弟之后,原本走的有些疲累的李治立刻就挺直了腰板,摘掉眼镜之后,一只独眼中向外喷射着骇人的寒芒。   “你们为何在此?”   纪王慎连忙道:“臣弟来藏书楼看书。”   李治道:“是该好好的读一些圣贤书,知晓知晓一下何为皇家体面,堂堂皇族,整日里不务正业,只知道雕凿一些妇人用的东西,给皇族抹黑。”   纪王慎浑身颤抖,连连请罪,最后战战兢兢的从怀里掏出一面玉佩双手呈给李治道:“许久不见皇兄,臣弟甚为想念,幸好寻得一方羊脂白玉,雕凿了一对鸳鸯,望皇兄收纳。”   李治亲自取过玉佩,让瑞春给他悬挂在腰带上,然后对纪王慎道:“起来吧。”   等纪王慎这四位王爷如同鹌鹑一般跟在李治身后,李治见云初仰头看着天,就恼怒地道:“你是不是觉得朕苛待皇族了?”   云初连连摆手道:“臣下不敢。”   李治似乎心情差了好多,对瑞春道:“摆驾大慈恩寺。”   皇帝没有邀请,除过雍王贤厚着脸皮跟了上来,剩下的人不敢跟随,眼看着皇帝上了马车跟云初他们浩浩荡荡的去了晋昌坊。   晋昌坊这些年并没有变得更加豪华,只是增添了一些古意罢了,昔日低矮的垂杨柳如今变得高大,伸出去的枝桠如同伞盖一般丝绦却密集的垂下落在流水渠上被流水轻轻拂动。   李治在水渠边停下马车走了下来,瞅着清澈的渠水道:“莫道晋昌渠水浅,观鱼胜过桃花江,云初,晋昌坊终于养出来了你这条红背锦鲤。”   云初笑道:“一条鱼够什么用的,晋昌坊如今可是藏龙卧虎之地,陛下不准备看看?”   李治笑道:“听说你家的老产业都已经被乡邻夺走,这般虎狼不看也罢。”   云初道:“伐冰之家不蓄牛羊。”   李治折一根才发出少许嫩芽的杨柳拿在手里道:“你又有了什么样的发财手段?”   云初笑道:“臣不喜与百姓争利。”   李治目光横扫过来道:“所以你在长安加大了钢产量?”   云初点点头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钢制农具可让农夫耕种起来事半功倍。”   李治点点头道:“确实,这才是大人物该干的事情,不过,上一个这么干的大人物被朕给杀了。”   云初诧异的道:“难道长孙公之死不是许敬宗这个佞臣构陷的吗?”   李治莫名的瞅着云初道:“许敬宗与你同为太子傅,如今尸骨未寒,你就说他是佞臣了?”   云初笑道:“他活着的时候,臣当面也说过他是佞臣的话。”   李治道:“为何不上书弹劾?”   云初坦然的道:“当时,许敬宗势大,臣敢怒不敢言。”   李治冷笑一声道:“长孙无忌便是死于自恃功高,你最好不要走他的老路。”   云初不以为然的道:“臣下只卖钢制农具,又不卖刀枪剑戟,再者,刀枪剑戟这些东西在军中已经不再是最重要的东西,往后啊,这些东西只会越来越没有用……”   不等云初把话说完,李治阴森的目光就落在他的脸上,云初自知失言,立刻闭嘴。   轰天雷研制成功的事情,李治不打算让更多的人知晓。   大唐最大的军事秘密差点被云初说出来,李治也就没有了参观晋昌坊的心情,见大慈恩寺就在眼前,就主动走进了寺庙。   云初落后几步,薛仁贵,李贤两人的目光顿时就落在了云初身上,都是聪明人,云初虽然没有说出什么要害的东西,可落在这两人眼中,明显,云初跟皇帝之间有一个他们谁都不知道的大秘密。   现在他们都很想知道这个关乎大唐军队武装的大秘密。   云初自然不会说,这两人的心头也就迅速出现了两道阴影。   玄奘大师站在暖阁上迎接皇帝的到来,老和尚一身纯白的僧衣,站在阳光底下的时候,像是在发光。   “昔年,玄奘大师曾经给了朕一片沾染了墨迹的红叶,朕,如今想问问其中妙论。”   玄奘大师轻笑一声道:“陛下着相了,一念生时百花盛开,一念落时万籁俱寂,贫僧已非昨日之贫僧,陛下又何必拘泥于昔日之陛下呢。”   李治笑道:“当年大师的枫叶送到朝堂之上,朕百念顿生,为这一片红枫叶安置了无数的理由,无数的道理,皇后却说这一片红枫不过是大师瞬息间的尘念,最后让这片红枫随风落入黄菊之中,一夜秋风过后,红枫便找不到了。”   玄奘大师大笑道:“本该如此,本该如此。”   李治笑道:“大师真的没有什么可以教导朕的了?”   玄奘双手合十道:“贫僧谨祝陛下能获得无上安宁。”   李治沉思片刻道:“安宁,挺好的。”   暖房之中只有皇帝跟玄奘大师,云初等一群人守在大门口,皇帝跟玄奘大师之间到底说了一些什么,无人得知。   只知道李治从暖房中走出来的时候步履变得沉重起来。 ###第一百七十二章 人力有穷时   云初大致能猜出来皇帝要问玄奘大师什么样的话。   也能猜出玄奘大师是如何回答的。   毕竟,延长寿命这种事情本就超出了玄奘大师的能力范围。   玄奘大师给不出的答案,孙神仙同样给不出。   身为举世最强皇帝的李治能控制世上绝大多数的事情,唯有寿命不可期。   云初觉得这道自然法则的存在其实挺好的。   李治如果有了无限的寿元,对人类绝对不是一个好事情。   按照云初对李治贪婪的本质的了解,地球,毫无疑问会变成他的掌上明珠。   然后,然后,李治就会变成一个怪物。   中午的时候,孙神仙在太医院的食堂给皇帝准备了午饭。   有老神仙在,太医院的食堂就没啥好东西,最著名的一道菜还是给产妇补身体的鸡汤。   说起来,长安城销量最高的菜便是这道鸡汤。   鸡汤分三种,一曰:当归鸡汤,二曰:黄芪鸡汤,三曰:枸杞淮山鸡汤,跟汤药一样,老神仙会把这道汤菜按照产妇身体需要按需开方。   所以,这道菜也就基本上变成了药。   按照长安人粗鄙的‘老神仙出品,必是精品’的认知习惯,这道菜就成了长安人只要生病,就必须喝到的东西,并不仅仅限于产妇。   反正只要生病了,身体必然衰弱需要大补的原则,太医院整日里卖出去的药中间,以这道鸡汤菜为王。   这道鸡汤后来渐渐的与孝心与否开始挂钩了……于是,这已经不是好吃不好吃的问题,而是孩子是否孝敬阿耶,阿娘的问题了。   长安人还喜欢认死理,尽管这道菜自己去药铺买点当归,黄芪,枸杞跟淮山加上一只鸡炖煮就成了,可是呢,他们认为,除非是太医院出品,否则毫无作用。   太医院主持工作的副院长老何,自然是喜闻乐见,专门在太医院的后厨开辟出老大的一片地方专门炖煮鸡汤,现如今,已然成了太医院来钱最快的渠道。   皇帝今天要来太医院吃饭,主持工作的副院长老何一大早就换上了簇新的官服,带着太医院一干太医焦躁的等待皇帝的到来。   老神仙来的晚,发现一群医生放着一大群前来看病的患者不理睬,守在太医院门口准备迎接皇帝呢,就痛斥了这些人一顿,只留下没有门诊工作的老何继续守着,其余医生全部去给患者看病了。   之所以让老何守在这里也是有原因的,因为老何说他今天的主要工作内容就是希望通过伟大的大唐皇帝陛下,将太医院的药膳进一步发扬光大。   孙神仙并非是一个迂腐的老人,食补药膳对于滋养身体很有用处,也值得发扬光大,在得知老何的想法之后,就亲自去给李治的午餐配药材。   从大慈恩寺出来后,长安城似乎就没有啥东西再能勾引起皇帝的兴致了,坐在马车上阴沉着一张脸,虽然眼睛一直看着窗外,窗外的景致却入不了他的眼。   李治见到老神仙的时候,老神仙正穿着一袭白大褂,亲自摆弄着一些药材,见李治进来了,就上下打量一下皇帝道:“思虑太重了,再这么下去,你的身体哪里扛得住哟。”   李治叹息一声道:“诸事繁杂,晚辈处在这个位置上,哪里有不干的余地呢。”   孙思邈将一些丝丝缕缕的东西放进一个小小的汤锅里,一边用筷子搅着一边道:“一会多吃一点这个东西,困倦了就直接睡,两个时辰醒来之后精神就好了。”   李治凑趣一般的将头凑过去嗅嗅,对孙思邈道:“药香扑鼻,这倒是药呢,还是吃食呢?”   孙思邈笑道:“此乃药膳,药借食力,食助药威,二者相辅相成,相得益彰;既能滋养身体,又可防病治病、保健强身、延年益寿。”   大唐任何人到来玄奘跟前很难不成佛门信徒,任何人到了老神仙这里,就自动成了晚辈。   李治跟老神仙谈笑两句之后,刚才在大慈恩寺形成的阴云似乎正在散去。   老神仙处理完药膳之后就跟李治坐在一张桌子跟前说话,留下老何守在药膳边上守着,云初几人就站在饭堂门口看着皇帝。   “啥都不要想,也不要问,越是担心寿数,寿数越短,老道现在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寿数七分天注定,三分在滋养。   然而,不是说吃山珍海味就能长寿,相反,老道以为粗茶淡饭才是长寿的秘诀。”   老神仙说着话拍拍自己的胸膛道:“这些年,太医院解剖了将近五百具人体,细细探查之后发现,人体虽然有妍媸高矮之分,也有肥瘦之别,但是呢,身体的五脏六腑却大差不差,一个人长寿与否,与他的食物是否充足,居住环境是否安全,生病之后是否能得到及时的救治有很大的关系。   陛下还年轻,等老道老死了,就把这具破皮囊送给太医院解剖,让后辈医者从老道的身体理寻找一下长寿的原因。   如果有所发现,陛下再图谋长寿不迟。”   “世人都说道长是老神仙,老神仙也会死吗?”   孙思邈大笑道:“当然会死,等老道熬干这具身体的活力,也就是老道的死期。”   很明显李治还想问一下身体活力是啥,却碍于老神仙的身份不好问,见老神仙给他推来了一碗面条,就欣然接受,学着老神仙吃面的样子,将碟子里的菜倒进面碗,搅拌一下就吃了起来。   云初也端着一个老大的面碗,吃的西里呼噜的,一边吃一边朝薛仁贵那边看一眼,他觉得就吃面这个本事,薛仁贵应该不如他。   先去看玄奘大师,后来老神仙这里其实是有讲究的。   玄奘大师可以绝了李治追求长生的念头,再来老神仙这里,老神仙可以鼓起李治平静活下去的勇气。   最近,太子弘就跟云初说过很多次,他的父皇在寿数上有些杞人忧天。   旁人杞人忧天,可能打一顿就好了,再不成打两三顿也就把病根给除掉了。   李治一旦杞人忧天起来,一般要的都是别人的命。   杞人忧天这种病的下一个症状就是——被害狂!   这种病在历朝历代皇帝身上体现的很清楚,其中,病症最明显的皇帝就是汉武帝刘彻!   当皇帝觉得世间再无人可以信任的时候,威慑,恫吓,杀戮就成了他日常惯用的手段,以刘彻之英明,难道说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太子是被冤枉的吗?   他知道,可是呢,他也怀疑,他想通过威逼手段再看看自己的儿子是否会害他,结果玩脱了,太子自杀了,刘彻追子到了火葬场,最终落下无限的遗憾。   太子弘很担心他的父皇会不会这样做……   云初吃了三碗面的时候,薛仁贵已经开始吃第五碗饭了,看着薛仁贵通红的面孔,云初觉得这个五十几岁的老家伙真的是拿出命在吃饭。   关中有一种碗被称之老碗,这种碗大如斗笠,专门用来吃面,即便是关中大肚汉,有这样的一碗面也能吃个八成饱。   云初如今乃是猛将,猛将其实就是靠饭量支撑的,三碗面下肚之后,云初已经吃的很饱了,见薛仁贵还在硬塞,就让厨子给他再装一碗……   原本想要罢手不吃的薛仁贵见云初又开始装饭,于是,也大吼着要厨子再来……   云初要厨子先紧着能吃一斗饭,肉十斤的薛仁贵,自己后边慢慢的吃……   当薛仁贵将第六碗饭硬吃下去之后,云初的饭来了,他把自己的饭送给了一直忙碌,来不及吃饭的老何。   可能是那一锅药膳的缘故,李治的心情明显好起来了,跟老神仙对坐,谈笑言欢。   不知道他们说到啥了,老神仙就起身带着李治去了太医院左边的院子。   左边的院子里一般都是医者办公,学习,科研的地方,最深处便是停尸间,看李治跟老神仙快步而走的模样,云初觉得李治可能想看尸体。   李治为啥想看那些被解剖的尸体云初不理解,但是,这个时候很适合带着吃饱了撑的慌的薛仁贵一起去看看。   而太医院的标本房间里,有用酒精浸泡过的很多人体标本,甚至通过这些标本,就能看到人从可见的胚胎进化成人,最终长大的全部过程……   医院治病救人的时候充满了人性,但是呢,医院一旦进入了研究状态,你就只能说他是伟大的,而不能再提什么人性。   见李治跟孙神仙进入了北苑深处,云初就明白,老神仙准备给李治讲述一下生命的起源。   云初进去之前往嘴里丢了一块甘草……   里面的场景对于皇帝李治来说自然是惊世骇俗的场面,即便是他的心性非常的强大,出门的时候也面色苍白。   薛仁贵来自战场,自称是经历过尸山血海的人物,当他看到一个玻璃瓶子里浸泡着一个带着脐带的大头婴儿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夺路而逃,最终把刚刚吃下去的饭食一点没剩的吐在花池里。   云初解开绑在鼻子上的手帕,笑吟吟地瞅着泪眼婆娑的薛仁贵道:“饭一斗,肉十斤,虽然没有三遗屎,你也白白浪费了太医院的一片好意。”   李治瞅一眼薛仁贵,再看看云初,没有理会脸色煞白的瑞春,对孙思邈道:“朕没有想到,太医院对人的研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孙思邈哀愁的道:“虽然说已经发现了不少病症的起源与救治办法,道门对人体的了解也从以往的虚幻笼统,进展到了更加细致可察的地步,总体上来说,进展依旧缓慢。”   李治道:“以道长之能,也不能加快步伐吗?”   孙思邈哀伤的摇摇头道:“一切都是新的,即便是老道也需要从头学起,人体之玄妙远不是我们以往的认知能解释的,这中间需要‘器’的极大发明才好进行下一步的探究。”   “器?”   孙思邈点点头道:“就是器具,比如老道现在就很想知晓人的才思来源于心,还是存储于头颅,老道倾向于头脑,世人倾向于心,可惜,老道拿不出直观的证据出来,也无法验证。”   李治跟着叹息一声道:“人力有穷时……” ###第一百七十三章 百战功成   能安慰狮子的只有老虎。   玄奘大师跟孙神仙在大唐的政治生态中就是另外的两头猛虎。   玄奘大师恨不得立刻圆寂,孙道长也明说了,自己也一定会死。   既然两头老虎会死,李治这头狮子死掉的话,也就不足为奇。   从太医院出来的李治神情平和了许多。   坐在马车上在云初的指导下一日看遍了长安……事实上李治是在梦中看遍的长安。   吃了老神仙的药膳,马车才开始走,他就开始打瞌睡,瑞春担心皇帝睡不好,下令停了马车,李治却立刻就醒过来了,下令马车继续走。   不仅仅如此,他明明在睡觉,云初介绍长安的话语要是停了,他也马上就醒……。   瞅着双手插袖子里靠在巨熊身上睡得香甜的李治,云初没有任何办法,只好指着不远处的曲江池道:“此处以后便是长安的前花园,臣预备在曲江池扩大人工养殖鱼规模,在西边的浅滩处种植荷花,采藕,水面上饲养鸭子跟鹅,虽然成不了规模,也聊胜于无。   世道的变化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总有一个缓慢的过程,今天比昨日好一点,明天又比今日好一点,日积月累之下,就把大事给办了……”   “自太宗以来,我大唐就以农为本,臣以为这是对的,臣也认为如今也当以农为本,只不过臣说的以农为本与陛下了解的以农为本是不一样的。   臣口中的农,并非单纯的以种植谷物为所有内容的农,臣理解的农,而是在保证谷物满足的情况下,尽量的多发展一些经济作物,臣说的经济作物便是瓜果梨桃,棉花,以及各种家畜养殖。   谷物的价格很不对头,因为现在的谷物价格跟农夫付出的劳动不相符,一个卖胡饼的,一年可以在长安赚到六贯钱,左右,这笔钱在长安可以买到足够一家六口整年的粮食,还有不少的富余,而一个农夫在有口分田的情况下,也没有办法以一人之力保证一家六口人有充足的粮食。   更不要说长安城里干其余营生的人了。   所有人都知晓现如今的粮食价格对不起农夫,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农夫发声,官府这些年来一直在刻意的压制谷物的价格,毕竟,粮食价格低迷,也是大唐国富民强的一种体现。   臣下其实很害怕城里人越来越富,农夫们越来越穷这个现象的。   这样很容易出现仇恨。   自古以来穷人对富人就有天生的仇恨,如果任由这种仇恨蔓延,城里欢天喜地,城外愁云惨淡,仇恨心一生,城外人想要进城跟城里人一样享福可怎么办呢?   粮食价格一时半会的不能放开,那么,是不是应该多鼓励农夫们种一些油菜,棉花类的东西卖钱呢,这些东西的价格可不能多加限制……更加不能跟以前一样只能官卖……”   云初弄不清楚皇帝到底睡没睡,原本严谨的奏对,渐渐的就变成了闲聊模式。   皇帝的马车极为宽大,皇帝加上一个宫娥,一头巨熊以及站立在马车角落里的瑞春,再就是坐在门口的云初了。   云初停止说话的时候,皇帝的眼皮子就开始颤抖,云初只好继续道:“防民甚于防川,虽然这句话的本意是说的民意,如果拓展一下就是‘防民甚于防川’,不仅仅是百姓口头说的那些话。   臣甚至以为历朝历代之所以会交替不休的主要原因就在于——朝廷并未将百姓当成自己人,只当他们是牛马,陛下常常以牛马主人自居,官员常常以牧羊人自居,武将们更喜欢以陛下之鹰犬自居。   既然都不是一伙的人,一旦朝廷有难,又有那些百姓会为朝廷死战呢?   百姓永远都是占大多数的,自陛下御极二十余年以来,天下太平不说,将士们又平灭了所有不臣之国,海晏河清之下,大唐人口增加了几乎一倍有余,譬如这长安,人口之稠密,几乎到了无立锥之地。   人口多了,官员也就多了,官员多了,纠纷也就多起来了了。   此时此刻,陛下若是还坚持百姓不过是牛羊之属,那么,陛下治理天下的成本将会极大的增加,同时,也会给一些心怀不轨者极大的机会……”   云初就这样絮絮叨叨的说着,皇帝李治就把脑袋靠在宫娥怀里昏昏沉沉的睡着,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听,但是,李治的呼吸悠长,显得非常平静。   马车进了兴庆宫,云初就准备下马车,却不防李治此刻幽幽的睁开眼睛,瞅着云初道:“朕刚才睡得很好,心都平静下来了,以前做梦的时候,只记得你的嘴巴在翕张,却总是听不到你的声音,今天很好,朕听到你的声音了,这声音让朕非常的舒服……   就是好多建议不过是一家之言,听起来很像是屁话。   朕既然把长安托付给你了,你就在长安放你的屁,别人就只能听着,左右不过方圆百里之地,就算把长安弄得臭不可闻,也不过是一隅罢了。   记住,你放屁,只能在长安,别让朕在别的地方嗅到你的臭味。”   云初闻言,大礼参拜……   皇帝来长安一遭,让长安收获极为丰厚,工业上打开了奇巧淫技的大门,农业上,放开了朝廷对农夫的管束。   这已经远远超越了云初此次的目的,同时,他也清楚,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效果,完全是出于皇帝对他个人的信任,堪称恩典。   在杀不死李治,推不翻大唐的情况下,这已经是云初这个地方官能拿到的最好的政策了。   甚至,就算杀死了李治,推翻了大唐,如果云初不是皇帝,长安同样得不到这样的厚待。   云初自觉改变不了所有人,能让长安这块弹丸之地上的百万百姓能松开一些绑绳,他也足够自傲了。   或许,这是长安的一小步,历史上的一大步。   从此之后,长安将会真正插上翅膀,腾飞于这片时空。   瑞春送云初离开的时候长叹一声道:“这下子满意了?”   云初笑道:“陛下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瑞春感慨的点点头道:“理应如此,今日,对陛下来说是一场劫难,也可能是一场新生,别让他失望。”   云初正要点头,就看到薛仁贵气势汹汹的过来,云初才准备抱拳施礼,肚子上就挨了薛仁贵一记重拳,打的他腰身立刻就弯了下去,半天才站直身体,冲着须发虬张的薛仁贵道:“快是很快,就是没什么力气。”   薛仁贵握着拳头道:“再敢这般利用某家,某家定然与你死战!”   云初看着终于把事情想清楚的薛仁贵,笑道:“你打不过我了。”   薛仁贵道:“谁要跟你打了,某家说的是死战!”   云初道:“死战你也打不过我,就算拉上你所有的亲兵部曲,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薛仁贵不屑的道:“就凭你?”   云初点头道:“老薛,不出三年,别说是你,就算是某家这一身的本事,以后也只能用来打架斗狠,想要依仗这一身的本事冲锋陷阵恐怕是不能了。”   薛仁贵有些迷惑的道:“这就是陛下不让你说的秘密?”   云初点点头道:“那东西的威力惊天动地不说,顷刻间可糜烂十里。”   薛仁贵瞅着云初的眼睛道:“与陌刀手与之相比呢?”   云初笑道:“草芥耳。”   薛仁贵闻言转身就离去了,打了云初一拳,算是报了今天被他当傻子戏弄的仇恨,以后再也不会提这件事。   他觉得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云初只算是半个武将,他的儿子,弟子不走武勋这条路看样子也能过得很好,他薛氏不同,离开军队,再无光宗耀祖的可能。   至于以前希望儿子能成为文官的话,也只是说说罢了,先让儿子在云初这里锻炼出一副八面玲珑的心肠,再论其他。   现在不成了,军中恐怕将有大变,如果不能在这一场大变中取得先机,以后不论怎么努力都将不如人。   云初揉一揉痛的厉害的肚子,目送薛仁贵仓惶离开,眉眼间都是笑意。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兴庆宫这边却变得明亮起来,一车车的酒,一车车的瓜果,一车车在宫外制作好的精美看盘,一车车的各种精美器物,一群群衣着华丽的歌伎,一群群已经上妆完毕的舞者,一群群怀抱各种乐器的乐师。从兴庆宫偏门鱼贯而入。   也就在此时,兴庆宫正门口,排列着无数豪奢的马车,马车里端坐的无不是长安城中最重要的男女,他们或者高冠博袍,雾鬓云鬟,或者紫衣玉带,环佩叮当。   就等兴庆宫门口环手肃立的礼官一声令下,就可唱名进入皇家宫苑。   云初瞅一眼东山方向,那里,月亮还没有出来。   月出东山的时候,就是盛宴开始之时。   鲁绣,卢照邻,杨炯匆忙而至,云初看看后边,没有发现武氏兄弟的影子。   为人一向机灵的卢照邻立刻道:“武氏兄弟今晚为宾客。”   云初道:“人怎可能一辈子都趋吉避凶呢。”   杨炯道:“这样的人难当大任。”   云初笑道:“很好,经过这一场,皇后也会这么看待武氏兄弟的。”   鲁绣低声道:“过于聪明也不算是好事,陛下要的还是臣子的正大光明。”   云初遗憾的看着鲁绣道:“正大光明,何其难哉。”   鲁绣轻声道:“鲁绣今日以后,当抱元守一,持之以恒,以正大光明示人。”   云初笑道:“道路千万条,你偏偏选了最难的一条路。”   一个礼官来到云初身边施礼道:“君侯,陛下已经沐浴完毕,酒池酒水已经注满,看盘已经摆好,座位已经安排妥当,乐师,歌伎,舞者,伶人已经就位,再有三刻明月也将出山,该是宾客进场的时间了。”   云初道:“六百个座位,还有多少空置?”   礼官施礼道:“座无虚席。”   云初淡漠的道:“将武氏兄弟的座位安排到最远的位置上。”   卢照邻笑道:“既然他们不想沾染长安的事情,放远些也是有道理的。”   云初看一眼幸灾乐祸的卢照邻道:“跟那些没关系,六百宾客,只有他们兄弟未曾花钱。” ###第一百七十四章 返璞归真的李治   自古以来,长安最美的景色便是月下长安。   上弦月下的长安孤冷清寂,繁星点点成河,幼童遥指银河听母亲说天上那些永远也讲不完,听不腻的老故事。   满月时候的长安,满地银霜,千家万户捣衣,舂米声不绝于耳,偶尔会有井头的妇人一边浣衣,一边唱从青楼偷听来的曲子,虽然唱的不好,却有很多的浪荡子愿意倾耳听。   只有下弦月最为肃杀,寒光照耀在铁衣上,照耀在锋刃上,寒芒闪闪。长安没有胡笳声,只有寒光铁衣背后温暖的万家灯火。   今日月光皎洁,淡黄色的巨大圆月从东山升起的时候,晋昌坊门口那座巨大的鸾凤也就开始闪闪发光了,七彩的羽翼随着灯光明灭,像是活过来一般,就要引吭高歌。   月光下,原本黝黑的大雁塔的东面被月光铺上一层寒霜,这就让这座被长安人诟病许久的高塔,如同一柄生锈了一半的尖刺,直挺挺的刺向天空。   万国颂德天枢上的火焰依旧在熊熊燃烧着,只不过,它发出来的光芒太弱,被明月轻易的压制,宛若一盏在寒风中摇曳的烛火。   兴庆宫的烛火点亮的时候,长安立刻就活过来了,一片明烛与天空中的眀月相辉映,就像是一场人间与天宫的对话。   “噫吁嚱——噫吁嚱——天高几重?”   “噫吁嚱——噫吁嚱——天高九重!”   “噫吁嚱——噫吁嚱——吾皇何在?”   “噫吁嚱——噫吁嚱——吾皇更在九天上!”   “噫吁嚱——噫吁嚱——明月为烛,雷霆为鼓。”   “噫吁嚱——噫吁嚱——风做蒲扇,雨为琼浆。   “噫吁嚱——噫吁嚱——大地为台,长安为盘。”   “噫吁嚱——噫吁嚱——龙凤为馔,江河为饮。”   “噫吁嚱——噫吁嚱——挖一勺洞庭水且为吾皇贺。”   “陛下之寿三千霜,国运万里长。”   “陛下之寿三千霜,国运万里长……”   礼官带着一众官员开始吟唱迎接皇帝的颂词的时候,云初站在最边上,所以看的很是清楚,那些官员在吟唱颂词的时候,是真的希望大唐皇帝长寿,更希望大唐国祚绵长,至少,这一刻他们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一声金钟响起,先是八名手持仪仗的力士出现分别肃立两边,他们身材高大不说,每个人看起来都有三百斤重。   接着便是八对身着艳丽宫装的宫娥提着灯笼,金盏,香炉等礼器,她们步履轻盈,看到不到脚面,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在光滑的地面上滑行,云初估计,她们每个人的身高至少都有一米八。   在迎宾曲中,又出现了八名腰挎横刀的穿着黑衣,戴着高高乌纱的宦官,他们手里各自捧着一个朱漆木盘,木盘上盖着暗色锦缎,看不清装的是啥,不过,从这些矫健的步伐,粗大的骨节来看,云初还是发现,这应该是八个被阉割的超级高手。   身着无章无旒的皮草大裘冕的皇帝李治牵着一头金装玉砌的黑白色巨熊出来的时候,他身后的两翅屏山被两个宫娥特意打的很低,这就让走在前边的李治显得极为高大,没有屏山在后面的巨熊就显得没有那么大,不过,巨熊跟李治一起走,巨熊不时地往李治身边亲昵的蹭一蹭,宛若神仙中人。   李治没有落座,别人就不能落座,至于把自己座位都卖了一个好价钱的云初自然只能靠着柱子站着。   李治坐下来了,巨熊趴在李治脚下了,前来参加酒宴的人还是不能落座,不论男女开始手舞足蹈,如此三次之后,李治才透过冠冕珠帘缝隙轻声道:“坐吧。”   礼官旋即大喊一声礼毕,众人这才拱手后退着依靠记忆慢慢的挪回自己的座位。   李治说话的时候万籁俱寂,落针可闻。   “朕回长安甚喜,观满座都是我大唐的忠臣孝子,朕尤为欢喜,今日之宴名曰——明月宴,朕心如天空,众爱卿也当心如明月,酒宴之上可畅所欲言,可尽情欢乐,不虞有它。”   说罢,端起面前酒樽道:“众爱卿,饮甚。”   李治嘴唇轻轻碰一下酒樽就放了下来,满座宾客不论男女都一饮而尽。   不等鼓乐起,左手第一个座位上的韦氏家主韦安就端着酒樽颤巍巍的起身道:“明月当空,普照万里,大唐国泰民安,百姓富足,臣为陛下贺。”   有老韦带头,所有人再一次轰然起身,高喊:“臣为陛下贺……”   这一幕看起来很美好,可惜,都只是礼部侍郎宇文经的幻想……   实际上,李治穿着一身简单的紫袍,头发就随便用一根青玉簪子绾住,脚上穿着一双软鞋,身边跟着一头毛色一点都不顺滑的巨熊,那只巨熊还动不动就把巨大的头颅塞进李治的腿中间,害的李治走路都不顺利,时不时的要把巨熊的脑袋扒拉到一边。   没有三百斤的力士开路,没有身高一米八的宫娥执礼,更没有八个八个精壮的无卵之辈为左右护卫。只有一个毫不讲究的皇帝陛下,磕磕绊绊的从后面出来。   皇帝以前是一个很讲究礼仪排场的人,尤其喜欢万国朝拜的大场面,那个时候啊,就算没有万国,礼部也会告知边军想办法凑齐万国前来长安朝拜。   那时候的皇帝一举一动都有无上的尊荣,衣冠唯恐不豪奢,排场不能不大,参与人数不能不多,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可以弄成夹着嗓子的礼音。   从什么时候皇帝开始不在意这些东西的呢?   宇文经以为是皇帝泰山封禅以后。   泰山封禅以前,朝堂上总有几个模样古怪的胡人,或者模样猥琐的外国人,每一次朝会,皇帝甚至会专门点名这些胡人,或者外国人,让他们说一些他们国家遇到同样事情的解决办法,结果,每一次他们的回答都能引来满堂大笑。   泰山封禅以后,朝堂上基本上就没有啥外国人了,原本仅存的几个倭人官员,也从朝堂上消失了,等到皇帝不怎么上朝,由太子跟皇后理政的时候,胡人模样的官员就多起来了,他们大部分都属于皇后政营。   而皇帝陛下穿大裘冕的机会越来越少,即便是春秋两祭的大场面,皇帝也从未盛装出现过。   不过,皇帝出来的时候万籁俱寂,落针可闻倒是真的。   宇文经以为这是皇帝权势得到极大巩固的体现,望断天涯,满目皆是臣虏,再穿大裘冕给谁看呢?   皇帝陛下已经无需这些外在的东西来妆点他的尊荣,他只要出现,对臣子来说,便是无上的荣耀,他在那里,那里便是天地的中心。   李治好不容易来到上座上,就把沉重的身体丢到宽大的塌上,一双细长白皙的手抓着一樽葡萄酿喝了一口之后,这才对礼部侍郎宇文经道:“开始吧。”   宇文经只是敲一下金击子,金钟发出一声嗡鸣,而后就有一队手持羽扇的宫装女子从巨大的柱子后面走了出来,一只羽扇遮面,一只羽扇遮腹,羽扇颤抖不休起了迎春舞的姿势。   云初瞅瞅因为说不上话而显得非常急躁的韦安,就很是为韦老头着急,如果不能跟皇帝交流一番的话,他用来买座位的几千亩地那就真的打了水漂了。   宫娥表演迎春舞是有讲究的,这种舞蹈只有在开春皇帝酒宴上能看到,每当这种舞蹈开始了,一些有地位的臣子就会上场共舞,如果臣子的地位很高,皇帝非常看重的话,皇帝偶尔也会下场在宫娥的簇拥下舞上一曲。   韦安等一干老臣,纷纷离座,开始扭动老迈的腰肢跳舞,向皇帝庆祝新春。   皇帝没有动弹,只是在巨熊的大脑壳上拍两下,巨熊就扭啊扭的走进舞蹈人群,直立而起,蹦蹦跳跳起来。   在云初担忧的目光中,皇帝朝跳舞跳得气喘吁吁的韦安招招手,韦安就连忙穿过舞蹈的人群,来到皇帝脚下弯腰施礼。   李治一手捉着酒樽,身体前倾,此时舞乐声逐渐变小,几乎细不可闻。   就算如此,别人依旧听不到皇帝跟韦安说了些什么,老迈的韦安却已经拜伏于地,大礼参拜皇帝,从他惊喜的模样就能看的出来,老家伙这一次获益匪浅。   虽然大家都在跳舞,眼睛却盯在皇帝李治身上,有韦安这种感激涕零的,就会有杜氏这种魂飞魄散的,总体上,一曲一炷香的迎春舞跳罢,场上人的悲欢就各不相同了。   李治大马金刀的坐在高位上,手里拿着酒樽,喝一口酒,便笑眯眯的看着场下众人,如同一个满足的老牧人正在检查自己的羊圈。   卢照邻拿着一樽酒悄悄来到云初身边低声道:“陛下威势无人能及。”   杨炯也趁机低声道:“还以为这些人会趁着皇帝陛下在长安,会提出一些要求,没想到在陛下面前,他们真的如同待宰的牛羊一般,莫说提条件……呵呵……”   云初同样感慨的道:“远超秦汉的千古一帝的气势已成,谁碰谁倒霉。”   卢照邻道:“恐怕太宗皇帝昔日,也无此威势。”   杨炯道:“太宗皇帝时期,大唐周边群狼环伺,吐蕃,高句丽都是大敌,如今,这两个大敌,一个远遁泥婆罗,一个宗庙尽毁……”   就在云初跟卢照邻,杨炯窃窃私语的时候,武承嗣坐在花萼楼最不起眼的座位上,跟他的兄弟武三思一杯又一杯的喝酒。   尽管云初此时威风无两的,他们兄弟却一点都不羡慕,甚至,还想离云初远点。   武承嗣一直认为皇家的便宜不好占,别看现在占了大便宜,以后,必然会付出同等惨烈的代价,这就是皇家的平衡之道,各领风骚三五年是允许的,统领风骚几十年,那就是你不懂事了。   武承嗣的目光穿过密密匝匝的人头,远处的皇帝已经是遥不可及。   武三思喝一口葡萄酿,摇晃一下手里的青铜酒樽就对武承嗣道:“今天的酒似乎有些上头。”   武承嗣笑道:“云初曰,酒不醉人人自醉,便是此时。”   武三思呵呵笑着举起酒樽道:“满杯都是浓烈的权势,酒力自己增加三分,兄长,且满饮此杯,为我兄弟增寿添福。”   武承嗣酒量浅薄一些,喝光杯中酒,拍着桌子低声吟唱道:“那日君一别啊,又是雪花飞……”   不等他继续吟唱,还有一些酒量的武三思一把捂住武承嗣的嘴巴低声呵斥道:“兄长这是想挨云初的胖揍吗?” ###第一百七十五章 抢麦,谁唱不是唱啊   大唐的乐府有演奏不尽的曲子。   大唐的教坊司也有跳不玩的舞蹈。   大唐的诗人们给了大唐可以唱不尽的诗歌。   同时,大唐的军队也带给了大唐歌舞不尽的荣耀。   这一切都在月光下酣畅淋漓的表现着。   月光从花萼楼上方的琉璃窗户里洒进来,旋即,就被那一盏如同太阳一般明亮的巨型琉璃灯散发的光芒给吞噬了。   酒池里殷红的葡萄酿很快就被喝空,马上,就有赤裸着上身的力士举着粗大的酒桶往里面倾倒,殷红的酒浆从酒池里溅起,落在他们雄壮的胸膛上,有着说不出的淫靡之意。   酒宴越发的热闹,花萼楼里的气温也就升腾起来了,男子去除了身上的薄裘,女子褪去了碍事的大氅,将她们用薄绸包裹的肥美的身躯展露于人前。   独眼的李治坐在高台上,不知何时,他的衣襟也敞开了,露出白皙的胸膛,一个刚刚献舞完毕还在剧烈喘息的舞姬倒卧在他的脚下,偷偷的脱掉李治的鞋袜,将他的脚放在自己滚烫且饱满的胸膛上。   李治似乎没有察觉,他放声大笑,拿起桌子上的一枚梨子砸向场子里正在向他献媚的滑稽戏伎子,滑稽伎子用嘴稳稳的接住了李治投喂的梨子,马上,就有更多的人将桌子上的果品砸向这个很有意思的伎子。   云初一直都搞不懂药发傀儡戏伎子是怎么让火药在他身上燃烧却不伤害到自己的,不过,他的表演是真的好看,五颜六色的火药有时候从袖子里喷出来,有时候从脖领子里喷出来,当他解开衣襟的时候,人人都看到了一枚正在喷吐着惨绿色火焰的阳具。   他的嘴巴一张就喷出一团火,身体剧烈旋转的时候,他自己就成了一棵燃烧着的火树。   云初好奇极了……   不光是云初很好奇,在座的宾客也非常的好奇,纷纷向这个药发傀儡戏伎子献上大声的喝彩。   等这个浑身冒着烟的伎子施礼走下去之后,云初就跟着去看,发现这个家伙才走到幕后,人就吧唧一声倒在地上,五六个脸上涂着油彩的伎子立刻围住他。   云初靠近的时候,明显的闻到了毛发烧焦的味道,以及少许烤肉的味道,等那些伎子帮这个药发傀儡戏伎子脱掉厚厚的衣裳之后,云初才发现这个家伙浑身上下,就没有多少完好的皮肤。   一个绿袍乐府官员走过来丢下一个钱袋,捂着鼻子道:“赶快离开,莫要脏了花萼楼。”   那几个伎子拿走了钱袋,千恩万谢的抬着那个药发傀儡戏伎子离开了花萼楼。   云初皱眉对乐府官员道:“怎么就弄出这么一出拿人命来取乐的事情?”   乐府官马上道:“君侯有所不知,这都是人家自愿的,能给陛下表演,是这些倭人伎子平生最大的愿往,原本他们身上还应该穿一身牛皮护衣的,他们嫌弃穿了那东西之后身子不够灵便,舞蹈也不够好看,所以,就忍着痛不穿。   弄成这副模样完全是咎由自取。”   云初点点头表示理解,一个倭人伎子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可以出现在皇帝面前的机会,用生命去表演是可以理解的。   “下次,还是不要用这些人了,有伤陛下仁德之心。”   乐府官员又道:“乐府中人如今正在争论何为正乐,何为雅乐,何为胡乐,何为奴乐,下官以为只要好听就可以上场,君侯以为如何?”   云初想了一下道:“怪不得今日不闻胡笳声。”   见乐府官员还在看他,就笑道:“这是你们的事情,莫要问某家,准备古筝吧,我们要上场了。”   乐府官叹息一声就去准备了。   云初笑吟吟地,并不在意这个低阶乐府官给自己挖的坑,现如今,大唐到处都是争论声,从女子妆容,发式,再到衣着,乐曲,啥都在改变中,这个乐府官明显属于兼容并蓄派。   再回到场子上的时候,李治脚下的美女从一个变成了两个,却不再是歌姬打扮,换上了两名官女子。   官女子说白了就是皇帝身边的女官,是有正式品级的人,也可以理解为皇帝的后宫一员。   这么多年以来,云初也算是参加了不少宫宴,在这些宫宴上,吟诗作赋的多,观看歌舞的多,投壶射箭,猜谜,飞花也有,像今天这样香艳场面的宫宴,云初还真是第一次得见。   云初是负责举办宫宴的官员,可是,宫宴是个什么氛围,却是皇帝说了算,眼看着皇帝今日兴致很高,云初就很担心,那些参会嘉宾带来的女人会不会在走的时候变成另外一个模样。   好在李治目前神情虽然慵懒,神智却似乎很是清明,倒是那些宾客们喝多了添加杀毒药的葡萄酿,一个个正乐淘淘的享受眼前难得一见的宴席呢。   今日的酒比较烈,很多酒鬼早在喝第一口的就已经发现了,即便是喝出来了,除过身边亲近之人他们绝不外泄,以小口多次的方式饮酒,以达到酒宴结束之后,依旧可以清醒回家的目的。   至于旁人喝醉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与他无关,说不定,用烈酒是陛下的观人法——醉之以酒,以观其德。   眼看月上中天,一波又一波的歌舞献上,李治的面色总是淡淡的,偶尔还打一个瞌睡,每当李治打瞌睡的时候,身边的巨熊也会打瞌睡,也不知道谁传染了谁。   直到酒池边上的物件被宦官们抬走,空出老大一片空地,紧接着又被一张张古筝填满,李治这才直起身子似乎有了一些兴趣。   云初身着白衣,正在低声对部下们训话。   武承嗣明显喝高了,整个人显得呆忽忽的,且动不动就傻笑。   云初怒道:“武承嗣,你喝醉了吗?”   武承嗣打个酒嗝道:“还能喝。”   见这家伙真的喝醉了,云初就对武三思道:“带你兄长去最后。”   武三思喝的也有些多了,不过,云初的话他还是肯听的,就搀扶着武承嗣去了最后。   卢照邻跟云初对视一眼,就跟着过去。   旋即,云初就带着一干官吏进场,各自安坐在一张古筝后面。   云初拨动古筝,发出“仙翁”一声,等皇帝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时候,就拱手道:“陛下,请听长安人的心声。”   李治抬手道:“奏来。”   一阵深情的曲调从云初手下缓缓流淌出来,开始只是独奏,很快乐曲声就变得壮大起来,就在准备开唱的时候,陡然听队伍后边有人扯着嗓子吼道:“那日君一别啊,今又雪花飞,思念你的歌,醉了那枝梅,白雪飘红泪,滴滴寒香为谁醉,红颜付流水……”   武承嗣的声音暗哑难听不说,在酒后更是不知收敛,扯着破锣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吼叫,一时间,云初刚刚酝酿好的气氛荡然无存。   李治似笑非笑的瞅着云初,云初则用双手用力的揉搓着自己的脸,耳听得武三思也加入了武承嗣一起唱歌,还正在高歌什么——谁说梅花没有泪,只是冰雪还未寒透梅花蕊,谁说梅花没有泪,只因等你几度寒来望春归……   长安官员原本正在酝酿情绪,准备一起高歌呢,就听花萼殿外的教坊司诸人以为该自己和声了,一阵雄浑的歌声,就从外边传来——谁说梅花没有泪,只是冰雪还未寒透梅花蕊,谁说梅花没有泪,只因等你几度寒来望春归……   教坊司诸人的歌声传到了兴庆坊外,守在兴庆坊外的长安百姓就在坊正的带领下,开始重复——谁说梅花没有泪,只是冰雪还未寒透梅花蕊,谁说梅花没有泪,只因等你几度寒来望春归……   武氏兄弟在引吭高歌,可怜云初与长安官员们不但不能阻止,还要配合着这两个混账东西弹奏古筝,跟着吟唱,想尽量的把这件事情给圆过去。   武氏兄弟很大气的一连演唱了三遍,外边教坊司,以及兴庆坊百姓也就跟着唱了三遍,假如不是武氏兄弟的破锣嗓子的影响,这该是一场皇帝与长安官员,百姓们情深义厚的典范。   皇帝开始只是浅笑,后来就变成了大笑,等歌唱完的时候,皇帝的笑声已经震天响了……   满堂宾客的眼睛都落在云初身上,他只觉得自己身上像是又好几万只蚂蚁在满身乱窜,奇痒难当不说,心头的怒火已经快要把天灵盖烧塌了。   云初朝皇帝施礼道:“陛下,请给臣一炷香的时间,处理一点长安官署的私事。”   好不容易止住大笑的李治用手帕擦着眼角道:“爱卿莫要着恼,大怒之下处理官署私事,很容易处理出人命官司出来。   你这一番情谊,朕领了,长安百姓的情谊,朕也知晓了,至于你长安官署的私事,小惩大诫也就是了。”   云初施礼表示遵从皇帝的意见,只是一双红艳艳的眼睛一直盯在最后面的武氏兄弟身上,直到看着他们这对醉鬼兄弟被内侍抬出去醒酒才算罢休。   皇帝从高台上下来,来到云初身边跟他喝了一樽酒之后道:“你想要长安继续随着你的心愿走,就必须有容人之量,你看着,等朕走了,皇后会来长安,太子也会来长安。   没有人能容忍你云初在长安一言九鼎,说起来,大唐不允许有这么厉害的人存在。”   云初咧嘴苦笑道:“让陛下看笑话了。”   李治笑着挤挤自己的独眼,假作俏皮的道:“你的年纪也大了,也该学会拖着一堆累赘慢慢前行了。”   “我要剥了他们兄弟的皮……”云初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了。   皇帝坐在云初面前道:“你能剥他们两个的皮,不过呢,人家破坏了你想要留朕在长安的图谋,你就算弄死他们两个又如何呢,朕这几年弄死了多少秘书监的秘书,你看朕身边的负责向外传递消息的秘书减少了吗?   云初,你不能在长安一家独大,这是一定的,你也必须要接受这个结果,还有,朕,不能留在长安,这一点你也必须知晓。”   云初瞅着皇帝颤声道:“我只想给陛下一个轻松自在的长安,哪怕只是短时间。”   李治瞅着云初笑了,在他肩头拍一下道:“朕才是骚乱之源,朕在那里,那里就不得安稳……”   李治说完,就回到高台上,笑眯眯的挥手道:“接着奏乐,接着舞……”   云初在原地守着古筝枯坐了许久,最终还是离开了舞池中心,来到酒池边上,用长柄竹勺一勺一勺的挖里面的酒喝,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子猛兽的气息。 ###第一百七十六章 宁死不屈武氏兄弟   玄奘大师说,世上的苦难虽然浩如烟海,却终究是有数的,出家人就该替世人多承担一些苦难,只有出家人多承担了苦难,世人身上的苦难就会少那么一点点。   云初认为玄奘大师的话非常的有道理。   所以,从早上他派人把宿醉未醒的武氏兄弟抓来之后,就一直让他们兄弟帮世人承担了非常多的苦难。   至少,有几个可怜的世人,应该能少挨好几顿揍。   万年县的官吏们在办公之余,总是会有意无意的看几眼县尊的官署,虽然那里门窗紧闭,并不妨碍武氏兄弟的惨叫声从里面传出来。   杨炯嘿嘿笑道:“看起来,县尊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   卢照邻道:“知道武氏兄弟直到现在都只有求饶的话,却死活不说自己被冤枉的话吗?”   杨炯皱眉道:“他们是故意喝醉酒,坏县尊好事的?”   卢照邻道:“必然如此,他们也笃定的认为,县尊不会要了他们兄弟的性命,才敢这样做。”   杨炯叹息一声道:“必然是皇后安排的。”   卢照邻叹息一声道:“咱们万年县办点事咋就这么艰难呢,眼看着钢铁厂要大规模铺开,眼看着农夫手中的农具要大规模更换,眼看着就要取消对商户的限制,眼看着农夫就要挣脱束缚,自己的土地种什么自己说算,现在看来,好事多磨了。”   杨炯怒道:“这两个混账东西如果不破坏县尊的计划,那首曲子至少能把陛下多留半个月,有这半个月,你所说的难题都将顺理成章的解开,现在看来,县尊要做选择了。”   卢照邻惋惜的道:“长安在现阶段政策的引领下,发展已经到了极限,想要继续发展,国策就必须一步步的解开,给官员,商贾,农夫更大的权限,才能推动下一步的发展……   可惜了……”   可惜了,这三个字不仅仅是卢照邻再说,长安城里的很多有识之士都这么说。   此次皇帝来到长安,不是来为一个被杀的黄门侍郎来找云初麻饭的,而是前来给云初撑腰的。   皇帝在长安,长安城里就是皇帝说了算,间接算是云初说了算,如果皇帝愿意长居长安城,那么,云初在长安城就能干他想干的任何事情。   这么多年以来,在云初主政期间,大户人家没有低价拿过长安的一亩地,一间住宅,一个商铺,甚至没有非法弄到过任何一个唐人奴隶。   相反,土地买卖交换,以及长安地契交换一般都在普通百姓之间流转,也就是说一个村子里的农夫,因为要去外地,或者成了绝户,他名下的土地,房子,首先要问同族的人要不要,如果同族的人不要,就可以问同村的人,只有,同族,同村的百姓都不要,这些土地才会流进市场,不过,这个时候,官府就会抢先把这块地收下来,基本上不给大户人家机会。   与之相反的是大户人家如果被朝廷给砍头了,家人没入掖庭宫了,他们家的房子,土地就会第一时间进入县衙户部房,户部房会把大宅子拆分成小宅子,地契也会被切割的细碎,由长安官署负责将这些小宅子向外租赁。   最后成为官府的一笔资产。   除非是官营,否则,云初不喜欢那些牛逼闪闪的巨型商户出现。   对于一城一地来说,中型商户基本上就已经是地方官能容忍的极限了,超级世家控制的超级商户,对地方上并无多少贡献不说,反而会吞噬掉辖区里不多的一些资源,更不要说,超级世家一般情况下都会凌驾于地方官之上,也就是说,他们将会凌驾于法律之上。   法律是个什么东西呢?   法律其实就是地方官吏驾驭地方政权的依据跟强力手段,没了律法,地方上绝对没什么好事。   大唐百姓的产业还非常的脆弱,而那些巨型商户们很容易在某一城,某一地形成某一种形式上的垄断,这是官府所不能容忍的。   就是在这种局面下,昔日红火的无以复加的云氏各路产业,如今早就凋零的厉害了,就连最后的大食堂,现如今也成了百姓们争食的对象,且已经入不敷出了。   产业碎片化,商户小型化,将众多不思进取且吞噬太多资源的大商户让这些小鱼给吃掉,然后再趁着这些鱼还小的时候,给他注入新商业的血脉,再看他们相互搏杀,看看能不能在搏杀中出现一些以前从未有过的新商户。   再有三天,皇帝就要离开长安回归九成宫了,云初身上的光环也将迅速褪去,到时候,自然会有无数的人跳出来,夺回被云初侵占的领域。   云初蹲在武承嗣面前道:“我以为我们已经算是朋友了,没想到你却在我最需要你配合的时候,你却狠狠的捅了我一刀。”   武承嗣用尽全身力气收回别着的左腿笑着道:“没办法,谁让我是皇后的人呢。”   云初道:“长安变好了,皇后也是受益者,你们兄弟这样做未免有吃里爬外之嫌。”   武承嗣忍着痛用身子去挤压自己的左腿,刚才,云初卸开了他的胯骨。   云初见他不回答,就把他的左腿再拉扯一下,武承嗣就大声的惨叫起来。   这种疼痛非常的尖锐,武承嗣一时半会没法子回答他的问题,云初就来到躲在桌子底下的武三思面前蹲下来耐心的道:“你说说吧。”   武三思双手护在胸前,从两拳缝隙里瞅着云初道:“无论如何,陛下都不能留在长安,一旦陛下留在长安,皇后就必须来到长安侍奉陛下,在这里,陛下的权势将会密不透风,长安将会成为一座囚禁皇后的囚笼,所以,必须破坏你的计划。”   云初耐心的道:“你其实明白,陛下不会留在长安,我只是想争取多留陛下一段时间,半个月就好。”   武三思摇头道:“你能留陛下半个月,半个月后,你就会想办法让陛下再停留一月,依此类推,万一陛下长留长安,对皇后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云初伸手穿过武三思抵御的双拳,单手捏住武三思的下巴,稍微向上一抬,再拉一下,武三思的下巴就被云初给卸掉了。   然后他就站起来,用力的踢武三思的肚子……   “君侯,你又不能杀我们兄弟,再这样折磨下去,有失君侯的身份。”   好不容易缓过来的武承嗣见云初开始踩踏武三思的肚子了,就强忍着疼痛发话了。   云初放过武三思又来到武承嗣跟前道:“我先帮你合上胯骨。”   说着话就抬着武承嗣的腿用力的推一下,只听咔吧一声,武承嗣被拉开的胯骨就回归了原位,武承嗣也算是一条好汉,剧痛之下,仅仅闷哼一声。   甩甩脑袋,也甩掉了糊在眼睛上的汗水,武承嗣道:“你看,君侯,你甚至不敢让下官落下残疾。”   云初点点头道:“我只是想帮你们进一步获得皇后的信任,没打算把你们弄残,更没打算要你们兄弟的性命。”   武承嗣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下官知晓君侯的打算,一旦君侯失势,长安还有我们兄弟掌控,至少,长安在我们兄弟手中,还是会朝君侯希望的方向发展。   君侯太看重长安了,所以留我们兄弟两人的性命为最坏的情况做准备,这一点我们兄弟已经知晓了,君侯做作戏就可以了,何苦如此折磨我们兄弟呢?”   云初给脸色苍白的武承嗣嘴里灌了一点水,这家伙流汗太多,快要脱水了。   等武承嗣喝了水,云初低声道:“你们知晓李思为何会被养在云氏?”   武承嗣皱眉道:“李思殿下生下来身体不好,老神仙救活了,才送到你云氏抚养。”   云初摇头道:“不是的,李思生下来的时候很康健,只是被人用被子捂住口鼻很长时间,身体才差的,你们不妨猜猜看,是谁下的毒手?”   武承嗣的两只眼睛陡然睁大,片刻之后道:“王皇后?”   云初认真的点点头道:“不是王皇后,就一定是萧贵妃。”   另一边刚刚自己把下巴合上的武三思道:“不是她们吧。”   武承嗣挣扎着支起身子朝弟弟低声吼道:“是王皇后!”   武三思被兄长血红的眼睛下了一跳,无力的垂下脑袋。   武承嗣瞅着云初道:“我还能坚持半炷香的时间,过了这个时间,我就会胡说八道。”   桌子地下啊的武三思怒吼道:“君侯,我觉得我们兄弟之所以能够成功,这里面也有你的影子,要不然,在我大兄张嘴的那一刻,卢照邻本来有的是时间捂住我大兄的嘴巴,他却在一边假装吃惊。   虽然我不知道君侯为何会放任我们兄弟破坏你的计划,可是,我知晓,你真正谋算的人不是陛下,是我们兄弟吧?”   武承嗣惨笑一声道:“应该是皇后。”   云初来到水盆边上一边洗手,一边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大丈夫立于世上,唯有靠自己才是真正的好汉。”   武承嗣道:“我们兄弟总该有一个立场吧?”   云初甩着手上的水渍道:“武氏家族这么大的立场还不够吗?”   武三思从桌子底下爬出来道:“你要允许我们兄弟继承皇后的力量。”   云初道:“这一点我不能回答你,需要问过太子才成。”   武承嗣道:“那就算了,我们兄弟还是老老实实的跟着皇后混吧。”   云初俯视着狼狈的两兄弟道:“我没有想到你们兄弟竟然能成长到这个地步,那就慢慢的来吧,总有需要你们兄弟抉择的一天。”   云初说着话,就打开官廨的大门,对守候在外边的小吏道:“送他们去太医院。”   小吏们动作迅速,把武氏兄弟放到担架上,熟门熟路的直奔太医院。   目送武氏兄弟离开,云初轻轻叹口气道:“陛下,现在应该相信了吧?” ###第一百七十七章 人走了,城就空了   李治来的时候寒风呼啸,白雪纷纷,李治走的时候春和景明,春雨霏霏。   云初骑马陪着李治从兴庆宫走到了渭城。   李治对云初道:“回去吧。”   云初低声道:“再送送。”   李治隔着窗户笑道:“你要是愿意一直跟着我,我会非常的喜欢。”   云初摇头道:“我还有长安。”   李治道:“我或许命不久矣,而长安不会倾颓。”   云初摇头道:“我若不在长安,长安会倾颓无数次。”   李治道:“你爱长安,胜过爱我。”   云初道:“我爱大唐,胜过世上一切。”   李治笑道:“好吧,爱大唐,就等于爱我。”   说罢,就把身体靠在锦枕了,微微闭上了眼睛。   看着李治表露出来的老态,云初忽然道:“陛下要快活起来才好。”   李治闷哼一声道:“快活属于少年,不属于我,我若快活了,你们就不得快活。”   云初没有多话,只是道:“必须要快活啊,否则,你这个皇帝当的实在是太亏了。”   李治嗤的笑一声道:“老子以前快活过。”   “那就继续。”   “你是一个狐朋狗友。”   “这样的朋友才有意思,我讨厌良师益友一样的朋友。”   “我也讨厌啊。”   ……   “回去吧。”   “好,再送送。”   ……   “已经到咸阳桥了。”   “好,我目送陛下过桥……”   “没有好诗词送我吗?”   “没有,此时有些才疏学浅……”   “也是,情到深处,无言以对才是真的。”   “陛下,上桥吧。”   “云初,我死之时你来送我……”   云初挥手送别了李治,直到李治的车马大队消失在视野中,才拨转乌骓马的马头,信马由缰地任由乌骓马带他回家。   再一次回到长安,云初坐在马上看了许久。   长安城如同以往一样繁华,进出城的人很多,从金光门这座城门进出的大多是富贵人家,所以,马车就多起来了,天气还不算暖和,所以看不到春衫单薄的士子,只有身着薄裘的富人。   这些人之所以会穿上薄羊皮袄,完全是因为城外的春播开始了。   说起来很可笑,城外的土地上居住的人,反而没有多少土地,倒是那些居住在城里的人,他们偏偏是城外土地的所有者。   云家也一样,靠近曲江这边的土地只有两百亩,二十年前是这些土地,二十年后,还是这些土地,期间,虞修容想过无数的办法,想要增加云家在曲江的土地,都没有达成目的,倒是在灞上,云家拥有土地将近四千亩。   当年,皇帝重新颁布了租庸调,号令豪族们将自己门下的土地分封出去,结果,一些很蠢的人没有遵从,被皇帝找了好多种理由给杀了,人死了,土地自然也被分掉了。   但是呢,还有更多的豪族们确实把自己名下的土地给分出去了,可惜,土地被封出去了,这些土地依旧由豪族说了算,分了等于没分不说,还把土地的产权弄得更加的错综复杂。   导致云初想要给土地确权,都没办法进行。   云家私人购买的田地其实只有两百亩,灞上的四千亩土地属于封地,也可以说,云家大概是大唐拥有私人土地最少的一个家族,就连刘仁轨这样清廉如水的家伙,除过封地之外,在河洛也有私产两千多亩地,虽然这些私产的持有者是刘氏家族,真正说了算的却是刘仁轨本人。   那些豪族就是这么干的,多年的太平时光,导致豪族人口暴涨,不论有多少土地其实都不够他们吞噬的。   豪族的生活比普通百姓更加的有保障,不论是新生婴儿的诞生率,还是成活率,抑或是接受教育的程度,都远胜平民百姓。   等他们的丁口数量达到一个临界点,就到了人家争夺天下的时间了。   这种例子史书上有很多,说不上是王朝更替的罪魁祸首,还是保持大汉一族兴替的好事。   云家不成,距离那些豪族还有很远很远的路要走,不过,云初如果遵从养母塞来玛的建议的话,二十几年下来,云氏怎么也该有几十口子人,再过百十年,一次纠集几万姓云的共谋大事也算是有点基础。   长安城的现状跟云家很像,地位很高,发展还跟快,就是人口不足。   大唐城市人口只占总人口数量的一成,甚至还不足,其余九成多的人口都是农户,就算云初把长安城里的城市人口经济发展到极限,只要跟全大唐的人口经济平均一下,就会发现,长安发展了,等于没发展。   云初进城,回到万年县官署的时候,许多日不见的大忙人周兴突然出现在了他的官廨里。   “你要走了吗?”   周兴拱手道:“回洛阳述职。”   “你的职有什么好叙述的,他们喜欢听你杀了多少人吗?”   周兴叹口气道:“在长安杀人杀的少了,以至于,皇后,太子都对我不怎么满意。”   “你回去之后会被处决掉吗?”   周兴摇头道:“不会被处决,应该会把我放在一个闲散职位上混日子,等那一天皇后,太子又想用我了,我大概率会官复原职。”   云初挥挥手道:“那就走吧,我不送你了,今天送人已经送的我心伤。”   周兴道:“我帮你把该处理的人处理干净了,你放心,你依旧是那个暴躁,霸道,但是讲道理的云大将军。”   云初道:“我不在洛阳,你多跟温柔,狄仁杰亲近一下。”   周兴摇头道:“我不跟任何人亲近,包括你,所以啊,你一定要在做事之前多想想,胜利了也就罢了,失败了,落在我手里,那些刑罚你扛不过去的。”   然后,周兴就走了,他离开的时候,万年县地牢里被打扫的非常干净,空荡荡的地牢里燃着青黄色的灯火,看起来很是幽暗,还很香,很浓郁的龙涎香味道。   狱吏雁九提着一盏灯,手里还拿着一柄小小的铲子,凡是灯光照耀下出现暗影的地方,他都会用小铲子铲地皮或者铲墙皮,很是细心。   “天气很快就要热起来了,县尊还要来这里避暑呢……”   皇帝走掉了,长安城的格调似乎一下子就掉下来了,畅谈国事的少了,发表诗歌作品的也少了,也很少有人再举行什么学会,什么辩论会,就连每年春日里在灞河岸边选杨柳姑娘的事情,也没有多少人关心,注意了。   云初本来想趁着皇帝在,把李思跟云瑾的婚事给办了,为此,他还特意阻止了李思去伺候她父亲的行动,他以为李治会主动跟他提起,没想到,从始至终,李思在皇帝眼中就像是一个外人,他不关心,也不理睬。   看着这个孩子委屈的抱着自己的腿哭泣的死去活来的,云初没有办法,只好当起一个好父亲,决定给这个可怜的孩子举办一场非常盛大的婚礼。   举长安城之力,去打造一场前所未有的婚礼。   婚礼,自然是奢华的,那一天,李思婚服的后摆足足有十米长……   云初侧身躺在床上,瞅着窗外的明月一言不发。   虞修容把被子裹紧埋怨道:“开着窗,很冷的。”   云初的声音从月光里响起:“好没意思啊——”   虞修容道:“夫君是说今天的婚礼吗?”   云初道:“要的那么多,却给了那么一点点。”   虞修容直起身体俯视着丈夫的后脑勺道:“婚礼很好啊,雍王贤这个娘家人的表现也很好,皇后,太子都送来了赏赐……很荣耀的。”   云初道:“这可能是咱们家能拥有的最后一个大场面了,你就不惋惜吗?”   虞修容道:“陛下在修订《氏族志》,云氏位列第十六,从火急火燎的新家族向平静无波的老家族转换,我们家只用了二十年,夫君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云初叹息一声道:“十六啊,真的很靠前了。”   虞修容道:“夫君还是不高兴?”   云初道:“我只觉得自己这些年啥都没干。”   虞修容道:“怎么可能,夫君怎么可能啥都没干呢?”   在虞修容看不到的地方云初撇撇嘴很是不以为意。   虞修容起身关上窗户,云初抬脚就给踹开了,虞修容继续关,云初继续踹开,这个游戏,他们夫妇两个玩了一整晚。   因为骨头被云初卸掉的次数多,武承嗣虽然还能走路,就是需要岔开腿慢慢的走,武三思的模样比他好一些,就是太医院的太医告诉他,因为他的下巴被卸掉的次数太多,导致他的下巴会习惯性脱臼,且总是会自觉不自觉地流口水。   深夜了,他们两兄弟也睡不着。   “大兄,皇后那边怎么说?”   “毫无反应。”   “也就是说,我们兄弟吃的苦,其实都是自找的?”   武承嗣用手板着腿向前跨一步道:“我们在皇后心中的地位已经到顶了,以后,不管我们替她干了啥事情,都不可能让我们在她心中再进一步。”   武三思道:“以后就啥都不干就好了。”   武承嗣道:“以后少琢磨人心,多干一些实打实的事情,多积累一点功绩。”   武三思道:“给谁积累?”   武承嗣道:“给我们,也给我们的子孙后代。”   武三思往前靠一靠道:“为啥云初一边折磨我们一边说的话,我们兄弟就要听呢?”   武承嗣叹口气道:“因为,我也是那样想的。” ###第一百七十八章 都在进步   在李思跟云瑾成亲的第五天,虞修容就把内宅管家大权交给了李思。   所以,云初在吃早饭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自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他在吃了一口刚刚出笼的韭菜鸡蛋馅包子之后,就对李思道:“早上能不能不要吃味道这么重的食物?”   李思笑眯眯的道:“阿耶喜欢吃。”   云初道:“是这样的,问题……”   “阿耶,没有问题,就算阿耶吃了韭菜包子有口气,别人也只能受着,儿媳以为,阿耶舒服不舒服才是最重要的,因为顾及旁人的观感,就让阿耶吃不上心爱的韭菜馅包子,这才是儿媳的大错。   如果阿耶连吃口韭菜包子都要顾及旁人,阿耶这些年的奋斗是为了啥?”   云初闻言,立刻就狠狠的咬了一口手里刚刚出笼的韭菜鸡蛋馅的包子,春日里的头道韭菜鲜嫩可口不说,被高温蒸过之后韭菜有融化的迹象,淡绿色的汤汁浸染了包子皮,让包子皮微微透着一点绿意,咬一口,韭菜的鲜味满口,确实非常的舒坦。   说起来,李思这样的做法,才算是真正的皇家派头,皇家的派头其中就包括——我舒坦了,不用顾及旁人感受。   李思见阿耶吃包子吃的舒坦,等新的一笼包子送上来了,就把阿耶盘子里剩下的旧包子换掉,换成了热气腾腾的新包子。   换下去的包子也不给餐桌上的几个人吃,而是拿给仆役,仆妇们吃。   云初如此,虞修容如此,其余人则没有换包子的待遇,其中包括云瑾跟李思,他们吃的都是第一遍上来的包子。   云初也没有拒绝李思的好意,不过,他还是很清楚的知道,李思之所以这样做,就是要给云家灌输上下尊卑的规矩,这恰恰也是皇家最注重的。   上位者,就是上位者,旁人不得僭越,不得挑战,更不得反抗。   这点小小的改变,虞修容自然是发现了,云锦当然也看在眼里,云瑾知道但是不说,只有云鸾在疯狂的吃他的包子,至于包子是不是换上来的新的,他毫不在意。   内宅的管家权力既然已经交给了李思,云初就决定啥都不说,这个时候打击了孩子的积极性不好,还会让李思陷入自我否定的怪圈不可自拔。   李思亲自端来的小米粥熬的不算稠,这同样是贴合云初口味的,因为他从来都不愿意喝关中人喜欢的稠粥。   不过,粥里面的小米却是金黄色的,每一粒小米都爆开了花,米粒没有粘连,一朵是一朵,中间全是微微粘稠的小米淀粉,且粥表面铺着一层米油,这样的一锅粥需要厨娘付出很大的精力,将熬粥时间把控的非常精准才能弄出这样的一锅粥出来。   云初相信熬粥用的小米,应该是经过严格筛选的,有可能是一粒粒选的。   所以,这样的一碗粥,就吃出来了贵气。   吃东西永远不是吃山珍海味才叫贵气,相反,吃饭的人能吃到自己最想吃,最喜欢吃,且味道烹调到了极限,食材达到顶格的食物,才叫贵气。   云家的早餐其实很简单,就是一些包子,粥,面条以及一些爽口的小菜。   今天,这几样吃食,李思是真的用心去监督了。   吃过饭,云初就给自己心爱的迎春花准备浇一遍透水,再添加一些腐殖质给花增加一些养料,迎春花花期刚刚结束,只有把营养给足,这盆花来年才能继续开出满树的繁花。   “夫君,您儿媳第一次掌家觉得如何?”虞修容站在一丛湘妃竹边上用剪子修理着发黄的叶子问道。   “挺好的,就是希望这孩子能持之以恒的这样做。”   “不可能,以她的秉性,最多能维持十天……不,六天!”   “我看这孩子这一次似乎信心很足啊。”   “不说别的,仅仅是天不亮就起床,亲自监督厨娘们,将时间把控到最好,就不是思思这个孩子能做到的。”   “知女莫过母,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思思这个孩子有把事情做到最好的能力,却没有把事情持之以恒做到长久的恒心,六天其实也多了。”   云初相信自己的家族是万变且万能的,不论是他还是虞修容,云瑾,云锦还是云鸾都有一种特殊的天分——快速的适应新模式。   云家看起来是有规矩的,其实,云家的每一项规矩其实都是可以改变的,就像一块泥巴一样,可以塑造成任何模样,但是,泥巴的本质还是不会变。   整体上,云氏的整体风格其实是慵懒的,慵懒就代表着舒坦,而人的天性是懒惰的,所以说云氏的慵懒格调很符合天性,任何非理性的改变都只会功败垂成。   云瑾穿着春衫出门的,小伙子终于成人了,原本圆润的脸上开始有了一些刚毅的线条,这很符合关中人脸部线条的变化,一般情况下,只要不是关中特产的大方脸,有了这种变化的年轻男子,容貌都会非常的吸引人。   关中男子中一般不出好看的男子,一旦出现一个就是人间绝色。   种变化是最近才出现的,云初很希望自己的长子长成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汉。   促使这种改变的人跟事,不是李思跟刚刚完成的大婚,而是跟佛道两家的辩论有很大的关系。   楼观台的大辩论还在继续,佛道两家的大能齐聚楼观台,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场面不断地出现,就在云瑾以为辩论会就要结束的时候,总有一些远方来的高僧或者高道,陡然登场,推翻先前的辩论结果,将话题再一次扯远。   楼观台在关中周至县,距离长安一百五十里,云瑾跟温欢,李承修都住在那里,一边观看辩论,一边等待辩论会结束。   云瑾出门,李思总是黏黏糊糊的不愿意让他离开,因为相貌不如云瑾好看的缘故,李思很不放心放云瑾独自出门。   看着两人拉拉扯扯的出门,虞修容瞅一眼李思的朝天鼻对云初道:“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鼻子每长好,也不知那个鼻子像谁,陛下跟皇后都没有长那样的一个鼻子。   唉,妻子的相貌不如丈夫好看,这种事……唉,很难说啊。”   云初摇头道:“不要管,也不要说,人家自然有人家的相处之道。”   就在两人说闲话的功夫,送云瑾出门的李思怏怏的回来了,虞修容叫住李思,仔细地打量一下她的朝天鼻道:“这鼻子怎么长的。”   李思立刻委屈的道:“我也不知道。”   虞修容叹口气道:“下雨天不要出去了,免得雨水流鼻子里。”   这话也就虞修容说李思才不会在乎,她重重的按一下自己挺翘的鼻子道:“我以后时不时的压一下,要不然下雨的时候鼻孔真的会被水淹。”   云初笑道:“不在乎就好。”   准备出门去太医院的云鸾听到了这番话,瞅着李思的鼻子道:“根据太医院的研究来说,大嫂的鼻子可能遗传自李氏先祖,他们以前居住在空气稀薄的地方,需要两个大鼻孔用力的呼吸,所以,鼻子就长成了这样。”   看着李思的眼睛越瞪越大,云鸾,立刻就绕过爹娘跟大嫂,快步离开中庭去了前院。   云初见李思气咻咻的,随即笑道:“这就结仇了?”   李思道:“我一个当大嫂的不好跟小叔子一般见识,我等他成亲后再说。”   虞修容诧异的道:“他成亲之后跟你见面的次数就更少了。”   李思怒道:“我等他未来的妻子呢,到时候让阿耶,阿娘看看我的手段。”   虞修容看看李思,再想想云倌倌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觉得李思可能斗不过云倌倌。   一阵心疼过后,就牵着李思的手去了后宅,她准备好好的跟李思谈谈如何执掌云氏偌大的家业,以及如何对付心怀不轨者。   曲江城是一座金融城,如今早就被外来人口塞得满满当当,就在曲江城左后的地方,是一座新修建的钢铁城。   长安城所属的金属冶炼,铸造,全部都在这座城里,包括一座炼铜厂,两座铸钱局,以及大量的冶铁作坊,铅,锡作坊也在这里。   这座钢铁城之所以安置在这里,主要原因是这里取水方便不说,还有四座煤矿就在左近,钢铁城里甚至还有两座炼焦厂。   既然都钢铁城了,这里的气味自然非常的糟糕,炼焦厂的煤里面含硫,铁矿石里含硫,虽然已经在这里用冷凝塔开始制备硫酸,大烟囱里的硫酸烟气依旧笼罩着整座钢铁城。   修建钢铁城的地方本就是一块丛草不生的盐碱地,自从钢铁城修建好之后,开始炼焦,冶炼钢铁之后,这里越发的丛草不生了。   云初是戴着口罩进去的,依旧呛咳难忍,瞅着工坊里的工匠们那张黑乎乎的脸,云初就问钢铁城主事。   “口罩呢,为何不戴?”   “戴上之后气短,工匠们不喜欢戴,再说,他们也习惯了,口罩是发给他们了,转手就被他们给卖了,毕竟,口罩里用的都是上等的棉纱。”   云初瞅着主事那一嘴的大黑牙,这家伙也不戴口罩,走在硫酸烟里若无其事不说,还刻意的在云初面前大口呼吸两下,表示自己是一个真正的钢铁人,这点硫酸烟根本就伤害不到他。   问一声之后云初也就不再多话了,钢铁厂这边的工钱很高,工钱里面其中就有损害身体的补贴,官府既然已经提醒他们了,也发放了劳保用品,用不用的在于他们。   再多说,多管的话,从主事到工匠都会不高兴。   在大唐,你给钱,我给命,是一件很天经地义的事情……   “左杆低一寸,右杆高两寸!”   随着铸造管事的吼声,巨大的坩埚缓缓倾倒,火红的铁水就冒着火花从坩埚口倾泻而下,落在地下的模具里,钢花四溅。   瞅一眼钢铁厂主事那张得意洋洋的脸,云初在心中暗自哀叹一声,占地四千多亩的钢铁城的钢产量,连他以前帮着关停的小钢厂的三成产能都没有。   就这,生产出来的钢铁也是地条钢,放在他以前的世界里是要销毁重新冶炼的……   钢铁厂主事得意的用一根铁条敲击着地条钢对云初道:“县尊,你听,这可是好钢啊——”   云初强忍着心酸装作满意的点点头道:“尽快交付铁作厂,速度够快的话,明年,我们就有很多的钢铁农具可以上市了。   这可是长安筹谋已久的大生意,我们要把非钢铁农具,全部淘汰出局,长安城要拿到农具这门大生意的最大份额。”   云初的话音刚落,就听钢铁厂主事在硫酸烟中举手大吼道:“苦战一百天,拿下最大份额!”   随着钢铁厂主事的大吼,其余站在硫酸烟里的工匠们也纷纷呼吸着硫酸烟大吼道:“苦战一百天,拿下最大份额。”   云初耳听着工匠们的大喊,心中再次叹息一声,钢铁质量,产量连后世的毛都比不上,口号却与后世一般无二。   这些口号可不是云初亲自上手编纂的,而是出自万年县官衙的官吏之手,是本土出品的本土特色。   虽然质量,数量不如后世,口号能赶上,这或许也是一种进步吧。 ###第一百七十九章 没有永远的秘密   技术发展才能引领世界继续向前进。   以前,人少,需求低,祖先们发明一座可以居住的房子就足够让整个社会热闹一阵子,发明一张渔网,就能带来很多渔获,让食物丰富一下,发明一张弓箭,就能让部族的生活得到很大的提升。   后来就不成了,随着族群越来越大,需求越来越多,简单的发明已经不足以让所有族人的生活得到一个大的提升的时候,战争以及弱肉强食的森林法则就自然会频繁出现。   大唐人发明了雕版印刷术,带来的成就不过是一部完整的《金刚经》,云初催生出来的活字印刷术才是让大唐的读书人多起来的主要原因。   本来就陆战无敌的大唐军队,虽然强大,却强大的很有限,在获得火药这个东西之后,原本强大无敌的大唐军队,这才彻底的拉开了跟地球上所有军队的差距,成为独树一帜的存在。   而这两点技术的进步,一个推动了文化的兴盛,一个推动了军队的兴盛,但是,在经济上,这两样东西对大唐的帮助是很有限的。   偏偏,经济的强盛才是如今大唐百姓们最需要的东西。   任何时候,提升广大人民群众的生活质量,才是人民群众所喜闻乐见的。   所以,云初此次的目的就在于将钢铁引入百姓的日常生活,就是想用最好的工具,来进一步提升百姓们在工作生活中的效率。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云初一直都认为,钢铁工具大面积的展开,才是增加人民战胜自然,获得更多生产资料的有效手段。   至于大唐钢铁厂能不能产出他心中需要的钢铁工具,那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是钢,就比铁强的多,哪怕是他不屑一顾的地条钢。   毕竟,大唐工匠,农夫们手里的工具质量实在是太差了。   所以,云初在调研过长安钢铁厂之后,就决定在长安继续修建十座规模更大的钢铁厂。   修建钢铁厂,自然是因为关中铁矿众多,而且,距离长安很近。   经过长安官府十余年来细致的勘察后,他们发现了大小四十座铁矿,竹山(在今渭南县南)、英山(在今华县南)、符禺山(在今华阴县南)、泰冒山(在今延安县境内)、龙首山(在今长安县南)、岐山(在今岐山县北)、乌山(在今子长县境内)。   勉县有铁官,胜铁山在西县北五里有铁矿。   蓝田、美阳(扶风、岐山一带)和洛南也有铁矿。   同州的韩城,商州的洛南,陇州的汧源,坊州的中部,宜君,凤州的梁泉,兴州的顺政、长举同样发现了铁矿。   当然,这些铁矿都不是云初心中意义上的铁矿,很多矿藏在他看来就属于没有多少开采价值的鸡窝矿,但是呢,即便是这样的铁矿,应付同样处在初始阶段的大唐钢铁厂还是足够的。   最重要的还有一点——那就是关中多煤矿。   在工商业跟房地产业上已经把关中潜力挖掘干净的情况下,云初准备利用重工业,将长安的经济再往高处提升一下。   这一次,云初准备在渭水以南,原汉长安的基础上再修建一座工业城市。   反正那里的土地已经被种植了两千年,地下水,早在汉朝时期就已经被污染的差不多了,土地盐碱化严重,正好拿来当作工业用地。   加上有渭水的存在,工业用水也算充足。   武承嗣叉着腿站在云初公案的前面干涩的道:“所以,君侯,这是要剥夺我兄弟在长安县的职位去渭水之南修建这座庞大的钢铁城?”   云初头都不抬的道:“趁着年轻多干一点事情,难道不是你们兄弟的追求吗?”   武三思同样苦着脸道:“这可是苦差事。”   云初抬起头瞅着这对兄弟道:“我认为你们兄弟现在已经过了当官捞钱的阶段,再说了,捞钱这种简单的事情,对你们来说真的很有意思吗?   如果你们兄弟真的很想要钱,我允许你们兄弟拿走总预算的半成。”   武承嗣摇摇头道:“总共不到百万贯的预算,半成能有几个钱,我们兄弟就不丢那个人了。”   云初笑着摇摇头道:“确实很不错,昔日连民夫,工匠血都喝的人,现在连五万贯都不放眼里,确实长进不少。   可见,你们兄弟所谋者大啊。”   武承嗣同样笑道:“我们兄弟不仅仅不会贪钱,还会帮助君侯弄来三十万贯钱如何?”   云初听了这话,眼中就带了审视的意味,叹口气道:“皇后要占钢铁城的三成份额是吗?”   武三思点头道:“投入的钱可以增加,但是,份额不能少。”   云初继续叹口气道:“陛下四成,太子,皇后各三成,你们就没想过,我长安还有的剩吗?”   武承嗣眯缝着眼睛道:“我们兄弟一直以为君侯是太子的人。”   云初摇摇头道:“我谁的人都不是,我是大唐人,所以,长安必须有四成的份额。”   武三思擦一下嘴角的口水道:“君在民下,这可不成,君侯这样做,会引来所有人厌恶的。”   云初沉吟片刻后,合上手里的文书道:“皇后出四成的钱,按照两成的份额算,入账的时候只需要入三成的钱即可。”   武承嗣嗤的笑一声道:“如今的十万贯还能干啥?还有,你从陛下,太子那里估计也是用这个法子弄钱,凭什么你得二十万贯,我们兄弟只有十万贯?”   云初淡漠的道:“你们没有十万贯可拿,多出来的十万贯,要充当长安这边的投入。”   武三思皱眉道:“长安出十万贯,最后得四成?”   云初轻笑一声道:“民为贵!”   武承嗣摇摇头道:“很难啊。”   云初傲然一笑道:“容易的事情用得着我等出马?”   听云初这么说,武三思挺一挺胸膛道:“虽然有激将之嫌,这话还是很提气的。”   云初挥挥手道:“去吧,你们兄弟中的一个马上去洛阳落实这件事,尽快促成钢铁城计划,这一次,我们要干一件干干净净的大事。”   武承嗣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沉默了片刻道:“武后那里需要礼物。”   云初眼神锐利如刀,盯着武承嗣的眼睛道:“你想要什么样的礼物?”   武承嗣没有躲闪,同样用坚定的眼神看着云初道:“火药司第二作坊。”   云初闻言眼神中的杀意渐渐褪去,随意的道:“第二作坊出品的千里镜,叆叇,以及用来观察细微之物的显微镜都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需要多少,你们尽管去拿。”   武三思摇头道:“我们对那些东西没兴趣,我们只想知道,从显庆三年开始,就被你极力封锁的火药司第二作坊到底在弄啥。”   云初摊摊手道:“千里镜,叆叇,显微镜还不够吗?”   武承嗣摇头道:“君侯,我们查过账本了,即便是在流水牌子爆炸,你云氏破家还债的时候,火药司第二作坊每年拨下去的五万贯钱一文都未曾短少。   而且,在乾封一年的时候,火药司第二作坊的拨款额度一下子就暴增到了二十万贯,偏偏火药司第二作坊的表册上只有不到五百人,他们就算是能吃金子的貔貅,一年也吃不完二十万贯。”   云初断然道:“钢铁城的计划就此取消。”   说完,就拂袖而去……   武氏兄弟没有立刻离开云初的官廨,武承嗣眯缝着眼睛瞅着云初的背影对武三思道:“你说,他心虚什么?”   武三思笑道:“戳到痛处了,火药司第二作坊被他隐瞒了快二十年,投入了上百万贯的银钱不说,里面的五百六十七人,除过死掉的三十七个,这么多年竟然没有再往里面添人。   虽然说千里镜,叆叇,显微镜也算是盖世珍奇,可是,为这些东西花上百万贯,这可不是云初能干出来的事情,他一贯是花别人的钱办自家大事的主。   这么多年以来,皇后那边派遣了无数的探子想要弄清楚这个火药司第二作坊到底是干啥的,结果,死伤无数不说,啥都没有打探出来。   皇后根据探子们的对手判断出,有陛下的人,有太子的人,也就是说,那个神秘的火药司第二作坊的事情陛下知晓,太子知晓,唯独皇后不知道。   再加上火药司之名,这个第二作坊毫无疑问是研制火药武器的地方,可是呢,皇后派人问过武研院,他们表示对此一无所知,甚至都不知晓自己门下还有个第二作坊。   所以,这个第二作坊,就成了皇后的一块心病。   看样子,这一次交换不成了。”   武承嗣道:“云初宁可废弃他钢铁城这种百万贯的大项目,也不愿意告诉我们第二作坊到底是干啥的,可见,这个地方的重要性,远超钢铁城。”   武三思摊摊手道:“既然是这样,我们还去不去洛阳问皇后要钱,要政策了?”   武承嗣道:“去还是要去的,给云初设绊子也是一定的,钢铁城没办成之前,他云初可以轻易的说废弃,反正损失不大,等到办成七八成的时候,百十万贯的银钱砸下去之后,皇后再使绊子,我就不信他云初还能轻飘飘的说不干了?”   武三思跟武承嗣相视一笑,也就离开了云初的官廨。 ###第一百八十章 没名堂的争夺与牺牲   云初骑马回到家里,坐在花厅里瞅着翠绿的迎春叹息一声。   武氏兄弟已经不再害怕他的殴打了。   或者说,他们今天就是来主动找打的。   他们已经被云初给打皮了。   只能打,不能杀,这让云初很是为难。   自从大唐朝政权力一分为三之后,云初的处境就很艰难了。   皇帝爱他,但是,爱的是他云初这个人,而不是长安留守,镇军大将军云初,假如云初现在抛弃身上所有的职务,跟李治一起在九成宫养熊,散步,聊天,打牌的话,就算云初一时暴怒杀了武氏兄弟,李治也就当是一个玩笑。   可惜,云初不干,他更爱他的长安。   太子李宏非常的敬重他,同样的,敬重的是云初本人,而不是长安留守,镇军大将军云初,假如云初愿意抛弃目前的职位,去东宫当他的两个孩子的老师,李宏把他当父亲一样敬重毫无问题。   可惜,云初不干,他觉得长安,或者大唐百姓更加需要他。   皇后对云初本人其实也没有任何的偏见,假如云初愿意去学士馆当一个学士,整日里吟诗作赋,或者埋首故纸堆,皇后其实是很愿意跟云初探讨一下学问,并且会在这一方面给他绝对的帮助。   可惜,云初不干,他最近甚至很少作诗了,依旧牢牢地把持着长安这个大唐重地不愿意撒手。   政治家看人从来都是一分为二看人的。   既然云初选择了政治,那么,就该用政治的方式来对待他,这一点上,对于那三个合格的政治家来说,他们都分的很清楚。   因为,政治这种东西,从来就跟个人的感情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   以前,大唐由李治一人说了算的时候,云初头上只有一个上官,他只要针对这一个长官进行自己的政治布局就好,现在,麻烦的是有三个。   并且,这三个人各自牢牢地把持着三个不同的领域,让云初不得不将精力分成三份,来分别应对。   说起来,一人为尊的时候,是办事最爽利的时候,偏偏现在是一个三权鼎立的局面,他们相互制约,相互堤防,相互攻伐,这让基层想要办事的难度增加了很多倍。   政治的基础就是攻伐,防备,争夺,至于百姓们关注的民生问题,其实在政治家的眼中并不是什么优先要办的事情。   数千年来,中国的政治大部分时间都在内耗,这就导致了中国拥有如此强大的实力却连亚洲都冲不出去的原因所在。   不过,这样做也好,内耗也是有好处的,大家在内耗的同时,将这一片土地用政治,军事,不断精耕细作之后,分裂的可能性就大大的降低了。   毕竟,政治家,军事家们用血把这片土地彻底的浇灌了一遍,丢掉哪一块,对他们来说都跟割肉一样的疼痛。   所以,几千年下来,基本盘从未丢失过。   因为历史过于漫长的缘故,中国的政治家看问题的时候,从来都不争一时之短长,中国辉煌的时候太多了,败落的时候也太多了,一时的胜利,或者一时的失败,政治家们并不是很在乎。   他们的计划一般都会留足发展空间,着眼点在几十,或者百年之后,这样的策略有时候能成功,有时候也会失败。   总之,没有啥确定性。   这些话听起来就像是废话,可是呢,就是这些废话中蕴含的道理,让中华磕磕绊绊的走到一千四百年之后。   想到这里,云初叹息一声,端起手边温热的茶水喝一口,就对守候在身边的虞修容道:“瑾儿今天回来,怎么这个时候都不见人?”   虞修容凑过来道:“楼观台的辩经大会已经辩论到了死人的地步,他应该没时间回来。”   云初笑道:“死了和尚,还是死了道士?”   虞修容叹口气道:“和尚们表演了立即坐化,道士们表演了如何兵解升天。”   “玄奘大师跟孙神仙没有阻止吗?”   虞修容摇头道:“那些人狂热着呢,不等远在长安的玄奘大师跟老神仙阻止,就有几十个得道高僧,跟得道的高道,不是立即坐化,就是让人用钢刀砍头了,据说楼观台现在尸臭熏天。   玄奘大师老神仙听说之后已经严令禁止,就这样,还是不断地有和尚跟道士死掉。   昨日里来自武威大佛寺的番僧章敦和结油锤灌顶而死,听说油锤砸脑门上连个包都没有,可是呢,人就立刻坐化了,那些和尚们就找来两口大缸,将章敦和结扣在里面,根据章敦和结死前的宏愿说,他的尸体将千年不化。   夫君,你说那些和尚道士是怎么知道自己那一天会死的呢?”   云初摇摇头道:“玄奘大师,孙道长这两位确实能做到说死就死,别人估计不成。”   “所以,他们都是自杀的吗?”   “也有可能是他杀!”   说到政治阴谋的时候,虞修容就不说话了,她总觉得这应该是丈夫的责任,不是她这个内宅妇人可以插手的。   云初对于和尚跟道士们的死看的很淡。   他觉得这应该是一群为了自己宏大理想献身的人,无论如何都应该尊敬。   哪怕他们不是自愿的,也应该受到尊敬,毕竟,牺牲是真实存在的,你不能因为人家是被迫的,就说人家的牺牲毫无意义。   牺牲呢,在云初看来,一般讲的是摆在供桌上的猪头,牛头,羊头,都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是人不是人的都会在牺牲面前磕头鞠躬,这就是牺牲存在的意义所在。   最先回家的是云鸾。   这是一个青衣少年,本来圆滚滚的身材,最近似乎开始抽条了,圆脸也开始有一些线条出来,因为不耐烦戴帽子,就弄了一条马尾巴垂在脑后,看样子也是不怎么喜欢长发的,马尾巴很明显是修剪过的,俏皮的垂在脑后。   云初不知道他胳膊底下夹着的那本书是不是装饰用的,不过,一袭青衫,一个阳光少年,再加上手不释卷的,让人看起来非常的舒服。   “阿耶,阿娘。”   路过花厅的云鸾,见爹娘都在,就跑过来问安。   虞修容现在看儿子哪哪都好,尤其是儿子日渐英俊之后,就更加的疼爱这个幼子了,拉过来,上下左右不断地打量,还掏出手帕擦拭儿子脸上的一层薄汗。   “以后离太平远一些。”   看着儿子灿若星辰的眼眸,虞修容嘱咐道。   云鸾笑道:“太平不喜欢孩儿这样的。”   虞修容皱眉道:“那是以前!”   云鸾笑道:“今晚孩儿多吃一些?”   虞修容拉扯着儿子献宝一样的来到云初面前道:“看看我给你生的好儿子。”   云初看一眼云鸾道:“你又跑去第二作坊了?”   云鸾笑道:“孩儿主要去看显微镜,那里的工匠认为球形镜片应该能将辨识度再提高一些,孩儿看了,确实能提高,可惜,就是有些失真。”   云初点点头道:“隔壁的院子不要去。”   云鸾点头道:“孩儿也进不去。”   云初点点头,又看着虞修容道:“太平在长安?”   虞修容道:“在雍王府,邀请锦儿去参加宴会。”   云初瞅着急匆匆过来的李思,皱眉道:“没有邀请思思?”   虞修容摇头道:“她们的关系没到那个份上。”   匆忙赶过来的李思听到了婆婆说的话,连忙道:“阿耶,太平来长安还带了少傅简从修,少师梁通,以及六个北门学士,名义上说是游学,孩儿觉得来意不善。   孩儿今晚就把毒龙放进去,吓唬太平,把她趁早撵走了事。”   云初摇摇头道:“那就成了欲盖弥彰,长安没有啥不能见人的,随他去吧。”   李思摇头道:“阿耶,对太平不能轻视,她可是一个无法无天的主。”   云鸾笑道:“嫂嫂,太平来长安开酒宴却不邀请我们两个,这很不合常理。”   李思瞅着云鸾道:“我们去做恶客?”   说着话围着云鸾又走了一圈道:“我就怕你有去无回。”   云鸾笑道:“太平是一个心思简单的女娃娃。”   李思摇头道:“就算她人畜无害,可是,你不要忘记了,她是父皇,母后最宠爱的孩子,她不吃人,父皇母后可不是。   再加上她身边可都是豺狼,我甚至怀疑,她之所以会邀请云锦去宴会,不邀请我们,说不得就在等我们自投罗网呢。   还是把毒龙放过去,我就不相信她不害怕!   反正她开办酒宴不邀请我就是失礼,我对付她理所当然。”   云初在心中叹息一声,从上午武氏兄弟开始谈到第二作坊开始,他就知道皇后这一次对第二作坊志在必得。   原本,第二作坊也就是研究一些简单的枪炮,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只是这里研究的枪炮说实话就是拿来对付皇后的,所以,皇后最好不知道才好。   原本是一个又枣没枣打一杆子的事情,没想到乾封一年的时候,那些工匠们居然真的弄出来了一把勉强可以充当杀人武器的燧发枪之后,云初就对这里投入了重金。   现如今,枪,虽然还没有达到云初的要求,可是呢,火炮这个东西已经铸造出来了六门,皇帝上一次来的时候看过了那些炮。   一些连云初曾经使用过的催雨用的炮都比不过的破烂滑膛炮,李治看的目瞪口呆不说,就连薛仁贵这个家伙也吓得跌坐在地上。   总共打了十二炮,开花弹落地炸开了六朵花,其余六颗炮弹根本就没有炸开,六个铁球在地上砸出来了六个坑。   相对于炮,云初更加关心枪。   因为炮实在是太重了,用来防御还好,拿去进攻纯属给自己找不自在。   现如今,大唐军队本就是天下无敌,所有的层面需要的只是进攻,应该没有那个将军愿意带着七八吨重的大炮走几千上万里地去找攻城夺寨。   不论是枪,还是炮,云初都不怎么在意会不会被武媚知晓,反正,这东西在目前来说属于技术含量很高的东西,第二作坊有云初指导,还在摸索中前进呢,凭借武媚麾下那些只知道之乎者也的家伙呢,隔行弄懂大炮跟火枪的发射原理,需要很长时间。   再加上,火炮这种东西本该是一种威慑性的东西,藏着不见人,其实不是很好。   可是,李治不这样看,他觉得这东西是国之重器,只应该在他的掌握之中,其余人没资格知晓。   这就导致了目前这种尴尬的场面。   不过,看皇帝,太子,跟皇后以及一些没名堂的人,为了第二作坊在暗处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的,也很有意思。 ###第一八一章 容人的雅量   李思带着小叔子云鸾去长安太平公主府参加酒宴去了。   走的时候没有忘记带上她的两条毛茸茸的毒龙。   云初吃过饭之后不想跟虞修容多纠缠,这个婆娘现在不知为啥很是粘人,一大把年纪了整日腻味在丈夫身上,也不觉得热。   云初建议虞修容去跟崔氏,崔瑶,以及淳于氏她们去打麻将,没想到,就是这句话惹怒了虞修容,踢了云初一脚之后,就怒气冲冲地出门了。   云初换一个舒服的姿势坐在宽大的椅子里,重新考虑火炮,火枪,在大唐政治生活中的作用,以及意义所在。   皇帝很喜欢火炮。   可能是跟火炮发射时期惊天动地的场面太大有关,当然,皇帝至今还不知晓为了增加火炮轰炸的可观性,云初在弹着点埋了不少的猛火油。   一炸一大片不说,还火光冲天的模样,看着都像是地狱场景。   火枪这个东西皇帝不喜欢,射速太慢不说,还总是出故障,在皇帝看来,还赶不上好一点的弓箭手,所以,李治觉得这东西跟烧火棍差不多,不怎么愿意继续往里面投钱。   专门给云初下旨,要求加快火炮的研究,解决弹药故障率,尽可能地减轻火炮重量……至于火枪,两百多字的旨意里面没有一个字是说火枪的。   云初申辩过,向皇帝说了火枪的重要性,皇帝假装没听见,觉得这可能是云初问他要钱的新手段。   后来,温柔觉得这样挺好的,如果一个火炮能把皇帝,太子,皇后的目光都吸引过来,这对于长安想要暗戳戳的发展经济是非常有利的。   狄仁杰也认为,要加快火炮的研究进度,尽早制造出一炮下去糜烂十里的大场面……   现如今,不论是云初,还是已经进入鸾台当二把手的温柔,抑或是洛阳大理寺卿的狄仁杰,都可以说的上是位高权重。   而位高权重的人,平日里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权衡利弊,确定那些事情是基本盘要死保,那些是飘在上面可以舍弃的,那些是放在中间专门用来当作利益交换筹码的。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不论是云初,还是温柔,狄仁杰,都把火炮这个东西当成了一个交换利益的筹码。   相反,他们同时把火枪归类到基本盘里面,作为他们这个集团的永久性资产。   大唐的军队实力过于强大了。   有火炮,大唐军队天下第一。   没有火炮,大唐军队的实力依旧是天下第一。   加强军队建设这种事情,在大唐的朝堂上一般很少被提及,虽然不至于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但是,从军功贬值的速度就可见一般。   太宗贞观九年的时候,与鳌胡作战斩首一级的人,回乡的时候至少能当一个里长,赏钱三贯,布两匹。   如今,上元一年的时候,兵部叙功,帐下积攒杂胡首级十级以上的兵士,就有六千七百余,赏赐下达到户部之后,被户部强硬的给推回来了,他们认为,这是边境寮兵在杀良冒功。   其中,最得力的一个拒绝理由便是,只见斩首,不见缴获是何道理?   兵部来人要求云初这个镇军大将军为边军们说话,云初自然是偏向边军的,认为只要将士们有斩获,户部就该如数下发赏赐,不仅不能克扣,还要加重赏赐,如此,才能让边军一心为大唐守护好边疆。   结果,云初的建议才到洛阳,就被一众官员批驳的千疮百孔,无数的言官以及地方官员纷纷上书弹劾云初为“兵贼”,说大唐边军如今就是虎狼一般的存在,边疆上明明没有任何不臣,那些杂胡们干的最过分的事情也不过是拿自己牛羊或者猎物跟唐人交换一些货物,往往因为价钱谈不拢,就成了叛贼。   继而被边军们定性为贼……然后出兵剿灭,最后获得军功。   一众御史台的言官们,还担心云初向皇帝进谗言,专门搜集了两大箱子的铁证送到云初面前,凤阁的一名面色黧黑的言官,不管云初愿意不愿意听,打开文书就念……即便是被万年县的杂役往外拖也声嘶力竭的诵念,堪称是字字血泪。   云初不用翻看那些证据就知道人家说的都是真的。   李治已经真正实现了太宗初年的承诺———四野诸夷,敢称兵杖者斩!   朝廷上的那些文官们,已经用推恩令的形式把那些大的部族分化成了一个个的小部族,准备再等十年时间,再把那些小部族分化成村寨,最后成为大唐的自然民。   这就是他们的谋划,也就是温水煮青蛙,兵不血刃的让一个个部族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方法很对,也很正,是圣王的做法。   军队不干……   因为他的利益就在域外。   军队回国就会回归农夫本身,只有在域外,不受大唐律法管辖,才能成群结队地为所欲为,杀人如猎兽,抢夺如割草。   在东夷,西域,南疆,北蛮,那里的人见到大唐军队如见猛鬼。   大唐国内歌舞升平,大唐域外,则是人间地狱。   没有火炮跟火枪的军队已经快要把自己混成魔鬼了,要是让他们真的装备了火炮,火枪之后,这天底下就没有他们不敢干的事情。   所以,如今的大唐军队不着急提高战力,而应该加强管理,看看有没有可能把大唐军队这头噬人的猛兽改变成真正的子弟兵。   不过,就目前来看,希望不大,大唐军队成立之初的目的,就不是保家卫国,他们为利益而战斗,为自己的前途而战,为封妻荫子而战,为马上封侯而战,余者,不足论。   就目前而论,即便是最强大的长安府兵,心中也没有人民这个概念,他们只为长安而战,为保护自己幸福生活而战。   这个活计绝对不是云初一个人能完成的,或许需要好几代人,或者永远都改正不过来。   国家力量走下坡路的时候才会有改革这种事情出现,如今的大唐,就像横空的烈日炙烤天下,这个时候说什么军队改革纯属找死。   在这种情况下,火炮跟火枪,就能成为云初用于政治斗争的工具了。   云初不知道大唐目前的局面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用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衣都不足以形容如今的大唐。   长安城,洛阳城的繁盛在云初看来比后世的长安,洛阳有过之而无不及。   普天下的物资,财富,人材齐聚这两座城市,早就让这个时空变得与时代不相符。   两座百万级人口的铺平城市,在漆黑的夜空中灿烂无比。   不夜城,说的就是这两座都市。   云初的头脑风暴维系了足足两个时辰。   直到云瑾的到来,他才疲惫的睁开了眼睛。   “楼观台辩论死人了?”   云瑾给父亲换上新茶笑道:“也快要结束了。”   “能分出胜负吗?”   云瑾摇头道:“他们没打算分出胜负,如果孩儿能杀掉李淳风,楼观台大会就该是一场祥和的大会,胜利的大会,有成果的盛会,届时,佛道两家将会携手共建大唐人的信仰。”   云初喝口茶水道:“这么说,驱除异教徒的事情就要开始了吗?”   云瑾摇头道:“道门有三十三重天,有四方大帝,有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佛门有众多开坛菩萨,有五百罗汉,个人信众不同,所以,只是不要单一神教,余者,皆可接纳。”   云初叹口气道:“娜哈在西域的佛国,让他们起了宗教战争的心思是吗?”   云瑾笑道:“国内的信众就这么多,已经无法满足佛道两门对信众数量的要求,此时此刻,除过战争之外,孩儿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这两门继续辉煌下去。”   云初皱眉道:“不论是玄奘大师,还是孙神仙都不是利欲熏心之徒。”   云瑾道:“玄奘大师已经登上神坛,众人敬服,孙神仙也早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所有俗世的事情,已经与这两位神人无关。”   云初皱眉道:“如果这么算的话,李淳风能借助的力量只有那些番外教了?”   云瑾笑道:“听闻李淳风推演出来了《推背图》,据说通过这本画册,可以窥见一丝未来神机,所以,他就依次创立了神机门。   现如今,拜入神机门下的人有很多,其中,不乏域外之人。”   云初笑道:“他与袁天罡合著的《推背图》不是已经判定没啥用处了吗?”   云瑾笑道:“阿耶,您说的第一稿跟第二稿,现在流行的是第五稿,第五稿里面增添了很多内容,比如吐蕃远走西方,辽东一体归纳大唐等等事件……”   云初嗤的笑一声道:“这算哪门子的预言,只要不断地往上面添加大事件九成,这样的东西大唐有啊,不仅仅是大唐有,历朝历代都有史书。   愿意为李淳风会变成一个严苛的科学家,没想到他依旧回归到了神棍的道路上去了。”   云瑾摇摇头道:“应该是不由自主才对,他们那一系的人马还有不少,就算李淳风不想这样,那些人也不容他放弃。”   云初伸一个懒腰淡漠的道:“生机勃勃的春天里,疯狂生长的不仅仅有庄稼,还有野花野草以不好的毒草。”   云瑾偷偷打量一下父亲的脸色,轻声道:“要不然,先把毒草给割掉?”   云初摇摇头道:“用不着,即便是毒草,也是大唐这片沃土上成长起来的东西,给大唐人留着,告诉李淳风,下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不要躲起来,我没想杀他。老子年纪大了,有的是容人的雅量。” ###第一八二章 小儿辈顽皮的结果   李治跟武媚是两个非常优雅的人。   他们夫妇对于诗词歌赋无一不精,且有很高的鉴赏水平,也有很好的创作能力,当然,这种事情他们夫妇一般不跟云初这样的人相比较。   太子李弘在云初的教导下也是一个全面发展的好青年,为人温和好礼不说,一手马槊功夫如今已然登堂入室。   雍王李贤也非常不错,尤其是近几年来,在学问一道上的名声已经隐约超越了太子李弘,这一点,就算是李弘也曾经当着众人的面夸赞过他。   整体上来说,李治,武媚夫妇直到现在就生下这两个优秀的儿子。   至于别的孩子,则一言难尽。   安定公主李思如今的名声不好,尤其是在得到两头毒龙之后,已然变成了皇室中不可描述的存在,也顺便把她的婆家云氏的名声弄成了黑暗深渊一般的存在。   这就让云氏在大唐的社会生活中变成了被孤立地对象,毕竟,拜访云氏的时候还要提防身后会不会有毒龙突然出现,这让人没法子安心说话。   英王李显喜欢嗅香,鉴于他皇子的身份,满世界的奇香在他的府邸基本上都能找到,就算是这样,他还是把大部分的时间用在了合香事业上,准备弄出更多的香味出来,所谓香飘十里帝皇家,说的就是李显在洛阳的王府。   相王李旦一般不住在城里,他喜欢游猎,钓鱼,整日流连于山水之间,年纪轻轻的就已经开始向隐士的方向发展。   太平公主终究是不同的,她喜欢美男,美女,喜欢所有美丽的东西。   李思跟云鸾进入太平公主府之后看清楚了宴会大厅里的俊男美人之后才弄明白,为何太平只请了云锦,不请他们两个,原因很简单,是容颜不过关。   不仅仅是来客各个俊美,就连一边伺候的宫娥也暴露着细长白皙的脖颈如同一只只天鹅一般在人群中游走。   李思进来的时候他们正在投壶。   今天的投壶游戏跟以往大不相同,手中的羽箭需要穿过三个金环再准确的投入到一个长颈细孔的铜质梅瓶里面去。   太平正在投掷,她投掷的水平很高,只是轻轻一丢,羽箭就划过六米的距离,穿过三枚金环,羽箭甚至没有触碰铜瓶,就钻进了瓶颈,落底之后才咚的响了一声。   这种四不沾的手法,一般是要算三分的。   来的客人们见太平不理睬李思,他们自然有样学样,只是摄于李思的名声,装作忙于其他,假装没看见。   坐在上首的云锦自然不会不理睬自己的嫂嫂跟弟弟,只是不明白她们两个为何要来,所以,就把把手撑在矮几上托着腮,笑眯眯的看事情如何进展。   恼怒地李思放出来了两条毒龙,随着毒龙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蜿蜒滑行,宴会大厅里的俊男美女除过面色恬淡的云锦跟一脸怒气的太平,其余人无不瑟瑟发抖。   涂着暗紫色口媒子的李思径直来到太平宽大的座位上坐下来,取过太平手里的羽箭,随手投进彀壶,同样来了一记四不沾,揽着太平薄薄的肩背道:“请客也不叫我,太失礼了。”   太平偏头看着李思道:“今日的宴会名曰美人宴,阿姊觉得邀请你来合适吗?”   李思摇晃一下插在发间的金色铃铛,笑吟吟地道:“你姐夫可一直说我是人间第一等,少年俊杰如温欢,狄光嗣,李承修也这样说,大诗人卢照邻,杨炯等才子还专门为阿姊我写了诗,我公婆也如此看法。怎么,到你这里就就变成丑八怪了?”   说罢,李思就坐直了身子,屈指弹了一下金步摇上的铃铛,瞅着殿内的男男女女们沉声问道:“我,大唐的安定公主李思,你们觉得我美吗?”   此时,两条毒龙已经沿着柱子攀援而上,盘踞在龙首上用上百条腿摩擦着柱子,发出沙沙的声响。   大唐公主的威势这一刻被两条毒龙的加成下一瞬间,就让忙乱地大殿变得鸦雀无声。   胳膊肘上还挂着李思挎包的云鸾立刻狗腿的上前道:“家里就属大嫂最美了。”   说完之后发现无人应和,就怒道:“快说,我嫂嫂最美了,不说的拉出去打死!”   太平对柱子上的两条毒龙视若无睹,她听母后说了,这东西其实就是两只毛毛虫,看着可怕,其实屁用没有,好一点的快刀手一刀就能砍死好几条。   此刻见云鸾在她的宴会上如此咆哮,就怒道:“云小鸟,你看看在座的俊彦,你能打得过哪一个?”   云鸾不以为意地道:“我打不过,我大兄自然能打的过,我大兄打不过的,不是还有我阿耶吗,敢打我,小心我阿耶把你们一家子绑在一起殴打。”   太平见云鸾提到了他阿耶云初,就不再说话了,这个时候说啥都是闲的,云初在朝堂上就敢殴打百官,最近还在长安杀了一个四品官。   如果是别人家的少年郎说这样的话,太平一定会让他知晓大唐公主的厉害,可惜,是云鸾说的,他那个秉性暴躁的父亲,真的能干出殴打人家一家子的事情。   她虽然受父皇母后宠爱,可是,云初曾经是太子哥哥的师傅,教训一下她还是没问题的。   简单衡量过利弊的太平,眼角立刻就红了,颓然倒在座位上,像是被云鸾这个纨绔欺负过一般。   她以前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从未做表现过任何形式的柔弱,今天,她很想看看到底会不会有人为她挺身而出。   李思低声道:“你在干啥?”   太平低声道:“看看云鸾会不会被人打成肉酱。”   随着太平坐倒,大殿里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云鸾还以为自己的话吓住了太平,就想凑到太平身边说几句安慰的话。   脚步才动,自己面前就多了一道人影。   云鸾抬起头才看见这个家伙的脸,看了一眼,就低下头,然后再看了一眼,最后将目光盯在这家伙的脸上道:“滚开。”   男子沉声道:“好跋扈的云氏子。”   云鸾道:“我哪里跋扈了?”   男子道:“你阿耶真的能把我一家子绑起来殴打?”   云鸾瞅着那张俊秀的不像话的脸道:“我说的是事实。”说罢想要推开面前这位英俊的男子,却不防这个家伙看着没几两肉,浑身上下却都是肌肉,推了两下没有推开,反而被那个家伙给震的向后倒退两步。   “你是谁?”两人的距离远了一些,云鸾终于发现这个家伙何止长得英俊,就连气质也是一等一的好,站在那里,就能让无数男子自惭形秽。   云锦见自家弟弟吃亏了,并没有上前,反而笑吟吟地道:“翼城男薛绪,城阳公主之子。”   云鸾摆摆手里的一个空玉瓶道:“姐姐,你以后要尽量的离他远一些,他身上有脏病。”   云锦看一眼要暴走的薛绪道:“城阳公主府家教森严,薛公子应该不会沾染脏病吧。”   云鸾摇摇头道:“以前可能没有,现在有了,刚才他打碎了我装病原的玉瓶,这可是老神仙在二十几个病患身上提取的,准备拿去做实验的,现在,全洒他身上了。”   说罢,就一个虎跳离薛绪远远的。   薛绪低头看看自己袍子上的湿渍,一张脸顿时变得煞白,怒吼一声,挥舞着拳头就朝云鸾扑了过去。   云鸾一看架势,就知道打不过,藏身在柱子后面,他的身法灵活,一时间,狂怒地薛绪竟然捉不到他。   云锦的声音淡淡的从背后响起:“翼城男,病原与病毒不同,只要你现在即刻焚毁衣物,将全身泡在石灰水中半个时辰,再浸泡柳枝水半个时辰,最后用杀毒药沐浴全身,应该不会留下什么严重的后果。”   说罢,云锦瞅瞅其余惊恐的俊男美女们用手帕捂着口鼻道:“你们也一样,这东西很有可能会随着飞沫传播。”   薛绪惊怒之下冲着云鸾吼道:“定不与你干休。”说罢,就急匆匆的吩咐公主府的管事给他准备石灰水,柳枝水以及杀毒药去了。   在太平惊奇的目光中,她邀请的俊男,美女们各个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并且还有不少人一边向外跑,一边脱衣解带。   旁人说什么病原,病毒也就罢了,孙神仙的弟子云鸾说这话,就不能小觑了,最近以来,这些勋贵之子们都知晓,云鸾在跟着老神仙学妇人科,这个事情已经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没跑的只剩下李思,太平,云锦跟云鸾四个人,再就是一群明明害怕的要死,却不敢抛弃公主跑路的宫娥。   人都跑没了,太平自然就不装了,一个虎跳来到云鸾身边劈手夺过云鸾手里的玉瓶,闭上一只眼就朝瓶子里看。   看了几眼之后,立刻问云鸾:“真的?”   云鸾摊摊手道:“我要是敢把病原拿出实验室,等不到明天,老神仙就会把我挂在旗杆上风干了等过年你信不信?”   太平顿感无趣,将手里的玉瓶丢给云鸾,背着手在地上转了两圈,忽然抱着云鸾的胳膊央求道:“你带我去实验室吧。”   云鸾摇摇头道:“不去,就算你是太平公主,要是敢偷拿老神仙的病原,一顿臭揍你也是逃不掉的,咦,你刚才为啥不跑?”   太平甩开云鸾的胳膊道:“我就不信你嫂嫂,姐姐在的时候,你敢拿脏病病原出来。”   云鸾嘿嘿笑道:“公主英明,不过呢,等他们泡完石灰水,柳枝水,用杀毒药泡澡之后再告诉他们真相。”   太平狐疑的道:“为何?”   云鸾拍拍自己的脸颊道:“我根本就不能容忍长安城里有比我还英俊的男子。”   太平大笑道:“那可麻烦了,你至少要把长安城一半的男子泡进石灰水里才成,小鸟儿,你既然能用老神仙的病原来吓唬人,就应该知晓我来长安的目的,一句话,火药司第二作坊你能不能带我进去看看?”   云鸾道:“你就算看了,也狗屁不通,看它作甚?”   高坐在椅子上的李思酸溜溜的道:“母后想要知晓第二作坊是干啥的,里面有些啥,却知晓这是父皇的禁脔,不好正大光明的去图谋,让太平过来看一眼,最合适不过。”   云鸾瞅着太平道:“你该去找我阿耶。”   太平笑吟吟地瞅着云鸾就是不说话。   云锦叹息一声道:“小儿女间的玩耍怎可告知长辈。”   太平脸上的笑意更盛,眨巴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道:“本公主来的时候,母后就告诉我,只要我向你提出要求,你就一定会答应的。”   云鸾想起自己跟嫂嫂离开家的时候阿耶说的话,叹口气道:“好吧,三天后辰时,我带你去终南山耍子。”   太平闻言大喜,转身对身边的女官吩咐道:“去,告诉那些泡石灰水的人,必须泡足一个时辰方能彻底消毒。”   然后又对云鸾道:“怎么样,胸口的郁闷之气消散了没有?”   云鸾仰天长叹一声道:“万一我要是被陛下捉去砍头,你记着要帮我求情。”   太平正色道:“这是无数利益交换之后的结果,不会有人找你麻烦的。” ###第一八三章 又一个入局的人   云氏的早餐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云初刚来长安时期的简单,到家族富裕之后的丰盛,再到富贵时期的精致,如今,又回到了最初的简单。   云初面前摆着一碗面,一碟子褐色的小咸菜,虞修容喜欢吃饼,她面前是一张葱花饼跟一碗小米粥。   云瑾把一张新烤的胡饼掰开,往里面夹着煎蛋跟碎牛肉,李思则吃着臊子面,一边若有所思地瞅着正在吃云丝卷跟小白菜的云锦。   至于云鸾,他正在长身体,面前摆了四根粗大的油条……   云家的人都练武,因此上,碳水不能少,尤其是早餐,没有足够的碳水支持,无法让头脑保持一整天的清醒。   太平公主就是在这个时候带着一群女官以及爪牙来到云家的。   爪牙还没资格踏进云氏那道黑色的大门,女官们也只有资格抵达花厅,能够不经通报直接进入云氏后宅的就只有太平跟两个贴身宫女了。   原本太平也不能大咧咧的直入云氏后宅,只是因为云初身上曾经有一个太子师傅的官职,导致,太平这个公主,也可以把自己放在弟子的位置上,与云氏成通家之好。   云鸾回头看一眼太平公主就对云瑾道:“好大!”   云瑾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饼子,起身对戴着一朵跟她脑袋几乎一样大的牡丹花的太平笑道:“花很好看。”   太平笑吟吟的冲着李思道:“阿姊以前就喜欢这样戴花,妹妹是跟阿姊学的。”   李思吃完臊子面放下筷子冷笑道:“当时被你们嘲笑是大头娃娃。”   太平捋一下垂下的发梢道:“那是妹妹年纪小,不懂得欣赏。”   看着他们年轻人在笑闹,云初跟虞修容放下碗筷就离开了,从始至终,太平没有上来见礼,云初也没有搭理这个小姑娘。   见云初离开,太平才对云鸾道:“本宫得不到君侯的亲自指导了。”   云鸾斜睨太平一眼道:“那得太子殿下亲自来才成。”   太平拔掉头上的大牡丹花随意的丢给李思道:“你公爹不喜欢教授女子吗?”   李思拍飞牡丹擦着嘴巴道:“只是不喜欢教导你。”   碰了钉子的太平毫不在意,转头就对云锦道:“云锦姐姐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第二作坊看看?”   云锦低垂着头道:“那不是我一个小女子该看的。”   太平就对云瑾道:“大兄可以带我去吗?”   云瑾摇头笑道:“这是小鸟儿的活计。”   太平瞅一眼还在啃油条的云鸾,上前将他拉起来就朝外走。   云鸾没有挣扎,一边吃着油条,一边任由太平拖着他离开了云家。   来到门口,即将上车驾的时候,太平回头看着云氏府邸道:“君侯因为是太子师,这才不愿意跟我多亲近吗?”   云鸾把最后一口油条吞下去,就把拿过油条的油手在一个紧跟着太平且面目俊美的护卫身上擦一擦,等手上不见油渍,这才对太平道:“大家都活得简单一点不好吗?”   太平背着手站在云氏大门口道:“李氏子孙中未必只有太子一个俊杰。”   云鸾道:“我嫂子也是难得一见的女中俊杰。”   太平哼了一声道:“你与其叫她嫂嫂,不如喊她姐姐更合适。”   云鸾笑了一声,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反而上下打量着那个刚刚被他擦过油手的家伙,然后对太平道:“这家伙哪来的,本公子让他沾点油水,他竟然敢瞪我。”   太平嗤的笑了一声道:“他叫武攸暨,是我表兄,母亲期望我能喜欢上他,他脾气很好的,说话也风趣,除过长相没有那么好,别的还不错,我想再看看,如果没有更好的,就准备答应嫁给他。”   云鸾闻言,再次上下打量一下目眦欲裂的武攸暨道:“他的脾气似乎没你说的那么好。”   太平上了马车轻声道:“母后非要派他来的,慢慢看,说不定哪一天就看顺眼了。”   云鸾跳上了一匹马,似乎就是武攸暨的。   太平隔着帘子对云鸾道:“你不上来吗?”   云鸾对武攸暨道:“你看,我骑你的马,其实是在顾全你的颜面,你记得感谢我,这匹马就送我了,你可以跟着公主的车驾跑。”   说罢,就率先骑马离开了。   太平笑得前仰后合的,对武攸暨道:“你不准骑马,我看你能不能跟上。”   话音刚落,车驾迅速启动,追着云鸾的背影就跑了。   武攸暨愤怒至极,正要开口喝骂的时候,一道鞭影就落在他的后背上,火辣辣的疼痛迅速传导全身,将刚刚要骂出口的话生生地给打回去了。   转过头,就看到一个高坐在马背上的女官才收回鞭子,见武攸暨不动弹,鞭子就再一次高高的扬起。   武攸暨转身就跑……   火药司第二作坊并不在长安城里,而是座落在皇城玄武门外的龙首原上,如果从云氏到第二作坊,穿过皇城是最快的选择。   云鸾没有选择走皇城,太平就只好跟着他离开长安城,沿着城墙向北走。   好几次太平都想喊云鸾上马车,最后一次还用好吃的鹿肉脯引诱云鸾上车,云鸾几乎要上当了,却发现马车里居然还有一个俊美的不像话的少年,就觉得鹿肉脯没有那么香了。   “你上来,我叫他下去。”   太平将大半个身子探出车窗,极力邀请云鸾。   云鸾看一眼奔跑的满身汗津津的武攸暨,朝他招招手,倔强的武攸暨就快步奔跑过来,云鸾用马鞭拉开马车的门,在马上抬脚就把飞跃而起要抢夺他战马的武攸暨踹进了马车。   然后高声道:“跟你抢公主的不是我,是他。”   于是,马车里顿时就喧闹起来。   就在云鸾伸长脖子看热闹的时候,太平的声音从他侧后方传来。   “你好坏哟!”   云鸾回头就看见笑容明艳的太平侧身骑着一匹白马出现在他的身后。   “你啥时候出来的?”云鸾抓一下头发问道。   “在你喊武攸暨跟上的时候,怎么,见我马车里有美人,你就生气了?”   云鸾吞咽一口口水道:“你还没有“笄礼”怎可与外男厮混?”   太平笑道:“听说你幼时君侯为了培养你的脾性,让你养了一只母狗?”   云鸾道:“那是狗!”   太平嗤的笑道:“有什么差别?”   云鸾再次吞咽一口口水道:“这样的话,你可能就找不到真正有本事的驸马了。”   太平瞅一眼马车里还在厮打的两人道:“都说是驸马了,还能有什么大本事。”   云鸾道:“我大哥也娶了公主。”   太平眯缝着眼睛道:“你咋不说我阿姊丢弃了多少东西才给自己弄了一个不算是废物的夫君,我不学她,我的驸马可以差一点,但是呢,一定要听话。   小鸟儿,你最近变英俊了,如果你愿意当我的驸马的话,我可以考虑好好的待你。”   云鸾抹一把脸上的汗水,尽量的让自己变丑一点,然后坚决的摇头道:“不成,我有打老婆的习惯,一天不打就手痒,你是公主打不得,所以不能娶你。”   太平用手里的金丝马鞭轻轻敲着单边马鞍的马镫对云鸾道:“是尚公主,娶公主的普天下只有你大哥一个人。其实呢,你要是下手不重的话,我多少还能忍耐。怎么样,要不要当我的驸马?”   说话间,一个人撞破了马车门,从正在行驶的马车上掉了下来,在地上翻滚两下之后就迅速爬起来,快走两步捉住车驾,再一次钻进了车驾。   听着马车里更加激烈的厮打声,太平好看的双眉就皱了起来,想要说话,见云鸾盯着她,就莞尔一笑道:“算了,我们还是赶紧去第二作坊吧。”   虽然是偏坐在马背上,那匹白马的速度却很快就提起来了,云鸾不得不催马跟上。   “我知道有本事的不会当我的驸马,就像你这样的,虽然不是啥英雄,可是呢,你阿耶声望太高,也太骄傲,不肯向我母后低头,而我母后,也绝对不会向你阿耶低头的,所以啊,你虽然是我最好的驸马人选,我们之间终究没有任何可能。   所以啊,小鸟儿你不用担心我让你当驸马,不过啊,我们自幼相识,也算是青梅竹马,做一对好朋友还是可以的。”   云鸾打一个哆嗦道:“算了吧,我知道你想继承你母后的那一摊子,跟你当一对好朋友的后果太严重,我们还是不要当好朋友的好。   如果你开个席面,弄个歌舞场,开个酒会啥的喊我过来,我一定来。”   太平摇头道:“自古以来男子多薄幸之辈。”   云鸾瞅瞅身后两个被马拖着行走的两个男子打一个哆嗦道:“我觉得这句话用在你身上最合适。”   太平闻言大笑道:“恨不是男儿身。”   云鸾瞅着太平道:“你要是男儿,早就跟英王,相王一般无二。”   太平点点头道:“确实如此,我的太子哥哥实在是太强势了。”   眼看着上了龙首原,云鸾瞅着不远处的城关对太平道:“真的想清楚了,一定要进去吗?”   太平笑道:“你放心,我太子哥哥不会杀了我的。”   云鸾瞅着城关上方的强弩,跳下战马道:“你真的想清楚了?”   太平踩着宫人的脊背下了逍遥马有些认真的对云鸾道:“想清楚了。”   云鸾解下悬挂在腰上的令牌瞅着太平道:“我阿耶说了,太子殿下铁定是我大唐的下一任君王,这件事无可更改,现在,你还要进去吗?”   太平咬着牙道:“我一定要进去看看。”   云鸾侧身而立,很有礼貌的挥手道:“公主殿下,请!” ###第一八四章 新时代的面纱被撩开了   第二作坊这个名字一听就是云初起的,简单,直接,一点都不符合大唐美学要求。   不过,这里的防御明显是顶级的,因为,站在外围守卫的人都是禁卫,一般情况下禁卫是皇帝的亲兵,只负责皇帝的人身安全,常驻在大内,外边很难见到。   云鸾朝站在城门口的甲士拱手道:“张叔。”   甲士脸上有面甲,这让他的表情不为旁人所知,只是一双眼睛中明显蕴含着怒火,他没有理睬云鸾,看着太平手里的令牌半天不说话。   太平双手抱在胸前,将令牌放在一个更加明显的位置上,而后轻声道:“将军不认令牌?”   张将军躬身施礼道:“请殿下入城。”   太平笑盈盈的还礼,就跟着云鸾穿过重兵把守的城门走进了这座神秘的城池。   城里面并不像太平想象中那么肃杀,相反,这里更是大唐土地上一个普通的镇子,里面食肆,茶馆,各种铺面都有,在街道转角处,太平还看到了一座小小的青楼。   街道上虽然很清静,不过,还是有不少人在街道上干着自己的事情。   云鸾一边走一边给太平解释道:“他们在这座城里已经生活了快二十年了。”   “一直没有出去?”   云鸾摇摇头道:“不管是火药,还是火炮,亦或是千里镜,叆叇,显微镜对大唐来说都是很重要的国之重器,轻易不得示人,因此上,这座城又有一个名字叫做不归城。”   太平看着街道上的行人道;“理应如此。”   云鸾笑眯眯的看着太平道:“现如今,你进来了,这些人就有了出去的希望。”   太平闻言猛地转过头阴冷的看着云鸾道:“因为我知道了,你们就认为这里的秘密保不住了,所以就准备开放,还是说,这里之所以防卫森严,目的就在于阻挡母后跟我?”   云鸾点点头道:“是这样的。”   太平长吸一口气,导致她的胸膛都鼓胀起来了。   “在你们眼中,我与母后如此不堪信任,让你们提防我们甚于提防外贼?”   云鸾摆摆手道:“大唐不用提防外贼,发现外贼我们一般都是直接派兵剿灭的,我阿耶说,洛阳血夜,长安屠场教会了他一件事———攘外必先安内。   阿耶也一直是这样做的,为此,他不惜将武氏兄弟引入到长安官场之中,就是希望大家能和和气气的朝一个目标前进,将长安建造成普天之下的第一城。   可惜,事与愿违武氏兄弟在我阿耶最需要他们帮助的时候,他们选择要挟,用自己的本职工作来要挟我阿耶对他们开放第二作坊。”   第二作坊是我阿耶的吗?   不是,它是大唐的第二作坊,武氏兄弟用本职工作要挟我阿耶对他们开放第二作坊,此等行径令人不齿。”   太平怒道:“凭什么你们都知道,就我跟母后不知道?”   云鸾冷笑出声道:“你以为把武氏兄弟换成你就不无耻了吗?”   太平盯着云鸾的眼睛道:“你在城外可不是这个样子。”   “城外的是云氏纨绔子云鸾,城里的是大唐七品医正,自然不同。”   “只是一个七品……”   云鸾看着一脸鄙夷之色的太平,板着脸道:“哦,我还有一个恩荫爵,是啥郎来着,家里面没人把那个爵位当回事,倒是我这个七品医正,是因为我发明了一种夹子,老神仙跟太医署的何山长一起上奏朝廷,为我请功得来的,是天下人对我的认可,荣耀无匹。”   “所以,你就看不起我这个公主?”   “投胎投的好罢了。”   “你投胎不好吗?”   “马马虎虎。”   俩人争论着穿过街道来到了不归城的内城,内城的城墙似乎比外城的城墙更加高大,城墙上守卫的锦卫门也看起来更加的不可侵犯。   俩人进了内城,云鸾指着左边的几个工坊道:“里面是千里镜,叆叇,显微镜的制作工坊,你应该不感兴趣,右边是你心心念念的火炮工坊,你从那里能看到火炮是如何制造出来的。   我在第二作坊主管的是显微镜作坊,现在,要去上差了,你自己去火炮工坊吧。”   太平一把拉住云鸾的袖子道:“你不替我解说一二吗?”   云鸾挤出一道笑容,然后坚决的摇摇头,甩开太平的手,就径直去了自己主管的显微镜作坊。   太平眼看着云鸾走了,沉默片刻对随同进来的禁卫将军道:“传火炮作坊的主事来见本公主。”   云初来到万年县县衙的时候,武氏兄弟已经等候很长时间了,云初知道他们快马去了一趟洛阳,也知道他们兄弟把修建钢铁城的各种手续以及钱粮都弄好了。   武氏兄弟进云初公廨的时候,好像已经忘记了火炮的事情,只是一门心思的给云初报告他们去洛阳办事的经过,以及在修建钢铁城的时候需要注意到的事项。   不得不说,只哟用心办差的话,武三思跟武承嗣的才能还是不错的,至少,在钢铁城的事情上,他们已经做到了一个属官能做的一且。   “县尊,就是这样,真正的压力来源于户部,主要是因为户部要出钱,跟他们说别的事情都好说,就是别谈钱,跟户部谈钱,不但伤感情,还伤胃。   好在皇后派人说了话,这才从户部那头貔貅那里得来了六万贯的启动资金,至于还有没有后续的款项拨下来,下官觉得县尊就不要指望了。   好在,将作那里比较好说话,阎立本答应给钢铁城工地上调拨六百名大将,期限是三年,不好的地方在于我们要承担这六百名大将作的俸禄。   这就是钢铁城项目与洛阳那边的联系,目前一且进展顺利,不出半月,我们就能收到洛阳那边的正式文书,工程随时随地都可以展开。”   云初阴郁的瞅着面无表情的武承嗣道:“很好。”   武三思随即也道:“汉长安那边的动迁已经开始了,共计一百六十八户人家,不出半个月就可以全部迁出,他们的各项田地以桑田的形式做了补偿。   因为拆毁了他们的房子,所以,这一百六十八人家目前已经编练进了工匠队伍,可以在工地上干活来支应三年多的生活。   等钢铁城修建完毕之后,必定还有很多后勤方面的差事,下官准备把他们编练进去,如此一来,那些拆迁户中,妇人童子可以以养蚕为生,男子则可以进入钢铁城谋生。   如此,就基本符合县尊对百姓拆迁后不得降低原有生活的要求,百姓们也是乐意拆迁,这将大大的提高了工程的进度。”   云初听了汇报之后,用手指敲敲桌面,然后道:“万年县可以挤出四十万贯,长安县能贡献多少?”   武承嗣瞅瞅云初的脸,没发现不好的神态,就拱手道:“二十万贯还是可以的。”   武三思道:“如此,才有六十六万贯,虽说钢铁城需要至少三年时间,可是,下官以为既然君侯希望钢铁城工程以最快的速度建成并投产的话,窃以为,工程款至少需要达到百万贯的规模,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考虑到人亡政息的可能性。”   云初瞅一眼武三思道:“怎么,在洛阳听到什么风声了?”   武三思看看兄长武承嗣,咳嗽一声道:“太子有意派遣张柬之来长安。”   武承嗣也拱手道:“以前,听君侯说钢铁城资金的构成以陛下,太子,皇后,以及长安城四方构成,现如今,为何只剩下长安,陛下,太子,皇后那边的钱粮就无端的消失了吗?”   云初烦躁的敲敲桌子道:“如今,太平公主正在你们兄弟心心念念的火药司第二作坊参观呢,这一场参观,就参观没了六十万贯,也让钢铁城从皇家钢铁城的名号,变成了长安钢铁城。这里面的损失不可以道里计。”   武承嗣道:“钢铁城少了一些援助,少了一些头衔,其实也让长安多了许多的话语权,算起来,下官以为长安在钢铁城项目上赚大了。   这里只有下官兄弟跟君侯在,君侯就不必再摆出这副吃亏的模样给我们兄弟看。”   云初点点头道:“你们说的很对,长安确实多了话语权,这比什么都重要,既然如此,就由你们兄弟负责钢铁城的修建工作,我期待着你们能给我一个好的结果。”   武承嗣傲然道:“这是自然。”   两兄弟气昂昂的走了,殷二虎就从外边走了进来,对云初道:“太平公主入了第二作坊,却什么都看不懂,她准备明日还去。”   云初道:“雍王殿下学富五车,必定能为太平公主解惑。”   殷二虎抱拳答应一声就跟着离开了官廨。   长安的天气进入五月之后,就沉闷潮湿的令人难以接受,天空总是灰蒙蒙的,让人透不上气来。   晋昌坊最高处的风车有气无力的旋转着,大雁塔的塔身也因为吸收了过多的潮气显露出一种少见的青碧色。   长安城里的一切似乎都带着一股子莫名的情绪。   当龙首原玄武门那边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隆声之后,长安就开始落雨了,这道雨水弥足珍贵,这让大旱了整整一年的长安,终于得到了一场豪雨的浸润。   太平站在壕沟里的遮雨棚下,她亲眼看到了火炮之威,不但大地糜烂,就连上苍都为火炮落泪。 ###第一八五章 好奇心会害死猫   太平公主非常的聪明,但是呢,让她去看火炮,并且从中得到火炮秘密,这对太平来说依旧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尽管她已经很努力了,对于火炮她依旧一无所知,只知道那是一个奇怪的有着两只轮子,一根铜质粗管子的东西,没有啥稀奇的。   只是在参观完毕火炮发射实验之后,她依旧沉浸在火炮毁天灭地般的惊骇场面中,那一刻,有一个疯狂的声音不断告诉她,必须拥有这个东西。   傍晚的时候,云鸾下差了,脱掉白大褂准备离开实验室的时候,发现太平正靠在他的门口等着他。   “这样的好东西我知道的太晚了。”   云鸾点点头道:“你看到的这已经是第四代火炮了,用的是开花弹,以爆炸波跟爆破碎片杀伤为主的一种火炮。   第一代,第二代火炮你要是看到了,就会发现那就是一个大而无当的投石车,炮管子里会飞出一颗大铁球,或者石球,依靠火药推出去,砸着谁,谁倒霉。那样的火炮你即便是看到了,也不会有啥兴趣。”   太平点点头道:“确实眼光很重要啊,就像你阿娘,当初就看上了你没权没势的阿耶,两人从无到有直到现在的世家,并且多年以来,你阿耶独宠你阿娘一个,这都是你阿娘该得的。”   云鸾笑道:“看幼苗便知参天大树,见尘埃便知黄金璀璨,这种本事云氏子都有。”   “所以,你云氏贵在人。”   “没错,我阿耶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这可是云氏家训,目前,我家拥有的权势,金钱,对我们家来说,就是两种方便做事的工具。   如果哪一天云氏没法子做事了,我们就把权柄,金钱全部交出去,我们全家即便是躬耕于田亩之间,也必定是大唐最优秀,最富裕的农夫。   所以啊,太平,别用权柄,金钱啥的来威胁我们家,惹怒了我阿耶,带着我们全家进秦岭当野人,到时候,吃亏的只有大唐。”   太平皱眉道:“没人威胁你们家,我就是想让你明日陪我继续参观火炮,至少,我要弄明白火炮到底是个啥东西,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威力。”   云鸾背上自己的背包瞅着太平道:“当年,你有机会学云氏家学的,听说你不是很愿意?”   太平盈盈一礼道:“是小女子当年愚钝,有眼无珠。”   云鸾避开太平,叹口气道:“一个火炮,牵涉的学问何其多,如果你想真正了解火炮,就要从火药的原理开始了解起,据我所知,没有个三五年的功夫,恐怕属于缘木求鱼。”   太平道:“不过是一个死物件,有那么难?”   云鸾轻笑一声,也不再回答,转身就要离开不归城。   太平气鼓鼓的在贴身女官的陪伴下跟在很面。   云鸾不断地瞅着街面上的行人,这里人跟长安城里的人区别很大,长安城里的人至少都是活泛的,不归城里的人则显得死气沉沉的。   也是,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这些人生活在不归城中哪里都去不得,过的日子没有波澜,见不到多大的变化,每日里干着同样的活计,虽说吃的好,穿的好,终究是不归城的囚犯而已。   路过那个小青楼的时候,云鸾发现那里有很多男子在排队,那座不高的二层小楼楼顶还站着一个掩面哭泣的蓝衣女子,看样子是准备跳楼呢。   看到这一幕,云鸾忍不住叹息一声。   跟他并排走的太平狐疑的道:“你叹息什么,是不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云鸾摇摇头道:“不是的。”   太平怒道:“云小鸟,有话你就直说,不要阴阳怪气的。”   云鸾指着青楼那边排队到楼外的人群道:“那里来了新人。”   太平何等的聪慧,听云鸾的话,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冷笑道:“也是罪人,既然不想被人侮辱,那就好好的听话,既然能干出家人被发卖掖庭宫的罪责,该受的罪,她就必须受着。   你云氏不是惯会从掖庭宫买人吗?要是起了怜香惜玉的心,那就去买啊?”   云鸾咬咬牙道:“你也是女子,物伤其类的心也没有?”   太平瞅着云鸾道:“如果我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不会怨天尤人!”   云鸾咧着嘴苦笑道:“又是一个不能五鼎食便五鼎烹的好汉,你们李氏惯出这等人物。”   太平瞅了站在楼顶的女子一眼不屑的道:“也就是装装样子,那么低的楼阁摔不死人,如果真想死,她头上的簪子就能让她有好几种痛快死法,现在,那个女人在装样子呢,等她被人拖回去之后,她就能乖乖的接受自己的命运了。   她死过,只不过没死了,这个借口挺好的,以后虽然会烂污到淤泥里,终究还是能活。”   云鸾吃惊的看着太平道:“太……”   不等他把话说完,那个蓝衣女子就纵身一跃,死志颇为坚定,只不过,楼下有很多的壮汉,有一个壮汉居然跳起来将那个蓝衣女子凌空抱住,等双脚落地,就哈哈大笑着抱着女子挤开人群,迫不及待地的朝小楼走去。   “你下次来的时候,说不定就会看到那个美娇娘坐在楼上笑吟吟地招客呢。”   听着太平那张好看的小嘴里喷吐出来的毒液一般的话语,云鸾抓抓头发,呐喊一声就加快脚步朝不归城的城门走去。   “你云氏惯出这样的烂好人,说起来,你们家的男丁其实挺适合当驸马的,怪不得我阿姊死死活活都要嫁给你大哥。”太平也是练过武的,跟上云鸾的脚步一点都不废力。   同时,她也敏锐的发现了云鸾这个儿时玩伴性格上的弱点。   云鸾跑的更快了。   太平却放慢了脚步,对随身的女官道:“去杀了那个罪妇,云小鸟希望她死,也不希望她跟一团烂泥一样的活着。”   女官二话不说转身就去了那座小青楼。   离开不归城之后,云鸾终究还是把武攸暨的战马还给他,他忽然觉得欺负人一点意思都没有。   武攸暨此时非常的狼狈,虽然跟着马车跑了十几里地,很是疲惫,不过在休憩了一天之后还是马上就恢复过来了,除过头发散乱,衣衫破烂,鞋子裂开口子,整体看上去还算好,就是有些委屈。   那个跟武攸暨打架的俊美男子也没有好到那里去,衣衫,头发同样不怎么整齐,不过,美男子即便是狼狈,也有几分萧瑟之美,站在那里谁都不理的昂首看天,如同一株轻松一般。   “你的马还给你,我以后不抢你的马了。”   云鸾很认真的向武攸暨道歉。   武攸暨没有接战马缰绳,依旧气鼓鼓的看着云鸾不说话。   云鸾将战马缰绳放在武攸暨手里道:“我是真的很希望你能与太平结成鸾俦。”   武攸暨终究还是被云鸾的真诚所打动,迟疑一下道:“你不想吗?”   云鸾低声道:“你才跟她相处几天,就吃了这么多的苦,别忘了,我跟她一起长大,虽说一个在洛阳,一个在长安,只要相遇,你吃的那些苦头,我一样都没有少吃,你放心,我不喜欢太平。”   武攸暨原本没啥光亮的眼睛一下子就有了一些光芒,把战马缰绳重新放回云鸾手中道:“这匹马送给你。”   云鸾没有拒绝,拍拍武攸暨的肩膀,就牵着马来到城门口等太平出来,他今天的公务就算完成了。   至于那个长得很英俊的男子,云鸾没有往前凑的意思,只要是男人,就不喜欢跟在俊男跟前,那样的话,会被人家映衬的跟一头蠢驴一样。   太平在女官的护卫下溜溜哒哒的离开了不归城,朝云鸾招招手道:“需要我把令牌还给你吗?”   云鸾拍拍腰间的新令牌道:“不需要,那块本身就该给你,公主殿下,下官告退。”   说罢,不等太平说话,跳上战马,就回长安了。   武攸暨见云鸾拒绝太平拒绝的干脆利落,心中对云鸾的不满,一瞬间就消散了。   他想靠近太平,却发现太平去了那个美男子那里,还握着那个男子的手轻声道:“薛郎,我们回去吧。”   美艳的男子薛绍矜持的点点头,就在武攸暨的目光注视下,扶着太平的手将她送进已经修好的马车。   太平忙碌了一整日,跟薛绍上了马车,就慵懒的靠在锦枕上,瞅着薛绍精致的面庞,伸出一根食指摩挲着轻声道:“往日里看着总能让本公主心动,今日看着,就显得有些平庸了。”   薛绍笑道:“或许是今日太狼狈了,脂粉凋落了不少的缘故。”   太平公主笑而不语,马车随即缓缓驶动,薛绍跪坐在马车里轻轻的按捏着太平的小腿,太平的目光瞅着窗外,这一次没有发出娇媚的动情之声。   云鸾回来的时候,云家的晚饭已经开始了,今天除过大哥不在之外,家里人还算齐全。   洗漱过后云鸾往嘴里丢了一个饺子吃下去压压饥,见父亲面无表情的吃着白米饭,就故意咳嗽一声道:“阿耶,你就不想问问太平今天看火炮的事情吗?”   云初摇摇头道:“不用问,火炮以后是皇家的事情,我们家尽量的远离这个东西。”   云鸾又道:“那么,阿耶想要的东西拿到了吗?”   云初放下筷子看着小儿子道:“钢铁城的项目启动了,这一次,皇家不占股份,选址,投资,修建,运营,以后都是长安官府的事情。”   云鸾又吃了一个饺子,低声道:“挺好的,这么说来,不归城以后要开禁了?”   云初摇摇头道:“不可能,皇帝只会选一个更加安全的场所,把这些人再次圈禁起来。”   “比如圈禁到哪里?”   云初看一眼追根问底的小儿子,耐心的回答道:“九成宫。”   “既然还是要封锁,为何还会同意太平去看火炮?”   云初沉吟片刻道:“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云鸾呛咳一声,连忙喝口水压下去,犹豫片刻又道:“这么说,会有很多人去看火炮?”   云初端起饭碗道:“记住了,但凡是以后有资格去看火炮的人,你以后都尽量的离他们远一些,别等到陛下杀人的时候,弄你一身血。”   云鸾点点头道:“但凡是主动赶着看火炮的人,都是陛下眼中的危险人物。”   “是这个道理。” ###第一八六章 秋叶凋零之美   火炮对于云初这一帮人来说,就是一根鱼饵,丢出去之后,不论是谁咬了鱼饵,最后都会被李治这个渔夫所收割。   云初想要的是时间,自己还能说话算数的时间,他想在这个阶段尽量的多做一些自己能做,想做的事情。   毕竟,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能在有限的生命里做完自己想做的事情再无遗憾的死去,这是任何一个有着崇高理想的当权者最美妙的死法。   胜利就在眼前,云初不想半途而废。   清晨起床后,云初瞅着我i绕着大雁塔乱飞的鸽子多多少少觉得有些寂寞。   昔日朝夕相处的老友,如今虽然居住在洛阳这个不远的城池里,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此时此刻,就连信都不能多写。   一股势力一旦变得庞大了,就必须进行分割,否则,就像后世的垄断企业一样,一定会被国家问罪的,这个道理不光是云初懂,温柔,狄仁杰也懂,只不过,他们理解这种事情的方式跟云初不太一样,史书上有太多这样的例子可以借鉴。   长安对于大唐官员,以及大唐人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染缸,只要来到长安,他们就一定会被长安的各种氛围,文化所包裹,最终在长安这个咸菜缸里腌渍之后,变成长安的风味。   要说长安的风味有多正宗倒也谈不到,这是一个允许多元化存在的城市,允许有好人,坏人,清官,贪官并存的一个城市。   不过,他们做事的方法却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甚至会变成一个利益至上的人,在长安,只要是有利于经济发展,有利于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的事情都可以做。   也只有因为利益至上,为了利益人们才会绞尽脑汁的琢磨出一条条新的可以前进的道路。   可持续发展很重要。   云鸾精精神神的出现在父亲面前,施礼后就准备继续去第二作坊研究他的显微镜。   “这些天,去第二作坊的人多吗?”   云鸾道:“五天前,太平拿着那道腰牌带着雍王殿下去看了火炮。三天前,武氏兄弟拿着那面腰牌去看了火炮,昨日里,洛阳来的几个北门学士也去看了火炮,估计今日里还会有更多的人进入第二作坊去看火炮。”   云初沉吟片刻道:“就没有人去看望远镜,显微镜,火枪,以及那些蒸汽勾连装置吗?”   云鸾笑道:“那些人只看火炮,对别的毫无兴趣。”   云初叹口气道:“你看,这些人有多么的可笑,明明身入宝山却只看最粗陋的石头,小鸟儿,他们连可以飞天的飞艇都视若无睹吗?”   云鸾道:“雍王去的那一天,飞艇作坊特意飞起来一艘飞艇,太平好奇,雍王说不过是晋昌坊的孔明灯而已,没什么特别的。”   云初道:“每年风从辽东吹起的时候,自辽东至长安只需六日,每年西风起的时候从高原到长安只需四日,北风起,南风起,也是如此,这还是飞艇在自然风时期的运用,一旦飞艇有了动力,我大唐广袤的国土将不再是羁绊我们统治的阻碍,广袤的国土只会成为我们的财富。   第二作坊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对大唐的发展有着无比重要的意义……唉,这些自以为聪明的人呐……”   云初叹息一声,就让云鸾去上差了。   他今天也很忙,楼观台那边的辩论会终于落下了帷幕,佛门,道门正式将山门立在长安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佛门这一次在长安下了重注,在原有的六十一座寺庙的基础上,准备围绕长安再修建五十座寺庙。   道门也同样很看重长安,他们决心将很多道门宫观从深山老林里迁徙出来,并且准备以张天师一族为宗门在长安   设立道门总坛。   其余如,清真教,景教,摩尼教,袄教也似乎在积极的准备扩大寺庙,扩大自己的影响呢。   云初很是欢迎这些教派入驻长安。   反正,当长安成为宗教斗场后,这就意味着长安,也就是大唐,对这些宗教的诞生地有着天然的关注度,或者说,有着天然的管辖权。   在大唐,神权君授已经是一个普世认知,在别的地方一般都是君权神授,或者是政教合一,只要大唐足够强大,四舍五入之后就可以认为,大唐皇帝就是普天下最强大的神。   这一点大唐朝廷已经有了动作,李治这个以前的天子变成的现在的天皇,武媚这个皇后也变成了天后,这就是大唐朝臣们在为统治宗教做的一些准备。   当年太宗皇帝在贞观九年,景教主教阿罗本来到长安,给了他不错的礼遇,准其传教,并为其建寺,恐怕就有这方面的考虑。   现在,大唐远比贞观年间强盛,对宗教的开放度更高,只要不是邪教,都可以落户在一些特定的城市,比如长安,比如洛阳,比如泉州,广州。   越是繁华的都市,人就越是富裕,开化,他们的思维会更加的清晰,明确知晓自己想要什么,在这种情况下,宗教传播的难度就越高。   人们信仰宗教的时候,也基本上不会全身心的投入,是有节制,且选择的,比如———谁家的斋饭好吃,谁家的鸡蛋给的多。   宗教如果一旦下乡那就是灾难了……所以,在大唐,真正能够遍地开花的宗教,只有佛门与道门,余者,都是限定地方发展的。   云初是希望所有进入长安的宗教的,不过,必须受到大唐官府的绝对管辖,在大唐律法允许的范围内传教,或者收纳信徒。   长此以往下去,云初相信,长安在失去了政治中心地位之后,还可以用宗教来加强自己在大唐的地位。   宗教中心地位,对长安来说就是一道厚厚的防御性铠甲,如果有一天,皇帝准备收回整个长安,那么,首先就要先清除掉欣欣向荣的宗教才成,这样,就能给长安留下足够多的反应时间。   宗教领袖们进入长安的时候,云初虽然是长安留守,在这件事上的发言权却很低,或者说,云初根本就不想表现出很欢迎宗教进入长安的意思。   所以,在欢迎宗教领袖们的队伍中,云初站在了第二排,第一排则是李氏王族以及朝廷礼部监管宗教的专门部门崇圣署的官员。   武氏兄弟老老实实的站在云初身后,眼看着以雍王贤,太平公主为代表的李氏皇族们跟宗教领袖们积极互动,他们多少有些眼热。   皇后崇佛!   可惜云初不愿意表现得很热情,他们兄弟也没有办法。   云瑾没有站在长安官员这一边,相反,他跟温欢,李承修一起站在宗教领袖们的身后,执弟子礼,并不与雍王贤,太平公主一行人发生什么交集,也就是说,那些宗教领袖们并没有把他们当成核心成员放到台面上来。   武承嗣看看沉默的云初,再看看被边缘化的云瑾,温欢,李承修等人,就忍不住主动向后倒退一步,就是这一步,让他们兄弟显得跟长安官员不那么亲密。   云氏以前引为基础的佛门,道门关系,在这一次楼观台大辩论中隐约有了崩塌的倾向。   首先便是玄奘大师从此之后虽然还是佛门的领袖,却不再过问世事,一心在大慈恩寺中清修,以撰写佛门经典为乐。   再就是孙真人也不再是道门中不可或缺的人物,自从孙真人醉心医术之后,导致道门在过去的二十年中未能从真人处得到真正的帮助,以至于,让原本实力雄厚的道门,在很多大德真仙归真之后,实力大减,如果不是孙真人声望太高,这些   人甚至希望能把孙真人驱逐出道门。   武氏兄弟仅仅从一场规模宏大的欢迎仪式中,就看到了很多平日里看不到的真实,这些真实情况,武氏兄弟没打算告诉皇后。   不是他们对皇后有什么意见,而是云初太狡猾,武氏兄弟虽然觉得自己看到的是事实,但是,在云初脑袋没有落地,或者真正的败落之前,他们兄弟没有给皇后做马前卒的打算。   等到那些宗教领袖们住进了各自的寺庙,云初在唯一的护卫殷二虎的陪伴下离开了万年县衙,虽然依旧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清冷模样,武承嗣觉得,今天,云初胯下的那匹乌骓马的脚步显得非常的沉重。   武将骑马的时候,是与战马融为一体的,虽然是战马在驮着武将,武将为了节省马力,也一定会配合战马的动作,尽量的减少战马的体力消耗。   这对武将们来说是一种本能,云初身为武将中的佼佼者,今天,却没有配合战马行动的意思,整个人就像一方行尸走肉,让战马驮着他回家。   回到官廨的武承嗣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轻的啜饮一口,就听武三思低声道:“云氏已经出现了败像。”   武承嗣摇摇头道:“为时过早,云初圣眷未绝,陛下对他依旧宠信有加,太子同样对云氏非常的看重,长安如今更是欣欣向荣,未露出半分败像,此时说云氏开始败落,太早了。”   武三思道:“堤坝上已经出现了一只鼠洞,万仞山崖上已然崩落了一块岩石,就算是灯烧铁链,狗舔面山,鸡啄米丘,伤害已然显现。”   武承嗣点点头道:“此言有理,只是这番话只限于我们兄弟,不可外传。”   武三思道:“假若能从云初手中获得第二作坊的管辖权……兄长以为如何?”   武承嗣笑道:“云初此人一向刚愎自用,目中无人,现如今他开始走背字了,我们兄弟此时此刻就必须紧紧追随君侯左右忠心不二。”   武三思道:“雍王贤,太平恐怕会成为我们兄弟面前最大的阻碍。”   武承嗣趁着茶水逐渐变凉,一口喝干杯中茶水道:“先守得住目前的寂寞再说。”   武三思深以为然。 ###第一八七章 美人,美事不可错过   十八岁以前,虽然位卑,云初认为自己可以大唐随心所欲的活着,认为,只要做一些对大唐有利的事情,自己可以毫无顾忌地去做,事实上,他也是这样做的,云氏一族所有的不法事,都是在这一阶段干下的。   炸咸阳桥,屠灭吐蕃使团,绑架,暗杀贪官污吏,甚至派出部下假扮土匪抢劫高门大户的商队,做原始积累基本上都在这一时期。   十八岁到二十八岁期间,云初觉得遵守一定的规则还是很重要的,因此上,在这一时期内,在面对敌人的时候吗,基本上都在用规则之内的手段来解决,不再追求规则外的暴力手段。   二十八岁之后,云初不再将敌人认为是敌人,而是将之认为是一个可以打交道的对手,虽然恶心了一些,却不是不能一起合作。   少年时期的恣意猖狂,青年时期的自以为是,现如今,云初放眼望去,满目皆是好人。   好人的含义有很多种,总体上来讲,对你有用的人对你来说就是好人,看人只需要看一个点,其余的特质其实都是可以无视的。   什么良善,聪慧,大气,中正平和,还是阴险,狡猾,恶毒,存心不良,对如今的云初来说都已经无所谓了,反正,这些人其实就是一块块的砖头,在砌墙的时候,有的砖可以整个用,有的砖头需要敲断用,有的还需要弄成碎块填补缝隙,总之,都有用。   这是一个普通人向不是人的境界攀升的一个过程,且不可逆。   智圣鬼谷子乘车出山的时候,据说泰山里的虎豹齐鸣,鸾凤空鸣,人们说那是虎豹跟鸾凤在为天下人悲鸣。   云初抬头看看天,大雁塔下只有一群鸽子在飞翔,聊胜于无。   云氏的大门被肥九关闭上的时候,晋昌坊里的路灯就亮起来了,很快,整个长安坊市里的火油路灯就一并亮起。   灯下最适合看什么?   当然是美人,嫣红的灯光像是给美人的娇颜上涂抹了一层胭脂,就算是平日里经常出现的黄斑一类的东西,也会被这层灯光胭脂给覆盖掉。   就是因为这个缘故,长安的女子们都喜欢在这个时候去会情郎。   平康坊的女子们更是在这个时候盛装出现在各个宴会上。   一声琵琶响,也不知是谁家的银瓶炸裂,平庸的长安城在这一刻就平白增添了些许胭脂味,这让白日里看起来坚不可摧的长安,在下一刻就从一个伟丈夫变成了一个娇媚的女子。   虞修容的眉毛总是画不好,只好由云初亲自出马,虽然不知道虞修容大晚上的为何要盛装,云初还是给虞修容画上了两条时兴的飞燕眉毛。   他一边用眉笔在虞修容眉头勾勒,一边轻声道:“你这样的美人儿没必要戴什么花钿,想要贴花钿的话,就要把眉毛画的又粗又平,这样才搭配,你的脸型柔和,画这样的飞燕眉已经让你的脸很生动了,再增添多余的东西就显得画蛇添足了。”   虞修容举着铜镜仔细打量着自己的脸,有些惊喜的道:“是这样的,我的脸好像也比早晨看起来小了一些。”   云初收起眉笔,又取过一柄锋利的修眉刀,将虞修容眉峰处的几根杂乱的眉毛修剪掉,这才道:“是的,女子一般在傍晚的时候最好看,清晨的女子其实多少有些水肿,经过白日的消耗之后,水肿消失,所以呢,晚上的女子总比白日看起来更加清秀。”   虞修容双手按按自己的胸口,又双手比量一下自己的腰身,娇嗔的道:“你们男子如今不是都喜欢肥硕一些的女子吗?”   云初笑道:“世道艰难的时候人们才会喜欢柔弱无骨的女子,就像是能在手掌上跳舞的赵飞燕,那个时候啊,人人都吃不饱,瘦弱,胃口小的   女子好养活,这就造成了人们的审美观也随之变化。   如今我大唐,也算是物阜民丰,人们不再为口粮发愁的时候,对女子的审美观自然就回归到了上古时期,也就是回归了生育的本能。   那个时候啊,男子寻找女子的最高标准就是好生养,女子生养的事情你是明白的,臀大,孩子就容易坐床,丰乳,孩子诞生之后就有了充足的粮仓,总之,那个时代的人们对于丰乳肥臀的追求甚至是走了极端的。   这一点,我们能从陇右的很多岩石壁画上就可窥见一斑,壁画虽然只有一些简单的线条,但是呢,代表女子的线条对女子臀,胸总有一些夸张的笔触。”   虞修容皱眉道:“就像那些夸张的泥娃娃,女子的胸乳甚至能甩到背后,好方便背上的娃娃吃奶?”   云初叹息一声道:“那是人们对关中大地母亲的赞叹,那是多么肥硕的一方土地啊。”   虞修容用手指涂抹一下嘴巴上的口媒印痕道:“现如今,长安人以肥为美,是生活好起来的缘故?”   云初点点头道:“只要生活质量得到了彻底的发展,肥人就会逐渐多起来,不论男女,再加上最先肥起来的一群人基本上都是富贵人家,他们的审美观自然会向肥胖倾斜,接下来呢,因为人家富裕,有权势,发言权自然就大,时间长了,以胖为美的话语就甚嚣尘上了。我夫人的腰身恰到好处,不用可怜那些人。”   夫妻多年,虞修容自然是不相信云初口中的鬼话,挑挑俏皮的飞燕眉对云初道:“公孙氏今年有四十一岁了吧?”   云初点点头道:“只少不多。”   “按理说这样的老妇,已经算不得男子的恩物了是吗?”   云初想了一下公孙高耸入云的胸膛以及她那丘如同满月一般的臀,违心的附和道:“是的。”   虞修容叹口气道:“上一次公孙来府里作剑舞的时候,满堂的男子没人多看一眼公孙调教出来的徒弟,却把所有的目光都盯在公孙身上,夫君说说,这是何道理?”   云初笑道:“就是为夫刚才说的那些道理。”   虞修容冷笑道:“她那个年纪,恐怕不好生产了吧?只开花不结果的亏本买卖你们男人也喜欢干?”   云初笑道:“不好拿友人作伐。”   虞修容站起身推开云初,对着大镜子整理一下发髻,就挂好绊臂,临出门前对云初道:“我们去看公孙,夫君不能去。”   云初愣了一下道:“看剑舞为何不带我,我今日闲来无事。”   “今日剑舞只适合女子观看,不适合夫君这种惯爱老妇的男子。”   听夫人这样说,云初只好止步,最近长安的风气不好,女子们夜游的活动越来越多,导致平康坊这一类的高档歌舞场所,男子们经常订不上。   家里的女人呼啸着乘坐马车离开家了,云氏大宅顿时就显得空荡荡的。   云初来到书房发现云瑾正在看文书,就隔着窗户问道:“李思也去了?”   云瑾抬起头看着父亲道:“跑了。”   云初点点就不再说话,云瑾却问道:“阿耶,是不是任何想要传世的家族都要经历开创,奋斗,归隐这三个历程?”   云初想了一下道:“为人所知者,其实都不是啥传世之家。”   云瑾道:“比如……”   云初道:“我当年征伐西南的时候,经广元进江油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姓黄的老翁,这个老翁五官无职已经年过九旬,在跟这个老翁攀谈的时候,老翁说,在江油,十户人家中有六户都姓黄,如果大军需要,老翁自称可以组织起五万黄性民夫随军远征。   我在出西域的时候,在甘州之   地有一个友人名曰马龟,此人据说乃是三国马超之后,我最早见他的时候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驿丞,至今,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检校校尉,无数次想要把此精明能干之人推荐给朝廷,都被马龟所拒。   这些年来,长安城中近乎两成的粮食来源地就是甘州,姑臧两地,马龟只是默默的向长安运送粮食,只跟云氏有买卖上的关系,从来都没有说过一句依附我们家的话。   我想,一旦天下有变,不论是江油黄姓,还是甘州,姑臧的马姓都有争霸天下的基础。   跟他们比起来,《氏族志》上的那些氏族,以及长安,洛阳两地横行的氏族,都不值一提,一场政治争斗,一场兵灾,或者是一场灾祸,就能让他们灰飞烟灭。”   云瑾思量片刻道:“所以,这才是阿耶开发黄河环线的目的之所在?”   云初沉吟不语,良久才叹息一声道:“咱们家的人命金贵,耗损不起……”   云瑾又道:“天下大势已经落在了中原之手,再加上塞外冬日来的越来越早,春日来的越来越晚,天下大势还有继续向南的征兆,阿耶乃是当世智者,为何不尽早向南布局呢,仅仅一个西南,终究还是有些偏安一隅了。”   云初笑道:“当年,思思带着你们一路向中原,一路向山东,河北弄的合作社也曾欣欣向荣,这几年为何听不到你们几个继续向中原,山东,河北用心了呢。”   云瑾叹息一声道:“阻碍太大,就连太子也不支持我们。”   云初掸落肩头的月季花瓣,轻声道:“天底下终究还是有聪明人存在,当年,之所以让你们几个孩子打头阵,目的就在于试探皇家对我们的容忍底线在何处。   结果证明,我们知晓天下大势在向东,向南迁徙,别人也知道。   这些年来,太子的势力一路向南,如今又得到了蜀中,西南,我想,在他安定了这些地盘之后,就会马上掉头北上,来啃硬骨头了。”   云瑾皱眉道:“太子何时北上?”   云初叹息一声道:“等火炮真正炸死人之后。” ###第一八八章 保护开拓性人材   一直到七月,火炮依旧在开山劈石,没有拿来炸人。   在这段时间里,那些人也终于搞清楚了火炮的真正威力,在没有火油充当炸点的情况下,火炮的威力看起来也就平平无奇了。   这就是太平,雍王贤这两人对火炮的看法。   不过,他们两兄妹对火炮无知,并不代表大唐朝廷里的那些大臣们也是废物,就连随同太平一起来的那些北门学士们也看出来了火炮的重要性。   大家对作坊上的人一开始把火炮弄得惊天动地的事情并没有觉得不好,官府上的事情就是这样,想要办成事,首先就要让上官重视起来才成。   不是所有人都有一双擅于发现的眼睛,大部分官员还是凭借自己的经验跟亲眼所见来决定一件事情的成败的,即便是这样的官员,已经是难得的好官员了,至于那些能从平凡小事中发现机会的官员,一般不是见识广博之人,便是胸有宇宙之机的人物。   这两部分人都是少数,更多的官员其实都是平庸之辈。   这就是为啥皇帝杀起官员来没有半分怜悯之情的原因。   至于史书上记录的皇帝杀大臣的名篇,只能说因为数量少,才会登录史书,其实呢,皇帝杀的绝大部分官员,都是一些平庸的贪腐之辈。   一般情况下,皇帝杀一个名臣的背后,往往会有很多很多平庸之辈垫背,只是史官懒得写这些人的名字罢了。   在有了钢铁城这个最大的工程在,纺织城,火油城,石炭城,车马城等等计划也被武氏兄弟提上了议事日程。   这两兄弟或许不是开拓性人材,但是呢,他们兄弟跟在开拓性人材的背后,起推动作用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至少,在重视开拓性人材方面,武氏兄弟对他们非常的重视,甚至到了宠溺的地步。   这就导致长安城里的很多高明的工匠,高明的专门人材,跟武氏兄弟打的一片火热,不管怎么说,人家堂堂的皇亲国戚,侯爷能跟他们在一起称兄道弟,一同在中等青楼中把酒言欢,甚至一起评判伎子的身材以及妙处,这绝对算是礼贤下士了。   云初把喝到嘴里的茶叶吐掉,放下茶杯对面前的武承嗣道:“你确定要搞专门的市场?”   武承嗣道:“长安城里寸土寸金,拿来当作坊可惜了,现在不仅仅是这些,以后,还会有粮城,酒城,茶城,布匹丝绸城等等业态,这些城池以后只管进行大宗交易,不再经营零售,其业态表现会出现在流水牌子上,方便细致化管理不说,还能杜绝税收流失。”   云初道:“然后你好把那些工坊空出来的土地修建住宅,商场,然后高价卖掉?”   武承嗣道:“如果可能的话,下官还想专门开辟出一个坊市,专门用来安置长安的所有官署,一些跟百姓,商贾有关的寻常申请,批复,应该聚集到一个官署内,免得让百姓,商贾们满长安的乱窜,最后多花钱不说,还耽误事情的进度。”   听到武承嗣提出的一站式办公大厅的建议,云初伸出小手指抠抠耳朵,这可不是他云初从后世抄来的,而是人家大唐土著自己的想法。   虽然监管还没有跟上,这是一个不小的漏洞,不过呢,已经很了不起了。   “土地置换便会产生大量的利益,所以,你们准备修建的这过城,哪个城的一定要修建的对的起那些地块的价值。”   武承嗣点头道:“这是自然,其中,纺织城占据了半个坊市,一旦全部迁出,就能带走不下五万下等人,等居所修建好之后,又可以从外地涌进来一万个有钱的上等人。   一个上等人在长安的花销绝对顶的上十个下等人,这对长安的经济绝对是大有好处的   。   再者,长安城太拥挤了,去掉二十万人,城里也就能更加的干净不说,也不至于一清早,朱雀大街上堵车了。”   云初叹口气道:“强行驱赶人可不是上策。”   武承嗣道:“不会的,只要君侯愿意放开长安米价,到时候居长安,大不易的时候,百姓们自然就会选择去那些有工可以作,米价不高的郭城。   如此,我们就能重新打造长安,可以尽早完成君侯想要给长安贴上金箔的念想。”   听武承嗣的汇报,云初觉得自己好像坐在自己街道办公室里,听下属汇报对街道的改造计划,两者之间或许还会有一些差别,其中的差别已经不算大了。   而且,武承嗣汇报工作的方式,也与后世官员汇报工作的方式趋同,先是说好处,然后摆事实,再说重要性,最后给领导画一个大饼完事。   当然,其中可以让官府上下其手的好处不能明说,只需要隐晦的表达出来,剩下的就看领导的倾向性了,如果领导在他的表述中流露出任何一种倾向,相信武承嗣此时的心中都已经有了针对性的腹案,总有一款是符合领导要求的。   简单粗暴,直指人心,这就是武承嗣在长安跟着云初学到的东西。   长安城里居住着八十一万四千六百七十五人,过了今天,又会有九百五十个左右的婴儿诞生,原本的坊市早就被新增人口弄得拥挤不堪。   就这,还不算蜂拥而入的外地有钱人。   当然,没钱人来长安的更多,长安需要大量的佣工,只不过他们在长安算不得人口,听说靠近城墙的偏僻坊市子里,以前的鸡窝里都住着人。   一个摊大饼一样的城池里,没办法修建百十层的高楼,把人摞起来居住,在这种情况下,武承嗣的建议就显得格外的超前。   如今的大唐,没有啥外敌,国内除过几处地方上有死性不改的山贼,水寇,马贼之外,基本上没有啥大的反抗力量。   去年虽然大旱了十个月,这场大旱却仿佛非常的仁慈,是从头一年夏收之后开始干旱,直到来年春天才结束。   这样的年景里,放在往年还是会死不少人的,去年的那场大旱,却似乎没有掀起啥波澜,除过达官显贵们被云初提出来的冰河理论吓了一跳,弄了几场不痛不痒的抗旱救灾,等春日开始下雨之后,也就停了,从此,云初提出来的冰河理论也就成了一个大笑话。   没有外族侵略,没有兵灾,水旱两灾难显得格外温柔的情况下,大唐的新生人口涨幅就如同春笋一般节节高。   这种大规模的人口增长,云初是完全能理解的,想想也是,就连他云氏到了黑夜都没有啥特殊的夜晚节目,不得不早早上床睡觉,那些没有钱的佣工,农夫们更是如此,长夜难熬之下,只剩下床榻上那点事情了。   武承嗣的建议被云初拿到留守会议上说明,原以为那些皇族,世家们会同意这种变相的将穷鬼撵出长安城的办法。   结果,人家不愿意。   有不少人宁愿跟一群穷鬼挤在一个坊市里,也不愿意住在全是富人的坊市里。   虽然云初很清楚,人的优越感都是比较出来的,对他们来说,没有穷鬼就无法显现出他们的富贵,那些豪奢的府邸,高大的大门,华丽的马车,美丽的妻妾就没了显摆的对象,会造成富人们幸福感急剧下降。   也就是说,穷鬼们不但要帮他们赚钱,还要负责给他们提供很高的情绪价值。   会议最后以一人同意,九人反对顺利通过了。   同意的人是云初,大唐长安留守,反对的是九个大唐副留守。   从留守府衙门出来的时候,抱着文书跟在云初身后的卢照邻很不解的问道:“君侯本可以乾纲独断的,为何还要费事的通知那些人,导致人家都不同意,这样做会损害君侯的威望。”   云初停下脚步笑道:“通知他们是为了表现出我的谦卑,反对他们的反对则是我出于主官的独特考虑,也是为了告诉他们,你可以反对,但是你的反对我可以不听。   权力就是这个样子的,该用的时候一定要用,哪怕看起来像是一件脱裤子放屁的事情,你也必须脱裤子放一回,让他们闻闻味道也是好的。”   卢照邻犹豫一下道:“武氏兄弟越发的跋扈了。”   云初笑道:“如今的长安,就缺少这种敢打敢拼的好官员。”   卢照邻眼睛一亮连忙道:“凿岩的钢钎,虽然坚硬,跟岩石触碰的时间长了,终究会被磨短,最后一无用处。”   云初笑道:“所以,你要有一颗允许别人绽放光芒的心。”   卢照邻想了一下道:“下官认为武氏兄弟在干这么大的事情的时候,需要有人监管。”   云初道:“你是去保驾护航的?”   卢照邻笑道:“必然如此,毕竟,武氏兄弟如今在长安有虎视狼吞之心,多给他们寻找几块坚硬的岩石用来突破,下官还是能做到的。”   云初点点头道:“不得妨碍工程的进度,也不得妨碍皇后的英明。”   卢照邻点头道:“不会的,但是呢,筚路蓝缕还是需要的,太顺利了,不符合皇后的威仪。”   云初叹息一声道:“玉不琢,不成器。”   回到县衙,云初就把刚刚通过的文书拿给了武承嗣。   武承嗣瞅着文书上九个明显的否字,强忍着怒火道:“他们凭什么不同意?”   云初用指头点点自己的写的“可”字道:“不是通过了吗?”   武承嗣咬着牙道:“这等对所有人都有好处的良谋,良策他们都能黑着心反对……”   云初起身拍拍武承嗣的肩膀道:“他们看不起你。”   武承嗣安静了下来,眼底一片清明,半晌才挤出一个笑容对云初道:“也是,都是老成之言,下官看起来还是有些急躁了。”   云初点点头道:“别想着报复回去,那是最愚蠢的做法。”   武承嗣呵呵笑道:“不报复,不报复……” ###第一八九章 金瓯不可缺   “不生气,不生气。”   太子李弘一手牵着儿子李隆基,一边小声的安抚这个孩子。   李隆基今年只有五岁,身为皇太子世子,他一向都是被所有人捧在手中的对象,可惜,今天到了长安,姐姐李寒被一群人包围着亲昵,他这个皇太子世子却无人问津,这让一向被裴氏骄纵长大的李隆基一时无法接受。   李弘当然也是被冷落的那个,因为虞修容一伙人见到娜哈之后就抱头痛哭,就连一向冷峻的师傅云初也站在一边双目发红,没怎么理睬他。   没人理睬李弘父子,李弘一点都不觉得尴尬,父子两一起仰头研究那棵巨槐上的鸟窝。   “阿耶当年在那个鸟窝里放了一些东西,如今,也不知道在不在。”   云鸾见姑父父子两可怜,就接话道:“金蛋没了,流水牌子炸的时候,被母亲拿去卖了堵窟窿。”   李弘呵呵笑道:“必定在的。”   云鸾摊摊手道:“我看着我大哥拿下来的。”   李弘摇头道:“我说在,就一定在。”   云鸾不知道李弘哪来的自信,就把袍服下摆拴在腰带上,脱掉鞋子,就开始爬树,在李弘父子的仰望中,几下子就爬到鸟窝处,从鸟窝里取出一些东西揣怀里就爬下来了。   李弘瞅着云鸾拿出来的四颗金蛋,从中间挑选出一颗,用力一掰,原本严丝合缝的金蛋就被他掰成两瓣,金蛋里面有一个小巧的玉坠子,李弘瞅瞅上面的字迹就笑了,然后,就把玉坠子挂在李隆基的脖子上。   云鸾不解的道:“分明被发卖了,还卖了一个不错的价钱。”   李弘白了云鸾一眼道:“你知道个屁啊。”   云鸾摇头道:“屁我倒是不知道,就是奇怪金蛋为何还在。”   李弘没打算跟云鸾这个笨蛋解释,就蹲下来平视着自己的儿子道:“你以后,如果有想藏起来的东西,或者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东西,可以继续放在这个鸟窝里。”   李隆基是一个粉妆玉砌的小男孩,虽然阿耶给他脖子上戴了一个玉坠子,他还是有些不高兴的道:“师公喜欢姐姐,不喜欢我。”   李弘叹口气道:“因为你不是娜哈阿娘生的。”   李隆基抬头道:“就像孩儿跟姐姐去裴氏,裴氏喜欢孩儿不喜欢阿姐是一个道理?”   李弘点头道:“是这样的,裴氏是你阿娘的家,这里是你娜哈阿娘的家。”   李隆基道:“我们不都是阿耶的孩子吗?”   李弘点头道:“所以你可以站在这里,而不至于被人家撵出去。”   李弘基怒道:“谁敢?”   李弘捂住儿子的嘴巴冲着云初陪着笑脸道:“这孩子欠管教。”   云初冷哼一声道:“云氏家学与此子无缘。”   李弘苦着脸道:“师傅分的也太清楚了一些,就资质而言,寒儿不及隆基儿。”   云初冷笑道:“就你这样的资质,我都能把你教导成一个合格的帝王,没道理寒儿教不出来。”   李弘陪着笑脸道:“师傅如果要传播云氏家学,帝师的身份不可或缺。”   云初摇摇头道:“我在你身上用的心血最多,结果,你倒是学出来了,可是呢,你学出来有什么用?我教你的学问在你治理天下的时候,会跟你的固有的理念产生冲突,云氏家学是要学以致用的,是要知行合一的,你学的最好,却不用,枉费我倾注的心血。   隆基儿是你的长子,以你的脾性,必然不肯再废弃长子继承制,我要是继续教这个孩子,他费尽心力学会了,最终也不过是一堆无用的学问。   寒儿就算学的少些,却因为身份不够尊贵,正好可以学以致用。”   师徒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去了后宅,当然,两人中间还有一个仰头看着他们的李隆基。   此李隆基非云初知晓的那个李隆基,只因为这个李隆基是李弘所生,云初知晓的那个不是。   “学问的传播是需要环境的,云氏家学面对的传播环境不太好,如果我继续当下一任太子师,我想,我面对的后果你应该明白。”   李弘无所谓的笑道:“一群腐儒而已。”   云初摇头道:“就是这群腐儒,撑起了大唐如今的天空,你如果敢动腐儒,相信我,就等于斩断了大唐的最重要的一根基石。   云氏家学在小范围传播,不登大雅之堂的时候,所有人对云氏家学的存在只会一笑了之,我当年当你的师傅的时候,是没有名分的,那个时候,人们会把我当成保护你的护卫,或者教授你一些拳脚的武师,就算从我这里学到了一些学问,对你而言也不过是一些杂学而已,威胁不大。   好好的当你的太子,以后,好好的当你的皇帝,多一些耐心,不要急躁,慢慢来,你还年轻,时间站在你这一边。”   李弘瞅着李隆基道:“师傅思虑的长远,难道不想尽早把云氏家学的种子给隆基儿种下呢?”   云初摆摆手道:“没有必要,从上而下的传播学问,速度虽然很快,但是呢,不稳固,因为权力得到传播的学问,最后也会因为权力的消失而消亡。   从下而上就不一样了,云氏家学现如今正在一点点的走进百姓们的日常生活中,假以时日,云氏家学对百姓来说就像空气,水,粮食一般不可或缺的时候,云氏家学才算是真正站住了脚。   我们不必告诉所有人说云氏家学好,百姓们不是傻子,只要云氏家学真正对他们的生活有帮助,就算是天打雷劈,刀砍斧凿,云氏家学也一样会存在。   毕竟,好东西就是好东西,能经得起时间的检验。”   李弘点点头道:“师傅说的很有理,仅仅是火炮一事上就可窥见一斑。”   云初有些失望的道:“你所有的关注点都在火炮上吗?”   李弘呵呵笑道:“师傅故意把火炮展现给所有人看,弟子就只好关注火炮了。”   云初笑道:“总算是还有一个心明眼亮的,第二作坊中,最廉价,最没有用处的东西就是火炮这东西了。”   李弘笑道:“弟子见过火枪,虽然还不算成熟,效果已经显现,一旦继续完善下去,终有一天,这东西将会成为大唐所有军人的标准配备。”   云初瞅着李弘有些失望的道:“我以为你会说那个蒸汽锅炉呢。”   李弘眉头皱起,不解的道:“师傅是说那个会喷气的铜壶吗?”   云初笑道:“假如你想肋生双翅,最好从烧开水做起。”   李弘见师傅虽然是开玩笑一般说着事情,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调笑之意,他在心中暗自思量一下,决定以后一定要关注那个烧水冒蒸汽的大铜壶。   以前的太子李弘可以居住在云氏不回东宫,现在的太子绝对不能再夜宿云氏,因为这样的恩遇不论是对太子还是对云氏来说都算不得好事。   要知道,太子是全大唐人的太子,不是云氏一族的太子,太子可以有个人喜好,但是,太子的个人喜好不可偏颇太多。   傍晚的时候,太子李弘准备回长安东宫的时候,对云初道:“自从许敬宗死后,我已经许久没有像今日这般所说皆所想了。”   云初摆摆手道:“以后,在我这里也不要这般随便,不论是你,还是我,现如今都随便不起。”   李弘叹息一声,就上了车驾,车驾开动,这一次,李弘没有打开车窗像以往一般查看晋昌坊有何不同。   回到东宫,娄师德,张柬之早就等候多时,见太子回来了,太子世子也一并回来了,张柬之眼中的失望之意怎么都掩饰不住。   等太子安坐好,娄师德就率先拱手道:“帝师一位也不能让云初放弃长安吗?”   李弘点头道:“并不能。”   张柬之拱手道:“殿下得长安才能得关中,陇右,乃至西域,臣以为,殿下不可再心存善念,该下手的时候就下手,了不起日后补偿云氏便是。”   李弘摇头道:“你错了。”   张柬之道:“臣哪里错了,还请殿下不吝指教。”   李弘笑道:“师傅不给孤家长安,不是他想占据长安,而是还不到把长安交给孤的时候。”   张柬之道:“殿下在山东,河北两地败于皇后,如果再失去关中,陇右之地,恐怕会有不忍言之事发生。”   李弘似乎是个好脾气的,即便张柬之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依旧笑眯眯的不生气,用手指点一下张柬之道:“失败的是你们,可不是孤。”   娄师德在一边叹口气道:“山东河北地宁愿跟随皇后,也不愿依附太子,这是一个非常大的隐患。”   李弘笑道:“既然你们看出来了危机,那么,还不快去解决,总是窜掇着孤从师傅手中抢夺长安做甚?   难道说,以你们的本事,就只能眼看着山东河北地白白丢失不成?”   张柬之叹口气道:“从太宗皇帝到陛下,再到太子,我们对山东,河北的策略都是强力压制,即便陛下当年下令迁徙这两地大户人家入京,希望可以疲敝地方。   没想到才几年的光阴,那些没了豪族压迫的小家族们却乘势崛起,崛起速度之快令人咂舌,甚至到了遍地英才的地步。   因此,山东,河北两地的局面如今复杂的令人难以理解。”   李弘大笑道:“世间若无曹孟德,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的场面又在山东,河北地盛行了吗?”   娄师德拱手道:“正是如此。”   李弘笑道:“那就去抢,去夺,去杀人,得不到毁掉便是,这等简单的道理,难道还需要孤给你们明说吗?”   听了太子的这番话,即便是一向胆大包天的张柬之都大吃一惊才要说话,就见李弘缓缓从座椅上站起来,一边踱步,一边道:“孤王要的是金瓯无缺,哪怕是瓦罐孤王也要一个齐整的,在这个大前提下,就算是金碗,玉碗,只要不是整齐的,孤都不会要,哪怕孤将那些破碎的金碗,玉碗砸碎,碾成粉末,孤王也用这些粉末黏出一个完整的金瓯出来!” ###第一九零章 武承嗣是爱云初的   李弘就任太子的时间长了,自然而然地就会生出一些上位者的威严出来。   娄师德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李弘时候的样子,那是一个温暖,阳光的大少年,笑起来的时候双眼中都是暖意,且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   那时候的太子李弘是一个很干净的少年,这个干净不仅仅是外表,还有心灵,哪怕他亲自参与种地弄得满身泥土,只要他笑起来,双目中满是阳光的样子,娄师德就恨不得为他去死。   娄师德一直想要将李弘保护成一个永远干净的少年人,可惜,云初这个混蛋不允许,他一次又一次的将人间所有的脓疮都在李弘的面前刨开,让脓疮的恶臭,流脓的污秽模样让太子看的清清楚楚,有时候,还要这个少年靠近去嗅……   刘芳城灭门案……一个因为家产分配不均,兄弟四人合谋弄死爷娘后,长兄想要多分家产联合老四想要弄死老三,老二,结果,被老三,老二合谋毒死,然后,老二,老三两人又火并,最后留下一个瞎眼的老三……   如果仅仅是杀人也就罢了,这里面还牵涉到了风化案子,老大的儿子不是老大的,而是他父亲的,其实是他的兄弟,老四跟自己的两个嫂嫂有染,老二,老三明明知道,却为了家财隐忍许久,装作不知,只是最后事情爆发的时候,老四被老二,老三两人砍掉四肢,挖去双眼,割掉舌头……   这等父不是父,子不是子,兄不是兄,弟不是弟的旷世奇案,云初特意从大理寺将这个别人都不愿意审判,生怕污秽了自己的案子,被云初讨过来由万年县县衙审理。   主审官是云初,真正审理这个案子的人却是十四岁的太子李弘。   在审理这桩案子的时候,云初对李弘审案的要求,几乎达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稍有瑕疵就打回来重审,直到这一桩人伦惨案被李弘调查的如同一轴画卷清楚无误的缓缓展现在人前,云初才罢休。   就这,云初还要求李弘写出自己对这个案子的所思吗,所得……   从李弘审理完这个案子开始,少年人眼底的光芒就不再纯净了,偏偏云初根本就放过这个孩子的意思,越是污秽的案子,云初就越是要求太子亲历亲为。   后来甚至到了太子厌恶什么案子,云初就越是要求太子去审理,以致于,充任太子洗马的娄师德不止一次的见到太子在书房里压抑着自己低声咆哮的恐怖模样。   “总有一天,云初会死在太子的无情之下。”   这是夜半无人的时候,娄师德给云初的命运下的批语。   上一个这么干的人叫———赵武灵王,他最后被自己的儿子赵惠文王囚禁在沙丘宫里活活饿死了。   赵惠文王在位的时候,麾下有蔺相如,廉颇,平原君,赵奢等名臣,政治清明,武力之强大就连强秦都对赵国退避三舍。   云初这样教导太子很容易教导处一代明君出来,问题是这种教育太子的方式,非常的费师傅,无数代来的太傅们不是不知道这种有效的教育方式,之所以不这样教导太子,是因为不愿意罢了。   不过,云初也是一个聪明人,在太子这头龙成亲之后,就基本上不再干涉太子的任何行为,这明显是感觉到了危险,提前退场,给云氏留一个全身而退的机会。   娄师德觉得有些晚。   因为,明日,太子又要去大慈恩寺祭拜大唐文皇后!   太子在祭拜文皇后之前,先去了云氏,虽然只是一个前后次序的问题,这个问题却非常的大,几乎是把云氏放在烈火上烧烤。   这让娄师德非常的为云氏担心,表面上看起来太子对云氏一如既往的尊敬,甚至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插手长安。   可是呢?太子真的就对云氏盘踞长安的行为没有半分怨言?   这一夜,娄师德转辗反侧难以入眠,他很想跟云初好好的谈谈,翻腾到了天明,也不知道该从何向云初说起。   与娄师德的担忧比起来,张柬之回到自己的府邸之后,就让家人准备了几样简单的酒菜送到书房,一个人关起门来喝酒吃菜,虽然不知道他自己对自己说了些什么,总之,第二天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满面红光不说,身上的上位者的气度又增添了几分。   武承嗣,武三思两兄弟进云初官廨的时候,脚抬得很高,进来之后也不说事情,先用铜壶给自己煮了两份罐罐茶,冰糖,果子干,茶叶统统放上,直到滚烫的茶水将黄冰糖侵蚀的千疮百孔后,才一口喝干,这才对坐在桌案后的云初拱手道:“君侯,北门学士解世龙求见。”   云初似笑非笑的看着多少有些嚣张的武氏兄弟道:“他是什么鸟人,也值得你们兄弟为他打前站?”   武承嗣道:“解士龙为皇后记室,皇后处的章表文檄基本上都是出自此人之手。我兄弟虽然是皇后至亲,论到对皇后决策的影响,我们远远不如。”   云初沉思片刻,还是坚决的摇头道:“风雨飘摇之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见!”   武三思似乎早就预料到云初会是这种反应,拱手道:“皇后对君侯并无恶念。”   云初叹口气道:“自从永徽三年第一次见皇后至今,云氏与皇后的关系虽然说不到好,却也不算差,就算其中还有一些争执,不过是政见不同而已,还远远谈不到想看两相厌的地步。就这般吧,且维系着吧。”   武承嗣道:“君侯,也就是您,换大唐任何一个臣子,皇后都不会礼遇到这个地步,就算君侯不愿意见解士龙,皇后那里君侯无论如何还是要给一个交代的。”   云初苦笑一声道:“如今连你们兄弟都敢逼迫某家了,某家若是再给脸不要脸,恐怕就到自寻死路的地步了。   也罢,既然你们兄弟说的都是金玉良言,云某就让你们得意一回。”   说罢,起身在桌案上铺开一张白纸,提起笔对武承嗣道:“最近心情烦闷,经常独酌,如今皇后问起,云某就以诗言志,给皇后一个交代。”   听闻云初要写诗,武承嗣,武三思两人立刻来到云初桌案旁边,一个按住纸张,一个帮忙研墨。   只见云初稍微思忖一下,就提笔在纸上写下———月下独酌四个字。   云初才写完这四个字,武承嗣就叹息一声道:“君侯真的要独酌吗?”   云初没有回答,笔走龙蛇,片刻功夫一首五言长诗就出现在了纸上。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武三思诵读一遍,就用难以理解的目光瞅着云初,半天才道:“君侯有长安,长安有君侯,死生契阔,与子同生,也算不得独酌了。”   武承嗣到底还是有些不忍,轻声道:“君侯才高,不妨再写一首。”   云初将毛笔放进笔洗中,摇摇头道:“既然是要给长安披上锦绣,那就一定要披上,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就一定要做到。”   武三思道:“君侯马上生死得来的功业,这就不要了吗?”   云初笑道:“某家原本不过是西域一介戊卒,侥幸在兵荒马乱中得以侥存,说到后来的功业,不过是天时地利人和下的产物,皇帝爱我二十余载,太子敬我二十余载,皇后善待我二十余载,虽然说不到人臣之极,比起大唐历朝历代的巨擘们,云初至今还能有些许圣眷,已经是天下奇闻了。   今时今日,虽然处境艰难一些,云某觉得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要坚守本心,既然某家的初志便是要给长安披上金箔,那就不要更改了,免得辜负了皇家的圣眷,也免得被旁人笑话。”   武承嗣轻声道:“太子已经对君侯有了恶念。”   云初闭上眼睛,面容上有少许痛苦之意,随即就展颜一笑,似乎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武氏兄弟带着云初写的诗离开了万年县衙门,没有任何掩饰的来到长安馆驿。   解士龙打开云初手书的那张纸,看完之后赞叹道:“论到写诗,云初堪称大唐第一人,论到硬骨头,云初在大唐朝堂上也算是榜上有名。”   武三思冷笑一声道:“多少有些不识时务。”   解士龙笑呵呵的道:“大臣风骨还是要有的。”   武承嗣道:“就像上官仪当街头飞?”   解士龙摆摆手道:“大唐需要这等有风骨的大臣来妆点门面,你们兄弟万万不可因为人家不愿意倒向皇后,就说人家的坏话。”   武承嗣道:“按理说,云初与我兄弟有着血海深仇,可是呢,看到他如今沦落到这等人人喊打的场面,我兄弟居然恨他不起。”   解士龙跟着叹口气道:“皇后在山东,在河北大胜太子,关中,陇右就成了必争之地,太子以未来太傅之位未能说动云初,皇后这边能给的条件还不如太子那边呢,拒绝是应有之意。   现如今,不论是太子,还是皇后,都不愿意率先向云初发难,这才是难点。而兄弟跟随云初多年,对此事可有看法?”   武三思才要说话,就听武承嗣道:“我兄弟唯解学士马首是瞻。”   解世龙满意的点头道:“很好。”   武氏兄弟告辞离开馆驿,双马并行在朱雀大街上,武三思这才对武承嗣道:“兄长,云初这些年来骄横跋扈,干下的错事多如牛毛,兄长为何不趁机向皇后谏言呢?”   武承嗣摸着后脑勺道:“我曾经无数次的想过要把云初打倒,然后再踩踏上一万只脚,我此生做的最好的梦,不是神女入怀,而是一拳砸在云初的鼻子上,看他鼻血长流的狼狈模样……可是呢,无论是在清醒的时候,还是在梦里,我都没有想过看到云初人头落地的场面。   我乐意看到他倒霉,乐意看到他被人踩踏到尘埃里,乐意看他潦倒,乐意在云初乞讨的时候,丢给他一枚金判。   更想看到他拿着金判感激涕零的模样。像他这么精彩的人,我实在是舍不得他死!”   武三思吞咽一口口水道:“所以,我们兄弟作壁上观?”   武承嗣挥挥手道:“如果他实在是太倒霉了,看情况拉他一把。” ###第一九一章 大腾笼换鸟术   秋闱就在眼前,长安城里挤满了前来应试的读书人。   如今,通过行卷获得贵人青睐继而获得官位的行为已经彻底的行不通了。   不论是皇后武媚,还是太子李弘都对这种近乎私相授受朝廷官职的行为非常的厌恶,当然,对于杜绝行卷行为最热切的人当属当朝皇帝李治。   在这一点上,大唐位置最高的三个人意见一致。   所以,现在想要在大唐为官,道路很少,其中,最简单的路是来自父祖的恩荫,不过,这条路现在也不好走了,皇帝现在非常的小气,轻易不再给官员这个方便了。   在一个就是军功,这一条没啥可说的,军中人常用,云初最早的官位就是这么来的。   只是,这些年以来,大唐边军动不动就出现百骑破万,或者破十万,抑或是一人灭一国,灭一族,动辄开疆拓土数百里的骇人军功,让朝廷非常的愤怒。   派御史彻查过几个大功之后,发现不是杀良冒功,就是跟异族合伙演戏骗取军功,御史在边军杀人无数,回京城的时候读书人都快变成屠户了,这才让这种不良风气渐渐消失,顺便把那些帐下积攒了百十颗敌人首级的悍卒的军功给认证了一遍,这才让边军那边有了一个正常的升迁氛围。   然而,朝廷最看重的还是科考。   这些年来,裴行检这个家伙已经彻底的改良了科考制度,糊名,誊卷,不事先指定主考官,不事先预定考试题目,事后判卷者要经过三审三校,考中者的试卷最终还要张榜公布。   这一套流程下来,虽然不可能把所有的人材都选出来,至少,现在经过考试得到官职的人,都是饱学之士。   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弟良将怯如鸡的场面,在大唐朝廷已经很罕见了。   不论是军功,还是考试,都只能筛选出勇敢者跟饱学者,至于这些勇敢者是不是一个好军官,饱学者是不是一个好官,就见仁见智了。   皇后当年在洛阳摆下铜匦,让百姓,哪怕是囚犯都可以将自己知晓的不法事上告朝廷,最后获得奖励的事情,造成的后遗症依旧存在。   这个后遗症就是诬告成风,虽然后来被太子给纠正过来了,在皇后给几个诬告者赐官之后,很多自知才学不足的家伙们,就希望用这个方法获得皇后的青睐,继而达成让自家阶级得到迁跃的机会。   一天为士人,哪怕被砍头抄家,他们家以后都能以士人自居,这就是大唐目前最糟糕的风气。   这世上为了获得士人名头而不顾生死的大有人在。   比如这个叫作梁侯的人。   这个家伙的名字听起来就官里官气的,乍一听还以为他是大唐一位受人尊敬的侯爷,实则,这家伙啥都不是,就是一个在国子监读书多年,依旧未能科举中第的落榜生。   他不知道从哪里搜罗到了云初的各种不法事,还罗列出来了云初的十大罪。   他不是把这张写满云初十大罪的文书送到大理寺或者御史台,而是直接贴在云氏大门前,并大声的向围观者,诵念内容,义气慷慨至极,让人一听,就觉得云初要是不犯下这些罪责,都对不起人家耗费的那么些口水。   就在人人都以为这个狂生,将会尸骨无存的时候,云氏却大门紧闭,任由梁侯在外边喝骂,家里鸦雀无声。   不仅仅如此,每逢艳阳高照,或者阴雨连绵的时候,云氏就会搭上凉棚,送上茶水,免得这位梁侯被太阳晒到,或者被雨水浇了,害病。   等到这位梁侯骂累了,云氏还会派人将梁侯送回家,交给他的家人,确保他是活着回家的。   这等退避三舍的做法,并不能让梁侯消停下来,相反,参加到梁侯行列里的读书人越发的多了,而云初的十宗罪,最终演变成了三十宗大罪。   外边骂的热火朝天,云家宅子里却风平浪静的厉害。   虞修容看一眼丈夫刚刚拟好的云氏五十条大罪的条陈,忍不住道:“妾身好妒这样的事情也算是一条大罪?”   云初正色道:“怎么不算,就因为夫人好妒,这才导致云氏后宅空虚,子嗣不丰。”   虞修容撇撇嘴道:“这一条妾身认了,说到天上去,云氏后宅妇人只能有妾身一人,至于子嗣不丰,是因为夫君在妾身最能生的时候成年累月的不在家,这可怨不得我。”   云初笑呵呵的将条陈上的墨迹吹干,喊过管家老刘,让他把新的罪名给梁侯送去,免得他们批判云氏的时候没有了新意。   “夫君这样做,就能把对云氏不满的人都勾引出来?”   云初点点头道:“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这是自古以来颠扑不破的道理,要他们领头来跟云氏作对他们不敢,不过,我想啊,从众的胆量他们还是有的。”   虞修容道:“等从众的都来了,夫君又该怎么办呢?”   云初冷笑一声道:“自然是将这些喜欢从众的人打到不敢从众为止。”   虞修容连连点头道:“多来几次之后,不管是谁弹劾夫君,别人都会怀疑他们咱们家放出来的诱饵,以后,再有弹劾夫君不法事的人,都不会有人跟随了。”   云初笑道:“就是这般道理,现如今,夫人可知我是多么的希望武氏兄弟能跟进来,这样,我就有借口再狠狠的教训他们兄弟一回。   最近,这兄弟两人嚣张的厉害,已经敢不经我同意,就喝我茶水了。”   云瑾回家的时候,没有敢走大门,是从大慈恩寺那边的后门进到家里来的,他今天不准备在家住,准备去安定公主府去找李思,家里实在是太吵了。   好在后院到大门还有一些距离,只要关上们,梁侯他们的喝骂声就小了很多。   云初见长子回来了,就笑道:“把佛门的钱送过去了?”   云瑾道:“今天去流水牌子那边拉钱,惊动了整个长安的人,人人都担心流水牌子会重蹈覆辙,导致今日的卖盘比买盘大了十倍不止,卖价比往日卖价低了一成。   两日后,孩儿还是会去拉钱,这一次,卖价应该还能有继续下降的空间,如果跌落三成,阿耶安排的人就可以进场了。”   云初叹口气道:“其实拉爆流水牌子我们获利更多,只是不忍心那些跟着买的百姓遭殃,算了,三成就三成了,平稳过度最重要。”   云瑾道:“阿耶,咱们腾笼换鸟的计划,是不是搞得太大了,孩儿很是担心会被人堪破,这样一来呢,会不会坏了阿耶的大事?”   云初摇摇头道:“坊长,里长我们用了两年时间才更换完全,长安,万年两县的吏员我们同样用了两年时间才更换完毕,东西两市,以及各个草市子,坊市子的督长,中人,监人也差不多都换上了我们的人,这是一个大事情,确实不能被破坏,你告诉窥基大师,催债的时候态度不妨恶劣一些。”   云瑾道:“阿耶放武氏兄弟进来,放陛下,太子麾下以及大唐高官子弟进入长安,放弃了长安所有重要的职位,就只为了稳固吏员,以及那些不入流的临时性职位,一旦有变,孩儿担心那些人会吏员们会集体背叛。”   云初笑道:“放心,变不了,以后的长安,官员是官员,吏员是吏员,两者并不在同一片天空下生活。”   云瑾又道:“可是,这些年,阿耶还是把武氏兄弟那些人教出来了。”   云初笑道:“说说看,都把谁教出来了。”   云瑾皱眉道:“武氏兄弟,李敬玄之子等十余位子弟。”   云初笑道:“还有么?”   云瑾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了。”   云初又道:“他们而今在何处?”   云瑾笑道:“除过武氏兄弟,其余都在外为官,还都是重要的干吏,就算回长安,也没有那么多的对等职位安置。”   云初冷笑一声道:“刚开始的时候,我确实在全心全意的教导那些人,好让朝廷知晓,我并没有控制长安的意图,这让那些人认为一旦自己的子侄来了,也会被我教导的很好。   实际上,我除过仔细教导了武氏兄弟之外,其余的人都是那些经年老吏们在教导,那些人之所以办事无差,不是他们天资聪颖,而是麾下的吏员们手段高超。   这个时候,就算放头猪在那些重要的位置上,那头猪在吏部清吏司的经历考评上也一定是上上之选。   一旦有变,我们不让吏员继续帮助他们,他们就会原形毕露,从人们口中的天才,变成人人都唾弃的蠢材。   人,都是有私心的,那些人为了自己的前程,就算是装,就算是彻底放权,也不会把自己不堪的一面表露人前,毕竟,他们在那个位置上的英明表现已经让得到了太多的好处了。”   云瑾笑了一声道:“看来,云氏败落已经不可逆转了,就是———府兵?”   云初看一眼云瑾道:“皇帝重兵权,皇后重兵权,太子重兵权,朝廷重兵权,我们不碰府兵,我们身为地方官府,只有管理府兵家人的权力。再者,长安还有八千不良人,足够了。”   云瑾点点头,然后笑吟吟地道:“这些天孩儿就藏身在公主府不再回家了。”   云初笑道:“你跟思思也该有孩儿了。” ###第一九二章 在最得意的时候挨最痛的打   李弘来长安已经十六天了,终于,在第十七天的时候再一次来到了云家。   或许有人通知,今天,云家门口没有叫嚣的读书人,显得非常安静。   李弘皱眉道:“师傅,这样不成的,没有人会上这样粗浅的当。”   云初喝口茶道:“时间长了,总会有上钩的。”   李弘道:“要不然弟子奖励几个来家门口骂人的家伙?”   云初摇摇头道:“我可以不要脸,你必须要脸,你给我记住了,在没入土之前,你的脸就绝对不能丢掉。”   李弘笑道:“弟子知晓,我必须光明正大。”   云初道:“太宗皇帝一世英杰,虽然有不少诟病之处,却是帝王中难得的敢作敢当之辈,你如果想让你李氏更上层楼,唯有光明正大四字而已。   对你来说,所有的阴谋诡计都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小道而已,坚持守住这四个字,大唐国祚就能多延续百年。”   李弘皱眉道:“师傅您这里的阴谋诡计耍的飞起,却要弟子光明正大,何其的不公也。”   云初没有理睬李弘的抱怨,皱眉道:“这些天看了第二作坊,有什么心得么?”   李弘摇头道:“弟子在大茶壶跟前守了一天,除过看到水蒸汽能把几个叶片吹的旋转之外,再没有其它发现。”   云初叹口气,带着李弘回到了书房。   掀开一张很大的蒙布之后,一个精致的小号茶壶就出现在李弘面前,而且,这个茶壶上还有不少的机关勾连,下边甚至还有六个轮子,轮子下面则是一条扁铁制作成的轨道,最底下铺设着一些木条,模样看起来怪怪的。   云初给茶壶里灌满水,在茶壶下面的火口上倒进去一些烧的通红的炭火,片刻之后,茶壶开始冒出水蒸汽,长长的连杆开始往复运动起来,再然后,跟连杆接连的车轮也就开始转动了。   最后,整个茶壶就被转动的车轮带着在一个不算小的地图模型上沿着轨道穿山越岭……   李弘的眼珠子随着茶壶一起移动,云初却把他拉到另外一块蒙布跟前,掀开蒙布之后,这里依旧有一个茶壶,不过,这个茶壶上的勾连装置连接着一架水车,随着云初给茶壶注满水,点燃炉灶之后,等水蒸气冒出来的时候,巨大的水车就开始不断地旋转,最终将低处的水提升到水车半径的高点,最终将低处的水提升到高处。   不等李弘把这个自转水车的原理弄明白,云初又掀开一块蒙布,同样是一个茶壶,不过,这个茶壶底下有四个轮子,等水蒸汽被烧开之后,这个有轮子的茶壶,就自动在地上跑了起来。   随着这个茶壶从李弘的双腿间穿过,云初又掀开一块蒙布,这个蒙布下边是一个被吊起来的枣核形状的孔明灯,孔明灯底下不光有李弘见过的猛火油装置,在后方,还有一个精致的小茶壶,随着云初加水,点燃炉子之后,孔明灯后方就有两个螺旋桨开始猛烈的转动,将两米来长的枣核状的孔明灯推的胡摇乱晃起来。   不等云初继续掀开后边的蒙布,李弘自己亲自上手,给自己见到的任何一个茶壶加水,点火……然后,刚刚还死寂一般的大书房,就响起蒸汽喷吐特有的噗嗤声,刚才还静止不动的书房,立刻就变成了一个热闹的活动场。   李弘用一根手指抵住正在攀山的火车,火车的轮子立刻就开始原地转动,云初拨动一下阀门,李弘手指上的推力就越来越大……   云初轻声道:“跟这些东西相比,长安又算得了什么呢?那些蝇营狗苟又算得什么呢?所谓的荣华富贵又算得什么呢?就连所谓的千古一帝在这些东西面前都渺小的不值一提!   人人都说我云初恋栈长安的那点繁华,舍不得放弃手中的那点权力,却不知长安对我来说,不过是推动这些东西由玩具变成真正可以用在百工,百业上的工具。   只要给这些茶壶喝饱水,有火烧它,它就能不分昼夜的干活,不知疲倦,也不会抱怨,更加不会造反,只会源源不断的为大唐增添财富。这才是真正的富国强兵的大道。”   李弘直起身子,放任那辆火车自由行驶在轨道上,有些感慨的道:“还得是师傅啊——”   说罢,就愧疚的挽起袖子,伸出自己的手掌,宛若少年时期犯错,等候师傅责罚。   云初瞅着李弘道:“你心中有了怨隙是吗?”   李弘老实的回答道:“就是觉得师傅不像以前那么爱我了。”   云初叹口气道:“我教你的那些东西你已经忘记的一干二净了,如果你稍微用那些学问的思维,角度去考虑问题,就绝对不至于在看了第二作坊之后,还啥都不明白。”   李弘跟着叹口气道:“父皇的巨熊老死了,父皇整日里沉浸在哀伤之中不可自拔,对朝政也到了不理不睬的地步。   偏偏这个时候,父皇对母后的信任超越了对我的信任……”   云初冷笑一声道:“你也太小觑你的父皇了。”   李弘咬着牙道:“弟子也曾试探过几次,父皇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你都说是试探了,你觉得你能探测的到你父皇的真实心意?李弘,你的心乱了,你如今的行为与当年的承乾太子一般无二。”   李弘怵然一惊,才要收回手掌,云初手中的乌木戒尺就抽打了下来,啪的一声响,李弘就觉得自己的手掌已经失去了感觉,紧接着一股针扎一般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嗷的叫了一声。   随即,他的身体就快于思维蹿了出去……老老实实的接受师傅的惩罚,师傅的惩罚就会没完没了,所以,在接受师傅惩罚的时候,最好跑路……最多被追打而已。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云初全家很有礼貌的将全须全尾的李弘送出了家门,两人还在门口寒暄片刻。   等李弘上了车驾,就一头扎进娜哈丰满的怀里胡乱蹭,娜哈还以为李弘在这个地方来了兴致,才推开李弘的脑袋,就发现李弘的眼泪鼻涕齐流不说,双膝跪在车板上快速的膝行,两只手还不断地摩挲着小腿,就这,还要偶尔空出一只手去抓挠后背。   看的出来,此时此刻的李弘真的是痛到了极点。   娜哈一把抓住李弘的手掌,这才发现他的手掌此时肿胀的如同猪蹄,掀开袍服下摆,褪掉袜子,发现李弘的两条小腿上满是紫青的棱子……   李弘一口咬住娜哈的袖子,喉咙里不断地发出微微的咆哮,却死活不肯让自己的嘴巴发出任何模样的惨叫。   娜哈抱住李弘眼泪瀑布一般的流淌下来,她非常的害怕,大哥以前虽然也教训过李弘,可是以前所有的教训加起来都不及这一次厉害。   她不知道大哥这样做会不会坏了他们师徒的情谊,更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该如何选择。   等李弘安静下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东宫。   刚刚还蜷缩成一团的李弘,在下马车的时候依旧步履矫健。   只是回到寝宫,娜哈脱掉李弘的衣衫,这才发现除过一张脸,全身似乎都被招呼到了,全身上下,基本上找不出几块好肉出来。   “师傅今天抽我,抽断了四根戒尺,你敢信?”   李弘终于咆哮出声。   娜哈眼里的眼泪流淌的更加汹涌了,手忙脚乱的摩挲着李弘紫青的身体一边道:“都是为了啥呀,都是为了啥呀?”   痛彻心扉的李弘咆哮道:“因为太蠢了,师傅讨厌蠢货,更讨厌他的开山大弟子是一个买椟还珠的超级蠢货。”   “不对啊,兄长不是一直夸赞你是一个聪慧的吗?”   “不是啊,师傅可怜我是一个蠢货,在敷衍我呢。”   “普天之下的人都说你是大唐最好的太子。”   “普天之下的人都在哄我,准备把我哄的更加愚蠢一点,好宰了吃肉。”   “弘哥儿,你不要恨大哥好不好?”   “我干嘛不恨师傅,明明可以用别的法子教育我的,他偏偏选择用板子,啊———我好痛啊,这种教育法子只属于武氏兄弟,这不属于我——”   天明的时候,云氏早餐桌上少了云瑾,李思跟云锦,他们三个昨夜都居住在安定公主府,家里只剩下云初夫妇跟云鸾。   云初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耳边隐约传来长安读书人对他的讨伐之音,却把一碗小米粥喝的极为香甜。   虞修容的样子可没有云初那么好,眼眶乌青,看样子昨夜根本就没有睡着。   云鸾一粒一粒的吃着盐水黄豆在拖延时间。   直到云初放下饭碗,云鸾才小声问道:“阿耶,您昨日打了太子?”   云初摇头道:“没有。”   云鸾的一张脸顿时就皱成了包子模样,低声道:“太子的惨叫孩儿在大书房外边听的清清楚楚。”   云初瞟了儿子一眼道:“没有,那是太子看到蒸汽机之后太兴奋了。”   云鸾放下筷子道:“惨叫跟惊叫之间的差别儿子还是能分清楚的。”   云初面无表情的道:“时间到了,你该去上差了。”   云鸾没办法,只好怏怏的离开。   儿子刚走,虞修容就担忧的道:“真的没事吗?”   云初叹口气道:“他少年得志,道路走的又平又稳,人人都认为他将是大唐铁打的下一任皇帝,可是,这天底下真的有这种十拿九稳的事情吗?   老皇帝还没死呢,皇后就跟太子束甲相攻,你让还没有死的皇帝如何想?   他似乎忘记了,真正能让他登上皇帝宝座的是这一任皇帝,不是他占据了大唐多少地盘,笼络了多少臣子,一旦皇帝真的想要废掉他,相信我,李弘能登上皇位的希望极度的渺茫。”   虞修容低声道:“不是说皇帝因为死了巨熊,就蜗居在九成宫万事不理的吗?”   云初用自己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虞修容道:“蒲城,渭南,大荔这东府三县的折冲府,就在六天前刚刚更换了新的,左右果毅都尉,别将、长史、以及兵曹参军。” ###第一九三章 巨熊没死   在皇帝的尸体没有被虫子吃干净之前,都要防备着他诈尸还魂。   云初以前的时代里没有皇帝,但是,他见识过一个人畜无害的领导是如何在死后还坑了老大一群官员的事情。   一个县,两套班子共六十九人被一次拿下,事情很严重,一个不起眼的股长,在这一场政治风波中都领了两年零六个月的刑期。   李治的政治智慧远超那位死去的领导,云初觉得李治这是想一波带走更多的人。   李治在乾县的陵墓修建的非常大,这座山陵从李治登基的那一年就开始规划,图纸构造成于永徽六年,龙朔一年正式动工,至今还在修造中。   位置在距离长安一百七十里的梁山上,占地足足有五千亩,梁山的三座山峰都被囊括其中,中间最高的山峰为李治为自己准备的墓地,在把高山削成圆丘之后,其余两边的山峰就成了两座乳山,陵墓规模极为壮观。   李治的陵墓的布置其实跟长安成一般无二,墓地外有两道高达三丈的城墙,将陵墓分成郭城与内城,只是城门比长安少一些,只有,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座城门。   山陵的规模虽然很大,不过呢,却没有用多少国帑,这一点与其余的帝王陵墓有很大的区别,因为,龙朔一年,正好是李绩率领东征大军班师还朝的时间,也就是说,就因为李绩在灭了辽东三国之后,李治的陵寝的修建才正式开始的。   李治很早以前就对云初说过,说是在皇陵之中给他安排了一个位置……   现在想想这话就很吓人了,天知道李治想把云初活着埋进皇陵,还是等云初死后再埋进去。   如果死后埋进皇陵的话,云初还是很愿意的,毕竟,这也算是一个很高的荣誉,如果被人活着埋进皇陵,云初觉得这可能不算啥荣誉。   自从秦始皇用兵马俑代替活人成为陪葬品之后,以后的帝王就很少再用人殉,当然,这不过是没有大规模人殉而已,小规模的人殉还是经常有的,比如,汉武帝就把钩弋夫人给殉葬了。   《汉书》上说,钩弋夫人之死,是因为犯错被汉武帝呵斥,最后郁郁而终。   《史记》上说,汉武帝担心他死后出现子弱母强的局面出现,赐死了钩弋夫人。   云初从许敬宗那里得知,以上两者都是胡说八道,钩弋夫人是被汉武帝给人殉了,还是那种挖空内脏填满香料永世不腐的那种人殉。   云初比较倾向于许敬宗的推断,毕竟,钩弋夫人最让汉武帝难以忘怀的是那绝世的容颜,如果随便埋了,最后被虫子一顿乱钻,钻的满身都是洞的话,就不好看了。   太子李弘也有这个担忧,尤其是被云初殴打了一顿之后,这种担忧就更加的猛烈了,他觉得按照他现在干出来的事情,他可能活不过他的父皇。   于是,在长安停留了十八天之后,他就径直去了梁山皇陵工地去视察,在视察了皇陵工地之后,查出来了不少的不法事,这里居然贪腐横行,让人触目惊心。   狂怒地大唐太子李弘,就在梁山皇陵之地大开杀戒,取贪官之血混入朱砂等颜料之后,绘制白虎宫的壁画,加重白虎的杀伐之力。   最后,还从东宫库房中拨款六十万贯,用以购买新的建筑材料,以弥补贪官污吏们的过失。   做完这些事情之后,他又匆匆启程直奔九成宫,准备亲自伺候自己生病,且精神不佳的老父亲。   至于正在进行的如火如荼的长安争夺战,李弘觉得这等小事根本就不能与自己去照顾老夫亲身体的重要性相提并论。   李弘最近看起来比较壮硕,就连一向英俊的脸,也比往日圆润了很多。   不知道的人以为太子殿下吃胖了,唯有娜哈这等知道的人才知晓,太子浑身都肿起来了不说,还伴有低烧。   从梁山到九成宫,太子李弘整整走了半个月。   等他抵达九成宫的时候,太子终于恢复成了昔日英俊的模样,尽管皇帝允许太子六率进入九成宫,太子却执拗的要求太子六率驻扎在距离九成宫六十里外的荒野,自己带着两百个亲卫跟娜哈进入了九成宫。   李治变胖了,这没有办法,他们李家的人只要不坚持锻炼,很快就会肥起来。   当然,在肥胖的李治脚下,还趴着一头更加肥硕的花熊。   李弘仅仅是瞅一眼巨熊的眼睛,就知晓死掉的巨熊不是长安人盛传的那头巨熊,因为别的巨熊眼睛里不可能对他流露出怜惜的眼神。   李治手里抓着一个金杯,里面装满了葡萄酿,独眼里满是戏谑之意,对刚刚施礼完毕的李弘道:“怎么,被你的师傅教训了?”   李弘将头杵在父亲脚下惭愧的道:“教训的很惨,父皇就不要再教训了,孩儿快要承受不住了。”   李治笑道:“脱掉衣衫,让你阿耶看看,然后再论要不要继续教训你。”   李弘很听话的脱掉了衣衫,露出了自己还未痊愈的花花绿绿的身体。   李治上前拿手指戳戳李弘变的有些绿的伤痕道:“看样子,确实是被你师傅仔细教训过的。”   李弘苦笑道:“除过脚底板跟这张脸还能看,再没一块好肉。”   李治笑眯眯的道:“第二作坊看过了?”   李弘点头道:“看过了。”   李治笑道:“看出啥名堂了?”   李弘道:“我师傅教的那么多的学问都被孩儿学进狗肚子里去了。”   这个回答明显不符合李治的期望,于是,李治继续问道:“为啥这么说?”   李弘带着浓重的神往气息道:“那个大水壶实在是太重要了。”   李治皱眉道:“什么大水壶?”   李弘诧异的道:“就是那个能用水蒸气吹动叶轮转动的大水壶。”   李治放下酒杯道:“你就没有去看看火炮?”   李弘道:“看了,没啥稀奇的,再说了,这东西目前大唐军队还用不上,不过需要保密不可外泄,否则,对我大唐不利。”   李治坐起身子示意李弘穿上衣衫,然后道:“说说其中的道理。”   李弘一边穿衣服一边道:“这东西的出现,受损最重的其实就是我大唐府兵,原本,我大唐府兵盖世无敌,火炮出现之后抵消了我大唐府兵的一部分战力。   此物万万不可落入敌人之手,否则,后果非常的严重。”   李治沉吟片刻道:“你的意思是说,此物不可普及?”   李弘点头道:“火炮的出现,抵消了我大唐府兵的训练,装备,战术上的所有优势,毕竟,不论将士们多么的英勇,多么的聪慧,装备如何好,在火炮面前跟那些乌合之众的差别不大,炸弹炸响的那一刻,勇敢者跟懦弱者都会无差别的化为齑粉。   因此,孩儿以为,此物除过父皇亲卫可以装备之外,应该严厉禁绝此物外传。”   李治长久的盯着李弘的眼睛,然后慢慢的道:“朕的陵寝快要修建好了,你最好不要太着急。”   李弘道:“孩儿原本被母后逼迫的有些着急,被师傅打了一顿之后,忽然发现,我根本就不用着急,我还有很多应该推广的农事没有做完,我还有很多新的想法在大唐各地想要实施,如今还没有实施,现如今,更有一个大水壶让孩儿发现,跟做实事比起来,权势什么的都可以向后放一放。”   李治让侍者给李弘倒了一杯酒,父子两啜饮一口后,李治道:“不要学承乾太子,那样不好。”   李弘点头道:“正大光明是孩儿准备遵循一生的行为准则,无此,不足以强爷胜祖。”   云初回到书房,等候在书房中的殷二虎就把一个竹管放在云初手上。   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张一指宽的纸条,上面写着———巨熊没死。   云初将纸条放在蜡烛上点燃,再用脚踩踏成粉末,这才对殷二虎道:“雍王,太平公主正在私自铸造火炮?”   殷二虎道:“目前为止,私自铸造火炮的人是北门学士解士龙,此人目前看起来跟雍王,太平公主没有牵涉。”   云初点点头道:“贺兰敏之还是闭门不出?”   殷二虎道:“我怀疑留在贺兰府邸的人不是贺兰敏之。”   云初愣了一下道:“找到他。”   殷二虎道:“现在已经有三组人马在寻找贺兰敏之,他应该逃不掉。”   云初喟叹一声道:“当初应该直接杀了他的。”   殷二虎道:“徐敬业也消失四年了,不过,有人声称最近在曹州见过他。”   云初艰难的摇摇头低声道:“我总以为李承修才是英公性命所系之人,没想到,英公最后的托付终究还是给了徐敬业。终究是山贼出身的老家伙啊,不造反不舒服……”   云初知道,火炮出世之后,以他强大的杀伤性,一定会勾引起无数野心家不好的心思。   这一点李治也是知道的,不过呢,他勾引的是窥伺他皇位的人,而云初勾引的是那些原本已经隐身,准备匿影潜踪等待天时的草莽。   反正,此时此刻,火炮的铸造技术已经通过北门学士们被传播出去了,想必,用不了多久,大唐的铜钱就会再一次变的稀缺。   云初觉得很有必要把长安存储的海量铜钱高价放出去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戳破脓疮   云初现在获取消息的渠道已经不再靠李弘,温柔,狄仁杰这些上层人士了。   因为这些人知道的消息,基本上都是有利于他这个高级勋贵的,没错,就是有利于高级勋贵的,这是大唐王朝的基础属性决定的,并不以谁的意志转移。   云初对这些消息不怎么感兴趣,他拿到的利益已经太多了。   所有王朝的政策首先是要维护统治阶层利益的,在统治阶层吃饱之后,才会扭扭捏捏的向下转移,基本上,到普通百姓手里就不剩啥了。   李治算是一个很对得起大唐百姓的皇帝了,以前在打击旧勋贵的时候,还知道拿收缴的土地分给百姓,基本上做到了利益均沾。   不过,这样的事情不能做的太多,多了,就会引起统治阶层的集体不满。   隋炀帝就是一个可怕的先例。   这家伙之所以横征暴敛,穷兵黩武的目的,其实就是想要创造一个不受门阀控制的中央集权政府,最终目的就是想要将门阀打散,不让财富过于集中在少数人手中。   他最后失败了,所以《隋书》上的隋炀帝就变成了人世间最大的昏君,以及最无耻的人。   《隋书》是由魏征负责,孔颖达,许敬宗协从,其中,魏征,孔颖达负责编年,许敬宗负责人物传,云初觉得隋炀帝的名声之所以会臭大街,主要跟许敬宗有关,因为,许敬宗有这个本事,就算是全天下最英明的圣人想要作传,只要经过许敬宗之手,只要许敬宗有需要,这个圣人在史书上也一定会变成一个无恶不作的大盗的。   云初用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终于将长安编织成了一张蜘蛛网,而他就是那只踞坐在网中央的大肚子蜘蛛,六条腿实时感受着每一根蛛丝传来的动静,所以,只要在长安,没有啥事能瞒得过他。   云氏整日里被人堵门喝骂,这就导致云氏最近在长安只能俯首忍耐,尽量的不去在这个时候得罪任何人,尽量减少云氏在长安的影响力。   云初不嚣张了,雍王贤,太平公主他们自然而然地就嚣张起来了。   二十六门金光闪闪的短粗胖的臼炮在龙首原上齐鸣的时候,天地变色!   还有诗人专门为这一场面写了很多首诗,更有无数高明的画匠将那一宏伟场面给记录下来了。   云初吧嗒一下嘴巴,将手中的一幅画递给卢照邻道:“根据这幅画能把臼炮造出来吗?”   卢照邻看了看画,又从桌案上选了七八幅其余角度绘制的画作摆在一起,最后叹口气道:“只看这些图,有七成的把握能造出来,如果,再有火炮工匠流失的话,不出两年,一定能造出来。”   云初叹口气道:“把这些画作交给百骑司吧,同时给不良人下令,捉拿那些诗人跟画匠。”   卢照邻吃了一惊道:“君侯,这个脓疮需要我们来戳破吗?”   云初斜一眼卢照邻道:“这难道不该是万年县县衙应该干的事情吗?”   卢照邻的两排牙齿开始咯咯作响,手更是颤抖的如同得了羊癫疯。   事情绝对不是君侯想的那么简单!   事情也绝对不是二十六们臼炮那么简单。   事情更不是雍王贤跟太平公主私自铸造火炮那么简单。   而是火炮铸造法已经彻底失密的问题!   而且,不仅仅是火炮铸造法失密,就连开花弹的制作技术,也一并失密了。   就在人人都得到火炮铸造技术跟开花弹制作技术之后,每个人都很满意的时候,万年县衙门却开始追究这两项技术失密的问题。   得到这两项技术的人家很多,也就预示着万年县县衙将要面对很多人。   能得到这两项技术的人家,哪里有一个是好惹的,更不要说这一次要面对他们全部。   卢照邻很担心万年县衙门会遭受到恐怖的炮击。   见卢照邻害怕的厉害,云初就叹口气道:“本官亲自去做。”   卢照邻摇摇头道:“君侯,这其中有下官不知道的原因是吗?”   云初淡淡的道:“陛下希望这件事由我来戳破。”   听云初这样说,卢照邻害怕的更加厉害了,双腿几乎站立不稳,双手抓着椅子扶手,这才平安的将屁股放在椅子上颤声道:“又是一场尸山血海吗?”   云初道:“陛下只是想知道,火炮这东西到底能对大唐江山制造出多大的危机。”   卢照邻尖叫道:“就是为了试验?”   云初点点头道:“很多重大事件背后的真实的理由就是这么平淡无奇。”   卢照邻沉默片刻道:“上策,万年县衙门置身事外,中策,万年县衙门置身事外,下策,同样是万年县衙门置身事外,不论是上策,中策,下策,其实就是看陛下如何看待万年县衙门了,陛下不追究,自然是上策,陛下不满,就是中策,陛下追究,就是下策啊……看样子陛下是准备要追究万年县衙门了……君侯,我们其实没得选。”   云初起身道:“你如果胆子再大一点,就是一个合格的封疆大吏。”   卢照邻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脸道:“下官自忖已经是胆大包天之辈,现在看来,跟君侯你们这些人比起来,下官堪称胆小如鼠。”   云初笑道:“官员上升到一定地步之后,自然就成了谋国者,没有九鼎烹的决心,做不得大事。”   卢照邻咬着牙拿起那些图画,坚定的对云初道:“还是下官去做这件事,这样看起来更像是公事公办,中间不掺杂私人恩怨。”   云初道:“做完这件事,你就去终南山钟馗那里修一阵子道吧。”   卢照邻道:“下官准备直面风暴。”   云初笑道:“听话,去终南山修道,你想直面风暴,首先就要足够重才成,就你现在这点份量,就是被风暴卷上天摔死的结果。   事情干了,然后找地方躲起来等风暴过后,才是你该干的事情。”   卢照邻点点头道:“要不,下官干脆跑远点,去帮姚崇如何?”   云初笑着点头道:“找一个黄河湾子隐居一两年,这件事估计就过去了。”   卢照邻似乎又鼓起了勇气,将画卷卷起来装在一个牛皮筒子里,转身就离开了云初的官廨。   卢照邻走后,云初就安静的坐在桌案后边,没有如同往常一样审阅卷宗,而是将双手放在桌案上,目光平视着对面的白墙,长久的发呆。   武承嗣路过云初官廨的时候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一个落寞的云初,他没有进来打搅,而是越过官廨去了后面的武三思的官廨。   “刚才看到了一位心力憔悴的君侯,你看看这世道,能把这等铁汉都逼迫到如此六神无主的地步,实在是可悲,可叹。”   武三思笑道:“长安这么好,自然人人都想要,偏偏君侯不放手,都说福祸本无门,由人自招取,君侯的烦恼源自于他本身的欲望,他若是能放手长安,宰执之位唾手可得。   宰执长安,何如宰执天下,君侯这是陷入了魔障了。”   武承嗣笑道:“等君侯的固执将陛下,太子,皇后三人对他的情谊消耗干净之后,云初这等人杰也就到了退隐的时候了。”   武三思道:“兄长认为君侯能够全身而退?”   武承嗣道:“连我们兄弟对君侯都没有杀意,遑论陛下了。”   云初没有听到武氏兄弟的谈论,他依旧陷入在空灵的状态中,也就是脑子里啥都不想的发呆。   许久之后他的眼珠子才开始转动,喝一口茶水,又伸一个懒腰,觉得自己的精气神似乎全部回归,可以继续下一阶段的工作了。   “请武承嗣,武三思两兄弟过来。”   云初随口吩咐一声,殷二虎就请来了武氏兄弟。   “长安,万年两县的储存的铜还有多少?”   武承嗣连忙回答道:“一百二十四万六千五百八十一斤。”   云初道:“怎么会有这么多?”   武三思连忙回答道:“从三年前开始,长安六所铸钱局就停止铸钱了,再加上将作用铜的量也在不断的下降,而铜山的开采一直没有停止,三两年下来,就积攒了这么多。”   云初点点头道:“有人谋算这些铜吗?”   武承嗣瞅着云初道:“君侯,现如今市面上的铜钱数量正在急剧减少,以前一贯钱为九百二十文,现如今,一贯钱只有区区六百八十文,如此下去,长安的钱市会乱,下官以为铸钱局应该开始开炉铸造新钱了。”   云初道:“市面上的铜钱数量因何会急剧减少,你们可知是何原因?”   武三思犹豫一下还是道:“雍王贤,太平公主曾经打问过长安府库储存的铜,想要调用,被下官给拒绝了,于是,他们就从市面上收购了大量的铜钱,融化之后,铸造了二十六门火炮。”   云初盯着武三思道:“长安市场庞大,区区二十六座臼炮,用铜不过二十余万斤,这对长安的铜钱数量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现如今,长安市面上的铜钱数量不足,导致那些黑心商贾们抬高了铜钱的价格。   本官以为,又有人正在屯聚铜钱,想要在长安大捞一笔。”   武承嗣狐疑的道:“谁啊,谁的胆子会这么大。”   云初摊摊手道:“那就去找百骑司,让他们彻查!” ###第一九四章 政治上的胜负与小心谨慎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听云初的意思是准备把缺铜这件事赖到黑心商贾的头上,不准备寻找那些把铜钱融化成铜,然后再铸造成火炮,导致铜价飙升的人。   武承嗣就觉的今日之云初已经不复昔日之敢作敢当的雄风了。   估计云初已经跟百骑司的人商量好了,这一次行动也不过是抓几个倒霉的商贾,掩盖长安铜价飙升的事情。   所以,武承嗣就专门写了条陈,派了一个吏员走了一遭百骑司就完事了。   长安,万年两县的条陈都出现了新任长安百骑司大都督和春的桌案上,他仔细地衡量过两个条陈之后,就把卢照邻送来的条陈裁掉开头跟落款,把中间最重要的部分黏在了武承嗣送来的条陈上,然后就交给左右都督去执行了。   百骑司出马,长安城必定是一片混乱。   好在百姓们对骑着骏马,带着横刀的百骑司没有啥畏惧之心,这么多年下来,长安百姓都明白过来了一个道理,百骑司很恐怖,但是呢,跟他们一个子的关系都没有,因为,他们就算是杀人了,来捉拿他们的也是捕快跟不良人,用不到百骑司出马。   只是这一次,见百骑司居然在抓读书人跟画匠,这件事听起来就很奇怪了。   最奇怪的是这些人被抓之后,径直送进了由百骑司管理的长安昭狱。   昭狱是什么地方?   官员的品级不够都进不去的地方,现在,将这么多的文士跟画匠抓进去,长安百事通们认为只有一种可能,这些人得罪了皇帝陛下。   卢照邻本来等着百骑司的回执拿到手之后就跑路的,所以,骏马,干粮啥的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可是,他在万年县衙门心惊胆颤的等了两天,都没有等到公文回执。   拿不到百骑司的公文回执,他就没有办法离开长安,就在他准备不管不顾离开长安的时候,却从云初那里看到了武承嗣的公文回执。   两份文书上去,只来了一道回执,这让卢照邻非常的迷惑。   直到他看完整个回执之后,第一感觉就是觉得自己买宝马买的太匆忙了。   也不知道百骑司的人是在偷懒还是疏忽了,竟然将两份条陈合二为一,还把他的名字给裁撤掉了。   从云初的公廨出来,见到武承嗣,卢照邻第一次心甘情愿的向武承嗣见礼。他实在是没有想到,武氏兄弟居然会认为办这事居然是一个大功劳,为了独占功劳,还把他卢照邻从功劳簿上给挤掉了。   这等大恩,卢照邻觉得自己无以为报,只好在见礼的时候更加虔诚一些。   卢照邻的虔诚之意,武承嗣自然是感受到了。   以前,卢照邻身为云初的心腹,见他多少有些不服气,甚至有一点鄙夷,现如今,看样子这个聪明人也看出云初的地位摇摇欲坠了,准备抱自己的大腿了。   对于这种有才能的人,只要能为自己所用,武承嗣一向大方,如果卢照邻能投奔到他的麾下,知道此人才能的武承嗣,决定好好的待他,毕竟,人材难得,而对自己恭顺的蠢材倒是遍地都是。   “六天后,便是小儿的百岁礼,卢先生必定要来寒舍,饮上几杯。”   听武承嗣跟自己谈笑言欢不说,还邀请去他家里的饮酒,卢照邻同样笑呵呵的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县尊喜得麒麟儿,此乃大喜,就算县尊不邀请,下官也必定厚颜来贺。”   武承嗣听后更加高兴,握住卢照邻的手道:“如此,明日便有请柬送到府上。”   卢照邻同样热情的回应,声称吉时一到,必定前往恭贺。   武承嗣在走进云初官廨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卢照邻的背影,今天已经把话说到了,如果卢照邻给家里送了厚礼,就说明此人有攀附之意,到时候,就能好好的谈谈了。   来到云初官廨,武承嗣接过百骑司回执随意的夹在胳膊底下对云初道:“君侯,钢铁城诸事繁杂,十日后,下官准备移衙去工地,不知君侯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云初神色难明的瞅着武承嗣肋下的回执慢慢的道:“百骑司的回执你就不准备仔细看看吗?”   武承嗣闻言,打开回执看了一眼,随后惊讶的道:“捉拿写火炮诗的文士,与绘制火炮图形的画师,这两条并非下官所奏。”   云初淡漠的道:“你再仔细看看。”   武承嗣见云初面色凝重,这才找了一个座位,开始仔仔细细的看这份详细的令人难以理解的回执。   等他看完之后浑身上下宛如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衣衫尽数为汗水浸透。   云初瞅着面无人色的武承嗣道:“你究竟干了些什么?你到底要害死多少人才罢休?”   武承嗣惊惶的大叫道:“下官所书条陈上,只是要求百骑司协助我们查访一下到底是谁在囤积铜钱,绝没有要求彻查谁在铸造火炮。”   云初吃了一惊迅速站起身对殷二虎吩咐道:“取存档条陈来。”   满头大汗的武承嗣闻言立刻催促道:“快去,快去。”   片刻功夫殷二虎拿来了县衙存档条陈,云初打开看了一眼疑惑的对武承嗣道:“与回执上的内容不符。”   武承嗣迅速看了一边存档条陈,松了一口气道:“这才是下官所书。”   云初又道:“条陈是你亲自送去的吗?”   武承嗣尴尬的道:“派遣麾下书吏。”   话音刚落,武承嗣就急匆匆的向云初告辞道:“下官这就回去处理此事。”   云初担忧的道:“速去,速去,有消息即刻禀报。”   对面官廨里的卢照邻见武承嗣宛如屁股中箭一般狂奔而去,就再一次来到云初官廨拱手道:“多谢君侯关爱。”   云初叹口气道:“不是我。”   卢照邻闻言愣了一愣道:“也就是说,有人在对付武氏兄弟?”   云初抬起眼眸,淡漠的道:“普天下没有啥新鲜事,万年县里也没有啥秘密可言。”   卢照邻长出一口气道:“真的如同君侯所说的那样,下官位卑言轻,就是想参与,人家也看不上我。君侯,你这个屎盆子是不是就真的牢牢的扣在武承嗣头上了?”   云初笑道:“看样子长安这一次算是从漩涡中解脱出来了,你给的上中下三策,侥幸是第一种,至于武承嗣嘛,他这一次想要脱身,难啊。”   卢照邻咕咕笑道:“既然有人不希望长安掺和进去,我们不要辜负人家的一片好意,我们万年县衙门就继续置身事外好了。”   云初深以为然。   太阳偏西的时候,武承嗣那边还是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传来,不论武氏兄弟如何严刑拷问那个书吏,书吏都一口咬定他没有篡改条陈。   事情到这里就很麻烦了,如果不是书吏更改的,那么,只能是百骑司那边更改的。   云初没有继续等消息,时辰到了,就下差回家。   家门口那些想要激怒云初,准备搏一个好名声的士子们终于消失不见了,其中,云初很期望出现几个投机者用来杀鸡骇猴,结果,一个都没有,这让云初被虞修容笑话了好几天。   云初站在自家马球场看了一场女子马球,今天来马球场的画师比较多,看来球场上一定有身材很好的女子前来打球。   云初在边上看了好一阵子,发现今天打马球的好多女子的臀部都丰盈的恐怖,仔细研究之后,觉得一般女子不可能有一个西瓜一样的丰臀,就惋惜的回家了。   回到家里之后,肥六才把茶水送上来,云初才喝了一口,就看到转过身的肥六居然也长着一个夸张到极致的丰臀。   虞修容见丈夫在看她,就冷着脸道:“我没有!”   云初哀叹一声道:“啥都是假的,以后谁还敢见色起意啊。”   虞修容道:“这可是你闺女的生意。”   云初苦笑道:“她一个卖绣品,卖成衣,卖胭脂水粉的,怎么就想起帮那些女人作假了呢,怪不得最近长安城里丰乳肥臀的女子好像一下子就多起来了。”   虞修容道:“美玉儿跟思思今天回家吃饭,说公主府的厨子做的饭不好吃。”   云初道:“咱家就是一个不到三十亩的小宅子,这还是这些年不断向外扩展的结果,一个公主府就占地超过两百亩,好好的大房子不住,非要来家里挤。”   虞修容笑道:“孩子们一片孝心,你就好好的接着吧,夫君今日心情不错,还有功夫关注肥六的屁股,看样子烦恼事算是过去了?”   云初点头道:“作壁上观就是了,现如今,皇帝还在为巨熊的死哀伤,太子跟娜哈在九成宫为了安抚陛下,正在每日不停的栽种竹子,以讨陛下欢心呢。   这就很好嘛,大唐有一套自己成熟的官僚体系可以将大唐治理的很好,皇帝就该伤春悲秋,太子就该下苦力种竹子,这样,天下才能太平无事。”   虞修容道:“如此说来,就皇后一个人不懂事是吧?”   云初瞅着虞修容道:“一个女人在家里种花养草,琢磨厨艺,绣花啥的其实挺好,在政治上太能干了,会让家中的男丁们感到厌烦。”   虞修容若有所思的道:“既然是如此,妾身明日就带着全家老小去灞上封地避暑,顺便去伺候居住在白云寺的玄奘大师。” ###第一九五章 从此,只关注柴米油盐   云瑾,李思小夫妻是赶在吃饭前一刻回来的。   才上饭桌,汤都没有来的及喝一口,李思就告诉了云初一个大瓜。   皇后亲自去了九成宫,没有见到皇帝。   云初正在装汤的手停顿一下,就继续给虞修容装了一碗汤,就继续喝虞修容刚刚给他装的那碗汤。   夫妻相处时间长了,就越是要照顾到对方的情绪,不能因为太亲密就忘记关心对方。   虞修容给云初装了一辈子的汤,期间,云初也会不时地给虞修容装一碗,没有谁的关爱是可以理所当然的享受的,回报总是要有的。   李治是一个真正的帝王,他总觉得自己身为帝王,要照顾大唐社稷,因此上,别人就要多关爱他一些,不论是皇后,太子,抑或是大臣,就算是天下臣民都该敬爱他。   而且是理所当然的敬爱他。   就这,他依旧不满足,还会用各种手段来试探天下人对他的敬爱是否真心。   最要命的是,他每一次试探别人的时候,都会直击对方软肋,试问,哪一个人能经得起他这样的试探呢。   云初一直认为,人,是经不起一次有一次试探的,一次为了皇帝能忘记自己利益存在的人已经是很难得的知己了,三番五次的以损失自己利益为代价,全心全意敬爱皇帝,这样的做法是反人性的。   世上就没有这样的人存在。   没有人会为了别人的利益一次次的伤害自己,哪怕这个人是皇帝。   说起来,真正能做到心慈手软的人是年轻人,真正拥有一颗良善之心,拥有物伤其类之心的人也是年轻人。   他们会为了爱情付出所有,会为了理想舍弃自己的生命,会为了一件跟自己不相关的事情全力去帮助。   人老了,就不成了。   老人的心很硬,或许是活得足够久,年轻时期对世界付出了那么多的善意,没有得到足够量的回报之后,他们就觉得自己年轻的时候好蠢,恨不得倒转长河,回到过去砍年轻时候的自己几刀。   他们似乎忘记了,自己年轻时候做的那么多的好事,其实就没想过得到回报,只是想让自己心里舒坦一些,身体痛快一些。   所以,老而不死是为贼也,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   云初又给虞修容布了一些菜,见儿子儿媳在奇怪的看着他,他就干脆大度一些,给儿子,闺女,儿媳们也布了一些菜,尽量的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和善且疼爱孩子的大家长。   云瑾看看他碗里的莴笋,这东西他最讨厌了,总觉得有一股子花大姐被碾碎的味道,不过,这是阿耶弄到他碗里的,所以,他屏住呼吸一口吃了,然后道:“陛下召我去九成宫,担任他的秘书丞。”   云初笑道:“看样子,陛下又把秘书监里可以充当秘书丞的人给杀光了。”   李思连连点头道:“杀了四个,其中一个居然在我父皇明确说过,不见皇后奏疏之后,还把皇后奏疏呈递给了父皇。谁都没想到,那人会干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云鸾吞下一口饭道:“那岂不是一次要杀一亩地的人?”   李思瞅着小叔子道:“没有一亩地的人,也就几分地吧,死了九个。”   云锦抬头道:“皇后如此逼迫皇帝,她的依仗是啥?”   云瑾道:“河北,山东之地。”   李思冷笑一声道:“河北山东之地我们本来已经经营的很好了,偏偏就是我父皇一道旨意,就让我们从河北山东撤出,也不知道那些合作社现在还在不在。”   云瑾叹口气道:“在,只不过变成了少数人敛财的地方,我们制定的规章制度已经荡然无存,我总以为有那些制度,农夫们就站在了上风口,所有的事情都对他们有利,只要反抗,就一定能守住他们的利益,结果呢,死了几个人之后,他们就不敢反抗了。   最终,好好的一个供应链成了勋贵们剥削,敛财的好工具,现如今啊,那些参加合作社的农夫们都说,是我们当初在给他们设圈套,导致他们现在成了人家圈养的牲畜。   还说,当初要是不听我们的蛊惑就好了,他们就能好好的种自己的地。”   李思怒道:“他们自己不反抗,反而把几个有胆子反抗的人丢出去抗雷,这样的人活该被人压榨,一辈子都过不上好日子。   刚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害怕,尝到甜头之后他们疯狂,遇到阻力之后他们退缩,遇到伤害之后他们就投降,阿耶当年说他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我那时候还不相信。   总觉得他们那个时候的欢笑是愉悦的,信心是坚决的,再加上有利益加持,怎么都不可能过的比以前更差。结果,就是个这?”   云初笑道:“这就是没有组织的后果,当初陛下看的很准,一道旨意让你们撤出了山东河北,一旦你们撤出来了,皇后就随即跟进,以皇后的手段去对付一群没有了组织的乌合之众,有现在这个结果一点都不奇怪。”   李思愤愤的放下筷子道:“阿耶,我想重返山东,河北!”   云初诧异的道:“你想把他们再组织起来?”   李思道:“是的。”   云初摇摇头道:“不可能了,以前愿意追随你的人现在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你再去,他们恨你要超过恨那些压榨欺压他们的人。   好好的待在家里,趁着这两年云氏作壁上观的好日子,多生几个孩子才是真的。”   李思低头瞅瞅自己的肚子,再看看云瑾,然后就在云瑾的大腿上掐了一把,云瑾面不改色,只是端着饭碗的手颤抖一下。   吃过饭,云家人该干什么就去干啥。   云初带着殷二虎骑着一匹乌骓马去万年县衙门上差了。   云瑾准备了两匹快马,准备一日轻骑赶去九成宫给皇帝当秘书,要不然皇帝那边很可能会把秘书监连根拔起。   李思不想回公主府,钻进东边的院子,继续去捣鼓她的虫子去了。   云锦的彩云楼如今算的上是长安数得上号的大买卖,身为东家她需要去坐镇,顺便跟李承修过一点二人世界。   云鸾自然是背上自己的背包去了第二作坊,那里如今热闹的跟集市一样,太平公主府的长史,就能带百十人大摇大摆地进第二作坊随意的参观火炮作坊,昔日森严的守卫,如今,早就成了一个大笑话。   这样也好,城里的人可以自由出去,城外的人也能随意进去,就像长安众多的卫星城一般。   云初平日里不喜欢乘坐马车去上差,他一直都喜欢骑马,这样,他可以用自己的双眼来看长安城发生的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虽然长安这些年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变化却一直没有停止,一些破败的建筑正在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干净结实的石头房子,一些阴暗的角落也逐渐被清理出来,变成了停放马车的地方,就连当年栽种的一些桂花树,去年的时候就已经开花了,一开花,满城都是馥郁的桂花香。   唯一可惜的是城里商贾太多,尤其是遍地的茶摊,以及小吃摊位,让长安的街道看起来有些杂乱。   武承嗣一直想把这些小摊小贩从街道两边驱逐走,说这些人是长安的脏乱之源。   这些话听起来很是刺耳,但是,真实情况还是存在的,最让云初无法忍受的便是这些人会污染街道两边的水源,听武承嗣说那些人甚至会往清水渠里撒尿……这就让人很难为他们说好话了。   武三思下手整治了几次,没啥效果。   长安城中就不仅仅是富人的城市,城里同样有很多穷苦人家,那些小摊小贩们整日里起早贪黑的忙碌,就是为了养活一家人。   要是任由武承嗣取缔或者驱赶走了那些人,长安城里就有不少人家会没了衣食来源。   既然那些人会往清水渠里撒尿,这只说明一件事,长安城里的公厕太少了,教育跟引导没有跟上,换一种思路来干一件工作,总比粗暴的一刀切来的好。   云初半路进了一间公厕,然后就被里面的蛆虫跟苍蝇给轰出来了,暴怒的云初立刻找来管理此地的不良帅跟里长,当街脱掉他们的裤子打板子,打的两人惨叫连天,之后,还要他们两人亲自去把污秽横流的公厕清理干净。   回到万年县县衙之后,云初就召开了大会,工作重点,就是长安城众多公厕的清洁卫生问题。   卢照邻领下了这个艰巨的工作,他立下军令状,准备利用二十个工作日,一定会让长安城里的所有公厕都做到内容物不外流,气味不外传,还必须做到一日石灰三消杀。   云初对此非常的满意。   既然万年县县衙已经准备作壁上观了,朝廷大事就交给那些大人们去处理,万年县只需要把目光投注在民生问题上就好。   武承嗣,武三思兄弟两个坐在会场上如同两个木头人,不管云初在会议上说了啥,他们兄弟都是口不应心的随意附和,没有提出任何不同意见。   等云初口干舌燥的回到官廨里,武承嗣,武三思已经给云初煮好了罐罐茶,就连喝茶用的油饼子也烤的酥脆,这一次,只有云初一人在喝茶,他们兄弟就恭敬地站在旁边。   “君侯救命——”   云初瞅一眼跪在他脚下的武氏兄弟道:“怎么,和春那个百骑司大都督不肯给你们兄弟颜面?”   武承嗣苦涩的道:“我们连大门都进不去。”   武三思也垂头丧气的道:“外边已经有了传言,说是我们兄弟向百骑司发了条陈,这才有了文人墨客被百骑司捉拿的事情。”   云初叹口气道:“皇后连九成宫的大门都进不去。”   武承嗣颤抖着身子道:“陛下这是要我们兄弟死啊。”   云初道:“你们忘记了,你们兄弟能有今日,一来是因为你们是皇后的侄儿,二来,是因为你们兄弟这些年也算是功勋卓著。   现在,第一条跟第二条起了冲突,你们兄弟无论如何也到了做选择的时候了。”   武承嗣坚决的摇头道:“我们兄弟不背离皇后。”   云初道:“你们啥都想要的结果,就是啥都拿不到。”   武承嗣惨笑一声道:“皇后是我们兄弟的根本,背离了皇后,我们兄弟会死无葬身之地的,现如今,只求君侯给我们兄弟指点一条活路。” ###第一九六章 谁是那个挨炮的?   以前,云初都会明里暗里的给武氏兄弟很多的好建议,让他们兄弟躲过不少的明枪暗箭不说,还能一路坦途的走到现在。   今天不成了,面对武氏兄弟的遭遇的难题,云初是一点解决的办法都没有。   因为,布局的人是皇帝。   皇帝布局的时候一般都非常的霸道。   如果你没有察觉皇帝布下的局,傻了吧唧的一头钻进去,皇帝会很高兴,说不定在事情办完之后能留你一条小命。   假如你过于聪慧,看破了皇帝的局,那就对不起了,马上会有人来把你捆成死猪的模样,强行把你送进局里面,武氏兄弟现在面临的就是这种状况。   就是搞不清楚皇帝会把他们兄弟利用到什么程度,会不会有卸磨杀驴的想法。   眼看着武氏兄弟可怜,云初叹息一声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听云初这样说之后,武承嗣的脸上顿时就不见半点血色。   “君侯,为何是我们兄弟?”   云初想了一会道:“我原本以为会是雍王,或者太平,也想过会是某一个动了火炮的世家大族,亦或是我,结果,陛下最后选择了你们,说实话,我还是感到意外的,真正说起来,你们兄弟两个来担任刺破火炮案的第一人,多少有些不够格。”   武承嗣道:“我们兄弟都以为会是君侯。”   云初点点头道:“我其实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陛下最终没选我。”   说着话,云初就拿出卢照邻写的条陈递给了武承嗣。   武承嗣看过之后叹口气道:“卢照邻的条陈说的更加直白,明显,我们兄弟的条陈只是要求百骑司调查囤积铜钱的正常公文,其实,把我们的公文移栽到卢照邻的公文上,其实更加的合适。”   云初点点头道:“没错,所以卢照邻已经买好了宝马,一旦事发,他就准备快马离开长安找一个地方避祸。   没想到陛下没有选择卢照邻,而是选择了你们兄弟的公文,看样子,从一开始,你们兄弟就在陛下的彀中,既然如此,你们兄弟就且认命吧。”   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武承嗣跟武三思还是表现出来了几分唐人该有的风骨,从地上爬起来,各自倒了一杯甜茶,就啜饮起来,虽然双手有些抖,不过,茶水还是准确的落进嘴里。   云初在吸溜吸溜的喝热茶,武氏兄弟同样在吸溜,吸溜的喝热茶,本就是炎热的夏日,一大壶热茶下肚,毛孔张开,三人都汗流浃背。   云初亲自打开前后窗,让穿堂风穿过,官廨里顿时就凉爽下来了。   喝完最后一口茶水,武承嗣抖一抖被汗水湿透的圆领官服,对云初道:“如此说来,我们兄弟不但要假装啥都不知道,还要配合陛下的心意行事?”   云初靠在椅子上道:“必须如此。”   武三思道:“陛下到底想要我们兄弟干啥?”   云初苦笑一声道:“你猜!”   武承嗣摇头道:“我不猜,既然是无妄之灾,我们啥都不做,就按照我们的工作日程干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看到武氏兄弟如此的具有政治智慧,云初欣慰的道:“你们成长的速度很是惊人,即便是一部的尚书,你们也能做的很好。   不过,想跨过四品到三品这一道门槛,非经历生死淬炼而不可得,这一场劫难,对你们兄弟来说也可能是一个大机会,毕竟,危机,危机,危机中还有机会,天,不会把一个人所有的出路都堵死。”   武承嗣抱拳道:“谢过君侯教诲。”   云初点点头,就从桌子抽屉里取出一块玉佩递给武承嗣道:“听说你夫人为你诞下麒麟儿,百岁宴我就不去了,一枚玉佩聊表心意。”   武承嗣双手接过玉佩看了看,玉佩一看就是上品玉石制作而成,只是上面没有雕刻花纹,也没有文字,两面光滑,就是一面精致的无事牌。   武承嗣抬头惨笑一声道:“多谢君侯美意,无事便是如今最大的好事。”   说罢,再次拱手致谢,就跟武三思一起离开了云初的官廨。   云初的眼神多少有些晦暗,很明显,武承嗣刚才猜错了无事牌的用意。   武氏兄弟才走,卢照邻又进来了,将一个看起来卖相不错的烧饼放在云初面前道:“君侯尝尝,长安城里新出现的驴肉烧饼。”   云初拿起那个驴肉烧饼瞅了瞅,跟后世他在河间府吃到的已经很像了,饼子是现烤出来的,面饼烤制的时候刷过油,这让千层的面饼有酥又脆,咬一口饼子,饼子确实不错,就是里面的驴肉少了一些滋味,整体上有些发干。   卢照邻一边啃饼子一边道:“河北来的。”   云初道:“河北那边的商贾不是不入长安的吗?”   卢照邻道:“应该是被火炮吸引来的,下官准备趁这个机会,把库存的铜钱高价卖给河北,顺便吸纳一波河北的物资。”   云初点点头道:“重点在铁跟粮食上。”   卢照邻道:“只有河北一个地方可吃不下那么多的铜钱,杨炯去打听山东那边的反应去了,如果他们也想私自铸造火炮的话,咱们的铜钱就有去处了。   杨炯还说,一旦长安吸纳了山东,河北两地的大宗物资之后,再控制河东,淮南的物资不准流入山东,河北,两地的物价必然腾贵,到时候看这些人到底是愿意拿那些钱来安抚百姓呢,还是说不顾百姓死活,坚持要拿那些铜钱来铸造火炮了。   不管怎么说,咱们长安都没有把事情做绝,算是给了他们一条活路。   不过,这条活路給的时间,必须是等那些拿到铜钱的人把铜钱融化取铜之后,铜钱里面一般情况下是铜六铅锡四,卖一百万斤铜钱,去除杂质与火耗之后,得铜四十万斤,回收的时候,我们只要铜,不要铜钱。   如此,长安的铜储量就能超过两百万斤,我们再把大量的物资投放在长安,物价必然下跌,那些囤积铜钱的黑心商贾,也会吃一个大亏。长安物价也会恢复平静,铜钱会重新变多。”   听了卢照邻的详细介绍之后云初放下吃了一半的驴肉火烧道:“速度要快,陛下可不是一个有多少耐性的人,我担心他会提前发作。”   卢照邻点头道:“下官知晓了,必定在十日以内做成这两笔大买卖,长安成交,山东,河北那边即刻交割,为此,下官已经下令长安运河船队都给我去山东,河北两地拉东西。”   见自己的下属已经把事情做好了,云初就取过卢照邻的文书签了字,这事就算是从今天开始正式运行了。   在云初把文书递给卢照邻的时候,他忽然问道:“你要去参加武家参加宴席?”   卢照邻笑一声道:“盛情难却,再说了,下官还准备了厚礼。”   云初低头道:“礼到人不道也就是了,这些日子估计你是没有空闲时间的,还是办正经事要紧。”   卢照邻狐疑的瞅瞅低头吃驴肉火烧的上司,觉得这个要求很是无礼,与君侯平日里对下属宽松的行为不一致,不过,既然君侯要求了他还是决定听君侯的话。   云初回到家里的时候,整个云家已经不剩下几个人了,虞修容带着自己的大小爪牙去了灞上云氏别业。   云初仔细打量着自家,多少有些唏嘘,看到自己的那盆大迎春之后,就把肥九喊过来了。   “这盆花先寄养在大慈恩寺吧。”   肥九道:“云氏大宅还是安稳的。”   云初撇撇嘴道:“你知道个屁啊。”   肥九笑道:“老奴对于屁没有多少研究,不过呢,对于臼炮的射程老奴还是知晓的,在云氏大宅方圆两里地之内,没有地方可以预设火炮阵地,也没有谁能在云氏大宅五里之内设置火炮阵地。”   云初笑道:“你当年要是有现在这份谨慎,何至于被人家满门抄斩。”   肥九毫不在意的道:“我家的血脉并未断绝,儿子也进入了国子监,再有两年就能参与科考,说不得又会是一个新科进士。   再过几十年,昔日被满门抄斩的李氏,又将是一个钟鸣鼎食之家。”   云初摇摇头道:“到时候老子给儿子当门房,老娘给孙子当教谕,可不可惜啊。”   肥九道:“没啥可惜的,一个家想要兴盛起来,总该有一两代人要当垫脚石。”   云初不想跟肥九谈论他家以后的模样,拍着柱子道:“也就是说直到现在,长安城里还没有出现火炮阵地是吗?”   肥九摇头道:“皇城,宫城,百骑司驻地,各个王爷的府邸,按照侯爷的吩咐,我们没有查看。其余……老奴可以很确定的说,没有。”   云初笑道:“再仔细一些。”   肥九道:“如果侯爷不想置身事外的话,遗漏的地方老奴也可以查一查。”   云初摆摆手道:“还是算了,这个时候谁傻,谁占便宜,越是表现得聪明,越是容易被火炮炸。”   肥九道:“从今晚起,侯爷就不必住宿在房间了,应该去暗室居住才好。”   云初道:“都去暗室住宿吧。”   肥九摇头道:“我们不必,估计人家也看不上我们这群人,懒得在我们身上浪费炮弹。” ###第一九七章 我不挨炮,你不挨炮,到底谁挨炮呢?   老虎生来就是吃肉的。   火炮之所以被造出来,天生就是用来杀人的。   第二作坊在火炮试验成型之后,第一次给皇帝示范的时候,在炮弹的落点位置上,就绑着十六个死囚,这十六个死囚并非普通死囚,乃是从洛阳丽景门推事院迁过来的死囚。   这些死囚基本上都是官员或者勋贵,拉到第二作坊的时候,这些人的脸上雕刻满了蓝色的花纹,再加上五官都被夷平,就算云初从中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形,询问的时候,这些人却不敢相认,只求速死。   洛阳丽景门推事院属于御史台下的一个审判机构,这个机构里的官员不是正常的大唐官员,听说里面的官员来路复杂,有买饼子的,有罪囚,有奴仆,甚至还有异族人。   这些人都是皇后在洛阳立下铜匦时期,依靠揭发,告密等手段获得官位的人。这些朝不保夕的家伙们如同恶狼一般,只要朝中官员,勋贵稍微犯错,他们就用凶狠的咬上去,不咬死誓不罢休。   云初也不想多事,再加上运送这些人来长安的推事侯思止积极催促,这十六个人也就被一轮火炮给炸成了碎肉。   皇帝见了,龙颜大悦了好几天。   用火炮处决死囚,这多少有些大材小用了,云初觉得最近这个时候,从天文,地理,还是气候,亦或是占卜上来看,都很适合让火炮发射。   就是不知道炮弹的落点在哪里。   云初第二天从暗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发现云氏这边啥事都没有发生,肥九这个家伙不但活着,早晨还一口气吃了一斤包子,就长出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云氏不是那个挨炮的。   云初上差的时候,也不再走朱雀大街了,而是从一个坊市子穿到另外一个坊市子里尽享长安普通人的乐趣。   市井生活还是很有看头的,不论是大清早惦着孩子把屎把尿的老妪,还是提着尿桶胸衣半解一副还没有睡醒模样的妇人,这都不是云初随便就能见到的。   眼看着一个小小的婴儿拉出来一根史诗级的粪便,云初就骑着马走了,就刚才,如果不是乌骓马得得的马蹄声有力鼓舞了那个婴儿,那个婴儿不会有这一场丰功伟绩。   这都是朝廷的功劳,云初不敢擅专。   直到半块饼从一个二楼上飞下来,被云初一把抓住之后,一向和善的县尊大人终于发怒了,瞅着手中的半张饼,呼喝一声,几十个早早围拢在他身边的不良人,就蜂拥而上,顷刻间那座普通的二层小楼上就长满了膀大腰圆的不良人。   再过片刻,七八个衣衫不整的男女老幼就被不良人押着跪在云初马前。   看这些人的衣衫,并非是富贵人家,其中还有一个脚穿阴阳鞋子的掮客。   云初非常的愤怒,人怎么可以如此的浪费粮食?   为首的不良帅从云初手中接过半张饼子,在一个妇人的净桶中饱蘸汁水之后,就把这半张饼子分给了这八口人吃掉,从白胡子老翁到才会走路的幼童,一个都没有放过。   等他们吃完之后,不良人就用绑腿封住他们的嘴巴,不足两个时辰不得松开。   云初是一个警惕的官员,往往能从一片落叶中推测出秋日何时到来。   既然长安开始出现了拿食物丢人的场面,那就说明,长安人对食物的浪费,无视,已经到了一个很高的地步。   这等歪风邪气一定要刹住。   于是万年县衙门的晨会上,云初就号令万年县官员,必须以身作则,实行简朴的生活作风,并且在整个长安实行节约光荣,浪费可耻的新生活运动。   此事由司户杨炯负责,必须将新生活运动进行到底,贯彻到长安城的方方面面,必须将节约粮食,珍视粮食的理念灌输给每一个长安人。   为此,县尊云初还专门赋诗一首,以发新生活运动之开端。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此诗一出,人人都赞颂云初写诗已经不拘一格,俯仰间便是诗。   前日整治公厕,今日又整治浪费,万年县县衙,长安县县衙人人都忙碌起来了,各处官吏们纷纷离开衙门深入到坊市子跟乡里,大力宣传县尊提出来的两项政策,要求长安百姓人人遵守。   官吏们甚至把县尊的要求进行了一定的拓展,从公厕干净化,食物珍惜化,开拓性的将县尊的要求拓展到卫生,人文环境上,发誓要大干三十天,还县尊一个干净文明的新长安。   纪王李慎恭恭敬敬的来到了万年县,进入云初官廨之后就把自己微胖的身躯丢到椅子上,敲着桌面要茶喝。   云初给纪王李慎倒了一杯茶送过去,李慎喝一口道:“茅坑里不许有屎尿,这是何道理?”   云初喝一口茶水道:“憋着。”   李慎坐直了身子诧异的道:“你的意思是说,以后我带着王妃,世子去茅厕吃饭,再回到饭厅拉屎?   我跟王妃是无所谓,在哪里吃饭都成,就是可怜了你那个小侄儿,自幼身体羸弱,能不能高抬贵手,准许他在一个正常的环境里进餐?”   云初想了一下道:“也不是不成,就怕世子在正常环境里吃饭对身体不好。”   李慎瞅着云初看了一会道:“我一会回去就把世子送到老神仙院子里,跟老神仙一起吃饭。”   云初瞅着纪王李慎道:“这些年,你家的玉石生意做的很大,听说赚了不少钱,如今长安府库里面有很多铜钱日晒雨淋的弄得锈蚀斑斑,你就不想着为家国出一份力?”   李慎摇头道:“不买!”   云初给纪王慎重新添了茶水道:“王爷何其的吝啬也。”   李慎道:“你别把我往坑里丢,自从太平,雍王贤以及一些没名堂的人家开始大量吸纳铜钱的时候,纪王府就趁着高价,把铜钱都出去了,现如今,我纪王府的铜钱估计连五十贯都没有。”   “害怕了?”云初讥诮的道。   李慎道:“我参观了第二作坊,是不是已经掉坑里了?”   云初哈哈大笑道:“谁让你好奇心那么重呀。”   李慎擦拭一把额头上的汗珠道:“好奇心重了会有什么后果?”   云初笑道:“我以前听说过一个乡间俚语,名曰———好奇心害死狸猫。”   李慎咬着牙道:“不给活路是吧?”   云初摊摊手道:“有本事就造反给我看,你上午造反,我中午平叛,下午就在你家门口,将你家所有的人砍的人头滚滚,你家人多,听说姬妾就有百人,满地粉头乱滚,一定巍为壮观。”   李慎学着云初的样子摊摊手道:“那该怎么办?”   云初懒散的靠在椅子上道:“就看谁是挨炮的。”   就在两人坐在椅子上胡说八道的时候,长安城里突然就传来一阵急促的炮击声,炮声隆隆,紧接着便是炮弹落地炸开的巨响,听声音,距离万年县县衙不算远,炮弹声炸的窗棂哗哗作响。   不论是云初还是李慎都没有起身躲避的意思,任由房梁上的尘埃缓缓落下。   炮击声整整响了一炷香的时间,等炮声停止了,云初挪开护在茶杯上的手,端起茶杯啜饮一口,对面色青白的李慎道:“听声音,似乎不是你家的方向。”   李慎顾不得茶水落满尘埃,端起来喝一口道:“距离我家甚远。”   云初起身双手在李慎的肩头按一下道:“放心,炸弹一定会在你家炸响。”   话音刚落,外边再一次传来隆隆的炮击声,云初瞅着外边到处乱跑的官吏,杂役们,叹一口气,趁着炮击间隙对李慎道:“该挨炮的一个都不会少。”   李慎挥手驱赶一下眼前的尘埃道:“包括你家?”   云初道:“我家有四成的可能会挨炮。”   李慎急促的问道:“我家呢?”   云初叹口气道:“七成!”   李慎笑道:“幸亏王妃带着世子去侍奉老神仙了。”   待在房间里总是落灰,云初跟李慎就来到了万年县的院子里,李慎想跟云初下围棋,云初不肯,两人就拿着纸牌玩起了争上游。   两个人的争上游自然是极其无聊的,但是,这两人却坐在庭院里,一边喝茶,一边打牌,玩耍的不亦乐乎。   县衙众人原本在等待县尊下令追察火炮阵地,将恶贼一举成擒呢,却发现县尊不但没有下任何命令,反而跟纪王打起了牌。   卢照邻面色苍白的举着一把大伞帮助县尊遮荫,只是他的身体颤抖的厉害一把伞都打不好。   趁着纪王慎洗牌的机会,卢照邻上下牙齿抖动着对云初道:“君侯,武承嗣的府邸被火炮夷为平地。”   云初道:“武承嗣今日没有上差?”   卢照邻牙齿磕巴着道:“换了休沐假,说是要为他的次子举办百岁宴。”   云初点点头道:“通知他,明日正常上差,不能因为家里的些许琐事,就耽误了差事。”   卢照邻点头答应,又轻声道:“相邻的武三思府邸也没能幸免,刚刚这一阵炮击,应该是太平公主府。”   云初不置可否,见纪王慎洗好了牌,两人就开始抓牌,很认真的研究如何才能抢先跑掉。   云初在丢出一张牌之后,见卢照邻还守在边上,就皱眉道:“那么重要的差事你都办好了?说好的公厕无飞虫,你做到了吗?”   卢照邻带着哭腔道:“下官还是先伺候好君侯跟王爷再说。”   话音刚落,炮击声再一次响起,这一次,炮弹落点距离万年县县衙更近了,云初甚至能看到黑乎乎的炮弹在空中如同流星一般飞行的样子。   李慎手中的牌散落一地。   云初问卢照邻:“我们衙门附近可有恶客?”   卢照邻道:“长安驿站便在左近。”   云初闻言点点头,帮助纪王慎从地上捡起牌笑道:“该你出牌了。” ###第一九八章 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全死了   炮击声响个不停,还是多处炮击,这让原本就燥热的长安城里显得闹哄哄的。   百姓们刚开始的时候以为大难临头了,一个个慌张的不成,恨不得把头埋地里才觉得安全。   不过,恐慌这个东西到底是有一个适应过程的。   当站在坊墙上冒死警戒的不良人,不良帅们突然发现炮弹基本上都飞进了高墙大院人家,立刻就认为这场恐怖的炮击不关老百姓的事情。   不良人卸掉了皮甲,收回了横刀,把长枪,弩弓这些杀敌用的武器统统收起来之后,聪明一些的百姓也就知晓炮击跟自己这个每天赚百十文钱的人没啥关系。   于是,就有一些好事之徒,躲得远远的开始看热闹。   有人看热闹,就有更加聪明的人在人多的地方做点吃食一类的小生意,这就导致更多的人出来看热闹了。   直到坊长,里长们发现倒霉的只有那些大宅子里的人之后,就大开坊门,准许百姓进出,无论如何,饭还是要吃的,好多人家今天不做工,不做生意,就没饭吃。   于是,在中午过后,长安城就出现了一个奇景,一边是被火炮轰炸的墙倒屋塌,死命求活的大户人家,一边是叫卖声不绝于耳,人来人往的市井场面。   这两个场面泾渭分明,不像是生活在同一片区域里的人。   其实,长安人已经习惯了,自从李唐登基以来,这座城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流血事件,不过,好就好在,这些流血事件并不怎么影响百姓。   玄武门事变的时候,上万甲士杀红了眼,相互砍的街道上血流成河,那一夜死掉的人不下三万,基本上都是士族人,对老百姓影响不大,就是那一年的夏天,长安比较招苍蝇。   后来,太子承乾跟老丈人侯君集一起造反,也是这般沸反盈天的,不过呢,死伤的也大部分都是军卒跟士族,就是有些坊市遭受了火厄,火厄最终也被火巡铺的大将们给扑灭了,整体算下来,损失不大。   再下来,就要算不久前的皇城惨案了,可是呢,人家把皇城门关闭的紧紧的,在里面兜圈杀人,也跟长安百姓关系不大。   以上,还只是一些大事件,中小型的杀人骚乱事件在长安不足为奇,总有一些不大的家族依靠自家养着的私兵不肯伸长脖子被皇帝砍头,小规模的战争在长安几乎是家常便饭。   素来有着丰富看热闹经验的长安人,早就对这种事情有了很强的免疫力,这才能在经历了短暂的慌乱期之后,就恢复了平静。   只是在吆喝自家买卖的时候需要避开炮击声便是了。   这就是长安人的自信,他们很确定,就算这一场炮击过后,大唐改朝换代了,也跟他们关系不大,不管是谁当上了皇帝,明天来店铺里收税的必定还是那个刻薄的花脸税官。   云初在万年县县衙里打了一整天的争上游。   等他第一个出尽手里最后一张牌的时候,喝彩声便轰然而起。   此时此刻,万年县县衙里人挤人的连落脚地都不好找,似乎整个长安的大户人家的人都来到了县衙,明明一个个害怕的要死,脸上却堆满了谄媚的笑。   云初回头看一眼灰头土脸的武承嗣,最终把目光落在他怀里的胖娃娃身上,孩子是一个胆子大的,人这多,也不知道害怕的,在武承嗣坏里睡得安详。   武三思头上包着纱布,脸上的血渍还没有擦拭干净,一只手还吊在身边,看样子是脱臼了……这就要怪云初了,以前没事的时候,云初经常把武三思的胳膊弄脱臼,导致他现在时不时的会出现习惯性脱臼这个老毛病。   云初起身随手给武三思接上胳膊,就对武承嗣道:“怎么带孩子来上差,孩子母亲呢?”   武承嗣挤出一个艰难的笑意道:“房子塌了,没活下来。”   云初挥挥手道:“带孩子去我官廨将息一下吧,你们的官廨未必安全。”   武承嗣摇摇头道:“下官就伺候在君侯身边。”   云初摆摆手道:“好了,让杂役给孩子招一个奶妈过来,你不吃不喝,孩子可经受不起,就在我官廨休憩,我就不信了,和春大都督敢对着万年县县衙开火。”   坐在云初对面的纪王慎叹息一声道:“雍王贤的府邸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跟在纪王慎后面的曹王明跟着道:“雕梁画栋的太平公主府也成了焦炭。”   “御史大夫黄玉中的府邸房倒屋塌,阖府上下,逃出来的人不足十人。”   “普安公主被炮弹直接命中,化为齑粉。”   “窦国公府邸烈火熊熊,府中残余人等想要脱逃,大门却怎么都打不开,最后活活被大火烧死,云侯,某家就想问一句,为何火巡铺的人不但不救火,反而用水车给左邻右舍房顶浇水所为何意?”   “还有,我阿史那一族中虽然有叛乱的,不过,那些叛贼已经尽数被剿灭,为何这一次但凡是阿史那一族的府邸,都会遭到炮击?   云侯,如今尔为长安留守,需要给我等一个解释。”   云初回头瞅着一脸愤怒的银青光禄大夫史仁基道:“尔父史大奈,尔兄史仁表,一为太原元从、西府旧臣,一为公主驸马都尉,都算得上是国之重臣,陛下心腹。   这一次普安公主府能被火炮夷为平地,窦国公府更是被炮击引起滔天大火造成灭门惨事。”   你我都明白这是谁干的。   陛下那边不可能有错,因此,你要多从自己身上找找毛病,看看自己哪里做的不好,然后去陛下那里请罪,你觉得我做的对吗?”   史仁基双目几乎要喷出火焰来,面对云初却毫无办法,因为,云初说的话一点都没有错,皇帝不能有错,有错的只能是他们。   在把史仁基说的哑口无言之后,云初有对武承嗣兄弟道:“这个道理同样适合你们,挨炮之后,如果陛下不提此事,你们兄弟就该彻底的忘记此事。”   说罢,又抬手逗弄一下武承嗣怀中婴儿的小手道:“别把他母亲的死因告诉他。”   武承嗣惨笑道:“武氏族人不算,满堂宾客不下百人……”   云初瞅着拴在孩子脖子上自己送的无事牌道:“我警告过你们的。”   武承嗣哽咽道:“我以为不止于此。”   云初像是对武氏兄弟说,又像是对身边的所有人说。   “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没有谁是重要到不可缺少的,不要太骄傲,也不要太自以为是,从你们违背陛下意愿,进入第二作坊急冲冲的去看,去研究,去铸造火炮开始,你们的眼中就已经没有了陛下的存在。   你们眼中没有陛下,不顾陛下三令五申还要觊觎火炮,那么,今天,陛下不告而取你们的性命,谁都不要觉得冤枉。”   这非常的公平。   今天,估计大家也不敢回府邸居住,那就在县衙将就一天,等火炮撤离长安之后,你们再回家,如果本侯预料不差的话,炮击结束,就预示着火炮泄密之事也就结束了。”   说完话,云初看时辰不早了,该他下班了,就离开了万年县县衙,骑着乌骓马带着殷二虎准备回家。   路过长安驿站的时候,发现驿站已经彻底的成了一堆废墟,那里有不少的火巡铺大将跟不良人正在废墟中搜寻可能活着的人。   不过,在搜寻人群里看到了几个百骑司的人,云初就认为今天,那些不良人以及火巡铺的人不可能找到生还者。   于是,他就来到废墟前招呼一个不良帅过来道:“若是发现驿站官吏杂役有活着的,就让他活下来。”   不良帅轻声道:“县尊,咱们的人早跑了。”   云初诧异的道:“他们知晓驿站会被炮轰?”   不良帅摇头道:“不知道,不过,自从百骑司的人出现在驿站附近之后,驿丞就给八成的伙计放假了,等城南那边的宅子被炮轰之后,驿丞就带着省下的伙计跑了。”   云初听不良帅这么说,就对凑过来的百骑司的密探道:“仔细搜寻,不得放走一个。”   回到家里,肥九早就准备好了洗澡水,澡堂子里还放了新鲜的瓜果跟温热的茶水。   云初跳进水池子在水里潜伏很久之后,才冒出头大口喘气,与此同时,旁边的水池子里也同时冒出一颗人头。   云初取过毛巾缠在腰里,对脸上全是水渍的太平道:“你实在是太放肆了。”   太平仰着自己粉嘟嘟的小脸看着云初道:“小鸟儿总担心我看上云瑾,他不知道的是,我看上的人只有君侯。”   清凌凌的水波根本就遮盖不住太平白皙的身体,在水波潋滟中,她并不丰满的身体因为光线折射的缘故,比平日里大了不少。   这是一个清楚知晓自己长处在那里的女人,因为胸小,她就趴着,因为常年骑马,臀部丰盈,她就刻意的半露出水面,自己制造的波浪拍击着臀部,让云初觉得非常的变态。   “你知我知就好……”   太平将自己白皙的身体缓缓抬起,半跪在水池中咬着红唇仰望着云初。 ###第一九九章 简单,有效的就是好的   云初探手将赤裸的太平从水里捞出来,揽着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放在浴池边上的矮塌上,媚眼如丝的太平娇羞的遮掩住自己的羞处,咬着嘴唇轻声道:“妾初试人伦,郎君怜惜……”   云初也不是面无表情,其实还是有一些嫌弃的意味在里面。   在太平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中,他用太平身下的巨大毛巾,把她裹成了一个大大的襁褓,因为太平比婴儿大的多,腿太长,这个襁褓就被云初裹成了蜡烛包。   据说,从小用这样的襁褓包住孩子,孩子的腿能长的比较直。   云初仔细的用带子将太平下半身缠绕着绑好,最后在腰胸位置上用带子绑了两个漂亮的蝴蝶结。   “你比思思强多了,那孩子从小就傻,有时候尿了,拉了,也不吭声,直到打开襁褓才知晓她又给我找了不少的事情。   相比之下,云锦就比思思好,只要身上不舒服了,就开始哼唧,然后就会放声大哭,没办法,我只好把她洗干净,再绑起来。   论起来,就属你这个孩子最让人头疼,都这么大了,还跟长辈开这样的玩笑。   我知道,你这一次是吓坏了,想要找长辈帮你求情,嚎哭着上门就是了,难道我还能眼看着不管?好了,下次不准这么调皮。”   安顿好孩子,云初就再一次一头扎进水池里,继续洗澡。   等他再一次从水里抬起头的时候,绑在蜡烛包里的太平就消失了。   旁边的水池里躺着一个脸被油锅炸的乱七八糟的家伙。   云初抹一把脸上的水渍瞅着肥九道:“怎么如此的没用?”   肥九将头靠在水池边道:“我再厉害也做不到一人打人家五十个,而且人家身上就甲,手里有弩。”   云初轻声道:“你能活着就很不容易了。”   肥九同样小声道:“我好像听到了太平公主的声音,就是她说的话,让我活下来了,君侯,刚才很凶险吗?”   云初点点头道:“皇后对我下毒手了。”   肥九还在等云初继续说下文呢,云初却躺在水池里不作声了。   于是,肥九就水淋淋的从池子里爬出来出去了。   谁都知道云初只有一个老婆,一些调查过云初的强力人士甚至知晓,云初目前只有虞修容一个女人,在女色方面,云初在大唐称之为楷模都不为过。   像云初这样一个位高权重,心思缜密的人,岂能是太平这样一只小雏鸟能色诱的了的。   这些年,很多很多专门琢磨过云初的人,在云初的生活中以虞修容,公孙为摹本,给他安排了很多女人,可惜,不论这样的女子是以什么方式出现在云初面前的,最后,都被云初无视了。   因此,让太平来色诱云初这个事情从根本上就不成立。   所以,云初认为,人家只需要让太平以裸体的方式出现在云初面前目的就已经达成了。   至于他们想要达成的目的,在于离间。   离间自古以来就是被阴谋家们经常使用的计谋,而且从成功率上来看很不错,这个计谋一旦开始实施,耗费少不说,还往往能收到奇效。   躺在水池里的云初挪开覆盖在脸上的毛巾,微微叹口气,他觉得,不出一日事件,皇帝李治必然会知晓,他的爱女太平曾经赤身裸体的跟云初在一个澡堂子里相处过一段时间。   大唐社会男女风气带着胡人之风,尤其是皇家,对于男女之事看的很开,大唐的公主们一度都是淫乱的代名词。   太平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了风流名声,就是跟她的姑姑或者姑奶奶们学的。   李治不在乎太平有多少个面首,但是,面首唯独不能是云初。   说到这里,就确实有些诛心了,太平目前来看依旧是一个处子之身,能让太平心甘情愿去执行色诱任务的人,只能是皇后。   而且,皇后还可以非常的肯定,太平除过暴露身体之外,不会有任何的损失。   想到这里,即便是强大如云初,也生出几分疲惫来。   自古以来,只有人心难测。   太平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宫女抬着来到一个屋子里,等把她放到一张很大的床上,一个老嬷嬷就亲自解开了太平的襁褓。   光溜溜的太平毫无顾忌地躺在那张大毛巾上对那个老嬷嬷道:“我不美吗?”   老嬷嬷一边给太平穿亵衣,一边道:“公主自然是美的。”   太平恼怒地道:“既然我很美,他看我为何像是在看婴儿?”   老嬷嬷笑道:“因为那个人觉得他是你的长辈。”   太平想了一会点点头道:“是这样的,他其实是一个很好的长辈,这一次就算我对不起他了。”   老嬷嬷笑着点点头道:“此事还要保密。”   太平有些无奈地在床上翻滚一圈嘀咕道:“能给我留几个吗?”   老嬷嬷摇头道:“美少年,总是会有的,而公主最喜欢的薛绍跟武攸暨不是没有带去吗?”   太平趴在床上,将自己的脸贴在大毛巾上,两条莹白如玉的小腿弯曲几乎压到她的臀部,似乎没有听到老嬷嬷的话。   “公主乃是龙子凤孙,万万不可为区区情欲所惑。”   太平自言自语的道:“有些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老嬷嬷叹口气道:“公主殿下若是日后想要如同皇后一般权倾天下,在公主眼中,天下人就该是一样的,不应该有不一样的人存在。”   太平闻言转过头瞅着老嬷嬷道:“母后也喜欢云初是吧?”   老嬷嬷摇头道:“无稽之谈。”   太平哈哈笑道:“如果母亲不是对云初有情,云初虽然很难杀,却不是杀不死,二十年下来怎么都有杀他的机会。”   老嬷嬷见太平笑得天真,也就不再搭话了,如果云初真的那么好杀,皇后早就下手了,这跟喜欢不喜欢云初一点关系都没有,只跟形势有关。   太平从床上坐起来,转头看一下窗外的小花园,突然对老嬷嬷道:“我想让春嬷嬷来伺候我。”   老嬷嬷面不改色的道:“怎么,老奴比不得春那个笨蛋?”   太平幽幽的道:“我喜欢身边人都是笨蛋。”   云初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万年县县衙。   县衙已经成了难民营,孩子哭,妇人叫唤,男子的呵斥声不绝于耳。   在火炮的威胁下,这些昔日高高在上的人,并没有表现的比黔首们更加的优雅。   万年县县衙的大门口,就摆着六门火炮,每个火炮跟前,都站着四个人,一个举火把,一个守着炮弹,一个拿着拖把,还有一个人腰里插着一排长短不一的火炮引信,手中却拿着一面小旗子。   百骑司长安大都督和春安坐在一张椅子上,身后的披风几乎把椅子给遮盖住了,像是在那里蹲着马步,非常的怪异。   云初才来到火炮跟前,和春就挥动了手中的小旗子,火炮跟前的百骑司就开始忙碌了。   云初跳下战马,对和春道:“别逼着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揍你。”   和春站起身对云初道:“陛下问——”   云初弯腰拱手道:“臣下答——”   和春道:“朕残暴否?”   云初道:“敢捋龙须者死,这没什么好说的。”   和春又道:“尔因何袖手旁观,在养望否?”   云初道:“陛下这就不讲理了。”   和春道:“陛下问话完毕。”   云初直起身对和春道:“别逼着我在你最得意的时候揍你。”   和春瞅着已经装好火药,炮弹,插好引信的火炮对云初道:“虽然本官不知道陛下何意,如果君侯此刻愿意发射这六门火炮的话,本官以为陛下会对君侯青眼有加。”   云初瞅着和春道:“本侯十五岁的时候陛下就对我青眼有加,如今,青眼有加已经二十余年了,跟我点不点火炮一点关系都没有。”   说着话,云初就在和春惋惜的目光中把火炮上的引信一一拔下来丢给了火炮手。   然后跟在乌骓马的屁股后面,走进了县衙。   才来到后堂,云初立刻就成了所有人目光的落点。   “县衙管饭,饿了就去吃,一个个的把自家的孩子看好不得哭闹,妇人也管好,不得哭号,这里是大唐的县衙,乱哄哄的像个什么样子。”   武承嗣阴沉着脸来到云初身边道:“下官是否在劫难逃?”   云初看一眼武承嗣道:“你肯定在劫难逃,只是不是现在。”   卢照邻也跟在一边道:“又来了,啥时候是个头啊。”   云初苦笑一声道:“且熬着吧,就目前这局面,已经比我预料的局面要好的多。”   武承嗣咬咬牙道:“下官去前堂办公了。”   云初笑道:“有时候就该有这一份泼皮劲头。”   卢照邻,杨炯随即朝躲在后堂的万年县各房官吏们挥挥手道:“该上差了。”   话音刚落,一阵猛烈的火炮咆哮声就传进耳朵,卢照邻大叫一声就趴在地上,后堂的人也纷纷趴下,妇人们更是凄厉的大叫起来,一些被吓坏的孩童如同没头的苍蝇一般哭嚎着乱窜。   只有云初站的笔直,双眸中闪过一丝暴虐之色,转身就离开了后堂。   和春这个王八蛋,并没有向县衙开火,可是这猛烈的火炮声,终究让他刚刚组织好的秩序又乱成了一团。 ###第两百章 狂风暴雨下,青苗萌发   云初来到县衙门口的时候才发现,百骑司的人已经走了,只留下六门黑不溜秋的火炮,炮口还冒着青烟。   云初想了一下,就吩咐跟他出来的卢照邻跟武承嗣道:“把火炮安置在县衙前院,炮口对外,谁无礼闯进来,就轰他。”   卢照邻嘴巴打着磕巴道:“轰他?”   云初咆哮道:“难道只准他们轰老子,就不准老子轰他?”   卢照邻见县尊发怒,就连忙吩咐衙役们将六门沉重的火炮拖拽回县衙,见武承嗣还没有走,就尴尬的笑一下道:“麻烦大了。”   武承嗣瞅着六门火炮幽幽的道:“没炮弹的……不过,很提气啊,君侯还是高我等一筹。”   或许是县衙里有火炮的缘故,留在县衙里的人好像轻松了不少,孩子也怎么哭泣了,妇人也不再愁眉不展暗自饮泣,就连男子的脸上也多了几分坚毅。   没有力量抵抗的时候,大家不过是待宰的羔羊,有了一点抵抗的力量之后,绝望中的人至少知道自己不再是待宰的羔羊,至少还有咬敌人一口的能力。   活不下去了,那就杀他娘的,这就是居留在万年县衙门里的人的普遍想法。   武承嗣抱着自己的儿子不撒手,还能灵活的给云初布菜,此刻的他像一个贤惠的妇人多过像一个能干的官员。   真正说起来,此次炮击事件损失最大的就是他武承嗣,武三思兄弟两个,没有其三。   武承嗣除过怀里的孩儿之外,老婆,长子,小妾啥的都被炸死了。   武三思全家也就跑出来他一个。   至于被炮火炸成平地的雍王贤的住所,太平公主府邸,模样看起来很惨,但是,人命损失基本上没有,死掉的不是护卫,奴仆,便是宦官跟宫女。   那些高门大户在被火炮轰炸的时候,人家也很聪明,在大门被堵的情况下,重要的人早就从地道里跑了。   高门大户在家里挖地道几乎是基本操作,只有武承嗣,武三思兄弟两个外来户,对长安动辄就出现的灭门惨案一点提防都没有,才会在火炮轰炸的时候,连个躲避的地方都没有。   云初让武承嗣坐下来跟他一起吃饭。   武承嗣也没有拒绝,抱着孩子坐在下首,一边用小勺子给婴儿喂小米油,一边小声的跟云初说着话。   “再有两天,火炮的事情就算过去了吧,君侯,事后会不会还有追究?”   云初停下手里的筷子道:“雷霆雨露都是君恩。”   武承嗣手中的勺子跟着停一下道:“也就是说,当今陛下真的把自己当成了神祗?一人犯错,便惩罚全天下人?”   云初道:“新出的佛经上有一个故事,说某一个小国的国君,因为别的事情发怒,打翻了供桌,导致天上的神祗没有吃到供果,于是,神祗就不给那个小国降雨,还说除非一只小黄狗能把一座跟山一样大的面山舔光,一盏油灯能把一根粗大的铁锁烧断,一只鸡能把山一样高的米山啄食完毕,才会给那个小国降雨。   所以说啊,帝王都是小心眼的,尤其是手里的权力大的没边的时候啊,他们惩罚人的手段,就不再是简单的杀戮了,而是以彰显自己的权威为主要目的。   这一次,你们兄弟其实就是人家用来震慑皇后野心的两枚棋子,活下来,也就活下来了,陛下的目的已经达成。”   武承嗣给云初调换了一下菜品的位置,重新坐下道:“君侯这一次如此忍耐,是为了钢铁城是吧?”   云初点点头道:“铁制农具如果得到普及,陛下就算是再降下灾祸,百姓们也能多抵挡一阵。”   武承嗣吃一口菜道:“也是,夸父追日,愚公移山,虽说都是倒反天罡之举,也是我们这些凡人能想到的最激烈的反抗。”   云初笑道:“既然你能想到这一步,就说明此次罹难,对你个人来说,不一定就是祸事。”   武承嗣擦试一把脸上横流的泪水道:“君侯,我心痛到了极点。”   云初瞅着武承嗣看了片刻道:“米汤快要凉了……”   火炮在长安整整肆虐了六天之后,才终于停歇下来了。   在火炮声不再响起的第二天,云初下令,长安城之后不得烧爆竹……不得再有傀儡戏,甚至不允许随意的擂鼓!   暴风骤雨过后,虽然不能说是雨过天晴,至少,藏在暗地里的魑魅魍魉就可以露头了。   魑魅魍魉包括不限于温欢,李承修,姚崇,钟馗……   跟他们相比,武氏兄弟,卢照邻,杨炯这批人其实都是云初摆在明面上让皇帝发泄怒火,或者兑子用的人。   在温欢,李承修,姚崇,钟馗孜孜不倦的努力下,云初终于完成了对长安的大布局。   长安四百八十一个里长,坊长,已经全部由云氏,温氏,狄氏,李氏的人来掌控,长安大小近一千四百个府库的掌固也基本上由他们四家的人来担任,就连负责收税的税吏,也同样出自长安这四家。   大灾大难的时候,人们很难去注意地上的蚂蚁会是一个什么模样,当李治发布的雷云逐渐散去的时候,人们的关注点还在雷云会不会重聚上,没有人去关心衙门里出现的一些新面孔。   云初允许长安,万年两县出现大量的不是他麾下的人马,绝不允许那些办实事的位置上的人在重要的时候不听他的。   在已经彻底完成布局之后,云初就看不上这一次经过炮击之后出现的那些新的位置了。   他很老实的将长安出现的空缺禀报给了皇帝,自己不准备往里面安插一个人。   不过,以他今日今时的地位,就算他不要,皇帝,也会按照分果果的原则,给他留下一大批位置,好安抚他这段时间被惊扰的心。   皇帝东西历来有一个原则———我可以给,但是,你不能抢。   这一点尤其适用于李唐皇室。   所以,当皇帝的秘书监云瑾捧着父亲的奏疏来到李治面前的时候,就显得格外的惶恐。   李治扫视了云瑾一眼道:“你父亲历来是一个得理不饶人的人,这一次表现得如此谦卑,说说,是何道理?”   云瑾将奏疏放到皇帝桌案上,擦拭着额头渗出来的汗水道:“请陛下屏退左右。”   李治瞅一眼满头大汗的云瑾道:“看来事情很严重。”   说着话就挥手让身边的宦官宫娥退下,只留下大太监平春,等众人退下且关好门之后,李治俯身瞅着云瑾道:“说吧,你父亲都干了那些天理不容的事情。”   云瑾擦一般汗水道:“在陛下惩治那些窥伺国之重器的家伙们的时候,臣父为了避嫌,刻意减少了身边的护卫,以至于,在沐浴的时候为人所趁。”   李治诧异的道:“美人计?不过,这个计谋对你父亲应该没啥用吧?”   云瑾跪在地上道:“美人计对家父来说就是一个笑话,问题出在这一次出现的美人……”   李治幽深的眼眸里似乎出现了一朵火苗,瞅着云瑾道:“美人是那个老妇?”   云瑾战战兢兢的道:“是太平,不过,家父见了她,立刻用大毛巾把她给裹起来了,还说他曾经给李思包裹过襁褓,给云锦包裹过襁褓,给太平包裹襁褓还是第一次。”   李治闻言立刻站起身来,抽掉腰上的玉带就朝云瑾劈头盖脸的抽打了下去,云瑾一边挨打,一边辩解道:“家父委实冤枉……”   李治一腰带抽在云瑾的肩膀上怒吼道:“云初这个二百五会不知晓太平闯进他的澡堂?就算身边没有护卫,以他的本事居然会发现不了藏身澡堂的太平?   这个王八蛋就是想看朕的笑话,我让你看朕的笑话……”   眼看李治抽打的越发起劲,云瑾一边抬手抵挡一边道:“家父对太平只有父辈的疼爱之心,哪来的男女之情,陛下明鉴啊。”   李治抽打的越发起劲,甚至觉得用腰带抽已经不足以泄愤,还上脚踹。   “朕岂能不知,这是皇后的计谋,朕知道,云初这个长安地头蛇岂能不知,他明明可以避开的,却任由太平进入他的澡堂子,就是想看朕的笑话,笑话朕治家不严,养子不教。朕今日不抽死你难以泄愤。”   云瑾见皇帝啥都知道,也啥都清楚,就不再辩解了,反正他官服下边就是软甲,胳膊上也套着软甲,再加上身体强壮,让年老体弱的皇帝抽打几下泄愤也是可以的。   所以,他只用手护住头面,任由皇帝狂风暴雨般的抽打他。   果然,片刻之后,皇帝就支持不住了,丢掉腰带,气喘吁吁的倒在软榻上让大宦官平春给他捋着胸口平气。   云瑾见皇帝快要喘死了,连忙道:“家父绝无笑话陛下的意思。”   李治一边喘气一边道:“他……表面……没笑,心底里……笑的快要……死掉了。”   “家父不敢。”   “不敢?他当年就在朕的面前笑话过大唐公主的淫乱,还说,这辈子没见识过大唐公主的滋味有些可惜!”   云瑾听皇帝这样说立刻捂住耳朵道:“子不听父过。”   李治气喘吁吁的站起来又踹了云瑾一脚道:“他甚至跟人讨论朕跟皇后的房事,这种事情就是大不敬,大不敬,朕绝不饶他。   混账,混账———朕绝不饶他!” ###第二百零一章 人心乱了   李治休息一会就继续殴打云瑾,打累了,休息之后再打,打的云瑾都明显感到这里面一定有一点个人恩怨存在的意思。   李治的力气不大,加上这些年来他的身体衰败的厉害,打人,尤其是打云瑾这种皮糙肉厚还穿着软甲的,自然没啥效力。   为了不至于让李治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因为打女婿,活活把自己累死的皇帝,云瑾在匆匆赶来的百骑司大都督瑞春的眼色下,大叫一声就晕厥过去了。   大宦官和春过来试探一下云瑾的鼻息,就对皇帝道:“晕过去了。”   百骑司大都督瑞春也连忙求情道:“错不在驸马,陛下不宜苛责。”   气喘吁吁的李治挥手道:“送去太医处医治。”   于是,昏厥过去的云瑾就被宦官们抬着去了太医处。   听到自己的皇帝父亲在没完没了的殴打云瑾,太子李弘就急匆匆的跑来了,见到皇帝二话不说就跪地为云瑾求情。   喘均匀了气息的李治喝口茶水道:“云初当初是怎么殴打你的,朕今天就怎么殴打云瑾。”   听皇帝父亲这样说,李弘胸口像是堵上了一团棉花,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来的时候他还以为父亲在为太平的事情生气,才殴打云瑾的,来到这里才明白,父亲是在心疼自己被师傅打的太惨……   “师傅殴打孩儿起因是孩儿有错。”   “这一次朕殴打云瑾,起因是云初有错。”   李弘没有继续辩解,他知道,这是来自父亲的爱意,说什么都显得多余,安心接受便是。   “朕已经传了旨意,染指火炮者死,但是,你是不一样的,太子六率中必须装备火炮这个东西,朕给你留了六门火炮,在万年县,回长安的时候记得带走。”   李弘道:“母后那里……”   李治冷笑一声道:“她若是再敢纠缠火炮的事情,朕就把太平赐给云初。”   李弘连忙道:“万万不可。”   李治道:“她既然舍得将自己的闺女剥光送到其他男子的澡堂里,朕把太平赏赐给云初有何不可,至少,朕还能保证太平在云氏可以活得快活。”   李弘摇头道:“这样做对太平不好。”   李治叹息一声道:“很多年前,朕已经不求事事顺遂了,更不求事事都有一个上等的结果,求上而得一个中下的结果,朕就心满意足。   你去吧,去看看云瑾,他今日可能伤的很重,说到底,还是朕心中的怒火无处发泄的缘故,只能拿自己亲近的人来泄愤。”   对于李治表现出来的软弱一面,李弘也只能在心中暗自叹息一声,自己的父亲如今就是一个色厉内荏的皇帝,别看他现在一声令下,就能让无数人家破人亡,这种强硬恰恰表示他现在非常的软弱。   杀人,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永远都是最后的选择项,毕竟,政治这个东西协商要远比杀人来的重要,能在一百个人一千个想法的环境里协商成功,最终达成自己的目的的皇帝,才是真正强大的皇帝,不是谁杀人多,谁就是最强大的皇帝。   云瑾今天被皇帝殴打的很是凄惨,李弘到云瑾居所的时候,发现,李思正在给云瑾喂枇杷吃。   这些橙黄色的大枇杷来自于白帝城,据说那里的枇杷树喝饱了汉烈帝刘备眼泪的缘故,因此长得格外的大,又因为刘备眼泪中有盐,盐糖混合之后,只会让甜味更加的明显,所以,白帝城的枇杷就比其余地方的批吧都要好吃。   云瑾见李弘来了,就咳嗽一声道:“被陛下一顿殴打伤到了肺,所以就吃点枇杷润润肺。”   李弘拉起自己的袍子,露出还有些发青的胳膊道:“我才是那个需要滋补的。”   说罢,就拿起盘子里的枇杷吃了起来。   李思没好气的道:“你也不劝劝父皇,把我夫君打成这个样子。”   李弘吐出一颗硕大的枇杷核道:“父皇应该让我帮着下手的,这样就不会累坏身子,也不会打不成要达成的目的。再者,师傅殴打我的时候,我记得你好像也在袖手旁观。”   云瑾见自己的姑丈兼大舅哥啥都看的很清楚,也就不装了,从床上坐起来道:“皇后还在九成宫外扎营安寨呢,陛下这样不见皇后,我很担心时间长了会让皇后产生误判,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   李弘道:“说起来父皇好像有些害怕见母后。”   云瑾闻言皱眉道:“害怕?这从何说起?”   李弘叹息一声道:“就是这个意思,父皇似乎对母后有着很强的愧疚感,父皇知晓不能放纵母后,可是呢,每约束,打击母后一次,回头就会给母后更多的补偿,同时,母后也会变得更加强势。   虽然不知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是,我就是感觉,父皇害怕见母后。”   云瑾一点都不怀疑李弘对皇帝跟皇后的看法,毕竟,他才是人家两人的亲儿子,所谓之子莫若父,有时候,这话也能反着来听。   皇帝跟皇后的矛盾外人无法调和,也不配调和,如果好的话,只能人家两个慢慢的相互理解,相互包容,如果坏的话,也是两人刀兵四起,相互杀戮。   云瑾知道这一点,李弘当然也清楚,至于李思,她觉得世上所有的错都是她母后的错,虽然这话很没有道理,李思就是这么认为的。   “父皇威胁母后,如果她再不收手,就打算把太平下嫁给师傅。”   云瑾吃惊的抬头道:“做妾吗?”   李思闻言却哈哈大笑起来,对李弘道:“我以后要是见了太平岂不是要喊她母亲?”   李弘皱眉道:“父皇也就是那么一说。”   李思笑道:“反正父皇的闺女不值钱,萧淑妃的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城门官,一个嫁给了巡街的金吾卫,我嫁给美玉儿算是嫁的好的,没想到太平还能嫁的更好。   我公公虽然已经快四十岁了,看起来却很年轻,再加上身体强壮,比太平喜欢的那些美少年强多了。”   云瑾在李思背上拍了一巴掌道:“休要胡说八道。”   李思冷着脸道:“皇家公主嫁给耄耋老翁的也不是没有,伺候人家三代人的公主也不是没有,说真的,太平能嫁给阿耶真的算是一门好亲事了。”   李弘瞅着云瑾道:“你要小心了,太平嫁给师傅这件事,我觉得母后未必会拒绝。”   云瑾断然摇头道:“我阿耶那一关过不去。”   李弘道:“要把这件事告诉师傅吗?”   云瑾不理睬李弘眼中的担忧之意大笑一声道:“不用。”   这种决断同样是出自一个儿子对自己父亲的了解。   九成宫被薛仁贵的兵马守卫的水泄不通,但是呢,这并不妨碍居住在法门寺的武媚在傍晚时分知晓了皇帝跟太子的对话。   法门寺距离九成宫不过百里之遥,快马大半个时辰就能杀到,因此上,就在李弘,娜哈,云瑾,李思一起把太平的婚事当作笑话说的时候,武媚已经知晓了一切。   正在释迦牟尼佛前静坐的武媚在看了春嬷嬷拿来的纸条之后,就对同样一身缁衣在佛前跪拜的太平道:“你父皇准备把你嫁给云初呢。”   太平的身体抖动一下,马上恢复了平静,轻声道:“君侯当我是婴孩。”   武媚道:“果真如此?”   太平叹息一声道:“孩儿的双目未盲。”   武媚笑道:“云氏与李氏皇族牵涉颇深,他甚至是你姐姐的亚父,从小养育你姐姐长大,爱屋及乌之下,把你当成为成年的婴孩也是有的。”   太平抬头看着母亲的脸道:“母亲的计策失败,还让孩儿日后无颜再见君侯。”   武媚抬起手用长长的指甲划过太平白皙的面孔道:“云初之所以待你如婴孩,一则是因为陛下,二则是为了他的孩子,这些说白了都是礼法所系。   如果礼法不存在,你这样的美人儿必然会成为云初这等虎豹一般的男人的心头好。”   太平迟疑一下道:“君侯不会!”   武媚笑道:“如此说来,你终究还是喜欢上了云初。”   太平张嘴道:“母后,长安不可夺。”   武媚笑道:“母后自然知晓长安不可夺。”   太平疑惑的道:“此次长安炮击事件,母后损失惨重,尤其是武承嗣,武三思兄弟二人,恐怕会对母后多有怨言。”   武媚大笑一声道:“武氏兄弟早就不是母后麾下的人了,早在两年前,这两兄弟已经成了云初手中的提线木偶,他们死不死的关母后何事?”   太平吃惊的道:“普天之下,人人都知晓他们兄弟是母后门下走狗。”   武媚看着高大的释迦牟尼佛道:“你错了,他们是云初门下的走狗,虽然他们兄弟不肯承认,但是,门下走狗就是门下走狗,半点由不得他们。”   太平见皇后终究不愿意跟她讲清楚长安炮击的前后因果,就知晓,自己在母后眼中也并非是最为重要的一个人,在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太平就认真的参拜了释迦牟尼佛,这一次她不为别人祈福,只愿自己此生平安顺遂。 ###第二零二章 好毒的心   皇后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自然不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放在夫妻之情,母子之情上,她很清楚,这东西有多么的脆弱,尤其是皇家的感情,有时候说起来连厕筹都不如。   前一刻,夫妻还生死与共呢,下一刻,就把对方吊死,这是皇家的基本操作,前一刻还母慈子孝呢,下一刻兵戎相见的也不少。   所以,握在手里的力量才是真正的力量。   皇后的力量在洛阳,在河北,在山东。   原本调兵,调人啥的都该偷偷摸摸的进行,这才符合皇后一贯的立场,可是,这一次,皇后是明着将自己的人手向九成宫聚集。   李治之所以选择留在九成宫而不是洛阳的紫薇宫,就是因为在洛阳,他很容易被皇后钳制,就算他在洛阳制造了血案,结果好像没啥变化,他的秘书依旧前赴后继的为皇后献身。   一个两个也就罢了,当他的秘书前赴后继的为皇后死,这就很可怕了,以至于皇帝不知道秘书监里还有谁是可信的。   如果有的选,皇帝连云瑾都不想用,秘书就该是自己的人才对,而云瑾身为云氏长子,天生就不可能忠诚于任何人。   因此上,云瑾这一顿揍,其实挨的一点都不冤枉,是皇帝多年来的愤懑,失望达到顶点之后的一次彻底的发泄。   上官仪当街头飞,洛阳血案,长安炮击之后,皇帝可用的人越来越少,所以,他身边叫各种春的宦官就越来越多的出现在了大唐的政治舞台上。   皇帝在为他以前肆意妄为的行为买单中。   有人看好皇后,有人看好太子,唯独很少有人看好他这个日薄西山且情绪一点都不稳定的皇帝。   当太子置身事外,云初置身事外,满朝文武置身事外看皇帝与皇后争斗的时候,李治身边可用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还好,云初,薛仁贵还能给皇帝最起码的安全感,否则,天知道一个疯狂的皇帝会干出啥事情来。   九成宫最近的天气一直都不好,不下雨也看不到太阳,甚至没有风,天空中总是有阴云,太阳隔着云彩蒸煮大地,这让九成宫峡谷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   世界跟死了一样毫无变化。   长安不是这样的,她最近的变化很多,比如,爱岗敬业的不良人们就发现持械进入长安的农夫数量很多,以前都是挨一脚,屁都不敢放一个家伙们,现如今变了,挨了不良人的脚之后,就敢握着腰后斧头柄作出一副要反抗的样子。   他们可不仅仅有斧头,还有锋利的钢制镰刀,夸张一些的家伙甚至会在背后背着一柄短柄铁锹,这东西是开刃的,椭圆宽刃的铁锹薄而锋利,虽然跟横刀这一类的武器比起来有所不如,但是,装上长柄之后,不论是砍,劈,还是剁威力都很不错,手持这种铁锹的农夫跟一个手持横刀的人比起来,在武力上并不遑多让。   还有一些身强力壮的农夫会带着镐头进城,一头尖,一头有扁刃的镐头,只要农夫装上手柄之后,愿意用力气,尖头可以凿开铠甲,就算没有凿开,沉重的打击力道并不输给锤子,狼牙棒一类的重武器。   这副模样看起来真的很傻,甚至显得很蠢,可是,放在关中这片极度尚武的环境里,则毫无问题。   关中孩子长得没有笤帚高的时候,就知道抡着笤帚大杀四方,现在有了钢制农具之后,岂有不拿来防身的道理。   不良人一旦开始问了,人家就回答的很有道理———农夫带着农具,跟文人带笔墨,士人佩剑一样都属于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事情。   “这不正常!”   卢照邻在说起农夫携带农具进城事件的时候,嗓子尖锐的厉害。   “他们手里的铁锹更像是一柄砍头的利器,而不像农具,铁镐更像是破甲锥一类的重武器,一两个也就罢了,农夫们进城售卖田地里的产出,有必要带着这些东西吗?”   武承嗣轻笑一声道:“如此,你去管。”   卢照邻摇头道:“一百万件钢制农具已经遍布长安周围,哪里能禁的住,更不要说他们还有海量的弓箭,这样的农夫要是集合起来称之为军队也不为过。”   抱着文书进来的杨炯听卢照邻这样说,就无奈的解释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是猎弓。”   卢照邻嗤的一声道:“军队淘汰下来的猎弓?”   杨炯把文书放在云初的桌案上,打开需要云初签字的部分继续对卢照邻道:“也是,你卢氏也是世家大族,早年间也干了不少的缺德事,现在见农夫变得强大了,害怕也是人之常情。”   卢照邻瞅着面无表情签字的云初道:“君侯,弱民,才是治理之道。”   云初抬起头道:“放屁!”   卢照邻叹息一声道:“一百万件钢制农具落在百姓手中,这可是祸乱之源啊。”   杨炯道:“准许你卢氏家丁挎刀持枪,不允许百姓手持农具,真是怪哉,这件事在开始的时候,你不是挺赞同的吗?”   卢照邻苦笑道:“我以为农夫们拿到农具,会用来挖地,没想到,人家把铁锹磨的锋利,像是要砍人的脑袋。”   云初笑道:“再给关中百姓弄去两百万件钢制农具,以后关中将不再有盗匪,强梁。”   卢照邻道:“不仅仅是盗匪,强梁们害怕,如今官吏下乡也害怕。”   云初把签署好的文书递给杨炯道:“新的乡规民约一定要按照县衙制定的具体条目参照执行,不许更改,最好一个字都不要改。”   杨炯答应一声,就带着文书出去了。   云初就对坐在他对面办公的武承嗣道:“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你啥时候回你的官廨?”   武承嗣头都不抬的道:“县尊这里的风水好。”   云初笑道:“好,你喜欢这里,我搬去别处。”   武承嗣抬头瞅着云初道:“三思还在钢铁城工地上,事情还没有办完,县尊这就打算卸磨杀驴了?”   云初道:“我只是不耐烦看你那张苦瓜脸。”   武承嗣道:“不管是谁,刚刚经历了灭门之祸,脸上都不会有笑意。”   云初烦躁的挥挥手,就离开了官廨。   卢照邻跟出来道:“县尊,如今陛下跟皇后闹得越发紧张了,咱们该怎么做?”   云初冷声道:“你想怎么做?”   卢照邻一脸尴尬的道:“就是随便问问。”   云初道:“陛下想要干啥与我们无关,皇后想要干啥与我们无关,甚至太子想干啥也与我们无关,现如今,对于长安来说是一个难得的窗口期,把自己的事情干好就不错了。”   说罢,就扬长而去。   卢照邻瞅着云初的背影自言自语的道:“难道就不能火中取栗吗?”   日子过的太顺的人一般都不缺少啥进取心,卢照邻就是这样的人。   跟喜欢勇猛精进的卢照邻比起来,温柔是真温柔啊,这才几年时间,就把自己温柔成了一滩烂泥。   温家的老祖宗终于没有熬过这个苦夏,也没有把自己送上百岁祥瑞老人的神龛。   九十七岁,如果他肯再活半年,就能按照虚岁进入百岁老人的行列,到了这个行列,皇帝每年都要给他家送礼物,每年都要亲自问候。   对于老祖宗的死,温柔好像一点都不在意,整个人瘫在一张圈椅上,像是没了骨头。   “既然是奔丧,就不要住在平康坊不出来。”云初看不惯他的无赖相,忍不住张嘴劝谏。   温柔懒懒的看着云初道:“假模假样的,好像我丧期出入青楼会有人弹劾我一样。”   云初道:“你兄弟姐妹们就不说你?”   温柔笑道:“现如今,他们都看我的脸色活人呢,谁会管呢。”   云初笑了一声,把自己丢进一张圈椅里坐下来,把头靠在靠背上双脚打着晃道:“你在洛阳过的舒坦啊——”   温柔摇头道:“舒坦不了多久了,皇后的人正在迅速向九成宫挺进,我很担心那一对公母,会彻底的撕破脸面干起来。”   云初道:“不可能,皇后只是想把皇帝逼疯而已。”   温柔有些不解的道:“你是说那些人都是皇后派来送给陛下杀的?”   云初轻声道:“十天前,皇帝暴怒之下狠狠的揍了云瑾一顿,他告诉太子说,是为太子复仇。”   温柔皱眉道:“皇帝开始怀疑所有人了?”   云初又道:“一个半月前,皇帝莫名其妙的用刀背砍了巨熊七八刀,原因是巨熊打翻了他的茶盏。”   温柔眉头皱的更紧,低声道:“皇帝的心境破了?”   云初继续道:“云瑾说,皇帝殴打他的时候软弱无力,但是他的表情却非常的凶恶。”   温柔叹口气道:“心有余而力不足,那就完蛋了,男人一旦开始有这种感觉,那就快要死了。”   云初用后脑勺轻轻的撞击着椅子背道:“皇后向皇帝上了《陈情表》,说自己身为李氏妇人,绝无觊觎神器之心,只是在尽一个李氏妇人的职责,既然皇帝开始怀疑她,她就准备把自己门下的人统统送去九成宫,任凭皇帝发落。”   温柔咬着牙道:“好毒的心啊。” ###第二〇三章 自然中透着一股子粪便的味道   温柔有一样本事,那就是能把身边人勾引的跟他一样的慵懒,有时候,他打一个哈欠,云初也就忍不住要打一个哈欠,就连张嘴的模样都差不多。   或许,他这样的人才适合当一个真正的大唐人。   强大,慵懒,看似事事随心,却自成一脉。   强大的国家的国民,是挂着像的,就像温柔这样,天大的事情打一个盹之后,也就烟消云散了。   “我跟皇帝的情谊始于棉花地里的那场谈话,我说我的志向,他就是说他老婆的不好,我好几次都明里暗里的告诉他,别在外人跟前说他老婆的事情,他不听,还说的更加起劲了。   我说棉桃,他就说他曾经在感业寺给皇后送了一对青玉核桃,还说核桃就是和套的意思,代表着他跟皇后很搭,万事都搭。   我恼怒之下,就问他,最搭的地方是否床事,他居然寡廉鲜耻的说是。   那个时候,李治一定爱死了武媚,愿意为她跟全天下人为敌。”   温柔道:“就像我在书院看到你大发神威殴打同窗的那一刻,我一下子就觉得自己变通透了,是啊,老子早就想捶那些蠢猪了,只是碍于自己读书人的身份不好对他们饱以老拳。   看你殴打他们殴打的随心所欲,我就觉得我们应该是一种人,直到你将金媃茹从窗户里丢出去,我心里就喜欢的厉害,直到你一拳捣在金媃茹小腹,将她早上吃的饭都打出来的时候啊,我就觉得你这个朋友我算是交定了。对了,你啥时候去九成宫?”   温柔就是这样人,他可以跟你说一些情意绵绵的话,终归,他还是清醒的,而且,清醒的可怕。   “我本来想要避开的,万事不理。”   “嗯,坐山观虎斗才是最好的选择,不过呢,我们兄弟办事,历来不走寻常路,你想要帮皇帝那就去吧,长安有我呢。”   云初笑道:“我不是一个合格的老大。”   温柔嗤的笑一声道:“合格的老大我们见多了,现在,就想跟一个不合格的。”   云初道:“太子才是真正坐山观虎斗的人,我去帮皇帝,以前的情谊可能就不剩下啥了。”   温柔摇头道:“我们是吃本事饭的人,不靠人情活着,不过啊,不好的一点就在于你调动不了长安军队,只能动用私兵。   说真的一万八千人的数量在即将出现的争斗中,起不到啥作用。”   云初道:“那一万八千人是留给你们这些弱鸡用的,老子一身虎胆,用不着,单枪匹马即可。”   温柔闻言惊讶的坐起身瞅着云初道:“我们现在这样的身份还去玩命,有点丢人。”   云初同样坐起身道:“李治相信了我二十多年,那就干脆让他信任到底吧。哪怕是骗,我也打算骗到李治死。”   温柔苦笑一声道:“骗到死,那可就不是骗了。”   云初抬手在温柔的肩膀上按一下,就起身离开了。   温柔,狄仁杰不回来,云初就没办法离开长安,既然温柔回来了,云初觉得自己还是走一遭九成宫。   皇后的人不够多的时候,自然是找来让皇帝杀的,等皇后的人多了,谁杀谁就很难说了。   云初此刻真的很希望李治仅仅是一个皇帝,这世上该死或者死掉的皇帝多了,像他这样的人听闻皇帝死了,举杯庆贺多过哀伤。   可惜,李治不仅仅是一个皇帝,他是云初的朋友,一个掏心掏肺信任了他一辈子的朋友。   自古以来情谊债是最难偿还的,所以,云初准备亲自走一趟九成宫,九成宫不是一个好地方,甚至可以说是一处死地,皇帝不该死在这个地方。   没错,李治就要死了,这是老神仙的判断……   两个月前,是老神仙最后一次为皇帝诊脉,不过,这一次皇帝很是高傲的拒绝了。   这是一头龙形生物,他不想在最后的时光失去他的尊严跟骄傲。   虽然老神仙很不理解李治这种讳疾忌医的行为,他还是给了李治绝对的尊重,从九成宫回来之后,就闭门不出,对李治的病情更是一个字都没有给别人说,不论是皇后,还是太子。   直到皇帝开始在长安城里胡乱炮轰的时候,他才告诉云初要小心忍耐,熬过去就是胜利。   云初从老神仙的嘱咐中听的很清楚———皇帝就要死了。   每回皇帝死的时候都会有大事情发生,而且,这些大事情都是不可测的,也是最危险的时候。   云初回到家里的时候,虞修容已经从灞上回来了,夫妻多年,只是看了丈夫一眼,就知道有大事发生。   这一次,她没有装作不知,谨慎的问道:“郎君没有什么要对妾身说的吗?”   云初笑道:“我准备接陛下回归太极宫。”   云初的话语虽然温柔,却非常的坚定,虞修容颤声道:“那就劳郎君把我的美玉儿带回来。”   云初点点头。   虞修容又道:“郎君准备带多少人马去九成宫?”   云初摇头道:“这是我欠李治的,长安多年以来对大唐只有贡献,没有亏欠,所以,长安不用派出兵马,我自己去就好了。”   虞修容一把拉住云初的手道:“夫君也不欠大唐的,更不欠他李治的。”   云初拉着虞修容的手道:“情谊这种东西不好论斤两,不是说一次善意,用另一次善意就能还清楚的。”   虞修容哭泣道:“那么妾身的情谊就一文不值吗?”   云初笑道:“当然很值钱,是我的无价之宝,无价之宝自然要随身携带,所以,你跟我一起去。”   听云初这样说,虞修容反而收起了眼泪,脸上浮出一丝笑意道:“我们夫妇一起去邀请陛下回长安。”   云初点点头道:“去收拾一下,这一次我们骑马去。”   事实证明,一个男人如果想要去干冒险的事情,就绝对不能告诉老婆,一旦告诉了老婆,哪怕她已经做好了跟你一起面对危难的准备,她依旧会想方设法的降低将要面对的危险。   一个家庭主妇能向谁索取帮助呢,自然是她身边的人,一个是老管家刘义,另一个便是马夫肥九。   等家臣刘义跟肥九弄明白了家主将要面对的危险之后,他们就立刻联系了云氏的其余家臣,毕竟,所有的家臣生活工作的核心便是家主云初。   鉴于家主已经把这件事定位为私人事情,那就不能动用家主掌握的公权力,不过,隶属于家主私人的力量自然是可以调动的。   等云初夫妇第二天准备骑马去九成宫的时候,他们赫然发现,就在晋昌坊家门外,站立着一大群拿着斧头,铁锨,铁镐,背着猎弓的仆人跟农夫。   仆人来自云氏,农夫来自云氏农庄,看到这群人,云初才知道自己家居然养了三千多人。   云初看向虞修容,虞修容则是一脸的得意。   “郎君,这可都是妾身平日里管理的家奴跟部曲,这些人可不属于长安,也不是官人,他们跟云氏属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生死关系。   平日里都靠着云氏这棵大树吃饭呢,现在,到了用他们的时候了。”   云初看着几个头发全白,或者斑白,身躯依旧肥胖手持菜刀的妇人,就对虞修容道:“肥一她们都老的走不动路了,你把她们折腾出来干啥?”   虞修容道:“她们是我买回来的。”   云初叹息一声道:“不是分户出去了吗?”   虞修容笑道:“郎君不是要去九成宫迎接陛下回长安吗,路上总需要她们准备饭食。”   家主母已经下令了,就像皇帝的旨意一般很难更改,云初也觉得带着家仆去九成宫似乎更加的诚心一些。   当他们骑着马,乘坐马车浩浩荡荡的离开云氏大宅的时候,晋昌坊里总有人赶着马车,骑着马,骑着驴子加入了他们队伍中。   走上朱雀大街的时候,管家刘义已经打开了云初出行的仪仗,就连插在云氏大厅顶上代表云初军功的十二柄大戟也交给十二个膀大腰圆的家仆举着,而他身后的队伍,人数已经超过五千。   云初左右查看,第一眼就看到靠在二楼茶馆梁柱上的温柔,他怀抱一个看不清楚面目,只能看到夸张到极致身材的胡姬,另一手摇着一柄小小的团扇,正冲着云初笑呢。   看到这一幕,云初哪里会不知道事情发生了新的变化。   就跳下马,来到茶馆二楼对温柔道:“你要干啥?”   温柔将左手从胡姬的胸口抽出来笑道:“民心可用。”   云初皱眉道:“我就是不想牵涉到长安百姓。”   温柔抬手在胡姬的屁股上拍一巴掌道:“都听清楚了?现在可以去找你的上司禀报了,就说云初准备去九成宫恭迎陛下还都长安,结果,长安百姓听到了,纷纷景从。”   胡姬很有礼貌的施礼之后就急匆匆的退下了。   云初道:“这个也是密探?”   温柔抽抽鼻子道:“等级很高,放到军中可以称之为将军。”   云初瞅瞅女间谍夸张的臀部点点头道:“可以顶一万兵马!”   温柔摇晃着小扇子道:“你总想保护长安,却不知晓如今的长安早就长成了庞然大物,已经可以保护你了。”   云初道:“我此行其实没啥危险,就是想告诉李治,我答应保护他的,就会执行。”   温柔用扇子指着朱雀大街上攒动的人群道:“你早就跟长安融为一体了,说什么个人呢,一个人去哪里比得上带上一城的人去。   皇帝看到一城人都爱戴他,说不定就不肯死了。只是这样一来,皇后,太子会非常的恨你。”   云初摇头道:“太子应该不会这样想。”   温柔诧异的瞅着云初道:“我家老祖待我情深似海,他死后,你知道我的心情有多好吗?外边不知所谓的一群人非要说我心中悲痛,只能寄情于放浪形骸才可稍减悲痛,你应该知道,我是真的高兴啊,他死了,温氏对我最后的羁绊也就消失了,从此之后,我便是温柔,温柔便是温氏。   自己管自己,自己在对自己负责,这是何等畅快的一件事啊。   我能这么想,你又不是太子,焉知太子不会这样想?   这世上最蠢的人就是用自己的心去代替别人的心做决定,李氏就没啥好人,我劝你以后远离太子才是正经。”   云初叹息道:“场面太大了。”   温柔大笑道:“乱世才显英雄风流,现如今,该死的全死了,不该死的也死了,终于到我们兄弟登场的时候了。   我们第一次露面,岂能不告诉世人,我们是何等的强大。” ###第二零四章 理智不理智的不要紧   迎接皇帝回长安这种事情,必须是随机,不能是蓄谋已久的。   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很大。   云初随机了,温柔这些人却不肯放过这个好机会,任由云初随机,他们在背后组织。   于是,长安城就上演了一个千古难寻的宏大场面。   正在做各种营生的百姓们,纷纷回家准备行囊打算跟着县尊一起去迎接陛下回归长安,正在谈粮食买卖的商贾,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立刻停止了粮食买卖,带领着自家的伙计将粮食送到将要跟随县尊去九成宫的队伍中。   当然,那些原本在好好的售卖自己制作的食物的小贩们,更是将刚刚做好的食物统统送到队伍中来,随即就有卖鞋子的,卖行囊的,卖旅行帐篷的,卖野外方便炉具的纷至沓来。   等时间到了中午时分,那些刚刚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伎子们,觉得这样的大事没有歌舞不热闹,也纷纷准备了简单的行囊,带上自己的乐器就乘坐自己的两轮小马车也加入了队伍。   “我长安繁盛冠天下,必须迎接陛下回长安。”   “如今长安啥都不缺,就缺少一位坐镇太极宫的陛下。”   “唯有陛下还都长安,长安才是真正的天下之都!”   “去九成宫,去九成宫迎还陛下,九成宫那等破败之地,不足奉养我大唐皇帝……”   等卢照邻,杨炯众人脱掉官服,穿上儒衫之后,迎接皇帝还都长安的号召声明显达到了顶峰。   眼看着加入的人越来越多,云初就对温柔道:“既然是无心之举,终究还是要有一个无心之举的样子,我先走了。”   温柔摇晃一下小扇子道:“且去,且去,他们会跟上的。”   云初,虞修容骑马从朱雀门离开的时候,城外已经停着上千辆马车,这些马车毫无疑问属于长安勋贵以及有钱人家的,他们对云初以前的干事情不大支持,这一次,他们堪称是空巢出动。   他们跟云初夫妇见礼之后,便安静的跟在身后,一路向九成宫进发。   云初夫妇抵达咸阳桥的时候,长安城朱雀大街上依旧是人头攒动,到处都是背着行囊准备走一遭九成宫的长安百姓。   温柔将目光从朱雀大街上收回来,喝一口茶水,就对眼前的一群青衣人道:“你们说路上可能有人截杀这些百姓,意图制造混乱?”   为首的长须青衣人拱手道:“确实如此,他们的前锋已经出发了。”   温柔轻笑一声道:“你们就眼看着他们出发,而什么都没有做?”   青衣人再次拱手道:“是花郎徒,这些年来,主上一直要求我们监视花郎徒,未曾要求属下有所动作。”   温柔叹口气道:“你们还真是某家听话的好下属,罢了,去把他们找回来。”   长须青衣人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拉开一道屏风,屏风后面有一个长桌子,桌子上整齐的摆满了洗涮的干干净净的耳朵,如同摆满了一桌的饺子。   温柔看了一眼道:“不错,都是左耳,可以筹算功劳。”   长须青衣人再次拱手道:“耳朵切下来了,人还活着。”   温柔看了长须青衣人一眼道:“我只要耳朵。”   长须青衣人应答一声,就急匆匆的离去了。   温柔又对一个蒙面青衣人道:“我们的人必须占据此次迎接陛下还都人群的一成,这一点,你做到了吗?”   蒙面青衣人沙哑着嗓音道:“君侯离开咸阳桥的时候,咱们的人会混入人群,并成为这些混乱人群的主心骨。”   温柔点点头道:“不要太刻意了,免得被百骑司的人知晓。”   蒙面青衣人拱手道:“其中,就有六百名百骑司密谍。”   温柔的目光再一次来到朱雀大街上,悠悠的道:“大网套小网,小网套点面,如果还不能将此事弄成百姓的随机之举的话,你以后就不用蒙面了。”   蒙面青衣人道:“在关中,属下以人头担保。”   温柔的满意之色抵达眼底轻声道:“很好!”   随即又对其余五个青衣人道:“君侯以前号称在百万军中可斩上将头颅,这在长安百姓心中早就成了事实,这一次,如果再遇到大军阻拦,我想,君侯依旧能延续昔日的勇猛,你们以为呢?”   其中一个身材最雄壮的青衣人踏前一步道:“属下以为此乃理所当然之事。”   温柔想了一下道:“你们的火枪不会伤到君侯吧?”   青衣人傲然道:“一百火枪手训练两年,耗费十万贯银钱,若是还不能让君侯在大军中纵横捭阖,所向无敌的话,属下等人提头来见。”   温柔笑道:“既然如此,某家可就当真了。”   等所有青衣人都离开之后,温柔瞅着狄福道:“告诉你家郎君,可以开始了。”   狄福拱手道:“没有手信吗?”   温柔摇头道:“率性而为的事情,要什么手信呢?”   狄福道:“那就是说不落于文字,不见诸消息。”   温柔烦躁的摆手道:“快滚,快滚。”   云初虞修容信马由缰的过了咸阳桥,就看到等候在这里的武三思,一个多月不见,武三思清减了不少,一张脸被太阳晒的红里透黑,不复长安时期的英姿勃发。   “君侯,请容下官附于骥尾。”   云初道:“你的立场有问题,不能去。”   武三思落泪道:“君侯还是看不起我兄弟?”   云初摇头道:“不是看不起,而是一旦为皇后所见,她杀你们兄弟的时候,我连阻拦的余地都没有,你莫要忘记,皇后才是你武氏的族长。”   武三思拉住云初的战马缰绳道:“君侯,此等大事若是我兄弟无一人参与,日后恐怕不受太子所喜。”   云初苦笑一声道:“你以为我们这样做太子就会喜欢吗?”   武三思吃了一惊连忙道:“此举只为陛下?”   云初笑道:“云某受皇恩二十余年,现如今,到了某家还陛下恩遇的时候了,此举,只为陛下解忧,不涉及其它。”   武三思轻声道:“君侯何等的不智。”   云初大笑一声道:“或许我本就是一介愚人。”   说罢,就抖动缰绳,甩开武三思的手,继续纵马向前。   长安到九成宫,不过三百余里,快马一日即可抵达,如果身后跟着十万人,还是十万百姓的时候,就要十日才能全部抵达。   不等云初走出咸阳,皇帝李治就已经得知了消息。   听完秘书丞云瑾的汇报之后,李治眯缝着完好的右眼道:“你阿耶来了,所为何来?”   云瑾拱手道:“估计是听闻陛下痛殴了他的爱子,所以来找陛下麻烦。”   李治撇撇嘴巴道:“还带了十数万人?”   云瑾继续奏对道:“陛下乃是天下之主,人不多,不足以让陛下道歉。”   李治笑道:“十万兵马朕还会忌惮他三分,十万百姓他能奈朕何?”   云瑾道:“家父一人可抵百万雄师。”   李治仰天大笑道:“就凭他当年在西域被突厥人射的跟刺猬一样的武勇?”   云瑾嘿嘿笑道:“除过陛下,谁都相信家父的武功天下无敌。”   李治的笑声戛然而止,冷声对云瑾道:“他真的要迎接朕还都长安?”   云瑾面不改色的回答道:“长安本就是陛下故居。”   李治闻言点点头道:“你且退下吧。”   云瑾收拾好文书,就退着离开了九成宫大殿。   李治看一眼瑞春道:“早有预谋还是临时起意?”   瑞春躬身道:“在云初未曾起身来九成宫之前,长安无一人知晓此事,只是当云初告知虞修容之后,才为长安人所知。   百骑司密探多相印证之后,一致认为,云初夫妇就是想在这个时候来到陛下身边。”   李治又看着大宦官和春道:“你也不知道吗?”   和春躬身道:“一切都显得极为仓促,甚至不成章法。”   李治叹息一声道:“云初没有上奏疏吗?”   和春摇头道:“没有,他就这么来了。”   “皇后也不知晓?”   “老奴以性命担保,在事前,皇后不知。”   “太子呢?”   “老奴同样以性命担保,太子身在九成宫,同样对外边的事情一无所知。”   “那么,云初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来九成宫?殊为不智。”   李治陷入了沉思,只是当他的目光落在门口鬼鬼祟祟偷偷看他的巨熊脑袋上,心头不知为何一阵酸软,朝巨熊招招手,巨熊就立刻颠颠的越过门槛,来到李治身边卧下,又艰难的翻了一个身,露出自己柔软的肚皮,一只爪子也轻轻的搭在李治的手臂上。   李治的手揉捏着巨熊柔软的肚皮,不知为何,一串眼泪从完好的右眼落下,划过脸颊,落在巨熊厚实的皮毛上。   巨熊爱他,李治是清楚的,即便是上一次被自己用刀背劈砍了七八下,巨熊害怕了一阵子,最后还是在他空闲的时候偷偷的来看他。   只是李治自己心中有愧,不敢再亲近巨熊……   云初的行为,在去除掉所有理智的可能之后,那就剩下唯一的一个不怎么理智的答案了,身为朋友,他这一次来九成宫只想来看看他,或许还想保护他…… ###第二零五章 光屁股撵狼胆大不知羞   九成宫附近最多的就是松树,这里的松树品种很多,其中以黑松最多,太子李弘就站在一棵巨大的黑松下,仰头看着在树枝间蹦蹦跳跳的松鼠。   九成宫松鼠的体型也比别处的松鼠大一圈,尤其是有一张看起来很小,却能装很多食物的嘴巴,此刻,那些松鼠的嘴巴都被核桃撑得鼓鼓的,就这,还舍不得离开,准备伺机从那个像花一样鲜艳的女人手中获得更多的核桃。   看着娜哈又拿出几颗核桃,李弘笑道:“它们的贪欲是没有止境的。”   娜哈笑道:“它们的嘴巴虽然很能装,终究还是有限度的,而我这里的核桃还有很多。”   李弘揽住娜哈的腰肢,将头靠在哪哈的颈项间低声道:“看来你回归西域的时间又要推后了。”   娜哈抱着李弘的头道:“你不喜欢我多陪陪你吗?”   李弘瞅着娜哈宛若深潭一般深邃的眼眸道:“如果我成了皇帝,可以给你更多。”   娜哈嗤的笑一声道:“能陪我一起治理西域佛国吗?”   李弘摇摇头道:“你知道的,这不可能。”   娜哈跟着道:“这才是我最想要的,其余的不用你给我,我自己有,我的子民已经不止一次的要求我返回西域佛国,他们说已经准备好了战马,准备好了武器,也准备好了跟敌人厮杀的准备,他们甚至训练好了鹞鹰,就等我回去,二十万大军就能开拔一路向西。”   李弘瞅着娜哈那张精致的脸,亲了一口道:“别闹,你不懂什么是行军打仗。”   娜哈笑道:“我不懂没关系,我的将军们懂就可以了。”   李弘道:“你又很多将军吗?”   娜哈大笑道:“凡是大唐不要的将军,现如今都在我那里,尤其是被大唐军队淘汰的陌刀将,现如今,正在昆仑山那边替我奋勇杀敌呢。   听猴爷爷说,他们在战场上没有遇见一个可以抵挡他们一阵的敌人,一个都没有,这么好的将军,大唐为啥就不要了呢?”   李弘沉默片刻道:“因为大唐有更好的。”   娜哈伸手在李弘的眉间摩挲一下:“大唐已经啥都不缺了,你的眉间还总是皱起,这不好。”   李弘叹息一声道:“是啊,我应该高兴才对。”   娜哈趁势靠在李弘怀里道:“大哥这一次来九成宫,给你带来了很大的困扰是吗?”   李弘点点头道:“我之前做了很多的安排你知道吧?”   娜哈点头道:“知道。”   李弘惆怅的道:“统统白做了。”   娜哈从李弘的怀里起身,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所有的准备,都建立在你阿耶要死的基础上,这些天我一直想不通,你这么温柔的一个人,为何会如此的期盼你阿耶死掉呢?”   李弘闻言楞了一下,眉头再一次紧紧的皱起。   娜哈继续道:“大哥很久很久以前就说过,你李氏……算了,都是些不好的话,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的,我甚至觉得,你其实没有那么着急登上皇位,而是你的那些部下们着急让你上位,尤其是那个张柬之,简直恨不得亲手杀了你阿耶,然后把你扶持上皇位。这样不好。”   李弘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对娜哈道:“从龙之功,对于人臣来说有着难以比拟的诱惑,这并不怪他,有时候,上天给你机会了,你如果不把握住,反而会因此招来祸患。”   娜哈笑道:”那是你还不够强大,就像我的佛国,虽然我总是在大唐,国内交给那些臣子们治理,等我回到佛国,我依旧是他们至高无上的女王。”   看着娜哈骄傲的模样,李弘其实是很想吐槽一下的,如果没有大唐支持,没有佛门,道门支持,没有长安支持,哪哈的佛国早就不知道姓啥了。   不过,人家运气好,运气好也是力量的一部分……   “你想要说啥,这么多年了,还不能把要说的事情说清楚,我很怀疑你到时候带着二十万大军西征的时候,能不能取得胜利?”   娜哈再一次靠在李弘身上娇憨的道:“佛果的人口多起来了,牧场不够分,牲畜也不够分,很多的部落为了草场已经开始打仗了。   猴爷爷说这个时候,我身为女王,就要给属下的部落们提供足够多的草场,足够多的水源地,发动战争将是最有效的手段,还说,这样可以消耗掉一部分自己部落的人口,让很多内部的矛盾迎刃而解。你说,为啥自己人死掉了,也能算作好事?”   李弘笑道:“一个帝王做任何事情之前都会打一点余量,不会把事情说死,你的佛国因为人口问题,导致国内矛盾横生,打仗打赢了,自然一切好说,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   同样的,打仗打输了,虽然说麻烦会多一点,可是呢,因为死了不少自己人,国内最尖锐的矛盾也得到了缓解,这就是猴爷说这话的意思。”   “所以说,这仗不打不成是吧?”   李弘点点头道:“势在必行。”   娜哈赞同的点点头。   或许是李弘娜哈两人过于温柔,导致那些松鼠的胆子也变大了,它们甚至扯着哪哈的裙子攀援而上,到处搜寻核桃。   娜哈尖叫着跑走了,李弘的眼神也从温柔变得敏锐起来。   一个黑衣宦官从黑松后面走出来,跪在李弘脚下一言不发。   “告诉娄师道,集结的人马原路返回,静待天时,警告张柬之,河东兵马不得妄动,违令者,斩!”   黑衣宦官应诺一声,就匆匆离开了。   李弘眼神冰冷的看着脚下一只想要找他讨食核桃的松鼠,猛地抬腿一踢,那只松鼠就吱的一声惨叫,飞进了黑松林,而后,再无声息。   掸掉靴子上松鼠毛,李弘咬着牙道:“师傅啊,师傅,你非要把我塑造成一个完美的让任何人都挑剔不出瑕疵的帝王吗?可是啊,没有瑕疵的帝王还能叫帝王吗?”   李弘阴沉狰狞的面孔只能对着黑松林,当娜哈嘻嘻哈哈的摆脱松鼠的纠缠再次跑回来的时候,李弘英俊的脸上再一次浮现出符合他教养的微笑,帮着娜哈将一只松鼠从裙子上摘下来,捧着放到松树上,眼看着松鼠攀援而上,站在树杈上得意的吱吱叫。   云初夜宿好畤县,不过呢,等李治住进乾陵之后,这里就会改名叫作乾县了,夜雾笼罩下,云初看不到还在施工的乾陵,他总觉得自己以后可能在乾陵应该有一席之地的。   对于乾陵,云初知道的很清楚,这是李治跟武媚的合葬墓,不管他们两个在李治生命尽头的时候多么的不和谐,但是,在武媚死后,她还是想跟李治一起睡。   至于她进入乾陵之后会不会跟被戴了无数绿帽的李治打起来,云初就不得而知了。   其实,云初不怎么想陪葬乾陵,因为他知道,除过李治跟武媚的坟墓没有被后人挖开考古之外,乾陵周边的陪葬墓,早就被历朝历代的摸金校尉们给光顾了一个遍。   人太多,云初没办法自己住驿站,好在如今是初秋,晚上不怎么冷,夜宿荒郊还能撑住。   云初拿了刀子将烤好的羊腿肉给虞修容切削了下来,就继续拿着羊腿在炭火上烧烤。   虞修容侧卧在一张锦塌上,舒坦的呻吟一声,从头发斑白的肥二手上吃一块烤羊腿,再从肥三手上的玉瓶里喝一口冰凉的醪糟就对正在烤肉的云初道:“许久没有这样舒坦的日子了。”   云初道:“这一次如果操弄不好,以后尽是这样的好日子。”   虞修容道:“郎君此次彻底的倒向陛下,就不怕落一个上官仪的下场?”   云初摇头道:“皇后杀不了我,太子没办法杀我,所以呢,我是安全的。”   守在虞修容身边的崔瑶嗤的笑一声道:“明明是权衡之后的结果,这个时候偏偏要把自己说得如此重情重义,烤羊腿虽然很香,沾染上屁味之后可就不那么好了。”   淳于氏大着胆子从虞修容的餐盘里取了一块羊腿肉吃下去,轻笑一声道:“长安自成一脉,跟太子关系虽然很好,终究不是长久之道,跟皇后混为一谈的话长安会臭掉,只有紧紧的跟着大唐正朔皇帝,才让天下人对长安起一丝敬意。   太子对长安再好,也不过是一代皇帝而已,长安要的是以后所有帝王对长安好,因此呢,这个时候皇帝就算再众叛亲离,长安还是要紧紧跟随皇帝的,好向世人告知,长安是大唐的长安,不为桀亡,也不为尧存,一心一意的跟大唐混为一体。”   云初嘿嘿笑着对虞修容道:“你看,这就是我单爱老妇的原因。”   虞修容横一眼崔瑶跟淳于氏一眼道:“要不然,今晚就搭帐子,让这两个老妇伺候侯爷如何?”   云初大笑道:“某家对老妇之爱,早就超越了床第上的那点事,而是这皓月之下,星空之中的智慧之光,这种光辉将从大唐一直照耀到千百年之后。” ###第二零六章 陛下非常的不安   做一个问心无愧的人很难。   往往只能在做某件事的时候,自己跟自己说:这一次,老子问心无愧。   云初这一次本来也可以这样说的,他后来觉得没必要,即便是说了,就算天地鬼神知晓自己的心意,人,不知晓,还是屁用不顶。   所以,他决定以后就算是冤死,也绝对不抱怨一声。   事情本来就是自己想做的,好坏自己都背着就是了。   在苍茫的星空下发这样的宏愿很容易引起天地鬼神的注意,所以,在下半夜的时候乌云遮住了星空,滂沱暴雨倾泻而下。   十几万人的队伍突遭这样的境遇,在空旷的原野上,没有四处溃散已经超乎云初的预料了,只是,大家都想进帐篷挤一挤,所以,云初夫妇的帐篷里,也瞬间进来了百十个人。   因为进来的人基本上都是妇人的缘故,云初这个男子只好离开帐篷走进了滂沱大雨中,虞修容倒是很高兴,不断地接受妇人们的见礼,她如今堪称长安妇人界的头面人物。   虞修容知晓,丈夫现在做的事情其实很危险,可就是这个危险的时候,她越是要坚定不移的站在丈夫身后,帮助他处理一些他不方便处理的事情。   眼前这些妇人便是如此。   她们绝对不是单纯的跑来她们夫妇的帐篷里避雨的。   想好了应对之策之后,虞修容笑吟吟地道:“此次如果能顺利的将陛下迎接回长安,我们将是长安的功臣……”   云初站在帐篷外边,殷二虎替他打着伞,耳听着妻子在里面给那些贵妇人画大饼,他忍不住笑了,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雨水下的很大,还伴着电闪雷鸣,当天地都是一片水茫茫的时候,还有十数万人躲在避雨工具下面,静静的等待天明,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越是狂风暴雨,就越是不能持久。   即便是在这样的恶劣天气里,还是有一队人马在暴雨中缓缓前行。   武媚没有丝毫的睡意,听着马车外暴雨落下的声响,自言自语的道:“我的期望就这么不容于天地吗?”   话音刚落,一道惊雷便在耳边响起,紧接着,马车外边就起了骚乱。   春嬷嬷爬进马车哆哆嗦嗦的对武媚道:“六个甲士被雷劈死了。”   武媚眉头微微一挑,淡漠的道:“继续前进。”   春嬷嬷停顿了片刻,见皇后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就重新爬出马车,片刻过后,原本停止前进的队伍就继续向前。   闪电不断地亮起,偶尔照亮了武媚那张冰冷的面庞。   她实在是不明白,云初为何会在对他本人,乃至长安最有利的时候,突然弄出来了这一手。   这样做是非常不理智的,武媚仔细地想了大半夜,都想不通云初这样做的目的所在。   皇帝,皇后,太子这大唐权力的三角,已经稳定了很多年了,目前,就看谁的身体先扛不住,在这一点上,毫无疑问皇帝那一个点是最早倾颓的,一旦这个点倾颓,大唐将迎来,二元权力制度,即太子进皇帝位,她进太后位置。   而且,这个趋势就目前来看,没有改变的可能。   云初是一个权臣,普天之下的有识之士都看的清楚明白,每当权势一统的时候,也就到了权臣最危险的时候,一个权臣所求者,不过是权力分散,这样权臣才能游走在两者,或者三者之间活得游刃有余。   这个时候,为一个将死的皇帝,而得罪太子与她,实在是让人无法理解。   在登上皇位这个过程中,武媚相信,就算云初对太子李弘恩重如山,李弘也绝对不会原谅他这近乎背叛的行为。   当年长孙无忌对李治是何等的恩情,堪称是被长孙无忌亲手抱上皇位的,那又如何呢?最终还不是被甲士活活勒死在蜀道上?   武媚不信以云初的智慧会看不到这一点。   皇帝无论如何都会死的,而且,就在最近,不论是太医,还是从民间邀请的杏林高手都明确无误的确定了这一点。   就连老神仙在最后给皇帝诊脉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九成宫为皇帝诊病。   这所有的一切都说明一件事———皇帝命不久矣,炮轰长安城,就是皇帝怒气无法发泄制造的最后的疯狂,殴打云瑾更加说明,皇帝心中的愤懑已经到了无处宣泄的地步,至于用刀背而不是用刀刃砍巨熊,则是证明,皇帝的心境已经彻底的崩溃了。   只要持续的继续激怒皇帝,只要让他不停的无理由的杀人,等皇帝杀人杀到天怒人怨的时候,不论是太子,还是她,都能理所当然的拿到那份属于自己的权柄。   云初突如其来做法,打乱了所有人的布置,让太子,还是她都处在一个极度尴尬的地步,如果天下人得知太子这个皇帝的儿子,皇后这个皇帝的妻子都恨不得皇帝早死……不论是太子,还是她这个皇后,都将失去继续执掌权柄的根基。   “云初啊———你到底要干啥?”   武媚长叹一声,就在某一个瞬间,她都开始怀疑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了……   春嬷嬷再一次爬进马车的时候,武媚厌恶的看着她翘起的肥臀,抬脚想要把她踹下去,脚快要触及春嬷嬷谄媚的脸的时候,忽然停下来了,她对春嬷嬷道:“你立刻骑上快马,去云初的营地走一遭,问问他到底想要干啥?”   春嬷嬷可怜兮兮的瞅瞅风雨大作的黑夜,又稍微等了一瞬间,见皇后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就转身爬下马车,只是这一次,她湿淋淋的衣裙,在马车赤红的地毯上留下一条水渍,这让赤红色不再耀眼,而是发黑,像一溜血。   “云初的人马如何度过这样一个雨夜?”   被惊雷惊醒的李治慵懒的靠在巨熊的身上问大宦官和春。   “陛下放心,那些人不会散掉的,云初也一定会来九成宫。”   “薛仁贵在干啥?”   “回陛下话,大将军刚刚冒雨巡查完毕,此时已经回军中休息了。”   “让云瑾再巡查一遍吧。”   和春闻言心头一惊低声道:“不如让太子去巡查。”   李治摇摇头道:“让云瑾去……”   和春暗自叹息一声,就去找云瑾传令了。   娜哈一点都不害怕打雷跟闪电,相反,她还有些喜欢这样的场景,从很小的时候她就坐在大哥的怀里看西域的闪电跟惊雷,每回遇到这样的场景,她都能收获一个让她欢喜的故事。   李弘赤裸着胸膛靠在娜哈的怀里,闪电一次又一次的照亮了他的脸,他也不害怕电闪雷鸣,因为师傅告诉他,这就是一种普通的天气变化而已,是两种带着不同电荷的云彩碰撞到一起之后,摩擦生电。   就像琉璃棒子摩擦皮毛之后产生的火花是一个道理。   “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   一会儿翅膀碰着波浪,一会儿箭一般地直冲向乌云,它叫喊着———就在这鸟儿勇敢的叫喊声里,乌云听出了欢乐。   在这叫喊声里———充满着对暴风雨的渴望!在这叫喊声里,乌云听出了愤怒的力量、热情的火焰和胜利的信心……”   听着娜哈用宫廷咏叹调吟诵着这段文字,李弘抬头瞅着娜哈圆润的下巴轻声道:“我只听到海燕发自内心的恐惧,没有什么勇敢,没有什么无畏,只有深深的恐惧。   只有恐惧,才能让海燕去跟乌云,狂风,海浪搏斗,说真的,都是逼出来的,没有谁会放着好日子不过,去自虐般的去奋斗,奋斗,一般都属于绝望的人。”   娜哈道:“后面的海鸥,海鸭子,企鹅才会面对狂风暴雨的时候感到恐惧,海燕不是。”   李弘叹息一声道:“师傅从一出生就在戈壁大漠上,他这一生除过东海之外,就没有见过别处的海,不管是海燕,还是海鸭子,亦或是那个奇怪的企鹅,都不过是师傅臆想出来的东西。见过海的人,才知晓大海是如何的可怕。”   “大哥也说过,海上有数不尽的财富。”   “陆地上的财富我们都没有收割完毕呢,何必冒险去海上?”   娜哈用自己圆润的下巴磕碰一下李弘的头顶道:“当陆地上的财富收割殆尽的时候,我就会派人去海上寻找属于我的财富,所以,我是海燕,你是海鸭子跟笨企鹅。”   李弘宠溺的把玩着娜哈柔弱无骨的手道:“好好好,你是无坚不摧的海燕,我是一只懦弱的海鸭子。”   眼见闪电,雷霆之声远去,李弘正要重整心绪好好睡一觉的时候,一个黑衣宦官走进了他的卧室,将一张纸条放在太子李弘的手上。   李弘看完之后,只觉得心头有一股子火腾的蹿起,一把将纸条揉在手心,回头对娜哈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你好好休憩,我去外边看看。”   娜哈瞅着李弘匆匆离去的背影轻声道:“越大越是无趣。”   离开卧室之后,李弘这才冷声对黑衣宦官道:“秘书监巡查军营?”   黑衣宦官道:“陛下非常的不安,非常的不安。” ###第二零七章 不榨不出油   听黑衣宦官这样说,李弘站在屋檐下想了片刻,就转身回到了卧房。   刚刚闭上眼睛的娜哈被惊醒,瞅着站在床前的李弘掀开被子道:“快进来。”   李弘重新帮娜哈掖好被子,轻声道:“你好好睡,我今晚就不睡了。”   娜哈见李弘开始披甲,就坐起身道:“有大事发生吗?”   李弘用力的勒紧束甲丝绦,再把横刀挂在腰带上,等披挂整齐了,才对娜哈道:“女婿巡城,儿子守卫寝宫,我想父皇应该就能少一些不安。”   已经穿好衣衫的娜哈道:“一起去吧。”   李弘思考一下道:“如果你不困的话,那就一起。”   娜哈自然也是有甲胄的,是云初专门给她打造的女甲,只是多年来没有穿过,她的身体又丰盈许多,导致甲胄系带的地方扣不严实,李弘抱怨道:“你越发的胖了。”   娜哈怒道:“昨天你还说我丰盈一些好看呢,今天就说我胖?”   李弘好不容易帮娜哈穿好甲胄,用指关节敲击一下圆咕隆咚的甲胄道:“床榻上自然胖一些好,上战场还是轻盈一些比较占便宜。”   夫妻两人说说闹闹的提着马槊来到了皇帝寝宫门口,见瑞春一脸的防备,李弘就道:“别担心,就我们夫妻两个,闻听父皇被惊雷所扰,特意前来护卫。”   说罢,也不管瑞春如何反应,就跟娜哈一左一右站在寝宫门口,认真的宿卫起来。   大宦官和春立刻将太子夫妇前来宿卫的消息禀报给了难以入睡的皇帝。   李治抬头看看大门,没有说话,再一次躺下就睡。   天快亮的时候,倾盆暴雨变成了柔柔的雨丝,云初等待的人依旧没有过来,却等来了满身泥巴的春嬷嬷。   春嬷嬷见到云初没有下马,坐在同样满是泥浆的战马背上道:“皇后让我来问你,将军意欲何为?”   云初瞟一眼春嬷嬷摆摆手道:“从马上下来说话。”   春嬷嬷执拗的道:“敌我未分之际,不可轻易下马。”   云初瞅着春嬷嬷那张越发圆润的大脸道:“意思是说,我的回答如果不合皇后的意,你就准备跟我开战?”   春嬷嬷面无表情的道:“君侯三思。”   云初再看看陪伴春嬷嬷一起来的骑兵,眯缝着眼睛道:“就凭你们这几瓣烂蒜吗?”   春嬷嬷仓啷一声抽出横刀,指向云初道:“为皇后尽忠就在今日。”   春嬷嬷接连喊了两声,她背后的骑士都岿然不动,春嬷嬷咬咬牙,就催马向云初扑了过来。   然后,春嬷嬷就被云初给活捉了,云初还提着她的腰带去了一个黑黢黢的帐篷。   被云初丢到椅子上的春嬷嬷见面前的木桌上有不少的食物,立刻就抓起一个饼子狼吞虎咽了起来,云初给她端来一碗冰凉的米粥道:“慢点吃,饼子太硬剌嗓子。”   低着头卖力吃饭的春嬷嬷抬起头泪眼婆娑的道:“你就不能省心点吗?再这么折腾下去,你们没事,我们这些给人当奴仆的就要累死了。”   “我一个朝廷重臣去见皇帝这很合理吧?”   “为啥别家重臣这个时候都不去,就你多事?”   云初摩挲一下嘴唇上的小胡子道:“别人只欠陛下一份荣华富贵,欠账不还别人只笑话他一声无赖也就罢了。我不一样,还欠陛下一份情谊,这份账不还岂不是为天下人耻笑?”   春嬷嬷听云初这样说,一蹦三尺高,指着云初道:“你欠陛下的情谊要还,我的情谊呢?”   云初笑着拨开春嬷嬷的手指道:“下次,下次一定。”   春嬷嬷慢慢坐回凳子,拿起饼子继续啃,啃着啃着眼泪就下来了,呜咽着道:“就这一直骗我把。”   听春嬷嬷这样说,云初也就没了从她这里打探皇后消息的心思,正色道:“回去告诉皇后,我就想在这个时候去看看皇帝,全了我们君臣的情谊。”   春嬷嬷冷笑一声道:“皇后也让我告诉你,河北镇,山东镇,河间共计六十七个军州的一百三十余折冲府的精兵强将,君侯能否一鼓灭之?”   云初淡淡的笑了一下道:“河北,山东,河间共有军州不下百二,为何只有六十七个军州呢,皇后是不是说少了?”   春嬷嬷道:“有些不愿意来。”   云初道:“哦,不愿意来啊,你说会不会有一种可能,那些人是陛下,或者太子的人,皇后把自己的人从那些地方调出来,是不是说,皇后已经失去了对那些地方的掌控权?”   春嬷嬷摇头道:“地方上还有很多投靠皇后的士族。”   云初点头表示知道了,见春嬷嬷吃完了,就重新把她扛起来丢到一辆马车上,对春嬷嬷的随从道:“带她回去吧,慢点。”   春嬷嬷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瞅着云初道:“别死掉。”   云初笑着答应了,就在马屁股上拍一巴掌,让马车离开了。   眼看着天亮了,云初就对殷二虎道:“把手里的人都派出去开路,遇到阻拦者,杀无赦!”   殷二虎转身就走了,跟着他一起走的还有不少背着长条黑箱子的汉子。   云初自己也提着一个黑箱子回到了一个空荡荡的小帐篷里。   将箱子打开之后,一柄熟悉的步枪就出现在眼前。   他的手指缓缓从木制枪托上滑过,最后落在枪管尽头的准星上。   枪托为核桃木,枪管为强酸咬过,略显粗糙,不过,在涂上黑色的颜料之后,整个枪管黑沉沉的,充满了工业风格的美感。   跟这柄长度不过一米二长的步枪相比,整齐排放在箱子里的一盒三十发黄澄澄的子弹才是大唐目前技术所能达到的最高成就。   黑火药从永徽四年开始出现,到现在不过二十年的时间,在云初孜孜不倦的追求下,黑火药就已经进化到了无烟火药。   第二作坊每年投入的研究经费最高为二十万贯一年,二十多年下来,一个第二作坊就烧掉了云初上百万贯的钱财。   科研这个东西,只要知晓正确的前进方向,有充足的经费投入,有手艺超群的研究人员,出现成绩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   这么多年以来,天知道云初枪毙了多少研究道路上的错误方向,这才让云初梦寐以求的真正的步枪可以少批量的面世。   云初拿起步枪,从步枪侧面的孔洞里往里面塞子弹,一枚,两枚三枚……直到八枚子弹被塞进步枪之后,云初拉一下扳机下的手柄,咔哒一声,就有一枚子弹已经上膛,处于待击发状态。   这就是大唐目前精准度最高,最安全,最方便的杠杆式步枪,虽然一次只能击发一颗子弹,只要使用熟练了,八颗子弹足够满足一次短暂的交锋。   更何况,云初的枪法很好,百步之内,百发百中。   他端起步枪,朝四周随意的瞄准一下,就扣上安全锁,将步枪装在一个有背带的布口袋里,离开了小帐篷。   也就在骑上马的那一刻,云初这才有了天下第一武将的自觉,就现在,以薛仁贵的本事,也很难在自己手下走过一个回合。   就在云初带领着长安百姓继续向九成宫进发的时候,他等待了很久的人终于到来了。   很明显,金媃茹也骑着马跑了整整一个晚上,跟春嬷嬷比起来,金媃茹显得更加的狼狈,见到云初,她立刻丢弃了满是泥巴的披风,一把抓住云初的战马缰绳道:“君侯且慢。”   云初坐在马上俯视着金媃茹道:“我刚刚下令,阻拦本将者死。”   金媃茹解下背上的包袱双手捧给云初道:“君侯,若是奴婢用此物要求君侯不得靠近九成宫呢?”   云初犹豫一下,回头瞅瞅周围,见没有人注意他,就取过包袱打开瞅了一眼,里面居然是他心心念念许久的土豆与红薯,玉米,以及两片焦黄的叶片,放在鼻端嗅一下,云初立刻把一片干燥的叶子揉碎了,找来一张纸,撕出一张纸条出来,把纸条折起一边将碎末倒进去,手法娴熟的将纸条卷成一根棍棒状的东西。   抬手掐掉棍棒屁股上的纸头,快速的塞嘴里,迫不及待地掏出火折子,将棍棒的一头点燃,猛猛的吸了一口,然后,一股浓浓的烟雾就从他的口鼻处喷出来。   虽然他的这具身体似乎还没办法接受这股子烟雾,但是,他早就老去的灵魂却非常的享受。   在一阵剧烈的呛咳中,云初招来了虞修容,将金媃茹拿来的包袱丢给虞修容道:“拿好了,这是咱们家的传家之宝。”   虞修容从未听丈夫说过什么东西可以叫做传家之宝,既然说包袱里的几样丑东西叫作传家之宝,她就立刻紧紧的抱在怀里,从丈夫说传家之宝的那一刻起,虞修容就没打算把这东西给任何人,哪怕是皇帝!   金媃茹期盼的瞅着坐在马上吞云吐雾的云初道:“君侯可还满意?”   云初吐一口带着烟渣的唾沫道:“新罗人居然到了那片属于太阳神的土地吗?”   金媃茹道:“世上已经没有了新罗人,只有唐人。”   云初再抽一口烟道:“带回这些东西的人呢?”   金媃茹神色晦暗的道:“已经为皇后所杀。”   云初点点头道:“海图留下来了吧?”   金媃茹低声道:“在皇后手中。”   云初再次点点头道:“也对,如此宝物不能抵辱于奴隶人之手。”   金媃茹道:“君侯既然很满意皇后陛下的礼物,想必可以停下前进的脚步了。”   云初想了一下,对虞修容道:“此老妇有大功于我云氏,纳入云氏后宅你看如何?”   虞修容仔细瞅瞅眼前的金媃茹有些不满意的道:“纳妾纳色,侯爷纳一老妇入后宅,恐遭他人耻笑。”   云初在众人的围观中哈哈大笑道:“老夫一向爱老妇,天下人何人不知,就她了。”   虞修容一脸的无奈道:“郎君喜欢就好。”   说罢,就从背后扯出一顶幕篱丢在金媃茹的怀里道:“金氏,尔今日乃是我云氏姬妾,快快带上幕篱,莫要让他人耻笑我云氏后宅没有规矩。”   金媃茹怀抱幕篱吃惊的道:“不是这样的。”   虞修容大怒道:“贱婢安敢如此不识抬举,来人,捆绑起来丢进马车,洗剥干净等郎君有闲暇再自习把玩。”   眼看着金媃茹毫无反抗之力的被云氏几个粗壮的婆子捆起来丢进马车,跟随金媃茹一起到来的花郎徒们纷纷上前阻止。   虞修容眼眉带着寒气,只是跟肥九对视一眼,一群持刀的壮汉就越众而出,仅仅片刻功夫,就把金媃茹带来的二十几个花郎徒屠戮的干干净净。   对于云初强抢妇人的行为,围观的长安勋贵,富人们并没有当成一回事,哪怕二十几个活生生的新罗奴被就地斩杀,他们也觉得这并非什么大事,一个新罗婢,一群新罗奴,更何况,还是那么老的一个新罗婢。   他们只是惊讶于君侯床榻上的口味独特,至于杀人?谁来审判君侯呢?   大队人马继续前行,虞修容抱着包袱跟云初并辔前行,偶尔回头看一样金媃茹乘坐的安安静静的马车,忍不住低声道:“夫君,把她也干掉算了,看着碍眼。”   云初冷哼一声道:“你知道个屁啊,这一次,我们家赚大了,太子弄了十几年的农业改良,示范,未必就能比的上我们这一次的收获。”   虞修容道:“土豆太子那里似乎也有,只是产量不好,还容易得病。”   云初笑道:“那是种子不好。这里面有几个如同拳头大小的土豆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虞修容点点头算是同意了丈夫的观点,不过,她马上道:“夫君真的要接纳那个老妇?”   云初嗤的笑一声道:“也就是后宅多一个吃饭的,你夫君我少年风流的时候都守身如玉的,如今人到中年,再啃老妇岂不是太亏了?” ###第二零八章 人人都是口是心非的行家   云初一路走,一路上收到了很多很多他以前只能想想,却啥都得不到的好礼物。   礼物的来路很诡异,有皇后的,有太子的,有李氏宗亲的,有裴行检的,有大唐各路封疆大吏的,甚至还有很多能说得出名字,却不知道路数的人物送来的礼物。   所有人给他送礼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要多事!   这个不要多事的主要含义在于———让皇帝安静的死在九成宫就好。   也就是说,人人都希望李治死掉。   感受到这一点的云初并没有为李治感到悲凉。   说真的,如果他也是一个大唐的正经勋贵,此刻也希望皇帝安静的烂在九成宫,毕竟,这么多年以来,死在皇帝手上的宗亲,勋贵,士族,贪腐的官员,地主,豪商实在是太多了。   这些人很害怕皇帝继续走他以前没有走完的道路,到时候,大唐就不存在超人一等的阶层存在了,想想就明白,全大唐就只剩下百姓这个一个笼统的阶层,看起来该是多么的荒芜啊。   裴行检的话说的很清楚,一片大地上的形态不该是一马平川的,应该有高山,有大河,有荒漠,有大海,如此世界才是锦绣世界,才会让平地上的人产生攀登的欲望,唯有如此,世界才是活的,才是五彩斑斓的。   有人天生就是高山上的一棵松树,有人天生就该是平地里的一朵狗尾巴花,如果得运,得风,狗尾巴花未必不能长在高山之巅迎风摇摆。   如果时运不济,就算是长在高山上的松树,也会遭遇风雨雷电的侵袭,最终轰然倒地……腐烂成泥……   裴行检是很有文采的,给云初的信里堪称字字珠玉,语言之诚恳,颇有一些剖心示人的感觉。   然而,系统的学过政治的云初知道政治的精髓就在于———一时说的话,只能适用于一时。   没错,政治家们是不会拿自己昨天说过的话为今天的事情负责的。   所谓一事一例,与时俱进便是这个道理。   熟知政治的人就该明白,史书上那么多的帝王将相,他们遗留下来,并且可以用的,可以横贯后世的政策以及言论非常的少,能留下几个字的已经是了不得的人物了。   更多的,是啥都没有留下来的一群人,这群人占据了总数的九成九以上。   至少云初清楚,全大唐的政治家们留下来能让后人记住的文字,还赶不上一个李白。   既然蠢货是大概率的,云初也就很自然地将裴行检归类到蠢货里面,应该是可以理解的。   太子那边给云初送礼的人是张柬之,他带来的礼物是一块泰山石。   据称,泰山其实就是天地的柱子,张柬之送这块石头过来的寓意很是明显,他在极力的向云初保证,皇帝死后,云初依旧是大唐的国之柱石。   很明显这件事情是张柬之背着太子给云初送来的,如果真的是太子要送云初礼物,他就该传来娜哈又怀孕了的好消息。   这才是云初喜欢的礼物。   娜哈的孩子越多,西域佛国向外伸出去的触角就越多,如果李弘敢给娜哈十个孩子,娜哈就敢让她的孩子们去掠夺全世界。   一个佛国女皇皇世女李寒实在是不够,能守住西域佛国已经很不错了。   当天中午,云初就拿那块泰山石当垫锅的架子用了,结果,这样的柱石屁用不顶,一锅开水还没有烧开,它自己就炸了,浪费了一锅好开水。   对于礼物,云初是来者不拒,谁送的礼物他都要,想要让他看重,礼物必须珍贵啊,像张柬之送一块石头的举动,狗都不想理睬他。   也不是没有人想要采用武力手段阻止一下云初的,可惜,当探子们发现跟随云初一起去迎接陛下回长安的人里面,九成以上都是手持铁锹,背插镐头,腰插铁锤还带着猎弓的百姓之后,他们很快就放弃了武力阻止云初前去九成宫的想法。   消灭云初手中的这十余万人不算太难,只要他们愿意付出足够大的代价啊还是能做到的,可惜,这种手持铁锨,背插镐头,腰插铁锤带着猎弓的人,云初还能招来几十万,而且很近。   一个操弄不好,大唐甚至有覆国之忧。   也就是直到今日,满大唐的人才发现,长安已经不仅仅是陪都,还是大唐底蕴最深厚的地方。   “大唐十分锦绣,长安占据其八。”   裴行检在仔细地衡量过长安各项产业以及实力对比之后,长叹一声丢下手中的毛笔,一边在冰水中洗濯自己滚烫的双手,一边对坐在锦墩上的太子妃道。   裴婉莹的脸色苍白,迟疑的道:“云氏要造反?”   裴行检摇头道:“他好不容易将长安发展成目前的状况,绝对不会把长安毁掉的,云初如今之所以突然亮出獠牙,就是在逼迫太子今后必须定都长安。”   裴婉莹道:“逼迫太子,他难道不是想要迎接陛下回长安吗?”   裴行检冷笑一声道:“陛下已经到了风烛残年的地步了,云初之所以要去看望陛下,目的就是去看望陛下,只要云初没有让陛下起死回生的本事,那就是外面的人过度解读了。云初真正想要逼迫的人是太子。”   裴婉莹道:“云初不是待太子亲厚吗?”   裴行检摇摇头道:“亲厚不假,但是呢,政见不同,天知道云初为何会死咬着长安不放,他本是普天下最具有智慧的少数几个人之一,我就不相信他会看不出长安的没落已经是不可逆转的实事,偏偏要逆天而行,就目前来看,他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裴婉莹道:“殿下经常跟我说起金陵的事情,还说如今的金陵“四海流通,万国交会”已经具有国朝新都的气象。”   裴行检叹口气道:“金陵为太子殿下所有,那里也是太子的根基,更是云初当年为太子选择的立足之地,就金陵目前的状况来看,云初堪称目光如炬。   自隋以来,国朝为了削弱南方的力量,刻意的压制了金陵的发展,当金陵到了太子手中,这才十余年的光景,金陵就已经有了皇居的气象。   迁都金陵本就是太子想了很久的事情,可惜啊,太子八成不能如愿。”   裴婉莹道:“如今裴氏的钱粮,人手尽数去了金陵,如果太子不能迁都金陵,对裴氏是好事还是坏事?”   裴行检将湿淋淋的双手从冰水里捞出来,一边擦拭着手掌一边道:“除非长安可以清除所有弊端,一直压制金陵,洛阳,否则,迁都一事不会因为某一个人而改变。”   裴婉莹道:“云初不就做到了吗?”   裴行检抬头看了一会屋顶道:“非人哉!”   十数万人移动三百里,哪怕是民间自发组织的,这一路上的消耗,与大军出动相差无几。   好在这里是关中,商业气氛极为浓厚,早在这些人准备出发的时候,就有大批的商贾从中嗅到了商机,并且还在最短的时间里成立了一家商会。   有了商会的组织,各路商贾如何调配货物,组织人手就不算难事,每一个商贾只要按照商会的要求组织自家货物不要断绝就好。   因此上,这十数万人在前往九成宫的路上,除过需要露宿一下之外,衣食各种物资无缺。   在距离九成宫不足八十里地的时候,队伍周边就开始有府兵护送了,云初问了一下,发现都是关中本地府兵,受皇帝旨意前来护送。   “看来,陛下的旨意又有用处了。”   虞修容端着一碗面一边吃一边对云初道。   “这本该是一个皇帝该有的权力。”云初吃完一碗面,就把空碗递给了站在一边伺候他们夫妇吃饭的金媃茹。   金媃茹给云初装了一碗饭之后轻声道:“那些原本在观望的人,摄于官人威严,担心官人日后找他们的后路呢。”   云初端过饭碗点点头道:“后路一定是要找的,他们这群手握兵权的人,居然敢拥有自己的想法,本就是取死之道。   任何时候,军队只能听命于中枢,绝不可有自己的想法,这是兵灾之源头,等太子登基之后,我会建议太子立刻处置这一批人。”   虞修容放下饭碗叹息一声道:“就不知日后太子还会不会听郎君的。”   云初嘿嘿笑道:“老子用了二十几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把长安弄成了一个火山口,这个火烧口必须找一个很大很大的屁股才能盖住火山口。   就目前来看,只有皇帝的屁股足够大,足够重,只要皇帝在长安,清理关中兵权,必然是头等大事。   李弘身上虽然还有不少他们老李家的坏毛病,就眼光而言,还是第一等的。   到时候就算我不说,他也会这么干的,毕竟,军队只是一个武器,武器万万不能有自己的想法。”   虞修容见金媃茹总是围绕在云初身边,就咬着牙道:“郎君既然纳妾了,要必然今晚就圆房?”   云初瞅着虞修容道:“我们圆房不下数千次,你怎么还惦记这点事。”   虞修容咬牙道:“是说您的小妾呢?”   云初瞅一眼一脸期盼的金媃茹撇撇嘴道:“太老了。” ###第二一零章 奇谈怪论都是现实   “美人就该在少年时相遇,相爱,那个时候啊,一个美丽的胴体跟一具年轻健康的身体纠缠在一起,女子胸脯饱满,男子臀部结实有力,唯有如此,才能给人以美感。   事实上,天地原本就是这样安排的,只不过后来的人心思多了,就喜欢拿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去换别的,于是乎,就出现了,一具满是皱纹,瘢痕跟浑身散发着死亡臭味的尸体跟一具美丽的胴体纠缠在一起,一具年轻,健康的身体跟一具痴肥或者枯瘦,胸部或者如同面口袋,或者只剩一张皮的身体纠缠在一起。   这样的行为本身就是违反天道自然的,所以,怎么看怎么恶心。”   云初一手搂着虞修容的腰,一边谆谆教导金媃茹。   金媃茹咬着牙道:“在国子监的时候我除过胸脯不够饱满之外,处处合你这个少年美人论,为何当年你没有跟我赤身裸体的纠缠在一起,却总是对我饱以老拳?”   云初怪笑着摩挲着虞修容的后背道:“那是因为我有更好的。”   金媃茹怪叫一声,将手中饭碗摔得粉碎,然后夺路而逃。   虞修容在背后同样怪笑道:“砸了一个好碗,小心我扣你份例。”   等金媃茹跑的不见人了,虞修容担忧的道:“这个鬼女人跑了怎么办?”   云初砸吧一下嘴巴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新罗人的本性如同一根菟丝花,放开了任由她们自己生活,她们是生活不好的,她们甚至不知道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所以呢,她们永远都在寻找一棵大树,只有攀援在这棵大树上,才能活得好。   一旦她们变得强壮了,菟丝花就会用自己的藤蔓包裹着大树,让大树最终得不到阳光雨露,最终枯萎而亡。”   虞修容道:“现如今,您变成了被菟丝花攀援的那棵大树?”   云初点点头道:“没错。”   虞修容柳眉倒竖道:“那就砍了这棵菟丝花。”   云初摊摊手道:“攀附强者是她们的本能,你要说金媃茹真的想对云氏不利,我敢保证,她此刻绝对没有这个心思,只想着如何快速,安全的将她新选的落脚地布置好。”   虞修容道:“皇后当年就是因为看透了新罗人的本质,才重用金媃茹的?”   云初笑道:“应该是这样,论到看人,用人的本事,能超越皇后的人不多。”   虞修容眉头稍微舒展一下道:“既然明知是这样,夫君为何还要把她收到后宅?”   云初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苦笑道:“所有不安的因素都应该圈在云氏后宅里,方能彰显夫人的强大。”   虞修容听罢,很是赞同,云氏后宅的妇人,随便拎出去一个,只要随便配置一点资源,立刻就是一方的豪杰。   大队人马距离九成宫五十里的时候,围绕在云初周围的兵马已经不下五万之众。   一天的时间行走了三十里地,已经是这群人的极限了,傍晚扎营的时候,云初就坐在自己的帐篷里等候皇帝的旨意。   结果,直到天黑,云初也没有等到皇帝命令他就地扎营的旨意。   这一点非常的了不起。   十万人规模的战斗,五十里的距离已经基本上是两军探马,游骑相互厮杀,相互试探,相互驱逐的交战距离了。   明日再走三十里,基本上距离九成宫不到二十里了,这个距离是两军前锋相互厮杀,相互争夺有利地形的距离。   如果按照平时作战的规律来讲的话,皇帝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这个位置上,前锋营跟中军的距离至少在百里以外才好,五十里,正是骑兵绕道突袭的最佳距离。   云初在帐篷里自斟自饮,一个穿着乌漆嘛黑还蒙着脸的神秘人进入了云初的帐篷,而站在帐篷外守卫的殷二虎一行人则假装没看见。   蒙面人扯掉脸上的蒙布,露出一张酷似温柔的脸,夺过云初的茶杯喝一口茶润如嗓子,然后对云初道:“他竟然允许你带着十余万敌友不明的人靠近他五十里?”   云初笑道:“投我木瓜,报之以琼琚,投我以木桃,报纸以琼瑶,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皇帝准我靠近五十里,我将以琼琚报答他。”   温柔点点头道:“琼琚的意思是皇帝可以寿终正寝?”   云初笑而不语。   温柔又道:“很明显,皇帝已经准许你靠近他二十里地,你要报之以琼瑶,你的琼瑶是啥?”   云初笑而不语。   温柔长叹息一声道:“我很担心你的琼玖,将是长安城。”   云初摇头道:“长安是大唐的长安,更是百姓们的长安,没有人有资格把她当成一件礼物送出去。”   温柔又河洛一杯茶道:“那就好,那就好,就算你现在在告诉皇帝,我才是如今最大的奸臣,我也不在乎了。”   云初瞅着温柔惊讶的道:“你干啥了?”   温柔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道:“皇帝,皇后,太子三人之所以能弄到如此地步,很可能跟我有那么一点点的联系。”   云初吃惊的道:“造谣有这么大的威力吗?”   温柔道:“本来没有,不知为啥,造谣这一手对于他们三个好像特别的管用。”   云初叹口气道:“你知道三国时期死了多少人?”   温柔道:“十室九空,亡者不计其数。”   云初站起身揪着温柔的脖领子道:“你知不知道我为啥对大唐三国鼎立的局面不闻不问不说,还乐见其成?”   温柔狐疑的道:“三国时期死百姓,三权鼎立的局面死勋贵跟世家?”   云初点点头道:“大唐如今没有外敌,就必须有剧烈的政治斗争!”   温柔笑道:“我知道,你以前说过,战乱年间讲团结,太平年间讲斗争。”   云初松开温柔的衣领笑道:“是这样的,我在考进士的时候,在试卷上写了一首诗,其中有一句叫作———仓充鼠鹊喜,草尽兔狐愁。   如果不能有效的抑制皇家,豪门,勋贵,世家,士族,官员们对百姓资源的侵占的速度,一个盛世是维持不了多久的。”   怎么才能有效抑制那些人呢?   自然是残酷而血腥的政治斗争。   政治斗争死的都是那些人呢?   自然是那些掌握了政治资源的一群人。   他们之间相互火并,相互残杀,相互监视,就无暇去跟百姓争夺有数的资源,这个时候,正好是百姓休养生息,藏富于民的好时候。   也是百姓们为数不多可以从那些倒霉的政治斗争失败者手里拿到一些顶级资源的好机会。温柔啊,你过早的结束了政治斗争的周期。”   温柔毫不在意的道:“皇帝都要死了,你没猴耍了。”   云初皱眉道:“你再这样对皇帝不敬,小心我翻脸。”   温柔嗤的笑一声道:“能做不能说是吧,快点让皇帝死掉,我好继续看皇后跟太子之间更加惨烈的争斗,啊,到时候啊,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多么的壮观啊。   而我们这群人是属于皇帝的臣子,我们不站太子,也不站皇后,永远只效忠于大唐皇帝……快说,快说,你准备怎么干才能让太子失去正统大义?然后让皇后跟太子成不死不休的死敌?”   云初摇头道:“太子必将是大唐的新任皇帝。”   温柔了然的点点头道:“也就是道路曲折一点,过程艰难一点,我明白。”   云初怒道:“你都明白啥?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明白!”   温柔钦佩的瞅着云初真诚的道:“我们三个此生一心一意的只为大唐人谋福利,现如今,我大唐的通都大邑灯火辉煌,无数工坊烟囱黑烟不绝,运河之上船只如同一条长龙,大河,大江之上千帆竞发,平原上麦浪滚滚,山地丘陵上硕果累累……这里面都有我们兄弟的功劳啊。”   云初手指帐篷口道:“滚出去。”   温柔站起身道:“不好意思,把你的底裤扒掉了,让你赤裸裸的挺着鸟面对世人,不对,是你软塌塌的甩着鸟面对世人,如果挺着鸟面对世人的话,你可能会感到骄傲。”   或许是太熟悉了,温柔从来都不吝惜用世上最恶毒,最恶心的词汇去评价云初,他甚至觉得那些恶毒的词汇根本就不足以形容云初的行为。   好在———目的是光明的……   “我会按照你的思路在洛阳好好的筹备,事情一定会按照你的思路进行,不会有什么偏差的。”   温柔一边说着话,一边离开了帐篷,他的脚步匆匆,且充满了力量。   九成宫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就是因为有前几日的狂风暴雨,才让九成宫这个被暴雨洗濯过的山谷焕发了新的生机。   巨熊抱着一根竹笋在啃,它一边啃竹笋,一边用爪子熟练的扯掉老皮,一点都不老实,把竹笋皮弄得到处都是,哪怕是李治的膝盖上都有不少。   躺在躺椅上的李治对此毫不在意,他手里也有一根紫黑色的竹笋,尽管手上的力道已经不大了,他还是在用力的剥竹笋,好让巨熊吃到最好的。   巨熊虽然老迈,胃口却很不错,李治眼看着巨熊把他刚刚塞过去的竹笋咔嚓,咔嚓的吃完,就对刚刚拿手给他擦过汗的大宦官和春道:“云初到哪里了?”   和春轻声禀报道:“距离九成宫不足二十里。”   李治点点头道:“明天就能见到他了。”   和春低声道:“准许云初带多少人进九成宫?”   李治抬起头瞅着和春道:“是朕去见我忠诚的长安子民。”   和春脸色苍白,半天才道:“陛下,不妥!”   李治笑道:“朕既然相信了他一辈子,为何在最后关头就怀疑他呢?”   和春道:“如今九成宫附近局面波谲云诡让人看不清楚。”   李治摇摇头道:“信任他,朕就赢了,不信任他,朕怎么做都是输的,就算杀了他也是一样。” ###第二一一章 清凉殿上真清凉   “皇家的王座其实是用雪堆成的,是经不起各种骄阳照射的,雪融化了,就会变成水,最终跟百姓一般无二。   不久前,你父皇还是一个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皇帝,现在,你父皇变成了千夫所指的屠夫,世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朕这个屠夫杀呢。   朕杀不下去了,所以,你父皇我也就失去了权力。   你以后要小心,杀人的时候一定不要亲自下令去杀,这种作法对于皇帝来说是致命的。   史书上有很多很多的皇帝都是因为残暴,杀戮太多继而失去江山的,事实上,他们失去的不仅仅是江山,还有自己的命。   问题是,他们真的很残暴吗?他们真的杀了那么多的人?他们真的干出过砍断老人跟少年人的腿辨别骨髓优劣的事情吗?   他们中间有残暴的人这是一定的,难道说就没有一两个冤枉的,比如说朕?   朕杀掉的人,都有取死之道啊,无缘无故的杀人这不是朕的本意。   现在,朕成了人人得儿诛之的暴君。朕不服。”   李治站在听风台上,面对一棵看起来不那么挺拔,模样很像太子的松树谆谆教导着。   松树没有回应,李治就叹息一声道:“你也默认朕是一个暴君吧?也是,朕如果不是一个暴君的话,你就不能尽早的登上皇位,这一点,朕理解。   想当年,先皇病重的时候,朕也是你这般心情,一面担心父皇真的离开,又担心父皇突然身体康泰,这种心情真的算不上好。   所以,你不用担心,这大唐天下朕还是要交给你的。就算我知晓逼迫朕的人中间就有你,朕也不会伤害你。   朕的父皇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有一些怜爱,有一些不舍,还有一些忧虑,当然,最多的还是鄙视。   朕知晓父皇的心思,所以呢,等朕闭上眼睛之前不会这样看你的……”   听风台上除过皇帝之外,就剩下一头巨熊,大宦官和春站在台子外边,在和春身后还有一群戴着黑色高帽披着暗红色斗篷的百骑司宦官。   早在两年前,百骑司最后一个非宦官都督张东海被排挤出百骑司之后,百骑司里再无一个真男儿。   当年追随太宗皇帝征战沙场的好男儿终于没了下场。   巨熊怀里抱着竹笋,却没有啃,只是用圆溜溜的眼睛瞅着李治。   一阵风从山谷口吹进来,引发了阵阵松涛,把李治从迷茫中拉回来,以前听松涛,他只觉得这是万山在谄媚的朝拜他这个皇帝,现在听松涛,他只觉得松涛声中总是夹杂着一阵阵讥笑之意。   他的双腿忽然软弱无力,就在他将要跌坐在听风台上的时候,巨熊的头垫在他的身后,让他得以体面的坐下来。   李治用手抓一下双腿,然后有些气急败坏的朝群山吼叫道:“你们夺走了朕的荣耀,现在,又要夺走朕的身体吗?”   和春远远的看到了,立刻飞奔到皇帝跟前道:“来人啊,搀扶陛下回宫。”   李治闻言猛地转过头瞅着和春道:“你也背叛了朕?”   和春跪地道:“陛下明鉴,奴婢只想为陛下好,快快搀扶陛下回宫。”   李治被一众宦官抬起来,他居高临下的瞅着和春道:“你死定了。”   和春笑道:“待陛下养好身体,老奴甘愿伏法。”   李治闻言沉默片刻道:“你们已经不是朕的臣子了,让巨熊驮我回去。”   和春与李治对视片刻,终究不敌,躬身道:“老奴遵旨。”   李治跨在巨熊的背上,不知人间诡谲的巨熊很是欢喜,驮着李治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向李治邀功。   李治轻轻的抚摸着巨熊的圆耳朵,轻声对和春道:“你是皇后的人,那么,瑞春该是太子的人吧?”   和春笑道:“无论如何,奴婢们都是陛下的人。”   李治摇头道:“从现在起,你们不再是朕的臣子了。”   不过啊,朕很是想不通,既然朕活着让你们如此的难受,且后患无穷,为何不走最后一条路呢?   你们若是不走那条路,一旦云初,薛仁贵知晓你们如此对待朕,你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和春摇头道:“陛下且放心,等云薛两位大将军绝对不会知晓此事。”   李治笑道:“朕会告诉他们两个的。”   和春叹息一声道:“陛下不会说的。”   李治笑得更加和煦,对和春道:“说说看。”   和春道:“皇后陛下说过,对您来说大唐社稷比啥都重要,如今,不过是皇后与太子争权,不论谁输谁赢,江山最终还是会落在李氏子手中。   云薛两位大将军一旦参与进来,天下一定会大乱,大唐将会四分五裂,这绝对不是陛下想要见到的场面。”   李治点点头道:“是啊,知夫莫若妻,古人果不欺我。”   说罢,李治就不再说一句话,任由巨熊把他驮到清凉殿,任由宦官将他扶上床榻,任由宦官脱掉他的衣裳,也任由他们给自己喂水,喂饭。   只是不再说话了,看起来像一个真正的病人。   李弘眼看着父亲被送进了清凉殿,回头对瑞春道:“孤将来一定会有报应的。”   瑞春跪地道:“奴婢只能伺候太子到这个时候了。”   李弘闻言吃了一惊,才伸出手去,就看到跪地的瑞春缓缓地扑倒在地上,一滩殷红的血从他身下缓缓流淌出来。   他对自己极狠,一柄尖刀从肋骨缝隙插进去,直达心脏,瞬间就死了。   李弘的手颤抖的厉害,想要触碰瑞春,最终还是收回了双手,一步一挪地走进了清凉殿。   他跪在李治的床榻前,握住了父亲那双冰凉的手道:“孩儿知错了。”   李治的双眼看着清凉殿的房顶,一言不发,也不看李弘,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   李弘在李治跟前说了整整一个时辰的话,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把自己的事情跟父亲统统说了一遍,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   李治似乎听到了,也好像没有听到,从头到尾没有评判一个字,只是将头转向长安方向死死的盯着。   李弘见状轻叹一声道:“师傅距离九成宫不足十里,明日,父皇就能见到他。”   听李弘这样说,李治缓缓地闭上眼睛,顷刻间,呼吸就变得平缓悠长,似乎睡过去了。   李弘给父亲盖好毯子,就蹑手蹑脚的准备离开,走到啃竹子啃的忘我的巨熊身边停下来,朝床榻上的李治道:“父皇下辈子多养熊,少养儿子吧。”   一串泪水从李治的眼角滑落,最终滴在枕头上,啥都看不见了。   李弘走后不久,清凉殿的大门就再次被打开,武媚身着朝服一步一停的走进了清凉殿,来到李治的床榻边上,跪坐在床凳上仔细地打量着李治的面容,半晌才道:“雉奴,臣妾来了,许久不见,你想念臣妾吗?”   李治缓缓睁开眼睛,看了武媚一眼,就再次把眼睛闭上。   武媚轻声道:“雉奴眼中多了几分薄凉,可是恼怒臣妾?”   李治没有出声,就连表情都没有给一个。   武媚继续道:“明日清晨,云初,薛仁贵,裴行检三人将来觐见陛下,陛下心中有什么苦楚,尽管对他们说,臣妾就守在陛下跟前等待发落。”   李治再次睁开眼睛,目光中满是讥诮之意。   武媚似乎没有看到,继续道:“来的不仅仅只有他们,玄奘大师跟孙思邈也会一并前来,到了那个时候啊,将无人再能给陛下半点难堪。陛下要杀谁,一言可决。”   李治闻言猛地睁开眼睛瞅着武媚道:“你要干什么?”   武媚轻笑一声,用洁白的指肚轻轻的拂过李治的嘴唇道:“雉奴还是沉不住气,妾身一介妇人,又能拿这些人怎样呢?”   李治突然笑道:“也是,你不过是一介妇人,又能奈他们何。”   武媚笑道:“其实妾身想过,将九成宫一把火给烧了,从此,我李氏真正的一统江山也不错,如果雉奴同意的话,臣妾这就去布置。”   李治笑道:“不妥,你只有耍阴谋的本事,没有打天下,平天下的本事,最终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武媚笑道:“臣妾有些不信。”   李治道:“你最好相信。”   武媚笑了一下不再回答,而是招招手,春嬷嬷就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打开之后,里面放着一碗银耳莲子羹,武媚接过,用勺子搅动几下,瓷勺与瓷碗碰撞声很是好听。   “陛下喝药之后总是口苦,喝一碗甜粥压一下。”   说罢,就舀了一勺送到李治嘴边,李治却把嘴巴闭的紧紧的不肯喝。   武媚皱眉道:“这里面没毒。”   李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转过头对武媚道:“云卿以前给朕讲过一个故事,跟咱们目前的场面非常的想和,皇后想知道是什么故事吗?”   武媚摇头道:“云初文采斐然,妾身猜不出。”   李治脸上的笑意迅速散去之后,一字一句的道:“是一个奸夫淫妇合谋毒死亲夫的故事,淫妇给她的丈夫灌毒药前,说的就是你刚才说的那句话。” ###第二一二章 人,就不该结婚,生子   “你想听这个故事吗?”   李治的声音温柔而多情。   武媚握住李治冰凉的手低声道:“陛下是我的丈夫,我现在拿走了你最重要的东西,不管你怎么说,说什么,身为陛下的皇后,我都必须听着,此乃人伦……”   李治看着武媚那张略显丰腴的脸道:“你已经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天下无人不敬你,太子为你所出,为何还要那么多的权力呢?”   武媚叹口气道:“妾身年幼的时候,过的不好,长成的时候过的也不好,感业寺的青灯古佛已经让妾身的心寒透了。   陛下接妾身离开感业寺的时候,妾身曾经在心中发誓,一定要报答陛下对妾身的恩情,所以,很多年以来,妾身都甘愿为陛下所用。   可是呢,不管是多么滚烫的一颗心,在经历多了尸山血海之后,终究会慢慢的变的冰凉。   陛下要勋贵们不能挟持你,臣妾就把刀子捅向他们,直到他们无力反抗为止。   陛下要世家们俯首帖耳臣服你,臣妾就罗织大狱,杀的世家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陛下担心皇族们觊觎皇位,臣妾就把他们一个个剪除。   臣妾在感业寺里念过佛,知晓杀孽制造的多了,轮回路上将不会太平。   臣妾本就是一个破落户,只想着活着的时候过好就成,不想理会死后的光景。   直到上官仪密谋废后的时候,臣妾才发现陛下觉得臣妾手上沾染的血太多,太脏,想要甩掉臣妾,好让自己成一个干净人。   这不成的,夫君,夫妇本为一体,生同塌,死同穴,不能说一个干干净净,一个满身血污,臣妾的裙子染满血污,陛下的里衣就该同样污秽,这才是一对好夫妻,日子才能过的长长久久。”   李治瞅着武媚声音有些发干的道:“朕是皇帝。”   武媚嗤的笑了一声道:“史书上的皇帝有很多,真正可以寿终正寝的不多,陛下不妨看看如今天下,还有多少人认为您是皇帝?   您大权在握的时候是皇帝,您年老体衰再也无法震慑天下的时候,谁又会把你当成皇帝呢?   臣妾听大食的读书人说,在大食以西的地方,就是狮子生活的地方,一个狮子群中的公狮子老去的时候,就有野外的年轻公狮子来挑战他,老狮子战败之后,就会被驱逐出狮子群,最后被草原上的鬣狗分食,陛下,您看看,这跟我大唐的朝堂多么的像啊。”   皇帝就是一种说法。   得运的时候,阿猫阿狗也坐得皇位,且会为世人称颂为千古圣君,不得运的时候,就算是盖世英雄又如何呢,西楚霸王不也是自刎乌江,最后为一些鬣狗一样的汉将分尸了吗?   臣妾感念陛下隆恩的时候,您就是至高无上的帝王,臣妾对您深恶痛绝的时候,一样可以把你从皇位上拉下来。”   李治轻声笑了一下道:“云初就在九成宫外,你没有机会。”   武媚点点头道:“确实没啥机会,不过,臣妾可以拼一把。”   李治道:“你没有拼一把的打算,如果真的要拼的话,朕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变成死人了。”   武媚笑着拍一下李治的手道:“陛下若真的是一个无情的,待臣妾如牛马,臣妾还真的想拼一把,就烦陛下这种深情过一阵子的人,害的妾身总下不去手。”   李治笑道:“你不担心云初吗?”   武媚白了李治一眼道:“您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总共也没有拢下几个人,连妻子跟儿子都跟您不是一条心,出一个云初并不奇怪。   而云初此人其实最会见风使舵,臣妾本以为他这一次也会装聋作哑,没想到,他居然亲自来九成宫看您,这让臣妾非常的被动。   他声称要接陛下还都长安,其实也是在为他的长安考虑,对陛下的考虑其实不算多,他可能会大闹一场,但是,绝对不会起兵来对付臣妾。   如果他真的一心一意为陛下的时候,长安周边的府兵早早就出动了。”   李治听了武媚的话,沉思片刻道:“你现在可以拿那碗汤来喂我了。”   武媚闻言笑得灿烂,端起银耳莲子羹一勺勺的喂给了李治,李治一口口吃的香甜。   等武媚从清凉殿里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背靠在一根梁柱上嘴巴里叼着一根草的太子李弘。   见母亲出来了,李弘吐掉嘴里的青草,对武媚道:“父皇喝了那碗汤?”   武媚掩嘴轻笑一声道:“你们父子还真的很像呢,都想着让本宫来做坏事,你们只干好事,或许,这是你们李氏的坏坯子吧。”   李弘背着手在屋檐下走了几步道:“母后连一个讨伐您的机会都不给孩儿。”   武媚瞅着已经长得高大健壮的儿子叹息一声道:“你母后我有丈夫等于没有,生了你们四个孩子却个个跟我离心,就剩下不多的一点权柄了,你还要夺走吗?”   李弘弯腰施礼道:“多谢母后不杀之恩。”   武媚挑挑眼眸道:“原本这样想过,可惜,总是下不去手。”   李弘叹息一声道:“孩儿共遇刺三十一次,其中有十六次,掌握的证据明确指向母后。”   武媚挥挥手道:“都是下面人自作主张,就像你谋刺我三次,都是一个道理。”   李弘点点头道:“确实,都是下面人自作主张,等尘埃落定之后,孩儿以为这些人都该自食恶果。”   武媚瞅着眼前虚伪的不像人的儿子,叹息一声道:“这就是天家啊。”   李弘摇头道:“不是这样的,孩儿年幼之时长在云氏,每日中午饭都是在云氏吃的,云氏身上还留着一些胡风,家里并没有实行分餐制,而是把所有的食物都放在一个很大的餐桌上,所有人围着桌子分而食之。   那个时候孩儿还小,争不过师傅跟师娘,就连娜哈都争不过,很多时候,眼看着我最喜欢的菜被他们吃了,自己只能吃一些不合胃口的菜,为此还闹了几场。   结果呢,师傅并没有理睬我,下一次上了我喜欢吃的菜,他还是会动筷子。   后来,孩儿就明白了两个道理,想要吃饱吃好,一个是嘴巴要大,速度要快,第二个便是能上餐桌吃饭的人一定要少。   第一种孩儿以为有失风雅,不可取,便一直在施行第二种想法,努力的让餐桌上吃饭的人变得尽量的少。   这些年来,孩儿尽量的压制能上餐桌的人,结果,餐桌上就剩下我们母子了,母亲一向喜爱孩儿,何不自己下餐桌呢?”   武媚笑道:“你也知道,母后从小就吃苦,总是担心吃不饱,餐桌是不能下的。”   李弘遗憾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拱手道:“既然如此,孩儿就与母亲共餐几年吧。”   武媚道:“你就不想把我强行拉下餐桌吗?”   李弘摇摇头道:“师傅要我把皇帝当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所以,孩儿就不能背负任何不仁,不义,还是等候几年吧,反正孩儿现在的胃口不算大,母亲少吃两口,也能吃饱,等母后年老体衰,胃口不好的时候,孩儿再行饕餮之举。”   说罢转身就走。   武媚在后面呼唤道:“你就不去看看你父皇安泰否?”   李弘摆摆手道:“父皇定然安泰!”   目送李弘离开,武媚就对圆咕隆咚的春嬷嬷道:“你也看到了,成亲没啥好的,生子也没啥好的。”   春嬷嬷搀扶着武媚慢慢离开清凉殿,一边下台阶一边道:“皇后说的对,奴婢此生不成亲,不生子,不离开皇后……”   巨熊啃完最后一根竹子,在清凉殿外拉了好多好多的青团,又在清凉殿的拐角处蹭过屁股之后,这才进入了清凉殿,把自己肥硕的身体放在宽大的脚凳上,张嘴舔舔李治垂下的手,见李治不想理会她,就把头放在脚凳上假寐。   李治的手指抽搐了几下,终究没有再动弹。   整个人了无生气的躺在床上,一只独眼里有数不尽的哀伤。   云初看着披挂整齐的薛仁贵也觉得很是哀伤。   薛仁贵须发皆白,整个人看起来像一个圣诞老人,却没有圣诞老人那么精神,老态龙钟的让人很想一刀劈死。   没错,云初现在就是想着一刀劈死薛仁贵,无它,只因为他把守的九成宫,如今就是一个筛子,不该拦截的人他拦截的很好,真正对皇帝有威胁的人,他一个都没有拦住。   “你这是打算殉葬,准备在帝陵中抢一个好位置?”   薛仁贵看一眼他身后载歌载舞的长安百姓道:“为何不带十万兵马过来?”   云初摊摊手道:“我无意造反。”   薛仁贵道:“你就不问问你儿子怎么样了?”   云初笑道:“我儿子若是有事,我会凑齐十万兵马过来的。”   薛仁贵怒道:“陛下的安危还不如你儿子重要?”   云初冷笑一声道:“既然你觉得你儿子不重要,何苦把他们送去河东?至少,我儿子还在九成宫,不跟你这个无耻老贼说这些了,瑞春呢?”   薛仁贵面无表情地道:“死了。”   云初愣了一下道:“让开路,我要进宫。”   薛仁贵的胡须抖动片刻,最后闭上眼睛道:“来与不来又有啥差别呢?” ###第二一三章 心口不一的老毛病   云初道:“你应该有本事剪除这些让你看不惯的东西。”   薛仁贵摇头道:“陛下没有旨意下来,只是要我谨守门户,你也知道,如果别人要对付你,你不拿出态度出来,身边的人就会因为恐惧等各种原因离开你,陛下一日不下旨意,老夫身边的人就少一批,弄到今日,能听老夫话的人也之剩下一千亲卫了,就这一千亲卫老夫都不知道是不是人家专门给我留下来的。”   云初瞅着一里外的九成宫道:“也就是说,这座宫苑已经受你管控了是吗?”   薛仁贵大笑一声道:“里面有陛下,有皇后,太子也在,你觉得我一介外臣能做什么?云初,你现在还要进去吗?”   听薛仁贵这样说,云初就明白,这个家伙想要殉葬之心牢不可破。   云初狐疑的瞅着薛仁贵,决定离这个家伙远一些,一个心存死志的家伙的下一个行为无法预料,云初有些担心被这个家伙一起拉去当忠臣孝子。   “九成宫就在前方,你要是进去了,想要出来很难。”薛仁贵依旧在那里絮絮叨叨的。   云初道:“我准备带这些欢庆的百姓一起进去迎接陛下。”   薛仁贵道:“你进去了,是大唐的臣子,要是带这么多的人一起进去,你就是大唐的叛贼。”   云初惊讶的道:“谁说的?”   薛仁贵跨前一步道:“你无故带领十余万人进陛下寝宫,不是叛贼又是什么呢?云初,你本身没有反叛之心,这一点老夫心知肚明,可是呢,你要是带领人马进入,老夫就不得不出手阻拦了。”   云初拍拍自己的脑门道:“你知道我没有谋反之心,就特意站在门口阻拦我,九成宫里走来走去的谋反的恶贼你视而不见,你说说,是我的头不对,还是说你的脑袋坏掉了?”   薛仁贵道:“陛下命我守卫九成宫。”   云初看一眼薛仁贵就不想再跟他说话了,这个人目前看似活着,其实在他放皇后进入九成宫之后,就已经死了。   云初进不去的九成宫,对于玄奘大师跟孙神仙来说不存在阻碍,玄奘大师的法驾到来的时候,薛仁贵没有阻拦,目送浩浩荡荡的身着铜铠甲的武僧们进入九成宫。   玄奘大师的法驾在云初跟前停了下来,还用墨笔在云初的额头上写了一个卍字符,然后法驾再次动身,径直进了九成宫。   云初对薛仁贵道:“那些武僧身着重铠,手持熟铜棍,要背后还有强弩,你就这样放这些暴徒进了陛下的驻跸之地?”   薛仁贵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云初笑了一下就站到一边,片刻功夫,孙思邈的车架也到了九成宫门前,他同样在云初跟前停顿了一下,瞅着云初额头上的卍字符道:“你明白了?”   云初拱手道:“弟子不知。”   孙思邈抬手在云初额头上的卍字符点一下道:“你可知这道卍字符的含义?”   云初道:“意为“吉祥之所集”。   孙思邈叹口气道:“差了,是天道左旋,地道右旋。”   云初干笑一声道:“玄奘大师可能不同意这个解释。”   孙思邈又道:“人道该如何?”   云初皱眉道:“卍字符没有涉及人道的说法,人道的说法是道门的学问精髓。”   孙思邈挥挥袍袖道:“人道自然……”   云初看看如同僵尸一般的薛仁贵,再瞅瞅身后浩瀚的人群,皱眉道:“不解。”   孙思邈笑道:“不论是佛门,还是道门都在阐释神佛,证实神佛,但是呢,相信神佛却在人,人若相信神佛,那么神佛就是存在的,也是有意义的,人若是不相信,那么,神佛就不存在,也没有存在的必要。因此,人道自然。”   孙思邈随便给云初解释了一两句之后,也急匆匆的带着老大一群道士进了九成宫。   云初目送老神仙进了九成宫,就对薛仁贵道:“玄奘大师跟孙神仙都支持我按照某家的心意来处理九成宫的事情,你觉得如何,要不要跟我?”   薛仁贵摇头道:“老夫还在,你排不到第一。”   云初怒道:“你想跟我打一场?”   薛仁贵从战马上摘下马槊,指着云初道:“某家只求一死,死在你手中,总好过死在奸人之手。”   云初缓缓后退,来到乌骓马跟前,也摘下马槊,指着薛仁贵道:“你爱死不死,只要别挡我的路,就算一泡尿溺死,也与我无关。”   薛仁贵,云初手中马槊都是高手匠人花费十年光阴才制作成的高级兵器,一柄马槊就有足足丈八长,两柄马槊遥遥互指,十丈范围里的人就迅速后退,给他们两人腾出一个足够宽敞的厮杀场地。   薛仁贵原本木头一样的脸终于有了一些变化,对云初道:“老夫会倾尽全力,你万万莫要留手,否则,死的人将是你。”   云初瞅着人槊合一且身形微微前倾的薛仁贵道:“你的意思是说,全九成宫的骄兵悍将只是为我一人所设是吗?”   薛仁贵抖动马槊,长长的槊刃后方的红缨就缓缓旋转起来,直到红缨化作一片红色的影子,薛仁贵才道:“薛氏满门九十六口的性命,铸成某家今日之羞,云初,纳命来——”   眼看着薛仁贵举着马槊快步冲过来,云初回头看看不远处的温柔,就看见温柔举着一杆火枪,朝薛仁贵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响,正在前冲的薛仁贵一条腿陡然一软,轰然倒地,即便是如此,他的身形只是在地上沾一下,就再次蹿起来,人在半空,马槊如同长龙一般直击云初面门。   云初抬起戴着铁手套的左手,朝奔袭过来的槊刃抓了过去,这让周围观看战事的人大吃一惊,薛仁贵的马槊可以洞金穿石,就算云初的铁手套乃是百炼精钢打造而成,遇到薛仁贵的马槊,八成要吃大亏。   瞅着云初一脸不屑的单手去抓马槊,众人不忍看到即将发生的惨状,纷纷转过头,却听到另一声清脆的响动,如同飞鸟一般的薛仁贵如同折翼的鸟儿一般从半空跌落,这一次,落地之后,薛仁贵就失去了继续作战的力气。   云初戴着铁手套的左手牢牢地抓住了槊刃,面对惊讶抬头看他的薛仁贵,腾出另一只手,双手抓住槊刃,猛地用力,折断了槊刃,随手将残破的马槊丢在薛仁贵身上道:“留着当一个念想吧。”   薛仁贵瞅瞅自己汩汩冒血的右臂跟左腿,再抬头看着云初道:“没想到老夫居然不是你一合之敌。”   云初嗤的笑一声道:“你选择殉葬其实挺好的,老的,旧的,不合时宜的东西,不拿去殉葬可惜了。”   云初说罢,也不管伤心到极点的薛仁贵,跳上乌骓马,手持马槊指一下近在咫尺的九成宫大声吼叫道:“现在,老子就要进九成宫,挡我者死!”   乌骓马啼声如雷急火流星一般直奔九成宫。   跌落尘埃的薛仁贵瞅着云初带着九十九个亲卫朝一里外的九成宫狂奔,忍不住叹口气对凑过来的温柔道:“人数少了。”   温柔一边用刀子挖薛仁贵腿上的弹丸一边对痛的几乎昏厥过去的薛仁贵道:“这百人,百万军中斩将夺旗,在十万大军中杀个来回够用了。”   薛仁贵哆嗦着嘴巴,半天才道:“可惜云初此生与忠臣孝子无缘。”   温柔冷笑一声,包扎伤口的手稍微一用力,在薛仁贵痛的即将昏迷过去的片刻,温柔低声道:“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忠臣孝子……也就是如今的李氏对百姓还不错……否则……嘿嘿嘿。”   温柔的话,让即便是已经昏迷过去的薛仁贵额头冒汗。   武媚就站在城头上看着云初在众人的呐喊中带着亲卫向九成宫冲锋,守门将领请命迅速关闭宫门,武媚却没有什么表示,而且对负责看守城门的云瑾道:“你觉得应该关闭宫门?”   一身铠甲的云瑾站在十步以外朝武媚施礼道:“否则会有不忍言之事发生。”   武媚挥挥手道:“那就去关闭宫门。”   云瑾拱手应诺一声,就站到一边去了,至于宫门不但继续大开,两扇厚重的宫门甚至被军士们用沙袋挡住了。   武媚就对云瑾道:“关闭宫门。”   云瑾依旧恭敬的行插手礼道:“末将遵命。”就是身子依旧不动。   武媚瞅着云初的兵马如同一头猛兽一般进了宫门,直奔九成宫而去,就叹息一声对云瑾道:“你云氏果然都是手口不一之辈。”   云瑾抬头笑道:“皇后不担心吗?”   武媚冷笑一声道:“云初既然派你来本宫身边,就没有想要戕害本宫的意思,说吧,你云氏想要什么东西?”   云瑾摇头道:“早就禀报过皇后,家父此次进九成宫,目的只在还陛下情谊,没有什么想要的。”   武媚冷笑一声道:“也是,大唐皇冠上最璀璨的一颗明珠已经握在你们父子之手,大唐确实没有什么东西能引起你们的兴趣。”   云瑾摇头道:“皇后说错了,长安是大唐的,更是属于大唐百姓的,绝对不会属于任何一个人,家父一心希望陛下能够还都长安,也欢迎太子殿下将来定都长安,除此之外,并无其它。”   武媚缓缓下了宫墙,见云瑾没有跟过来,就回头道:“你不想看看你父亲会如何羞辱本宫吗?”   云瑾有些难堪的道:“您是孩儿的长辈,为尊者隐,是应该的。”   武媚神色难明的道:“你父亲还真是一个二百五,居然视天下武人如无物,一百人就敢硬闯宫禁。”   云瑾担忧的道:“带亲卫闯宫禁,最多算是大不敬,带十万人进宫禁,那就是造反了。”   武媚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就不再理睬云瑾,带着老大一群人去了九成宫深处。 ###第二一四章 都不装了,都很真诚   云初不言,却是杀气冲天,进入九成宫不久后,却不得不停下战马,乌骓马不甘的刨着马蹄,蹄铁跟脚下的石板碰撞,不时地带起一溜火星。   瞅一眼眼前用巨盾搭建起来的两米高的盾城,云初制止了麾下亲兵想要投掷火油弹的冲动,拨转马头向岔路冲了过去。   队伍跑了不足百步,他不得不再次勒住战马,岔路尽头同样摆着一座盾城,就在巨盾的连接处,还有无数的无数寒光闪闪的长矛。   云初纵马缓缓来到盾城前边高声道:“蓝田侯云初觐见陛下。”   盾城上方一个身着明光铠的将军缓缓升起,瞅着云初抱拳道:“君侯,此路不通。”   云初瞅一眼这个家伙随即道:“马楚秦,我记得你本该是商州折冲校尉,陛下待你不薄,怎么,你也要拦我?”   马楚秦亮出出兵令牌道:“遵命而已。”   云初不理不睬,继续高声叫道:“蓝田侯云初觐见陛下。”   马楚秦叹息一声道:“君侯,非是末将要阻拦,而是圣命难违。”   云初大怒道:“武氏,你居然敢囚禁陛下,给老子滚出来。”   马楚秦见云初听不进去劝诫,下了盾城,随即,盾城就开始缓缓地向云初的百骑缓缓逼近,云初回头看看,发现自己前后都有高大的盾城出现,而且盾城上的长矛已经全部伸出如同四面带刺的钢铁之墙向云初挤压过来。   殷二虎焦急的对云初道:“君侯,不可再忍耐了。”   说罢扯开身上的披风,露出挂满全身的炸药,就要向前冲,准备用命给云初杀出一条活路来。   云初一把拉住殷二虎道:“不值得。”   话音刚落,就看到左右两边的屋舍上出现了百十个身手强壮的掷弹兵,只是匆匆扫一眼,就知晓他们不但装备了火药弹,同时背后还有比火药弹大了一号的火油弹。   殷二虎绝望的道:“君侯,没活路了。”   云初冷笑一声道:“他们不敢!”   说罢,就纵马向满是长枪的盾城冲了过去,这一番看似自杀的举动,让殷二虎看的肝胆俱裂,狂号一声跟着向前冲,于此同时,其余的精骑也大喊着向前方的盾城冲锋。   眼看云初的战马就要撞上盾城,连环在一起的巨盾竟然裂开了,给云初让出来了一道裂隙,云初大叫一声,纵马冲进盾城,沿着这道裂隙狂飙突进。   可惜,就在云初刚刚冲进裂隙的那一刻,盾城再次合拢,精骑撞在盾城上发出剧烈的轰鸣声。   云初勒转马头,阴冷的瞅着眼前的马楚秦道:“他们若是有一人折损,老子就杀你全族。”   说罢又瞅着那些军兵道:“胆敢伤他们一人,老子一定把你们全族贬为倭奴,送到倭国挖银子。”   马楚秦再次拱手道:“君侯,圣命难违,就莫要让末将为难。”   云初冷笑一声道:“你将与倭奴打一辈子的交道,你还将与倭奴通婚,以后子子孙孙都将为贱奴。”   马楚秦亲听云初身陷重围,还口出恶言,忍不住上前一步道:“既然如此,就休怪末将出手狠辣。”   云初举着马槊道:“速来受死。”   说罢掌中马槊就带着风声直奔马楚秦的面门刺了过来。   两柄大盾轰然合拢,云初的马槊刺在巨盾上,手持巨盾的悍卒向后退两步,随即又有两面巨盾挡在云初面前。   云初大喝一声,马槊刺进巨盾,用力一跳,居然将百十斤重的巨盾挑了起来,而后吐气开声,将巨盾甩了出去。   身高八尺有余的马楚秦愤怒至极,挥动锁在腰间的陌刀,重重的劈砍在巨盾上,一声裂帛之音响起,铁皮为面,铁木为里的巨盾居然被马楚秦一刀裂开。   云初听着盾城外边一声紧似一声的撞击声,声音里像是带着冰珠子对马楚秦道:“放他们进来。”   马楚秦狂吼一声道:“君侯是要我死吗?”   云初眯缝着眼睛道:“你要是现在死了,你儿子可以继承的一切。”   说完话又看着围拢过来的甲士道:“今天,要嘛你们死,要嘛,我死。”   原本蠢蠢欲动的甲士们赫然停步,齐齐地将目光投在马楚秦的脸上。   马楚秦绝望的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一座阁楼,他很希望阁楼里的人能帮他解开眼前这个死结,可惜,只能看到阁楼窗户上有一截白纱被穿堂风吹的猎猎作响,无人出面。   云初扫一眼阁楼对马楚秦道:“她不敢下令杀我,只能是你自作主张的杀我,我死之后,关中立刻就会陷入四分五裂战火连天的局面,怎么,马楚秦,你想通了吗?”   马楚秦何尝不知晓这个道理,如今的关中,虽然折冲府依旧是大唐的兵马,可是,除过折冲府兵马之外,所有的人似乎都是云初的人,一旦云初死了,且不说城外的十余万人,即便是为了平息民愤,他马楚秦的全族也会被愤怒的关中百姓撕扯成碎片。   想到这里,马楚秦大喊一声道:“我本为一介武夫,为何要如此待我。”   说罢,就挥舞着陌刀向云初杀了过来,云初平端着马槊没有动弹,马楚秦的咽喉却准确的扎在了马槊上,直透后脑。   看着血从马楚秦的嘴里大量的喷涌出来,云初冷漠的道:“从你接受兵部调令,离开商州的那一刻起,你就是一个死人了。”   说罢,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畔的陌刀上又道:“你终究是舍不得这口陌刀,才选择跟我作对是吧?”   说完话,抽回马槊,马楚秦的身体轰然倒地,云初用马槊切断链接陌刀的锁链,跳下马,举起陌刀腰腹用力,在原地盘旋两圈之后,用尽全力将沉重的陌刀甩向阁楼。   陌刀越过长长的空间,长长的刀刃斩在阁楼上,却斩不断粗大的梁柱,牢牢的镶嵌在梁柱上嗡嗡作响。   马楚秦死了,坚固的盾城也就被殷二虎他们无休止的撞击出一道缝隙,随着缝隙越来越大……等殷二虎一众人重新围住云初之后。   云初这才指着刚才那些眼睁睁看着马楚秦身死的军卒道:“你们以后只配的倭国生活。”   这一次云初没有选择继续冲锋,而是慢慢的向清凉殿进发。   殷二虎回头瞅瞅那些商州折冲府的甲士对云初道:“可惜了一条好汉,君侯,他既然已经决定投靠皇后,为何不一条道走到黑?”   云初有些悲凉的道:“如今的九成宫里,只有利欲熏心之徒,而无一个英雄好汉,全都想着从九成宫如何捞取好处,却忘记了这里本就不是他们这些武人该进来的地方。”   殷二虎道:“马楚秦的家人君侯会放过吗?”   云初摇头道:“不会,他们必须去倭国,最终成为可耻的倭奴。”   “臣下在外边似乎听君侯说要让马楚秦的儿子继承他的职位。”   云初道:“倭国现在也有一个商州。”   殷二虎看看云初的脸轻声道:“关中人去倭国?”   云初扫视一眼眼前的九成宫大声道:“其实我更想现在一把火烧了九成宫,让这座宫城里的人连同我自己都烧的干干净净。”   这里太脏了。   而且全是懦夫!   一个不敢谋杀亲夫。   一个不敢弑父。   就连他们的爪牙都不敢杀我这个嚣张无礼的侯爷。   他们当坏人都当的不够格。   一个个都卑鄙无耻的等着他们的丈夫,父亲孤独的死掉,一个个就像野地里专门吃腐肉的野狼,满身恶臭不说,就连五脏六腑都是脏的。”   云初吼叫的声音很大,虽然视野之内没啥人,云初相信,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挤满了人。   李弘从阁楼的梁柱上取下马楚秦的陌刀,抓在手里舞动出一个漂亮的刀花,然后将陌刀杵在地上对不远处的武媚道:“我师傅骂的很脏。”   武媚笑道:“你可以去杀了他。”   李弘摇头道:“我不能杀他。”   武媚道:“你不敢杀他,就说明他骂的没有错。”   李弘皱眉道:“我觉得我没有师傅说的那么差劲。”   武媚道:“他的逼迫你以后定都长安呢。”   李弘烦躁的道:“他干嘛那么执着于长安呢,如果他一直保持原来的样子,我情愿把长安交给云氏一直管理下去。”   武媚叹口气道:“你我,云初都知道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你敢这样承诺,云初还不敢相信你的承诺呢,而且,你在长安,我就只能留在洛阳,大唐皇室就会分裂,你占据了南方,又占据了关中,蜀中,东南,乃至西域,而我能号令的地方在河间,在山东,在河北,在辽东,早就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态势,一旦开战,大唐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国力,会迅速的衰退到太宗年间都有可能。   最重要的是,这么多年以来,大唐对外一直在穷兵黩武,对四夷只有威压,只有盘剥而无任何安抚。   那些人对大唐恨之入骨却无力反抗,他们只是在臣服,并不是都死了。   一旦我们母子不合,大唐的边关将没有一处是安稳的。   更不要说这么多年以来,你们父子鼓动本宫造下了那么多的杀孽,你父皇在自知命不久矣的时候又制造了洛阳血夜跟炮击长安的糊涂事情,士族对我恨之入骨,对你父皇也是咬牙切齿。   你身为我们的儿子在他们那里也失去了所有信任。   现在,可以说到了皇族最危险的时候,在这个时候,弘儿,你还需忍耐。”   李弘将手中的陌刀丢了出去,然后瞅着武媚道:“我当了父皇二十三年的太子,如今,父皇病入膏肓,难道说,我还要继续当母后的太子不成?” ###第二一五章 有序的冲突   阴谋,哄骗,勾心斗角的终极形态便是真诚!   不管伪装做的多好,最后都必须以真面目示人,因为这牵涉到最后的收割。   成功的果实是不可能让给他人的,一分一毫都不能。   所以,每当硕果累累场面出现的时候,也会跟着出现一大批想要抢夺果实的人。   玄奘大师,孙神仙不是这样的,他们来看李治,一个是为了了结一份因果,一个是真诚的感谢李治这些年对太医院支持的。   李治对于佛门的压迫是很有限度的,且给了佛门一个西出阳关的好出路,佛门本西来,如今西归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宗教的兴盛一般都与皇权的兴盛息息相关,按照目前的局面来看,大唐帝国的影响力抵达哪里,哪里便是佛教徒传教的肥沃土地。   大唐兴盛,就代表着佛门兴盛,因此,在维护大唐社稷平稳的方面上,佛门与皇族的态度是一致的,也只有大唐兴盛了,佛门才有能力在风景秀丽的边荒之地,修建那么多的佛门丛林。   盛世的时候搞建设,乱世的时候回归寺庙吃盛世时期留下来的积存,这本身就是佛门能够绵延不绝的不二法门。   孙神仙原本是一个自由自在的老神仙,可惜,自从长安出现了一座真正面对天下百姓的高等级医院之后,这个逍遥神仙的脚脖子上就被绑上了一颗大铁球,再也无法云游天下了。   现在,随着太医院在全大唐的州府逐步推进之后,老神仙如今浑身都绑着铁球,莫说是腾云驾雾,一双脚想要离地一寸都成了妄想。   他老人家行脚天下,本就是为了解除更多百姓身上的病痛,自从有了太医院这个机构之后,他就能更大限度的为百姓分忧了。   总之,是一项伟大的事业,伟大到了足够让老神仙放弃自己的神仙之名,成了大唐所有太医院的院长。   “天下人都会念陛下的好。”   老神仙从李治脖子上拔下几根银针之后,就开始为李治歌功颂德。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皇帝的身体已经基本上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精神也极度的萎靡,要不是不夸奖两句提振一下精神的话,老神仙很担心李治会死在他当面。   李治闻言摇摇头道:“太狼狈了。”   孙思邈一边用酒精给银针消毒一边道:“你的大限就要到了,还在乎些许小事吗?”   李治瞅着慈眉善目的玄奘道:“还是太狼狈了。”   玄奘笑道:“陛下一生做了所有想做的事情,最重要的是,陛下还成功了,多年以来陛下雄峙天下,四野无有敢称兵之地,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李治执拗的道:“还是狼狈了一些。”   玄奘呵呵笑道:“雄狮将死之时,虽蝼蚁也可侵扰,飞龙落地之时,虽蠹虫也可蒙蔽双目,陛下如今虽然僵卧荒村,不是还有人为了见陛下一面,正奋勇厮杀呢。”   李治叹口气道:“他来这里,是为了看朕的笑话的,你们来这里也不没有好心。”   孙思邈笑道:“总归会热闹些,对了,你的传位诏书写了吗?”   李治笑道:“写了,太子铺纸,皇后研墨,最后由他们两人口述,朕一气呵成。”   玄奘道:“既然如此,天下安矣。”   李治笑道:“天下人好过了,朕心难安。”   孙思邈道:“大丈夫背负天下之责,如今卸下万钧重担,正该好生宽松几日,陛下却不愿意放过自己,这是何道理?”   李治难以置信的道:“老神仙是要朕认了这场羞辱?”   孙思邈摊摊手道:“要不,杀了他们?”   李治苦笑出声。   玄奘笑道:“佛祖云,狮子国有一商贾,准备穿越万壑原去舍林国做生意,结果遇到了狼群,眼看就要葬身狼口之时,纵身一跃跳下沟壑,却大难不死,被一株横生悬崖上的枯树救助,就在他为逃出生天而万般欢喜的时候,却发现枯树前面有一条毒蛇,正在向他攀援过来。   他连忙起身准备与毒蛇拼斗,枯树颤抖不休,再回头就看到一群大老鼠正在啃噬枯树的根,他想顺着悬崖攀援而下的二时候,就发现悬崖底下还有一头张开大嘴等待他落地的狮子。   于是乎,上有恶狼,下有雄狮,前有毒蛇,后有巨鼠,陛下以为这狮子国的商贾该如何行事呢?”   李治讥讽的道:“你们和尚一贯说佛无处不在,自然是被佛所拯救。”   玄奘道:“这个狮子国的商贾不是一个好商贾,他曾经杀死了同伴抢劫了同伴的货物,获利颇丰,因此,他注定有狼群之灾。   这个狮子国的商贾也不是一个孝敬长辈的人,他不管自己的母亲,眼看着母亲贫病而死,那头狮子便是他母亲的怨气所化,就等着他偿还这一身血肉呢。   这个狮子国的商贾也不是一个仁慈儿女的人,在大荒之年抛弃年幼的子女,任凭他们被活活饿死,因此,活该有毒蛇啮心之苦。   这狮子国的商贾不仁,不孝,不慈,因果缠身不得解脱,自然没有半点活命之机,那些巨鼠自然会断其根苗。”   李治怒道:“你是说朕落得如今下场,全是朕咎由自取是吗?”   玄奘笑道:“执念本为万般苦楚之源,陛下何不放下呢?”   李治道:“放下之后会有什么好处?”   玄奘瞅着凉风殿外的晴空道:“就在这生死难料的时候,狮子国的商贾突然发现手边还有熟透了的野莓,这一刻,他忘记了狼群,巨鼠,雄狮,毒蛇,采下那颗野莓,用全部的身心去品尝野莓的香甜……”   云初此时还不知晓,自己变成了李治口中那颗最香甜的野莓,九成宫在建造之初本就模仿了长安宫城,因此,九成宫的道路虽然四通八达,道路两边的高大的建筑,却成了最好的防御手段。   只要人家愿意,他这支小小的骑兵队伍,很容易被对方包围,切割,再就地歼灭。   马楚秦死于云初马槊之下,那是因为商州折冲府的兵马曾经在云初麾下执役,虽然说云初不亲自指挥他们,然而,云大将军的积威任然可以轻易的动摇他们的军心。   当云初见到右金吾卫大将军张玄遇带领一彪兵马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就知道,不论是武媚,还是李弘,都不打算再给他任何脸面了。   跟关中折冲府出身的马楚秦不同,河北道折冲府出身的张玄遇是真的想要杀死云初的,这家伙当年跟着营州都督王孝杰出兵辽东剿灭契丹的大唐将领,王孝杰在野猪原丧师辱国,他同样在黄獐谷被人家杀的大败。   此次大败的罪魁祸首是郭待封,云初将郭待封杀死在了伽蓝寺,这家伙侥幸逃脱罪责,继续留在营州就任将军甚至还有升迁。   但是从王孝杰战败之后,营州大营的军队就很少再被朝廷所重视,连续十年未得寸进之后,张玄遇就很自然地投入到了皇后的石榴裙下,不出两年的功夫,就由从四品的将军被武媚擢拔为从三品的右金吾卫大将军。   “云初速速下马束手就擒。”   身披铁甲的张玄遇同样坐在马上如同黑塔一般,在他身后满满的都是身着黑铁甲的河北府兵。   云初坐在马上悠悠的道:“金吾卫本应身着黄金锁子甲,为皇前驱,为皇左右,你们这些身着破烂铁甲的杂碎来自何方?”   张玄遇不是多话的人更没有功夫跟云初瞎扯,他刚刚已经得到了消息,城外的那些关中百姓,以百人队的形式跟在一位勋爵身后,在秘书监云瑾的带领下,排着队正在向凉风殿进发。   一旦让这些人占领了九成宫,他们这些人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张玄遇挥挥手,麾下的五百亲兵就向云初挤压过来,与此同时,墙头上也出现了手持火药弹,火油弹的掷弹兵。   他很想速战速决,当然,能不杀人就尽量的不要杀人,免得跟云初结下死仇,他很清楚的知道,就算云初被他活捉,太子殿下也绝对不会让云初死在这里的。   云初见站在墙上的掷弹兵们在装模作样,似乎在下一刻就要用火药弹把这里的骑兵全部炸死,就对身边的殷二虎道:“你看,军队最好不要参与到政治斗争中来,想杀不敢杀的着实是取死之道。”   说罢就从马袋里提起他的马枪,抬手就朝张玄遇扣动了扳机,随着云初手中的马枪响起,殷二虎等人手中的马枪也几乎在第一时间响起,瞬间,九成宫的枪声如同爆豆一般密集的响起。   张玄遇是眉心中弹的,子弹从眉心进入,开出一个小小的洞,当子弹从后脑勺离开的时候,他整个后脑勺已经被打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   跟张玄遇同样结果的还有那些站在高墙上的掷弹兵,在不到十米的距离上,马枪喷吐出来的子弹可以轻易地穿透他们身上的皮甲,一时间,站立墙头的掷弹兵如同雨点般的掉下墙头,直到死光,都没有一个掷弹兵有时间拉开手中的火药弹。   云初一连开了八枪,直到最后一颗子弹射出,他才放下手中马枪,趁着战斗的空隙往枪里补装子弹。   等淡淡的硝烟散去之后,狭窄的街道上已经布满了尸体,不时地有伤兵在那里哀嚎。   九成宫本身就不是很大,从前门到凉风殿也不过区区五里地,乒乒乓乓的枪声在峡谷状态的九成宫里很容易传到李治的耳朵里。   旁人或许对枪声还不怎么熟悉,但是,李治是不同的,在第二作坊的时候他不仅仅喜欢大炮,对于枪这个东西也是有一些研究的。   稍微思略一下就对玄奘道:“云初已经到观瀑亭了。”   玄奘叹息一声道:“他与我等不同,想要见陛下总要费一番周折的。”   李治沉默片刻道:“为大唐计,朕不能把长安封给云初。”   孙思邈道:“陛下就算敕封,此刻估计也不会有人认同。”   李治摇头道:“朕如今还是大唐名义上的皇帝,朕说出来的话,从法理上是可行的,只要给了云初法理,朕以为以他的本事,应该能把朕的旨意落到实处,毕竟,法理与实力结合之后便是无可辩驳的真理。”   玄奘摆手道:“陛下想差了,云初没有图谋长安的意图,他可能比任何人都希望大唐金瓯无缺,他今日来看陛下,只关乎情谊。”   李治脸上浮出一丝笑意,对玄奘跟孙思邈道:“朕死了,他不会有好日子过。”   孙思邈道:“心无旁骛者自有天佑。”   李治侧耳倾听,发现再无枪声传来,就对孙思邈道:“这个天指的是啥,朕知道这里的天指的不是朕。”   玄奘笑道:“贫僧来的时候,在云初的额头绘制了卍字符,孙道长又告诉他,天道左旋,地道右旋,人道自然。” ###第二一六章 停尸不顾束甲相攻   玄奘大师对生死没有啥概念,他觉得生死没有啥区别,哪怕李治就要死了,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场远行而已。   有的人远行还会回来,有些人一旦远行了,就是永远。   孙神仙早就活得不耐烦了,如果不是因为天下人总是生病,他早就想兵解飞升了,人间里的那些孩子一个个不学好,把世界弄得乱糟糟的,多看一眼都是负担,早点死还能多一份清闲。   李治很想活!   可是,他活不成了,不论是玄奘大师,还是孙神仙都明确无误的告诉他,他马上就要死了。   两个活得不耐烦的人自然不会好好的安慰李治这个还想继续活着的人,也不知从何开始安慰,他们甚至觉得李治是脑子不合适才想继续痛苦的活着。   李治总是不肯死,他们两个也就没办法离开,毕竟,佛道两门从李治这里受益良多。   只有巨熊是理解李治的,虽然它也从李治身上嗅到了浓重的死人味道,它还是安静的卧在李治脚下,连平日里最喜欢的竹笋都不能引起它的注意。   玄奘大师跟孙神仙都不愿意说话,他们两个都在打坐,一个已经沉沦进了最深的自我意识中去了,一个在鸟语花香的空灵世界里逍遥自在。   李治叫不醒他们,只好无聊的抓着巨熊很有弹性的耳朵自我安慰。   云初总是在跟人战斗,枪声如同炒豆一般密集,可见他的战斗进行的非常激烈,不过也快杀过来了,最后一阵枪响,距离凉风殿不足一里。   和春跪在地上轻声向太子李弘禀报。   “殿下,陛下刚刚进了一碗米粥,吃的甚为受用。”   李弘咳嗽一声,就把目光落在了太医黄慈身上,淡淡的道:“孤记得你说过,父皇最多只有两个时辰的光阴。”   太医黄慈面容不惊的道:“老祖宗刚刚给陛下用针了。”   李弘又道:“如果邀请孙道长给父皇继续用针,能为父皇延寿几何?”   黄慈拱手道:“玄奘大师,老祖宗未来之前,微臣很确定,陛下已经油尽灯枯,熬不过两个时辰,老祖宗身怀活死人肉白骨的手段,就不是我等末学晚辈所能置喙的。”   李弘叹口气道:“这个借口居然让孤无言以对。”   等黄慈退下去之后,李弘就对武媚道:“母后,让我师傅去见父皇吧。”   武媚放下手中的茶碗道:“现在不是我们放不放的问题,而是云初想不想放过九成宫里的人的问题,温柔带领着百姓进入了九成宫不说,他手中还有四门大炮。怎么,你就不担心云初暴起把我们一锅烩了吗?”   李弘笑道:“所以,孩儿准备先离开九成宫。”   武媚瞅一眼李弘道:“你要去哪里?”   李弘拉一拉腰上的玉带道:“长安。”   武媚愣了一下道:“谁在长安帮助你主持大局?”   李弘笑道:“武承嗣,武三思兄弟其实是良臣。”   武媚笑道:“他们终究投奔了你。”   李弘道:“他们父兄辈欺辱母后的事情,让他们兄弟寝食难安。”   武媚道:“你确定武氏兄弟此时能够节制长安?”   李弘大笑道:“这就不得不说有一个好师傅的重要性了,此次长安勋贵全部被我师傅带出长安,给我留下了一座空城,此时不进去,何时进入呢?”   武媚瞅着李弘道:“看来定都长安一事,你已经做好决定了。”   李弘笑道:“先坐镇长安,才能安定天下。”   武媚皱眉道:“云初会甘心吗?”   李弘笑道:“我师傅本就没有图谋李氏江山的意图,等孤进入长安,师傅大半会继续当他的万年县令,就像父皇当年在长安一般无二。”   武媚叹息一声道:“看来,九成宫变,其实是你给母后挖的一个大坑是吧?”   李弘轻笑一声道:“上次犯错,被师傅打的那么狠,总要有点收益才好,这叫做吃一堑,长一智,师傅的教诲从来都是如此的粗暴,又能让弟子焕然一新。”   武媚冷笑一声道:“不止于此吧?”   李弘背着手道:“请母后长居晋阳养心殿。”   “不肯把洛阳给本宫养老?”   李弘皱眉道:“儿臣以为晋阳山清水秀,最适合母后安居。”   “你就这么确定张柬之之流可以帮你拿下洛阳?”   李弘笑道:“太子六率加上十六卫中的九卫应该可以的。”   武媚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瞅着李弘道:“你看,你就是这么着急,知道你师傅为何不帮你图谋洛阳吗?”   李弘道:“应该是师傅不想跟父皇,母后真刀真枪的对上。”   武媚摇头道:“你错了,你师傅派遣温柔,狄仁杰,以及大量的长安酒壶官进入洛阳为官,用了六年光阴想要制衡洛阳,今日,以温柔之能,为何不留在洛阳为你谋划,却出现在了九成宫,你就不想想是什么道理吗?”   李弘皱眉道:“母后不必吓唬孩儿。”   武媚又道:“你难道就没有发现,你师傅这两年老实的厉害吗?”   李弘摊摊手道:“这里面有啥是孩儿不知道的吗?”   武媚大笑道:“因为你母后我可以在任何时候,斩下狄仁杰的狗头。”   李弘不解的道:“就因为狄仁杰?”   武媚点头道:“就为了狄仁杰,或许还有别的,但是呢,你母后我清楚的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云初无论如何都不肯用狄仁杰的人头换你母后的人头的。”   李弘怒道:“以我师傅之能,救狄仁杰出来算不得难事。”   武媚笑道:“确实如此,问题就出在狄仁杰自己不愿意走。”   “他为何不愿意走?”   武媚敛去笑容,郑重的道:“他之所以不愿意离去,就是为了防止我们母子在你父皇驾崩之后束甲相攻。”   说罢武媚又赞叹的道:“这世上总是有一些人愿意用自己的身家性命去填补一些看似无法避免的深坑,愿意拿自己的人头去消弭一些杀孽。   这让你我母子,以及云初这样的人显得不怎么像人,在我们三个人看来,洛阳只是一座地图上的城池,城里面的百姓不过是棋盘上的一些棋子。   地图上的城池只需挥挥手,就可灰飞烟灭,棋盘上的棋子在胜负手的时候无足轻重,我们只想要棋盘上更多的空格。   狄仁杰不一样,他与云初,温柔算是生死之交,可惜,在洛阳百万生灵即将遭受灭顶之灾的时候,狄仁杰打算为这百万生灵出一份力。   他不想让洛阳遭受战火的伤害,为此,他准备死守洛阳,不让外边的一兵一卒进入洛阳。   太子,你是知道的,母后经营洛阳十余年,一旦让你的大军进入洛阳,你若是想要一个完整的洛阳,就一定要把洛阳重新清理一遍。   这么多年以来,母后在洛阳施恩已久,城里的人就算不是母后的亲信,也还是有不少愿意为母后作战的人,他们既是母后的人,也同样是大唐的百姓,怎么?你想杀光他们?”   李弘死死的盯着武媚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武媚叹息一声道:“且看虎牢关一战结果如何。”   李弘道:“母后就不能退让一下吗?毕竟,这江山终究是要传到儿子手中的。”   武媚笑道:“母后自从离开了感业寺,就知晓一个道理。人呐,进一步千难万难,哪里有后退的余地呢。”   李弘扫视了一下松涛殿的武士,发现这里面的人对自己好像并不怎么友好,就气冲冲的转身离开了。   云初喘着粗气,把新罗降将葛文林的尸体从马槊上抖掉,再看看身后稀稀疏疏的护卫,对粘满血的殷二虎道:“杀不动了是吗?”   殷二虎低垂着脑袋道:“火枪击破的都是唐军脑壳,一个两个无所谓,人数多了,就难免……”   云初叹息一声道:“这都是我的错,总是告诉你们天下袍泽是一家的屁话,最后把自己人给坑了。”   殷二虎瞅着匍匐在地且层层叠叠的唐军尸体,对云初道:“君侯,我们一定要见陛下吗?”   云初苦涩的道:“他必须死在洛阳,而不是死在九成宫,或者别的地方,否则死的人只会更多。”   说罢,云初抖掉马槊红缨上的血,纵马继续向前。   有时候国家太强大也不是一件好事,随随便便出来的一个破烂降将领着一群不知所谓却装备精良的部下,只是用了一点上不得台面的计谋,就差点将云初这个天下第一猛将诛杀在现场。   其实这个时候,云初真的很想调头就走,皇后跟太子停尸不顾束甲相攻关乎自己屁事,大唐的江山社稷现在是李氏的,他们都不心疼那些将士跟百姓,自己一个外人过度的参与真的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可是一想到狄仁杰写给自己的离别诗,着实是硬不下这个心肠。   云初有时候都想不通,长安卑鄙三人组中间,居然能出现一个以天下为己任的圣人。   梁英控制的河东兵马跟太子六率合兵一处,就要跟皇后的河北镇雄兵在虎牢之地放马血战一场,以大唐府兵的德行,不管谁输谁赢,赢的一方必定会把洛阳当成自己发泄血战之后的游乐场。   看来,越是到了紧要关头,当权者就越是不要脸,连停尸不顾束甲相攻的事情都能干的出来。   云初瞅着不远处的凉风殿,由衷的希望李治还能再坚持坚持。 ###第二一七章 谋划归谋划,李治着实可怜   云初在尸骸跟血水中一步步前进,就在他疲倦的快要倒下的时候,阻挡在他面前的盾城,忽然间就消失了。   阳光从前方大树的缝隙里透过来,云初就坐在斑驳的光影里,掏出一根自卷的大喇叭,捡起一根还在燃烧的火箭,点燃了烟卷,痛快的抽了一口。   烟渣子进了嘴巴,云初吐一口唾沫,满是气泡的唾沫里带着血丝,被阳光照耀的如同血丝绸玛瑙一般熠熠生辉。   九十九条好汉就剩下七八个或者十一二个,如果云初愿意去尸体堆里翻找一下,可能还有更多的部下还活着。   云初此时没心情去翻找活着的伙伴,只想把眼前的这口气给喘匀了,好去见李治。   此时此刻,云初其实挺感激武媚跟李弘的,不管怎么说,直到目前,这两个人都没有疯,基础的理智还在,他们两个只想用一场远在虎牢的战争来来决定权力的分配问题,说实话,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云初没打算帮助李弘将武媚弄成丧家之犬。   这一点上他与温柔,狄仁杰的意见是一致的。   自从皇帝在泰山随便把人丢下悬崖的时候,他们三个就不再认为天下一统,皇帝独揽大权是一件好事情,拥有绝对的权力的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那是神,是非常恐怖的。   如今的大唐过于强大了,当李弘成为这个大唐至高无上的君主之后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神其实都是神经病,不管是东方的神,还是西方的神都是神经病,对于这一点,云初有足够多的实例可以证明。   在李弘跟武媚之间还在为至高无上的权力争夺的时候,云初,温柔,狄仁杰已经开始迎接一个权力分散却能在一个食槽里吃饭的新大唐了。   在云初看来,后来出现的“牛李党争”虽然被史书批驳的一无是处,人人都觉得就是党争彻底的断送了大唐的未来。   对于见惯了后世更加残酷的党争的云初来说,以牛僧孺、李宗闵等为领袖的牛党与李德裕、郑覃等为领袖的李党之间的争斗,真是太小儿科了。   只要不让一个党坐大即可,云初觉得自己这几十年来培育出来的酒壶官们能隐秘的做到这一点。   一根烟抽完,云初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此时,九成宫里除过温柔带领的十余万很守规矩的长安百姓之外,已经没有啥人了。   那些人已经去迎接自己新的战斗去了。   云初丢掉烟屁股站起来,把手中的马槊交给了殷二虎,也把身上的马枪一并交出来,再看一眼已经战死的乌骓马,他就一步一挨的走上了凉风殿的台阶。   此时,他整个人已经被血浸透了,浑身疲乏无力,上好的牛皮靴子里也灌满了血,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个血脚印,同时靴子还会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嗯,这毫无疑问是实力的表现。   凉风殿距离平地不过二十八个台阶,据说这跟二十八宿有关,每踏上一个台阶,就等于踩踏着一个值日星宿。   等云初上到凉风殿台面上的时候,大宦官和春抱着双手站在大门口,等疲惫的云初来到他面前的时候,和春恭声道:“陛下已然安寝,蓝田侯请回。”   云初停下脚步直愣愣的瞅着和春道:“这个时候了,你还要阻拦某家?”   和春正一正自己的黑色乌纱帽道:“规矩不可破。”   云初嗤的笑一声道:“你一介啥都没有的宦官,这是在找死?”   和春甩一下拂尘认真的道:“宦官的忠诚日月可鉴。”   云初指指凉风殿笑道:“这就是你对陛下的忠诚?”   和春笑道:“奴婢是一匹忠犬,选定主人之后便不会改变。”   云初闻言笑了一下,抬手捏住和春的脖子,将他从高台上丢了下去,和春多少是有一点身手的,这点高度还摔不死他,云初趴在栏杆上看着和春狼狈逃窜之后,这才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走进了凉风殿。   凉风殿的地板刷过明漆,光可鉴人,尤其是当阳光猛烈的时候可以当镜子使唤。   云初刚刚走进凉风殿,玄奘大师跟孙思邈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玄奘上下看了云初一眼道:“腌臜。”   孙思邈则瞪了他一眼道;“你此时死掉,便是忠臣良将。”   云初怒道:“弟子这是行金刚手段,施菩萨心肠。”   玄奘,孙思邈都没有继续理会云初的意思,他们才走出凉风殿,凉风殿后面就钻出来了很多的武装和尚跟武装道士护送着两位圣人一般的人物离开了这个血肉磨坊。   李治把身子靠在巨熊的背上,很安静的坐着,从云初的脚步踏进凉风殿的时候,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他。   “这一次你可算是厉害了,将太子跟皇后的人马杀的人仰马翻的,还带着一身血来到朕的面前,堪称是我大唐第一权臣。   人人都说你云初筹谋广运,智略多端,心如曲珠,意有百幸。夜卧丸枕,日服鸩酒三杯。威伏大唐,自为大将军封蓝田侯,挟天子以擅征伐。   怎么着,接下来打算寻为丞相。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夜宿皇后处吗?   不过呢,皇后跑了,你想夜宿她处,先要找到她才成。”   云初脱掉血淋淋的外衣,吧唧一声坐在李治对面道:“我的大将军身份是我用军功一点点挣来的,蓝田侯身份是你封的,我有病才日服鸩酒三杯,至于你那个皇后,那是好人能沾的?   至于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此时此地,你一个使唤的人都没有,咱们就不讲这些了,说真的,谁当皇帝敢比你惨?”   李治呵呵笑道:“你们不敢沾的皇后,朕睡了她数十年。”   云初眼睛四处乱转,随意的拱拱手道;“陛下英武,臣下望尘莫及。”   浑身都是血弄得身上黏糊糊的,眼见滴漏里有不少的水,就举起滴漏承盘,将满满一承盘水兜头浇下去,瞬间,就有大片红色的血水从云初身上奔流下来,弄得到处都是。   这点水不足以清洗云初身上的血,他又端起滴漏天盘,又兜头浇了下去,如此两次之后,身上总算是没有那么黏了。   李治叹息一声道:“你总不能觉得把血洗干净了,就没有杀人这回事了吧?”   云初此时饥饿的厉害,在李治身边没找到吃的,就从巨熊手里夺过一根竹笋,咬一口发现涩的厉害,就丢还给了巨熊,对李治道:“我快要饿死了。”   李治从身边的长柜下取过一碟子点心递给云初道:“朕这里有。”   云初咬一口点心,狐疑的道:“都有味道了,这是放了几天了?”   李治笑呵呵的将手插在袖筒里得意的道:“这是朕在防备沙丘宫旧事。”   云初跑过去打开李治身边的长条柜子,往里面看一眼,心头就猛地一酸,艰难的转过头指着柜子里存储的吃食道:“这都是你积攒的?”   李治笑呵呵的道:“是朕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知道的,朕经不起饿。”   云初关上长条柜子来到李治身边道:“回长安吧,至少会荣耀一些。”   李治笑道:“留下一个长盛不衰的大唐,才是朕的荣耀,你迎接朕回长安,不过是想让朕给长安背书,这样做不利于太子集权,朕不会去的。”   云初道:“没有这个心思。”   李治白了云初一眼道:“就算是没有,朕也不会去的,你这人惯会挂羊头卖狗肉。”   云初叹息一声道:“太子与皇后在虎牢关已经摆开了阵势,准备大战一场,你就不打算去阻止一下?”   李治摇头道:“关陇勋贵,皇族遗存,山东世家,河北猛士不死光死绝,朕寝食难安,现如今优势在太子,大战一场也好,此事宜早不宜迟。”   云初不解的道:“这些原本是皇朝的根基,怎么自废武功?”   李治冷笑一声道:“朕烦透了一鸡死,一鸡鸣的皇朝更替了,这些圣人如果死绝了,民间就不会有所谓的大盗了,你也清楚,治理百姓,要比治理这些人难的多。”   云初摇头道:“不可能只有百姓,没有豪门大族这种情况的出现的。”   李治道:“李弘若是连这点控制手段都没有,他还当什么皇帝。”   云初甩甩脑袋,将李治疯狂的说法甩出脑袋,认真的道:“陛下就算不回长安,也该回到洛阳才好。”   李治点点头道:“死在九成宫跟曝尸荒野也不差啥了,你要是想送朕回洛阳,朕就跟你走,只是朕的双腿虚弱无力,走不动了。”   云初看看神情黯然的李治,轻声道:“好,臣下背你离开九成宫。”   说罢,云初就背起李治向外走,原本卧的好好的巨熊叼起一根竹笋赶紧跟上,它似乎也在为自己屯粮。   李治的身形高大,现在却没有多少重量了,他的双腿瘦弱的只剩下骨头,这对云初来说造不成任何负担。   来到凉风殿前台上,云初回望凉风殿,这里明明雕梁画栋豪华异常,此时在云初眼中却荒凉的如容野狐出没的野丘荒坟。 ###第二一八章 目的达成(终章) 云初背着李治从凉风殿出来的时候,温柔已经带着长安人来到了凉风殿前。 李治瞅着拜服于地的长安人,明明心情激动的难以自已,却对云初道:“没必要这样劳民伤财。” 云初道:“陛下有恩于长安,长安人自然要让陛下感受到他们的忠诚。” 李治摇摇头道:“朕已经失去了所有,就该老死荒丘,你们这样做只会让朕原本枯寂的心,再次生出不该生的妄念。” 云初背着李治从人群里穿过,漫声道:“当初离开长安的时候。我只带了夫人,如果只有我们夫妇两个来见陛下,我想,不论是皇后,还是太子都不会阻止的。 结果,温柔说不妥,这样做等于是把自己的性命放到了皇后,太子的手心,人家只要擦擦手,我们夫妇就成肉泥了。 然后呢,就有了陛下现在见到的场面。 陛下此时心凉如水,却不知我现在同样心寒如冰,皇后对我来说算不上亲近,却也是多年的朋友,至于太子更不用说……以前相亲相爱的时候,委实想不到会有现在的局面,好好的师徒,现在居然要相互提防,相互算计……说起来真真的让人唏嘘。” 李治闻言嘿嘿笑出声道:“嘿嘿嘿,还以为只有朕才会落到如此地步,没想到你也没好到那里去,朕的罪就要到头来,等朕埋进皇陵之后,还有受不完的罪等着你呢。 你最好把局面处理好,不要过早的来皇陵陪朕。” 云初苦笑道:“我此生不离开长安。” 李治道:“长安有什么好的,让你如此的魂牵梦萦。” 云初道:“人生来不知来路,死后不知去处,对我来说,有了长安这盏明灯,我就不会迷路。” 李治点点头道:“走的时候记得叫上我,我就在皇陵,路不远……对不住。” “为啥要说对不住?” “朕好像尿了……” “你他妈……” 云初将李治放到虞修容准备好的马车上,从富贵人家带来的侍女中挑选了两个好看的在马车中伺候李治更衣,云初自己暴躁的脱掉自己身上的血衣,跳进泉水池子里从头到脚仔细洗涮两遍,才算是把晦气给洗干净了。 温柔阴恻恻的站在水池边上瞅着云初洗澡,等云初将头从水池里抬起来之后才笑道:“今日天子在手,要不要行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情?” 云初吐一口水汽道:“李治已经很惨了,我们就不要给他雪上加霜了,我觉得李弘那个狗日的一定能干出要我分一杯羹给他的事情。” 温柔干笑一声道:“你教的好吗。” “送去洛阳,我亲自送去洛阳,等他在洛阳去世之后,我就回来。” “你不后悔就成。 “不后悔! 温柔脸上的阴险模样顿时就消失了,换成了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对云初道:“情谊大过天,也好。” 云初摇头道:“不是情谊大过天,而是百姓的利益大过天,这个时候,我们要是造反,大唐天下立刻就会分成三国。 既然武媚跟李弘之间迟早会合流,我们就没有必要出山扛旗了,如果我们出山扛旗,我告诉你,武媚跟李弘之间就没有了合流的余地,最后的结果就是总会有一方消灭另外两方天下才能太平。 鉴于东汉末年分三国的惨痛经历,我们继续潜伏,等待天时。” 温柔笑道:“谈笑间,丢弃泽国江山,你的心比我大一些。” 云初瞅着高而远的凉风殿道:“也是他们李氏命不该绝。” 温柔将毛巾递给云初道:“我现在相信你以前说的那些话了,百姓比皇帝重要,天下太平才是活命之道,我们这些聪明人就该守护那些傻了吧唧的人。这是聪明人的天职,也是身为强者的自觉。 今天,你能舍弃皇权,他日,你必定不会舍弃你的天职,也就是说,我们这些人的使命高于皇权。 天下兴盛,我们为盛世添砖加瓦,并且喝彩之,天下凋敝我们就扭转乾坤,平灭乱世,为百姓再创造出一个盛世来……” 云初看温柔的眼神很是奇怪,他很确定,自己绝对没有温柔说的那么高尚,但是呢,又觉得温柔说的话很有道理不说,还非常的提气。 历史向前走的时候不会关心谁死掉了。 不管多么伟大的人,在时间的催促下,终究会成为冢中枯骨的,那个时候啊,就算把他的骨头挖出来重见天日,他也没办法再次伟大。 所以,一定要趁着李治还没有死,将他身上最后的利益榨干净。 云初在九成宫留下五百人打理这座行宫,在第二天就与一众长安百姓返回了长安。 就在即将踏上咸阳桥的时候,有人传话说,请皇帝陛下折道河东,绕路回洛阳。 云初不肯,单人独骑上了咸阳桥,面对咸阳桥对面的混账滚出来的时候,有一个壮汉一言不发的点燃了一道火药索,眼看着一溜火光如同毒蛇一般钻进了咸阳桥底,云初拨转马头,慌忙逃窜,人马还没有下桥,就听到这座修建了不足二十年的桥,再一次响起了猛烈的爆炸声。 原本看似坚固的咸阳桥,在火光中分崩离析,最终跌落渭河水。 看到眼前这一幕,李治的心态好的出奇,对狼狈逃回来的云初道:“既然想要长安,那就好好的守着,没事干跑去找我,怎么样,被人偷家了吧?” 云初道:“等我回到长安,我一定把他的屎尿打出来。” 李治朝后面瞅瞅道:“人都是趋利的,你看看跟随你一起去九成宫迎接我回长安的人,还剩下多少,怎么样,失望吧?” 云初瞅着稀稀疏疏留在原地的人群,以及明显向外走想要跟他做切割的人群道:“本就没有私心,何来失望之说?” 李治笑道:“对面炸桥阻拦我不准入长安的人应该是雍王,雍州牧李贤吧?” 云初朝河对岸眺望一下道:“从这鬼鬼崇祟的动作来看,确实很像是你儿子的手笔。” 李治笑道:“你来九成宫的时候,就没有留下压制李贤的后手吗?” 云初道:“武氏兄弟在长安,李贤不敢妄动,就现在的局面而言,看样子武氏兄弟好像没起啥作用。” 李治呵呵笑道:“你暗算了好多人,现在被人暗算,你炸了咸阳桥,如今,你在咸阳桥上差点被人炸死,云初啊,你后悔吗?” 云初摇头道:“我这一辈子光明磊落,何曾陷害过人,又何曾炸过咸阳桥,你不要空口白牙的诬陷我。” 李治咬一口糕饼,喝一口水,提振一下精神道:“对,以后不管面对谁,你都该这样说就对了,咱天下第一名将,天下第一豪雄,天下第一正人君子的名头绝对不能丢掉。” 云初狐疑的瞅着李治道:“我怎么发现,越是倒霉,你越是有些兴奋?” 李治大笑道:“回家无门,处处遭人嫌弃这一点,只有末世周天子可以与朕比肩,云初,你如果没有别的手段,放弃吧,只要我死了,就会有无数的忠臣孝子来迎接我的尸骨把我厚葬,活着反倒被人处处嫌弃,处处提防。” 云初没有理睬李治,而是对身边的温柔道:“你为军司马,整军!” 温柔抱拳施礼道:“喏!” 而后,他站直了身子对殷二虎道:“亮旗,吹号,擂鼓,整军!” 殷二虎立刻从一辆马车上抽出一根金属杆子,拔长之后取出旗帜挂在上面,举起来之后顺风抛洒旗帜,顿时,一面血红的上书镇军大将军云的旗帜就随风招展。 一个几乎与殷二虎一般粗壮的亲兵,从马车里掏出一柄粗壮的牛角号,鼓起腮帮子就用力的吹奏起来,与此同时,一面巨大的鼓也被抬下马车。 在号角辽远,低沉,肃穆的尾音中,沉重的鼓声陡然响起,每一声鼓响,就像是敲击在人们的心头一般,随着鼓点越来越密集,人们的心跳也与着鼓点同行。 原本剩下来不多的一点长安百姓,在旗帜亮起来的那一瞬间,就纷纷行动起来,脱掉身上的外衣,纷纷开始装备皮甲。 等三百响鼓声停止的时候,一队队的甲士就跟随着自己小队的旗帜汇入到以殷二虎为标兵的队伍中,也只是霎那功夫,就在渭水边上出现了一支装备整齐,队伍严整的军队。 李治兴奋的瞅着重新披挂上阵的云初道:“这就是你的本钱?是不是少了点?” 云初拱手道:“给末将三千精骑,末将可纵横天下无不破者,给末将六千大军,末将可让天下群雄束手,无人敢直面我的锋芒,给末将一万兵马,未将就能将这翻覆的天下重新恢复清明。” 李治用观军法看了一下云初在短时间里整顿出来的军队道:“你如今,只有八千铁骑?” 云初冷笑一声道:“足够了,请陛下下令,我等征伐何处不臣?” 李治安坐在马车上,闭上眼睛沉思片刻,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笔墨,在众人的围观下不多时就写下两封诏书,最奇妙的是,他还从袖子里摸出一枚小儿拳头大小的玺印盖在上面。 李治将第一封诏书拿给云初道:“朕,大唐皇帝命镇军大将军云初护送朕回归洛阳,赋予云初征伐之权,若有阻拦者,杀无赦!” 李治又将第二封诏书拿给云初道:“朕,大唐皇帝命蓝田侯云初一族永镇长安,与国同休。” 云初再次接过诏书躬身道:“喏!” 李治看看周围没有可以充当令箭的东西,就取过巨熊抱在怀里的竹笋当令箭递给云初道:“兵发,洛阳者!” 云初接过竹笋抱在怀里,对喜不自胜的温柔道:“陛下有令,兵发洛阳,但有敢阻拦者,杀无赦!” 早就披挂完毕的云瑾,温欢,李承修等将官与温柔一起躬身道:“兵发洛阳,敢有阻拦者,杀无赦!” (全书完) ###结束语   《唐人的餐桌》完结了。   对于这一本书,我是不满意的。   原本,我打算以精神病状态来完成这本书的,结果,因为母亲瘫痪半年,再去世这件事情打破了我的神经病状态。   我可以用神经病的嘴脸面对所有人,唯有母亲不成。   事实上,我当时已经被母亲瘫痪的事情打击的崩溃了,再也无法走进《唐人的餐桌》所需要的那种啥话都敢说,啥样的事情都敢描述的癫狂状态了。   所以,就这么完结吧,感谢我所有的读者跟朋友们还如此的给面子,把书追读到结尾,可惜,我也只能给大家一个开放性的结尾。   非常感激。   一直爱你们的孑与2敬上。   2024年7月7日。 ========================================================== 更多精校小说尽在知轩藏书下载:https://zxcs.info/ ==========================================================